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大师兄面前后》 1. 忘悲泣(1) 《死在大师兄面前后》全本免费阅读 《死在大师兄面前后》 文/子琼 晋江文学城首发 云挽曾涉想过许多次与沈鹤之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眼前这般。 朝阳初升,晨雾清透,那抹熟悉的身影站在翠林深处的小楼前,背对着她,斑驳纤长的竹影落在如雪如云的衣摆上,似水波潋滟。 而在他身旁,则有一名少女正轻轻拽着他的衣袖,仰起头看他。 少女梳着双髻,额间垂下几缕微翘的发丝,显得格外俏皮可亲,那青年或许也这般觉得,所以他才垂着视线,很认真地听着她说话。 两人的模样都生得极好,因此即使只是露出了小半侧脸,也让眼前这幕如一副观赏性极强的画卷。 少女与那青年的气质其实相差甚远,却又似是疏淡的水墨中,点了一抹鲜亮的灵动,透着几分鲜活的情趣,格外地相得益彰,或者也可以用另一个词来形容,格外地......般配。 云挽脑袋里冒出这两个字时,终是品出了那两人之间那股似有若无的暧昧来,仿佛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她完全不知该如何插言,也不知该怎么出声提醒自己的突然到来,就像是她真的是那个意外闯入的外来之人...... “我时常在想,师兄以前生活的地方,该是什么模样,”少女拉着身旁之人的袖子,笑道,“倒是与我想象的中一般漂亮幽静。” 青年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向了云挽的方向。 发丝随着回眸的动作从肩头滑落,那双漆黑的眼眸也映入了云挽的视线,似镜潭的寒水,泛着细细的涟漪,不过一刹那的对视,云挽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青年眉心的灵莲状剑印此时竟一片赤红,似炽火燃烧,令他原本如松雪般疏冷的面容都好似沾上了一抹浓郁的艳。 寒阙诛心印,此乃至精至纯的剑气所化,因沈鹤之自幼修习无情道,所以这枚剑印原本该是如银霜般的净白之色,它只会在一种情况下才变成如今这般浓艳的红,那便是,他的无情道破了。 当他自行散去忘情剑意时,那枚来自他剑气的印记自也会随之变幻色彩。 云挽怔在原地,一时间竟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青年身旁的少女与他站得很近,整个人都轻蹭着他垂下的衣袖,即使两人什么都不说,也仍能让人感觉到那份过度强烈的亲密,答案几乎已经不言而喻了,而云挽的心也慢慢沉了下去,一种尖锐的疼痛感令她的眼眶止不住地发涩。 少女的目光自也落在了云挽身上,许是云挽此时的神情实在过于狼狈,令她觉得很是奇怪,她不禁一步站了出来,偏头打量着她,疑惑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师兄的住处?” 少女的语气中满是疑惑,甚至隐隐带出了几分质问的意味,直率而坦诚,又仿佛是有些不满于突然出现的云挽打断了她与师兄的谈话,显出天真的残忍。 一柄锋利的木剑负在少女背后,几缕冰寒的剑气从棱角分明的刻痕上溢出,足以见得雕剑之人乃是剑道高手。 云挽知道,那柄木剑出自沈鹤之之手,因为在她的住处,也存放着一把几乎一模一样的剑。 她也曾用着他亲手雕刻的木剑,日日向他讨教剑术。 鹅黄的衣摆随着少女的走动轻晃,裙带飘摇,美艳又娇俏,如绽放在寒冬中的迎春花,将一片翠色的飞泠涧映得艳丽。 云挽突然就觉得,若是向来冷寂如雪的沈鹤之注定要被谁照亮,那个照亮他的人,便该是这样明媚又嚣张的姑娘。 * 太虚剑川乃昆仑三大仙宫之一,而沈鹤之则是上任掌门祝言昂唯一的徒弟。 内门弟子皆有自己单独的洞府,这飞泠涧便是沈鹤之的洞府。 至于云挽为何会出现在此,那自是因为上任掌门祝言昂是她的父亲,她是沈鹤之的师妹。 任是宗门中的任何一个人都知晓,向来性情冷淡的沈师兄待他这个师妹有多好,她的剑术是他亲自教出来的;她的护身灵器是他亲手炼制的...... 所以云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她竟也会被人如此理直气壮地质问,质问她为何会出现在沈鹤之的住处。 她有些茫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或许......事情该从一年前说起。 昆仑墟仙门林立,灵脉蜿蜒纵横。 而灵气顺流为仙,灵气逆流则为魔,在昆仑十二洲中,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凶冢,凶冢里充斥着大量的魔气和受到了魔气污染的恶祟。 为防止凶冢内的魔气外泄、污染昆仑墟的灵脉,十二洲的仙门每五年便会进行一次除秽祭祖。 所谓除秽祭祖,便是各大宗门世家,通过祭山川、论道法,选出最优秀的一批精英弟子,再将这些弟子派往各洲凶冢斩魔,既是为减少恶祟数量、加固外围封印、肃清妖魔,也是为了给门内弟子提供一个历练的机会。 而一年前,恰又到了五年一次除秽祭祖,太虚剑川抽中的除秽地,位于与宗门相距甚远的泯洲,那处凶冢是昆仑十二洲中规模最大的魔源之一,凶冢内部聚集着大量千年恶祟,因此他们的目的只是清剿凶冢外围的杂碎,并不会直面危险。 那是云挽入门以来第一次参加除秽祭祖,她志得意满地做好了拔得头筹的准备,可也偏偏是那次,凶冢外围的封印竟然松动了,他们不慎遭遇了平日里只在凶冢中心活动的千年恶祟。 云挽也亲眼目睹同行的师兄师姐一个个被撕碎在了凶兽的利爪之下。 她原以为自己也会死,但就在最危急的关头,远在十万八千里外的沈鹤之却突然现身,将她救了下来。 云挽不明白他如何会知道自己遇险了,更不明白他为何能那般及时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那时受了重伤,只来得及攥紧他的手,就因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 等她醒来后,她已被赶去支援的太虚宫弟子带回了宗门,那次意外令太虚剑川损失惨重,整个昆仑墟更是如临大敌,而沈鹤之也在凶冢中不知所踪了。 他这一失踪,便是整整一年,在这一年间,太虚剑川派出弟子四处寻找,却始终未果。 云挽 2. 忘悲泣(2) 《死在大师兄面前后》全本免费阅读 太虚剑川位于蜀洲,建派之地乃是蜀洲之内占地最大的山脉,此处灵脉交错,仙雾缭绕,被人称之为望仙道。 望仙道崎岖险峻,座座孤峰高耸云端,似一座座浮于雾海之上的岛屿。 山川之巅灵气最浓,夜间可赏粼粼明月;山川之下落日映霞,绿树成荫,因此内门弟子所住的山顶名为映月海,而外门弟子所住的山脚则叫做落日渊。 映月海和落日渊被一道阵法分开,隔在这中间的是一座石台,这座石台最初的名字是论剑台,供弟子比试用,后来又被戏称为鲤跃台。 倘若有外门弟子想直接进入内门,入住映月海,便可挑选一位内门的师兄或师姐,在这座鲤跃台上赢下他。 正如鲤鱼跃龙门,一旦成功,便可正式成为太虚剑川这座昆仑三仙宫之一的内门弟子,自此享受内门弟子应有的修炼资源。 只是太虚剑川的弟子皆是剑修,刀剑无眼,与之比试,一不小心便会负伤;若再不小心些,殒命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已有许久没有外门弟子妄想着通过这种方式进入映月海了。 今日的鲤跃台附近却极为热闹,三峰长老皆已聚于此处,而空闲的弟子也全跑来围观,他们听闻失踪一年之久的沈师兄突然归来,还带回了一个小师妹。 那小师妹也是个胆大的,一来便扬言要在鲤跃台挑战祝云挽。 “快让我看看,小师妹在哪呢?” 站得靠后些的弟子好奇地踮起脚伸长脖子,想看看到底是何人要挑战云挽。 也是在这时,有两道人影慢慢走上了鲤跃台,其中一人是太虚宫众人熟悉的祝云挽,而另一位梳着双髻的陌生少女,正是凌苏苏。 台下那各异的目光和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并未让凌苏苏露出怯色,她反而新奇地四下打量了起来,一双眼眸波光流转。 若有弟子无意间对上她的视线,她还会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友好的笑,于是观战的弟子们皆下意识对她生出了几分好感。 有人评价道:“这位新来的小师妹还真是有意思,想来是个性子活泼的。” 又有人忍不住担心了起来:“也不知这小师妹是怎么想的,竟然跑去主动挑战祝云挽,只希望祝师妹手下留情些,莫要将小师妹打伤了。” 提起这个,众人的神色皆变得有些古怪,只因这祝云挽在太虚剑川中,其实一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父亲是上任太虚剑川的掌门祝言昂,但她本人却是在十四岁时,才被从凡间接回了宗门。 祝言昂死的很突然,死前并未来得及将掌门之位传给合适的人,而他死之后,三峰长老才发现,最为关键的掌门令竟不知去了何处。 太虚剑川自建宗以来,已有千年之久,而这掌门令则是开山祖师留下的一件灵宝,门内的各类阵法禁制皆由掌门令控制。 新任掌门若想继位,也需与掌门令定下契约,才能通过此令牌,将整个宗门都纳入管辖范围内。 也就是说,若掌门令丢失了,新任掌门甚至无法继位,更无法随意操控太虚剑川中的核心阵法。 原本掌门令与护山阵法之间是有灵气勾连的,只需催动引灵诀,便会延展出一根灵气丝,指引出掌门令所在的位置。 但也不知祝言昂用了什么手段,竟将掌门令的踪迹完全隐匿了,令太虚剑川的众人毫无头绪。 那几年中,长老们皆焦头烂额地四处寻找,可却始终未果,好在唯有将太虚剑川的内门心法太虚神诀修炼大成之人,方能催动掌门令,所以倒也不担心此物落入不轨之人手中,给宗门带来灭顶之灾。 大概是在祝言昂死后的第十年,大长老崔见山突然感知到了来自掌门令的气息,他连忙派出门下首徒虞惊意前去寻找,却不想竟一路寻至了凡间,找到了祝云挽身上。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祝言昂曾在凡间与一凡人女子当过一段时间的夫妻,还有了个女儿,他离开时便将掌门令留下当作信物,想待回到宗门后,命人将她们母女接回去,却不想他自己却先一步身陨了。 也因祝言昂担心掌门令外溢的灵息引来图谋不轨之人,便在其上种下了隐匿术法,使得太虚剑川的长老们也未能探知到掌门令的具体位置。 而那一年,云挽的母亲因重病去世,掌门令之上的隐匿术也随之自行消散了,这才让大长老崔见山有所察觉。 云挽自是不出意料地跟着大长老的徒弟虞惊意回到了太虚剑川,在门内众人看来,她祝云挽不过是一介孤女,必会受到大长老的拿捏,而掌门之位也必定会落到他手中。 可这个祝云挽却是个倔脾气,愣是霸占着掌门令,拒不交出。 上任掌门身死时没有留下明确要将掌门之位传于谁的信息,既然掌门令被交由给了祝云挽,那么就意味着她其实算得上是被指定的掌门继承人。 崔见山虽又怒又急,但身为名门正派的长老,他也的确不好真的把掌门师兄留下的女儿怎么样。 此事一出,无论是等着看热闹的其他仙门,还是门内弟子,皆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个凡人小姑娘是疯了吗? 太虚剑川作为当世三大仙宫之一,怎么可能让一个刚开始修行的小姑娘来当掌门? 若是那祝云挽似她父亲那般,是个剑道天才倒还好说,可她的母亲是毫无根骨的凡人,她的资质又能好到哪去? 云挽十七岁那年,也是她入门的第三年,她跟随太虚剑川的弟子一同前去剑冢拔剑,却遭到了整个剑冢灵剑的排斥和抵触。 她拔不出任何一把灵剑,也没有灵剑愿意追随她,她是个不适合练剑的“废物”。 太虚剑川乃是剑宗,历代掌门皆是昆仑墟中赫赫有名的剑仙,她一个被万剑厌弃之人,有什么资格当剑宗的掌门呢? 于是“不自量力”便成了所有人对云挽的印象,甚至于这印象之中还带了几分嘲弄、质疑和轻蔑。 太虚剑川的掌教之位虽然空悬,但门内弟子都下意识以大长老崔见山马首是瞻,崔见山不喜欢云挽,弟子们自也有样学样,皆等着看她倒霉。 当然,大部分人其实并不理解云挽,他们只觉得疑惑,不明白她到底在执着什么,那枚掌门令与太虚剑川的掌教之位,当真就那么好吗? 也是因云挽无法拔出本命剑,大长老崔见山进一步施压,想逼她交出掌门令,可这个祝云挽竟自己偷偷溜进了剑山秘境,强行将插在阵眼的忘悲剑给拔了出来。 剑山秘境,以剑为眼,自成一片充斥着剑气的小天地,阵眼之中的忘悲剑更是一把名剑,出了名的难以驯服,云挽能拔出此剑,着实令门内上下吃了一惊。 而自祝云挽有了本命剑后,她也开始在门内露出锋芒。 云挽的剑招极为犀利,在同辈之中根本找不出几个对手来,就连当初将她从凡间接回来的虞惊意虞师兄也在与她比试时吃了不小的亏,虽在最后险胜,却也赢得极为狼狈。 她靠着一把强求来的剑,一路杀了上来,自此宗门之中对她的质疑声也变小了,而大长老崔见山每每面对她时,也是既厌恶又无奈。 所以不知这位新来的小师妹是怎么想的,竟然非要去挑战她。 崔见山此时正与其他二位长老一同坐于上方的看台中,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目光扫至云挽时,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丝厌烦。 凌苏苏已将负在背上的那柄木剑拿在了手里,她手腕一转,握着剑熟练地做了个起势,眼含笑意地看向了云挽。 “祝师姐,请吧。” 云挽眸光微动,她从凌苏苏拔剑的起势里看出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的剑术......果然是沈鹤之教给她的。 也难怪她会如此自信。 云挽扬手一拔,腰间灵剑便骤然而出,映出一片锐利的寒光。 白玉质地的剑柄被她握在手心,带着一种清透的冷意,而在纤薄锋利的剑身之上,则刻了三个字——忘悲剑。 这便是云挽拼尽性命强取来的本命剑了。 她提腕仰眸,看向了对面的少女,而在这个瞬间,她竟突然想起了自己最初得到这把剑时,沈鹤之对它的评价。 “忘悲剑如净水枯颓,宜守不宜攻,恰与你的剑意相冲,若不能正确使用,必会两败俱伤。” 言外之意便是,这把剑其实并不适合她。 那时的云挽很失落,她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本命剑,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青年最终叹了口气,未再说什么,也是,云挽又拔不出别的剑,唯有这把强求来的剑能勉强一用,她若放弃忘悲剑,就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鲤跃台上的两人终于动了,衣袂翻飞间,寒芒闪过,破空之声不断,剑光反复相撞,灵气也一阵阵地散开。 围观的弟子见状不禁都露出了吃惊之色。 “我还以为这位新入门的小师妹会在三招之内落败呢!倒是没想到她竟和祝师妹打得有来有回,看来我们太虚剑川又要出一位少年天才了!” “也不看看她是被谁带回来的,沈师兄的剑术放在整个昆仑墟都是一绝,小师妹得了他的器重,定不会太差的。” 也有人看出了门道,分析了起来:“小师妹虽没有落败,但她的剑术明显较为生疏,应当用不了太久就会输给祝师妹。” “小师妹毕竟才入道嘛,祝师妹跟在沈师兄身边那么多年了 3. 旧时梦(1) 《死在大师兄面前后》全本免费阅读 云挽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了许多以前的事。 从她十四岁之前,与母亲生活在凡间,再到后来入了太虚剑川的种种。 往事历历在目,却又好似久远到是上辈子的事。 云挽四岁那年,父亲离开了她和母亲,之后便再没了消息。 母亲不得已,只能带着她寄住到了舅舅家中,但舅舅一家人却并不喜欢云挽,他们认为若非是因为云挽和那个抛弃了她们的爹,云挽的母亲原本是可以嫁个好人家的。 因着这份不喜欢,云挽童年的生活其实过得很不好,舅舅一家虽不至于苛待她,但那时不时的冷言冷语,和不经意间的漠视却也足够刺痛一个孩子的心。 云挽对父亲没有任何印象,她只知道父亲给母亲留了一块翡翠玉佩,那玉佩巴掌大小,呈剑形,温润碧绿,不似凡品。 母亲日日将玉佩戴在身上,她告诉云挽,她的父亲是一名很厉害的剑客,他终有一天会来接她们。 云挽对母亲嘴里的“很厉害”没有概念,她只是时不时地想,若是父亲当真那般厉害,她与母亲又为何会面对那么多的冷遇? 那些零星的念头在灰败的日子里一寸寸发酵,逐渐变成了一种苦闷又无奈的怨恨,所以云挽总会下意识将那个属于父亲的姓氏从自己的认知中抹除,她讨厌别人叫她“祝云挽”。 十四岁那年,云挽与两位表姐发生口角,被她们推入了鱼池,母亲因过于焦急亲自跳入水里将她救起。 寒冬腊月,被水浸透的两人都发起了高烧,云挽病得很重,一连睡了七天,等她醒来时,母亲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大夫说,母亲多年思虑过重,本就体弱,如今在寒冬落水,染了风寒,没能熬过去。 母亲去世得突然,没有留下遗言,唯有那枚翡翠玉佩被她紧攥在手中,那也成了她留给云挽的唯一一件遗物。 那日的云挽,跪在母亲的棺前,捏着那枚玉佩哭得昏厥了过去,而第二天,太虚剑川的人便找上了门。 云挽这才知道,原来她的父亲并非是剑客,而是剑仙,她也才知道,原来父亲始终不来寻她与母亲,是因为他早在十年前便已经身亡了。 那一刻的云挽竟突然觉得很轻松,她庆幸地想,还好父亲只是死了,并非是真的抛弃了她与母亲。 来接她之人自称是太虚剑川大长老崔见山的首徒虞惊意,云挽只是一介孤女,自没有反抗的能力,或者说她本也没有反抗的理由。 于是第三日,她便随虞惊意和一同前来的太虚剑川弟子离开了俗世,前往了昆仑墟。 云挽是凡人,使不了御空诀,所以他们走得很慢,一路上虞惊意向她讲述了许多关于昆仑墟、关于太虚剑川,还有关于她父亲祝言昂的事。 太虚剑川的弟子对云挽始终礼遇有加,并未看她年纪小便轻慢于她,但云挽自幼寄人篱下,不是傻子,她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或者说是那位大长老崔见山的意图。 他们想要她手中的掌门令。 云挽不想给,但她不想给的理由却不是因为觊觎太虚剑川的掌门之位,她人生的十四年皆被困于一隅院墙之下,对“掌门”一词根本没什么概念。 只是她手中的这枚掌门令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也是唯一的遗物。 母亲走时,未能留下一句话给她,若是连这件遗物也没了,那关于母亲的一切便彻底消失了。 云挽曾恨过她的父亲,也不可避免地怨过她的母亲,她怨他们生育她,却又让她活得那般痛苦。 她恨父亲一走便是十年,自此了无音讯;也怨母亲优柔寡断,对那样一个抛家弃子的父亲念念不忘、茶饭不思、忧虑成疾。 可那个在记忆中素未蒙面的父亲,却并非忘记了她们,而是早早地身陨,而她的母亲,也在最后因救她而身亡,于是那份怨就变成了一种缠绵复杂的疼痛和委屈。 想去怨恨又不忍怨恨,想要怀念却又不知该从何念起,那份苦楚涩然不知该向谁诉说,也不知要如何诉说,她便只能将那些情绪寄托在那枚翠色的玉佩之上,隐隐作痛,却也难以割舍。 从出发到抵达蜀洲,一共用了七日,云挽一路舟车劳顿、惶惶不安,行至望仙道时,已是傍晚。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虞惊意却告知她,每位新入门的弟子皆需用一双脚亲自爬上望仙道的石阶,才能求得仙缘,这是太虚宫长久以来的规矩。 他并未多做解释,云挽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太虚剑川这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虞惊意似也觉得为难她一个小姑娘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当云挽向他看去时,他竟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云挽便彻底醒悟了,这应当是那位大长老崔见山的意思。 她也意识到,她来到这座传闻中的太虚宫,来到了这个父亲曾掌管着的门派,并非是“回家”,而是换了一个地方“寄人篱下”。 晚霞沉入山川之间,映下一片暗色的橘光,长长的石阶半隐在层层叠叠的翠色之中,一眼望不到尽头。 云挽知道,待到夕阳落下后,她便要在漆黑寂静的夜里,独自一人顺着长长的石阶,一步步走上这座冰冷而陌生的庞然大物之中。 她不可避免地紧张害怕、犹豫踌躇,她站在山间石阶前环顾四周,可那些太虚剑川的弟子却无一人将视线分给她。 石阶旁的守山弟子面色肃穆,似早已被岁月打磨得对一切都见怪不怪。 虞惊意最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低声宽慰道:“快些走吧,登仙路漫漫,但走至黎明初升时,便能真正看到太虚宫的山门了。” 云挽紧攥着衣袖,止不住地轻轻发抖,她深深看了虞惊意一眼,清晰地明白,在这个地方,没有人在乎她,也不会人会怜悯她。 石阶很长,在逐渐沉寂的光影中,被夜色衬成一片幽深。 没过太久,天就彻底黑了下来,周围并不是绝对的寂静,枝头被风吹得轻颤,细微的虫鸣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天地间仿佛只剩云挽一人,这些都是她过去的十四年中从未经历过的,未知又迷茫,陷在深深的困顿中,仿佛永远看不清前路。 不知走了多久,云挽终是踉跄着跌在台阶上,被青苔蹭了一膝盖的泥,狼狈地哽 4. 旧时梦(2) 《死在大师兄面前后》全本免费阅读 云挽都还没来得及换身干净的衣衫,就被虞惊意带去了主峰的玉清殿,她也终于见到了太虚剑川的三峰长老。 坐于上首的中年男人,头戴玉冠,身着蓝袍,一柄拂尘被他搭在臂间,仙风道骨,却也不怒自威,他便是太虚宫的大长老,入檀峰峰主崔见山。 位于他下首的一男一女,则分别是二长老明阳峰峰主别叙,和三长老鸣佩峰峰主程惠风。 玉清殿很大,地上雕刻着繁复的咒文,云挽身处其中,只觉自己异常渺小。 她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加之一夜未歇,本便疲惫至极,如今走至三位长老面前,更是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祝师侄,”崔见山仿佛并未看出她的不堪,沉声开口问道,“你可知我们寻你来是所为何事?” 那奇怪而陌生的称呼让云挽稍稍发愣,但随后她心底就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厌恶和反感,她当然知道他们寻她是为了何事。 她伸手入怀,在三位长老的注视下,掏出了那枚翡翠玉佩。 爬登仙路时,她跌了一跤,蹭了一裙摆的湿泥,此时膝盖还隐隐作痛;三万级石阶对她而言太长,她走得脚掌胀痛,此时站在玉清殿中央,双腿酸软得不住哆嗦;一宿不眠,又吹了整夜的冷风,她头疼眩晕、呼吸紊乱...... 乱象浮动,她眼前闪过了许多不明的光影,又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个于夜色中出现在她面前的陌生青年,他一路跟在她身后,像倾泻而下的泠泠月光,洒了她一身。 这一刻,云挽脑海里突然就冒出了三个字——凭什么? 一股莫名的勇气迸发而出,带着不可抑制的怒意,云挽猛地攥紧了掌心的玉佩。 “此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我不会、不会将它交给任何人......” 她的声音在发抖,尾音都有些变了调,还带着无法忽视的哽咽,听起来颇有些滑稽,但她的语气却极为坚定,以至于上首座的三位长老一时间竟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挽咬着嘴唇,倔强地抬眸看向了正前方的崔见山,看向了这位她“听说”了一路的太虚剑川大长老。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崔见山冷声开口,神色间已透出了不加掩饰的不满。 云挽的脸色很苍白,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太过疲倦,但她的眼底却含着不屈的泪,她一瞬不瞬地瞪着眼睛,没有丝毫退让。 那不知所谓的反抗终是激怒了崔见山,独属于仙尊的威压也随之扑面而来。 那年的云挽只是个没有任何修为的凡人,加之一整夜的奔波,早已是强弩之末。 压迫感刚一笼上来,她便“砰”地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吐出一口血来,晕了过去。 可即使陷入昏迷,她的手仍紧紧攥着掌心的那枚掌门令,不留丝毫余地。 太虚剑川的掌门令之上有着特殊的灵诀,除非持有者自愿交出,否则任何想要抢夺之人,皆会受到来自灵诀的反震攻击。 也是因此,崔见山最终也未能将掌门令夺走。他放出威压令云挽受伤已是有些过分了,作为太虚剑川的大长老,他到底还是没拉下脸来真的对云挽做些什么。 那日之事令云挽大病了一场,好在昆仑墟中灵气充盈,她昏昏沉沉睡了三天,竟自己痊愈了。 崔见山厌恶极了云挽,却也拿她没办法,他便将她随意丢在了外门落日渊,任她自生自灭。 太虚剑川分为内门映月海和外门落日渊,新入门的弟子皆会住进落日渊,跟随宗门安排的教习修炼,待到通过了一年一次的大测后,方可进入映月海,成为内门弟子。 太虚宫乃是昆仑三大仙宫之一,招收弟子的要求向来严格,新入门的弟子皆是根骨奇佳的幼童。 超过了一定年龄还能拜入宗门的,则都是本身便有修行基础,又在剑术斗法一道极为出色者。 那时的云挽已经十四岁,却只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小姑娘,在这座宗门中,便如同一个异类。 外门弟子没有自己的独立住处,而是四五名弟子住同一间屋子。 云挽抱着刚领来的门服和弟子令,寻到弟子苑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院子里原本吵吵闹闹的,可她刚一出现,四周便陡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崔见山并未刻意封锁消息,因此有关于云挽的事在太虚剑川中传得沸沸扬扬。 也是在那一天,云挽遇上了来到太虚剑川的第一个噩梦,她叫崔檀昭,是崔见山的独女。 被一群外门弟子簇拥着的少女,众星捧月般地走了出来,周围的人都奉承地唤她“崔师姐”。 她似是在此等了许久,专门为着云挽而来。 那盛气凌人的少女没有穿太虚剑川的白色门服,而是着了一身赤红衣衫,艳丽而张扬,看年岁与云挽相差不大,只是她在看到她后,却趾高气昂地扬起了下巴。 “你就是祝云挽?”她挑眉,“听说你都已经十四岁了,还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 她随口一句,带了几分讥笑,于是围观之人皆顺着她的话哄堂大笑。 当初寄住在舅舅家中时,云挽的两位表姐就时常欺辱她,如今光景,竟令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 她沉默着,却莫名想起自己被两位表姐推入水中后,母亲向自己奔来的一幕。 那是她对母亲最后的印象了,她突然就觉得,也许那最后的一幕,将在往后的余生中,一遍遍地在她脑海中回放,直至记忆逐渐褪色,母亲的脸也会在最终慢慢模糊。 云挽垂下了视线,她不愿与崔檀昭相争,崔檀昭却先一步怒了。 “你是聋子吗?我在跟你说话你听不到?” 她用力在云挽肩上一搡,力道大得出奇,于是被云挽抱在怀中的门服便掉落在了地上。 昨夜刚下过雨,雪白的布料立即沾上泥泞,崔檀昭居高临下地迎面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劈出的剑风轻易将云挽掀翻在地,她很快就变本加厉地一脚踩在了她的小臂上。 在钻心的疼痛中,云挽听到崔檀昭的声音响在头顶:“你霸着掌门令拒不交出,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没想到连我们太虚剑川扫地的杂役弟子都不如!” 云挽捏紧拳头,想挣扎起身,崔檀昭却极为不屑:“怎么?生气了?想去告状说我欺负你?” 她在云挽的腰上踹了一脚,笑得恶劣:“太虚剑川以实力为尊,是你技不如人输给了我,我倒要看看谁会替你出头!” 云挽疼得说不出话来,崔檀昭就揪起她的领子,迫得她仰头看她。 “你若是把掌门令交出来,我倒是可以让你少吃些苦头。” 云挽的嘴唇被抿得发白,但任是崔檀昭如何对她,她都始终一声不吭。 周围看热闹的同门无一人上前,她们望向云挽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轻蔑和嘲讽,仿佛是在迫不及待地等着看她倒霉。 像淬了毒般的阴冷,锋利细密地一根根扎来。 云挽觉得,她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些眼神。 崔檀昭是大长老的女儿,她自是住在内门映月海的,所以她今日来到落日渊,显然是专门为了羞辱云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