《无雪之地》 1. 阿雪 《无雪之地》全本免费阅读 许珈毓的脑袋昏昏沉沉。她喝得有点多,刚从迷糊中清醒,茫然之中,手腕好像被人攥着,一把拉进了怀里。 她一个踉跄,跌坐在一人腿上。 耳边立马传来男人的调笑:“许小姐,这还没喝几杯呢,你跑什么?” 许珈毓皱了皱眉。 想起这是严时华的声音,她胃里犯恶心,身体有些难受地动了动。立刻被男人按着肩膀,压在了腿上。 包厢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人在这种环境中,最容易被激发出欲望。许珈毓感觉到腿上被搭上一只手,她推了推,对方肆无忌惮甩开,又继续推她裙子。 而她直到现在,意识都不算太清醒。 许珈毓一边试着睁开眼睛,慢慢适应脑海中的眩晕感,一边习惯性地勾起红唇,娇笑道:“严总,你说什么呢,我没跑呀。” “那你拿着酒瓶是要上哪儿去?” 严时华揽上她腰的手掌无意识收紧。 他也喝醉了,掌心烫得吓人。许珈毓感受到这样灼热的体温,本能地想要远离,蹙着的眉一直没有松开。 严时华倒是自己走了神。 他妈的。 他死死盯着许珈毓,下腹传来一阵燥热的快感。 这女的也太妖了,就跟没骨头似的,让喝酒就喝酒,喝醉了还能跟人调情。严时华低头,细细打量她那张因为醉酒而嫣红的脸,心里的燥意更多了一层。 他是在走廊撞见许珈毓的,当时她夹着酒瓶,靠在一边的墙上,拢风点烟。 打火机“啪”地亮起,她半张明艳的侧脸,在明灭火光中忽隐忽现。看得严时华心里躁动,直接把人拽回了包厢。 “我没上哪儿去啊。”许珈毓仍是勾着艳艳的唇角,笑道,“喝得有点多,我怕我吐出来。弄脏严总的衣服,我可赔不起。” 她尾音发抖,带上点嗔意。 严时华不由得心猿意马:“怎么赔不起呢,你再陪我喝两杯,我给你钱啊。” “我怎么好要严总的钱。” “怎么不能要了。”他眸光暗了暗,凑过来,许珈毓偏头躲开。 又被他捏着下巴,掰过来,和她咬耳朵:“大不了,许小姐用这儿……赔啊。” 话音刚落,箍在她腰间的大掌便顺着她的腰线,狠狠磋磨了两下,用了十足的力气,仿佛要将她的腰捏碎。 许珈毓闻见他身上熏人的酒味,胃里一阵翻涌,好悬忍住了,没吐他一身。 臭死了。 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然而她还是赔着笑脸道:“严总,您喝醉了吧。说什么呢。” “许小姐,我也不想跟你拉扯了,都是明白人,你陪我一晚上,价钱你开啊。” 他笑:“像许小姐这种极品,我还没试过呢。” 说着,他捏着她腰侧的手松开,许珈毓感觉到攥紧的掌心被人粗暴地打开了。严时华摸索到她的手,一边喘息着,一边向自己带去。 这间包厢里灯光影影绰绰。 今夜是海庭的宴会,临海市的权贵们聚在一处,彼此恭维讨好。像这样的场合,香槟,美人少不得,许珈毓耳边响起阵阵女子的娇笑,嬉笑着说“讨厌”,却又柔媚地喘着气。 想到或许这也是一会儿自己的境遇,许珈毓酒醒了几分,猛然抽出了手。 兴致被打断,严时华很不悦。 “怎么了?” 许珈毓理了理乱掉的头发,掩饰掉心里不安,笑容不变,声线却有些冷了。 “严总,您可真会做生意,给点钱就想打发我了?” 那声音又柔又媚,配合着她微醺后略显迷离的神情,严时华被这清冷冷的眼波扫过,冷不丁爽得一哆嗦。 “那许小姐想要什么?只要让我爽了这一回,许小姐要什么我都给啊。” “什么都给?” “当然了。你去打听打听,我严时华哪有说话不算数的。” 许珈毓咯咯笑了:“严总,哪儿能啊,我可不敢。来,我再敬您一杯。” 她祈祷这杯下肚,严时华能自己醉了。 否则她还要想脱身的办法。 烦。 许珈毓眼底笑意冷了几分。 忽然,不知道哪里冷风灌进来,直往骨头缝里钻,她被冰得一个哆嗦。 包厢的音乐震天响,她转头,门却不知道何时开了。 海庭是典型中式设计,外面就是游廊,夜色静谧,冬夜下着一层薄薄的雪。 风一吹,雪花往屋子里飘。 许珈毓靠门坐着,身上就穿了件缎面的红裙,她缩在卡座沙发,一双腿蜷着遮在裙摆里,勉强算是盖了件布料。 然而肩膀上只有两根细细的带子,酒红色,在昏暗中折射出细碎的光。 和没穿几乎没区别。 冷热一对冲,她忍不住缩了身体,眼睛眯了眯。门口一个服务生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走到严时华跟前停住,俯身在他耳边说话。 许珈毓听不太清,就零碎摸到几个片段。 “严总,那位来了。” “谁啊?” 严时华一开始还不大高兴。 “海庭的那位。到门口了,您少喝点。” “操,他?他不是今天不在海庭?什么时候回来的。老顾不是说去西山了?” “刚落地没多久,车子停在门口了。” 严时华急忙站了起来,神情急慌,酡色面庞上的情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甚至连身边的许珈毓也顾不上了,急匆匆要往外走。 不过他醉得有点儿狠,突如其来的眩晕又让他坐了回去。 许珈毓敏锐捕捉到几个字眼,心里隐隐升腾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本能地想要远离门口,将自己隐入黑暗中去。然而还没等她动作,门口传来了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 踏着积雪,声音稳沉。 沉默一瞬,霎时响起一迭声的问好。 “江爷!” “哟,江爷,您今晚上怎么亲自来了?” “顾总说您今天还在西山呢,我还想着等散了宴开车去找您,结果这不巧了?在这儿就碰上了。” 重新听到那声陌生又熟悉的称呼,许珈毓无措颤了颤眼睫,心底狠狠一抽。 那一瞬间,她几乎是控制不住想要逃离,离开这个包厢,离开海庭,离他远一点。 然而,浑身就像被钉住了一般,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了。 片刻后,门边响起了一道漠然的男声。 “事情处理得快,就没必要在那里过夜了。大家都进去吧,不必在这迎我。” 这个声音很平很淡,磁沉稳重,其实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莫名透出一股漠然疏离,仿若海城冬日的海水。 许珈毓拇指死死掐着掌心,无端想起了那个人样子。想他总是蹙着眉,紧抿薄唇,视线冷漠而狠厉,无时无刻不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威仪。 他的形象渐渐浮现,就好像这么多年一直刻在她脑子里。 许珈毓缩了缩身子,鼻尖在包厢熏天酒气中,闻到了一丝极淡极浅的松木檀香。 是冷清的味道,带着偏重的祭祀感,却在这温度升高的包间,刺得她眼眶微红。 脚步声似乎停在了周围。 严时华急吼吼迎上去,摆着笑脸恭维道:“哟,江爷,真是好久不见。上次海湾的事多亏您照顾,否则那小子哪儿那么快就交出东西来。” 江泊雪声音依旧冷沉:“不过略尽绵力,严总不必放在心上。下次招标时,让我几分就好。” “那是自然啊,哈哈,毕竟这临海,那可都是江爷的地儿,我哪敢抢了您的东西。”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了,江泊雪一进来,整个包厢都站起来迎他。 许珈毓听到各色的人恭维地向他问好,包括刚才还在喘气的莺莺燕燕,每一个都娇滴滴地 2. 阿雪 《无雪之地》全本免费阅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息。 众人都悻悻地坐下,挨个给江泊雪敬酒。本来玩花样的也不敢动了,晾着姑娘在一边。 谁都知道江泊雪脾气不好,在他面前做这种事,他厌烦。 于是那些莺啼燕呖,一下子消失无踪。姑娘们该陪酒还是陪酒,该笑还是笑,只是场面看上去安稳了许多。 这种异样的氛围,直到江泊雪喝完敬酒,淡声与身边人说起话,才被打破。 许珈毓坐回她的位子,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 她选的座不好,在江泊雪斜对面,隔着一张长桌,她能很清晰看见他身影,他喝酒时上下滚动的喉结,每一分细微表情。 有姑娘给他递酒,江泊雪冷着脸接,然而姑娘纤若无骨的手,刚想攀上他肩膀,就被他一把拧住。 江泊雪冷淡扫了一眼,把她甩了下去。 “你不知道我的规矩?” 姑娘妆容娇艳,此刻脸色都白了,惊慌失措说不出话。 带她来的是个中年男人,见此情景,连忙端着酒来赔不是,惶恐点头哈腰道:“江爷,她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别生气。” 见江泊雪冷着脸,他又转头骂那个女生:“你想什么呢,还不快道歉!手不知道哪里该攀哪里不该攀吗?” 女生瑟瑟发抖:“江爷,我无心的,您饶了我吧。” 然而江泊雪无视她的道歉,只坐在那里喝酒,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不再说话了。 许珈毓缩在角落里看完全程。 江泊雪不说话的模样很唬人,她一直知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能让人无端发怵。 心里最初那点重逢的紧张过后,只剩下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她说不清是什么。 她甚至还有闲心想,江泊雪这三年,看样子权势,名声,个个都长进了不少。唯一不讨喜的,是他依然不留情面。 他也就脸长得好看,要是哪个女人因为看上他那张脸就往他身上爬,一定死在他手里。 许珈毓唇角懒懒勾出一个弧度,收回视线。 她没注意到,身边严时华一直在看着她。 严时华目光瞟向身侧女人。精致上挑的眉眼,微微张着的红唇,喝醉了,肌肤莹白柔滑,泛起一点细腻的红。 她指尖夹着烟,没点,垂了眼把玩。 及腰的长卷发,顺着胸前隆起的弧度垂下来,几缕勾在纤细腕子上,连发尾仿佛都带着风情。 看得人眼直。 严时华咽了咽口水。 老实说,许珈毓这个女人,是真的好看。他这么多年走酒局,风月场里摸爬滚打,陪酒的绝色没看过一千也看过八百。 各个都带着风情,抿着笑讨男人好。 但是和许珈毓比,还是差太远。 这女人眉眼媚得要命,身上偏有股冷清劲儿。 严时华说不出来。或许是男人身体里本能就有驯服猎物的欲望,他在外面,看到许珈毓的第一眼,就想把她给驯化。 看看她在床上,还会不会有那种冷冷的姿态。 严时华靠近她:“许小姐,刚才的事你还没有答应呢。” 许珈毓瞥一眼他满含欲望的神色。眼尾勾起,又是清冷的样子。 她笑道:“严总,我可没说一定要答应。” 严时华没被人三番几次拒绝过,有些恼了。 他的手不规矩摸上许珈毓的腰,威胁道:“许小姐,出来卖的,有脾气可以,但是这么傲,可是容易混不下去的。” “威胁我?” “这是海城,许小姐可以试试。” 许珈毓心里冷笑。 她跟江泊雪上床那几年,那人什么手段她早都见识了个遍。 严时华区区一个海城商人,她过来喝酒是给他面子,不想惹事,但这点假模假样的话,许珈毓还真不放在眼里。 许珈毓笑道:“严总,您喝多了吧,怎么都说胡话了?我记得海城可不姓严。” 她微抬下巴,朝江泊雪那里一扬:“那位可就坐在那里呢,您敢把和我说的话,去和他说一遍?” 不就是比嘴硬,谁不会一样。 许珈毓支着下巴,笑吟吟期待对方的反应。 严时华被她的话一刺,彻底怒了。 其实许珈毓压低了声音说话,周围又吵,根本没有第三个人听见。但是一而再再而三栽在一个女人手上,严时华还是觉得丢脸。 他抓起酒杯,捏过许珈毓的下巴就要往里面灌,试图给自己找回点场子。 “叫你喝你就喝,我给你脸了。” 酒液顺着下巴淌。 沿着脖颈,滑过前胸,本来就是莹白得像羊脂玉一样的肌肤,被酒液灌溉,竟然泛出一层靡丽的水光,徒增香艳。 严时华眸光都暗了暗。 他从江泊雪还没进来时就忍着了,忍了很久,这一下刺激得他控制不住,瞬间没了理智,低头就往许珈毓脖颈上咬。 “他妈的,还躲。” 许珈毓血直往脑门上冲。 她也忍他很久了,原本只是想和平脱身,然而这么得寸进尺,她还忍个屁啊。大不了今晚一起进局子! 许珈毓猛地抄起身旁酒瓶。 下一秒,严时华的身体离开了她的视线,狠狠摔在地上。 许珈毓抬眸。 静默昏暗里,她猝然撞进一个人漆黑的眼眸。 他身上翻腾着她看不懂的怒意,隐隐裹挟着凛冽风雨。江泊雪抬脚跨过来,大掌狠狠捏紧了她的手腕。 用了死力气,特别痛,许珈毓一下子没忍住,痛呼出声,仿佛连骨头深处都痛得战栗起来。 她勉强说出一句:“放开我!” 对方没听,发狠拽着她,大步走出了包厢。 外面雪下大了。 许珈毓身上就一件吊带裙,雪一飘,冷得她发抖。她牙齿打颤,忍不住说:“江泊雪,我冷。” 江泊雪理也不理,咬牙切齿回了一句:“那你就冻死在这里。” 他面色可怕得吓人,许珈毓一时间竟然不敢说话了。戚戚地眼见他走到一处偏僻房间门口,抬脚一踹,门开了。 他拽着她反手把她甩进门里,砰地一声关上门。 满屋子黑暗,许珈毓刚想说开灯,滚烫的体温就骤然覆上来,她鼻腔里瞬间充斥着男性独有的气息,还有他身上经年的檀香味。 雪一浇,这股味道化成水。 许珈毓三年没见过他这么暴怒,觉得陌生又熟悉,她抵着他道:“开灯。” 果然成功激怒了他:“开个屁。” “……”许珈毓还有闲心想,她走了这三年好有本事,一晚上激怒两个权势滔天的男人,没一个她得罪得起。 眼前这个尤是。 黑暗之中,她觉得自己的腰被箍住了,隔着薄薄的缎面,江泊雪手心烫得吓人。许珈毓忍不住想躲,被他掰过下巴,被迫仰起脸。 “别躲。” 如出一辙的冷淡。 许珈毓喘着气地笑:“江先生,你们男人是都喜欢这样勒令女人吗?” “那你呢。”江泊雪冷静自若轻嗤,“你都喜欢这么钓男人?” 说罢,他微垂眼眸,盯着她艳色嘴唇半晌,她就像个艳鬼,黑夜中透着风情。 江泊雪喉结滚了滚,蓦地上前两步,矜贵低头,吻就这样忽如其来地落下来,如同潮汐上涨,渊沉海水般将她淹没。 许珈毓瞪大眼睛。 她刚开始还能维持着笑,片刻后,她才发觉不妙了。 江泊雪半阖着眼眸对她低语:“闭眼。” 许珈毓眼睫轻颤。 他是来真的,腰被箍住不舒服,她根本动不了,只能被动地承受着他。 江泊雪眉眼很冷,黑暗中,他低眸在她唇上辗转碾磨。他吻得用力,像是恨不得咬穿她,要在她秀气单薄的肩膀上咬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看不出什么心情,他眼眸里始终浮着一层晦暗不明的情绪。 江泊雪很高,许珈毓不算矮,今天配合着长裙,又穿了细高跟,然而站在他面前,她还是不够看。 只能费力仰着脑袋回应。 这场吻到了最后愈发激烈,尖锐沉默,许珈毓能感受到他吻得不带感情,只不过她退他进,像是始终漫不经心。 江泊雪本来就是个没什么感情的人。 就像唇瓣分离,她微微喘着气,他却像是什么影响也没有,夜晚里,他眉眼冷静一如往昔。 然而江泊雪顿了半晌,忽地笑了。 仿佛饶有兴致。 听见他问:“许珈毓,你凭什么还回来?” 许珈毓微微一怔。 江泊雪继续嗤笑,双臂如铁般撑在她身侧,眼眸深邃,略带嘲讽:“回来继续钓男人? 3. 阿雪 《无雪之地》全本免费阅读 “结束了?” 男人问。 许珈毓看着他的脸半晌,才有气无力点点头:“嗯。” “那上车吧。” 他把大衣外的围巾解开,递给她,许珈毓摇了摇头:“不用,车上有暖气。” 她拉开车门,弯腰钻了进去。车内温度舒适。 等身体彻底浸在温暖里后,许珈毓才畅快地舒了口气,觉得全身骨头都松泛了。 她太累,本来就提着一颗心,偏偏又撞见不想见的人,许珈毓半闭着眼,觉得三年都没像今天这么累过。 孟靖南从另一侧上了车。 看见她这副倦懒的样子,他面上不禁浮出些笑意:“出息。” 许珈毓承认:“我就这点出息。” 孟靖南转动钥匙,发动引擎,看了一眼后视镜:“先睡吧,后座有毯子,可以盖。” “好。”许珈毓把头发拨到耳后。 女人气质冷艳,露出的一截儿脖颈白皙修长,上面有很明显的鲜红痕迹。 孟靖南从后视镜里,静静窥视。 他盯着她的脖颈,眉目不惊,眼眸却暗了暗。 他没问她脖颈处的红痕怎么来的,想也知道,她不会让别人占了这个便宜。 “我开车了。” “那我先睡会儿。” 许珈毓爬到后座一侧,捞过毯子盖好。 刚刚在海庭,实在太冷了,那种战栗到牙齿都在打架的感受,好像还留在她身体里。 她三年没回来,不记得临海有这么冷。 许珈毓眯眼,把自己蜷缩起来:“到家了喊我。” “嗯,睡吧。” 孟靖南看她闭上了眼,才把视线从后视镜上移开。 他倒车驶出海庭。 路过门口时,孟靖南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路边。穿着黑色大衣,眉眼深刻,表情淡漠,周身被风雪笼罩。 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车子离去。 而孟靖南打量他半晌,平静移开目光。 没叫醒许珈毓。 * 许珈毓再醒过来,车子已经停在了楼下。 将近午夜,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周遭静谧无声,只有雪落下时,簌簌的细微声响。 眼睛缓慢适应了光线,她拥着毯子坐起来,孟靖南正拿着平板处理事情。 “醒了?” 许珈毓拨了拨头发,打了个哈欠:“几点了?” “十二点多。”孟靖南瞟了一眼时间,声线沉静,“你没睡多久。怎么样,现在要上去吗?” 许珈毓想点头,随后又沉默了:“过会儿吧。” 孟靖南眼睛盯着平板,却问她:“你没看见孙德武?” 许珈毓理着裙子,随口答:“看见了。” “觉得他怎么样?” “恶心。”她勾着唇角,毫不留情。 孟靖南视线从平板上抬起,目视着前方落雪,声音含笑,“那你还去。看看照片,记住那张脸,不也一样。” “不一样。”许珈毓侧过头,眼神也静静望着窗外的落雪,然而声音中却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就是想亲眼看看,想让自己记住……” 她声音轻轻的:“……记住他的脸,记住那种恶心的感觉。” 孟靖南点头评价道:“很有骨气。” 过了片刻。 许珈毓回眸:“不过还是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告诉我胡元恺死了,可能我不会回来。而且也多亏你,否则我今夜也进不了海庭。” 海庭森严,一般只有宴会时,拿着邀请函的权贵才被允许出入。 许珈毓今晚来时,亏孟靖南说她是自己的女伴,她才被放了进去。 只是后来孟靖南有自己的事要谈,许珈毓便自己溜了出去。看完了孙德武,又悄悄回来。 那时候孟靖南的事情还没谈完,她不便打扰,就没进屋,倚在墙上抽烟。 也就是那时候,她被严时华带走了。 许珈毓不太想这个时候麻烦孟靖南。 逢场作戏的事,她当初跟在江泊雪身边,见过不知凡几,觉得自己能应付,就随他去了。 哪想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 她比较诚实地说:“不过如果我要是提前知道,我今晚上能碰见他,我说不定确实会乖乖待在你那里。” 顿了顿,她补充:“等你忙完了带我去看。” 说到底还是想看,孟靖南失笑。 “就那么怕他?” “怕啊,”许珈毓无所谓道,“江家在海城什么手段,孟总你比我更清楚。” 孟靖南沉吟片刻。 确实。 饶是他孟家在海城扎根几十年,也在江泊雪手上,吃过不少亏。 孟靖南忽然问:“你算是他的,情人?” 他斟酌用词。 许珈毓更坦诚:“不。” “嗯?” “谈不上情,纯粹是床伴,说得难听点,炮友。” 孟靖南温润的脸庞展开笑意,显出一丝柔和的味道来:“有种。” “谢谢夸奖。”许珈毓看了他一眼,“我想抽烟。” “抽吧。”他摇下窗户。 冷风灌进来,许珈毓裹紧了毯子。 她和孟靖南认识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恶劣天气。 那时候她在国外留学,因为风雪误机,旅客被困希思罗机场,那时候孟靖南拎着个皮箱,就坐在许珈毓旁边。 他大概是一路冒雪赶来。 孟靖南很高,大约近一米九,身形和江泊雪相仿,许珈毓不禁多看了两眼。 但孟靖南始终沉着脸,她也就不便搭话。 直到夜晚,飞机依然没能起飞,而孟靖南却浑身高热不退。 许珈毓好不容易看见个同胞,担心他死在那里,只好找了药店,又照顾了他很久。 后来他们熟悉。 孟靖南起初,并不是很清楚许珈毓的目的。她要靠近孙氏做什么?他一概不知。 不过他很欣赏许珈毓。 后来知道了内情,不管出于交情还是其他,他时常会帮衬着她。 一周前,他通知许珈毓:“胡元恺死了。” 许珈毓顾不得忌惮江泊雪,匆匆回国。 孟家在警局有些人脉,孟靖南本人虽然经商,不过也精通法律。为人谦和儒雅。 许珈毓比较喜欢他性格的一点,就是不爱多问。 回忆到此。 指尖被燃尽的烟灰烫了一下,许珈毓收回神思。 她不甚在意地把烟灰从身上弹开:“对了,还有一件事。剧组的秦导和我通过电话了,我这次的角色是你争取的吧,谢谢你。” 许珈毓回国后,孟靖南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做的。 许珈毓想了想说:“如果可以,我想拍戏。”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孟靖南微笑着,难得多问了一句:“为什么是这个答案?” “出乎意料?” “确实。”孟靖南笑着,英俊的脸庞很柔和。 许珈毓当时问他:“你说这个时代,做什么最容易被人看见?” 孟靖南一怔。 是演员。 毫无疑问。 孟靖南便明白了。 许珈毓说:“他逼死我爸,逼疯我妈,我送他下地狱是便宜了他。我要告诉全世界,他,孙德武,就是该死。” 她当时说得声音轻飘飘。 然而孟靖南还是能听出来,她语音里死死压制住的,愤恨与颤抖。 她无所谓自己,她这辈子活着的意义也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孟靖南理解她的固执,尊重她的选择。 只笑着道:“没什么好谢的,秦阳上个戏找的我孟家的影视基地,他临开拍换场,欠我一个人情。他想趁早还,免得以后还不起,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他虽然这样说,许珈毓还是无法心安理得接受。 “那我也欠你一个人情。” 许珈毓将烟头碾进车上 4. 阿雪 《无雪之地》全本免费阅读 海城的冬日非常难熬,本就是临海的城市,湿度大,冬日气温总是湿冷,仿佛寒意顺着水汽,钻进每一寸脊骨。 降雪前后,这样的感受会格外明显。 临近进组,许珈毓生病了。 起先是她连着三晚梦魇。 那是她一直都有的毛病,只是和江泊雪在一起的那几年,她已经渐渐不再犯,许珈毓都以为自己病好了。 结果后来在伦敦三年,这个病症开始重新纠缠她。 她的梦断断续续,醒来后,大多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然而那种惊醒后的心悸感,却一直忘不掉。 许珈毓时常半夜三点从床上坐起,一身冷汗,拥着被子喘气。 目光落在窗外,看大雪落下,她静静发呆。 她忘记了自己噩梦的内容,然而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 家里也没有人照顾她,再加上之前去海庭可能吹了风。这么折腾下来,第三天,她已经鼻子塞得闻不到任何味道。 许珈毓没敢自己配药,先打了个电话给陈蝉衣。 “我好像生病了,感冒,大概是昨晚上开始的。先是头痛,头晕,到今天,鼻子好像有点塞住了,闻不到味道。” 那头陈蝉衣的语音断断续续,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 好一会儿之后,信号才稳定。 陈蝉衣:“你没有自己去配药吧?” 许珈毓老实说:“没有,我一直吃你给我配的中药,怕有什么药理是对冲的,就没敢开。” “行,那没有关系。”陈蝉衣声音清冷冷的,“生病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这几天吹风了吗?” “三天前穿了吊带裙出门,吹风了。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受凉了。”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许珈毓语气很平静,感觉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她抽了抽鼻子,从柜子里翻出一袋新的纸巾,单手拿小刀划开,扔沙发上抽着用。 “……” 可抽完三张纸了,陈蝉衣还是没有说话。 蓦地,许珈毓不禁想起当年,第一次见陈蝉衣时,她冷若冰霜的样子。 摸了摸鼻子。 莫名有点心虚。 果然听到那头陈蝉衣:“你吹风?” “啊。” “现在什么季节?” “……”许珈毓迟疑了一下,“冬天。” “哦,你也知道是冬天,冬天穿吊带裙,你怎么不干脆住冰箱里呢?” “……” 那头说了好一阵。 好不容易训斥完了,陈蝉衣的语气染上几许愠怒。 “除此以外还有呢,有没有别的什么不对劲?” 许珈毓沉吟了一会儿,本来不打算说自己做梦的事,总感觉在和教导主任检讨似的。 最后她还是瓮声瓮气承认:“我好像梦魇的毛病又犯了,连着三天,每晚都做噩梦。” 顿了一下。 陈蝉衣说:“你见到他了?” 她没说是谁。 但她们彼此心里有数。 许珈毓:“嗯。” “所以,你们现在……” 许珈毓想起那条发送到她手机,却被搁置在一旁的短信。 无所谓地笑笑。 “陌生人。” 沉默几秒。 陈蝉衣微叹口气:“你等我回来吧,等我回来给你看看。” 电话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在树林里穿行,枝叶拨动。 隐约有一个声音在喊:“师姐,这地方好像有!” 陈蝉衣回了声:“知道了。” 她又问许珈毓:“你这几天是在临海,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地址给我,我去找你。” “行。” 许珈毓翻了翻自己的日程表。 她有个习惯,爱把东西都分门别类归好,就连外出的时间都很固定,一旦有人打破了这个规矩,许珈毓会非常难受。 “一种典型的强迫症。”陈蝉衣曾经这么说。 然而许珈毓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在她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像是病症时,它就已经存在了。 照着日程表上的提示。 许珈毓说:“我过两天要进组,进组前一天会去看我爸。你可以去剧组找我,我们在南水湾那里,我把地址发你微信。” “好。” 又说了几句,她挂了电话。 屋子里依旧很安静,窗外的雪飘一阵歇一阵,却一直没有断绝的迹象。 电视新闻报道,这是海城三年内第一场大雪。 许珈毓晚上没胃口,裹了外套去楼下,随便打包了点面条回家吃。 她放了许多辣。 然而鼻子不通气,这辣吃起来也没滋没味。 家里很冷,暖气也坏了。许珈毓前天联系了一个师傅上门来修。 不过人家说这是线路老化的问题,一时半会修不好。 许珈毓生病了也不太想见外人,就自己去楼下超市,买了个小太阳回来烤。 她身体毛病是畏寒,常年都是四肢发冷。小太阳正好烤着她的膝盖和脚,许珈毓觉得凑合对付还行。 唯一的缺点,是静。 家里太安静了,许珈毓有时候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伦敦,还是已经回了国。 她没办法,最后只好把电视打开,专门放一些综艺节目和小品之类,让家里增加点人气。 就这样病了几天,到了去剧组的前一天。 许珈毓清晨很早就起来,收拾好了背包,装了些食物和水,准备前往湖市。 那是她的老家。 下楼的时候,许珈毓看见一辆车停在门口。 她顿住脚步。 车窗开了一半,江泊雪冷硬的脸庞露了出来。 许珈毓愣了一瞬。 几天不见,他神色漠然如常。 外面大雪还在下,男人靠在那里,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薄唇轻抿。 视线淡淡落在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没有休息好,许珈毓瞥见他眼下,有淡淡青色。 听到动静,江泊雪回过头。 他的视线慢慢聚焦,落在她的脸上,停顿片刻,转而扫向双肩包。 “去哪。”他先开口。 声线有些粗粝,不似往日那么低沉磁性。 许珈毓沉默了一会儿,喉咙滚了滚,最后吐出两个字。 “回家。” 她看着江泊雪,眼睫轻颤,难得有些紧张。 她根本还没有做好准备再次见到他。 那夜在海庭,她以为自己说得很清楚,没有想过,他会找到自己楼下来。 许珈毓不自觉抿了抿唇。 江泊雪这个人,许珈毓对他的评价,挺冷的。 是那种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冷,许珈毓和他睡了三年,发觉似乎没什么能影响他的情绪。 她还记得他刚当上家主的前两年。 坐得还不算稳,那时候总是有人在背地里做手脚,想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当时他很忙,经常不着家。 基本上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唯一有时间见女人,就是在许珈毓床上。 当时许珈毓在临海大学上课,他有时会莫名其妙过来等她,但是也不是每次都是来找她做,更多时候,是看她一眼,他就走了。 许珈毓搞不懂他。 那时隐约听说张家的儿子在搞他。 后来,张家倾覆,两个儿子好像是自杀了。 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江泊雪,正在她身侧睡着。 他们刚刚结束,江泊雪脸上因为情欲而染上的红色,还没来得及消散。 可接过电话,他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那边又说了什么。 江泊雪安静听完,说:“死了就这样吧,头七我去看两眼。我还有事,挂了。” 漠然挂断电话。 他那个语气,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许珈毓比他震惊多了。她当时还皱着眉问:“死了吗?谁,是张家的那两个……” “不重要。”江泊雪垂着眼,“你抬起来。” 回忆往事,许珈毓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没有完全弄懂过江泊雪。 她那时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冷情冷性,正如现在,她不明白他还来找她干什么。 但是她并不想和他多耽搁时间。 雪天路滑,再不走可能要来不及。 许珈毓捏着背带的手指紧了紧,垂下眼,往旁边走去。 汽车鸣了一声。 特别刺耳,许珈毓当没听见,继续走在雪里。 他继续鸣笛。 两声。 三声。 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刺耳。 路上起早的行人纷纷侧目,他就像故意要她出丑一样,蛮横得很不讲道理。 许珈毓不想被围观,顿住脚,转身,怒极反笑:“江先生,好有教养。” 5.阿雪 《无雪之地》全本免费阅读 上了高铁的一路,江泊雪都没有再开口。 他是个很忙的人,时间观念很重,许珈毓从前跟着他的时候,基本没见过几次他拥有自主的时间。 他们定得迟,最早去湖市的车票基本都售罄,只剩下几张二等座。 售票员问他们要不要。 许珈毓无所谓:“行的。” 她说完,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江泊雪。 男人穿着黑色大衣,眼睑淡淡垂着,身姿如松,沉默站在她身侧。 他浑身气质长相太过出众,即便只穿了一件低调的大衣,依然能让人看出矜贵的感觉。 许珈毓注意到,从他们走进来,有意无意打量的目光多了起来。 许珈毓问他:“你怎么说?你愿意坐二等座?” 她觉得江泊雪应该是不愿意的,像他这样的人,平时坐高铁大概都少,她不知道他今天抽什么风,为什么非要陪她坐这个。 然而江泊雪却垂眼,眸子黑又沉:“买吧。” “行。”许珈毓也不问了,她朝江泊雪伸手,“身份证。” 江泊雪递过去。 许珈毓转头向窗口里说:“两张二等座,谢谢。” * 等真的坐上车,许珈毓还是没什么实感。 一路上江泊雪都在沉默办公,许珈毓坐里侧,他坐外侧。 他大概真的有很多事要处理,许珈毓稍稍侧头,看他紧紧抿着唇,蹙起的眉从上车到现在,就没有舒展过。 二等座也吵。 他们运气不好,这节车厢回家过年的大人带着孩子多些,小孩总是哭闹,许珈毓头疼,忍不住抵着窗。 她想,她都这样,江泊雪更别提了,他本来就是个听到吵闹,就会冷脸说“闭嘴”的人。 不过他这次只是坐在那里。 什么也没有说。 连情绪都没有表露。 下高铁已经临近中午,冬日的湖市日头很晒,是个晴天。 许珈毓在高铁站外叫了一辆车,直奔墓园。 汽车在马路上飞驰,湖市的街巷嘈杂热闹,路过东湖时,许珈毓难得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车内阒寂无声,深蓝湖水漾出波光,映在她沉静瞳孔上。 到了墓园后,她和江泊雪下车, 这处墓园不算偏僻,偶尔也能路过晨练的老人。 许珈毓有点怕冷,下巴收进围巾,她转头对江泊雪说:“你别进去了吧。” 江泊雪站在陵园入口,垂眼应了声:“好。” 他眼眸黑漆漆的,许珈毓要走时又听他补充:“我在这里等你。” “嗯。” 许珈毓转身走了进去。 墓园很静,她三年没回来,这里的景象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她爬上石阶,周围树木已经萧索凋零,露出光秃秃的山体,在冬日里,呈现出一种凄然的暗色。 许珈毓在一个墓碑前站定,沉默半晌,她说:“爸,我来看你了。” 风寂然呼啸。 “三年没来看你,是我不好,我们老头不会怪我吧?” 墓碑前很干净,许珈毓在园口买了束花,此刻放下,细心用袖子又把碑壁擦拭一遍。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多么幼稚的问题,然而许珈毓擦着擦着,鼻尖一酸,视线模糊了。 她蓦地想起来她还在湖市时的日子。 那时候许如山还是湖大的教授,为人温和儒雅,在学术界赞誉荣身。 她经常去湖大等许如山下课。 春天,樱花开满整个珞珈山。许如山拎着包从教学楼出来,笑着牵过她的手。 他们慢慢在东湖边散步。 然而记忆的最后,所有的幻象全部被打破。 湖大消失。 樱花消失。 东湖消失。 那个备受敬仰的老师消失。 最后剩下的,只有孤零零的坟茔。 许如山变成臭名昭著的学术界败类,她的家支离破碎。 墓园阒寂无声,过去这么多年,许珈毓已经能很好控制情绪。她在铺天盖地涌现的往事中,骤然回神。 静静望着墓碑,淡然笑了一下:“爸。” 她声音嘶哑,艰难地俯身,伸手轻抚碑上照片里,许如山的笑靥。 “我要走了,我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没有胜算,但是如果有可能,希望你在天上保佑我。” 她沉默片刻,唇瓣微微颤动,用力抿了一下。 “保佑我,能让那个人不得好死。” * 走出墓园时,天上竟然飘起了细雪。 许珈毓抬眼看。 湖市并不算北地,她印象中是不怎么下雪的,即便下了,也是薄薄一层,很难积得起来。 想起电视台预报,说的那场临海市三年来最大的雪,许珈毓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看来今年冬天会很难捱。 墓园口,站着一道修长黑色身影。 背对着许珈毓站立,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又像是浑然冷漠,根本没有意识到天空飘散的细雪。 江泊雪静静地垂眸,目光虚无落在前方。 听到身后响动,他回身,眼神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漠然。 “走吧。” 许珈毓沉默地上前,跟在他身后。 时间似乎倒退到三年前,那时候的江泊雪,比现在更寒冷,常年面色沉肃,没人敢轻易靠近。 许珈毓很意外地被他留在身边,偶尔陪他在酒局上露过几次脸,却也是只能像这样。 在他身后跟着他。 看他高大的背影,一步步远去。 许珈毓垂眸。 出陵园到路口,这段路很长,他们谁都没开口。 许珈毓能猜到他今天跟过来的目的,大概是有话对她说,只是他想说的是什么,许珈毓猜不出来。挺像个笑话的,他对情人,还能有什么好话可以说。 拐上主街道又走了几步,街边静静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迈巴赫矜贵显赫,车旁已经有人候着。 看见江泊雪来,他拉开车门。 江泊雪转身面对她,声音低沉:“上去。” 他的眉眼垂着,看不出情绪。 许珈毓也没多问。 反正江泊雪这种人,肯纡尊降贵已经很不容易。 他去哪里都有专车陪送,刚才和她一起坐出租,说不准还是他人生第一次。 车里弥漫着很淡的檀香味,江泊雪从另一侧上了车,他的助理方宇从前座探出头,恭敬地喊他:“老板。” 江泊雪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开车吧。” 方宇转过身,升起了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去哪?”许珈毓盯着他的侧脸。 江泊雪起先并不搭话,靠在椅背假寐,片刻后,他才开口:“回临海。” 许珈毓习惯了他这么自作主张,可还是忍不住说:“不问问我接下来还有没有别的事要做?” 江泊雪皱眉,睁开眼。 神色像是恍惚很久,才终于落在她身上。 他似乎格外疲累,连嗓子都带着微微的沙哑:“你还有什么事要做。” 许珈毓笑了:“没有,但是,我想请问江先生一个问题。” “说。” “为什么跟我来湖市?” 江泊雪沉默着,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许珈毓温声:“是有话想对我说吧?想说什么,不如直接开口。” 她受不了江泊雪憋着不说的样子,说不上什么感受,只是从前,江泊雪对她的言辞向来毫无顾忌。 不知为什么,这次回来,他变得沉默许多。 可她不太习惯这个样子,他冷着脸不开口,许珈毓的心仿佛也被攥着,在嗓子眼晃荡。 昏暗里,她忽然有些怀念以前那个江泊雪。 江泊雪笑了一声,语气微讽:“许小姐这么不守信用的人,我问了,你就能答吗?” “你可以试试。”许珈毓拨了拨头发,“说不定呢。” 他倏地沉默,车内的氛围又冷了下来,和来时如出一辙。 许珈毓觉得这一幕很荒诞,她和江泊雪好像中了什么魔咒,一上车就不能好好说话,每次都是针锋相对,句句带刺。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 只是从前,她还占着个江泊雪情人的身份,她一句说不好,惹得江泊雪发怒,最后往往直接在车里做了了事。 江泊雪不是个大度的人,不记隔夜仇,他喜欢当场看报应。 可是现在,她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于是这场针锋相对,到了最后,居然只能用各自沉默结束。 沉默半晌。江泊雪忽然道:“你喜欢伦敦吗?” 许珈毓不免愣怔,这算什么问题? 她原以为江泊雪总要夹枪带棒,问点羞辱她的,比如她有没有男人,之类的。 许珈毓顿了顿,笑道:“这个问题,来的时候你问过类似 6.阿雪 《无雪之地》全本免费阅读 夜色静谧无声,默然半晌,许珈毓轻声道:“怎么不回去?” 他眼也不抬:“回去什么?” “吃饭。”许珈毓提醒他,“方宇不是说有家宴,怎么没留在家里?” 江泊雪唇角勾起一抹极轻蔑的弧度,像是微讽,像是不屑:“许珈毓,你不是我情人么,管我那么多做什么?” 他语调生硬又冷,许珈毓侧眸,微微睁大桃花眼,怔然望他面孔。 喉咙像是被梗住了,手指蜷缩。一时之间,她竟然想不到要说什么。 听到他嘲讽地说:“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看我回家,陪别的女人?” 一句话把许珈毓刺得冒火。 她真觉得自己在江泊雪眼里应该挺廉价的,一文不值。 许珈毓转过眼,看向窗外,临海市的夜空极深,流云浮静。 “随便你上谁,和我无关。” 江泊雪低笑了两声,泰然自若。 “是么。”他说,“我觉得还是有些关系,如果我和未婚妻结婚,你就做不成我的情人了。许小姐,如果我是你,我会趁着现在还能多捞几笔而闭嘴。不要总和你的,怎么说……” 他讽刺一笑:“金主?置气。” “你是这么觉得的。” “不然呢?”他目视着前方,“许小姐有什么更大的抱负么?” 嗓音磁沉玩味:“难道许小姐还想做我的夫人?” 许珈毓眼睫轻颤,不知道为什么,他声线低沉,在黑夜中,莫名让她听出一种诡秘压抑的兴奋来。 仿佛有一种病态般的期待。 但是江泊雪期待什么? 许珈毓自嘲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今天被他传染。有病。 “我想江先生是弄错了。”她说,“你有没有夫人,和我没关系,你以后有几个情人,也和我没关系。” 他动作一滞,方向盘打偏,江泊雪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许珈毓掀起眼皮,平静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意思就是,我并不是准备回来当你的情人的。那个位置,我不想要了。” “……” “所以,麻烦掉头,这是去你市区公寓的路,不是去我家的。” 忽然一个急刹。 许珈毓毫无心理准备,短促惊叫一声,身体猛地向前冲去,额头磕到玻璃,整个人又顺着安全带弹回了座椅。 她脑海一片天旋地转,刚想开口,下巴就被人狠狠捏住了。 骨头疼痛,仿佛碎裂。 江泊雪欺身上前,眼眸中风暴欲来,迸射出迫人火光:“许珈毓。” 他一字一顿,唤她名字。 那样近的距离,他像阴影像乌云般笼罩,恍然唾手可得。 然而那样深刻的眉,锋利的面孔,眉眼沉下极具的威慑力,都让许珈毓觉得,浑身骨头都痛了起来。 她还是笑笑:“怎么?” “你找死。” 许珈毓握住他的手,那只大掌滚烫,正因为用力而颤抖。 许珈毓直视他的眼睛:“我怎么找死了?不过就是不想和你维持床伴关系罢了,不是吗。” 她轻轻喘息,勾着风情的笑,黑夜中一双眸子亮得惊人。 他捏着她下巴很痛,她染了暗红的指甲油,此刻指尖也毫不留情狠狠掐进他手背,仿佛鲜血滴落。 江泊雪嘴唇翕动,发不出声音。 最后,他似乎有些恼怒地道:“你究竟还要耍脾气到什么时候?” 许珈毓觉得可笑,他们今天一天只要是开口说话,就是在吵。 就和三年前一样。 总是争吵,实在吵得不可开交就做,反正累了两个人都没力气了,许珈毓能闭嘴,他也耳根清净。 她今天原本就打算自己一人去湖市,回来早点休息,明天进组。 折腾到现在,她实在不能编鬼话,说江泊雪一点责任也没有。 许珈毓盯着他眼睛:“我没有闹脾气,我是在很认真通知你。” 她看到江泊雪的神情变得难看至极。 “江先生,我不是你的情人了,以后也不会是。你这么年轻有为,如果实在觉得未婚妻睡起来没滋味,想找个床伴还不容易?外面大把年轻漂亮脾气好的,多的是。” 车内氛围冷却,近乎凝滞。 没有开灯,视线溃散昏暗,唯一的光源,是街道旁路灯的光影。 人在昏暗环境中,其他感官的敏锐度,是会成倍增长的。 许珈毓说完,尝试动了动脖颈,江泊雪的手依然微微发着颤,掐着她不肯松开。 剑拔弩张那一刻。 她闻到一点他身上冷清的檀香,竟然意外觉出一股安心来。 气味入夜后变得幽深安静,像他常年身上散不去的寡言沉默,也像他给人的感觉,高不可攀,不敢靠近。 许珈毓莫名想,这或许就是江泊雪爱点这个香的原因。 他这样冷情冷血的人,也需要安心吗? 她不知道答案。 “好得很。” 沉默几息,她看着江泊雪哑声松开手,脖颈间的温度瞬间抽离。 许珈毓忍不住弓身,咳嗽两声,艰难地喘着气。 明暗阴影里,他眼眸漆黑深沉,渊海般看着她嗤笑:“许小姐说得对,外面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比你脾气好会来事的女人……多的是。” 他尾音磁沉,说到“多的是”那里,刻意顿挫了音节,重重凿在许珈毓心里。 许珈毓指尖无端蜷了蜷,听见他的声音:“我的确没必要在一个睡烂了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 呼吸霎时间重了。许珈毓心底像被一只手搅得天翻地覆,她默了很久才想明白,原来他今天跟过来,只是以为她在闹脾气,他得稍微纡尊降贵,哄一哄她。 其实骨子里,还是没有改变。 然而许珈毓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像个宠物一样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喜欢他一言不合就难听地讽刺。 从来不喜欢。 她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的:“嗯。” 江泊雪重新坐回驾驶座,发动了车。 一个小时后,车停在那栋破旧老房楼下,仍然泊在清晨来时,他停留等待的位置。 江泊雪没看她一眼:“滚吧。” 许珈毓看着他离去。 她那一夜都没有睡好,半夜仍然被噩梦惊醒,浑身冷汗。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发了汗的缘故,感冒像是好了一些,后半夜,有一个鼻子能通气了。 唯一不同的,是她这次记住了噩梦,噩梦里有江泊雪的身影。 许珈毓再也睡不着,心口一阵阵发紧般疼痛,最后只好窝在沙发上,半阖着眼睛,蜷缩到天明。 * 清晨五点,许珈毓家的门被敲响。 许珈毓茫然片刻,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开门:“来了。”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眉骨深刻,容貌英俊硬朗。 他左手提着大包小包,看见许珈毓,笑出了一口小白牙:“嘿嘿。” 许珈毓:“……” 宋夜不满地嘟囔:“你什么表情啊。” “无语的表情。”许珈毓开门让他进去,揉揉眼睛,转身去洗漱,“你拿的什么啊?” “我妈包的饺子,还有她自己种的菜,黄瓜小青菜什么的。放你冰箱了。” “行。” 许珈毓含着牙刷出来,看着宋夜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抱胸倚着门口,含糊地说:“喂。” “嗯哼?” 许珈毓一扬下巴:“你这个点,来干嘛?” 宋夜收拾完了,顺带着又把厨房灶台擦了一遍,很自然道:“来当你助理啊。许大明星,你进组连个助理都没有,多丢人。” 许珈毓:“?” 她,什么时候,说,要他,当助理了! 许珈毓差点被呛死,漱完口,擦了脸出来:“孟靖南给你安排的?” 宋夜点头:“对,我跟你进组。你洗好了没?快走吧,我开车送你去。” 她垂眸说好。 许珈毓所有物品前一夜都提前准备好了,她东西不多,宋夜搬上车,两人很快弄好,往南水湾方向驶去。 一路上风景变换,逐渐远离城区。 能看到青山隐隐,流水迢迢。 到了剧组之后,导演秦阳来接她。 秦阳显然是已经被提前打点好,上前和许珈毓握了握手:“许小姐。” 许珈毓笑笑:“秦导,叫我小许就好。” 秦阳是有名的导演,老艺术家。从前拍电影,造过几部反响不错的文艺片,业内颇负盛名。 近几年文艺片不叫座,难投资难获奖,老艺术家也要吃饭,于是才转换赛道,改 7.阿雪 《无雪之地》全本免费阅读 头顶的灯白惨惨照了下来,许珈毓微眯眼,梁以柔的身形被灯影拉长,在地毯上蜿蜒。 半晌,许珈毓轻轻一笑:“看来我很有名。” 刚进组时,她就觉得梁以柔有些面熟,有时她演戏,许珈毓会多看两眼,不过一直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她确信,应该从未和梁以柔相处过,否则,她不至于没有印象。 然而刚刚梁以柔说的话,却忽然让她想了起来—— 她应该是见过梁以柔的,在江泊雪的某次私人宴会上。 当时宴会在海庭,江泊雪和她因为一些事争吵,吵到最后,无非是双双撕碎彼此衣物,往地毯上滚。 他力气大又犹嫌不满足,许珈毓哑了嗓,被他搞得浑身发软,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许珈毓憋着气要去找江泊雪理论。 她不晓得他在楼下有宴会。 她气冲冲打开门,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许珈毓当时,只穿了一件丝质的睡衣,那件睡衣领口大,半包着浑圆,肌肤在水晶灯下,泛着滑腻腻的光。更不用提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江泊雪在这种事情上一向下手很重,许珈毓自己也横,非要顶撞。她又是个一碰就能留下红印子的。 每次结束后,她洗漱看见身上的痕迹,自己都觉得臊得慌。 更不用说这些人。 在座的几个见了她,眼神都跟着暗了下来。 她实在太美,像妖,不像凡人。那种浸润过欲望的美丽,在那瞬间,甚至裹上一层淋漓的,泛着靡艳的风情。 直至“砰”的一声,他们才懵然回神。 许珈毓眼睫轻颤,头一回觉出些紧张来,因为江泊雪的神色,实在差得离谱。 他原本在喝酒,高脚杯却被他硬生生捏碎。碎玻璃扎进他掌心,江泊雪暗色的眸子如墨,他也不管流不流血,走过来,手中拎着自己的外套。 他低眸遮挡所有窥视眼光,将外衣给她披上,淡淡道:“上楼去。” 嗓音磁沉,冷贵而平静。 其实不是什么很有威胁力的话,可许珈毓却还是感到腰股一软。她巴不得赶紧走,临出门时不小心碰到了门口的一个女生。 许珈毓说了句:“对不起。” 对方望着她笑笑,眼眸浸满莫测情绪:“没事。” 如今回忆起,那个女生,就是梁以柔。 梁以柔看她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咬咬牙,忍不住讥讽道:“是啊,许珈毓,搏出位吗,谁能有你骚,有你不要脸啊?” 她上前一步,直视着许珈毓:“你当时被玩得挺爽吧,炫耀什么呀,炫耀你是他情妇?不过可惜,人家订婚了,不要你了。” 梁以柔有些快意地笑着。 外界都在传,江泊雪已经和孙氏联姻,其实他们上面的都知道,联姻么,不代表什么。江泊雪其实未定多么爱他的未婚妻,可是毕竟有个名分,就是不一样的。 可能江泊雪喜欢许珈毓这种浪的,但是没名没分,她在海城,就什么都不是。 梁以柔勾唇:“许珈毓,我真同情你。” 沉默片刻。 许珈毓忽地笑了。 看一眼梁以柔费解的表情,她忍俊不禁道:“同情我什么?同情我是跟江泊雪睡的,不是跟你那位早.泄秃头男睡?” 梁以柔笑意僵在嘴角,脸色瞬间扭曲:“你说什么呢!” “说你啊,梁小姐,那时候在海庭,你认得了我,我难道认不得你吗?” 许珈毓笑罢,眼睛眯起。 她生来就是一双桃花眼,潋滟多情。此刻因为笑意,眼尾半挑,藏着几分嘲弄情绪。 梁以柔脸色白了又白,忍不住愣在原地。 “如果我是你,我可不会这么急着来和一个,在金主饭局上认识的女人相认。” 许珈毓微笑着,从包里掏出房卡,刷开房门。 “挺蠢的,你以为你捏着她的把柄,其实她也捏着你的……言尽于此,梁小姐,晚安。” “明天见。” 她说完,关上房门,那瞬间隐约听到梁以柔在门口小声咒骂:“那也比你强,我不像你,我有的是人要,江泊雪可不要你了……” 随着门紧闭,声音被隔绝在外。 许珈毓在门边深深呼了口气,拨着头发。 她没想到进组还能碰上这档子事,忍不住有点自嘲地笑笑。 真他妈傻.逼人生。 她以为离江泊雪十万八千里远了,然而和他有关的人和事,她一个都赖不掉。 正准备去洗漱,将房卡插入卡槽,亮了灯,却发觉床边坐着一人。 许珈毓吓了一跳。 孟靖南端着杯茶,坐在她床边,笑得矜贵温雅:“吓到你了。” 许珈毓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在我房间?” 他看了下表:“马上就走,十分钟,楼下酒局没散,我来避一避。” 孟靖南低眸,看了眼腕表:“马上就走,十分钟,楼下酒局没散,我来避一避。” 许珈毓了然:“小妖精缠着你?” 孟靖南但笑不语,默认的意思。 许珈毓把包放在沙发上,上下扫他一眼:“确实,该被缠,是好看,还有钱。是个妖精都喜欢你这种。” “多谢夸奖。”孟靖南眼眸弯了弯,“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在讽刺我?刚刚你的样子,可不是和她们一样恭维我的意思。” “你谅解一下,我是祸害,我的脑回路是有点不同。” 许珈毓摘了项链耳环戒指:“可能是你突然出现,我有点被吓到了,不习惯。” “领地意识强?” 许珈毓觉得他这个解释很妙,坦诚道:“对,可以这么说。如果有人未经允许,擅自闯入我的地盘,我稍微有点不舒服。” 孟靖南眼里笑意更浓:“你这点,倒是和他很像。” 许珈毓梳头的动作顿了顿。 “江先生对做生意,也是这个态度。先前开发青田湾那块地,他抢了三千亩,孟家因为本身就涉足那里的产业,投了四千亩。” 许珈毓垂眼:“然后呢?” “然后我就惨了,在渊海湾的几个项目,一连着全部作废。许小姐,你好生厉害,惹的都是什么人。” 许珈毓觉得心脏柔软一搐。 “那边担保公司废了,入股我暂时拉不到新的。”孟靖南轻敲杯壁,神情倦懒而淡然,“只能来酒局,应酬一下。” 许珈毓眼睫轻颤,弯唇道:“他是有点睚眦必报。” 纤长浓密的眼睫掩饰住了眼底情绪。 孟靖南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从眉骨,鼻梁,沿着尖俏下颚一路滑下。 他滚着喉结。 她的脸庞 8.阿雪 《无雪之地》全本免费阅读 她声线懒得不像话,偏偏泛着冷清,矛盾又相融。 楚小莹咽了咽口水。 许珈毓这次的角色,其实不算讨喜,她演的是个小娘。因为想要活命,保自己女儿前途富贵,害了人命。 拿到剧本时,许珈毓还满头黑线过一段时间。 孟靖南打电话时笑道:“你能演好。” 她更不好了,她能演好个什么东西啊?他觉得她很像小娘? 宋夜说:“你这张脸,明摆着就是小娘脸,正经大家闺秀,长不出你这么妖。” 许珈毓咬牙:“你少放屁。” 开拍时她还纠结过一阵,不过入戏之后,就不想了。她给这个戏份不多的角色写过小传,密密麻麻,比角色台词还多。 许珈毓盯着监视器里,那个绫罗绸缎,妖里妖气的小娘,有时候会觉得,是在看自己。 下一场戏到她之前,导演秦阳来找她讲戏。 许珈毓刚拍完落水的戏,衣服散乱缠在身上,她皱眉理衣服,唇色水红,有种凄艳的美。 秦阳说:“小许,你下场戏,入水之后你不要说台词,那个画面不好看,等你被抱上来,吐干净水,你再说……” 许珈毓点头,乖顺听着。 秦阳就多说了点。 他起先还以为许珈毓只是个被塞进来的资本户,不过接触半个月下来,他发现许珈毓并没有什么臭脾气。 他要改戏份,删戏份,许珈毓从来都是淡淡一句:“您决定就好。” 有时候指导她,她也就乖乖站着听,不吵,不作妖。 这实在和她的外貌大相径庭。 因为许珈毓长得就是一副难缠的祸水脸。 秦阳又讲了几个点,许珈毓本来在认真听,视线扫视一圈,慢慢发觉不对劲来,那些落在她和秦阳身上的眼神,暧昧而玩味。 周围窃窃私语。 “你看她故意落水了往导演身上靠。” “她胸那么大。” “我好像听说她这个角色是睡出来的。” “肯定是睡出来的,你没看她走路,一扭一扭的,腿也不并着。就那种被男人睡的,下面才合不拢呢。” 秦阳是个耳背的,那些窃窃私语他听不到,还在慷慨激昂给许珈毓讲戏。 许珈毓却不能装听不到。 她是从小被说骚货说到大了,但是说她就得了,说导演是怎么一回事。许珈毓不爱别人替自己背锅。 她无奈摊手:“得了,您也甭跟我讨论戏份了,没听见么,小心说是被我睡出来的。” 秦阳:“……” 秦阳擦了擦汗:“不是,这个,小许啊……” “您还是先去给梁以柔讲呢?她待会儿不是还要跟我演对手戏?” 许珈毓勾唇笑笑,眼睛弯起来。 “我都听懂了,没事儿,我能演好的。孟总不还说我就适合这个角色么,您得相信我啊。” 秦阳看了她一眼,叹气:“行。” 他挺喜欢这个演员的,仗义,出了事绝不脱责,也不让别人卷进去。秦阳好几年没见过这样的。 他握着剧本,准备去找梁以柔,不禁自语道:“那位姑奶奶可难搞多了。” 这时候,导演助理小林跑过来:“秦导,电话,找你的。” “谁啊?” 电话是打到助理手机上的,估计是打他电话没接到。 小林说:“不知道啊。” “你也不问问姓什么?” “啊?”小林想了想,“哦,他说他姓江。” 许珈毓抬眸。 秦阳接起电话过去,许珈毓微张着唇,顿在原地。 宋夜喊她:“干嘛呢?发呆啊。” 许珈毓垂眸:“没什么。” 她是对江这个姓太敏感了,世界上姓江的那么多,而且,她刚刚只是听到说念“jiang”,具体是哪个字,也没说清楚。 万一是姜呢?都有可能。 她不该那么敏感的。 许珈毓提着裙子,准备再次下水:“你帮我把裙子扶一下。” 落水的戏拍完,她今天没有别的戏份了。大冬天下水,虽然天气晴了,到底还是冷,秦阳让她赶紧换了衣服去休息。 许珈毓也没推辞,她从水里上来之后,连嘴唇都是白的,手腕一直在颤抖,病理性的,她想控制,却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进换衣间的时候,隔壁进了人,许珈毓听见一个女声不屑道: “你看到那个许珈毓没?她装什么啊,不就是拍个落水戏,把自己当公主啊。” “真婊,她刚刚从水里上来,一路手都在抖。正常人谁会手抖成那样。” “我刚看见盛寻舟把自己的热水袋给她了。” 盛寻舟是这部剧男主。 起头的那个女生大喊:“她故意勾搭谁啊!” “李梦琳你小声点,别被人听到了,”另一个女生压低声音,“快走吧,把衣服给梁姐拿过去,去迟了她又要骂。” 几个女生嘟嘟囔囔走了。 许珈毓过了会儿,从隔间推门出来。 手腕已经不再发抖了,她换了身常服,卫衣牛仔裤,外面简单套了件羽绒服。 怀里的热水袋已经冷掉。 许珈毓卸了妆,走出更衣室时,盛寻舟还在拍戏。 看见她,男人动作一顿,牵着唇角:“你怎么样,还好吧?” 许珈毓把热水袋还给他,弯唇:“谢谢,我没事。” 她卸了妆,眉眼比之妖娆风情,反而多了份素雅。 盛寻舟微微愣神。 许珈毓吸了吸鼻子,长卷发被风吹得扬起。 她好看,全剧组都知道。 来之前,梁以柔还在网上发过艳压通稿,说梁以柔这张脸,在整个剧组稳坐第一,美得很安心。 当时官方只发布了几个主角和重点配角的定妆照。 许珈毓,查无此人。 然而在剧组里,大家的眼睛都不瞎—— 她太美了。 是很有风情的一种美,甚至因为骨相太突出,整张脸呈现出一种花开到荼蘼后,由盛转衰的颓败感。 盛寻舟有一次撞见,她走到没人的水田边,抬手,拢风点烟。 烟雾朦胧。 她当时穿着红裙,眉眼厌世又倦懒,说难听点,很劲儿,有股子难掩的风尘气。 盛寻舟忘不掉当时的感觉。 他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耳根热了,滚了滚喉结,提醒许珈毓:“晚上好像有个局,秦导包了车去,你去吗?” 许珈毓把头发拢在耳后,有些漫不经心道:“哦,去呗。” 她对集体活动并不算太热衷,但也不好显得太特立独行。 盛寻舟呼吸急促:“好。” 他再也没敢看许珈毓,慌慌张张走了。 许珈毓:“……” 许珈毓指着他背影,问宋夜:“我说什么了?他跑什么。” “看不出吗。”宋夜神秘兮兮地,“纯情小处男看上你了。”< 9.阿雪 《无雪之地》全本免费阅读 夜雪落得很薄,江泊雪肩头被打湿,薄唇轻抿,眼眸深邃漆黑,目光淡淡地扫过来时,平静地没有一丝情绪。 他的视线从许珈毓身上一扫而过,转瞬即逝。 许珈毓想起那夜在海庭,他也是这样,仿佛根本不认得她的样子,心里蓦地难受起来,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扎过。 秦阳笑着走过去,拍他肩膀:“这都多久不见了,都是几个小演员吃饭,怎么好意思劳动你。” 江泊雪低眉,淡笑着,“秦导客气。” 他肯开口,整个剧组便都围上去,恭维地朝他问候,有些女演员难掩好奇,满眼羞怯地打量。 在海城,没人不知道他江泊雪大名。 都说他是京城江家这一代最出息的小辈,也是渊海湾的掌权人。 他的才能,伦敦求学时就已经初露锋芒。回国后短短三年,又迅速以雷霆手段开拓临海市场,建立渊海湾,使得江家在海城也站稳了脚跟。 旁人都说他是个精明冷漠的商人,颇有城府,工于心计。 即便已经订婚,可家世样貌能力样样摆在那里,身边依然不乏狂蜂浪蝶妄图撞破南墙,甚至只求当个情人。 也有传言,他曾经身边确然有个情人。 只是三年前,遵从家族选择与孙氏联姻后,那位情人不知所踪。 江泊雪的传闻众所纷纭,尽管明知他高不可攀华贵无极,基本不可能娶没权没势的女人——可他太优秀了。 优秀过头。 女人都吃这一套。 梁以柔站在许珈毓前面,止住脚步。她微微侧过来,瞥了眼许珈毓:“你不去打个招呼?” 眼神颇为玩味,话里话外难掩恶意。 许珈毓没恼,唇边笑容清淡:“我倒觉得,梁小姐你更想和他去打声招呼。” 梁以柔轻嗤:“是又怎么样?” 她今天难得画了个红唇,和她平时的模样不太搭。连衣服也是早春新定,一套几十万的长裙,裙摆曳地,摇曳生姿。 她原本是听说,今晚秦阳要请大人物吃饭。 想不到是江泊雪。 梁以柔开心之余,瞥见许珈毓那张未加修饰都好看得过分的脸,又抱了些看热闹的心态。 她凑过去,附在许珈毓耳边:“我和你不同,我过去打招呼,他至少不会那么厌恶,你呢?你怎么还敢站在这里啊,许珈毓,你不怕他把你撕了?” 眼前女生微微低头。雪片落在眼睫上,她睫毛很翘,脖颈纤细,有一种脆弱的美。 许珈毓轻轻抿唇,没有说话。 梁以柔唇角笑容讥诮,转身上了台阶。 那顿饭,许珈毓吃得并不好。 尽管席间不乏热闹,有两个投资人一直在和秦阳谈笑。可江泊雪就坐在她对面,冷漠的样子,视线极淡,浑身都透着摄人的压迫感。 旁人的示好他毫不理会,只低着眸,一支接一支抽烟。 他太可怕了。 许珈毓甚至不敢伸手去夹离得远的菜,她害怕弄出什么动静。 一巡吃罢,秦阳有点醉了,放下酒杯朝向江泊雪:“你这回怎么有空来南水湾这边?我不是记得你之前还在忙西山的事?” 身旁有女人递烟,是梁以柔,江泊雪不曾抬眼,接过烟笑笑:“早忙完了。” 另一人大喊:“江总最近在南水湾有几个项目,过来这边看看的,老秦,你这都不知道,也太不关心了!” 秦阳连忙拍脑袋,笑道:“哎哟,这怪我,我最近忙着剧组的事,都没问问。泊雪,你可以啊,南水湾这块地你也啃得下来,我先预祝你成功,以后可别忘记带带我。” 江泊雪和他碰杯:“哪里。” 视线无意看到斜对面,正闷声吃饭的女人,她肌肤瓷白炫目,整个人缩在羽绒服里,动作幅度小小的。 江泊雪眼神清冷,轻描淡写掠过。 秦阳喊剧组的人敬酒,江泊雪虽不至于热络,然而卖秦阳面子,他也会微颔首示意。 唯有轮到许珈毓。 男人坐在桌前,手腕搁在桌上,轻点烟身,烟灰落下一层。 他连眼睫都未抬,一副浑然陌生的样子。 许珈毓视线落在他脸孔,江泊雪生硬漠然,她不禁看得心里有点难受,颤着眼睫低声说:“江总,我敬您。” 江泊雪没有理,甚至没有看她。男人长腿交叠,侧脸半隐在阴影里,似醉非醉的模样。 他垂着眼眸,在侧耳听梁以柔说话。 不知道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江泊雪面上微微地浮出一抹笑意,其他几个人识趣,便让梁以柔坐得更靠近他些。 江泊雪并不评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始终垂眼浅笑。 惹得在座女演员心旌摇曳,梁以柔一整个局都笑得娇柔。 只有许珈毓,她端着酒杯的手顿了将近半分钟。 没有人理会她。 手腕僵硬到发痛,她喉咙轻滚,一仰头,自己把酒喝了。 江泊雪身边有一人看见,立马出声:“老秦,你手下这女演员,真不懂事,江总还没说话,她怎么自己反倒把酒喝了,该再罚三杯吧?” 那男人看许珈毓时的目光露骨,眼睛半眯,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秦阳赶紧笑着打岔道:“张总,小许没见过世面,露怯,你别跟她计较啊。” 他朝许珈毓使眼色:“小许,自己倒三杯喝了。” 许珈毓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她拿起酒瓶倒了一杯,闷声喝掉。 再倒一杯,再喝掉。 到了第三杯,眼前忽然浮现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盛寻舟猛地站起来,攥住她因为醉酒而颤抖的手腕,“别喝了。” 他挡在许珈毓身前,如一片高大阴翳,“各位,实在对不住,她不太能喝酒,这杯我替她喝了吧。” 酒桌上英雄救美是常事,盛寻舟又红极一时,流量占了半壁江山,据说背后捧他的资本,和京城那边也有点关系。 那人不敢得罪死了,只得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盛少爷,英雄救美呢?我也就是开个玩笑,既然盛公子喝了,我少不得也得陪一杯。” 他们二人一饮而尽。 盛寻舟很高,衣服料子擦过她时有酥麻的痒感,许珈毓不动声色退了两步。视线越过肩颈,只能看到屋内一角。 昏暗包厢里,江泊雪撩起眼睑,眸光幽幽落在盛寻舟身上。 晦暗难明,恍如风雪俱灭。 吃到最后散席,和江泊雪道别后,秦阳带着他们上车,一行人回到酒店。 那时已将近午夜,大家各自回房,许珈毓不愿和梁以柔碰面,慢慢落在后面。 她掏出房卡,触碰磁条,解锁发出“咔哒”声响。 正要推门进去,身后蓦地出现一双手,狠狠握住她的腰,将她推了进去。 “啪嗒”落锁。 手中房卡掉落在地,许珈毓挣扎起来,“放开我。”对方也没管,滚烫掌心铁般熨着她薄薄皮肤,直到许珈毓的腰顶在写字台边,肩膀才被猛地掰过去。 许珈毓短促叫了一声,惊魂未定。 她猝然抬眸,撞上男人漆黑如墨的眼睛。 许珈毓心脏几乎停跳了,呼吸发涩,他的眼睛像兽,幽暗,阴冷,死死窥伺着眼前猎物,身上酒气浓重。 许珈毓不安地动了动,腰被他箍住。 她想问这么夜了,他怎么不回去休息,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你来做什么?” 生硬又冷漠。 江泊雪眼睛里光影明灭,他定定看了她片刻,像是在听笑话,“我来做什么?” 半晌,他轻嗤一声,蓦地放开了手。 就像是忽然没了兴致,江泊雪退至沙发边,直直坐了下去。 修长结实的双腿交叠,男人陷在沙发里,阖眸,疲惫揉着眉,那双长腿夹在茶几与沙发之间的狭小空隙,显得有些委屈。 沉默许久,许珈毓站在他跟前,“江泊雪。” 男人不吭声。 许珈毓抿唇继续,“你来干什么?” 江泊雪仍像是没听见般,兀自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