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执剑》 1. 01 《皇后执剑》全本免费阅读 “要我说啊……这皇后真是一个……奇人!” 今日的天是暖融融的,午后的日光半是晒得人昏昏欲睡,半是叫人忍不住打开话匣子,要来八卦一下住在这后宫最尊贵长安殿内的平民皇后。 原本这年纪较长的宫女说的还不是“奇人”这两个字,只是思来想去,人家可是皇后,不管曾经身份如何,此时想要打杀一个小小的宫女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于是,等到说出口的时候,还是换成了这含糊其词的说法。 毕竟一个民间女子登上后位实在少见,更何况她这皇后做得是半点威风不见,那人每日不是练剑,就是去小厨房转上两圈,亦或者是整个后宫漫无目的地走,她甚至连掖庭那种地方都逛过两遍了!也不说到是要去哪里,或是干什么。 “我、我们这么说皇后娘娘,怕是不妥……” 另一名年纪更小的宫女有些担忧地拉拉她的衣角。 不过来不及多说几句,就被那人拂开。 “哎呀,皇后娘娘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劲!” 那小宫女心想,她见到皇后娘娘的时候,只觉得对方不介意的东西多了去了。 只是她第一次看见对方,就能隐约感觉到,若是对方真是介意了什么,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好收场的。 “说起来,你们知道皇后娘娘的来历吗?” 听她这么一开口,周围闲得无趣的其他宫女们也围了过来,随后一起小声嘀咕着。 “我可听闻当今这位皇后,是随着陛下在北境一起厮杀回来的,如此深厚的情谊,难怪陛下并不待见柳淑妃,回京后也几乎从未踏进蓬莱殿。” “淑妃娘娘是当年已故先皇后定下的,虽是名门柳家之女,但其母不过柳家一名姨娘,让当初的陛下娶柳家庶女,多半还是……” “嘿呀,一年前两龙夺嫡的阵仗都已经大到,逼得掖庭、宫闱、内侍、内宫几处都不得不站队了,要不是陛下当时从北境赶回来得及时,谁知道先帝驾崩后,大梁要变成何样!” “不过,马上礼聘、采礼在即,到时美人入宫,都是如花似月的,咱们这长安殿……怕是日子不好过。” “不如过几日去了麟德殿,跟着其他人早早寻个出路才好!” “你们在嘀嘀咕咕说什么!” 白露面色铁青地站在这几个宫女身后怒吼一声。 霎时间,庭内枇杷树上群鸟飞散,每一名宫女都吓得立马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白露姑娘……请您赎罪!” 皇后赵霜雪跟着当今天子贺陵回到皇都的时候,除了一个人,其他都没带。 这个人,据说就是她当初在战火中随手救下的浣衣女,名为白露。 自那之后,白露跟着赵霜雪进宫,是绝对看不得别人说她家娘娘任何丁点的不对,被她听见之前那些话,今日恐怕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那些战战兢兢低着头的婢女们,悔不当初该再找个更偏僻的地方说那些话。 可纵使再大逆不道,陛下自打登基后的确也有近一个月没来这长安殿,这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人心浮动,只是碍于脸面,无人先说出来而已。 白露是被气得直发抖,连声音也不由自主再拔高三度,听得人是觉得尖锐刺耳。 “我看你们这群不守规矩的,还真是吃里扒外,呵——想去麟德殿?我看去掖庭还差不多!” 听到掖庭这两个字,有些宫女已经被吓得脸色苍白,双腿颤颤。 “白露姑娘!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眼下不止一人磕头认错,但白露面上还是一片铁青。 眼看对方像是丝毫不打算网开一面,绝望和怨怼好似就要在这寂静中爆发。 “好了,在这里吵吵闹闹算什么!” 一个中年女子有力的呵斥声打破这里令人窒息的安静。 “皇后寝殿,如此成何体统!” 她先是看了眼面色难看的白露,又看了眼犹如鹌鹑瑟瑟发抖的宫女们,选择先和前者用语气较为缓和地说道:“皇后娘娘午睡醒了,在找你。” 白露抿紧唇,脚下没动。 直到那位年级上几乎能做她娘亲的人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她才动起来。 离开前她狠狠用眼神剜了那些嘴碎的宫女,吓得她们更是不敢抬头。 白露一路脚步匆匆地往长安内殿赶去,然后在庭院内瞧见了她家娘娘正在练剑。 粉衣的宫女登时脚步一顿,站在偏殿回廊上时,看见庭中挽着简单发髻的白衣女子手持一根枯枝,可她的气势、动作分明是以一把宝剑来对峙天地洪流一般。 这不是舞剑,而是练剑。 赵霜雪挽剑立于光中。 她手中本无利剑,唯有一段纤长的枯枝,可偏偏在围观者看来,那好似就是一把闪烁着冷冽寒光的长剑。 劈——斩——挑——刺——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同时还能做到迅猛如雷,如若世间秘籍功法上需要一个人像立在白纸之上,给后来的剑客们树立一个标准完美的榜样,那可能只有眼前的人能做到。 剑尖轻颤,风在这一刻也被她的长剑斩断,只留下刹那间有些刺耳的尖鸣,和之后更长久的安静。 于是赵霜雪听见喧闹的心跳声从四周传来。 长安殿内共有二十三人侍奉,另有两道陌生的心跳藏于房瓦屋脊背后在小心看她。 “这位赵皇后看上去还真不是花架子,刚才那几式剑招……” “你能接得住?” “咱们师傅肯定能接得住!我、我接半招,应该可以吧……应该?” “啧啧,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的?那你下去问问皇后娘娘?” “呃,你这话说得,咱们可是陛下派来保护……不对啊,你说陛下真的是要我们来保护娘娘吗?我怎么觉得陛下那口气,更像是让我们来偷师学艺的?” “……你可歇歇那张嘴吧,陛下和娘娘也是你能在背后说的?” “我又没说坏话!我都是夸奖的!况且,在这里应该没人听见吧?不说其他的,咱们师兄弟隐匿气息的本事,可愣是没让那些妖魔邪祟看出来!” “话虽这么说……低头!” 一道锋利的剑气擦着低声说话的两名暗卫头顶飞过,森森剑意好似九天寒冰冻得人四肢骨头都在一起打颤。 刚刚话多的小暗卫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下一秒手一僵。 因为他发现,自己原本的长发直接被削成了短发。 “半招,好像对于你来说还难了点。” 不管那两名暗卫诧异的目光,赵霜雪收剑后,留下这么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 “娘娘,你刚才说在和我说话吗?” 见她练剑结束,白露这才快步从回廊下走到她面前,要为她接过手中的枯枝。 “不是。”赵霜雪:“不过一根枯枝,用不着还将它专门收起来。” 白露不同意:“娘娘!那可是你用的枯枝!不一样的!” 在她看来,只要是被自家娘娘碰过的东西,那都是不一样的。 赵霜雪:“……” 许是沉睡的时间太久了些,她反而不太能理解这末法世道里的人心中所想。 不过见白露坚持要把那根平平无奇的枯枝小心收好,她也不反对什么。 事实上,除了想要找到她自己的剑,完成一个也许在大部分人看来根本完成不了的目标,以及吃点好的,赵霜雪在绝大部分的时候都很好说话。 “娘娘,你说,那些人是不是吃里扒外!咱们长安殿还没倒呢,她们就想着找下家了!” 赵霜雪愣神片刻,才听到白露那愤愤不平的语调。 至于前面的,她是一星半点也没听。 她拢着袖子,毫不在意地说道: “她们若是想找下家,那就由她们去就好。” 说着她看向白露,语气算 2. 02 《皇后执剑》全本免费阅读 “陛下,可要我把折子拨得亮些?……您看着脚下。” “没事……谁在庭院里?” 这话一从贺陵口中说出,马公公就立马抬头,用自己布满老人皱纹的双眼警觉地看向四周。 此时正值夜半三更,寻常人早已入睡,宫内规矩森严,除了巡逻的护卫,其他深夜睡不着的宫女太监,也断不可能在长安殿的庭院里发呆。 眼下一朵乌云遮住皎洁的月色,漆黑寂静的庭院中无数花影树荫攒动,叫人看着时后背会不住地发毛。 马公公双目中泛起微光,本来一双还带着上了年纪会有的慈祥眼眸,此时已经变为妖类才有的竖瞳,看人时自然更是平添几分冰冷的杀意。 灵力流转在眸中,此时长安殿庭院之内一切动静,在他眼中变得无比清晰。 直到这时,动用了灵力的他才发现院内石桌旁的确还坐着一名女子。 眼下夜色微凉,不过此人也没有多加一件衣裳,桌上手边空空荡荡,显然不是欣赏月色,或是一时兴起准备借着月光吟诗作对。 她只是坐在原处不动,然后朝着天空,伸手一挥。 霎那间,遮天的乌云仿佛被什么极为锋利的东西从中剖开,清辉洒落人间大地,照亮这庭院中夜半都没入睡的三人。 马公公只感觉好似凛冽寒风一样的灵气擦过自己的耳鬓,随后直冲云霄,好像对方如果再多用三分力道,就能将空中那轮玉盘都一起劈个粉碎。 想到对方百余年前在西海魔渊上,一剑斩数万妖魔时的背影。 再想起此时哪怕有夜色的遮掩,对方也能轻易看见自己这双妖类特有的竖瞳。 故而在与赵霜雪见面的时候,他还是迅速弯腰低下头去,生怕让对方看到后感觉不喜。 贺陵主动往前一步,让这位从十几年前就跟着他奔波敌营的战马站到身后。 “这么晚了,还不睡?” 月光照亮他的身形,使得他想放置于明面上的防备,与真实藏于暗处的放松,在赵霜雪的眼里都表现得很明显。 “想了些事。” 赵霜雪说话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所以显得很简短。 “屋里闷就出来了。” “我丹田破损严重,需要以金龙气息帮我维持灵力的存续。” 百年前纵使能从仙魔之战中侥幸活下来,她仍旧受伤严重,如果不是大梁皇都王宫还有天子国运加持庇护,让她稳定住丹田残破的现状,否则随时会爆体而亡。 想到这里,她也不废话,直奔主题地追问: “既然已经回到了皇都,事务处理完,也该随我去西海了。” 贺陵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觉得她或许真的是一个疯子,或者如自己手下得力干将莫守樽说的那样,是个有一身武艺的疯子。 可更诡异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疯子是言听计从。 对方在北境说,只要他给一把宝剑,再放手给她三百人兵马,就能对北蛮大将军营帐来一个釜底抽薪的突袭。 那时他就已经知道北蛮萨满主祭亲临前线,砍了俘虏两万人,用了某些邪术硬生生要拖垮他们北境边防战线,仅凭三百人能做得了什么? 可在对方不容置疑的目光中,他还是钦点三百私兵,让他们跟随赵霜雪前往北蛮营帐。 一夜北风呼啸,那天晚上比今天冷得多,直到黎明天际乍明之时,那三百兵马全须全尾地跟着最前方的白衣女子归来,当赵霜雪将北蛮萨满的头扔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大梁的天命或许真的要被改写。 此时,赵霜雪又在用和那天晚上一模一样的目光在看着他。 贺陵问道:“你觉得我像一把剑吗?” 他这人从容貌上继承了先帝与生母年轻时所有的优点,光是站在那里,剑眉星目就足够英俊到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可赵霜雪就是能毫不犹豫地点头。 “想不到百年不见,你竟然投了个人胎。” “不过,的确也只有帝王世家才能压得住你身上血煞之气,否则轻则害得家破人亡,重则搅得国运动荡。” 贺陵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赵霜雪这话,让他想起多年前大梁那位国师对他未来的批语,也正是因为那些话,先帝对他极其不喜,先皇后也多次拿此刻意针对。 瞧见贺陵的模样,马公公也顾不得是不是会惹得眼前这位剑仙不快,立马往前大踏一步,隔开赵霜雪与贺陵。 “仙人!陛下自然也想去西海斩尽那些惹人恨的妖魔。” “可陛下这才回京主持大局不久,您想想,近来皇都看似平静,邪祟实则藏于暗处兴风作浪,除魔司人才凋零,哪里能镇得住大局,陛下在这节骨眼上离京,那可能就真要变成群魔乱舞了!” “到那时,刚经历过战火的皇都百姓哪里是那些妖魔的对手,死的人一多,城隍阴司想必更是忙都忙不过来,进而导致皇都龙气凋零、龙脉受损,这天大的因果报应,仙人您也没办法担得起啊!” 他这番话可谓有理有据,只是贺陵侧首看看他,眼神似乎在说,你还知道这么详细? 马公公咳嗽一声,连忙弯腰。 说实在的,他家小主子从以前开始就被妖魔之类的风言风语害惨了,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对方一辈子都不要经历这些。 听到这些话的赵霜雪沉吟片刻,像是肯定了他这个说法。 “西海魔渊之事的确不可久拖,可眼下皇都龙脉更为要紧。” 她想了想。 “不如,你把除妖司大权交予我,我在两个月内,就能解决问题。” 贺陵:“……” 除妖司虽说隶属朝廷,可并不出名,原本历代直隶于天子治下。 只是大梁各皇帝鲜少关注鬼神之事,人数稀少的除妖司后掌于国师手中,历朝皇帝已经很少关注这几近消亡的存在。 贺陵想起了北蛮萨满那颗圆溜溜的人头,下意识觉得对方说的“解决问题”的手段,可能会掀起一阵意想不到的惊涛骇浪。 “或许你先养好身体更重要。” 他把话题又重新扯回最初。 赵霜雪蹙起眉。 马公公又连忙打圆场。 “哎哟!天色都这么晚了,不如早些休息,赶明儿两位不是还要一起去麟德殿?” 赵霜雪:“去那里干什么?” 贺陵:“礼聘、采礼……险些忘了这件事。” 这些天北境大军已败,可 3. 03 《皇后执剑》全本免费阅读 “陛下……” “陛下……” “陛下……该醒醒了,马上就是早朝时间,再不起身就要晚了。” 先是清晨的风声打着旋穿进窗内,随后是清脆的鸟鸣一声高过一声地飞进屋中,最后才是马公公试探性的敲门声与喊声迈步到耳旁。 除白露与蒹葭,门外长安殿的宫女太监们头是一个比一个压得低。 近几日礼聘采礼将近,长安殿里到处都是想要换棵更好傍身大树的人,甚至已经有人连夜去了柳淑妃的蓬莱殿,妄想赶紧找个好职务的下家,哪里想得到一清早就看见黑着脸站在长安殿门口,暂替长安殿掌事大宫女蒹葭姑姑点名之责的御前红人马公公。 马公公是唯一一个跟着当初还是皇子的陛下,在北境征战时仍跟着的老人。 眼下,他站在这里亲自拿着花名簿点人的用意,已经是不言而喻。 原本想着趁乱找下家的那些宫人反而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听着马公公时不时的冷笑,各个心中恨不得悔不当初地抽自己几大嘴巴。 当今皇后出身就算再怎么没权没势,可陛下敬重,那就是后宫凤位之主,平日里这等行径只是上面不做追究,如今追究起来,长安殿内大半的人都有玩忽职守的问题,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就被马公公快刀斩乱麻一样全部发配得干干净净。 剩下少数还站在原地的宫人,远远听见那些哭喊求饶的声音时,各个苍白着脸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下,只得庆幸他们还算本分,就算有小心思,也是有这贼心,没这贼胆。 马公公把划去大半名字的花名簿还给蒹葭的时候,语气还算客气地对她说道: “今日算是越俎代庖,还望蒹葭姑姑不要介意。” 已经年过四十的中年宫女将自己收拾得整洁妥帖,瞧起来丝毫没有怨怼或是惊恐之色。 “马公公跟随陛下上过战场,看人眼光毒辣,今日您一‘点兵’,反倒是给长安殿剔了好些滥竽充数的,只留精兵干将,我还得谢您才是。” 马公公说道:“哪里的话,论起在宫里的资质我是比不上你的,毕竟当年陛下生母还在时,你就在……哎哟,我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怎得说起这事来了!” 他像是自觉失言,抬手轻轻在自己右脸上甩了一巴掌。 “不说这话了。” “想必是这些时日前朝后宫都事务繁多,我与姑姑一样都忙昏了头,要不然以姑姑平日里的眼力,岂不是早早就能看出那些昏了头想要当逃兵的。” 这话不软不硬让她碰了个钉子,蒹葭看了看他的神情,心中若有所思,面上还是接过花名簿对他说道: “马公公且放心。” 又等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里面屋里终于传来当今天子的声音。 “进来吧。” 屋里还是静悄悄一片,察觉到这屋子另一个主人似乎并未从睡梦中醒来,宫人们的脚步与动作便放得再轻一些。 白露不懂宫里的规矩,蒹葭正要往里一步喊醒皇后。 天子上朝,皇后怎能如此懒散? 不过贺陵摆摆手,语气里还带着并未完全散去的惺忪睡意。 “不用喊她。” “麟德殿那里若有需要,让柳淑妃先主持着,回头让众人再来长安殿一趟由皇后掌眼,有不合适的,再送回去。” 屋里众人皆是一惊。 马公公惊的是,许久未曾有过好眠的陛下,果然像他昨晚劝说的那样,回到皇后身边才能睡个好觉。 蒹葭惊的是,身为天子,如今这番宠爱未免将皇后的位置架得太高。 其他宫人惊的是,陛下刚才那句话,简直是赤/裸/裸/地要告诉所有人,这后宫里说到底还是皇后掌权,任凭你柳淑妃挑花了眼,可最后能不能留,不还是要看皇后一句话。 众人心中都若有所思,可谁也没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 不过宫里的消息传得就像三月的杨柳嫩芽,几乎是眨眼间不经意的功夫,就铺满了各处角落。 陛下今早说的这话传到淑妃柳漪耳中的时候,在麟德殿的她险些没把自己手里的帕子都绞烂。 想到自己还算是他当年第一个定亲的人,心中委屈是更甚一筹。 “凭什么我就要给那女人做垫脚石……?!” 跟在柳漪身边的中年姑姑先是看了眼殿外诸多如花似玉的美人,这才安慰起殿内孤身一人要落下眼泪的自家主子。 “娘娘,她毕竟是皇后,可您也是有权率先否了不要的美人,皇后娘娘若是想要谁,您先否了,不就是了?” “我看她就是个脑袋空空的,也不想着争宠,换换身份她当四妃岂不是更快乐!她除了吃喝,还有什么练剑,她还——” “淑妃娘娘!” 从柳家跟着她来的春枝姑姑一声力喝,让她被迫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 柳漪闭上了嘴。 春枝又看了眼殿外并未进来的众人,想到自家这庶出小姐,若不是当年走了大运,被先皇后像瞎猫捉死耗子似的,和当初的陛下定亲,恐怕现在成了寻常人家妇人,只会比现在以泪洗面的次数还多。 只是柳家现在全家都指望靠着这个女儿在天子面前美言两句,她不得不继续耐着性子同她说道: “娘娘眼下是宫内唯一的四妃,凤位之下,唯您独大,加上您与陛下是年少定亲,还有这层情愫,想必这段时间内,不可能有新来美人风头力压您与皇后。” “若您今后能有皇子傍身,不管什么样花容月貌的新人,都不可能压在您的头上。您不想害人,可总是要防人的。”春枝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此时,便是要防患于未然的时候,这您还不懂吗?”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声惊雷炸得柳漪头皮发麻。 沉默片刻,她将扯烂的手帕递给春枝,掩去眼角的泪痕后,她低声说道:“我知道了,姑姑。” 礼聘采礼的人不少,各个都是花容月貌。 但这其中有两人是格外显目。 一人身着南疆服饰,深紫黛蓝的衣裙上布满大片大片中原不常见的花草纹路,头戴诸多叮铃作响的银饰,一眼就能叫人看出,她就是这次南疆小国主动献来的异域公主阿茹娜。 另一人身着月牙白衣衫,本应显得很是端庄优雅,可行礼时身形有些摇晃不定,双目之下青黑明显,好似许久不得一次好眠,此时站在麟德殿里反而像要随时晕过去似的。 柳漪看了眼第二个人,又看向春枝。 春枝附在她耳旁,低声说道: “是宰相宋家嫡女宋洛河。” 宋家权贵滔天,先皇时候在朝廷之上恨不得只手遮天,后来局势动荡,三皇子贺陵登基,宋家权势不复从前,可利益关系仍旧牵扯各方,错综复杂如巨树深埋土壤之下的根茎难以拔除。 哪怕她有失礼之处,她也必定是要被留下的。 柳漪略一思索,点了几人后,再点阿茹娜与宋洛河的名字,说是让宫人们带她们去认认今后要住的地方,实则 4. 04 《皇后执剑》全本免费阅读 你有感受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吗? 宋洛河感受过。 自打半年前,她就感觉浑身上下犹如针扎疼痛,四肢后背更是有青黑手印自下往上蔓延,此时她春衣比旁人裹得厚实,并非畏寒,而是因为那手印已经快要蔓延到颈脖处,再往上几寸似乎就能捂住她的口鼻,将她拖进脚下深不见底的地狱里去。 宋家家大业大,寻来名医不在话下,然而恨不得将药当成饭吃了两三个月,那青黑手印还是不断往上,丝毫不见好转。 直到偶有一日,一名游方道士途径她施粥的木棚,讨一碗粥时,对她直言。 “宋姑娘你业障缠身,寻常药石无医,唯有抓得藏于地底的小鬼,方能获救。” 当时宋洛河一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年轻道士又兀自摇头。 “只可惜当今城隍鬼仙之道凋零,很难保你,若今后遇不上贵人,恐怕你身上福禄气运只能再保你半年的阳寿。” 宋洛河问他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对方将难得在乱世中并不稀薄的米粥一饮而尽,先是说了一句看似并不相干的话。 “宋姑娘果真是个善人,米粥也比你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实在得多。我觉得好人应当是要有好报的。” 这话混在灾民诚挚的赞美声中并不明显,可在他说完前一句话后,就好像显得别有深意起来。 这年轻的道士,最后只是遥遥一指那巍峨的皇宫,给她留下一句—— “去那里,或许有宋姑娘要找的贵人。” 此时宋洛河紧紧抓住眼前这如云白衣的一角,感觉自己或许遇到了命定的贵人。 她颤抖着声音,将之前的经历低声告诉眼前这位女子,却不知她会不会也像她父亲那样觉得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臆想罢了。 赵霜雪先是听到游方道士这四个字,可惜追问后,宋洛河只摇头说,那位道长就与他来时一样,几乎是转头眨眼的功夫,就悄无声息地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此时宋洛河眼巴巴地看着这位一语就道破她处境的人,揪住她一角的手就又更紧了些。 只是她们两人现在正处麟德殿正中央,前不靠那些即将去宫内住所的新晋采女们,后也不靠柳淑妃与其他宫人,纵使说话声音很小,可僵持在中央时,反而更是吸引他人的目光。 赵霜雪垂眸沉思片刻。 殊不知宋洛河低头扯住她衣角的模样,反而更像是她毫不留情训斥宋家女后,还要晾着给她一个更不客气的下马威。 不仅是宫人们看得直抽冷气,就连柳漪也是满眼不可思议,像是想不到皇后竟是如此胆大,或者应当说是目中无人到,可以不将宰相宋家放在眼里。 片刻后,赵霜雪对宋洛河说道: “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善事?” 宋洛河一愣,老实点头。 “我娘亲……也就是我父亲原配的董氏,儿时常常教导我要与人为善,后来娘亲去世,我也一直谨记她的教诲。” 赵霜雪摸了摸她的侧脸,然后轻触她的眉心。 修真之人双眸异于常人,可见天地灵气、妖魔真身,自然她可以瞧见宋洛河眉心一点金光,触之好似雪中热泉,自有一股暖意沁人心脾。 这些年来宋洛河做的善事,化作福禄气运护住了她的心脉神魂,大大延缓了业障虐债索命的速度,否则哪怕就算进宫来,只怕不到半年的时间,人也会埋进土里,最后迎来一个香消玉殒的结局。 “善事善缘,按理说不当如此。”赵霜雪看着她,“那游方道士同你说城隍鬼仙之道凋零,你可亲自去城隍庙一趟?” 宋洛河点头,又摇头。 “我本是想去,只是……”她犹豫片刻,在赵霜雪面无表情的视线中,说道:“当时我父亲说我马上就要进宫,最好不要出府,故而没有亲去,只托身边婢女前去替我捐些金银,祈了福。” “心意不诚,自然毫无庇护。” 眼看青黑煞气要再度爬上宋洛河的眉心,赵霜雪又一次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让她哎哟一声往后倒退着踉跄几步,逼得那阴冷刺痛的感觉重新消散。 这动作反而不像是刁难,倒是有几分亲昵的意思在。 看得其他人神情反而愈发变得犹豫古怪起来。 柳漪咳嗽一声,“姐姐……是不是与宋家妹妹从前认识?” 宋洛河下意识看向赵霜雪。 后者反问:“如果我说不认识呢?” 柳漪一梗,隔了几秒,才像是喘过气来说道: “只是想不到宋妹妹和姐姐竟能像一见如故似的说了这么多悄悄话。” 阿茹娜眼里闪过一丝玩味,低头时,心中若有所思想着,她们刚才的确是有不少悄悄话。 柳漪说道:“只是不少妹妹车马劳顿,姐姐刚才不在,妹妹斗胆先挑了人,姐姐可要再过目看看,有没有不合适的?” 这话是要皇后再做最后一次筛选,剔除不合适的了。 大部分美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听闻这皇后平民出身,平日里毫无世家闺秀的端庄,而且还有睚眦必报的可能,众人只怕自己抬头幅度略大一些,就会被对方以这个理由踢出皇宫。 不过赵霜雪只是敷衍地扫了一眼,和南疆公主阿茹娜对视一眼,就错开目光,以无所谓的态度说道: “没什么不合适的,你看着办就好。” 随后她又看了眼,像淋雨鹌鹑一样缩在她身边的宋洛河。 “你与我走一趟。” 柳漪脸色的微笑一僵,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贴身宫女春枝求助。 春枝出声。 “皇后娘娘,这些采女按理说应当先送到宫闱局那里登记名册,随后再分配住所。” 赵霜雪的视线扫过去。 春枝的声音登时一顿。 因为那目光冷得让人觉得那是一把利剑,贴近身体的时候,随时能让人感受血溅当场的感觉。 麟德殿内甚至已有宫人先受不住这样的气氛,打着哆嗦,腿脚一软,就已跪倒在地,随后以头抢地颤抖着声音说道: “皇后娘娘息怒!” 一时间,绝大部分人都跪下。 春枝僵硬着身体也匍匐下去。 柳漪有些不知所措,阿茹娜只是盈盈拜了个身,并未像其他女子一样完全跪下。 赵霜雪看着他们,那神情似乎在说“无趣”,回过头来又看向宋洛河。 “你可要先去宫闱局?” 宋洛河心头一跳,看着 5. 05 《皇后执剑》全本免费阅读 “谁啊?” 背对着正门擦拭城隍神像的老人还留着警觉,回过头来,另一只没瞎的眼睛需得眯成一条缝,才能逆着光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是谁。 似乎是耳朵也不是很好,刚才宋洛河那满是怒气的叱喝,他并没有听到多少,于是接下来说话的语气里不见多少愤懑不满,或是诚惶诚恐。 “两位姑娘?” 他像是看清了站在门口的人影是谁,也安心放下刚才顺势握在手里抄紧的木棍。 似乎是觉得这两人应当不会有什么威胁,所以他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和缓一些。 “是来上香供奉的吗?请进。” 这城隍庙现在看起来虽然破旧,不过收拾得很是井井有条,从占地来看,曾经应该也是出现过香火鼎盛、游人如织的时候。 可惜后来北蛮入侵,皇都一度被游牧的铁蹄蹂/躏,如今已是残破得不成原样。 从守门老者谨慎的反应来看,城隍庙多半已经被不少人轮番打劫过一遍又一遍,就连座上神像也是被推倒后,由人再重新扶起来,用稻草填充内里,勉强重新修缮起来。 赵霜雪迈步进入庙中,抬头看着破损后,修复得竟还算是惟妙惟肖的城隍神像。 她侧首对老者说道: “你的手艺不差,解甲归田后,应当不愁温饱才是。” 宋洛河一愣,也看向以前从未仔细注意过的守门人。 “您是上过战场的?” “那朝廷应当是有抚恤给您的才对,为何不归家?” 老者顿了顿,像是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认出他以前也在战场上厮杀过。 他的耳朵与一只眼都交代在那硝烟弥漫的沙土之中,解甲归田后没有荣归故里,也未享受天伦之乐,反而蜗居于此。 “我家住皇都,可惜早已成了废墟,亲人也死在北境人手中,更何况抚恤被宰相宋府侵占,想要讨个说法,可惜我人微言轻,哪里能在官府那里讨到好处。” 听到这话,赵霜雪与宋洛河两人都没有说话,尤其是后者,哪怕知道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她还是狼狈地低下头去。 “两位,给。” 两根线香递到她们面前。 她们注意到老者行动有些跛足,想必也是在战场上受的伤,也难怪修缮房屋等做工活计轮不到他,就已经被年轻人瓜分完毕。 宋洛河下意识去摸荷包,“我这儿有香火钱……” 老者摆摆手,“我在梦中听城隍老爷说,诚心上香者不用给香火钱,我看两位不像是心怀鬼胎者。” 他笑笑,语气还算豁达。 “我只瞎了一只眼,而不是两只。” 两人沉默片刻,赵霜雪先接过一根线香,她手中虽无烛火,可线香顶端无火自燃,一点红光里散出沁人心脾的幽香。 这不是市面上常卖的线香,估计是眼前这位背过身去,小心给她们点燃最后小半截蜡烛的老者自己亲手制成的。 这城隍庙实在破旧得可怜,最后那一小根蜡烛像是已经省着用了很长时间,再点起来的时候有些过于费劲。 等他再转身的时候,赵霜雪手中的那根已经亮了火。 宋洛河赶紧迎上去点燃自己手里的这根,连声与他道谢。 老者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摆摆手,又吹灭了蜡烛。 由老人家叙说参拜的步骤,两人跟着做。 原本宋洛河还想着,皇后娘娘这样的奇人,恐怕看不上这样的步骤,不想也是恭恭敬敬地奉完香。 门外哒哒哒传来孩子们活泼的脚步声。 “今天秦公帮我们捉了兔子,逮了山鸡!” “可以吃肉喽!” “走走走,快告诉曹爷爷去!” 城隍庙的门又被人推开,几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探进来。 “曹爷爷我们回来了!” “哎呀,有客人。” 守门的老者对这群男孩女孩摆摆手,“又去哪里顽皮?还有是不是又劳烦其他人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话。 “是秦公帮我们的!城隍老爷显灵了!” “就是就是,秦公还和我们说,好好长大,以后指不定还能进城隍三司呢!” 赵霜雪说道:“城隍三司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这是要做一辈子的好官好人,且需万民认可,方能入城隍三司,享众生香火祭拜。” 孩子们嚷嚷。 “谁说我们不行的,我们以后肯定能!” “就是,我也要当官儿!当宰相,女宰相!” “我要当将军,以后曹爷爷就由我尽孝吧!” 这些孩子都穿着破旧,可眼里无一例外都洋溢明亮的光。 从小生活在深宅大院里的宋洛河鲜少看到这样具有朝气的一幕,在自己的荷包里摸来摸去,除了几两碎银,其他什么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也没找到。 她只好将整个荷包解下来,硬是塞进守门人的手中。 “就当是我给城隍老爷的香火钱。” 算是先一步堵住了对方脱口的拒绝之词。 赵霜雪抬头看着自有一番威严的城隍神像,又看了看那边的宋洛河、守门人与孩子们,心中又想起许久之前她师傅同她说的话。 ——“仙人,仙人,说到底我们还是人。一颗种子从土里长大,最后叶落还是会重新掉进土里。” 她沉默片刻,伸手摘过随风飘来的一缕柳絮,吹出一口气后,让这柳絮又晃晃悠悠回到了树上。 随后,她对孩子们说道: “晃晃院里的柳树看看。” 孩子们玩心不小,自然嬉笑着往城隍庙后的小院里跑去。 那边的宋洛河和赵霜雪一起离开前,又回头看看那经历过战火的城隍庙。 她叹了口气。 “没能见到城隍……娘娘,这我们该如何是好?” 她原本以为走一遭就能解决问题根源,不想今日真的只是来上炷香,可惜她们什么也没有提前准备,倒不如说,她看娘娘这副模样,可能都没想到还需要提前准备些什么。 既然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背负的虐债,她相信娘娘是有大神通的人,只是…… 她以前看过的仙人大多不屑在穷苦人家面前显灵,不知道娘娘是否也是这样…… 不过等宋洛河话音落下之后,赵霜雪尚未开口,先响起的回应却是从庙里传来的。 “曹爷爷!柳树上掉下好多棉花!好多好多——像下雪!” “柳树的叶子变成衣服被褥啦!哇——!” “刚才两个姐姐该不会是天上的仙女?是不是城隍老爷派她们下来救我们的呀?” “有这些,生病的阿福他们一定很快就能好了!” 不时门边传来曹老汉瘸腿快步往外走来的声音。 明明只是很短的时间,可他再开门的时候,寺前空阔之地上已经瞧不见那 6. 06 《皇后执剑》全本免费阅读 与她们两人搭话的男子名为何守信,生前是个并未考取到功名的书生,他妻子五年前难产而亡,只留下一女给她,北境铁蹄踏破皇都的时候,他与女儿阿心失散,如今父女两人生死相隔已有三年之久,也不知她过得是好是坏。 正是因为担心她,所以他才徘徊此地,一直不肯离去,反倒是逐渐成了神志不清的孤魂野鬼。 宋洛河低声说道:“当今世道,恐怕难容孤女稚童。” 眼下战火刚歇,看似百废俱兴,实则还残留暗流涌动,失去身边可靠父母长辈庇护,一介孤女的确很难在这样的人世平安活下去。 一人一鬼之间的氛围忽地僵硬起来,隐隐似乎还有新的魔气弥漫肆意出现。 剩下一名白衣人神情淡淡,伸手往他们两个脑门上一弹。 活像某个调皮顽童拿着弹弓,使着石子重重击打在额头上,险些没让亡魂直接破碎,活人灵魂出窍。 “哎哟……”宋洛河捂着额头。 何守信也捂着,只不过他眼巴巴看着赵霜雪的时候,能清晰地感觉到,刚才那个动作,将他神魂中干扰思考的浑浊魔气都一并弹飞了。 这是一位奇人修士!不!眼前这位说不定就是一名来自九天之上,会使用仙法的仙子! “仙、仙子……”何守信说话更是忐忑几分,“两位是想问城隍老爷的事情吗?” 赵霜雪的目光重新落回他的身上。 何守信感觉那道目光是有些刺骨冰冷的,也是不近人情的,这让他面对这名看起来比他年轻的女子时,多有不安,也不太敢抬头与她对视。 “我在此徘徊多日,也听这里的流民提过一两句关于城隍老爷的传闻。” “这里供奉的是大梁开国宰相秦自明,他为人清廉,乃是治国肱骨之臣,是吾辈文人之榜样啊!” 说到文人前辈时,何守信恨不得是两眼放光,做顶礼膜拜的样子。 赵霜雪点头,表示自己听说过秦自明这个名字。 “有流民传言半夜三更小儿被恶鬼勾魂,天明之际,自家孩子竟是呼吸全无,恍若夭折!”何守信说得激动万分,好像亲眼所见,“亲友是到处寻医问诊,可大夫大多束手无策,直到有一心细如发的小大夫发现些许端倪!你们可知是什么?” “是什么?!”宋洛河紧张追问。 赵霜雪眉梢一动,感觉这何守信不读书考取功名,去当个茶楼说书先生恐怕也能赚不少糊口钱。 何守信:“是香灰啊!” 他道:“不偏不倚,就点在孩子们的手腕内侧!只有被人见到,这香灰才会落下,否则就算孩子手腕自行垂落,那香灰也绝对不掉!那小大夫仔细嗅过,认出香灰是城隍守门的曹老汉独家所制,故而都去了城隍庙上香求秦公能将孩子们的魂送回来。说来也就是这么奇妙,当天晚上子时一过,已经没气的孩子们竟然是一起醒来,唠唠叨叨好不热闹地说,有恶鬼要捉走他们时,是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人救下他们,带着他们游历万里河山,最后又听到自家爹娘的呼喊,回到了这人间。” 宋洛河感慨,“恐怕真是城隍显灵!” 何守信也叹,“谁说不是呢!” 赵霜雪听得仔细,生于长于百年前的过往让她比当下的寻常人要了解更多。 “是拘魂术。” “香灰中有城隍灵力,足以对抗大部分小鬼,只不过恐有部分遇上强大邪祟的孩子还未苏醒。” 何守信一惊,连连点头,“不愧是仙子!正是如此!” 他指着不远处某间漏风茅屋。 “这家小儿便是至今未醒。” “想必其父母亲友并不在意其生死,城隍固然能拘魂不散,可世上无亲友喊魂引路,孩子年纪尚小,自己找不到回躯壳的路,只得徘徊于这世间。” 赵霜雪抬头看了眼那茅草屋。 “若是尸身被下葬活埋……可就真要成孤魂野鬼,乃至变成怨鬼厉鬼了。” 何守信神情犹豫。 他想起不久前,从那茅草屋里被扔出的小小草席。 再看看赵霜雪有些不近人情的模样,踌躇是不是要与她说这件事,只是他还想托这位仙人找找自己于战火中失散的女儿,不知道提太多要求,会惹得仙人不快。 只是思来想去,仙人最后那句话还是在他耳旁回荡不休。 那才是丁点大的人啊,之前不知道为什么还能看见他,烧得厉害的时候,还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喊他爹……明明是和阿心差不多的年纪,就这么爹不疼娘不爱地被扔出去,那户狠心人家似乎也没给她下葬,指不定她的魂还有机会被喊回来呢? 何守信咬咬牙,低声对赵霜雪恳求道: “求仙子救救那孩子!她、她是个好孩子啊,从小帮家里做了那么多,怎么着也不应当这样离世而去。” “而且她简直就像——” 后半句在他的哽咽声中有些说不下去,因为刘小荷这孩子那么像他的女儿何心,他遍处寻不到何心的时候,总是悄悄守在刘小荷的身边,以期望她能像自己那活泼开朗的女儿一样平安长大。 当刘家父母将她的尸身扔出来的时候,他也想阻止。 然而他只是一缕亡魂,什么也碰不到摸不到。 赵霜雪低头沉吟片刻。 “你若是有心,的确可以试试。” 她手一翻,从袖中抽出一根未点燃的线香来。 宋洛河睁大眼睛,认出这是从城隍庙里拿的,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群孩子塞过来的,不想能在这时用上,也算是命数。”赵霜雪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主动说道:“你与那孩子算是有缘,她将你看做长辈,你就能试着将她的魂喊回来。” 何守信紧张,“我能行吗?” “你若是内心犹豫,反倒容易失败。” 赵霜雪语气淡淡,倒是给人一种气定神闲的安全感。 此时她天眼已开,四周因果皆显,想要找到那具草席并不困难。 只是任由谁看到露在那残破草席外一双苍白赤脚的年幼躯体时,都会感觉心头一揪,一股难耐的悲痛就要涌上心头,逼得人不得不大口喘气,才能压住即将落下的泪水。 沉默片刻,何守信接过赵霜雪手中线香,立于那草席旁仰面高呼刘小荷的名字。 “刘小荷!刘小荷——!刘、刘小荷——!” 可是何守信感觉自己越是喊着这小姑娘的名字,喉咙间越发有种被酸涩赌住又发酵的嘶哑。 一遍又一遍,在他高声喊着小姑娘的名字时,他手中那根线香并未接触明火, 7. 07 《皇后执剑》全本免费阅读 开国宰相,也是如今的皇都城隍秦自明听到赵霜雪的话,语气沧桑地感慨一声。 “赵仙人与青阳居士,乃是世间奇人……尤其是你父亲,我当年新法改良多有受他旷世奇思的影响,也想过百年后再与两位于翠山花开之日共饮两杯,不想……” 话尽于此,秦自明不再多言,只是沉默片刻,转而说道: “不过冥冥之中或有天命,西海魔渊邪祟仍旧窥伺中原沃土,往昔修士战死西海,当今修士却是青黄不济,难以抵御外敌。” 他叹了口气。 “不瞒你说,邪祟狡诈阴狠,曾经在城隍阴司手中吃过亏,如今就疯狂打击报复。” “鬼仙依托民间正气与香火供奉而生,妖魔便散播流言,破坏庙宇,害得无数巡阴使消散于世。” 巡阴使往往也是为国为民者,死后不入轮回,而入职阴司,接引亡魂,安定一方,不过名声不比城隍与其座下几位大将,城隍庙一旦破损,无人修复,时日一长,民间若是逐渐忘却此人生平事迹,这位巡阴使可能就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故而秦自明说起跟在自己身边巡阴使之事时,语气难免哀伤。 赵霜雪自幼就不大会安慰人,此刻只好沉默。 秦自明摇摇头,暂时不在这个话题上牵扯时间太长,转而询问她们。 “瞧你们二位是专门来寻阴司,可是遇上什么难解之事?” 秦自明虽是风骨文人,可说话随和得与邻家老头别无二样,甚至还能幽默得再打趣几句。 “总不会是与这何家小儿一样,移魂换体?” 何心阳寿未尽,本就命不该亡,刚才便是带着她走过虐镜台,天道既允她在已死的刘小荷体内继续活着,那阴司自然不会强行带她离开。 赵霜雪瞧瞧对方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沉默片刻,这才开口说道: “倒不是移魂换体……” 秦自明:“我就说嘛,哪有这么多怪事……” 赵霜雪:“是欠了虐债。” 秦自明:“不过你们天生天眼能看到……” 秦自明的话卡在嗓子眼里。 他忽地凑近了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的宋洛河,像是刚入职翰林院不久的小编纂,急匆匆地掏出一本厚厚的簿子对着翻阅起来。 那簿子瞧起来厚到怎么也翻不到头,正面深色封皮上书生死簿三个大字。 看了半晌,秦自明再一抬头,就是一句话。 “不可能!这姑娘为人和善,做过不少善事,应当是能一生顺遂的命,怎得现在就已血煞缠身,即将短命早亡?!” 他看看宋洛河眉心一点金光,又问赵霜雪。 “而且还是在你借了龙气之后,才能勉强压住血煞魔气?” 赵霜雪点头。 “若是开了天眼,还会瞧见因果混乱,血债累累。” 秦自明诧异。 “血债累累?” 见赵霜雪又点头,他便问宋洛河。 “小姑娘可与谁结仇?” 宋洛河连忙摇头,“不曾……或者说,应当是不曾的。” “我平日里不怎么离开宋府,若要出门也只是去做些善事。” “该不会是……有人觉得我一碗水未曾端平……?” 说着她心里难受起来。 秦自明说道,“你不为虚名施善,他人若要怨恨,那便是这人自己的不对,你不必为自己自责。” 他思索片刻,已知赵霜雪为何特意带她来走一趟。 这姑娘身怀洪福,龙气清明愿意庇护她,说明是个正直之人,今后自能造福一方。 从前的修士大多都是这样。 虽不直接入世,却以这样的方式维衡天道与人世关联。 “前因后果,虐镜台一观生平便知。” *** 这是宋洛河生平第一次去鬼门关。 就在她脑海空白,表情木楞地对赵霜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后者脸上的神情基本保持在“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的模样上。 秦自明在旁边笑呵呵地宽慰她,“也不算进鬼门关,只有从虐镜台上下去,那才是真去了地府冥川呢,所以你且放心,还不算是死了。” 听得宋洛河更紧张了。 除了赵霜雪与宋洛河,何家父女也一并前往。 何心来过一次,算是一回生二回熟,加上性格开朗,半途还能热情介绍沿途风光。 只是宋洛河显然紧张过了头,完全没能将何心的介绍听下去。 穿过阴冷的浓雾,他们降落的位置是一处占地面积极大的白玉圆台。 宋洛河举目四望,也没有见过所谓“虐镜”到底在哪里。 “在你脚下。” 赵霜雪忽地开口,将她吓得一个哆嗦。 察觉到对方正在用幽怨眼神看自己,赵霜雪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去,“怎么?” 宋洛河把所有的话都憋回肚子里去,半晌只留下一句“没事”。 “宋小友还请站在圆台正中,其他人等暂时退让。” 秦自明坐在圆台正北上方的黑木案后,于身前签筒之中抽一根乌木签按下。 “今日启阴司虐镜,观神魂因果,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仇两清,方可投胎转世。” “虐镜起——!” 犹如一轮无暇的圆月从宋洛河脚下冉冉升起,清辉好似牛乳,又仿佛白纱从身边潺潺流过。 何心拉着父亲的手,和他说道:“秦爷爷说,这个白雾会把以前经历过所有的善事恶事都映出来!” 正如何心所言,很快雾中有人影显现。 先是年幼时的宋洛河扑向笑容温和母亲时的场景。 随后是抓周时,她父亲看着她拿起一只平安结时点头的模样。 接着白雾翻涌间,显露的是天寒地冻之时宋洛河帮着盛姜汤的场景,泥点污渍蹦上她的裙摆,不过她并没有在意。 那时候的她还脸色红润。 可是等到再下一个场景的时候,她已经卧病在床,面白如纸,高热烧得她像随时会死去,唯有眉心那点金光犹如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又带着她重新活着回到人间。 赵霜雪的视线落在那次雪灾时的场景上。 虐镜能够将生平事迹中每个人的长相动作都清清楚楚地还原出来,唯有那名青袍道长的脸看上去格外模糊,仿佛被人刻意抹去一样。 她问在白雾中显得有些失神的宋洛河。 “他就是你之前说的游方道士?” 宋洛河回过神来,然后点头,像是也在诧异竟然看不清他的脸。 她当时好像还和身边的侍女说,那位年轻的道长很像某人来着,但眼下一时间也实在想不起来他的模样到底是何,只 8. 08 《皇后执剑》全本免费阅读 因果线红得刺眼,每一根线条里都好像浸透了尸山血海的仇恨,要将宋洛河生生勒死在原处。 只是碍于她眉心福禄金光,与龙气庇护,红线不断缩紧又被无形之力勉强再度拂开。 目睹这一切的宋洛河吓得站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 秦自明也从未见过如此怪异之状,不过已和赵霜雪一样将这情况的前因后果猜得八九不离十。 只是他哪怕已成城隍,未开天眼的前提下,也不可能单独找到最重要的一根因果线。 在这里,唯一能做到的只有—— 他看向赵霜雪,刚想开口请这位从以前开始就相当冷淡的小辈能否进一步帮忙的时候,她已经一把捉住某根红线将其从乱麻一样的线团中拖出。 “找到了。”赵霜雪神情毫无波澜地开口说道。 她手上用力,硬生生将那根好似毒蛇一般扭动的因果线单独拎出来。 离了那团乱麻,众人方才发现这个线虽是纤细,可颜色红得异常,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相当刺目。 秦自明沉吟片刻,“……是血亲?” “的确。” 眼见这条红线好似毒蛇一样要反咬她一口,赵霜雪在何家父女的惊呼声中,一手捏住它的“七寸”,略一使力就将其踩在脚下,再碾上两下,这才使得它安分下来。 “血亲……?血亲是什么……意思?” 宋洛河心中隐隐有个猜想,此刻却并不希望它是真的,所以连带询问的声音都变小了不少。 秦自明看看这姑娘,眼底深处有些不忍。 他叹了口气。 赵霜雪直言: “虐镜台一观生平,可见你素来与人为善,不仅不当背负如此血债,还当一生顺遂,老有所终;可如今血债累累,是有人用你的名义与妖魔邪祟签订五鬼运财之术,那赚的都是人命钱,每年都要用不少活人亡魂填饱恶鬼,才能保证财运不断。” “但即便如此,饲养五鬼时日越长,越容易遭受反噬。” 她看了眼系在宋洛河身上,那犹如蛇巢一般恐怖扭曲的因果线。 “你这样的……怕是已经持续了三五年。” 宋洛河神情恍惚一瞬,“三五年?我娘亲也是三五年前离世……” 秦自明琢磨片刻,低下头去翻生死簿。 赵霜雪将手里攥着的那根因果线一拉一扯,灵力涌动,竟是直接将线那头的活人魂魄拉至虐镜台上。 她以前就善于拘魂之术,现在也未退步。 被拉来的中年男子衣着华贵,年过半百却还容貌保养得当,一看便知,是个平日里养尊处优之人。 宋洛河看着他,“父、父亲?” 正是当朝宰相,宋家家主,宋阳林。 宋阳林记得自己方才前脚跨进妻子的房间,要问她,怎得不见平日里最溺爱的幼子宋洛洋,他是不是又去什么烟花柳巷里鬼混,后脚就来到一个白雾弥漫,头悬无数扭曲红绳之地。 眼前站的竟是另一名女子。 在他看来,这“女鬼”面色苍白,眼神哀怨,像极了常常出现在他梦里的前妻。 这让他不禁被吓得倒退数步,嘴里大声喝道: “董明珠!你死了可莫要怪我!不是我要害你!你那见钱眼开的爹,当初把你高嫁进我们宋家的时候,可是签过契的!” 听到自己母亲的名字,宋洛河的脸色更是苍白几分。 她容貌与其母相似,这让她瞬间反应过来,眼前的惊慌失措、内心有鬼的父亲是把自己认错成了谁。 周围暂时无人出声,像是要由她自己决定,自己要如何去做。 宋洛河紧紧闭上眼,下定决心后睁开。 她的眼眸清明一片,连带眉心一点金光也更耀眼几分。 “宋阳林,你可知我死的时候有多痛!” 她开口说话。 想起娘亲离世前,身上皮肤皲裂流血的模样,再想想眼前这个毫不在意妻子,整日流连后院成群美妾中的男人。 她的语气越发怨恨,好似真是宋阳林曾经发妻回魂而来,讨他要个公道! “宋阳林!一命还一命!” 宋阳林哪里还有在朝堂之上的风度。 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左右看去不见其他人影,只有面前这个带着血红蛇群的女鬼要他偿命。 世俗需要的钱财权利,在这里毫无作用可言。 他在此处没有任何可以为非作歹的依仗,除了痛哭流涕,跪倒在地将所有的真相宣之于口,并祈求对方的原谅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 “宋家上下那么多人要吃饭,伴君又如伴虎,不用这种方法怎能长久繁荣下去?” 宋阳林惊恐万分,跪在地上的时候,活像一条令人不堪入目的蛆虫。 从前总是说着,自己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可现在亲眼见到曾今业障罪孽的象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还是要崩溃了。 “再说了,明珠,你嫁进我们宋家享了好些年的福气啊!是吧!你——你再想想,洛河还在宋家!你舍得让那孩子经受家破人亡的感觉吗!” 像是见女鬼迟迟没有说话,或许是在心中还留有对他的一丝情意,于是他的心思又活泛起来,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 “明珠,你看那孩子再过不久就要成亲了,我若是不回去,洛河夫家也不知如何看她,又有谁可以在她背后撑腰呢……” 这话的意思,就差直接对她说,我知道你在乎女儿,还是让我还阳比较好。 然而他刚才那些话真是叫人恶心反胃透顶。 身居高位,只想获利钱财,享受他人恭维,但丝毫不想承担应有的责任与风险。 将所有的苦难报应都由她的母亲董明珠承受后,还要再利用她对自己女儿的珍爱之情,让她放弃可能会有的报仇想法,最后叫她付出更多送自己还阳。 看见曾经在她最为难受的时候,也从未亲自看她一眼的“父亲”,眼下却恨不得不择手段将责任扔出去的模样,宋洛河只想用人面兽心四个字来形容他。 可笑,可笑……可笑! 她在今日之前,竟然还对这个伪君子抱有一份子女对爹娘才有的孺慕之情。 宋洛河大笑起来。 越是大笑,眼泪却越是不受控制地落下。 可笑!可笑!可笑!!! 可笑她曾经没有看清!可笑她现在终于看清了! 宋洛河把捂在自己双眼上的手放下,露出的是两只通红如厉鬼的眼眸。 “可笑!!!” “难道不是你把宋洛河送进皇宫之中吗?!现在还要大言不惭地说,她即将成亲了?!” 宋阳林神情突变,没想到她竟是连这种事情也一清二楚。 他只得语言苍白地狡辩。 “进宫可不就是一件好事!当今圣上只有一后一妃,洛河如今进宫,仰仗宋家权势,高低也能进入四妃之一,甚至坐上凤位!” “到那时,宋家便能再上一层,难道不好?!” 殊不知,宋家本就已如风中危楼,摇摇欲坠。 生活在这里面的人还以为这是琼楼玉宇,一生能 9. 09 《皇后执剑》全本免费阅读 “她既是我生下来的,怎么能对自己亲生爹娘不闻不问!” 血红的因果线已经死死缠住了宋阳林的脖子。 似乎是因为无法呼吸,他的头颅已经像溺水浮肿一样胀大,看得人更是觉得毛骨悚然。 只是现在受刑的还是他的魂魄,此时的痛苦是丝毫无法用死亡这件事来中止的。 啪地一声,一根签牌落在宋阳林的面前,利落打断了他的咒骂。 与此同时,数条红线如蛇一样撕咬起仇人的血肉来。 “你们父女关系已断,今后再用这种话来威胁,可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秦自明听到他的话,忍不住冷笑一声。 “在今日之前对自己亲生女儿不闻不问,此时受难受刑才腆着脸来威胁求情,你这恶人今天不罚,更待何时!” “欠债就要还!我这城隍纵使现在再无权无势,依天道、依苍生之意,督你还债,还是做得到的!” “如你这般小人,别说做大梁宰相,就是做个人,我都觉得是便宜了你!” “打入寒冰狱,还清血债之时亦要接受酷寒之刑!” 秦自明最后一句话音落下的时候,虐镜台坚实的地面忽地像是变为朦胧的白雾,低头便隐约能见到脚下已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下一秒,宋阳林已经携带满身血红的因果线,坠入那冰冷刺骨的地狱之中。 宋洛河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的酸涩与怒火,看着身上青黑的手印逐渐消散后,又擦干自己的眼泪,对赵霜雪行大礼感谢。 “谢娘娘今日救我。” 赵霜雪侧首看她,“……不过一时兴起。” 她以往跟随父亲、叔父身后游历天下的时候,其实并不爱参合进这些事情中,只不过耳濡目染之下,她不自觉出手帮忙而已。 秦自明笑眯眯地看那位还与百年前别无二样的年轻小辈,感觉像是又看见了许久以前那位拿着竹竿,就与青阳居士潇洒游遍世间诸国的赵剑仙。 从台上下来后,他对宋洛河说道: “如此姑娘身上的病痛与虐缘也就算一起斩断了。” 宋洛河真心与他道谢。 “多谢秦公今日秉公办案。” “哪里的话。” 秦自明摸摸自己的白须,笑着摆手说道: “只是我也有段时间没有坐在这判官席上,还有些担心是否有所不公。” 实际上不公的人都没机会死后进入城隍阴司之中。 赵霜雪:“我们今日路过城隍庙,甚至没有见到巡阴使,人手如此凋零?” 秦自明:“哎……正是如此,前几年两龙夺嫡的动乱害得皇都里人心惶惶,反而三皇子……哦,现在该称呼为陛下了,北面边疆作风正派,纵有性情正派的文人将士死去,也被吸纳进北境阴司之中,反而是皇都这边显得人手不足。” 赵霜雪:“除妖司也无人前来帮忙?” 听到这话,秦自明忍不住嗤笑一声。 “当代国师贺孤山明显没想让天子掌控除妖司大权,自然算是将其养废了。” 赵霜雪:“可他没有镇皇都邪祟,反而直奔西海?” 她若有所思。 “也是。”秦自明沉吟片刻,“贺孤山此人来历不明,说是有一回在皇都之外救了懿帝,随后回来就赐国姓,又补上空缺有二三十年的国师之位。不过有贺孤山在皇都之时,虽然邪祟多有冒头,除妖司式微,可并未掀起多大风浪,随后不久就是当今天子回宫平息混乱,随之即位。” “那倒像是算好了前后时间。”赵霜雪说道。 秦自明点头,不过他对那位贺国师并不熟悉,无法再多说一二有用的信息。 他于虐镜台上抬眼看向皇宫的方向。 即便此刻头顶还被浓雾遮掩,秦自明却像是能一眼看到龙气国运的流转。 “原本以为大梁真要倾颓不复,不过二十几年前金光现世,当今天子降世,反倒带来一线生机。”他感叹:“或许这就是大梁的命,还有救的可能,只不过,许是我这老头从以前开始不擅长算命,算来算去,也算不出大梁未来国运如何。” 赵霜雪面无表情地说:“李叔父曾经说过,你只会算人,要是会算命的话,当年就不投奔梁王做幕僚了,直接改行做算命半仙。” 秦自明笑骂,“李青阳到底是个当先生的,我这嘴是比不上他的。” “他若不是赵国皇子,来我梁国也必定是个惊世的大儒。” “李叔父不是个喜欢受人拘束的性格。” 秦自明遗憾,“正是如此,所以才知道那样的结局才是最适合他与你父亲的。” 他暂时打住李青阳这个话题。 “若是陛下再早生五十年,恐怕也是斩妖除魔的好手。” 他摸着胡须,本意是想随意玩笑一句,但没想到赵霜雪就这么直直盯着他。 秦自明:“……怎么了?我观当今天子锋芒毕露,是个擅长……” 赵霜雪打断他。 “那是我的本命灵剑。” “是我的剑。” 她强调。 秦自明不说话了。 他又抬头看了眼虐镜台上的天空。 人都已经没了快有一百年了,不存在什么老眼昏花的情况出现,但以往可没有修士仙人的本命灵剑化形的情况出现。 器物化人被称之为“灵”,但那必须是个体存在于世,只吸收天地灵气而成者。 本命灵剑天生与剑主神魂一体,算不上是单独的存在,怎么可能化形? 他又仔细瞅了瞅还在宫中的天子,在后者似乎敏锐发现什么想抬头看过来的时候,他及时收回了目光。 “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是个人。” 赵霜雪:“只是看上去像个人而已。” 秦自明:“有没有可能,他本来就是个人。” 赵霜雪:“不可能。” 看见她如此坚决的样子,反而是秦自明变得犹豫起来,不过城隍可见活人魂魄气息,越是清澈说明此人一心向善,越是浑浊,则说明此人毫无礼义廉耻之心。 刚刚被打入寒冰狱受刑的宋阳林魂魄就已经满是污秽,哪怕不用孽镜台审问,明眼的修士或阴司也能将他这人品德猜个八九不离十出来。 可当今天子贺陵身边气息清澈,自有金光护体,说明是治国之明君,全然看不出来他有什么非人的特征。 秦自明思索后表示,“但是,我记得修士自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是,不直接干预人世所作所为。” 天道不允许如此强大的力量直接入世,百余年前的修士能做的,只有在梦中或是偶遇世人点拨一二,随后任由世俗发展。 当今能干预世事之流的修士萨满,实力境界上比起百余年前经历过西海仙魔之战的修士们而言,大多只能称之为不堪入目,所以才能介入凡俗。 “我的确没有干涉世俗之事。” 秦自明斜眼看她,像是无声地在说—— 你都盯上当今天子,你还说没有干涉? 不过赵霜雪可以肯定对方就是自己的本命灵剑,那怎么能说是干涉世俗大事。 修士需要遵守的是帮助顺应天道民心之人,铲除苟行恶事者。 像之前,她解决北蛮萨满,就是顺应天道而为。 “那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去天子身边?国师?”秦自明好奇。 10. 10 《皇后执剑》全本免费阅读 当夜长安殿内。 天子贺陵已经是第十三次放下手中的奏折,随后下意识抬头往门外看去。 门外黑夜中的灯火依旧,手边茶盏中的水从温变凉,又被马公公重新在小炉上烧沸,再换上新的。 可赵霜雪还是没有回来。 站在御前的两名暗卫已经把头低得不能再低。 即便陛下说着“她就算一个人出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这样的话,但当日头落下西山,月光照亮夜幕的时候,还没有见到皇后娘娘的身影归来,这很难不让两名驻守长安殿的暗卫越发提心吊胆。 只见作为皇后贴身宫女的白露姑娘又一次脚步匆匆为陛下续上其实压根就吃不完的茶点时,不住用视线余光打量大殿内是否有皇后的身影,得到否定结论后,愤愤在暗地里瞪了他们一眼的样子,他们更不敢抬头。 作为暗卫,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皇后出宫,而且是带了个人出宫,“失职”这两个字的形容都是轻的。 “嗒。” 两名暗卫的脊背下意识挺直。 贺陵手中的奏折还与一个时辰前翻开时的别无二样。 开篇写的北境大获全胜,不日后,靖王贺随与大将军莫守樽即将归京,这件事已经被他看了数十遍,但也没有真正进入脑海。 又过了几秒,贺陵还是干脆地放下奏折,揉了揉眉心,想着要不要干脆亲自出去找找。 利用一些非常手段出宫,对于他来说不是难事。 只不过他原本以为赵霜雪离不离开这件事,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特殊意义。 曾经十几年的岁月都是他一个人扛下来的,那现在少了她,又有什么区别? 无非是继续回到那种置身于冰雪之中的苦寒无依而已。 本来应当是这样的。 可如今事实告诉他,才短短没有超过一年的时间,他已经离不开这个人了。 没有赵霜雪的长安殿,其实和紫宸殿没有任何区别。 尤其是,当他已经明白她在身边时,是一种多么令人安心的感觉时,才更能体会此刻失去后难以言喻的不安与痛苦。 贺陵又揉了揉眉心。 不应当是这样。 他和她在不久之前甚至都不曾相识,现在却已经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不,甚至是比老友更加亲密无间,比夫妻甚至还要更加异体同心的那种情愫。 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不止一次,又这么想到。 在不久以前,他明明有告诫过自己一定要小心这个人或许真的会什么术法,可在不知不觉中,他还是把赵霜雪当成了无比重要和重视的人。 “陛下,要不要我去找找娘娘?” 马公公敲了门,重新为他把凉茶换掉,见他疲惫丝毫未减的样子,于是这么轻声询问。 贺陵回过神来,发现奏折已经被自己抓握得有些褶皱。 或许他还有选择,是去其他嫔妃殿内。 不过他完全不想考虑。 他从回京后,就很少踏入后宫,过夜也只在长安殿。 他将奏折合起。 “不用你去,我……” 我去。 最后两个字没来得及脱口,长安殿门边已经传来声响。 “娘娘,今日真是……如果没有您的话,恐怕我已经丧命于此了吧。” “倒是不用把皇宫说得像断头台。” “不过现在就将我带回长安殿,会不会……于礼数不合?” “通常来说,长安殿晚上只有我一个,今晚你与我同睡也不是什么问题,当然,主要还是因为我想看看能不能入你的梦,看看天道是否予你些许暗语。” “如果是这样的话——呃,马公公?!” “娘娘夜安。” “宋才人夜安。” 宋洛河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沉默瞬间后,连接下来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不少。 “这,娘娘……臣女还是不留宿叨扰了,您肯定也累了。” “那老奴送才人去婉容殿。” 贺陵又把奏折重新展开。 几秒后,长安殿的门扉被某人单独打开。 赵霜雪走进来,看见他还坐在灯旁看着奏折的时候,她一愣。 “恰好有事想同你说。” 奏折还是最初的那一页,不过这次贺陵可以心安理得地合起来,随后正大光明地抬头看向她。 “何事?” 说话间,他让其他人全部先出去。 赵霜雪说道:“有关现任宰相宋家之事。” 贺陵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为何突然提起宋家?” 碍于宋树大根深,想要拔起它,还找不到一个很好的由头,他自打登基后,就一直派人盯着宋家。 但不曾想到今日傍晚就传来暗探消息,说是宰相宋阳林好似病由心生,整个人犹如中/邪一样在家抽搐倒下,还慌得自言自语说出不少曾经暗地里做出的仗势欺人之事,吓得整个宋府都一片混乱,到处请医问神的,甚至还慌不择路地求到玄天宫去,试图找国师贺孤山门下道童来治病,不过玄天宫可没给他们好脸色,听到是宋府的人上门,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们一个闭门羹,直言表示不见,仿佛之前双方暗中的勾勾搭搭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派去的暗探正好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潜入宋府,寻找宋阳林口中自言自语间泄露的,最重要的一本账本。 那上面留着他勾结北蛮人的相关证据。 如此叛国铁证,足够他扳倒宋家这颗大树。 可惜,有人趁着宋府在一片混乱的时候,已经提前一步将那账本偷走。 那人身手很是敏捷,最后暗探只追到城西一带,就找不到那穿着宋府丫鬟衣衫的女子。 “城西,是不是有一处地方叫红锈坊?” 这话一出,贺陵的表情更是疑惑。 “的确如此。” “不过你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红锈坊主营兵器锻造,历年来出品数量不多,每一把却都是绝世的精品。 数十年前,每逢大梁新帝登基,红锈坊都会送来一把举世无双的君子剑当做贡品献上,如今它已经是整个大梁境内望其项背的一流铁匠聚集之地。 “李红锈当年创建红锈坊只收姑娘,如今还是这样吗?” “自打二十年前,坊主之位就不限男女,只取有能力者上位。” “如今的坊主李红日就是男儿,不过其锻造造诣堪称天下无双,两三年前我军对战北蛮能大获全胜,除了你能直取萨满项上人头以外,红锈坊削铁如泥的兵器也是帮了大忙。” 赵霜雪点头,又问了一句: “你觉得红锈坊有造反之心吗?”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且没头没尾,听得 11. 11 《皇后执剑》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清晨,一辆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马车从皇宫侧门出发,往皇都城西红锈坊而去。 宋洛河自打上马车就开始如坐针毡。 毕竟任由谁掀开马车帷帘,看见的是当今天子那张脸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心惊肉跳一下。 “陛下,给您请安。” 宋洛河想起昨晚正准备跟着皇后娘娘拐进长安殿时,从门缝里看到天子时的脸色。 往昔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面容上,那次是什么笑意也没有,瞧得人是如坠寒冬,恨不得立马离开几尺远,才觉得那个和煦的上位者重新回来。 贺陵摆摆手,“宋才人不必多礼,今日前去红锈坊,我们几个都暂时不暴露身份。” “另外,你与宋家之事。” 宋洛河抿紧唇,“陛下,我宋洛河与宋家再无瓜葛了。” 该断的因果已经在她母亲因那害人的五鬼怨契离世后断开,欠宋家的生养之恩早已用这几年的生气还清。 接下来宋家的自生自灭,与她再无关系。 贺陵回头看了眼正顺道吃早点的赵霜雪,又对宋洛河说道: “坐下吧,去红锈坊时,暂时不要暴露身份。” 宋洛河应了一声。 看看马车里的位置,宁可把天子晾在最左边,也要果断选择在赵霜雪右边坐下。 今日早朝休沐,天气倒是晴朗,是个适宜出门的好天气。 赵霜雪撩开马车车帘往外看去,只见原本沦为废墟的皇都已经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重新修建得差不多。 曾经消失的叫卖吆喝声重新出现在街头巷尾,倒是颇有一番生机勃勃的感觉。 来到城西,映入眼帘的正是各行工匠聚集之地的热闹场景,瓦匠、木匠、铁匠都自发围着最中心的红锈坊错落建造了商铺住家,而眼下正是皇都百废待兴之时,大街小巷里自然都挤满了要寻工匠们修屋造房的寻常百姓或豪门家丁们。 赵霜雪、贺陵他们这辆马车看上去毫不起眼,见他们马车停在路中间,一旁有赶路的行人急匆匆地大声喊道: “哎——!谁家的马车停这儿不走!别挡路啊!” 乔装打扮后,勒住缰绳的侍卫眉梢紧皱,刚想发怒,却看见门帘被人从里面撩起。 穿着文雅的青年对行人露出歉意的神情,“这位小哥真是不好意思,我们一家刚搬来皇都,对这里陌生得很,想找去红锈坊的路,不想反而是自己绕不出去了。” 他说话不急不躁的,反倒是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平和,听得这捧着东西赶路的年轻人也不好意思起来。 “刚才是我急了点,真是不好意思啊。”他说着,“你们要去红锈坊的话,最好同我步行,今日师姐归来,有不少人想来求她铸剑。” 贺陵使了个眼神给有些担忧的侍卫,并不在意身为天子,却和身边其他平民百姓一样步行走着去红锈坊。 赵霜雪和宋洛河自然也是。 遥遥看了眼那年轻人指的方向,赵霜雪直言问道: “你师姐很会锻造之术吗?” 那青年人自豪地挺起胸膛,“除去坊主师叔,无人敢在师姐面前称第一!我这次就是为她去购置些锻造所需的东西。” 宋洛河好奇,“但为何你手中拿的尽是些花草树木?锻造难道不是需要金石一类的东西吗?” 他怀里抱着的,大多都是些繁花嫩叶,看起来与锻造是毫不相关。 “这就是夏师姐的独门之术了!”年轻人说起这个是激动万分,看起来也颇是沉迷铸剑之道,“夏师姐是被坊主称赞有掌握天地大道资质的人!若不出意外,定是下一任坊主继承者!” 赵霜雪:“如此厉害,可有什么传世名剑?” “你可知百石剑!” 赵霜雪略一思索,“不知,只知千钧剑。” 宋洛河忍不住说道,“百石乃是当世名剑!不想竟是你师姐所铸!我以前有幸见过一二,那剑天然古朴,瞧起来宽如巨石,却削铁如泥,的确是把好剑!” 宋洛河从小除了爱女红,就是对刀剑有兴趣。 “千钧剑出自红锈坊初代坊主李红锈之手,虽名为千钧,实际上却是软剑,但善用剑者足以做到四两拨千斤的惊人技巧。”贺陵说道,“自打百石出世,许多爱剑之人便喜欢将这两者放于一起称呼。” 年轻人不住点头,“正是如此!想不到两位对刀剑也有所研究。” 宋洛河小声说道,“不敢担。” 贺陵也拱手谦虚,“只是略懂皮毛。” 赵霜雪:“……”她清晰感觉到了自己落后潮流的感觉。 跟着这青年走了没有多长时间,就看见红锈坊的大门。 与赵霜雪印象中的那破旧的铁匠铺不同,这间店铺的门头看着相当宽阔气派,与红锈坊现在的名声可谓是相得益彰冀。 年轻人说道:“到了!” 说话间,他遥遥朝着门边正送一位衣着华丽之人离开的粗犷中年男子喊道: “李师叔!” 李红日正在送当朝这位大官离开。 这位要求甚多,可并不打算按照市价付钱,他心中对此感觉难耐厌烦,可又不得不耐住性子,替夏荷挡住这些烦心事。 夏荷天资出众,是他们这一代中最有可能接近师祖李红锈实力境界的人,他断不能让他人世俗无礼的要求破坏了她的修行。 “谢大人好走,待到夏荷出关,我会转达。” “哎——”说话者的尾音上扬,像是并不满意李红日的回答,“李坊主未免太生疏,不如等夏姑娘出关,直接来谢府……”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也顺势扫到了年轻人与其身后另外一男两女身上。 “府……府……府……” 李红日皱起眉:“谢大人?” 刚才这个还显得很盛气凌人的谢大人,此刻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满头是汗,哆嗦着连一句话也说不完。 下一秒对方一脚踩空,就从红锈坊大门前的台阶上一路滚到了那几位客人面前。 年轻人和宋洛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赵霜雪先是瞥了眼这位满头是汗的富态中年人,又看向微笑逐渐变得危险的贺陵。 “这位大人可还好?” 贺陵语气好似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唯有他低头时,才能看见那股无情的愠怒。 “要我扶你起来吗?” 中年男人双股颤颤,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两条腿软得像面条一样站都站不起来。 他抬起头,看见当今天子那张按理说是温和如玉,可此时冷若冰霜的脸时,只感觉断头的铡刀已经悬在了自己头上。 “陛,陛下……” 他声音抖得厉害, 12. 12 《皇后执剑》全本免费阅读 不可能,他明明已经在那间屋子里布下隐匿的符箓,寻常除妖师根本不可能发现里面还藏着,刚从宰相宋府出来的夏荷。 只不过他完全没有想到,在眼前这位颇受天道溺爱的修士眼中看来,因果线是很难被寻常咒法符箓掩藏的,稍加集中灵力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李红日用自己的右手压住因为恐惧不断颤抖的左手,低着头说道: “夏荷是我师侄,昨日从宋府回来,不过是为取回自己的百石剑,并未伤人一丝一毫。” 想来他也是知道了,从昨晚开始,宰相宋阳林就如中/邪一般发疯,到今早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竟然已经惨死毙命。 而且听闻,宋阳林死前模样尤为凄惨,四肢僵硬如坠冰雪寒冬,另有无数青黑手印拽住他的四肢躯壳,仿佛要活生生将他分尸一般留下恐怖的印记。 贺陵的视线投向赵霜雪那里。 后者坦然做担保,“宋阳林之事与她无关,但是她拿走的东西里有一本账本,那东西对他——” 她伸手一指贺陵。 “比较重要。” “毕竟宋家倒台就是靠那个了。” 年轻人手中的花花草草啪嗒一声全数落下,他的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塞几个鸡蛋,满脸写着“我只是出来采买,怎么听到自家师姐被卷入这种朝堂大事之中?!”。 李红日也没想到忽地就听见这个消息。 他先是下意识紧张地左右张望几下,许是刚才那位倒霉的谢大人当众倒下一事,吓得周围行人不敢靠近,所以四周也无人听到刚才赵霜雪的那番话。 这回他脸上冷汗都要下来了。 “您真是玩笑……您是玩笑吧?” 贺陵没说话。 李红日:“……不会吧……” 年轻人脸上的神情已经从“师姐该不会有事”,变成了“坊主师叔,我们该不会有事吧”。 没有真正做到像初代坊主李红锈那样超脱世俗,那任何活在这世间的除妖师,都是要干活吃饭的,这其中最重要的,无非就是千千万万别和朝廷世俗之事牵扯过深。 李红日这次是真的开始淌冷汗了。 他开始感觉,此刻站在他眼前年轻公子的真实面目,不再是他脸上表现得那般和煦,他能从他的身上嗅到从刀尖滚过的血腥气息,他甚至觉得,如果今日回答得不对,也许不仅仅是他,而是整个红锈坊都要人头落地。 “……”他张开嘴,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夏荷的天赋出众,一旦交出去,今后如何在大道上继续精进? 想到她会泯然于众人,李红日就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仙缘虽有,可道心不稳,今后心境拂尘不够,你修道也就止步于此了。” 一把剑点在李红日的额头上。 霎时间一股寒流席卷他全身上下,将他冻得一个哆嗦的同时,也让神智恢复清明。 这时他才发现那名白衣的女子没有持剑,她手里拿的不过是自己发间的一根银簪而已。 “……” 每日与刀剑为伍的李红日此时竟然是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他下意识往后倒退一步。 这时另一道声音从旁穿插而来。 “几位就是特意来找我的贵客?” 女子声音清亮,说话时不卑不亢,叫人听得颇有好感。 李红日面色难看,“回去!” 夏荷手捧一只剑匣,显然不打算继续听他的话。 “李师叔不用担心。” 她道:“请几位随我来。” 跟着夏荷走进后院屋内之后,她把手中紧闭的剑匣拿给他们看。 “这就是我从宋府带出来的。” 李红日已经打发走受惊的小辈,此时看见夏荷大大咧咧亮出“罪证”的时候,不免担忧地紧皱眉头。 “这把百石……” “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夏荷直说,“宋小公子倒是会‘做生意’,留了几枚铜板就强行罔顾不卖这句话,拿走了百石。” “我出关后听师叔说起这件事,实在气不过,所以当晚就去了宋家,留了一样数量的铜板给他们,然后拿走了这装着百石剑的剑匣。” 宋洛河摸了摸鼻尖,“宋洛洋……的确不是个好人。” 她说得委婉,不过夏荷可不像她这样给前“家里人”留点情面。 “何止不是个好人,那简直是把欺男霸女之类的事都做个遍的□□!”夏荷眯起眼,“不过这位姑娘长得是真像宋家的那位进宫的大小姐啊。” 宋洛河:“……” 静默几秒,她又委婉地开口。 “我的确曾经是宋家那位大小姐。” 夏荷:“现在不是了?” 宋洛河坦然:“托娘娘的福,现在我只是宋洛河,宋家……与我恩怨已了,谈不上是一路人,今日来此,除去找账本,更多是因为对红锈坊有些兴趣。” 夏荷露出赞同的表情,“要我说你早该跑了,就算我在宋府当了没一个月的丫鬟,我都知道宋家对你实在谈不上好。冷眼相对都是常态了,你要不是进宫,恐怕就会直接被嫁给那位又老又丑,年纪上都能当你祖父的谢大人吧。” 说话时她已经很确定此时站在这里的温润公子就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所以她顿了顿,还是决定为宋洛河打掩护。 “不过陛下,宋姑娘为人也是果决……” “娘娘!”宋洛河咬紧下唇,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一样坚决地说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要不然今日不会出现在这里,我——” 赵霜雪的手拍在她的额头上。 “我知道。” “当断则断,你做得不错。” 这三个字让宋洛河眼眶一红。 “所以我想跟着娘娘……也许能看到更多……” “那就跟着,我无所谓。” 赵霜雪从不介意别人是否要跟着她一起,只是她从来不会特意停下去等着谁。 天道修行亦是如此。 能跟上的自然并肩,跟不上的说再多理由借口也是徒劳。 夏荷张开嘴,又闭上。 看看贺陵,又看看赵霜雪。 这情形她是实在没想到。 怎么有后妃是看都不看皇帝的啊!这位被称之为娘娘的,到底是何方神圣?!难不成是皇后?! 见夏荷发愣的目光还留在赵霜雪身上,贺陵轻咳一声。 “夏姑娘。” 夏荷被他的视线冻得一哆嗦,立马回过神来。 “啊!啊——对了,那个剑匣,似乎是被人下了封印,我解不开,也拿不出里面的百石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