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春深》 1. 001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雨声淅淅沥沥,不时从远处滚来隆隆的雷声。 窄逼的山洞,不过两三人身位。 火光微弱闪烁。火星沫子从枯柴里炸开,发出噼啪响声。 明舒将自己窝在靠近洞口的位置,身上绸衫已经湿透,被窗外来风一吹,不禁觉得发寒。一碗滚热的汤水被送来她手边。 “喝下,驱寒。” 男子声线沉稳有力,与他挺拔的体格十分一致。 明舒双手捧过土陶烧制的陶碗,绕开碗沿上被磕坏的碎裂,抿了一小口汤。山中灵物的肉香,卷着盐味儿滚热地滑过喉咙落腹,僵冷的四肢也跟着灵活起来。 尽管仍是盛夏,可山中暮色已迟,又下了整日的雨,这处洞穴藏在深谷之中,带着雨汽的山风阵阵袭来,阴寒入骨。明舒本能地往那堆火光旁挪了挪,代替那雨水气息,迎面而来是男子身上腥热的体汗味道。 男子自顾舀了一碗山鸡汤来饮,矫健的身子,只挂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短臂汗衫。傍晚山色已暗,火光洒在臂膀拱隆精瘦的肌肉线条上,泛起一层温黯的油光。热汤滚过喉结,坚韧有力地回到原处。明舒看得呆了呆。 “你一个女子,为何独自入山?” 男子的声线,叫明舒忙将目光收了回来。她只垂眸落在石地上,柔柔弱弱道,“昨个儿舅舅带着山货走马去,留着我与舅母弟妹在家。今个儿一早,来了好多人。都是男子,一来便将我从家中扛了出来。舅母收了他们的银子,原来是嫌我占了弟妹口粮。” 说到这里,她不禁几分委屈,抬手擦了擦眼角泪光。“那些人一听便是勾栏来的。奴不肯服气就这么被糟践,被扛过山路的时候,下口咬了人,被摔下来之后奴拔腿就跑,后头人追的太紧,来不及看路,脚下一滑便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你没有父母?”男子问。 明舒抽泣着,抬眸望了一眼男子,摇头。 “那,今后如何打算?” “……”明舒沉了声,捧着那碗鸡汤到嘴边,又抿了一小口。目光空空洞洞落在地上。 男子没再问话,却是送来一尊瓷白的药瓶。“你自己用。” 她身上被树枝划伤了好几处,腰上还有一处刀伤。凶手不是什么勾栏龟公,而是一路从北狄都城一路追杀她到魏狄边界金山城的暗影。比起此刻周身僵冷,那些伤痕好似早已不痛不痒。直至男子送来药瓶,她这才被提醒起来。 “多谢您。” 拧开药瓶是精纯的田七与薄荷草药香,手脚上的树枝划痕并不严重,可腰上的刀痕是昨夜被影刀落下的,一动便疼,只是“嘶”地一声,男子已经注目过来,见她正宽解腰带,又忙将目光挪了回去。 “抱歉。” 明舒面色闪过一丝红润,将身子侧了侧,在暗处解开腰带,方见着那道触目惊心的刀痕,血浆凝固,已然有些发黑。她握着瓷瓶的手有些颤抖,血色带着恐惧,膨胀越过了理智。 “刀伤须现下用药。若拖延过夜,会危及性命。” 火光下,男子侧脸明暗交叠,望着那只残缺的汤锅,目光一动不动,温语提醒。明舒咬了咬牙,颤抖着手将药粉洒在伤痕上。 热辣的痛楚瞬间袭来,煎熬焦灼在眉心,屏住呼吸都无法忍住哼疼。疼痛没过了头脑许久,方被薄荷的清凉消散开来。不知觉间,她额上已起了一层细汗,呼吸难平,微微喘息,靠向身后的大石上,合上眼帘便再也打不开来。 朦胧之间,她嗅到男子身上的汗渍味道。 陌生身体的温热仿佛贴在她面上,粗糙的手指不慎划过她伤痕旁正是敏感的肌肤,挑起几分细碎的骚动。身上的衣物被他合上,腰带也被他重新系好。她身子越来越沉,意识再也无法支撑,终于消散在火堆的滋烈声中。 朝早天色清明,山风吹来,鸟鸣清脆。 明舒醒来,被阳光洒在身上,十分温暖。身上的衣物已经干透,手脚恢复知觉,是温热的。身体也不似昨日那般僵冷,除了腰上那道伤痕传来隐隐疼痛之感,其余算是大好。 “你若是无处可去,可以随我回城。”男子声线从洞口处传来,这话让明舒惊在原地。还未答话,又听他道来。 “我白日在城内做工,偶入山狩猎砍柴。家中并无他人,若你不嫌,在我家暂住,待你伤好再做打算。” “……”明舒打量男子面色,那双凤眸及其精神,正望向她来。轮廓硬朗流畅,鼻梁挺拔,唯下颌上的胡渣浓密,将精致的五官遮掩了一半。健朗的身体线条藏在被山风鼓动的单薄汗衫下… 明舒不觉抿了抿唇,心想自己如今受伤虚弱,行动不能自若,确该寻个地方好好修养生息。“奴如今什么亲人都没有了,您若不嫌,奴照顾您起居,您赏奴一口饱饭。” 男子起身,从洞口走来她身旁,弯腰下来的时候,健硕修长的影子渐渐漫过明舒的头颅与理智。 “我背你下山。” -- 金山城不是什么好地界,三国交界,自古便是战乱之地。城池不大,全是供走马商借地留宿的勾栏食宿之所。男子的住所在西边城楼脚下,被围在温汤饭店之中,一道蜿蜒的小巷出入,往来三教九流之徒。 “哟呵,曹二回来了。”穿桃红马甲的中年妇人热情招呼,见着男子背上的明舒,随即面色转阴,委婉笑道:“这是,还带了位娘子回来?” 男子点点头:“远房侄女,在山上淋雨生病。想借姚妈妈一碗驱寒汤。” 明舒窝在他宽阔的背上,躲开妇人怀疑的目光,将脸往里侧藏了藏。 “你还有个这么标致的侄女?”妇人笑,“没什么好客气的,一会儿我让宝儿熬好了汤,送你院子里去。” “多谢。”男子颔首,继续往巷子深处去。 一方见地的四合院,将才进来,便见一对中年夫妇迎面过来。“曹二回来了?”开口问候的男子生相老实,笑容敦厚。 曹二回话:“诶,陈大哥大嫂可好?” 陈三这方发现曹二背上背着人,忙拉着 2. 002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可没听曹大哥说过,他有什么远房的亲戚。” 药汤被绿衣搁在桌子上,便见她懒散往桌旁长凳上一坐,一手撑在桌案上,挑起小指头,从桌上那尊药瓶上划过。 明舒立着一旁,合着双手低着头,“奴自打小寄养在舅母家里,遭舅母嫌弃用多了口粮,这才逃了出来,投靠表叔。” 绿衣这才叹气一声,漫不经心,“也是个可怜人,你叫什么名字?” “……”明舒一眼望见铁箱上覆着的衣物,道,“奴没有大名,舅母家里都叫我依依。” 绿衣笑得十分委婉,“依依。还真是孤苦无依,可怜。你表叔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可有说?” “说是出去置办些米粮,没说什么时候回来。”明舒指了指被搁在桌上的药汤,“那个,是给表叔和奴的么?奴可以喝么?” 绿衣推了推盘子,“姚妈妈的人情,你可要记得。” “多谢姐姐,多谢姚妈妈。”绿衣看起来约十八九岁模样,明舒这年将过及笄,叫一声姐姐总没错的。说完自顾端起药汤,几口喝下,暖胃暖身。 绿衣不动声色瞧着她的模样,不自觉啧啧啧了几声,“乡里人家的女儿,果是这样,吃东西也没个看相。”于是起了身,抬手理了理右侧发髻,往外头去。“待你表叔回来,你就和他说苏宝儿来过了,送了两碗驱寒汤来。” “嗯。”明舒跟在人身后送人,“宝儿姐姐慢走。” 待苏宝儿走远,明舒方走回来屋内,见桌子上剩下的那碗汤药还涣散着热气,不声响端起那盘子,连盘带碗的,从后窗仍了出去。听外头碰呲一声,粉碎零落,心中爽快,这才落回榻上,合眼歇晌。 曹二从外回来,听屋里没了声。利索放下手中物什,同时瞥见床榻上躺着的人。绕来榻旁,却见人佝偻蜷成了一团,闭着眼,一双秀眉紧蹙在一处,似正发寒。 于是一手去扯被褥给人盖上,一手探去她额头。烫得不行。曹二一拧眉头,见她一双手紧抱着自己腰身,猜测该是那道伤口疼。于是掀开被褥,要拧开她的手臂看看伤口。 明舒昏昏沉沉,知道曹二回来。她周身发冷,伤口也一阵火辣刺痛。手被曹二拧住的一瞬,忽的打开了眼,经得昨日的事情,今日她睡得更为警醒一些。“你做什么?”声音虚弱至极,这回不是演的。 “我给你的药你可用了?”曹二如此问,目光紧盯着榻上的人,那双目光灵动至极,虚弱不堪之时尤为泛起波光,却还想竖起界限逞强。 明舒摇摇头,又点点头。“用了。” “……”曹二也没多问,自顾往桌旁拿了药瓶来。而后单刀直入,去解她的腰带。 “别…”明舒也不知哪里一阵骚动,本能拿手去挡。被他厉声喝止道,“不要命了?” “你、不能。” 曹二冷道,“昨日该看的都看过了,不差今日。”丝毫不露情绪,继续手上的动作,一回生二回熟,腰带十分听从他的意思就这么散落开来。 “……”明舒实在无力反抗,任由得摆布,没了衣物遮挡,身体越发觉得冷,不禁颤抖起来。曹二目光扫过她的伤口,拧了拧眉,一把掀起被褥将她捂好。“等着,我去打些热水来。” 明舒扯着被褥将自己裹严实,也没法抵挡身体颤抖的本能。越是发颤,便越觉得冷得无法克制,伤口也越发火辣磨人。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曹二推门回来,随之是木盆搁置在床头的声音,还有帕子从水里拧起来,哗啦啦的声音。 被褥被他剐得很干脆,帕子带着水的温润略过她的伤口,仿佛将皮肉翻滚起来,任由明舒再是睡意浓稠,此刻也被疼痛折磨得有些面目狰狞。她一手求住曹二的手腕,睁眼死死盯着对面的人,“疼。” “有脓血,若不仔细清理,危及性命。”曹二说完,也不顾明舒的面色,往那道伤口上的力道反而再重了些,明舒咬得牙根疼,头脑肿胀,愈发失了理智。“你再敢碰我,我杀了你。” “……”曹二手上的动作一滞,抬眸看向她来,“你杀过人么?” “我…”明舒到不是没底气,从北狄逃出来,亲信替她杀了不少人,可若要算她亲手杀过的,那就是那个母后身旁养的那个宠宦。杀了他,她才被南魏皇室流放北狄为质女。 “没有就躺好。”曹二不容她置喙,卷起她后背将她重新放回枕头上。明舒不敢松手,掐着曹二腕子生生起了红印。曹二拧着她的手,扣去自己肩膀上。厚实的肩头,叫她安心几分。“疼一会儿就过去了。清洗干净上药,保准你明日就好。”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话?”明舒怕疼。 “要说什么?”曹二手中帕子已经再次擦向伤口。明舒嘶地一声,闭上眉眼,指甲不觉扣入曹二肩头紧实的肌肉。 “说,说说你家人。父母、姊妹…” “……”曹二声响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拧眉道道,“父亲是城外樵夫,本是打猎砍柴为生。我十岁时,被豺狼咬伤腿,一病不起,去了。母亲挑起重担照顾我,在城里做绣工,打扫澡堂。没几年也累垮了,跟父亲去了。我没有兄弟姊妹。” 明舒咬牙忍着疼,还不忘宽慰,“你、你身世也是孤苦的。” 曹二抬眸望了她一眼。“怎么?想跟我同病相怜?” “……”最剧烈的痛感已经过去,明舒已渐渐麻木,这方恢复几分理智。“奴不敢。” 曹二冷笑,“刚刚还横得很。” “那是疼得紧了,曹大哥。” 听的这一声,曹二语气见缓,“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依依。” “依依…”曹二去一旁拧帕子,明舒暂时松了一口气,又听他问,“你舅母为何要将你卖去勾栏?” 帕子重新碰上伤口,明舒周身紧张,咬牙扣住曹二肩头,不忘柔弱道。“家中还有弟妹,奴又不是他们亲生的。舅父待奴算好,舅母便就心生嫉恨。小弟尚才七八岁,正是要吃饭的年岁,奴与二妹都到了 3. 003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明舒扫见男人起身出去,陈三嫂子还在地上埋头整理那些碎瓷片儿。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曹二也没和我们说一声。” “我叫依依。” “劳烦您和陈大哥了,嫂子。” “不碍事。”妇人抬起一张笑脸。“都是邻里的,曹二的侄女儿我们也当自己的侄女儿。” “嫂子,曹二可有说他往哪里去了,什么时候会回来?”明舒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曹二与他们并非一伙。她尚有一线生机。 “曹二啊,他说去城北买米。该是一会儿就回来了。” 明舒记得,曹二今个儿晌午回来便出门买米粮,午时回来与她换药的时候,她虽昏昏沉沉,可曹二办事利落,那会儿便应当将米粮买好了。夜里怎会又要出去买米粮了。“不莫等他回来,我再吃药吧。可别麻烦三哥和嫂子了。” “那怎么行。曹二交代的事情,我们既都答应了,就得将你照顾好了。” 正说着,陈三已在外头敲了敲门,“老婆,药好了。” 什么药能这么快,明舒已不稍细想,忙一把拉住陈三媳妇的袖子,“嫂子,我在家里的时候,舅母不叫我和男子共处一室。能不能不叫三哥进来?” 陈三媳妇儿看姑娘央求,没多加心思,只道,“也行。” 明舒看人转身去开门接药,目光扫见曹二放在床脚的木柄,那许是唯一她能用来防身的东西。 陈三媳妇儿走去门边,对外头陈三说道,“这里我来就行了。” 趁陈三嫂子去开门,她忍着腰伤,爬过去将木柄提了过来。那木柄很重,另一头定是什么铁器。来不及细看,陈三媳妇儿已端着药汤回来,明舒忙一把将木柄藏进被褥里。 “姑娘,快,趁热喝下吧。这回可别再洒掉了。”陈三媳妇儿将汤药送了过来,明舒被腥臭的味道逼得直扭头。 “嫂子,好像很苦。我能不能一会儿再吃?” “药要趁热吃。”一来二去,陈三媳妇儿已没了耐心,一手扶住明舒的后颈,一手端着汤药往她嘴里送了过来,“来,听话。” “我…”不行…明舒话没说出口,已被灌了两口汤药。眼前陈三媳妇儿,像是换了一个人,死死抿着嘴唇,手上力气奇大,瞪着眼睛狠狠望着她。“你矫情什么?少废话,都给我喝了!” 看那药汤灌入少女的喉咙,白皙的肌肤被她拧出道道红印。陈三媳妇儿嘴角露出狰狞的笑容。 忽的,后耳旁一声巨响,后脑疼痛传来,手里已没了气力,药碗再次“嘭呲”一声碎了一地。陈三媳妇儿缓缓往头顶方向看去,只见瘦削虚弱的少女双手握着一把木柄小斧,上头染着不知哪来的温热血渍… 明舒看着妇人缓缓倒下,空气中凝固着血腥味道。 她一路从北狄兵卫被追杀来金山城,虽见惯流血杀戮,可亲手了结一条性命,心中依旧发有些发寒。头脑还在飞速转动,曹二到底是什么人,真是他让这陈家夫妇来喂她吃药的?他们可是北狄人?是不是想将她捉住给北狄梁王邀功? 方喝下那几口汤药似起了作用,头有些昏昏沉沉,腰上伤口还在疼。可明舒知道,她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暂且不管这两人身后有什么势力,她如今犯了人命,是要见官府的。对簿公堂还得讲究证据,她孤身一人,和亲信走失,证明不了自己南魏公主的身份。官字两张口,哪里能有十足的把握。到时候只怕有口说不清。 她一边撑起身子下了床,踢了踢地上妇人,人已一动不动。扶着床沿墙壁,走出门外,却被人一把捂住嘴掠回了屋里。 明舒眼里闪过一阵惊恐,头脑一下子清醒起来。陈三刚刚还在外头。该不会… 房门啪嗒一声,轻合在那人身后。明舒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身躯。是曹二…几次单襟相处,她已能凭气息和感觉将人认出来。 房门合好,捂在她嘴上的大掌才被松开。就这么一瞬,明舒紧绷的神经竟已松弛下来,挤出几颗泪珠,转身一把抱住曹二,咽呜道,“曹大哥,奴杀人了,怒杀人了,奴好害怕。” 曹二没应声,将她扶开,打量了一番她的神色。 明舒泪眼婆娑仰望着高大的男人,弱小,无助,不知所措。 曹二看她脸色不好,目光已然有些涣散,“怎么回事?” “他们,他们想灌我吃药。不知是什么药。”明舒说着,扶额摇了摇头,“我将才拧不过嫂子,被灌下几口。有些,有些发晕。” 曹二这方将她搁置在门边,转身去查看地上的妇人。那陈三媳妇是面对着地面倒下去的,他先将人翻了过来,见那双目光已经空洞发直,用手指探了探鼻息,已经断气。 地上的血迹,已经扩散成了一个小潭。明舒忙拎起袖口,擦了擦眼泪,抽泣着给曹二解释:“我用你床尾的那把斧头…我只是,只是想敲晕她的。不知道会是这样…” 曹二抬眸起来,看到一双委屈至极的目光。拧了拧眉,却冷静道,“无妨,我会处理。”正说着,有人来敲门。 明舒就在门边,听到陈三的声音,“老婆,药可喂完了?我能进来了不行?”她眼里瞳孔紧缩,一把小跑过去,拉紧了曹二宽厚的手掌:“曹大哥…” 曹二一把将她拉来身后。而后干净利落走去开了房门,对门外陈三道,“三哥来了,快进来吧。” “曹…曹二。”陈三面露惊慌,“你…你回来了?” 曹二一把拉住陈三肩头,“有劳三哥三嫂替依依熬药。”话完,用力拧紧陈三肩膀,那劲儿大,陈三哎哟一声,肩甲骨险些被他捏碎,没来得及反应已被曹二整个拉进了屋子。 房门重重合上,曹二落了栓子。 陈三一脸无措,却闻见血腥扑鼻,目光在屋内搜索起来,便一眼看见了地上翻起白眼的妇人,陈三一时惊得下巴都合不拢了。连连扑了过去,“啊。啊。老婆?老婆?”惊恐之余,他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回眸恶狠狠看着曹二两人,“你们,你们杀了我老婆!” 话将才完,便见曹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来,提起他衣领将他压制在粗糙的墙壁上。“你们动了什么心思,可是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不单说依依方才尚且是自卫杀人。你和你老婆那点儿勾当,可要叫我都讲出来?隔壁王爹的 4. 004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连着三日修养,明舒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能下床走动。 曹二问她住这屋里怕不怕。 明舒点点头,“怕。” 于是曹二在隔壁院子找了两间连着的屋子,和邻里交代了声,道是他家里来了侄女儿,不方便住一间屋子,才搬去了隔壁院子,两人各睡一间。 明舒伤好了,得替曹二洗衣服。男人的衣衫被汗水浸得酸臭。明舒问隔壁徐寡妇借了皂角,拧着鼻子先泡一泡。徐寡妇看不下去,蹲下身去,操起棍子便往那衣衫上锤打,“妹子,你没干过活儿吧?” “我…”明舒尴尬笑了笑,“在舅母家是要作活儿的。可能是病将才好些,这些活儿还不大能上手。多谢你了,嫂子。” 徐寡妇边干活,边来瞧她。“你瞧你那双手,又白又细,哪里像做过活儿的样子?” “……”明舒四周望望,好在没别的人。她心虚。 傍晚曹二回来,头回见明舒在厨房里忙活,问候了声,“这里的灶台锅碗可还用得惯?” “挺习惯的。”明舒将才在徐嫂子的帮衬下,把饭煮熟了,颇有几分突破自我的成就感。“你带什么菜回来了?奴来做吧。” 这几日曹二下午出去,傍晚都会带些肉菜回来,她前几日起不来床,都是曹二下厨。曹二手艺不错,这两日红烧肉和焖豆角都好吃。那日曹二收留她,她说过也帮忙打点人家起居,她自问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曹二这会儿提着两条鲈鱼摆来案台上,“今晚上吃这个。” 鲈鱼是海产,这等中原地界儿能吃上这个可不容易。“从哪儿来的?”明舒问他。 “将好赚了一笔银子,又碰到送海产的马队。”曹二说着,又从腰带里摸出两颗碎银子,磕到案板上。“你拿去买些自己要用的物件。” 碎银几两,明舒没什么概念,她自幼只见过元宝,金的。便只依他吩咐,将银子收好包进手帕里。却见曹二怔怔望着她一晃。 “怎么了?曹大哥?” 曹二眉间一阵不愉快,“没什么。”说罢背手出去了。 明舒不晓得他那股子不愉快是因为什么,也懒得猜,自顾开始杀鱼做菜。 过了一刻,曹二在屋里听到厨房里鸡飞狗跳,折转回来。 两条鲈鱼,一条在菜篓里,一条在地上,明舒提着菜刀,满额细汗,气喘吁吁,正追地上那条活蹦乱跳的鱼。见曹二进来,气道,“它、它们怎么还是活的呀?” “……”曹二三步并做两步过去,从她手里接过菜刀,将人拽去墙边。“杀人会,杀鱼不会?” “……我”明舒只见曹二一掌将地上鲈鱼握起,直割到案板上,杀鱼动作利落,打理干净,扔到菜碗里,又去水缸里拿另一条。 明舒这才走过去切菜。持着另一把刀,切起姜片。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又切过姜片,歪歪扭扭拿刀,看得自己都心惊肉跳。曹二打点好另一条鱼,乜了一眼她手里的活计,无奈道,“你舅母没教过你做饭?” “……”明舒被问得一怔,半晌才寻出个理由来:“奴年纪小,她不叫我碰刀子。奴会炒菜。” 曹二信了,直抢过她手里的刀,姜切成片,片切成丝,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又去切葱段。完了,一并交给明舒。“我回屋有些账目要记,你做好饭端来我屋里。” -- 曹二的房门没合上,明舒端着饭菜进来的时候,见方桌上挑着两盏油灯,曹二正写字。 坐得端正,持笔挺拔,落笔利落干净。明舒再走近了几步,看到那账本上的字迹,一字字工整刚劲,便觉几分可疑,金山城一个樵夫能写这么好一手字?这分明是跟着名家练过的,既有王师风范,又有赵氏风影。 “曹大哥,饭菜好了。”明舒将饭菜搁在桌上。 曹二只轻轻“嗯”了一声,并未打算停笔,继续记了几行。明舒看到,上头是些棉花布匹的买卖记录,还有些楠木。似是上好的楠木,卖得价钱不菲,曹二买入的时候花了百两银子,卖出去给走马商,竟直赚了三百两。明舒心里一怔,曹二这么有钱,怎么住在这种巷子里。 “你识字?”曹二抬眸问她,许是看她正看着账本发呆。 明舒点点头,“舅舅是乡里的秀才,他教过奴一些。” 曹二将笔递了过来,“写两个字我看看。” “……写什么?”明舒坐下,账本子被曹二送来她面前。 “年日那里写今日,丁卯年六月十五。” 明舒留意露馅儿的事儿,依着他的说法,却将字故意写得歪歪扭扭。 曹二一看,皱起眉头,“看来也只是识字…” 明舒点点头,“嗯。奴写字丑得很。舅父叫奴多练,奴总在屋里偷懒。” “不碍事。” “买处写,棉花五十斤,花十两银。”曹二继续说。看明舒磕磕巴巴写完,又道,“卖处写,棉花五十斤,入十五两银。” 明舒术数上乘,心中暗自清楚,他这一趟买卖便赚了五两银。再一览今日总共的账目,棉花、各样布匹、丝绸、木头,净赚四十八两银。三辆马车,五个车夫伙计。分出去十八两银。一天下来,便是三十两银。南魏一品大员一个月的俸禄也就三十两银。曹二若整月都这么好的生意,一月下来便是千两盈余上下。可真是个生意人。 曹二正也问她:“这是多少银两,你心中可有着数?” “五两银。”明舒睁着一双无知无求的眼睛望着曹二。 “我是说,今日一整日。”曹二补充道。 明舒指着账目,口中念念,叨叨咕咕了半天,向曹二吐出两个字:“三十。”又眼泪汪汪起来,“舅母卖我,也就卖了三十两银。” 曹二一见她眼泪便受不住,又不好安慰,只好道,“那你还挺值钱。隔壁王家女儿被陈三卖给勾栏,才十八两。” “……那还是什么好事不成?”明舒已然有些抽泣。 曹二碰了碰她肩头,“罢了,是我不好。跟你提这痛处做什么。”说着自顾去收了桌上的账本,“账记完了,吃饭吧。” 5. 005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曹二这才回头,见明舒将饭菜往桌上摆,走来桌旁,和苏宝儿招呼。 “苏姑娘有心了。依依做了早饭,要不要一起吃?” “是啊。宝儿姐姐也一起吃吧。” 苏宝儿乜了一眼明舒,也跟着客气笑笑,“那依依也一道试试这江南的甜点。” “好啊。谢谢宝儿姐姐。”明舒先一步座了下来,直去捏了一个点心塞到自己嘴里。鼓着腮帮,望着曹二和苏宝儿,“表叔,宝儿姐姐,快坐吧。”说罢,给自己挑了另一个式样的糕点。 苏宝儿急了,那玫瑰酥一共就只四个,她昨儿夜里忍了整宿,不舍得吃,带来曹二这儿想和他一道儿赏用的。怎知道被这丫头一下子囫囵吞掉了两个。“这江南来的玫瑰酥雕得精致非常,花样和模子每个都不一样。依依你可看清楚了,这些点心雕刻的是什么东西?” 梅兰竹菊,四君子嘛。明舒摇摇头,又看看自己手里捏着那个。“野花?”她一个乡里姑娘,哪里认得四君子哦? “……”苏宝儿面露扫兴,又向着曹二笑,“江南文人爱四君子。这糕点上雕刻的是梅花、兰花、竹子还有菊花。都是取他们清高之意。” 曹二没应声,抬手去拿明舒端来的馒头。 苏宝儿忙拎了一个兰花酥挡了过去,塞到曹二掌心里。“你试试这个。” 曹二也不拒绝,便拿来塞到嘴里,一口吃了。明舒也塞了第二个,又去拿最后一个。苏宝儿一看四个都没了,明舒吃了三个,心里吃亏,又不好当着曹二为了几个点心较真儿。拧了一拧眉,忙又换上一副大方的笑脸。 明舒囫囵了最后一个,把曹二刚要拿的馒头拿给苏宝儿,“姐姐,你尝尝我做的馒头。” “……”苏宝儿脸色铁青,看着姑娘一脸百无禁忌,不好和她生气。只好客客气气接了馒头过来,还得道声多谢。 “曹大哥,点心好吃嘛?” 曹二冷冷,“我不爱吃甜。” 明舒点点头,“我也觉得好齁啊。” 苏宝儿一旁掰扯一小块馒头塞嘴里,只得暗暗生气:一口气吃三个,不齁才怪。 明舒又望往苏宝儿,“宝儿姐姐,馒头好吃不?” “粗野东西,能多好吃啊?”苏宝儿没好口气,气不顺,也不想多呆。便起身和曹二说,“曹大哥,你们慢慢吃,我去寻徐嫂子梳头了。” 曹二去碟儿里拿馒头,“慢走。” 苏宝儿见他不打算送,自讨了没趣。转身便出去了。 明舒吃了三个糕点,没了别的胃口,提起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曹二问她,“你不喜欢她?” “你喜欢她呀?表叔?” “……”曹二被她这声表叔一噎,“这里无别人,你无需这么叫我。” “奴不是你的远房侄女儿么?”明舒凑去曹二面前,嬉笑着:“表叔,表叔,表叔!” “……”曹二目光怔怔落在明舒面上,不适应,很突然,犹豫了好一晃儿,方捏了捏紧锁的眉头,“行吧。那以后就这样叫。你…你伤好些了?” 明舒手捂了捂自己伤口的位置,“不大疼了。” “换药了么?” “换了。” 曹二不信,手已伸过来她腰间。 “你做什么?”明舒紧张,上回敞襟相见的尴尬还历历在目。 曹二冷冷:“你上回也说换了,嘴上不老实。” “……是真的换了。” 曹二静静看了她一晃儿,“这回不像假的。” -- 吃过早饭,曹二带着明舒逛街市。 从小巷出来一路往东,便是买衣衫的长街。明舒身上还是陈三老婆那件旧衣服,多少有些不大吉利。曹二让她挑两套干净的衣衫,一并买些新的被褥和布匹,好叫她住得自在些。 明舒在北狄做了五年质女,没添过新衣。北狄皇帝不赏她东西,用度衣物都是从南魏带过去的。是以逛街买新衫对她来说也是件新奇事儿了。她心情不错,左顾右盼。金山城是三国交界,汇集了三国百姓,是以衣服也卖的是三个地方的款样儿。西夏的羊绒毛毡,北狄的兽皮狐裘,南魏的丝绸织锦。 “你是南魏人?”曹二走在她身旁问。 “嗯。”明舒也不遮掩这个。北狄人吃羊肉,擅骑射,身形壮硕。北夏人浓眉深目,有胡人血脉,还有狐臭。明舒身形纤细,眉目清秀,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表叔也是吧?” 曹二说汉话,身形虽高,体格也健硕,可骨骼却有着南方人的修长,肌肉紧实地贴合在骨头上,是以人看起来很精干。还有那双丹凤眸,眼角上扬,目光清冷,北狄和西夏都长不出这样的眼睛。 “是。住在雨水巷里的也多数都是汉人。”曹二正答完话,迎面来个汉子。五大三粗的身材,一看便是北狄人,肩头扛三根粗木头,“诶,曹哥。” “鲁达兄弟。”曹二拍拍汉子空着的左肩,“这么早便作活了?” 汉子道,“嗨,家里女人等着米下锅。等送完这趟货拿工钱买米呢。” 曹二道,“你下午若有空闲,来北城脚下找我。我还有批货要走。不叫你缺银子使。” “诶。一定去,一定去。”汉子连连道谢,又看看明舒,笑着,“曹哥,有嫂子了?” “不是。” “不是。” 明舒曹二异口同声,曹二紧接着道,“一个远房来的侄女儿。” “是啊。他是我表叔。” “我嘴快,你们别介意。”鲁达挠挠头,“曹大哥,那我先走了。下午北城门下见。” “行。” 明舒也笑笑,“鲁达大哥慢走。” 送走了人,两人相视一眼。明舒笑得尴尬,“你年岁也不小了,怎么还没找个表嫂?我真是,太难了。” 曹二继续往前走,“太贵。养不起。” “城里就没有便宜点儿的?” 曹二侧眸问她,“苏宝儿那样的,出个买身钱就能赎回来。便宜。你觉的好不好?” “……”明舒一听苏宝儿的名字,便不想理这事儿了。“那您自便。到时候我躲着她。” 曹二看她脸色突变,知道触及霉头,暗自得逞。又扯扯她手臂上的衣袖,“别逛了,去那家店里看看。” 明舒被曹二拉进来一家小店,便看他和店里的伙计招呼,像是熟客。伙计也喊得熟络,“曹大哥来了。” “阿乐今日没来?”曹二问。 “来了,在后头理货呢。” 明舒四周看了看,都是卖汉人衣服款样。时兴就谈不上了,五年前明舒带过去北狄的款样儿,都比这儿的新鲜些。料子么,明舒摸了摸,粗麻粗布的。 “不喜欢?”曹二看她犹豫。 “咳咳。没有。都还不错的。”她还挑什么,把死人衣服换下来就好了。 “那再去前头看看。前面还有几家卖汉人成衣的。” 曹二正拉明舒出门。身旁的人却忽的顿住脚步,直直愣在原地,目光落在外头街 6. 006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阿乐赶一辆空牛车,带着明舒出了城。一路往北走,沿官道到清水河旁转小道,再沿小道顺河水往上,行到祁山脚下,便见一个小村落。进了小村,还有几个村民在路上走,见到阿乐,一一招呼。“阿乐回来了?” “牛叔,胡伯,赶中午呢,还不回屋吃饭?” “就回去了。就回去了。” “哟呵,这姑娘什么人啊?” “曹大哥的表侄女儿。他让带来村里头跟大家熟络熟络。” 寒暄了两声,阿乐道了别,又赶车直往村尾去。靠着山脚下一间小院子,泥瓦房屋子围着天井一并七八间。阿乐将车停在门前马厩,便见山门前曹二负手立在哪里,像是等久了。明舒跳下牛车,欢喜跑了过去,喊了一声“表叔。” 曹二问,“北狄人找你做什么?” “那几个就是舅母让来捉我的人,我也不知为什么他们是北狄人。”明舒方在牛车上,便打好了腹稿,将这件事情完完全全撇了干净。她不清楚,不知道,只是任人宰割,现下更是彷徨不知所措。 曹二背在身后的手掌微微颤了颤。他在金山城待了多年,是以知道,北狄多有兵士在南魏边境收买女子,南魏女子多清秀纤细,不似北狄女子粗犷奔放。这些被收买的女子有两个去处,运气好的,随退役的军卫归家联姻;运气不好的,便在军营为妓,任人凌辱。 曹二拧眉,看着那双快要盈出泪来的眼睛,抹开自己右手臂上的那只小手。姑娘手上冰凉,惊吓不少。看来对她舅母的龌龊打算尚且一无所知。 “算了。本想过些日子再带你来这边看看。今日既然来了,你便在这里住几日,也好避一避城里的风头。” 明舒点点头,手将被曹二扶开,又连连牵上他的手腕。“表叔…”一双眼里担惊受怕,快要哭了。 曹二无法,干脆转背领她往院子里去。“商行的人都在。你手上松一松。不然又叫他们误会。” 明舒这才松手。 阿乐停好牛车,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欢喜喊了声,“曹大哥。” 曹二应声,“好在你机灵。依依得好好多谢你。”说着,看了一眼明舒。 没等明舒道谢,阿乐大大咧咧笑道,“不必客气。” 明舒也笑,“阿乐姐姐真能干,表叔都夸你。” “夸什么呀?嘿嘿。”阿乐抬手理理鬓发,脸红了。明舒看在眼里,又打量一番曹二,那冷兵器一般的脸色,根本没在意。 对面纤瘦书生迎了过来,“曹大哥来了。大家伙儿正开饭。” 曹二回眸看看明舒,“这是徐瑾,徐先生。专做我们账目与参谋的。读书人。” 明舒欠身,“徐先生好。我叫依依,是曹大哥的表侄女。” “客气了,客气了。”徐瑾清秀长相,眉眼精明,举手抬足文质彬彬,便领着几人往堂屋里去,“我们的饭菜也都好了,进来开饭吧。” 酱牛肉、酸菜五花肉、清炒藕丝,炖萝卜,凉拌猪耳。明舒也不知多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家常菜了。一桌将好十人,她都不认识,只认识曹二一个。便贴着曹二身旁坐着。曹二另一旁坐着徐瑾,阿乐挨着徐瑾坐。其余的人,徐瑾一一介绍过去。 崔信、张福、李飞、贺寻,都是身材高大能干粗活儿的汉子。又跟大家伙说,“依依是曹大哥的侄女儿。” 几人脸上笑呵呵的,跟曹二说道几声赞许的话。表示欢迎。 明舒饿得很,没什么功夫认识人。从北狄逃出来这一路,她清瘦了不少,这顿好饭好菜正好好养养膘。阿乐起身扯烧鸡腿,送到曹二碗里,“专门从东市黄老头那里买的,曹大哥最喜欢。” 曹二转手扔到明舒碗里,闷闷几个字:“吃肉养伤口。” 阿乐脸色一怔,顿时有几分不高兴。明舒没抬眼,却也知道得清楚。徐瑾反应快,扯了另一只鸡腿放到阿乐碗里。“你买的,有功。鸡腿你吃。” 阿乐这才落座回来,自顾埋头扒米饭。 饭后,曹二叫明舒去泡个澡。 北方男女都不兴洗澡,雨水巷里两间屋子澡盆都没有。明舒是南方人,儿时在皇宫养尊处优,日日都要洗澡。发配北狄之后,便入乡随俗,可也比一般北狄人洗得勤快。是以在雨水巷里的时候,跟曹二提过一回。 厨房后头整好是澡堂,前头锅炉烧水,有水管接进来。打水方便,也安置了浴桶。水烧得滚,接好一浴桶的水,便全是热气。 明舒将头发都挽了起来,被热气蒸得脸色红透。连日来被人追赶的紧张终于一消而散。不得不说,曹二选的地方不错。这村庄四面环山,空气清新,凉爽怡然。 明舒身上还有伤,不好泡太久,只清洗干净,松散松散筋络,便自己起来擦身穿衣。 阿乐在外敲了敲门,送了一身干净的中衣进屋。只见水雾之中,少女身形纤细,肌肤白皙泛着被水汽蒸过的粉色。阿乐自幼被父亲做男孩子养,没怎么做过女孩子打扮。眼见这样娇嫩的少女,不免有些自惭形秽。 “我来给你送内里的中衣的,依依。”阿乐将手里的东西搁在案台上,又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子送了过去,“曹大哥嘱咐的,让你记得用药。” 明舒用毛巾捂着身前,虽都是女子,她自幼尊贵,仍会不大习惯。伸手接来阿乐递过来那只瓷瓶,道了声多谢。却见阿乐怔怔立在原地,好似没有出去的打算。 明舒提醒了声,“我会用药的。多谢阿乐姐姐。” 阿乐这才晃过神来,“诶。那,那我先出去了。” 明舒见阿乐出去,房门重新被合好,才敢松开毛巾。穿上中衣之前,她伸手去摸了摸背后肩头的那个旧印记。 入北狄那日,已是接近黄昏。北狄皇帝让人来迎接她,并在皇宫设下宴席款待。北狄文武百官都参宴,待她送上南魏文书与礼物,北狄皇帝却下令,在众目睽睽之下,拨去她外衫衣物,在她肩头上,烙下了一枚北狄的狼纹。 他说,“公主自今日起便是我们北狄子民了,北狄甚是欢迎公主。” 疼…明舒咬着牙,只有深入骨髓的疼痛,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他口中的善意。她看向上首北狄皇帝,一身毛裘大氅,大腹便便,持着酒杯,与百官敬酒,风光无限。前一年,南魏战败,不得不用皇家子女为质求和。而南魏明月公主,便是北狄皇帝今日为百官准备的祝酒词。 她那时只有十一岁,那枚烙印如今也早就结痂,成了一道深深的疤痕。狼纹图腾,阴眸深邃,獠牙尖锐。或许,自那日起,她身上也有了些许狼的血脉。 “我亲眼看到的。”阿乐对曹二津津道来。 “会不会是看错了?”曹二喝了一口茶水,不大在意。 “怎么会看错?北狄人那年抢我们货物,杀了我们好几个兄弟,那个狼纹烙印,我记得清清楚楚的。” “……”曹二一时不置可否。 五年前他将开始张罗买卖,将布匹木柴卖去西北。那日,他带押货的马队将出了城门不久,便被人伏击。北狄人劫持了押运丝绸的弟兄,要他们交出剩下的货物。双方冲突,死了好几个弟兄。待事情平息,他们便在那些北狄人的尸体上,看到那些狼纹。那是北狄军中卫兵才有的印记。一打听,听闻北狄多有逃兵,为横捞一笔,铤而走险,专打路过军营的马队主意。 曹二思忖片刻,“若是真的。她为何还被北狄人追杀?” 阿乐摇摇头。“很奇怪,她看起来更像是南魏人。”阿乐想起在澡堂看到的那副身子,北狄女子以健康高挑为美,骨骼更不似那般纤细文弱。 曹二叹息道,“或是被买卖的时候,被北狄人烙下过狼纹?” “曹大哥,你,你怎替她找起理由来了?若她是北狄派来的细作,下回押货若遇到五年前那样的事,我们又要死不少兄弟。” 曹二抿一口茶,“且不下结论。边走边看。” 阿乐气道,“你偏袒她。” 曹二拧眉,“若真的坐实,我绝不姑息。” -- 村头有晚集的事,是徐瑾告诉明舒的。她新来,院子里几个兄弟便提议,带她过来逛逛集市。 “金大娘的卤猪蹄好吃,依依一会儿你试一下。” “那又肥又厚,怎么好吃。还是吕伯父家的柠檬鸭掌好吃。依依,一会儿我买,你尝尝。” “那鸭掌又酸又咸哪里好吃了?你喜欢,也要问问人家喜不喜欢。” 明舒和徐瑾一起走,张福和崔信一左一右,热闹得不行。徐瑾道,“行了行了,一会儿搭个伙儿,大家都拼凑几样小食,就当是给依依接风洗尘。” 张福道:“对对,接风洗尘。还是徐瑾读书多,话说得好听。” “对,依依新来,该我们尽一尽心意。”崔信走在明舒那一侧,“话说依依,你是曹大哥哪一房的侄女儿?” “就是…他是我阿娘的表弟。” “那可是挺亲的叔侄女儿。”崔信脸上呵呵笑着,眼睛直勾勾盯着这姑娘看,姑娘生得灵气十足 7. 007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曹二紧锁的眉头,又拧紧了几分:“不必再提她。” “宝瑛姑娘如今尊贵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徐瑾自觉触了霉头,尴尬笑笑,“说回依依的事。我们在北狄人身上吃过一回亏了,若她真是北狄细作,主上可是已有了打算?” 曹二捏了捏眉心,“阿乐只是在水雾之中看了一眼,尚不能坐实。” 徐瑾问:“可是要让阿乐再去试探试探?毕竟,毕竟那是姑娘的身子。” “她会再去试探。” “我们…也提防一些。” “是。” “表叔爱吃的烧鸡。”两人正说着,未曾注意到身后明舒回来。二人齐齐回头,见少女捧着一只荷叶烧鸡,就站在身后。见他二人一时无话,明舒翘起的嘴角也缓缓沉了下来,“怎么了?表叔,徐大哥?” 徐瑾忙接话道,“没有没有。只是方才说起些生意上的事。不想你就回来了。” 曹二伸手从她手里接过烧鸡,干脆掰了只鸡腿来吃。粉饰太平。又将人支开,“记得打壶水酒来,兄弟们今日高兴。” 明舒乖巧应声:“好。” 李阿娘端了两碗牛肉面来,看曹二从姑娘手里接鸡腿儿吃,打趣道,“曹二啊,可得寻个好媳妇儿了。老大不小了。” 明舒到也大方,“我是他侄女儿,李阿娘。” 李阿娘满不在意,“是什么人都好,我话可没错。我在这儿看了他三五载了,便等着喝喜酒了。” 明舒抿抿嘴,没接话,掂掂手中的钱袋子,跟曹二徐瑾道,“我过去看看,崔信他们还在排队买鸭掌和猪脚。” 见人走开,徐瑾微微松了一口气,看向曹二,“也不知她听到没有?” 曹二拧眉望着那道身影,正欢快往远处的人群里小跑过去,“该是没有。” 明舒今个儿心情好,全然不知曹二和徐瑾已将她编排了一通,一路小跑回来崔信身旁,便见崔信指了指那正伴着的鸭掌。 “依依,张大娘正拌的这份就是我们的。”崔信将她往摊位前拉,目光扫了一眼曹二将才给她的钱袋子。明舒自顺应打开钱袋子,给了摊主铜板钱。张福倒是捧着切好的猪脚凑了过来,“猪脚我买来了依依。你一会儿尝尝。” 明舒看着不远处卖凉菜水果,带着二人各买了一些,又看了看对面摊位上的水酒、果酒,“崔大哥,张大哥,你们先送这些菜回去吧,我替表叔打些水酒就来。” 崔信左右手都端了东西,张福也是,便应她的意思送了餐盘回去曹二的面摊。 卖水酒的是个个高的老头。“小娘子,要买什么酒?” 明舒道,“大爷,来一斤水酒。” “好嘞。”老头应声得快,声音却有些奇怪。说不清楚是哪里奇怪。 明舒将人打量了一番,老人耄耋之年,眉眼都被白色长眉遮挡得看不到了。“您这儿好像没什么人,晚集他们都不爱喝酒?” 老头笑道,“我从隔壁村来,大约是面生。人都没过来。不过你闻闻我这水酒,那是真的香啊。” 明舒凑去闻了闻,确是很香,但好像不是酒香,说不清道不明,有些熟悉,又很是陌生。像什么花的花香。她双目忽的有些模糊,再看那老头,五官已然分不清楚,不过模模糊糊之间,更叫人觉那张脸面不是真的,像是,像是假扮… 难怪,难怪声音显得太过年轻,又故意用眉须遮掩眉眼。明舒警觉几分,老头说他不是本村人,还有这样的个头,和其余村民格格不入。 可是眼前已经开始天旋地转,意识渐渐模糊。 她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多一点。可是不管用。失去意识之前,她忽的记得了起来:这香味是… 是北狄的迷魂香… -- 头疼欲裂。 视线之中烛火摇曳,景象渐渐清晰起来。 眼前是一间简陋的木屋。 明舒扶额,撑坐起来。还来不及打量整间屋子里的情形,便听见有人推门进来。 “公主此行,可叫本王好找。” 声线熟悉,步履轻快。明舒想起一个人来,视线依旧模模糊糊,朝门边看去,便见一道颀长人影,穿一身黑衫,负手进了门来。那黑衫造价不菲,是南魏上贡的好料子。“你是…梁王…” “还记得本王,公主看来还念着旧情。” 明舒拧了拧眉头,哪里来的旧情,不过是孽障。“殿下何必追来,我既已逃了婚,意思已经清楚。”那迷魂香药效正浓,她视线被什么阻挡,只知道那模模糊糊的身影,仍在缓缓朝她靠近,走到她面前,弯腰下来,手指捏起她的下巴。 “呵。这等丑事公主还好意思说?父皇赐婚你我,本是想让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不想公主并不领情?枉我相思一场。” “您一番心意,可惜了。”明舒目光直直,心里坦荡,只与他打机锋,“我这样的身份,怕是会拖累殿下。北狄大都多贵女,王妃大有更好的人选在。” “啊!”话未说完,下巴被他捏的生生直疼。 梁王恨恨一把甩开那张瓷瓶一般的脸蛋儿,“你心里清楚。” 明舒当然清楚,北狄皇帝突然赐婚,并不为其他。只因北狄将将在边土吃了一场败仗。南魏北疆自从由秦止战镇守,便从未吃过败绩。这几年更是将北狄击退百里之外。是以北狄人怕了,想要求和。而多年之前流落北狄的质女,便是最直接的和亲人选。 明舒只道:“我,我不是很清楚。我离乡背井多年,只想回到故土,见见母后。” “怎么,你还想着秦太后?”梁王冷笑,“忘了是谁将你送来北狄的?” 明舒怔怔望着前方,口中很是坚持:“再怎么样,她也是我母后。” “是么?”梁王勾起嘴角凑来她面前。 她目光空空,看不清楚太远的地方。只隐约见到梁王的眉眼,是标准的浓眉炯目,北狄人俊男子生相。 北狄皇室内,除了母系根基深厚的北狄太子,梁王便是北狄皇帝最宠爱的皇子。是以皇帝才将和亲重任交到他手上,将来若要夺嫡,和亲便是筹码。帝王之家,多善权衡之术。 “不过,公主这回是回不去了。待我们成婚,两国修好。我定带公主回南魏省亲。”梁王亦是顺着她说,却没一句真话。 “……”明舒定了定心神,不露怯意。 梁王拍掌,唤人取饭菜进来。“公主还中着迷魂香,该要十二个时辰才能看见东西。先用些饭菜,也好驱驱药性。不急,回北狄的马车,我让他们备在后山。明日一早,我们便上路。” “……”明舒吞咽了一口口水。一路逃出来,她和南珠牺牲了不少人。如今真要功亏一篑?她还要折回北狄,继续做那颗棋。 8. 008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若叫真质女跑回南魏。陛下大怒,定会迁怒梁王府。” “好在王爷办事利落,将人找回来了。” “哎,总算是落下一桩事儿。喝几口水酒庆祝一下?” “事情还没算办妥,你我都警醒些,莫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叫王爷不好交代。” “是是。喝什么酒,不喝了。” 两小厮在外交谈,之后是酒瓶摔碎的声响。明舒靠在窗下听着,她在北狄呆了五年,听懂北狄话早已成了本能,将才吃过几口热饭,恢复了些许精神。仍是看不大清楚东西,只能用耳朵听。在窗下探寻了许久,约莫有了个大概。 梁王好似只带了一队精锐来祁山。其余的人,还在金山城外三十里的月亮坡。明日他们便是出发往月亮坡与梁王其余部下会和。是以此下人少,约莫只十余人。可明日若汇入梁王大军之中,她便就插翅难逃了。 今夜许是她最后一线生机。可现下她孤立无援,视力受阻,身上还因迷魂香的原因,没有气力。她起身在屋子里摸索,看有没有什么利器能傍身。将屋子四角都摸索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除了大量的茅草碎末,一张草床,再没有别的。 明舒有些绝望,或许曹二正在找她,他能不能找来这里?他手下尚有些人,梁王人少。至少是一线希望。可是外头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动向。梁王手下看守得严,来回在她门外巡逻。那些脚步声扰得她心思烦乱。 忽有叮咚一声,很是清脆。 “诶阿图鲁,你的炮筒。” “多谢多谢。” “收好了,不定什么时候王爷要用。” 明舒对那个炮筒很是熟悉。北狄人住在广阔的草原之上,若要传唤同僚,只需一枚特定的炮筒,放一枚信号火即可。她心思转得飞快,北狄的信号火,若曹二他们能看到,会不会知道来这里找她? 如果是这样,她只需要两样东西。火折子,和信号炮筒。 还有,她得能出去外面空旷之地。 思绪正是深沉,忽觉有细细索索的声音从对面窗口传来,像是小动物在刨土,又像是有人在敲打窗棱。她起身摸索过去,将才走到窗边,便听有人喊她。“高明舒。” “……”极少人敢这么喊她。“谁?” “是我南珠啊。” “……”她看到些许希望,“你胆子养肥了不少。” -- “依依是新面孔,村民们都没见着也不出奇。”徐瑾说话的时候,已经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堂屋里崔信已趴在桌旁睡着了,张福也坐在一旁,眼帘一搭一搭,眼看就要支撑不了。一整夜过去,一点女郎的线索也没有。 曹二捏了捏眉心,望着窗外天边翻起的鱼肚白,“罢了,都休息去吧。养精蓄锐,睡醒了,晌午再说。” “话说,依依是曹大哥的侄女儿,若真寻不回来,还是报官府吧。” “这金山城的官府能管什么事儿。帮不上。” “若如阿乐说的,那姑娘是北狄奸细。丢了便丢了,还是好事。” “诶!你。”贺寻忙着拉扯着那个口无禁忌的兄弟。 张福听到这话,打起精神,起身道,“依依哪里像奸细。今日着实累了,待休息两个时辰,我们上山找。” 众人议完,看看曹二脸色。曹二起身许了众人出去,自己也打算回房靠靠。如方徐瑾所说的,此下村中寻不见人,更加坐实人是被北狄人捉拿回去了。可若要出动九重天与北狄人交锋,未免代价过大。一个半途来路不明的女子,还不足以让他做这样的决定。如果真是寻不回来,便也罢了。便当是另一个人生过路客。 曹二随众人身后从堂屋走出来,天色已渐渐明亮。耳闻“嗖”地一声,忽见西北方向一枚火炮直入云霄。随之在依旧阴沉的天空中映出北狄的狼纹。 “是北狄的信号炮。”张福认得。 徐瑾凑在曹二耳旁,小声道,“主上,在西北方向。” 曹二拧眉望着那边,看众人已经疲累,“你们先行歇息。徐瑾随我来。” 待众人屏退,徐瑾忙问,“主上,就我们两人去?” “我先去。你往九重天通传,只调动一队暗影。无需惊动其他人。” “是。” 曹二寻最快的小路上山。村庄西北是延绵的祁山,地形他再熟悉不过,只翻过两座山头,便是那枚火炮发射的地方。一路走得快,不觉头脑中竟涣散出许多画面。 初次在山谷下见那丫头,她身上全是血渍,昏迷不醒,即便是这样,他也发觉那双眉眼与秦宝瑛有三分相似。是他先动了恻隐之心。 如若此下她果真是在北狄人手上,北狄人要将她卖走去勾栏。那北狄人会不会对她…曹二不敢细想,只好加快脚步,一身大汗淋漓,丝毫不觉。 因是凌晨,一路山路没有别人,却有不少人迹,这几日该有不少人来过。是北狄人。这么多北狄人来祁山,只是为了捉拿一个农家女子,将人卖去勾栏?阿乐说的,她身上的北狄狼纹,若是真的… 曹二脚步稍缓下来,思绪凝重。若是真的,此女不能留。只是此下,他也要寻见她人,问个明白。 山谷之中,见一处空旷之地。商贾马队似正在此停留。 曹二赶来时,见一并三五辆马车停在那里,篝火生了两堆,应经过整晚,已渐渐熄灭。火堆旁,几个伙计靠着马车正打盹。没有北狄人的影子,更没有女子。曹二张望四周,他素来方向灵敏,更别提祁山是九重天的管辖地域。这里定是那枚火炮发射的地方没错。 曹二走去,喊醒其中一个伙计打听。 “请问这位兄弟,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约莫十五六岁,这么高,眉眼清澈,生相干净的。” 那伙计没睁眼,不耐烦道,“没看到,没看到。” “这谁呀?别吵别吵,再睡会儿。” “就是一会儿还赶路呢。” 曹二无法,看另一架马车下有人已经起身收拾,忙走过去。“请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十五六岁…” “你是说依依姑娘?” 曹二点头。心中大石落定几分。 “她在车里呢,我家少主将马车让了给她歇息。”伙计指了指身后的马 9. 009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在下曹二,是依依的表叔。”曹二虽觉此人不凡,却未回礼。一来他没这样的习惯,二来,还在安慰怀里那只受伤的兔子。 “看出来了,看出来了。”南珠扫一眼明舒,笑得有些尴尬。“我们整好一会儿就要上路,将依依交还给她表叔,也好叫人放心。” 曹二道,“听依依说,阁下处置了那几个北狄人。可否带我去看看尸体,所谓知己知彼,未免往后依依再被他们纠缠。” “哦!”南珠似反应过来什么,“应当应当。”说罢高声喊人,“姜旭。姜旭!”也不顾什么公子仪态,只管将人叫到。 姜旭往前一拜,“少主,什么吩咐?” “这是依依姑娘表叔,说要再去看看那几个北狄人,未免日后自家姑娘再被纠缠。你带带路。” 姜旭果断应下,对曹二道,“随我来。” 曹二这方将姑娘从怀里扶开,“你眼睛不便,在这儿等等。我去看看便回来。” 姑娘乖巧点头,曹二这才放心,起身随那姜旭一同走。 姜旭话少,几乎不与他交谈。曹二只问了几声,他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卖些什么货品。姜旭一一答了,无关紧要。穿过小道,往树林深处,方见几处新鲜的土堆,刚填的。 “都埋在这儿了,你要看,得自己挖。”姜旭从一旁寻来锄头。 曹二只好自己动手,不出半个时辰,便将情况摸索了大概。回到山谷营地,见明舒正和那姓徐的一起吃早饭。一人捧着一个白花花的馒头,坐在货物箱子上啃着。 “高明舒,你家表叔回来了。”徐南珠边低声说话,边指了指那边走近的曹二。 “……”明舒听他话里打趣,又有几分不满,小声解释,“欠人家一回恩情,我自与他说别了,便再往南下。” 夜里徐南珠带人解决完完颜绪他们,明舒便将这段时日的经历和南珠全道明,那日在祁山与他走散后,她是被曹二救了,认了人做表叔,才能在他身旁呆到现在,而后便是她被北狄人追踪来了陈村,在村口集市上被完颜绪的人掳走。 现下明舒从北狄人手里脱险,又和徐南珠重遇,本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念及曹二定在寻她,方让南珠从北狄人身上扯下信号炮,将曹二引来,也好有个交代。 明舒往南珠指的方向看了看,不大看得清楚,只知道那道人影颀长,手里好像拿着榔头一类的农具。腿上手上都是泥巴颜色。她缓缓起身,喊一声“表叔”。 曹二走近,直将她揽了过来身旁,才与南珠道,“此回多亏徐少主,依依方才得救。那边的情形我已大致了解,不敢再打扰少东家上路。” 徐南珠早有准备:“北狄人夺我三四回货物,这回更在南魏边境欺压我汉人女子,岂能容他。这不光是救依依的事,也是我家私仇。你不必介怀。” “徐少主客气。便当是曹二欠你一回人情,若今后走马路过金山城,有什么紧要关头,只管来陈村问我的名讳。” “你这也太客气了。”南珠嬉笑看看明舒,见明舒一脸严肃,顿时收敛了表情,清清嗓子,一本正经与曹二拱手道,“那依依我便放心交还给曹大哥了。” “嗯。”曹二扔了手里的农具,一把牵起自家侄女儿的手腕儿,很是自然。又垂眸对明舒道,“走吧,我们回家。” “等等。”南珠怀里掏出枚木牌,送去明舒眼前。“既是相识,这个行运牌送给依依,当是见面之礼。望姑娘往后得此庇佑,不必再遭这些苦难。” 明舒接了过来,与人浅浅一福,“多谢少东家。” “若是…”南珠握拳咳嗽,“若是真有什么不测,凭这个去城中秦氏布坊,说你认得我。自会有人帮扶。” 明舒自知道南珠的哑谜,秦是她母后的姓氏,秦氏布坊该是南珠在城内寻好的据点。她点点头,将木牌贴身放好。 曹二将此看在眼里,方掐紧几分明舒的手腕,“走吧。” 明舒自与南珠道别,又和姜旭许实说多谢,才随曹二出山。只将才从小道走出山谷,便见徐瑾匆匆赶来,“主…曹大哥…”徐瑾这才看清明舒已在曹二身旁,方用目光扫了扫身后。徐瑾身后无人,暗影却已四散在树林上方。 曹二袖口一挥,将手负去身后。徐瑾已知道其中意思,同负一手在身后,与暗影打出退兵手势,一面挂上笑脸,对明舒道,“依依可算是找回来了。大家担心了一晚上。” 明舒说:“叫你们担心了。” “你,你的眼睛?”徐瑾已发觉异样。曹二答了话,“是北狄的迷魂香,应该十二个时辰药效便会过,等回村里再请谷郎中来看看。” “好。好。”徐瑾一时也有些心疼这姑娘,细皮嫩肉,怎要遭这种罪。再看曹二紧牵着人家的手,忽觉自己多事儿,主上关照着人,他瞎操心做什么。再说,主上还从未牵过哪个姑娘的手,就算对宝瑛姑娘,也是秉持礼数,女神仙似的供奉着。 -- “依依回来了。” “依依。” “依依姑娘。你,你眼睛…” 堂屋里围了好些人,明舒听到熟悉的声音,有崔信,有张福,还有另外几个不大相熟的兄弟。 “只是小事,过几个时辰便好。”曹二替她答话。 明舒模模糊糊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叫你们操心了,各位大哥。” 崔信忙道,“我可是寻了往东一片的村子,都没见你。” 张福也跟着:“我也寻了西边那片。” “行了。”曹二与她道,“只叫兄弟们安心便是,你该是乏了,早些回屋歇息。” “好。”明舒整夜未眠,只在南珠的马车上打了一小会儿瞌睡。眼睛又不便,手脚还没力气。早前阿乐给她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屋子,打扫得干净。 曹二顾念她眼睛有伤,亲自牵着她回房。徐瑾已领了村头的谷郎中来看脉,谷郎中探着脉象说是无大碍,曹二好似才算放心,“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眼睛就能恢复。” 明舒身子乏软,后背贴着软乎的床褥,便已昏昏沉沉。 曹二挺拔的身影,模糊的五官,在眼前渐渐淡去。 -- 明舒醒来的时候,已是接近傍晚。屋子里没点灯,有些昏暗,她的眼睛好似能渐渐看清楚些东西,可依旧不是很明朗。 “他从哪里认来的侄女儿,分明是北狄人的奸细。”是阿乐的声音,就在门外。 明舒睡意惊醒,为何阿乐会这么说她?是怀疑她与北狄人的关系? 明舒怔怔望着床顶帏帐,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好似是上回洗澡的时候,阿乐盯着她的身子看,她虽快速遮掩,许是依旧被她看到了什么。那北狄狼纹太过打眼。阿乐又喜欢曹二,许是因曹二待她好,阿乐总对她多有留意。 门外,徐瑾声音略微低沉些,像是怕惊醒了房里的人:“人家昨日才被北狄人捉拿了过去,眼睛还受损,主上亲自将人寻回来的,如何能是北狄的奸细?” 阿乐愤愤:“是苦肉计也说不定。你们如今都偏袒她了。” “哎呀,我没有。先叫人家养好了伤再说可好?你快去厨房端菜去,要吃饭了。依依睡了这么久,怕该要醒来了。” 阿乐哼声走开。门外徐瑾人影晃动少许,待阿乐走远,方才敢敲门,“依依?你可醒了。你一整日没吃过东西了,曹大哥让端些粥和糕点过来。” “嗯。我该起身了。”明舒声音里还 10. 010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小木屋在半山腰的深林中,已废弃多时,人迹罕至。夜里进来得用油火,若不然,说不定会有什么兽类袭人。徐南珠这段时日一直在祁山搜寻明舒下落,便让人打扫出来这座小木屋作据点。 屋子里点着几盏烛火,人影耸动。 明舒坐在屋子正中间的木椅上,一身窄袖黑衣,愈发显得身形纤细,便支一肘斜斜靠在椅臂上,“梁王殿下,眼睛可还好么?” 墙边用铁链吊着个人,垂着脑袋,搭隆着手脚。衣物上染了些许血迹。听明舒问话,那人才缓缓抬眸看向明舒,勾起嘴角笑,“公主对我用了迷魂香,还问我眼睛好不好?” 明舒端了一旁的茶来喝,“以牙还牙,素来是本宫的作派。殿下想与我结为夫妻,还需多用些心思在本宫身上才好。” “嗤。”完颜绪冷笑,“那公主这是做什么?谋害亲夫?” 明舒也笑,“关起门来,哪有什么谋害不谋害的。不过与殿下玩耍玩耍,殿下该不会玩不起?” 完颜绪顿时没了笑脸,“你将我的人都怎么了?” 明舒用碗盖捋了捋茶叶沫子,“南珠送他们上的路,下手又快又轻,没什么知觉。不过一眨眼的事儿。殿下就不必愧疚了。” “你。”完颜绪望着对面的人,烛火摇曳,映照得那张小脸精致绝美。“与公主交情不深,今日才知道你是这样阴狠的心肠。” 明舒啪嗒一声撂下茶碗,“再乖巧的绵羊,若用刀架在脖子上,也是会反抗的。殿下若肯放我一条生路,也不至于赔上那十几位壮士的性命。” “成王败寇。是我筹谋不精。”完颜绪又勾起嘴角,“哼。可你也不敢杀我。” 明舒紧了紧手里的拳头,她确实不敢杀他。 这几年都是北狄欺犯南魏,秦家替皇家镇守边疆,多是周旋迂回,以守为攻,才替南魏赢来边境邻国人心所向。可若北狄皇子在南魏境内遇害,便是送北狄一个借口掀起大战。秦家近年来的坚守,只怕会毁于一旦。 战争劳民伤财,不是好事。 可北狄加诸她身上的屈辱,也难以轻易平息。 明舒屏息了一晃儿,方松开手里的拳头,口气又松快起来。“我年及十六及笄,北狄无一人敢娶我,唯独殿下待我不薄。我定不会要殿下的性命,还会送殿下回北狄。” 完颜绪看向她眼睛,不大相信:“真、真是?” “当然。”明舒笑笑起身,“不过,得请殿下在金山城住久点儿。”她说着,凑去完颜绪面前,拿过南珠手里的扇子,掂掂完颜绪的下巴,看着那张标致白净的脸蛋。 “啧啧啧,殿下养尊处优多久?双下巴都快出来了。实在有辱如此俊颜。我叫他们替殿下剐剐膘,待你回去了,也好另觅佳人,再结连理。” -- 天色渐明,明舒从小木屋里出来。 南珠挑灯走在身侧,送她回去村子。 “今日主上为何还要燃北狄火炮引曹二过来。我们在此脱身,便已入南魏边境。从金山城回京城,已经没有什么阻碍。” “你觉得京城,如今还是我想回去就能回去的么?” 南珠被问得一怔,“京城是主上的家,主上自幼被太*祖皇帝宠爱,为何不能回去。” “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别忘了,我是如何被送来北狄做质女的。” “主上是说,太后娘娘不想主上回去?”南珠想了想,“怎么会?虎毒不食子,娘娘当时也是为势所逼。” “既然当时有势,如今又有什么变化?” 南珠答不上来。 “既然不知如今的变化,回京的事情,便难以提上议程。那里早就不是你我的家了,南珠。” 南珠忙拱手道,“不管怎样,南珠都永 11. 011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日上三竿,太阳烈得很。 明舒躲在树下犯困。她夜里回来得迟,只睡了不足两个时辰。 远远溪水里,曹二和徐瑾用长杆插鱼,插得正欢。 曹二一早便将她拉了起来,说应昨日傍晚的约,带她来捉鱼,一并领略后山的大好风景。明舒此下却一点儿精神也提不起来,眼皮一搭一搭,就快睡着了。 溪边石头凉,树荫也凉,山风清爽,睡觉正好。 “你真太准了。曹大哥,这可是第条四了。”徐瑾边打趣,边朝溪石上望了望,压低了声线对曹二道,“那位睡着了,主上。” 曹二拿下木叉上的鱼,又看水里游过一条,眼疾手快,再叉起一条,交给徐瑾,方往溪石那边瞧了瞧,女郎一身浅色布衣,身形纤细,不知哪里寻来的一张大叶盖着脸,翘起腿睡得很是恣意。曹二扔了手里的鱼叉,“去你说的地方看看。” 徐瑾也扔了手里的鱼笼鱼叉,往裤子上擦了擦干手,指了指西边溪水的方向,“跟我来。” 徐瑾走到一处大石旁,勒起袖口,搬开挡在面前的两块黑色石头。便见里头一处泉水汩汩,泉水四周都是同样的黑石,乍一眼看没什么特别。徐瑾用指头擦了擦黑石上的泥水,“主上看看这个。” 曹二也去摸了摸黑石,见泥水稍许淡去后,石头中泛起的黄绿矿石颜色。不止眼前大石,往泉水深处的洞穴口,全是同样晶采石矿。曹二道,“果然与五年前那处地方一样。” 徐瑾点头:“是朱时的部下发现的,让我带主上来看看,是上报朝廷,还是…” “上报朝廷,蛇字沟里的事情怕是一并遮掩不住。既然做了初一,又何必忌惮十五。”曹二冷笑了声,“如今的朝廷,不定有福命享用这些天物。” 徐瑾忙道,“秦家势盛,太后挟天子以令诸侯,又重用宦臣。即便叫他们知道这里有铜铁矿,牵连官场一摊子利害关系,开采出来能落入国库的也不多。” “那便由九重天来用。”曹二远眺黑石后的山峦,“让阿乐带人将前后山都摸一遍,先绘制这里的地形图。再让文传山带专人来看看,从哪里动手比较好。” “是。” 两人回到溪边的时候,明舒已起了细细鼾声。徐瑾收拾了鱼筐木叉。曹二走去摇了摇明舒肩头。“姑娘,该起身回去了。” 明舒被扰了瞌睡,起了脾气。掀开叶子一角,白一眼外头扰人睡觉的那位,心里不爽,朝另一侧翻了个身。“别闹了,曹大哥。我再睡一会儿。” “不是表叔了?”曹二问一声,看姑娘背对着自己也不理人,只好在大石上坐下来一同歇晌。徐瑾提好东西上来,看曹二也靠着大树,单膝盘坐着,“曹大哥。还不走呢?鱼该要送回去了,才好叫他们下锅。” 曹二目光一扫那边翻身睡觉的人:“睡熟了。叫我们别扰着。” 徐瑾不好再催,寻着曹二旁边的干净地方坐下,拿出些点心来分给曹二,“这姑娘将才过来不久,兄弟们也都喜欢她。” 曹二没接话,腰间掏出羊皮袋子喝水。 “哎。”徐瑾叹了一声,“可阿乐对依依意见不小。” 明舒没睡沉,听他二人话声,已醒了一半。又听他们说起阿乐,不大好醒来,只好继续装睡。 曹二拧了拧眉,“相处久了,会好的。” 徐瑾小心试探:“曹大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什么?” “阿乐她对你…” 曹二淡淡,继续仰头喝水,“我应该不必知道。” 太阳挪了个位置,近午时的阳光热辣得很,明舒方还睡在树荫里,此下大树也荫庇不住了,只好起身。却见曹二和徐瑾靠已靠在大树下闭目养神。想昨夜里,马队出村的情形,两人怕是也同是一夜不眠。 她自顾去打些溪水来喝。溪水在大石之间汇集成小潭,水清澈见底,便见三两小鱼在其中欢快窜动。明舒起了玩儿心,转身去找徐瑾身旁的鱼叉。脱了鞋袜赤脚下水,见小鱼游过,一把将木叉入水。可提起空空,什么也没插到。 又试了几回,不是鱼躲得太快,就是木杆落水打折,错了方位。正垂头丧气,持杆的手忽地被人握住,身后温热的气息贴近,男子呼吸就在头顶。 曹二低沉声线贴着耳旁传来,“木杆落水影偏折,当先入水放着。”话还说着,已持着她的手,将木杆缓缓放入水中。稳重不急,不惊不扰。“眼要快,随杆尖动,待鱼游过…” 12. 012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厨房上着蒸笼,正是热气腾腾。 午饭,厨娘何氏准备了杂菜蒸肉。只等明舒的鱼加菜。 明舒手上正切着葱姜。往日十指不沾阳春水,谁知今日还是逃不过去。好在上回徐嫂子做红烧鱼的时候,她有心在旁看着,此下才不至于太过慌乱。红烧鱼么,又不是佛跳墙,她哪里就做不出来呢? 切好了葱姜,便去烧火。 只是火要怎么燃?这不是得问徐南珠才行。 曹二端着将才杀好的鱼进来厨房,便见灶台后耸着个小脑袋。身子佝偻在那里。走近了才看清,她是正往灶台里塞木材。塞了许多,便从腰间取火折子点火。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妙,说不清楚来由。 曹二只忙快步过去,抢过她手中的火折子,掏出些许被她塞满的木柴,捡起一旁的碎黄纸,卷在剩下的木柴中间,才去点火。“点火是这样。你舅母看来又没教过你。” “……”明舒一噎,慌忙“嗯”了一声。也不敢解释,偷偷瞧了一眼曹二的脸色,便见他眉间紧锁着。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不去拆穿她。她只连忙强调了声,“舅母只教妹妹这些,不叫我学。” “那便现下学一些也好。”曹二手上活计没停。火星子燃起来,才继续加柴,再用铁叉将燃起的柴火推到灶台里头。“除了烧柴做饭,其余的不会的也多学一些,才好能独自过活,谁也不必依赖。” 明舒看着他的侧脸,不是玩笑话,忙应了一声,“好。”说着,抢过他手里的火叉,“我来,表叔。” 曹二不让,“我来看火,你去做鱼。” “也好。”明舒起身去了灶前。她自幼学东西快,读书更是过目不忘,是以上回看过徐嫂子做鱼的步骤,她如今也能记得七七八八。 滋啦一声,鱼下了油锅,火烟直冒。可毕竟是第一回下厨,拿着锅铲,几分手足无措。只差没喊出声来,又见曹二在对面烧火,忙定住几分神识。鱼可以烧得不好吃,可一定得摆出大厨的风范。是以也不管什么油火不油火了,只麻利找好几味调料,待鱼两面煎熟,加调料翻炒,再加些井水下锅盖盖焖煮。 动作行云流水,绝对熟练非常。 曹二不时撇着灶台前的人,看她做菜利落,将才放心几分。若还会做些汉人的饭菜,那倒还好。 他自十岁起掌九重天大印,走马五载,阅人无数。若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便是直觉。直觉总牵引着他往坏处想,可眼前的姑娘,眉目灵动,面若桃花,这样的美好,实在难以让人承认那些暗藏的危机。 “表叔,柴火可以不加了,待这些烧完,鱼就该好了。” 曹二这才回神过来,“我先回书房一趟,饭菜好了,你便告诉崔信。” “表叔,你等等。” 曹二正往厨房外去,被人一把喊住,只见姑娘贴近过来,目光定定盯在他腰间瞧。“怎么了?” 明舒缓缓走近,仔细看着曹二白色褂子上一处红点。“你流血了吗?” 曹二也垂眸看向被她盯着地方,“什么?”姑娘已伸出指头,探了过去。削葱指戳在腰腹坚实的肌肉上,冰凉柔软,撩骚凌乱。曹二一时不知所措,只觉火气暗暗涌起,忙捏起姑娘手腕儿,便看见自己腰间褂子上果有一处血渍。 明舒被他一把掀开,也有些慌忙。 “是杀鱼落下的。我去换一身便好。”曹二说完,已转背出了门去。 -- “怎么会?主上如今也觉得阿乐说的是对的?” 书房里,徐瑾面色凝重。若只有阿乐一个怀疑依依,那或许还是偏见或吃味儿,可若主上也这么说,那必定是有迹可循。 “一个农家女子,为何不会生火?”曹二负手走屋子里,到一边墙角下,又转身走了回来,“也不会切菜。唯独下厨做饭,尚可圈可点,但看起来也不算太擅长。” 徐瑾说,“可能是在家中没学过。” “她也是这么说。道是舅母忌惮她,不教她学这些。可总觉得可疑。” 徐瑾叹息,“主上不放心的话,不妨让阿乐再去试探试探她身上的印记是真是假。” 曹二恍若没有听见,“还有那日在山上,那几个被徐家马队杀了的北狄兵卫,似有别的来头。” 徐瑾道,“我那日去晚了些,不知主上说的是什么来头?” “他们身上除了北狄狼纹,还有 13. 013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抱厦里有穿堂风。 午饭后,崔信几个带着明舒在这里乘凉。张福和贺寻外出走马,剩下的几人,明舒不熟,唯一说过些话的便是崔信。 崔信方正说起五年前,曹二将才开始走马的时候的事儿。那时候曹二身旁人还不多,就他张福和贺寻几个。 “那日,曹二带马队从金山城里出去,将才走到贺兰关,在一处茶寮歇脚,那老板娘可真是个大美人,送上茶水来喝。他们自然没多放心思,便中了北狄人的迷魂香。一个个晕晕沉沉,眼睛也浑浊了,直被迷晕了过去。” “好在我那会儿正去上小解,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北狄人迷晕了曹二,正搜寻我们的货物。我那会儿急中生智,绕道茶寮后方,暗中偷袭了两个北狄小兵,换上他们的衣物,潜入北狄兵卫之中。等到入夜,又在茶寮放了一把大火。趁乱和北狄兵卫搏斗一番,这才将曹二他们解救了出来。” 崔信在曹二身旁呆得久,其余几人都得喊一声崔大哥。 明舒自然也不例外:“崔大哥可真厉害。一个人便杀了那么多的北狄兵卫。” “可不是,咱崔大哥有勇有谋。” “对对对,依依你不知道,崔大哥的武艺只在曹大哥之上。” 其余几个兄弟也跟着起哄。 明舒笑着道,“这么说,崔大哥是我表叔的救命恩人。我得替表叔多谢崔大哥。” 崔信这才脸红,挠头道,“别,别这么说。我当不起啊。” 几人打趣,正见徐瑾从外头回来。明舒正找机会开溜,忙巴结了过去,“徐先生方去哪儿了,怎不见你来堂屋吃午饭?” “我…”徐瑾眼前姑娘那般乖巧可人,此刻心中却只觉人心如隔山。“我在外头吃过了。” 明舒本打算和徐瑾一道儿走,好溜回房间午睡,却觉徐瑾有些冷人,只好问起,“我表叔呢?他也和你一起吃的?” 徐瑾闷闷“嗯”了一声,又看向崔信一干人,“我先回房了,你们慢慢聊。”说罢负手就走。 “我不信。他明明中午说回书房,后头就没见出来。”明舒自顾自说,也不管徐瑾已走远。这才和崔信几人道,“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给表叔送去。崔大哥你们慢慢聊吧。” 听她是要去见曹二,崔信自不好留人。只笑着,“我陪你去厨房找吃的。依依。” “不必了。厨房油水重。我自己来吧。” 明舒说着,已溜开老远。 -- 明舒午觉睡醒,才去书房找的曹二。 “表叔不是说想吃红烧鱼,怎么中午不去堂屋吃饭。你可吃午饭了,我给你带了些馒头杂菜。” 明舒见曹二正在记账本。她有心要学些走马经,便没忌讳,端着手里的盘碟儿走了过去。 曹二没回话,知道她过来,已然掀起账本合上。而后落了毛笔,搁在笔架上。“有些重要的账目处理,是以忘记了。” “那正好,填填肚子。厨房里没得别的食材了,也只找到这些。” 曹二抬眼扫了一眼人,随即抬手取了本书来手中翻开,“有劳你了。我还有些书要读,你放在这里便好。” “那,也好。”明舒看他忙,话里又有逐客的意思,自讨了没趣。晌午分明还好好的,下午就变了脸。这还怎么相处,怎么讨走马经? 曹二举着那本《孙子兵法》,看得十分认真。也没再接她的话。明舒只淡淡再说了声,“那我先出去了,表叔。” 听曹二轻轻“嗯”了一声。明舒方退出来书房。 回到自己房间,明舒左思右想有些难以安宁。午后看到徐瑾的时候,也是冷冷的。方才,曹二也是这样。她直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像是两人的态度已然变了,会不会是曹二已看出来了什么破绽? 如此想着,只好预备好了夜行衣,一会儿好寻南珠商议。 入夜,小木屋里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南珠倒了一杯冷茶,自顾自喝着。听明舒如此说,只好猜测,“该不会是,曹二察觉出来了什么?” 明舒正仔细想,“许是…许是太多细枝末节了。烧火做 14. 014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清早起来,崔信便守在了明舒门口。 “阿乐说瀑布旁发现了好些桑葚。可甜了。兄弟们打算去采些来卖去城里。依依,你一道去散散心?” 明舒有些打不起来精神,“我便不去了,在这儿帮何大娘准备午饭吧。你们回来也有得吃。”除了没睡醒,明舒也着实不想在这个时候惹眼。曹二既然于她有所忌惮,她自然得韬光养晦。 “曹大哥也去,要我来喊你的。” 听崔信这么说,明舒才觉或许有些转机,收拾了自己一番,又寻了个遮阳的斗笠,跟着崔信一道儿上路。 曹二徐瑾都在院子门前等好了,还有另外几个曹二的小兄弟,十三四的有,十八九的也有,年纪经验浅,才没跟着贺寻他们上路走马。只在村子里囤守货物。 明舒走去与曹二招呼,“表叔。” 曹二轻轻应了一声,方与众人道,“都跟阿乐走。她路熟。” 明舒就走在他身侧,也没和他说话。曹儿刻意负着那一侧的手,与她隔阂出些许距离。明舒只好先开口,“表叔吃过早饭了?” “嗯。”曹二声音淡淡。 “那便好。”明舒只觉气氛尴尬,也懒得与他周旋,干脆往前走了几步,跟着崔信身旁去。“崔大哥,吃过早饭了?” 崔信高高兴兴的,乐道,“诶。何大娘做的面条。依依你起来得迟,可吃过早饭了?” 曹二远远望着那人走在崔信身旁。崔信虎背熊腰,姑娘走在他身旁,越发显得窈窕纤细。他们二人说话声响也远远传来。 “依依你起来得迟,可吃过早饭了?” “咬了两个饼子。喝了泡好的乳酪。” “那乳酪是贺寻从北狄买回来的。北狄人不怎么样,可就这些奶啊酪啊,还有牛羊肉好吃。” “味道确是不错。” “……” 徐瑾凑上来,在曹二耳边小声道,“阿乐都准备好了,主上。” 曹二目光还未从前方的人身上挪开,只淡淡道,“知道了。” 走上山不远,便见溪水潺潺,绿影丛丛。半山腰处已开始看到些许桑葚。明舒头回见这些野生的桑葚,紫的红的团团簇拥在叶子底下,好看得直叫人流口水。蹲在路旁摘了些,用斗笠装着,盘好了一盘,送去给大家吃。 崔信头个尝到,被甜得合不拢嘴。明舒又拿去给阿乐。“阿乐也尝尝。” 阿乐侧目乜了她一眼,又瞧瞧那斗笠里的桑葚。“不必了。你分给其他人吧。” 她记得阿乐原也是百无禁忌的性子,如今都是冷情了下来,也不慌去送给曹二徐瑾。免得热脸再贴了冷屁股,干脆抱着斗笠,跟在崔信身旁,自己吃那些桑葚。 桑葚酸酸甜甜,美味得很。 将来到瀑布旁,侧边小路两侧,果真有大片大片的桑葚田。紫紫红红的桑葚都熟透了。原来才要这么多人一起来摘。这些野味儿在山野里不值钱,往城里去,还能是富贵人家桌上猎奇的美味。 崔信说,“摘多一些,我们自己留酿些桑葚酒。” 明舒本跟着他往小路去,却看徐瑾跟了过来,笑着指了指曹二那头。“依依,曹大哥说一路都没见你,正找你呢。” 明舒往那边望望,看曹二蹲在溪水旁,取了腰间的羊皮袋子下来灌水。 她本也是心思细腻的人,何尝察觉不出不对,可既然人家起了疑,只好将计就计。忙笑着与徐瑾说,“我这还有些桑葚呢,我拿去给他尝尝。” 徐瑾看姑娘笑着转背走开,眼里留下那一对甜甜笑靥的影子。忽觉得几分惭愧,又莫名自疚起来。如若真是错怪了人家,一会儿一定要好好赔罪。 明舒知道今日定是躲不过去了,心中已然空空落落。 “表叔。”隔着溪水,她远远喊起曹二。 曹二应声看了过来,眉眼凝重,看不清楚其他。 明舒朝他挥挥手,欢喜捧着那一斗笠的桑葚,朝那边小跑。只将才走到溪水旁,脚下被什么重重一绊,怀中桑葚挥洒入空中,身体失衡,往溪水里落了下去。远远,曹二的身影已经立起,定定站在那里没动。身后徐瑾也负手看着,意外不足,沉着有余。 溪水冰凉,浸透棉麻的衣物。潭水不深,很快便能摸爬起来。凉意却从衣物渗入肌肤,蔓延至人心里。 曹二不知何时已靠近过来,从岸边向她伸手,“快上来。”明舒仰望过去,看到他双眸颤动,眉间紧锁 15. 015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你们猜得没错,我确是从北狄军营里出来的人。” 阿乐已走去曹二身旁:“你可有同党,潜伏进来什么目的?” 明舒冷冷立在那里,腹稿已攒得周详:“我母亲,被卖到北狄军营为妓。她和我一样,身上都有北狄的狼纹。我被将军献给梁王为妾,往王府路上捉住时机逃了出来。才有幸被曹大哥收留。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梁王派人来捉拿我,那日在山上得那位公子相救。若曹大哥知道我的身世,那日在祁山下,可还会收留我么?” 曹二冷道,“若知道你得罪的是北狄皇族,我不会收留你。” 明舒也笑,“我那时伤重,只能隐瞒身世。如今你都知道了。”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却听树林外崔信寻了过来。 “依依?你在不在这里?我摘了些野果,你可要尝尝?” 曹二这才醒觉,对面人身上衣衫不整,一把从阿乐手中抢过干净的外襟,箭步过去与她披在肩头,捂好。“跟我下山。” 明舒身上湿重,走路已然不便。曹二将她背上肩,便见崔信已寻来树林口上,“依…依依。” 崔信发现,姑娘头发都打湿了,一丝丝结在脸颊上,身上除了那件干净的外襟,上上下下都还浸润着水渍。“你,你这是落水了?” 曹二替她答了话,“不小心落水,我带她回去清洗换衣。”说罢,直绕开崔信往山下走。 太阳挂在天正中,山风也跟着暖和了起来。明舒闻见熟悉的汗渍味道,知道曹二走得很急。 “你打算将我怎么处置?”她在他耳旁轻声问。 “这里容不下北狄人。我能答应,其他兄弟若知道你的身份,也不能答应。” “那我走便是了。” 曹二脚步忽的顿了顿,背着她的一双手紧了紧,而后又恢复了原先的步速。“我会安排你回金山城。往后,你自求多福。” 明舒笑了笑,“自求多福,互不相干。也好。” “……”曹二沉声没回话。 “能得曹大哥救我一命,已是我的福气了。多谢。” 曹二道,“救你,只是因你像我一个相熟的妹妹。你不必挂心。” 明舒道,“撇的很干净。决不挂心。” “那便好。”曹二说完,只加快了脚步。 明舒也不再和他说话。 冷情至此,无话可说。 进了村子,零星见几个村民邻里。问起明舒。“依依,这是怎么了?都湿透了。” 曹二替她解释:“在溪边儿耍水,不小心落水了。” “曹二,你得看好人啊。小姑娘身子弱,容易着凉。” “对啊,都湿了,快回去泡个热水澡。” 曹二应声,“是我没看好人。这就回去。”跟几人招呼完,他继续往院子里去。 明舒被他直接背去了厨房后头的澡堂,厨娘何氏正预备大家的午饭。曹二急忙与何氏吩咐,“快与她放些热水泡澡,身上湿透了,不莫要着凉。” 何氏看明舒这一身狼狈,着实也是担心起来。“怎么弄的。这是?天儿都入秋了,风凉得很,这怕是要着凉的。哎我赶紧烧水。曹二你出去吧,姑娘家沐浴,你快,去我房里寻些干净的衣衫来。” 何氏慌忙准备热水。 曹二将明舒搁在澡堂墙下的长椅子上,便要走,明舒一把拉住了人,“不是要送我走么?什么时候?” 曹二眉间一锁,“今日你先梳洗妥当,休整休整,明日一早,我来安排。” 曹二说完,转背出去,去何氏房里,找来一身干净的衣物,又回自己房里找了干参等几味暖身的药材。回到厨房,将药材交给何氏。“烧滚了水,将药材煮小半个时辰便好。让她出来即刻喝下,能驱寒。” “好。好。”何氏接了药材过去,忙活起来。 曹二听到后头澡堂里的水声,这才放心走开。午时风暖,夹杂着湿润的气息,天气一时热得很,湿哒哒的一团堵在人心口的位置。进来书房,他背手合上房门,方能感受到片刻平静。 被一个这样的女子欺瞒,往后在九重天中君威难立。只好快刀斩乱麻。 正午时分,徐瑾带队回来。何氏已准备好饭菜,喊大家去堂屋吃饭。 徐瑾忙寻何氏问了两句话。“曹大哥可回来了?” 何氏道:“早带着依依回来了,依依身上都湿透了,将才洗好,又喝了驱寒汤。回屋里睡去了。” “那便好,那便好。”徐瑾知道曹二要有动作,却也不急一时。 阿乐则不然,火急火燎冲上来,“怎还叫她在这里呆着?他不是说绝不姑息么?” 崔信几个正簇在一团打趣要酿几桶桑葚酒,听到这话才觉事情不对,围过来阿乐身旁,“怎么了?要姑息谁?” “曹大哥认回来那个好侄女儿,依依。原是北狄军妓的女儿。” 徐瑾要拉人,没拉住。阿乐已全全脱口而出了。 “什么?” “怎么会呢?” 崔信几个哑口结舌。一时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阿乐继续与众人道,“也不知她潜藏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北狄人的亏我们都是吃过的。大家可都还记得?” “怎会不记得…”崔信怒目横眉,已没了早前逗明舒开心时候的轻松。 16. 016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浇灌在山林之中,泛起层层叠叠的雾气。 秋雨一来,寒气骤起,直往人心口里钻。 书房里,曹二理清好账目,闻见丝丝水息。起身来窗前观望雨水。经得今日午时的事,崔信他们也知道避讳,院子里如今空无一人。 徐瑾将从院子外小跑回来,进来书房,掸了掸身上的水汽。 “主上,村子里都问过一遍了,说是都没见着那姑娘。” “嗯。”曹二目光落在窗外如珠帘一般落下的雨水上,空空洞洞。 徐瑾小心打量着主子的面色,忙再多说几句。“许是那会儿各家各户都在吃午饭,便无人注意到。这里往东,还有王家村,许是往那边去了。” 便听曹二淡淡:“她身上也没带些银两。” “呃…”徐瑾只好婉转,“姑娘生相好,讨人喜欢,会有人帮扶的。” “是帮扶还是欺辱?”曹二恍惚之间冷哼了声,像是在自嘲,“或许,她早就习惯了。” “主上,还有一件事。” 曹二回神过来,看徐瑾取出一封信纸送来面前。抬手接来展开,细读起来。 便听徐瑾已将信中内容提炼清楚,“上回说要买我们兵器的客人来了南魏,说是已在银海滩等您了。” -- “啊秋!” “啊秋!” “啊秋!” 明舒连打了三个喷嚏,忙找南珠要帕子过来,擦擦鼻子。“我怕是真的要伤寒了。” “呸呸呸。”南珠去火堆旁舀了一碗热茶送来明舒面前,“说不定是那位念想起你了。” “呸呸呸。你可别咒我。”明舒捧起热茶,抿了几口下肚,身子方觉暖和些。 南珠不平起来:“他们居然设计绊倒主上,让主上落水换衣。主上身子尊贵,怎能受他们这些算计。下回,我替主上讨要回来。” “走都走了,日后两不相欠,互不相干。” “不必再多生事端,只管我们要办的事便是。” “主上能想开便好。”南珠笑笑,又往小庙门口喊人,“姜旭。姜旭。” 姜旭跨过门槛,“大人,何事?” “后头马车上的羊绒毯子拿来。主上受凉了。” 姜旭拱手应声,出去办差。便见许实从门外进来,“主上,大人。外头来了三个女子,说也想进来躲雨。” 南珠连忙摆手,“赶走赶走,主上在这儿歇息,别的人不给进来。就说这庙我们先占了。” 许实正去办。明舒却已听到了女子的哭声,用不太周正的汉话道,“求求庙里的大人,我小妹病了,外头又下雨,让我们进来躲躲雨吧。她再经不起折腾了。” 明舒正发寒,忽感同身受,只与南珠道,“佛庙是积善之地,我们也只是借用,让人家一同进来躲雨吧。” 徐南珠听她的话,也无二议,再与许实吩咐,“让他们进来,在屋檐下躲雨。不叫惊扰了主上歇息。” 许实出去不久,领着三人入庙。 明舒远远见三人的影子,像是相互搀扶着。中间儿那人,体虚无力,全全依赖在另外两个女子身上。三人将在屋檐下落定,方那说话的女子,又朝庙里拜了拜,“大人大发善心,我替妹妹谢过了。还请大人,可否借借火,我妹妹正发寒。” 徐南珠忙是小声提点,“不知对方是什么人,怕沾染了病症给主上。” 明舒虚弱道,“让许实来取,送去给她们。” 徐南珠无法,只好答应。喊许实来取火。 明舒正发抖,捂着羊绒毯子也没法缓解,寒意从骨头里袭来,捧着那碗热茶还没喝完,昏沉靠在佛台下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身上寒意退去,只额头还有些许昏沉。徐南珠在另一头的柱子下守夜,像是将睡沉不久,起了细细鼾声。 明舒也不扰着他,起身舒展筋骨。 将走到屋檐下,方发觉有三个女子蜷在一团歇息。 不稍仔细打量,明舒便发觉了异样。 徐南珠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听屋外明舒和那三个女子欢笑,忙起身去寻她。 明舒盘膝坐在屋檐下,“我就说,最喜欢吃北夏的黑杏干。只可惜,南魏不兴那个,总也买不着。” “我家乡有片杏子林,下回我给姑娘带几篮子。” “那可正好。还有,北夏的瓜果也好吃…”明舒话没落,便被徐南珠一把拉扯起来。 “姑娘身体还未好全,不好再沾染病气。她们来历不明,离她们远一些的好。”徐南珠面色认真,对人防备非常。又打量一番地上两个女子,“我们一会儿便上路。这小庙你们可以继续歇息。只是,离我们姑娘远一些。” “不怕。南珠。”明舒难得和人自来熟,“我和西琳她们说好了,一会儿她们和我们一起上路去银海滩。” “什么?”徐南珠眼睛都鼓圆了。“为何?” 明舒给他使眼色,“西琳说,她们和兄长走散,人生地不熟,正是无处可去。她小妹又还病着。一会儿到了银海滩,我们给人请个大夫。” “……”徐南珠拧眉,话里不悦,“姑娘这是大发慈悲了。” “谁说的?我素来都是 17. 017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天幕沉沉,夜色阑珊。 银海滩灯火齐明,像沙海中一艘璀璨的宝船。 明舒一行入来城中,只见高矮阁楼,灯笼红火,勾栏客栈,往来异国人群。更有三座高楼,耸立在层层叠叠的店屿之间。 徐南珠向明舒指了指其中一座,“姜旭早前在那定海楼脚下踩定了间酒楼,我们去那里落脚。” 明舒只见那定海楼有三层高,通身挂满了大红的灯笼,屋檐雕刻凤鸟灵兽,十足的气派。“定海楼?好大的名字。可是定这沙海的意思?” “银海滩一并三座大赌场,定海楼是其一。”徐南珠骑在马上,指了指西边和南边两座高楼,“另两座是银海楼和蜃海楼,待明日安顿下来了,我带姑娘都去逛逛。” “不必明日,今夜尚早。一会儿卸了马车我们便去。” 马车停在定海楼门前,红色火光,将夜色中的街道映照得像在明明白日里。徐南珠找的地方是从定海楼对面的小巷进去的一间酒楼,上头早已挂好了“秦家酒坊”的大名。明舒与西琳几人在巷口落车,便看身后巴哈尔搀扶着妹妹一同跟了进来。 徐南珠领头进去客栈,便见人过来招呼,“少主来了?” 这人一身商贾打扮,生得面善,明舒还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将人认了出来。是一直跟在徐南珠身旁,最擅做情报搜集的陈灵。陈灵又与明舒一拜,“少主终于将姑娘带回来了。” 徐南珠指了指楼上,“姑娘的厢房在二楼。上去歇会儿脚吧。” 明舒淡淡应声,又与他道,“你记得叫姜旭去给她们请个大夫。” “是。”徐南珠应下,转头吩咐了身后姜旭,“你去请个大夫,我先安排姑娘歇息。” 明舒的厢房上等,自是最宽敞的一间,行路整日,本该好好歇息。奈何银海滩是不夜之城,外头灯火兴旺,明舒实在坐不下来。只等喝了些许茶水,恢复几分精神,便自行出了厢房,喊着正在楼下打点的徐南珠出了门。 “我们去对面逛逛。” -- 定海楼人山人海,各样赌局,骰盅骨牌,转盘投壶,斗鸡斗虫,应有尽有。旁侧酒寮茶馆,面摊烤肉,香气诱人。从二楼的包间看下去,一切尽收眼底。 包间起的都是亭台模样,起了一半墙,其余视野曝露于热闹人烟之中。 明舒正在包间儿里,嗑着瓜子儿吃。 徐南珠喝了一口茶,四周围的环顾。“姑娘该是许久没见过这等场子了。” “还是小时候,跟皇爷爷微服去淮阴,见过一回这么大的赌场。比起来,定海楼还要热闹些。” 徐南珠笑,“淮阴人文气,做什么都讲究个章法。北疆人生猛,哪里管这些。定海楼赚的不就是这等银子。粗犷之人赌气重,全凭着胸口热气,全副身家赌出去了。大不了重头赚过。” “所以,定海楼赚得不少?”明舒问,听徐南珠的口气,已将这儿的盈润打听清楚。 “每日出入十几万两银,入账十分一。姑娘数术上乘,该要比我清楚。” 徐南珠说着手中扇子一合,目光正扫见后侧另一包间里的人。又与明舒道,“那边穿绛紫袍子的,便是裴定海。这定海楼是银海滩的第二大赌场,便是他的产业。”他早让陈灵将银海滩的人脉关系摸了一趟。 明舒远远望见那绛紫袍子,抱着几个女子同坐。一女子喂吃食,一女子送酒水,好不快乐。明舒问:“他背后可还有别人?” “可巧,这人性子生杀,与旁人多数不合。原本是金山城城守的左右臂,替城守打理银海滩三间赌场。前些年因个小妾,和城守闹不和,分了家产。便得了这家定海楼。是以定海楼如今做主的只他一个。至于其余两间银海楼和山海楼,仍是城守派人经营着,至于后头还有没有别人,旁枝末节,我们也摸不出来。动不得。” 徐南珠说得口渴,喝一口水酒,又“呸”地一声吐了出来。“这般难喝,他们也敢卖。还真是…” “那些赌徒,进来就不想走。有酒便好,何必好喝。”明舒如此分析一番,听有人敲包厢的门。 “是谁?”徐南珠问门外。 外头没人回话,只敲门声响愈发重了些。南珠只好起身开门去看,便见个衣衫邋遢,胡扎巴洒的醉鬼站在门前。 “公子,小姐,可否借我几分薄本。我看好了那骰盅,再给我十两银子定能抄底庄家。赢到银子你七我三,咱都好分。” “没有没有。”南珠摆摆手,“去去去,下头有银号,要借银子多的是。”说罢一把将门合上。 外头的人没再敲门,听是往下一家包间敲门去了,不多时候,就被几个管事的拖了下去。而后,又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敲门来赔罪。一身黄色袍子,身宽体胖,眉眼精明,笑容侃侃,“对不住您二位,被那赌鬼扰着你们了。这儿送些瓜果盘儿,当是赔罪。您们慢用。” 待那黄色袍子退出门外,明舒看着那瓜果盘儿,直选了一瓣儿哈密瓜来吃,真甜。“裴定海?我怎么觉着这名字有些熟悉?” “主上那会儿年纪小,怕是不记得了。我那会儿比你大一两岁,记得多些。”徐南珠说着,交叉手臂靠在包间靠窗的柱子上,假作往下瞧热闹,实则往裴定海那边瞥着。 “我小时候?莫非是宫里出来的人?”明舒送了片瓜果去他手里。 “那裴定海原是看守后宫的锦衣卫,因欺凌了太后娘娘的宫女定了罪,被发配来北疆流放。不想他是流落到了金山城来,还作了城守的左右手,当是又起了一回大运,才有如今的好日子。” 明舒问:“怎么说?” “那裴定海守着这间定海楼,全然不愁银两花,比起在宫中做锦衣卫还不强些么。再有,他这两年起势,几近隔月就纳个新的姨娘入府。如今府上已有了七八房小妾,环肥燕瘦,都快凑齐各样儿式的了。” “那他那后院里,可还差个菩萨蛮?”明舒喝了一口茶,不像是问问题,倒像是给出了答案。 徐南珠咬一口哈密瓜,眉眼跟着一转,“主上,可是想用美人计?” -- 清早,雨水巷里来往寥寥数人。 曹二独自回来,看到路旁花坛里新栽了葱姜,东面酒 18. 018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吵死人了,南珠!” 分明是午后歇晌的时候,隔壁胡姬坊里的响动都快把明舒房间的墙壁给摇垮了。那男女声声浪叠,叫人没法儿安生。明舒直一把起身,冲出来房门,找徐南珠算账。 “徐南珠,你这是的找的什么鬼地方?”将才走出房门,便见楼下姜旭许实正收拾桌椅,听到她的声响,齐齐望向楼上来。 “姑娘,少主将才出去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出去了?”明舒自一肚子暗火,寻不见地方发,“让他回来找我。”无法,楼上房间待不下去,只好打算下楼喝口热茶。将走到楼梯口,便听厢房里传来女子欢笑。 连住着几日下来,西琳那小妹茹仙的病好了。她们三人住在离楼梯最近的这间厢房,正在里头谈笑。窗户没合紧,明舒往里头瞧了眼。便见她们三人正趴在窗户上往外瞧,也不知在瞧什么。 明舒敲了敲房门,西琳收敛好面色,已过来开门了。 “姑娘来了?”西琳笑着,便拉明舒手臂进来屋子。“我们正看个有趣的,姑娘也来。巴哈尔,你让让。” 巴哈尔忙垂眸起身让出身位。明舒弯身去巴哈尔方才蹲着的地方,便见窗户拉开一道儿小缝儿,不宽不窄,将将好能看到对面楼子里的情形。 便见一女子靠在榻里,只摊一只雪白的手臂在塌边,男子光着上身,正与她上药。一点红色药丸被男子塞在女子肚脐里,再用叶片盖上,封上一层黏胶。女子才缓缓起身,合起衣物。 二人身上衣物不多,呼吸起伏,明舒想起方才在房间里听到的声响,忽觉面色滚烫。这方忙起身来,“你们,你们怎看这些啊?” 西琳忙将两个妹妹也拉扯起来,合上窗户。“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只那头动静太大。姑娘可也是午睡被吵醒的?” 明舒道,“哪里知道南珠定下的地方在勾栏旁边。不慌叫他换个地方。” “怕是没处换了,姑娘。”西琳笑着,给明舒端了一盏茶来。“银海滩便是这样,哪里都是欢场。我们这几日出门置办衣衫,都见了不少。如今都已见怪不怪了,只当是好戏看看。姑娘也放宽些心吧。” 明舒想想,也罢。这本就是男人们买乐子的地方,哪里又有良家女子会来。此下想起方才床榻中情形,这才好奇起来:“方那女子用的是什么药?” “凝香丸。”西琳不稍细想,已答了上来。“是勾栏女子专用来避子的药丸,只点一颗那红色药丸放在肚脐,不必担心有孕不说,周身还有清香散出,长久用之听闻能保容颜不老。” “是这样。”明舒暗自点头,却好奇西琳为何如此清楚。 不等明舒将话问出来,西琳已开口解释。“我们姐妹三个,自幼被妈妈养着。妈妈本是望着我们卖去中原,伺候未来君主。自教了我们不少这些男女之间的学问。” 西琳说话大胆,丝毫不避讳。一旁二妹与小妹,却是红了脸。明舒尚未出阁,自也听得有些羞怯,却忍不住好奇,“除了那凝香丸,妈妈还教过你们什么了?” 西琳笑笑,起身转去翻起一旁的衣物箱子,拿了几套衣物过来,“我们要预备今夜的飞仙舞了,姑娘今日可要和我们一起?” 西琳几个都会跳舞,南珠说这里不养闲人,便一早安排她们在酒楼跳舞,一来招揽生意,二来么,传出秦家酒楼有菩萨蛮的名声,好引大鱼上钩。 明舒自去了北狄,身旁都是耳目,自没这么和姑娘玩闹过。又想左右只是在屋子里打扮,不必出去见人,从西琳手中选了一身浅紫色的舞裙来,跟她们三个一起换上。那舞裙衣不蔽体,露出腰身,上头珠翠琳琅满目,是南珠让她们自己去置办的“战袍”。 一面铜镜就立在门旁,明舒换好,被西琳拉了过去。 “啧啧啧,姑娘这身子真漂亮。” 镜子里的明舒,纤细窈窕,腰身一握有余,长腿从裙摆中微微显现。女孩儿肌肤如透明的白玉,其下隐隐透出鲜活旺盛的生命力。 西琳看得着实喜欢,不觉已经将手指环在明舒腰间。冰凉的手指触及之地,明舒只觉隐隐燥热传来,她慌忙拉着西琳的手撇开,声音已有些不自觉发颤:“西琳,不要这样。” 西琳却是笑笑,指尖在姑娘腰身上轻轻划过,“姑娘不是想知道,妈妈还教了我们什么么?” -- 正午时分,沙海热浪滚滚。 曹二此行甚秘,只带着徐瑾出行。二人骑马入来银海滩,已过了午膳的时辰。 徐瑾骑马侧眸来道,“涂老板信中说,今夜在定海楼二楼包厢碰面。我们不妨找间酒楼稍作歇晌,养养精神。” “也好。”曹二应声。沙海走来一路,已是口干舌燥,只临走到定海楼门前,目光瞥见小巷里两只写着“秦氏”的大灯笼。忽想起什么。与徐瑾指了指里头,“不莫进去吃口冷茶热饭。” 徐瑾一看“秦氏”二字,猜得几分曹二心思。秦氏布坊是那救过依依的公子开的,那秦氏酒楼,不定也有些关系。徐瑾应了一声。便见曹二已翻身下马,一身黑色长衫,腰配一柄长剑,颀长身材,飒爽非常。 曹二只将手中缰绳马鞭交给徐瑾,兀自往店中去。 大堂只留着一个小厮,正趴在桌上打盹。却有女子笑声迭起,正从楼上传来。 “西琳,你别闹。太痒了…” “姑娘放开些便好舒服了。” “别弄。” “……” 曹二进来,只觉楼上声线十分熟悉,只是欢笑与平素不同,多了几分自在快乐。期初只是怀疑,多听了一会儿,便觉越来越像。听那笑声中夹杂娇嗔,欢快得很。他没管住脚下步子,寻声往楼上去,听那女子声音渐渐清晰,就在耳旁。 “这是什么,西琳?” “姑娘,这也是葡萄。” “……” 曹二愈发确定,便就是依依没错。脚步已经走 19. 019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曹二的目光已不能从她身上挪开。细腰上晶晶莹莹的一串银花,三个银铃串在其间,松松压在白皙如玉的肌理上。光洁玉足,踩在他身前地板上,脚趾纤细柔嫩。他这才发觉,她身上有淡淡体香,像是花朵,又像是牛乳。甜得很是绵密。 “你该不会是紧张我吧?” “我走了以后,你找我了?找了多久?” “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她嘴角挂着笑,得意得很。 “你多想了。”曹二理清情绪。与其说是理清,不如说是压制。直掐起仍捏着自己腰带的那只小手,一把将人推开,“我来银海滩有生意要谈。” “哦。不是来找我的。”明舒撅了噘嘴,流露出几分失意。“那你也别管我了,我在这儿好得很。徐少主待我很好,西琳她们都是我的好姐妹。我穿穿她们跳舞的衣裳,好玩儿罢了。” 曹二话语嘲讽:“让你与勾栏女子姐妹相称,他真是待你好。” “表叔真介意这个,便将我带回去陈村吧。”明舒眨眨眼,望着他满是期待,“我其实还挺想做你侄女儿的。” “陈村容不下北狄人,你知道这个。” “那,我也只能跟着徐少主,与勾栏女子为伍了。您就少操心些。别跟我较劲儿,行不行?” 曹二忽的明白,他给不了她将她带回陈村的承诺,便也不再是她什么人了。这一点,女郎比他更清醒一些。“是我多此一举。你自重便好。”说罢,拉开房门出去,却正撞上在外偷听的徐南珠。 徐南珠不想曹二这么快就出来,一脸怔怔,忙又嬉笑着,“哎。曹兄,又见面了。我听你随侍说,你们正要些茶水吃午饭,我让他们去厨房预备了。您下边儿请,一会儿便好。” 曹二已将徐南珠打量一番。便见他依旧一身蔚蓝褂子,面色隽秀恭谦,想他家中产业尚且不菲,家教亦不会差,他又有何好不放心的。让自己宽心,往楼下喝茶等饭食去。 只将才走到楼梯口,便听身后那姓徐的已寻去屋子里,“啧啧啧,我的好姑娘。你这一身什么打扮,看花了我眼了。” 曹二只觉丹田暗火涌动。那杨柳细腰,银铃作响,纤纤玉足,一幕幕画面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又全在姓徐的面前展露无遗…不过已是陌路人了,他着提醒自己。这才继续抬步下了楼。 徐瑾在楼下桌旁候着,看曹二回来脸色不好,也不敢开口。只随他身旁,在其中一张桌子坐下,主仆二人闷声喝茶。 明舒回房换好自己的衣衫,隔壁楼子里的欢爱之声终于消停,于是也懒得再出门,翻身往床里补个午觉睡。 醒来的时候,楼下已没了客人。徐南珠靠在楼梯旁,见她出来,嬉笑道。 “你那位好长辈,走了。” “我本也没预着和他再见,走了便走了。”明舒只问,“西琳她们呢,今日可受了惊吓了?” “你不是要喝葡萄酒?她们买了好些葡萄,厨房里酿酒去了。” 明舒笑笑,“我去找她们。” -- 夜火阑珊。 定海楼里酒色生香,觥筹交错,人影攒攒,欢笑流动。 “涂老板来了啊。”小厮摆出招牌笑脸,恭恭敬敬将贵客往二楼引。临走到楼梯前,主事的黄衣掌柜林祘又来迎接。 “您来了?包厢已准备好了,快请。快请。”林祘边将人往上引,边道,“楼里的酒水不好喝,让人打了东边儿醉仙楼的来。禾禾姑娘也请来了。您只管上面儿坐。” “我那位客人可到了?” “早就到了。”林祘陪着笑,“禾禾姑娘替您招待着呢。” “哦。”涂六脸上闪过一丝不高兴。随林祘来了楼上,便听琵琶声响如玉珠落盘传来,随之是包间里女子欢笑之声。 林祘察觉到什么,只道,“禾禾姑娘这手琵琶弹得真好啊。” 涂六一笑,“走吧。别让贵客久等。” 林祘替人推开房门,涂六已置身进去。便见禾禾一身粉色菩萨蛮的舞裙,显露腰身,银铃贴在细腰上,腰身扭动,银铃叮铃作响。曹二四平八稳,撑一手在太师椅臂上,正含下禾禾送来嘴里的葡萄。 涂六再不高兴,也只好开口寒暄。“曹兄你这是开了荤腥了啊。平素可没见你碰过女人。” 曹二嚼着葡萄,瞧着涂六笑,“沾涂老板的光,在银海滩这地界儿,尝尝荤腥的味道。”说着,手中一掐禾禾的细腰,啧啧两声,“不够软。” 涂六走去,一把将禾禾揽回来自己怀里,“曹兄不喜欢,便算了,可别伤了我的禾禾。” 曹二一笑。“涂老板没来,禾禾乏闷,我陪她玩玩。涂老板不会介意吧?” 涂六眉眼一转,“都是家里兄弟,介意什么。”罢了,揽着禾禾一同坐下,又与身后探琵琶的女子挥了挥手,便见女子起身,抱着琵琶出去了包间。 曹二看禾禾还在,不慌开口谈事情,只给自己添茶。却见涂六让禾禾倒酒,满上一杯,才与人道,“我和曹兄有事情要谈。你去找林祘,让他寻个地方歇晌。” 禾禾乖巧欠身,听听话话也出了门去。 涂六瞧了瞧四周,这间包间儿与别不同,独自在最角落的地方。下头人声喧嚣,四周包间也一并空着,自然无人能听到他们说话。涂六这才谈起正经事儿。“往北狄那边的买卖,曹兄可备好货了?” “都好了。就等涂老板一声话,我便亲自带人押货过境。” “那便是了。”涂六饮一口水酒,小声赞叹,“这酒爽快,和曹兄为人一样。我便最喜欢和曹兄这样的人做生意。” 曹二道,“付定尾款,才能押货。涂老板可记得?” “曹兄,这不是为难我了么?对面说,得要收货才能付尾款。您可还记得?” “涂老板中间也赚了不少,不莫垫付一些。也好叫我兄弟们心里有个底。押货过境不是什么便宜的活计 20. 020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茹仙一曲舞毕,姐妹三人下台歇息。便端起许实备好的水酒,一桌桌献酒过去。徐南珠牵起茹仙,将早准备好的白玉酒杯送到茹仙手里,“裴大掌柜来了,你去敬敬酒。” 茹仙对男子还不及西琳那般应对自若。看裴定海那一身煞气,自有生怯几分。“还是叫姐姐去吧。”说罢,转背将白玉酒杯递给西琳,兀自跑去明舒身旁去。 西琳对南珠笑笑,“妹妹年纪尚小,我去吧。” “便就有劳西琳了。”徐南珠也不挑,左右三个菩萨蛮,裴定海看中谁都好。 西琳走去裴定海桌旁,与人浅浅一福。“裴掌柜万安。” “哟呵。这可不是你们西域的礼数。”裴定海倒是惊讶,菩萨蛮多来自北夏,是外族人,何尝知道汉人的礼数。 “回裴掌柜的话,妈妈自幼便当我们作汉人女子教,本就是想叫我们入中原,伺候贵人们的。我们晓得礼数。” “好。”裴定海大笑起来,问起徐南珠,“徐老板好福气,从哪里买来的这上等菩萨蛮。绝色天香不说,还知书达理。叫人如何罢休?” 徐南珠陪着笑,“可是承蒙裴大掌柜夸奖,我和西琳她们,说来话长了。总之,都是缘分。”正说着,却见裴定海的目光瞥向了别处,寻着那方向看去,竟是盯着明舒身旁的茹仙看。徐南珠暗自揣度,茹仙年少青涩,裴定海不莫是喜欢那一卦的? 西琳心思通透,一看便知,与裴定海笑道,“可要我叫妹妹过来,与裴掌柜一道儿喝杯水酒?” 裴定海目光未曾从那边挪开,是以走了神,没回上话来。还是南珠在旁提醒了声。 “裴大掌柜,西琳方问你,要不要喊妹妹茹仙过来,一道儿喝杯水酒呢?” 裴定海这方回神,两指一点茹仙身旁的明舒,“不知那位是谁家女郎?” 徐南珠:“那是在下家中小妹依依。” “徐老板的小妹,真是,美貌灵动。” “额…”徐南珠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敢情人家看上的不是茹仙,是他家明月公主殿下。“是,是啊。就是脾性有点儿大。婚事难搞呐。” 裴定海目光定定,“令妹年少,果真还未成亲。” “啊?”徐南珠一脸讶异,便看裴定海看向自己来。 “不知可否,和令妹喝一杯水酒,浅说几句话。” 徐南珠怎知他不按常理出牌,这么美艳的菩萨蛮视若无物,偏生盯上了高明舒。该不会是,还记得在宫里的事情?徐南珠担心一番,却觉得不大可能。裴定海在皇宫当差的时候,明舒方不足五岁。到如今已是十余年整了,小姑娘也早就换了副模子。怎么可能会认得。 “我妹妹脾性难以琢磨,待我去问问才好。” 西琳几个酿的葡萄酒还要等上十多日,明舒今个儿只好用水酒解解馋。茹仙方一过来给她添酒,四座的目光便直撩骚了过来,将才坐下,便有登徒子端着酒杯寻了过来。 “小姑娘,陪公爷喝杯水酒吧。”那男子衣领不整,目泛淫光,便要去摸茹仙的手。将要走到桌旁,脚下被什么一绊,摔了个五体投地。 明舒收回腿来,向茹仙使了个眼色。茹仙捂嘴一笑,对地上人娇气道,“这位公爷行此大礼做什么?太客气了。” 男子喝的醉醺醺的,爬起来也不记得是怎么摔倒的,正要黏黏糊糊要往茹仙身旁落座,却被徐南珠一把拎开了。“客官,我与家妹有些事情商量。可否请让让。” “诶。我,我,我。”男子醉的说不清楚话。徐南珠也懒得和他废话。让许实免了他的酒钱,将人拎出了门去。这头茹仙听二人要说话,自也乖巧走开,寻巴哈尔一道给客人们敬酒去了。 “西琳和裴定海相处得怎样?”明舒给徐南珠添了杯水酒,便顺道问起。 徐南珠一仰头喝下那杯水酒:“不怎么样。压根没看上。” “没看上?”明舒吃了一惊,“裴定海眼光这么高么?” “说高么…说不高么…就,就很是独特。”徐南珠支支吾吾。 明舒到底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说人话。” “……”徐南珠握拳在嘴前,假作咳嗽,“裴定海说,想请姑娘过去喝杯水酒。姑娘去是不去的好?” 明舒压根没生心眼儿,“去的好。看看他想说什么。” 裴定海远远将明舒打量了一番。一身素净青衣,窈窕纤细。远黛眉,含情目。说话的时候,双目中如有星光流转,樱桃小嘴带起笑意。骨相柔美,瓜子儿般的脸蛋儿,叫人挪不开眼睛。 “好看。” 一旁随侍听他自顾自话,忙问起,“掌柜的,什么好看?” “那徐姑娘好看。”裴定海说着,仰头喝干了一杯水酒。便见徐南珠带着女郎往这边走来,他忙正了正衣襟,担心失态,又收敛心神。待人走近了,只如往常一般笑道,“徐姑娘来了。快请坐。” 明舒也将裴定海仔细打量了一番,大块头,高个子。坐在那儿一人顶两人身位。一双长眸很是炯亮,不似平常人。眉间自带生杀之气,若是不笑,定会叫人生畏。“裴掌柜好。”她抿嘴笑,装得很是乖巧。 裴定海忙亲自去拿酒杯沏酒。“徐姑娘,喝口水酒吧。” 明舒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今夜小店的飞天舞,裴掌柜可还喜欢么?” “喜欢,自然是喜欢。”裴定海又问徐南珠,“不知徐老板是哪里人?” “本是江淮人,祖上来了西北做生意,自然将产业都迁了过来。” “江淮人。”裴定海似是恍然大悟,“是是是,徐姑娘的生相,的确像江淮人。肤白纤细,灵秀十足。” 明舒觉着些许不对,忙将话题从自己身上挪开:“西琳她们都是北夏人。有妈妈调*教得好,都是上等的菩萨蛮。裴掌柜若是喜欢,可常来小店坐坐,也好给我们带带喜气,多添生意。” “徐姑娘客气了,贵店哪里需要我来带喜气。我还得沾沾这儿的喜气。不过说起喜气,明日却有件喜事。” 徐南珠问,“不知是什么喜事?” “我明日在府上做东,宴请银海滩诸位朋撩庆生,不知徐老板和徐姑娘可愿赏脸,往我府上吃个便饭?” 徐南珠忙一口答应下来,“这么巧,明日竟是裴掌柜的生日?我与依依初来乍到,还没什么朋僚,难得裴掌柜看重,我们自要往府上去给您祝寿。” “那我便当是徐老板答应了?” 徐南珠应声,“诶。难得裴掌柜看得起,我们哪儿有不答应的。” 裴定海又看向明舒,“不知依依姑娘喜欢吃什么菜,我好叫厨子们提前准备。” “……”方还是徐姑娘,这会儿已经变成依依姑娘了。去裴府祝寿,为何只是徐南珠带着她,徐南珠连西琳三人的名字都没提一下。明舒将这哑谜猜出来大半,狠狠盯了徐南珠一眼,方看向裴 21. 021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后院厨房旁的小杂屋,徐南珠让陈灵一般进来便作了狗圈。养几只大狼狗在笼子里,中间儿那只笼子格外大些,那位北狄的梁王殿下便被困在里头。 平素一旦有人走过便有恶犬吠人,是以无人敢接近。完颜绪被关在这里,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明舒吃过早饭,自顾端一碗热乎乎的鸡蛋汤粉去寻他。 “殿下,要吃碗热粉吗?” “好吃的热粉,是我们江淮的做法儿。肉沫葱花儿拌的。” 黑暗之中,笼子里铁链响动。像是大狗在冲撞笼子。晨光透过窗户纸洒进来几道光束,明舒在那光影之间,看到一张黑嘛嘛的脸。那双眼睛依旧好看,只是早没了原先的傲娇与神采。 “吃的,吃的。给我。”一只黑爪从笼子里挥舞出来,直冲着明舒手上的食物来。 距离实在太远,明舒轻松躲开。说着,弯腰下去,仔细打量笼子里的人。正与那双眼睛直直对上,“殿下瘦了,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你!高明舒。你明知故问。”完颜绪齿尖砸磨,“你到底想干什么?快放我回北狄,若不然我父皇必定起兵讨伐你们南魏对我的所作所为。” “好好好。不急嘛。” “殿下不远万里来到我们南魏,我只是叫他们好好招待你一番。” 明舒抬起身来,指甲盖儿在碗壁上轻轻点了点,发出呲呲呲的声响。“至于起兵南魏么。殿下这段时日都在南魏,怕是不知道。北狄南边几个部落打起来了,你家父皇正头疼呢,怕是分身乏术了。” “……”光束之中,完颜绪目光颤动。“你说什么?” 明舒自将陈灵打听回来的消息再说详细些给他听:“完颜慈的图格部落人多地少,说都快养不起部民百姓了。又说你父皇占他们便宜,就连同周边几个部落造反了。你那太子哥哥带兵亲征,正打得火热。哎,您还在这儿受苦呢。怎就没人管管?” “那个狗养的完颜慈!”完颜绪愤恨不及。他自幼便和这个堂兄不对付。 明舒捂嘴笑起来,又嫌这里臭,才将手里面碗搁在脚下。 完颜绪将才还在骂人,看那碗食物已经触手可及,什么也管不了了,连忙用手去够。 明舒蹲在那边,看他用手爬饭到嘴里,狼吞虎咽,满嘴油汤,笑道,“南魏的食粮,可比北狄好吃多了。殿下别跟我们客气。” 完颜绪哪里还听得到话,这连日来,一日只有一餐食,有时候只有一个馒头。汤粉是多少日子没见过的荤腥了。今个儿这里头还有个鸡蛋。不必餐具,用手直接塞到嘴里,一根粉条儿也不能放过。 在活命面前,尊严体面早已形若无物。 明舒见他吃得像狗一样,便也放心。这才起身,退出门去。 -- 日头炎炎,入了秋,沙海更是天干物燥。 将才吃过午饭,裴府的人便来了秦家酒楼。钱一鸣带着请柬递给徐南珠,“我家掌柜的喊我们来,接徐老板和徐姑娘去府上,夜里好吃他的寿宴。” 徐南珠应声接下,“有劳这位钱兄弟。” 说着,又亲自打赏了一定银两。“我妹妹还在楼上梳妆,钱兄弟先在鄙店喝杯热茶可好?” 钱一鸣接过银两,直寻着桌旁坐下,笑道,“女儿家嘛,出门就是爱打扮,无妨无妨。我等等便是。” 徐南珠将人安排妥当,这才去楼上敲明舒的房门。 “姑娘,裴定海的人来了,接我们去裴府。” 屋里无人回话,却听似有女子欢笑。徐南珠仔细听了听,好似是西琳在里头。只好又抬了抬声,“姑娘,夜里还有宴席,得走了。” 明舒这才清了清嗓子,应声,“知道了。西琳给我梳好头便来。” 午后燥热,钱一鸣一肘撑在桌角,正打盹。眼看就快撑不住,头磕巴磕巴将将要倒,便又支棱起来提醒自己一番,还在当差,不好睡觉。好似过了一个时辰,才听木楼梯踏板声声传来。一睁眼,忽楞在原地。 昨夜里那没长熟的小丫头,今个儿像换了个人。 一身柳色丝裙,梳一侧堕马髻,面若玉盘,肤若凝脂,簪碧玉步摇,迎面走来如朝阳明月。身旁跟着的菩萨蛮顿时暗淡无光,钱一鸣这才想起昨夜里裴定海的话,暗自在心中点点头:真贵啊。是他养不起的女人… 还是徐南珠在耳旁提醒了声,“钱兄弟,我妹妹梳妆好了,可以走了。” “诶。诶。”钱一鸣连连答应,往门外牵马去。 明舒跟着徐南珠走,便听徐南珠道,“姑娘打扮得可是太过了?这般打眼,一会儿莫不让裴定海按捺不住?” 明舒乜了他一眼,“昨个儿也不知是谁将我卖了?那裴定海好不容易上钩,不得下几分功夫么?何况,我也就梳了个头,换了件衫,不至于。许是你看我灰头土脸太久了,不适应。” “咳咳。”徐南珠小咳两声,“这,这很难适应。主要是,我怕姑娘一会儿要吃亏。” “要跟人家做生意,总不得给点儿甜头吃?”明舒几分不以为意,“我们江淮大家,讲究明媒正娶,裴定海拿不得我怎么样。” 正说着,钱一鸣已牵着一匹白色骏马走来门前。“姑娘,这是我家掌柜给姑娘准备的坐骑。” “……”明舒打扮精致,怎知道自己要骑马。 徐南珠也问,“这,这裴掌柜也太客气了。这是要走很远么?” “银海滩寸土寸金,掌柜的住着嫌挤,在银海滩外十余里的绿洲,起了自家府邸。确是要走个小半日的。”钱一鸣说着,从马背上取了一顶轻纱笠送来明舒面前。“掌柜的怕您晒着,特地给您备了这个。” 浅白纱的纱笠,明舒戴着正好。 徐南珠已来扶着她上马。 众人缓缓起航,往银海滩北边外走。 沙海无垠,寥寥广阔。 马队缓缓走在一座座小沙丘之间,留下一串密集的脚印。 黄白的颜色之间,白马毛色鲜亮非常,走在马队正中,清风扬起少女裙角,是一抹别样的青绿风景。 徐南珠递了马奶袋子上来,明舒仰头喝了的两口水。已走了小半时辰,就算戴了轻纱笠,脸上也被沙海上的热浪蒸得绯红。 临到了一座沙丘下,见一间茶棚。钱一鸣带着马队停了下来。自顾翻身下马,走来明舒坐骑下,“徐姑娘,这是处阴凉地儿。可以下来歇会儿脚。”说着,将自己的小臂送了上去。 徐南珠忙下了马,挡开钱一鸣,抬手牵着明舒下了马。 分明是热火的天,茶棚里却有凉风汇聚。难怪能支起摊子,好供来往的客人们歇脚。明舒感叹 22. 022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沙海入秋,裴府却风光如春。 小桥流水,假山园林,书斋楼阁,宛若江南。 明舒来时,园林各处已都是客人。 “张老板也来了?”徐南珠拱手其中几个招呼。 “曾老板,诶,久违久违。” 明舒一旁问起,“阿兄,你都认得?” “都是银海滩那些客栈的老板。这几日厮混得面熟,认得几个。” 钱一鸣本在前头引路,回头笑道,“徐老板人面广,只是掌柜的觉着外头人多吵闹,与姑娘准备了别院歇息。请随我来。” 将再绕过一处廊亭,便见裴定海亲自迎了出来,一身绛色丝绸袍子,身材高大。往明舒前头一站,中气十足。“依依姑娘来了。寒舍有些远,可叫你累着了?” “裴掌柜客气了。一路过来有车马,有吃喝,哪里会累。”明舒与人浅浅一福,已是在宫中面见长辈的礼数。 徐南珠这将手中锦盒送了上去,“裴掌柜生辰,这是在下与小妹的一点儿心意。” “徐老板客气了。”裴定海说着,叫钱一鸣接下徐南珠手中的礼物。才又看了明舒一眼,侧了侧身,让出身后的廊亭小道。“依依,晚膳都备好了,都是你爱吃的菜。” 明舒自走了过去。 裴定海跟在后头,却转身给钱一鸣一个眼色。 钱一鸣顿时心领神会,与正要跟上的徐南珠道,“徐老板,前头也给您预备了厢房,你随我来吧。” 徐南珠只觉不对。万一裴定海起了歪心,那他的好主上便算是折在这银海滩了。忙抬声想喊住人,“诶…依依。我还是随你一道去吧。” 明舒回头,自然想南珠跟着,可一旁裴定海已发了话,“徐老板无需担心,我不过是想好好与依依单独相处一会儿,定会守着江淮的礼数。便只好得罪您了。” 徐南珠眉间一锁,却听明舒开口。“我信裴掌柜的为人。阿兄便先去厢房歇息,用过晚膳再来寻我不迟。” 徐南珠顿时也心领神会。是如若晚膳时辰之后还未见她出来,便去别院发难寻人的意思。“那,那便多谢裴掌柜了。还请您,好好珍视依依。” “徐老板放心。”裴定海说完,护明舒再往小院去。 徐南珠立在原地,只等两人消失在院门之内,方肯离开。跟着那钱一鸣,不禁问起,“对了,听闻裴掌柜家中有七位夫人。今日定是热闹,要给掌柜的祝寿?” “夫人们都在前头阁楼里吃酒。”钱一鸣自猜出几分徐南珠的心思,“徐老板莫多担心,我家掌柜将姑娘看得贵重得很呢。想在姑娘身上花银子。” “……还,还有这样的好事儿?”徐南珠不禁一笑,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什么?”好在钱一鸣没大明白,“那是。这两年手头富裕了,掌柜的只挑贵的好的。他自个儿说,占便宜的事儿,他不做了。” “听钱兄弟这么说,裴掌柜果真是个良人?” ——真不是占了定海楼那大便宜,看不上其他小便宜了? “可不是么。” “那我便也放心些。”徐南珠笑笑,“哎,做人兄长的,哪有不担心她吃亏的嘛。”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二人闲谈着,已到了客院。四下客人多,已是开席的时候,却不见裴定海来。见他身旁常带的随侍,几个相熟的喊着。 “钱一鸣,你家掌柜的呢?” “就是,都什么时辰了,还把我们撂在这。” “该不会又掉进温柔乡里了吧。” “哈哈哈哈。今个儿看又有新人入府,他怕是爬不起来床了。” “……” 钱一鸣忙与众人点头哈腰,“各位掌柜,各位老板。我家爷还正准备呢,到吉时便出来。这儿有酒有点心,大家吃好喝好,一会儿便开席。” 徐南珠笑,“钱兄弟是个能挡事儿的。不怪裴掌柜重用你。” “这几年跟着掌柜学了些。可人情练达,定还不及各位老板。徐老板也多担待担待。” 钱一鸣话将完,便见迎面涂六走来。涂六那两道八字眉快弯成了一道桥,“钱一鸣,你家掌柜这可不行。漂亮话说得好,不也得做得到?这儿可都是银海滩的朋撩,各个儿都是有些身家的,全等他一个,未免有些过了。” 别人说这话,钱一鸣还敢挡。可涂六说这话,便自带三分官威。谁叫人家还是金山城城守,手里拿着朝廷搬下来的官印。只好连替裴定海跟人道歉。“涂老板,失礼了。我这儿正将贵客送来客院。如涂老板说的,不能光说漂亮话。我这便去请我家掌柜的来。” 钱一鸣说着,扫了一眼涂六身旁的高个儿。 长眉凤眸,精神得很,还配着长剑,不是什么好惹的。 涂六摸了摸八字胡须:“还不去么?” “这就去了。这就去。”钱一鸣又与徐南珠招呼,“徐老板,您自个儿照顾自个儿吧。我还得赶去传涂老板的话了。” 徐南珠将目送人走开,便与曹二的目光撞个正着。他那冷铁一般的脸,今日就没过好颜色。徐南珠避之不及,心想寻些点心垫垫,不免一会儿若真要去救人,还得饿着肚子。 却听曹二在背后道,“徐少主是真当依依做妹妹,还只是当她作可利用的兵器?” “我…”徐南珠这才回头过来,瞅见曹二那一脸正经,他自也开不起玩笑来。肃然几分,拧起眉头,“我妹妹的安危,我自会保护。请曹兄放心。” 曹二未曾想是这样的回话。他本以为徐南珠与那姑娘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再加以利用。用一招美人计若能从裴定海身上换得些许好处,徐南珠会不顾那姑娘的危险。 可显然他以为错了。徐南珠话语虽是温和,可“我妹妹”三个字脱口而出,亲切自然,不得不承认,依依这露水的阿兄,感情比他这露水的表叔要更为笃定一些。“那便是最好。” -- 裴定海准备的这间小院,格外雅致。竹林中间,修葺了 23. 023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明舒起身将裴定海送出偏厅外,落得清闲。于是闲逛少许,看到博古架上摆了东海的粉色珊瑚,西域的金雕佛陀,看起来都算贵得很,但雕刻手工并不精。 这般名贵原料,若再出于名家之手,该早被收录国库或私库,是很难买到的。是以裴定海也只是有钱,谈不上贵胄。 折转去堂前,桌椅是上好的楠木,挂画是前朝名家之作,可惜,是赝品。侧边儿有道垂花门,东珠帘摇摇摆摆,可见后头还有一间小房。明舒撩起帘子,走入小房,闻见阵阵合欢花香,小窗外正是花林,秋风从外扫入,清凉爽快。 一张楠木雕刻的大床摆在里侧。江南丝绸刺绣的龙凤被,铺得规规整整。明舒正打算靠靠床头歇息,却听院子里传来些许人声,来的好似都是女子。 “不叫我们来,我偏得来看看。是什么女神仙女菩萨。可比我们七妹妹还好看?” “爷这回心急得很,听闻才认得第二天,便将人领回来这别院了。自八妹妹走了之后,这别院爷都不叫别人进来。” 话还说着,偏厅房门吱呀一声被她们推开。方说话声音继续问了声,“人呢?怎没见了?” “该不会去客院儿里寻爷去了?” 话语声已经渐渐靠近。明舒想来的是裴定海那几房姨娘,心想要与裴定海做买卖,也得伺候好人家夫人。起身走了出去。撩开那道东珠帘儿,便见她们三个儿,正在饭桌前寻人。 明舒略过珠帘,走来桌前与她们几个一福。“裴夫人好。” 桃红褙子捂嘴一笑,正是羞怯,不敢应声。 粉色襟子大大方方认了,“哪里的姑娘,嘴这么甜?” 鹅黄小衫看起来年岁最小,已恰恰当当在桌前坐了下来,似将那声裴夫人听入耳了,一派理所当然。 明舒走去拉起粉色襟子的手腕儿。“姐姐们早知道我来,方才便该在这儿一道用膳的。菜可多了,我和裴掌柜都吃不完。” “哎哟,螃蟹。”粉色襟子望着那螃蟹惊叹了声,“咱多久没见着这东西了。七妹妹爱吃,爷可没这么上过心思。” “这东西太寒凉,许是裴掌柜担心夫人们受寒。”明舒忙岔开话题,揉揉粉色襟子的手背。“我怎么称呼你啊,姐姐。” “我姓柳,是姐妹中最年长的了。”粉色襟子道,“你与她们一道叫我二娘便是。” “柳姐姐。”明舒亲热道,“柳姐姐的皮肤真白,我见过一种西域的红纹宝石,最适合姐姐这样白皙的皮肤戴。” “宝石?”柳二娘眼睛都亮了,“是什么模样的?” “便和姐姐这身襟子一样的颜色,是以最要肤白才还佩戴。通身晶莹剔透,唯有自然生长在里头的淡金色纹路,富贵又漂亮。银海滩不好买,下回若我和阿兄走马见着了,便给姐姐带回来。” “这小嘴真是能说会道。”柳二娘戳了戳自己心坎儿位置,“我这儿都被你说动了,恨不得现下就买回来戴上。” 桃红褙子连忙也凑上来,翻开袖口,露出腕子,“徐姑娘也帮我看看,可有我适合戴的珠宝?下回好问爷讨要过来。” “姐姐腕子又细嫩,最合适佩玉。玉能养神定身。翡翠之类,姐姐定都见惯了。便是南疆产的紫玉才衬得上姐姐。寻块儿满色的石头,自己请名家工匠打磨雕刻。姐姐生辰是什么时候?我替姐姐看看雕刻什么能提运。” “丁卯年六月十八。”桃红褙子边答话,边念念道,“南疆的紫玉。我可记下了。明年生辰,便问爷讨要一份礼物来。” 明舒自顾装腔作势,掐指一算。“姐姐守命的是普贤菩萨,不妨就用紫玉雕刻一尊普贤菩萨小像,挂在身上,辟邪明智,能保姐姐身心畅快。” “诶。好好。” 鹅黄小衫这才有些坐不住,一改脸上的“裴夫人”作派,露出羡慕的眼神,小咳了两声,向明舒投来试探的目光:“好妹妹,那我呢?” 一来二去,明舒与三人厮混熟了。干脆支起马吊桌子,打牌起来。 明舒与那三人周旋得口干,眼看徐南珠没来救场,只好闷了两杯茶水落肚。而后,与三位“裴夫人”告了假,说要去小解,便要往客院里头寻南珠去。 明舒心想裴定海要应付客人,一时半会儿定是下不来台。若要等到深更半夜,他们兄妹怕是不好离场。这里又离银海滩有些距离。若要裴府过夜,不定裴定海又生出什么主意来。 脚下走得急,未留意身旁有没有别人。只将要走出来小院儿了,后脖颈忽的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 “裴掌柜怎来了就躲起来了,也不给我们一个祝寿的机会?” “是啊,哪儿有寿星躲起来过生辰的?” “我这儿给您带了西域美酒,您总该下来尝尝不是?” “……” 客院楼下依旧热闹。 可裴定海方将才走来客院,与众人喝了第一杯酒,便被涂六喊上了楼来。 楼上单一雅间儿,摆着盆罗汉松。宽敞八仙桌,摆满了酒菜。曹二、涂六、裴定海各坐一角,各自面前都有一个酒壶。白酒是温热过的,混着才菜肴味道,酒色生香。 涂六不与裴定海绕弯子,直将来意说明了。“我与曹二张罗了一门生意,想请裴掌柜入伙,顺道给我们保个送货走马的镖银。不知裴掌柜可有兴趣?” 裴定海不耐烦道,“今个儿老子过生日,涂六你就是不给我省心。什么生意不能明个儿再谈。下头多少人等着我?” “裴定海你如今是能耐了,有了定海楼,别的银子都看不上了?”涂六不齿他,横眉扫了一眼他脸色,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可别忘了,定海楼是谁给你的?” 裴定海不受涂六那一套,待涂六说话的功夫,已去盘子里扯了一支鸡腿来咬。“那你也别忘了,定海楼之所以叫定海楼,也是您自个儿许过的诺,道是若发达了,这一杯羹是留给我裴定海的。” 涂六八字眉一拧,叹气,“你该不会还忌讳上回的事情?不过一个女子,便坏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划算不划算?” 裴定海手中鸡腿一扔,不吃了,“你还知道什么是兄弟情?兄弟妻,不可欺。” “我要和你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与秀娘是被人陷害所迫。我涂伯渊从未想要做对不起你的事。” 裴定海听他这么说, 24. 024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沙海入夜,凉如秋水。 夜幕当中,高高挂着一轮金色的明月。 三匹骏马缓缓从灯火阑珊的裴府行出,沿着来时马道,疾驰往东行去,沙海上顿时扬起一层灰白的沙雾。 涂六还在火头上,骑马冲在最前头。 后头跟着曹二和徐瑾。 徐瑾到底是个文生,骑马气喘得急,断断续续与曹二道,“曹大哥,不莫你们先走。这,这太快了,我跟不上。一会儿去银海滩会和吧。” 曹二回眸与徐瑾一声,“好。” 说罢,又勒了勒手中缰绳,紧跟涂六上去。 “少见涂老板这么大的火气。”曹二骑马虽急,话语却是不紧不慢。“谈不拢,便下回再谈。也是无妨。” 涂六回头过来,“便是不想再吃这口恶气。”说着,又疾疾喊了声,“驾!” 曹二的马被涂六拉开些许距离,只好也跟着抽了一鞭马尾,赶了上去。“涂老板心里还是惦念着跟裴定海的情义。” 涂六八字眉一拧,看一眼曹二。曹二正赶马上来他马侧,眉目舒展,神色轻松。涂六忽地醒悟几分,“你说得对。是我还惦念着以往的情分。当年与九重天共起这银海滩的场子,裴定海帮了我不少。不然,定海楼也不会叫定海楼。” 曹二笑道,“我与涂老板出个主意,不知涂老板可否愿意听。” “什么主意?” “既兄弟情义已穷途末路,干脆赶尽杀绝,拿回主动权,才好谈判。” “……”涂六愣了一下,“曹兄这话怎么说?” 二人马速放缓,翻过四五座沙丘,方到白日歇脚的茶寮。 入夜,茶寮老板早就收了档,只剩下几缕帆布迎风咧咧作响。涂六曹二一路风沙,决定到此处歇脚,各自翻身下马,掸掸身上沙尘。涂六取下腰间马奶袋子来,喝口烈酒暖身。曹二则寻着山谷角落,自行方便。 山谷阴风阵阵,不怪叫阴风谷。偶有几声狼嚎,十足阴冷。曹二走马,遇见过几回狼群。以狼王为首捕猎,即便是比他们体格强壮数倍的猛兽,也能靠协作撕扯,一举拿下。不好对付。上一回走马在的北狄边境,还是众人用油火才将它们吓退。 曹二只加紧动作,不想与狼群生纠葛。完事儿要走,却听一旁闷闷作响,似有人声。那声音夹杂在风里,一开始没听见,可只注意到少许,便愈发确定。 是人,活的,女人。 他寻声找去,弯折过一段红色崖壁,月色正好洒下。便见挣扎在沙地里的一个灰色布包,里头鼓鼓囊囊正在蠕动,女子声响便是从那里传出。 夜深人静,怎会有女子被扔在阴风谷? 这是要拿人性命的。就算不被狼群撕碎,这一夜过去,也会被冻僵而亡。 可与他何干?上一回多管闲事,也没落下个好下场。 于是,转身要走。 布袋里的女子,确好像忽的发觉有人路过。呼喊声越来越大。像是被什么捂着嘴,话说不清楚,只隐约是“救命”的音调。 曹二顿住脚步,忽觉声音几分熟悉。 是她,可她不是正被裴定海款待,该在裴府,怎会出现在阴风谷? 若不是她,他也不想再淌另一摊浑水了。 正走了两步。涂六找了过来。“曹兄在此逗留作甚?这阴风谷有狼群出没,不好多留。走,上路吧。” 曹二应了一声,正要走。 “曹大哥!”那布袋里声音传来,依旧闷堵着说不清楚,可已能明确分辨。曹二心中一梗,转身三步并做两步,直弯腰下去解开那布袋。一双恐慌颤动的目光露了出来,看到是他,两颗泪珠沿着脸颊滑落。 那只兔子正在求救。 “怎么回事?”曹二赶忙将人从布袋里翻出,便发现她手脚都被绳索困住,发丝凌乱不堪。 明舒口中布团被他扯出,才能大口呼吸。方在布袋里,她担心曹二就这么走了,不救她了,呼救用尽了气力,呼吸都极为难受。此下更是喘息不平,“你就打算这么走了?见死不救?” “……”曹二心乱得很,被她一埋怨,更不想说话。腰间长剑一出,在月光下闪过一道阴寒的光芒。 “啊!”明舒闭了眼,忙躲开那剑光。她错了,她不该骂他的。 簌簌两声,是剑划过绳索的声音。她手脚被松开,腿上却发软起来,不知怎的全然没了力气,身子不自觉往下滑,正被曹二一掌揽住了腰身。 “站不住?”曹二冷笑一声,“刚刚嘴还很厉害。会骂人。” 她倔强抬眸望着他,已经快要哭出声了,“这里风冷得冻骨,还有狼叫。我在这儿喊了好久,都没有人应。好不容易来了人,来了就走。分明看到了,听到了,偏生不救人。我就快喊不住了…今夜便就在这儿交代过去算了。” 曹二却是异常冷静,“谁将你扔来这里的?” “我不知道。” “方在裴定海的别院,我被人从背后打晕。醒来便已经伸手不见五指,被人绑在这布袋子里。” 曹二触及她身上单薄的丝绸衣物,“我们先回银海滩再说。” “我们什么,谁要跟你回银海滩。” “我要回裴府找阿兄。” 曹二冷冷,“我们与裴定海的生意没谈妥,涂老板将才从裴府负气出来。你若要回去,便自己走回去。”说着,松了扶在她腰上的手掌,自顾往茶寮那旁去。 “……冷血怪物。” 曹二顿足回头,“什么?” “……没。”明舒提了提自己快要冻僵的双脚,此刻不敢得罪他。 曹二微微回头,月光下露出冷兵器般的侧脸轮廓:“你可想好了?是回银海滩还是回裴府找徐南珠?” 明舒乖乖巧巧:“我…自是和曹大哥一起回银海滩。” 曹二这才继续脚步,明舒尾巴似的掉在他身后。涂六已然翻身上马,对正走来茶寮的曹二道,“曹兄怜香惜玉?这可是裴定海看中的女人 25. 025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曹二只当没听见。 “放我下来。”女郎声音抬高,伸手去抢他手中缰绳。曹二忙将缰绳拉去一旁,一手将她双手掐了回来。“别动。你可是听不懂?” 缰绳一歪,马头也跟着偏颇。马蹄颠簸,明舒身形一个踉跄,“啊”地一声喊出来,险些落马,曹二一揽细腰,轻松将人捞回来,只好手上用了些力道,将那细腰重重扣在自己身前。手掌温热透过衣物传来,明舒脸上顿时滚烫。 曹二紧了紧马步,稳住马身,方缓和些许呼吸,垂眸叮嘱怀里女郎,“真要摔下去,断腿断脚,看定海可还要你?” “要是不要,都不必你管。”女郎面色已是绯红,抬眸望她的时候,眼尾已泛起泪光。他方发觉哪里不对,忙是收回按在她腰上的手来,目光闪躲,直再去拉起马缰。 明舒陡然被松开,一把扶紧了他的手臂。曹二只觉什么东西滴在手背上,滚热又湿润,心里一紧,又不愿去看她。 涂六在旁打趣起来,“这女孩子家的眼泪最是金贵。曹兄,你这回惹事儿咯。” 明舒缩了缩鼻子,抬手抹去脸颊两颗泪珠。“涂老板说笑,都是沙子进眼睛了。” 涂六一愣,替女郎找脸面,“那可不是么?”说着,伸手揉揉自己的眼角,“你看,我这儿也进沙子了。” 入了银海滩,眼前楼宇骤起。 曹二将马速放缓下来。 涂六住在银海楼,往深一个路口,便开口与曹二道别。 “我便先行一步了曹兄。”说着,看看曹二怀里已经睡熟的人,“曹兄今个夜里,看来有好事。改明个儿可要请兄弟吃酒,叫上这姑娘和禾禾,一起聚聚。” 曹二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女郎睡熟了,脑袋歪在他臂膀上,这么一路,他手臂一直固定在这个位置,已有些发酸。 “涂老板莫要多想。若是想聚聚,叫上禾禾一并几个姐妹便是,这姑娘便算了。” 涂六笑道,“曹兄的事儿,我可管不了。走了走了。” 说罢,扬鞭而去。 曹二骑马折转去东边定海楼。临到定海楼脚下,又转入小巷。秦家酒楼在右,胡姬坊在左。曹二摇了摇怀里的人,“到了。” 女郎睡得昏昏沉沉,拧眉直往他怀里钻,好似没听见。曹二别好马鞭去后腰,方伸手将她从自己身搬开。手指掠过她的呼吸,忽觉一阵滚烫。再抬手探了探她额头,是病了。 于是,只能放弃将她喊醒的想法,转而让她倒向自己一边臂膀,带着人跳落马来。 明舒被他摇摇晃晃,忽觉身后温存远去,忙伸手拉紧了曹二衣襟。 “别、别走。我冷。” 曹二落马便将人打横抱起,见怀里那双眼睛忽的睁了睁,望向自己,惊恐未散。又听她虚弱道了一声,“我害怕。”眼帘实在支撑不住,缓缓合上。 --- 裴府一夜未眠。 清早,别院里三位“裴夫人”站成了一排。裴定海负手在偏厅来回踱步。 “没叫你们过来。你们都杵过来做什么?”裴定海正是盛怒。“来了,便一个人也看不好。大活人,能去哪儿?” 老七当下最得宠:“爷,这哪儿能怪来我和姐姐们这儿了?徐姑娘自个儿有手有脚的,往哪里去,我们怎么管得着。” 其余两人帮着附和。 杏娘道,“是呀。好好的打着马吊,她自个儿先走开的。可不管我们的事。” 柳二娘道,“她本是来作客的,到处走做什么?安的是什么心思,爷您可知道?” 裴定海一声呵斥,“你们还狡辩?” 这般推脱说辞,徐南珠一句也听不下了,裴定海还要继续训斥人,徐南珠方将人打断,拱手与人道,“几位夫人说得也对,我那小妹有手有脚,不定是回去银海滩了。我先回去看看,若她已安然回到,那便好说。可若我小妹在裴府上失踪,我们秦家酒楼虽小,裴掌柜怕是也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徐南珠说完,负手转身便往外去。 “徐老板。”裴定海跟了出来,“我再让他们去找。徐老板莫急。一定,给您一个交代。不然,我也对不起依依。” 徐南珠没回话,只加快步速往外走。裴定海无法,一边唤钱一鸣去牵马,一边与徐南珠道歉。“我裴定海虽算不上什么正派人物,可在银海滩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若令妹在我生辰宴上走失,在银海滩诸位同僚面前,我这脸面也得抹黑一把。徐老板放心,依依的事,便是我的事。裴府上下定继续找人。” 徐南珠这才回转过来,与裴定海拱手一拜,“希望裴掌柜说话算话。” 二人已行至裴府大门前,却见一匹黑马从沙道疾驰而来。走近了,徐南珠将人认得出来,是姜旭。 “少主,姑娘昨夜里回到银海滩了,让我们过来报您一声。怕您担心。” 徐南珠心中悬着的一颗大石,这才算是落定下来。“谢天谢地。”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对姜旭说,“走,回去再说。” 钱一鸣正牵一匹白马来,将缰绳送到徐南珠手上。徐南珠这方回头与裴定海道,“方是我太过担心小妹,说了些许重话。若有得罪裴掌柜,还得请您见谅。” 裴定海也似是松了一口气,“依依安全那就好了。徐老板担心妹妹心切,是人之常情。不过,依依不似是个没有交代的人,昨夜怎会无故失踪?我还是与你一道往银海滩一趟,好问问依依昨夜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也好。” -- 清晨的胡姬坊,已开始有些热闹。 红药挽着客人的手,将人送出门外,挥挥手里的帕子,愁眉不舍,“您可要记得回来。”见人走远,又转身进了门里,面色陡然轻松起来,撩一撩鬓角,摸摸脸蛋儿,赶紧睡个美容觉去。 二楼厢房里,绿芽正服侍客人。老相好昨夜在定海楼赢了银子,便来她这里快活。 “九爷这是多久没女人了?真是。”清晨起来,绿芽身子没什么力气,正埋怨着男人,“昨夜里都三回了,早晨爬起来竟还这么厉害。” 金九闷声,“你说呢?婆娘跟人跑了,就剩你了。” “那你也不知道多来几回。两个月了,我这儿空空荡荡都没客人,给您留着呢。” 金九愈发狠气:“没钱我才不来你这儿。” 隔着一间房,明舒还在酣睡,熟悉的 26. 026-入V公告 《北城春深》全本免费阅读 曹二穿好衣物,转身过来系带,问她,“你是还想在我床上再躺会儿?” 明舒这才回神,“谁想?” “那还不穿衣?”曹二系好中衣,已随手去旁衣架上拿他那身黑色外衫,不打算换,掸了掸上头的风沙,“徐瑾已让姜旭往裴府报信,道你已回到秦家酒楼。若徐兄回到,看到你躺在我床榻上,不如我们便将亲事定一定。” “……”那也不是不可以。 明舒晃了晃神,方在床脚找到自己的衣裙,慌忙穿上。 曹二见她推开身上被褥,肚兜从中衣里透出几分粉色。脖颈手腕,无一处不是雪白肤色。昨夜被她抱住那一刻景象袭来,温软冰凉,就贴在他胸膛之上。简直… “九爷…” “九爷…” 隔壁动静大,呼吸声息,木头架子晃动。 曹二一锁眉,转身往门外去。扔下一句话。 “我在门外等你。” 房门啪嗒一声合上,明舒依旧不大自在,毕竟不是自己的房间。只好继续窝在床榻里,将衣物穿好,又收拾了一番发髻。眼见曹二没什么行李,屋里都是勾栏魅香味道,也不知他怎么住得下。 隔壁声息停歇,便听那男女在说话。 “九爷,你这是提了裤子便走了。好歹再陪奴家躺会儿。” “少矫情。我这几日手气好,几个兄弟约好了,再去定海楼显一手。” “你这没心肝儿的,那赌场有什么好。大进大出不入财库。” “呸。少在老子面前说晦气话。若赢了银子,我夜里再来。” “……” 明舒总算打点好,拉开房门去找曹二。便见他杵着门外。隔壁房门也吱呀一声被人拉开。曹二一个眼神,直将她塞了回来。啪嗒一声,将房门从外关得死死的。 “兄弟,站在外头作甚?似个门神。”是那个九爷的声音。“怎的?里头女人不好使,叫你在外自己动手?” 绿芽忙拉了金九一把,“九爷,这位曹兄弟只打间住店,可没叫姑娘陪。” 金九刻意往曹二身后的房门里瞧了瞧,“没姑娘?我怎么觉着不是?该不是自个儿叫了姑娘,没叫你们妈妈知道?” 绿芽瞧见曹二冷铁般的脸色,忙拉了拉金九,“九爷就别管人家了。” 金九这才算是放过曹二,笑道,“失礼,失礼。我先走了,兄弟。” 曹二也拱手与他笑道,“无妨。九爷慢走。” 金九呵呵两声,揽着绿芽的腰身下楼。忽的听闻“啪嗒”一声,从曹二屋里传来的。似有什么重物倒地。 曹二正往楼梯走了两步,知道金九听到了,干脆转身往屋里回:“这贼老鼠,夜里便就不消停。我收拾她去。” 明舒撞倒了衣架,忙活在地上准备扶起。曹二闯进屋子,朝她大喊了声:“贼老鼠!”又反手一把合上了屋门,摔了桌上的香炉和木梳小盒。 明舒愣在原地,一阵莫名其妙。 曹二对她“嘘”了一声,而后贴着门边,听门外动静。 便听金九在外“嘁”了一声。 绿芽又开口劝人,“人家的事儿咱可别管了。九爷,快赢钱去吧。” “对,赢钱去。”金九笑着,揽着女人继续下楼。 曹二松了口气,明舒这才发难,“谁是贼老鼠?” “你说呢?”曹二从门边走开,从明舒身旁穿过,直走去窗边,推开窗户往楼下看。 明舒懒得和他再打机锋,自顾往门外去。“我先走了。” “你若想叫银海滩都知道,你昨晚住在勾栏,那便从正门出去。我不拦你。”曹二说话,头也没回,只继续望着楼下来往行人。 明舒走到门旁,忽想起这胡姬坊生意热闹,现下正是客人们离店的时辰。只好顿足下来,转身问他,“那我怎么办?” “你过来。”曹二依旧望着楼下。 明舒走去,循他目光往楼下看。只见小巷来往数人,都是从胡姬坊里出门的。巷口上却冷清一些。定海楼整夜未眠,现下正是熬夜赌钱的客人们补觉的时候。 金九将从胡姬坊大门出来,回头与绿芽儿说别,而后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子,出巷口往定海楼去。 曹二等人走远,方伸手到明舒面前道,“走。” “……从哪儿走?”明舒讶在那里。 曹二目光往对面她的闺房窗口一扫,“从窗走。不然,你想从门走?” “我们又没做什么。” 曹二收手回来,“那就从门走。” “……”明舒捏了捏眉心,叹气,“还是从窗走。可怎么走?” 将才问完,腰身被他宽厚的手掌一卷,整个儿已被他抱出去了窗外。正被惊吓出声,曹二一把捂上了她的嘴,“叫什么?嫌这楼里还不够热闹?” “……”明舒从窗外紧紧捉住窗棱,一瞥脚下的小巷,正是没人,可巷口正有两人通过。曹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