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1. Chapter 1 《无尽夏》全本免费阅读 2010年的郦镇,初雪比往年来得早上许多。 傍晚时分,天际雾蒙蒙泛着灰,莹白雪粒纷扬落下,在风中欢快打旋,落地消融不见。 苗荼伏在桌面,埋头苦战第五张数学卷。 十一月末,高考只剩七个月时间,日子只剩下成堆的试卷、无穷无尽的考试,以及黑板上递减的倒计时。 杂货铺的储物间用作临时书房,灯光昏黄,苗荼奋笔疾书,桌子随着写字动作轻晃,发出细微声响。 压轴题计算量极大,她抓来一张演算纸,对身后出现的人影浑然不知。 直到凉风忽地吹过后勃颈,苗荼惊地回头,看见父亲站在窗边。 苗肃刚过五十,笑起来时脸上皱纹明显,曾经的体力劳动压弯背脊,发间能窥见几缕灰白。 苗荼放下笔,起身朝父亲打手势:【爸爸,需要我帮忙吗?】 家里条件不算殷实,主要收入来源是脚下这间杂货铺,周末赶上进货时,苗荼和哥哥会来帮忙。 苗肃摇头指向窗外,笑着面向女儿:“外面在下雪,要不要出去玩会?” 耳边寂静,苗荼盯着父亲嘴唇一张一合,圆眼忽地睁大,起身朝窗边小跑过去。 郦镇居然下雪了? 南方人对下雪总是格外憧憬,苗荼上次见雪景还是三年前;那天她和哥哥饭都不吃,在自家院子里堆了一整晚雪人。 她从窗口探出身体,迫不及待地伸手接雪。 初冬寒风迎面袭来,细雪松软微凉,轻轻落在掌心,瞬间化成莹润水滴。 见状,苗荼弯眉笑起来。 窗边的女孩五官精致,十七岁的脸庞有几分稚气未褪,乌黑长发盘起更显雪颈细长,仰面望向落雪时,清透滚圆的黑眼倒映着满园雪色。 兴冲冲玩了好一会,苗荼才想起少了个人,转身打手势询问: 【哥哥呢?】 苗肃笑答:“你哥去车站接人了。” 苗荼眨眼:快吃晚饭的时间出去接人? 母亲在家做饭,她想不到要去车站接谁,面露疑惑:【是有亲戚来了吗?】 “是隔壁徐奶奶在大城市的孙子,和你差不多大,”苗肃忽然想起什么,打趣道, “小时候你成天跟在人家身后,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怎么,现在全都忘了?” “......” 豆丁时期的糗事谁还记得;苗荼摇头否认,表示对这位“城里人”毫无印象。 她有些想不通,既然这位和她差不多大,几月后也得高考,怎么会这个节点突然回来? “听说是转学,”苗肃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徐奶奶给我看了照片,挺帅一小伙子。” 父亲连班里泼猴一样的男生都评价“长相周正”,苗荼根本不讲这句夸赞放在心上。 被飘落袖口的雪花吸引,她再次扭头转向窗外,瞧见后院堆积的货物,后知后觉想起,她来店里是要帮忙清点货物。 忙完再想玩雪的事吧。 苗荼默默祈祷大雪能再下久些,忽地感觉脖子被软绒绒的围巾裹住。 父亲满是茧的手粗糙温热,苗荼乖乖站直仰头,目不转睛地望向男人。 听力的缺陷,让她只能通过唇语“听”人说话,由此目光总是格外专注,一双圆眼明亮澄澈。 “店里的事不用小孩子操心,”苗肃为女儿戴好围巾,抚平苗荼头顶翘起的乌发, “难得下雪,错过可别又哭鼻子。” 苗荼被围巾裹住小半张脸,不服气地用手势反驳: 【我马上17岁了,才不是小孩呢。】 “在你爸面前,你永远都是小孩。” 苗肃从试卷下翻出手机,是他几年前买的诺基亚,递过去:“实在想帮忙,出门帮我看着点门口的板车,挡路就来通知我。” 苗荼被父亲摁着肩膀推出店外,亮晶晶的双眼仰望漫天雪景,终于经不住诱惑,“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她踩在门栏,眼底是藏不住的欣喜,朝父亲摆手示意: 【那我玩一会就回来。】 - 小巷内雪景与暮色参半,沿街路灯映落鹅黄光束,细雪纷飞,宛若舞姿妙曼的精灵。 苗荼踩在湿漉漉的青石地板,嘴里哈出白气,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捧手接雪。 很快,手背上生冻疮的地方开始隐隐刺痛。 她天生皮肤敏感,每逢冬季,手背关节位置总会成片泛红,要来年开春才好。 苗荼拢手到唇边哈气,记着父亲的交代,没走太远。 正值晚饭时间,路上行人寥寥,唯有钻进鼻尖的饭菜香气渐浓。 窄巷内,停在铺门口的板车尤为扎眼。 隔着过堂,苗荼看见父亲独自在后院一趟趟搬货,背影佝偻,时不时要扶腰休息。 垂眸,她转身走向铺门口的板车。 家里不许她干重活,苗荼只能回忆父亲平时动作,生疏地抓起板车前两根横栏,屈膝,身体前倾。 板车堆积许多杂物,推起来比预想中要沉,缓慢前进时,苗荼还乐观想着路程不算太长,上坡拐弯就是铺子后院。 车轮颠簸碾过上坡路面,横杆震动,苗荼低头盯着脚下青石,心不在焉。 ......这几条石头缝组合起来,怎么越看越像折磨她一下午的线性回归折线图。 她明明算对了系数,为什么还是求不出回归方程—— 苗荼一时想得出神,直到掌心的横杆打滑、板车眼见要不受控地滚下去,人才猛然惊觉。 心跳停跳半拍,她反应不及,被连带着踉跄后退,大脑空白。 下一秒,预想的灾祸并未发生。 横杆末端躺在手心,板车也没如预想中滚下坡路,稳稳停在原地。 身后有一股力量稳稳接住了她。 “......” 发汗的掌心滑腻,苗荼心有余悸地重新抓紧横栏,不敢再分心,埋头专心推车。 余光却忍不住偷偷打量路灯下的两道黑影,一高一矮。 高瘦黑影停在她身后,身形不难看出是男性,弯腰难掩双腿笔直修长,让人无端想到屹立严冬的落叶松。 对方没有着急离开,有意配合她放慢步调,耐心跟在车后。 素未谋面,却莫名令人心安。 震耳心跳声逐渐平稳,手上负担也减轻大半,忽地,苗荼感到有雪粒落在她鼻尖。 像是温柔印下一吻,熨帖抚平她迟来的后怕。 很快,板车在平地的叉路口停下,苗荼长舒口气,转身准备和好心人道谢。 映入眼帘却是 2. Chapter 2 《无尽夏》全本免费阅读 因为推车的事,苗荼被父亲念叨一路。 苗肃望着女儿通红的手,心疼的眉头紧皱,几次欲斥又对上苗荼笑盈盈的小脸,只能叹气。 两人沿着青石板步行回家,苗荼前脚跨进院子,就见一团黑球飞奔而来。 她抱起疯狂摇尾巴的煤球,院子里环视一圈,确认哥哥不在。 半小时前,苗荼收到父亲短信,以为要去街上找人,没想到哥哥先一步完成任务。 苗肃让儿子先送人回去,顺便留下帮忙,自己带女儿回家。 路边捡来的小狗在苗荼怀中扭动,贪玩地张嘴咬她手背。 小家伙没用力,只是尖齿擦过开裂伤口时,苗荼疼的轻抽口气,下一秒怀里一空。 苗荼抬头,目光对上陈兰萍一双丹凤眼,连忙将双手藏到身后,扬着小脸乖巧笑起来。 闻声从厨房出来的陈兰萍满身烟火气,单手提着煤球后脖子,围裙下的毛衣洗到发白,乌亮长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 瞥了眼满脸讨好的苗荼,女人无奈摇头,拿出围裙口袋里的维生素软膏,没好气道: “还知道藏呢?洗手把药涂了,然后去吃水果。” 苗荼点头接过,玻璃珠似的圆眼朝父亲那边瞧了瞧,直勾勾地望着陈兰萍。 “你啊,”陈兰萍哭笑不得,转身命令苗肃,“别唠叨了,上楼冲个澡,看你这一身臭汗。” 苗肃离开后,陈兰萍嘱咐苗荼吃新买的水果,进厨房没多久,又探头问: “陈亦扬还在隔壁?” 苗荼在餐桌前点头,火龙果将腮帮子撑得圆鼓鼓,像是过冬藏食的小仓鼠。 她打手势问:【要我喊哥哥回来吗?】 “不用,”陈兰萍摆手,嘱咐道,“都吃完啊,特意买的火龙果,补铁补脑的。” 碗里一共12块火龙果,苗荼吃了五块,分给脚边煤球一块,剩下的六块留给陈亦扬——也是她异父异母的哥哥。 从出生那一刻,苗荼就永远失去了亲生母亲,陈兰萍在她12岁那年嫁给苗肃;两人上午领证,当天下午,陈兰萍就带着大苗荼半岁的陈亦扬住进来。 这些年里,陈兰萍视苗荼为己出,聋哑的缘故,处处多照顾她一些。 从小不曾体会母爱的苗荼,也早早改口叫陈兰萍“母亲”。 小黑狗摇着尾巴吃的正欢,突然抬头冲着门口叫了一声,警觉地竖起浑身黑毛。 苗荼捞起煤球在怀中顺毛,犹豫几秒,起身朝前院走去。 她站在月光倾泻的明暗交界处,通过半掩的门缝,看清隔壁门外说话的三人。 挺拔修长的两名男生身高齐平,分别站在瘦小的徐奶奶两侧;陈亦扬不知说了些什么,将老人频频逗笑。 反观父亲口中老人的亲孙子——窄巷里右眼有泪痣的男生,大多只安静地微笑旁听,每每老人说话时,会配合地稍稍低下身。 男生唇角微扬,飘扬细雪在他肩头起舞,连倾落而下的月光都分外温柔。 苗荼视线停在他袖口的灰黑污渍,应该是板车边角蹭过留下的细长一条,在纯白的防水布料上尤为突兀。 徐奶奶也发现端倪,话说到一半,低头看向男生衣袖,口型像是在问污渍怎么弄的。 男生闻言抬起衣袖,薄唇轻启时忽地一顿,目光像是无意识扫过某处,半晌笑着摇头,表示他并不清楚。 随后,他不动声色背过手,蹭脏的衣袖掩在身后,也无声掩去少女无法言说的秘密。 心脏像被无形的绳线吊起,苗荼躲进阴影里不敢再偷看,欲盖弥彰地低头撸狗。 他刚才,是不是看见她了? - “......小砚,怎么了?” 苍老的询问声响起,徐砚白收回投向隔壁的视线,安抚一笑:“没事。” 他朝对面的陈亦扬伸手,温声道谢:“辛苦带路,也谢谢你们平时照顾奶奶。” “应该的,我和我妹也没少来蹭饭,”陈亦扬回握,爽朗一笑, “对了,我妹叫苗荼,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热心肠的徐奶奶插话道:“直接喊小妹来吃饭,奶奶正好包了饺子给她。” “改天吧,”陈亦扬无奈耸肩,“您别看她平时爱撒娇,其实最怕生。” 怕生么。 徐砚白回忆刚才躲在门后又惊慌逃离的身影,不知怎么,想起小时候养过的仓鼠,生性胆小敏感,熟络后又最爱扒住人的手指撒娇。 原来在小巷里遇到的女生,是她。 老人还要再劝,徐砚白出声解围:“那就不勉强了,以后机会合适,我再登门道谢。” “别客气,以后都是邻居,有事随时敲门。” “好。” 道别陈亦扬,徐砚白搀扶老人回房,就见厨房餐桌上整齐摆着六道菜,荤素汤俱全,香气阵阵。 不同于和陈亦扬时的放松,徐奶奶拘谨地看着徐砚白将箱子提进屋,搓手问道: “小砚啊,时间不早了,吃完饭再收拾?” “好。”徐砚白依言将行李贴墙放好,在老人对面坐下。 祖孙两人多年未见,寒嘘问暖都不知如何开口,一时间,饭桌上只剩下银筷与瓷碗碰撞的清脆声响。 面对老人数次紧张又满怀期许的眼神,徐砚白拿起桌边伴手礼,递过去,温声道: “给您带了些珍珠粉胶囊,听说能改善睡眠。” “大老远过来,还带什么东西,”见他主动开口,老人布满皱纹的脸终于露出笑容, “怎么样,奶奶做的菜还合胃口吗?” 徐砚白微笑点头:“好吃。” “那就好,”徐奶奶语气欣慰,“小时候你和小妹最爱吃我做的菜,成天嚷嚷着让我多放肉。” 话语一顿,银发老人语气惋惜:“那孩子哪里都好,怎么就听不见了呢。” 徐砚白想起大雪中女生仓皇缩回手、眼神茫然的模样,询问:“听不见?” “十一岁那年冬天突发高烧,去卫生所打了几天吊瓶,”徐奶奶幽幽叹气,“之后就听不见了,听说是抗生素害的。” “这孩子命是真不好,出生没了娘,现在又听不见,好在陈媳妇和亦扬真心对她好,才能顺利长大——” 对上徐砚白沉静温和的目光,老人后知后觉说了太多,忙改口:“人老了就是话多,你快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学,奶奶陪你去报道。” “不麻烦您了,”徐砚白放下碗筷,起身去角落背起琴盒,“转学手续已经办妥,明天可以直接上课。” 他将行李箱推到楼梯口,放下拉杆,单手提起箱子走上楼梯。 几十年的自建房处处可见陈旧,木质楼梯每踩一脚都发出咯吱声响,在异常安静的封闭空间里,尤其刺耳。 徐砚白踏在最后一级台阶时,楼下响起老人难掩局促的声音:“小砚啊,奶奶听你爸说,你是主动退学的。” “......奶奶能不能问问,是因为什么吗?” 徐砚白低头,看清奶奶满眼担忧,弯眉露出令人安心的微笑,温声依旧: “您不用担心,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我只是想回来看看。” “......” 二楼原本是堆放杂物的小阁楼,临时改造成卧室,高度十分有限,抬手就能碰到屋顶。 房间常年不见光,屋子里的淡淡霉味挥之不去。 夜色催更,徐砚白将小提琴盒放在桌面,转身去床边整理行李箱。 带来的换洗衣物不多,箱子里大半装的是护手霜、指缘油、以及保护手指和小提琴的用具。 房屋虽老旧,书桌、衣柜和床等家具都是崭新,不难看出老人的用心。 简单收整后,徐砚白在书桌前坐下,低头用纤维布擦拭琴弦时,忽地听见窗外传来 3. Chapter 3 《无尽夏》全本免费阅读 新转学生的到来,成为高三(一)班最新的热议话题。 课间休息时,学生们一反常态,罕见没在埋头苦读,兴奋讨论着转学生的身份。 角落靠窗的苗荼同样无心看书,几次回头,偷偷看今早新出现的课桌。 手里的笔被抽走,她回头,见旁边的陈亦扬撑着下巴看她,懒懒打哈欠:“这题不会?” 苗荼摇头,打手势问:【他会分到我们班吗?】 陈亦扬伸了个懒腰:“谁啊,你说徐砚白?” “应该吧,四中一年也没几个转学生,更何况高三。” 那个名字猝不及防被提起,苗荼忙抬眼打量四周,见没人注意才松口气。 陈亦扬见她这样就想笑:“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你干什么亏心事了?” 苗荼不和他争论,看着陈亦扬的黑眼圈,皱眉:【你又熬夜了?总熬夜对身体不好,为什么不能早睡早起?】 “两点半还好吧,”陈亦扬习惯性地乱揉她头发,咧嘴坏笑, “你个小屁孩怎么成天有操不完的心,小心长皱纹啊。” 明明才比她大半岁而已,真幼稚。 苗荼拍开头顶作恶的手,气鼓鼓地甩甩头发,看了看前排热烈讨论的同学,知道没人喊她加入讨论,低头拿起手边试卷。 听不见嘈杂声,苗荼迅速静心进入状态,专心攻克数学大题。 直到陈亦扬碰她手臂,苗荼以为上课铃响,抬头。 少年站在讲台前,晨曦透过玻璃窗斜落在肩头,勾勒出宽肥的蓝白校服下,依旧清瘦颀长的身形。 他背对着台下投来的目光,用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写下姓名。 ——徐砚白。 黑板上的字体工整端庄,让苗荼回想起昨日傍晚小巷内,男生弯腰推车的步伐身影,也是同样的从容不迫。 苗荼不自觉盯地出神。 男生放下粉笔转身,温和目光越过前排同学,不偏不倚看向教室后排角落。 不知在心虚什么,苗荼慌张低头,剧烈跳动的心脏叩击腔壁,胡乱翻整桌上试卷。 不敢抬头,苗荼用余光瞥向四周,发现身旁同学听的津津有味,忽地有些羡慕。 徐砚白的声音应该很好听吧。 如果,她也能听到声音该多好。 笔尖在演算纸上乱画,苗荼想起早饭时,父母谈起隔壁徐家:村镇出生的徐父白手起家,以过人的胆量和长远目光在房地产行业杀出一片天地,三十岁迎娶了小十岁的年轻小提琴家徐母,次年生下儿子徐砚白。 出身艺术世家的徐砚白,原本就读于上海某高校国际部,几个月前考取国外知名艺术学院,不必参加高考。 转学来这,也不过是想多陪陪老人。 艺术世家、国际部、出国......这些陌生的词汇对苗荼而言,无异于阳光下一戳就破的泡沫,梦幻、美好、更遥不可及。 徐砚白和她,从最开始就不是同世界的人。 - “......平面和立体几何题你掌握的很好,椭圆轨迹和推理证明题还是有所欠缺......” 废弃会议室里堆满杂物,班主任老黄放下讲题专用的小黑板,满是粉笔末的右手蹭了蹭黑色抹布: “光做题还不够,总结归纳题型也很重要——还有其他问题吗?” 思路理顺后,卡壳很久的难点豁然开朗;苗荼将黑板上的知识点快速誊抄,用力朝老师摇头,眼底亮晶晶。 她起身向老师鞠躬道谢。 知道苗荼条件困难,高中三年里,老黄对她处处照顾,文理分科后,特意找了间废弃小屋,自愿牺牲午休时间,专门给她补习。 桌面满是粉笔灰,苗荼要去拿抹布,老黄抬手阻止,让她坐下。 “上周统计填报志愿,你专业填的是新闻传播,”任教二十余年,老黄也是头一回教聋哑学生, “听你父亲说,你很早就想学这个专业,当初怎么还选理科?” 苗荼点头,拿起手机打字:【我查过,新闻传播是文理兼收的专业。】 考虑到她情况特殊,学校特许苗荼用手机打字沟通,只是她不想显得太异类,大多数时候都是手写。 “但你的情况,还是学文更合适,”老黄叹气中带着惋惜,摸了把稀疏发顶,笑着鼓励, “不说这些,以你现在的成绩,除了上海的第一志愿需要再加把劲,其他不用太担心,放平心态很重要。” 苗荼笑着说好。 辅导结束,离下午上课还有15分钟。 四中有午睡的规定,这会其他学生还在寝室午休;苗荼离开教学楼,像往常一样走向篮球场对面的小绿林。 冬季寒风吹落绿叶,枯树枝桠压着厚厚一层积雪,深处的小花坛被葡萄藤架和矮树环绕其中。 这里一度是小情侣的约会地点,直到新上任的教导主任时常光顾,加上天气变冷,最近少有人来。 苗荼很喜欢这里。 初雪后空气格外清新,她在花坛边沿的碎石板坐下,仰头感受午后凉风拂面,想起班主任刚才的话。 果然,去上海还要更加努力啊。 苗荼从没离开过郦城,今天上午之前,她对上海的印象还停留在电视剧描述的超级大都市,高级、时尚、令人向往。 徐砚白的出现,将她抽象的艳羡突然具象化,第一次拥有确切的形容词。 沉静、平和内敛、温柔而强大——原来上海是这样的。 思绪飘远时,苗荼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高瘦身影,半藏在盘根错节的葡萄架后。 暖阳透过枯叶缝隙,细细落吻在男生脸庞,徐砚白侧身而站,握着手机放在耳边,垂眸没有说话。 或许低头会让人看不清表情,苗荼没有在徐砚白脸上,见到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温和笑容。 男生久久目视前方,直到苗荼都好奇时,毫无征兆地回神转头。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微微一愣。 挂断电话,徐砚白从葡萄架后走出来,苗荼偷看当场被抓,立刻慌了手脚。 她连忙指了指耳朵和嘴巴,又摆摆手示意自己听力有缺陷,才想起可以用手机打字解释。< 4. Chapter 4 《无尽夏》全本免费阅读 两人在小花坛旁分别,徐砚白要回寝室,苗荼直接回到教室。 还有五分钟上课,苗荼人刚坐下,前排王苏琪就刷地转身,迫不及待问道: “听说徐砚白就住你家隔壁,你们早就认识了?” 周围同学也挤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我听说,咱们镇第一条国道是他爸资助建的,他家真这么有钱吗?” “隔壁班长说,徐砚白是国内最年轻的小提琴家,真的假的啊?” “有人说,徐砚白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独奏演出过,他和你说过吗?” “.......” 同学们向来对苗荼照顾有加,但毕竟存在交流障碍,平时聊日常八卦并不会带她。 不习惯被众人注视,苗荼硬着头皮拿出纸笔: 【我和他不是非常熟悉,你们说的那些,我不清楚】 苗荼承认她存了些小心思,有意回避两人是邻居的事实; 但大家口中的“我听说”、“隔壁班长说”、和“有人说”,她是真的不知道。 八卦群众的脑袋又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纷纷凑过去看苗荼写的字。 苗荼往后缩了缩脖子,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 “怎么一个个都来凑热闹?”王苏琪推回去几颗脑袋,嬉皮笑脸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和徐砚白——” 话没说完,苗荼被人塞了杯暖呼呼的热可可,抬头就见陈亦扬柱子似的杵着,身后是寝室回来的男生们,以及被拥簇在中间的徐砚白。 短短一个上午,男生已然从“新转学生”,变成众星捧月的“准校草”。 “别对我妹说奇怪的话,”陈亦扬挑眉警告,口袋里拿出几个暖手宝,丢给苗荼,“不够告诉我。” “哦对了,”陈亦扬随意向后一指,“热可可是徐砚白请的。” 苗荼微愣,侧目看到徐砚白身旁的男生人手一杯饮料,脸上晕出一抹羞赧绯色。 是请大家喝,她在乱想什么。 徐砚白被拥着回到座位;一时间,无人问津的后排角落挤满了人;喝着饮料的男生叽叽喳喳,苗荼看着他们一口一个喊着“砚哥”。 陈亦扬笑骂:“一群没志气的,一杯饮料就被收买了。” 苗荼握着杯壁温热的热可可,回头几次想道谢却找不到机会,只能干瞪眼看其他人和徐砚白热络搭话。 再找机会吧;她悻悻地想,转身时却恰好撞上徐砚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四目相对,苗荼身体快于大脑思考,右手在桌面握拳,抬起拇指; 像她几分钟前刚演示过的,拇指朝着徐砚白方向,轻点两下。 ——“谢谢”。 她莫名觉得,徐砚白能听懂。 果然下一秒,男生弯眉眼带笑意,无声用嘴形回应:“好。” 四周围满了人,两人隔着一张旧课桌,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说着只有他们能懂的“悄悄话”。 念头冒出脑海的瞬间,苗荼心口倏而一跳,转身佯装认真学习,感觉身旁有道狐疑视线。 陈亦扬眯着眼看她:“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坏事了。” 苗荼揉揉发热的耳垂,别过脸不搭话,几秒后推出去一张字条。 巴掌大的纸条写了两个字,末尾跟着个鬼脸。 ——秘密。 - 夜色催更,学校停车棚顶在寒风中鼓起小山包,劣质的白炽灯投下刺眼光线。 晚上十点,熬过晚自习的学生们从教学楼冲出来,飞奔到车棚里取车,恨不得能瞬移到家。 陈亦扬半路被人拦住讲题,苗荼只好自己先来车棚。 四中不强制住宿,家近的学生可以晚自习后离校,高中三年,兄妹俩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陈亦扬负责骑车,苗荼在后面坐着。 半天等不来人,苗荼也不着急,低头继续看手里厚厚一沓物理试卷。 试卷上铺满密密麻麻的红色小字批注,苗荼忍着眼晕,逼迫自己专心看题。 作为郦镇唯一的重点高中,四中每年考取重点大学的人数依旧屈指可数;即便如此,苗荼三年里埋头苦学、从来不敢松懈,也只能勉强维持年级前二十的成绩。 数学和物理两门弱项,让她的成绩迟迟难有进一步的明显提升。 重温错题时,苗荼发现很多题分明是同种类型,稍作变换就能绕的她团团转;她心里再次清楚意识到,自己在学理上的确缺少天赋。 文理分科时,父母和老师都希望她学文:比起需要大量口述解题思路的理科,文科许多问题可以通过书本阅读解决。 苗荼耳朵听不见,交流更成问题,除她外的所有人都认为,学文显然更轻松。 但她从来不后悔,一年前毅然读理的选择。 天赋固然重要,可只要努力还没到极限,就没资格用“天赋欠佳”作为停滞不前的借口。 况且,即便都是错题失分,她已经能一眼看出是同类型题,比起以前无头苍蝇般乱试,现在的她起码找到了思考方向。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进步呢。 苗荼刚把自己哄好,眼前突然一黑,紧接着脑门被人轻轻弹了下。 她抬头,果然看见陈亦扬一脸坏笑站在她面前。 “一个人傻乐什么呢,”陈亦扬看她手里只有试卷,不客气地再弹她脑瓜崩,“给你的暖宝宝呢?用完了?” 苗荼捂着脑门瞪人,心想暖宝宝又不便宜,肯定要写作业手僵时才能用。 不等她反驳,余光先瞥见陈亦扬身后的男生。 徐砚白今天换了件黑色风衣,衬得肤色更接近雪的冷白。 “他第一次回去,今晚我带路。”陈亦扬叫苗荼把试卷收起来,弯腰解开自行车锁,回头看了眼被雪水浸透的车后座,不满啧了声。 男生脱下外套,不由分说塞给苗荼:“等会用我衣服垫着,不许直接坐,听见没。” 苗荼怕他着凉,皱起小脸要拒绝。 “骑车不方便,”陈亦扬摆摆手,不容拒绝道,“让你穿就穿,你要是感冒了,我得被老妈骂死。” 苗荼拗不过他,鼓起腮帮子默默想,等下坐车时要用外套给陈亦扬挡着后背。 她听话地收起试卷,在书包内侧拿出便携式小手电,摁下底部开关键,又晃了晃,却没有预想中的光亮。 耳聋后苗荼就有些怕黑,去医院检查说是心理问题,所幸并不严重,也只有放学回家路上没有街灯的一段路,需要拿出书包里的小手电。 陈亦扬察觉不对劲,长腿一跨下车,问她:“灯坏了吗?” 苗荼点头,将手电筒放回书包,笑着打手势安抚:【没事的,那段路又不长。】 陈亦扬皱眉:“不行,我去保安室借——” 沉默许久的徐砚白上前打断对话,修长的手递来一只薄薄手机,屏幕光滑没有摁键,背面摄像头靠下的位置,灯光大亮。 男生没有多问,耐心解释:“它可以一直亮,需要的话,先将就用吧。” 苗荼在电视广告里见过这款手机,美国品牌,售价将近两千块,比她和陈亦扬三年的学费加起来还多。 她惊的连连摆手,生怕弄坏了赔不起。 “电子产品只是一块铁皮,都要丢掉的,”徐砚白坚持己见,转向陈亦扬,“就当是今晚为我带路的谢礼,可以吗。” 苗荼还是不肯,后来还是陈亦扬半开玩笑表示,弄坏也就是兄妹高考后去打工还钱,苗荼才勉强收下。 折腾半天终于出发,三人骑车回去时,路上已经看不到其他学生。 小镇早早陷入沉睡,两辆自行车压过空荡马路,深冬晚风呼啸,将少年少女的衣服吹得鼓囊囊,银白月色打落长长倒影。 苗荼抱着陈亦扬后腰坐在后座,见他几次扭头和右侧的徐砚白聊天,嘴角上扬,一句接着一句。 十七岁正是张狂恣意、最中二不设防的年纪,几句聊得投机就关不上话匣子,哪怕听不见 5. Chapter 5 《无尽夏》全本免费阅读 煤球这两天总是找不到踪影。 半年前街边捡来的小土狗,粘人的不行,成天围着一家四口摇尾巴,没拴绳也不乱出门,这几天变了性似的,成天往外跑。 习惯了脚边长狗,周六苗荼早起在二楼转了一圈,衣服都没换,咬着牙刷蹬蹬跑下楼。 客厅也不见小狗,只有陈兰萍在厨房忙碌,黑发盘起系着褪色围裙,动作麻利地倒入食材,颠锅翻炒。 女人听见脚步声回头,眉头一皱:“穿这么点就下来,不怕感冒是不是?” “你爸冬天腰不好,等会我陪他去镇上进货,”陈兰萍叹气,侧身去关窗,“早午饭做好放在冰箱,热了就能吃。” 苗荼满嘴牙膏沫,笑眯眯打手势:【妈妈,要不要我去看店?】 “我拜托了五金店老刘,”陈兰萍洗手擦干,不悦看着苗荼袖口露出的一节细胳膊,唠叨着,“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别听杂志上说的什么减肥,要那么瘦干什么?麻秆似的风一吹就跑,难看死了。” 女人风风火火收拾完灶台,端着新鲜包子和米粥上桌,盯着苗荼吃完,又嘱咐她加厚衣服,才心满意足地挎包出门。 苗荼吃饱上楼,楼梯口正对着陈亦扬紧闭的卧室房门。 她想起昨晚凌晨起夜,陈亦扬房间还亮着灯,估摸他熬夜还没睡醒,回房先做了三套英语模拟卷。 转眼三小时过去,苗荼揉着脖子计算分数,订正错题后,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想起卧室角落衣架上的羊毛手套。 父母未经允许不会进她房间,苗荼把徐砚白初见那晚给她的手套洗干净,在小衣架上挂了几天也没人发现。 家里供不起地暖热气,陈兰萍看不得孩子挨冻,狠狠心卖了套陪嫁首饰,去商场买了最贵的取暖器,两个孩子一间卧室放一个。 苗荼平时不舍得开,这几天气温骤降,担心湿手套放久冻上,每晚会开一会加热器烘干。 手套被藏在衣架最内侧,苗荼摸了摸冰冷干燥的绒料,触感细腻柔软,散发着淡淡橘子清香——她不敢用皂角,特意用父亲去年生日送她橘子味的国外香皂洗的,轻揉两下就在温水里泡一会,一双手套弯腰洗了半小时,大冬天满额头的汗。 沉吟片刻,苗荼小心翼翼拿起手套,又翻出手帕和塑料夹子、口袋里塞了几张试卷,直奔楼下门前小院。 阳光清透,苗荼垫脚将手套挂在前院的晒衣绳,细心用手帕垫好、小夹子固定,后退两步,确保太阳能晒到。 再三检查无误,苗荼在晾衣绳旁的圆石桌坐下,铺开数学卷,很快被最后一道大题折磨的死去活来。 时针走过12点,陈亦扬终于睡醒,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下楼。 男生叼着包子不紧不慢走来前院,右手食指把玩一把挂锁,在埋头做题的苗荼身边晃了圈,见她毫无反应,弯腰故意使坏,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苗荼吓了一跳,试卷被抢走。 陈亦扬直接翻看最后一道大题,满脸写着“我就知道”,挑眉:“一共三种解法,就你这种最麻烦。” 这可是苗荼冥思苦想一小时的成果;她气呼呼瞪人,忿忿打手势: 【卷子还我,你手上都是油,脏死了】 “不想知道另外两种解法了?”陈亦扬在对面坐下,不客气地伸手,“笔拿来。” 苗荼鼻子里哼出一声,不情不愿地递笔。 不同于她的弱项,陈亦扬最擅长物理和数学,高中三年稳坐年级第一,去年又拿下数学奥赛省一,获得几所高校的自招机会。 陈亦扬洋洋洒洒写完近十张,前三页是另外两种解法,剩下都是关于题型总结,以及针对苗荼欠缺的知识点。 苗荼想道谢又别扭,指着陈亦扬手边的钥匙锁,转移话题:【那是什么?】 “哦,给徐砚白的自行车锁,”陈亦扬勾起钥匙锁,在食指转了圈,“他那车贵的能买下咱家房子,不上锁迟早让人偷了——” 话语一顿,男生扭头望乡院子外,扯唇笑说着“说什么来什么”,大步朝院门外走去。 苗荼跟着起身。 郦镇以丘陵地貌居多,依山傍水,苗、徐两家坐落在地势较高的矮山坡顶,背后是整片未开垦的山林。 徐砚白背着琴盒独自从林间走来,身形清瘦,山风吹起他的领口与衣角,煤球屁颠颠跟在脚边。 小土狗见兄妹俩过来,兴奋地迈着短腿狂奔而去,尾巴摇成螺旋桨。 “原来小东西跟你跑了,”陈亦扬用脚尖轻轻踢他屁股,将自行车锁抛过去,“喏,自行车锁记得用。” “谢谢,”徐砚白单手接住,视线扫过苗家前院,目光在晾衣绳末端的手套上微微一顿,“你们在外面学习?” “是我妹,”陈亦扬顺手揉了把苗荼头顶,“我刚醒,下来看看。” “这样。”徐砚白侧身,微笑向苗荼问好。 淡淡的薰衣草香扑鼻,苗荼被男生温和的目光注视,才想起她正穿着加厚棉服、发型凌乱,耳根一红,恨不得当场钻进地缝。 她从背后拽拽陈亦扬的衣服,想走。 偏偏徐奶奶听见对话声从屋子出来,一听两个大人不在家,非要兄妹俩来家里吃饭。 苗荼刚想拒绝,旁边陈亦扬先一口答应,大言不惭道:“那就辛苦奶奶了。” “......” 盛情难却,陈兰萍得知消息后,短信叮嘱苗荼带上家里的菜和水果,自己晚上要迟些回来。 忍受不了身上笨重的棉服,苗荼找借口跑回家,进卧室就翻箱倒柜,最后挑了件浅色毛衣。 有点薄,但起码不会显得她太臃肿。 下楼前,苗荼特意用橘子香皂重新洗了把脸,小抽屉里翻找出星星发圈换上——对即将迎接17岁的她而言,这已经算是梳妆打扮。 冰箱里的菜装进布袋,苗荼拎着东西出门,拿下晾衣绳上的手套,仔细包进另外的白色纸袋,再放回布袋。 她推开院门出去,看见徐砚白蹲在几步外的墙根旁,捻着片枯叶在陪煤球玩,眼神温柔。 听见推门声,男生回头要打招呼,煤球终于找到机会,张嘴就要咬徐砚白的手。 苗荼惊的慌忙上前。 “没事的,”徐砚白娴熟地将小黑狗捞进怀里,朝苗荼笑笑,“小家伙这两天一直跟着我——他叫什么名字?” 苗荼在他旁边蹲下,拿出手机打字:【煤球】 徐砚白骨骼分明的手轻揉小狗肚皮,完全不顾袖子蹭上的黑泥:“因为颜色吗?” 苗荼点点头,和徐砚白对视或独处,总让她格外紧张。 不是初见时面对陌生人的慌张无措,更像是既窃喜着他投来专注目光、又忧心自己过快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会惊扰到对方。 苗荼开始没 6. Chapter 6 《无尽夏》全本免费阅读 “......你进来就一直在发呆,想什么呢?” 陈亦扬硕大的脸在眼前乱晃,苗荼回神,见她哥正懒散靠着椅背,试卷铺满整张书桌,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眼前由杂物间整改的房间是徐砚白的卧室,面积不大却贵在整洁干净,小提琴盒靠在墙角,琴谱随处可见。 房间的主人,此时正在楼下准备茶水。 十分钟前,两家四人吃完午饭,徐奶奶出门买蔬菜水果,让三个娃娃上楼学习,晚饭她来搞定。 于是,苗荼稀里糊涂就被拉上了楼。 被陈亦扬盯的浑身不自在,她指了指桌面,打手势道:【卷子不要乱放,把别人书桌都弄乱了。】 “管的挺宽,”陈亦扬皱眉突然凑近,耸耸鼻子,半眯着眼狐疑道,“等会,你身上什么味道——” 男生不可置信:“你刚才回家,不仅换了衣服,还用你那宝贝香皂洗脸了?” 苗荼很宝贝父亲送她那块昂贵的橘子味香皂,洗完皮肤水滑滑的,每次只舍得用水沾湿一角,被陈亦扬发现都会笑她一通。 秘密被戳破,苗荼脸一红,抬手要去推陈亦扬的脸,扭头见到徐砚白站在门边,手里端着两杯温水。 徐砚白放下玻璃杯,拿起桌角苗荼洗净的手套收回床头立柜,在她左侧坐下:“抱歉,卧室有点小。” 淡淡薰衣草香扑鼻,无孔不入般将人包裹,苗荼心跳加速,只觉得靠近徐砚白的左臂微微发麻。 三人坐在方形书桌各一侧,陈亦扬懒懒撑着脸,见徐砚白拿出物理卷,好奇:“你不参加高考还要交作业?哪来的时间练琴?” “是学生当然要完成作业,”徐砚白快速浏览题目,“大多是基础题,很快能写完。” 在脱贫不久的郦镇,艺术生几乎和文化课差生画等号;陈亦扬闻言来了兴趣,中性笔在指尖转了圈,扬唇提议: “既然这样,要不要来场比赛?” 默默旁观的苗荼忍不住扶额。 从初中起,兄妹俩就一直同年同班,后来莫名其妙开始比赛谁做作业更快,赢家可以弹输的人脑瓜崩。 苗荼对此十分嫌弃,但耐不住陈亦扬挑衅、加上胜利后弹脑瓜崩确实快乐,每次都半推半就地答应。 她怎么都没想到,陈亦扬竟然会丢人现眼到别人家。 苗荼伸手拉她哥袖子想阻止,这人已经在介绍规则:“很简单,你手里这张物理卷,谁先做完算谁赢,错一道加五分钟,赢的可以弹最后一名脑瓜崩。怎么样,敢不敢?” 比赛内容之幼稚,苗荼以为徐砚白一定会拒绝,转头却见男生微微一笑:“听上去很有意思。” 两人擅自决定后,齐齐转头看过来。 “......” 苗荼缓缓举手,扯来演算纸写字:【我能旁观吗。】 “真女人从不临阵逃脱,”陈亦扬无情拒绝,“咱家丢不起这个人。” 虽然参赛态度消极,真比起来谁也不想输;何况试卷都是基础题,苗荼不认为她一定会输给陈亦扬。 她埋头笔下不停,翻面时,发现陈亦扬和徐砚白已经在写背面。 收尾倒数第二道题时,先是陈亦扬把笔一丢;紧随其后,徐砚白也放下笔。 五分钟后,苗荼不甘心地停笔交卷,看清陈亦扬字迹龙飞凤舞的试卷上,每道题都没有步骤、全是一串数字直接得结果,气不打一出来。 手机都忘了拿,她气呼呼写字:【你耍赖!考试不写步骤是没有分的!】 “考试是考试,比的是作业,我平时都这么交,”陈亦扬懒懒挑眉,曲指在嘴边哈气,“三个人都全对是吧。” “那你别挣扎了,乖乖把脑袋伸过来。” 苗荼结结实实吃了哑巴亏,瞪着面前的大尾巴狼,气的字都写歪:【你耍赖还不人认,真幼稚】 “我幼稚?”陈亦扬往后一仰,日常拌嘴,“你出门吃个饭用橘子味香皂洗脸就不幼稚?难闻死了。” 苗荼闻言一愣,像突然泄了气的皮球,抿唇放下笔。 她真的很喜欢香皂的橘子味,平时再舍不得,也毫不犹豫用来洗手套。 这是她为数不多、自以为能在徐砚白面前,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只是她忘记味道是很主观的,陈亦扬觉得难闻又丢人,那徐砚白呢?会不会也讨厌这个味道? 心情瞬间跌落谷底,苗荼不再闹脾气,身体妥协地靠向陈亦扬。 徐砚白却先一步拦住她。 两道疑惑目光中,男生接连指了陈亦扬试卷字迹最潦草的三处。 “以我对你字迹的判断,这三道结果有误;按照规则,你的时间要加15分钟。” 徐砚白双手交叠平放桌面,微微笑着,语速不急不缓:“如果你有异议,可以三人举手表决;没有的话,很可惜,你是最后一名。” 苗荼忽地睁大眼睛,黯淡的圆眼亮起来。 “竟然还能这么输,”陈亦扬气笑,他省步骤单纯因为懒,也没想故意耍赖,耸肩,“行吧,愿赌服输。” 徐砚白没有直接动手。 “拉小提琴要保护手指,”他扭头看向苗荼,眼底笑意清浅,“我想,你应该不介意帮我这个忙。” 苗荼再迟钝,也看明白徐砚白是在帮她出气。 心脏像是上了发条般咚咚跳动,她哪里还顾得上陈亦扬,随手弹了她哥脑瓜崩,浑身劲都在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 苗荼低头想藏起绯红的脸,手臂压着胸口深呼吸,强迫自己集中做了半张生物卷,再抬头,发现房间只剩下她自己。 在屋内迷茫环视一圈,她起身下楼,在楼梯口看见厨房忙碌的背影。 米灰高领毛衣更显徐砚白高挑修长,鹅黄顶灯落在肩头,勾勒出高瘦温柔的模样。 淡淡奶香四溢,男生从蒸锅里拿出四只方形小碗,在表面铺上切好水果块,手法略显生疏。 苗荼好奇走近。 闻声回头,徐砚白转身对上苗荼不解目光,解释道:“煤球掉泥沟里了,陈亦扬带他去洗澡,等会回来。” 苗荼这才想起她哥不在,心虚刮刮鼻子,指着蒸锅用眼神询问:【这是什么?】 “双皮奶,”徐砚白洗手擦干,侧身露出厨台上的小碗,“我第一次做甜食,要尝尝吗?” 奶香勾起胃里馋虫,水果点缀更诱人;苗荼用力点头,拿出手机打字:【怎么突然想起做这个?】 徐砚白用手背碰了碰瓷碗确认温度,和小铁勺一起递给苗荼: “我听说,女生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吃甜食。” 男生先舀起橘子瓣,就着小块双皮奶一起吃掉,笑着补充:“对了,最好是先吃橘子。” 看着男生漂亮的薄唇张合,苗荼微微愣怔,接碗的手悬空。 她看了看旁边剩下的两碗甜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只有她和徐砚白两人的碗里,是有橘子的。 橘瓣色泽莹润,连表面的橘络都被仔细剥落。 白雾从碗口缓缓冒出,落在眼角,惹得苗荼视线有些模糊。 ......原来徐砚白什么都知道。 压在胸口沉甸甸的巨石松动,苗荼吸吸鼻子尝了一口,橘子酸甜在舌尖发散,中和甜腻厚重的奶块口感。 放下碗再打字时,她指尖都在轻轻地颤: 【为什么要先吃橘子?】 她将手机递过去,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抵抗过速的心跳,才能鼓起勇气对视。 徐砚白右手撑在厨台,俯身看清小屏上的字,打落的身影将苗荼拥抱其中,带着令人心安的淡淡清花香。 “原因么。” 男生沉吟片刻,上扬唇角有几分难得一见的孩子气: “不然等陈亦扬回来,就会发现这里有两个喜欢橘子味的幼稚鬼了。” - 没有闹钟的周日,徐砚白准时在清晨五点钟醒来。 空气湿冷,窗外天空灰蒙蒙一片,徐砚白下楼洗澡,在卫生间换下后背湿透的睡衣。 徐奶奶还在卧室熟睡,六点整,他背着琴盒离开院子,没如往常等到煤球,独自走进空旷林间。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自从三岁那年,徐砚白就被要求早起练琴,并不意外接到电话,接通问好:“母亲今天身体还好吗?” “没什么胃口,”电话里,徐母幽幽叹气,“昨晚我难得睡着,你爸还半夜三更带着浑身烟酒味回来,早知如此,就该趁早流掉肚子里这个孩子。” 徐砚白停下脚步,温声:“您这样说,弟弟妹妹听到会难过的。” “我真是命不好,”和以往一样,母亲仿佛听不见他说话,自顾自道,“当初为了支持你爸事业,我放弃事业和家庭跟他背井离乡;好不容易条件好了又生下你,只能在家相夫教子。” “我这辈子都赔给你们了,可你们怎么对我的?你爸成天不着家就算了,连你也一声不吭就走,我再生一个有什么意义?” 这些话听过上百遍,徐砚白沉默地倾听母亲发泄,只能道歉:“您别生气,对身体不好。” “我身体好不好,你们真的在乎吗?嘴上说的好听、根本没人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深冬晨间寒风呼啸,听筒人声随着思绪放空而逐渐飘远,徐砚白背着琴盒站在无人林间,右手因为长时间举着手机,冰冷的指尖有些僵硬。 他忽地怀念起煤球屁颠颠跟来的日子,手冷时,还可以摸摸小狗暖乎乎的肚皮。 结束通话前,母亲的话将他拉回现实:“李秘书昨天下午去那个孩子家里了,夫妻俩还是拒绝我们的帮助。” 许久,徐砚白沉沉嗯了声:“我知道了,谢谢母亲。” “那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别再想了。” 连母亲也说不下去,匆匆挂断电话,听筒传来忙音。 活动冻僵手指,徐砚白将整理好的食谱短信发给管家,拜托他给母亲多做些助眠安神的汤食。 手机震动,是Q.Q推送消息,通知身为群聊管理员的徐砚白,有3名成员退出群聊。 仔细算来,在他退学的两三个月前,曾经热闹无比的班级群聊就再没人发言,只有其他人的退群提示,还证明他留在群聊。 徐砚白垂眸,半晌主动退出群聊、卸载程序,将手机调至 7. Chapter 7 《无尽夏》全本免费阅读 期中考试在紧张复习中悄然接近。 虽说升高三后考试无异于家常便饭,每次直面分数和排名时,苗荼毫无例外还是会紧张。 想起暑假里勤恳复习每一天、开学考雷打不动的年级19名,苗荼清晰意识到,过去她所谓的“排名靠前”,并不是她多聪明优秀,而要部分归功于那些态度吊儿郎当、成绩依旧中上的同学。 当这些人终于醒悟、开始奋发图强,她只能付出十倍的努力和时间,来弥补先天资质的差别、后天身体的缺陷,得以艰难维持来之不易的“年级前二十”。 课间休息十分钟,五点早起的苗荼揉着酸胀眼角,在眯一会和继续学中纠结半秒,认命从桌肚里拿出错题集。 能多看一道是一道—— 前桌王苏琪突然转身,苗荼吓了一跳,抬头就见女生大咧咧笑道:“再学要傻了,走,去走廊透透气。” 说完不由苗荼拒绝,拉着她就离开教室。 南方学校大多是敞开式露天走廊,透光透气更美观,四中因为前年有学生跳楼自杀,校方就用铁栏杆将走廊改为半封闭。 走廊人来人往,王苏琪背靠扶手,嫌弃道:“改得难看死了,弄得像牢房似的。” 苗荼认同点头,新鲜空气让大脑清醒不少,目光透过后门玻璃,不由自主看向教室角落、日常被人围在中心的徐砚白。 自从上午第一节数学课,徐砚白被班主任老黄叫上去讲压轴题,课间凑来问题的人又多了一倍。 此时男生沐浴在暖阳眷顾中,笑起时自带柔光增效,脸上不再有昨天的疲倦。 苗荼放心地长舒口气,扭头撞上王苏琪打量目光,以为偷看被抓包,耳尖一红。 “徐砚白转学后,每天不知道多少别班女生过来,”王苏琪没发现异常,朝门口徘徊的几名女生努努嘴,“人帅成绩好还会拉小提琴,家里有钱、到哪里都受人追捧。” “听说他妈妈就是有名的小提琴家,遗传的真好,”王苏琪掰着手细数,“咱们累死累活地高考,都不一定能出人头地,人家直接出国换赛道了——简直是天生的人生赢家。” 看着前桌表情里浓浓的羡慕,苗荼却想起那双修长双手上厚厚的茧,以及不想吵醒老人、天不亮就出门练琴的身影。 她拿出手机,打字:【你们是怎么知道的?直接问他吗?】 自徐砚白转学过来,各种消息满天飞:先是传他斩获各种国内外大小小提琴比赛,又说他是第一位荣获XX艺术学院全额奖学金的亚洲人;甚至有传闻,说徐砚白是被官方认证的“全球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小提琴”之一。 苗荼一直很好奇,这些小道消息是怎么被证实的,又是怎么越说越离谱、越传越像真的。 “你说关于徐砚白的事?”王苏琪凑过来看字,耸耸肩道: “大家都这么说啊。” 苗荼听的似懂非懂,又被王苏琪拉着聊了一大通,想提醒她回去上课,却发现教室已经没剩几个人。 “都说你学傻了,下节是一月一节的体育课,”王苏琪笑嘻嘻道,“我要去小卖部买薯片,要不要一起?” 苗荼想想还是拒绝。 一来不想浪费钱,二来她想再做套化学卷。 两人在走廊分别,苗荼独自回到教室,意外在课桌上看到熟悉的搪瓷杯,和一只圆滚滚的橘子。 以及压在杯子下的一张纸条。 老旧的搪瓷杯被清洗干净,散发着清淡的薰衣草香。 苗荼望向后排空荡课桌,平静地收好水杯,低头在座位上剥橘子。 纸条没有署名,画了只可爱版的幽灵飘在空中,短短的小手里握着一只橘子,表情在笑。 小心将橘子皮用纸巾包好、放进书包最内层,苗荼尝了口橘瓣。 酸甜汁水在舌尖炸开,耳朵也一点点变红。 ......好甜。 - 事实证明,学校强制减少高三户外运动,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毕竟一月一节短短45分钟的体育课,陈亦扬都能打篮球把脚崴了。 事发时,苗荼在升旗台写试卷,后来听说是有人传球失误,差点砸到路过女生,陈亦扬即时阻拦,却扭到脚踝。 所幸受伤并不严重,一周内不要剧烈运动即可。 和家里商量后,陈亦扬申请在校留宿一周;很快,苗肃大包小包赶来学校,安顿好儿子住宿后,顺路接苗荼回家。 吃晚饭时,一家三口不可避免地讨论起,苗荼往后一周上下学的问题。 父亲腰不好,母亲操持家事更辛苦,苗荼想了想,放下碗筷打手语: 【我可以早起、趁路上没车的时候出门,或者,我也住宿吧。】 夫妻俩面面相觑,疑惑道:“可你哥说,隔壁小徐已经答应捎你一程了呀。” 徐砚白接她上下学? 苗荼茫然,陈亦扬根本没和她说过。 “可能脚疼忘了,”忙碌一下午,苗肃揉着酸胀的腰起身,摸摸女儿脑袋,“去歇会,我来洗碗。” 回到卧室,苗荼将书本试卷平铺桌面,人还是懵的。 联系不上陈亦扬,她抱着手机咬指甲,抬头看向时钟,确认还有半小时晚自习。 犹豫再三,苗荼编辑短信,打字:【我刚刚才知道,接送我上学的事情】 【我哥都是乱说的,我可以自己去学校,真的不用麻烦你,骑车会很辛苦】 这个时间点,应该不会打扰他学习吧;苗荼盯着收件人一栏的“徐砚白”,轻咬嘴里软肉,点击发送。 明知道对方在学校没法及时回消息,眼睛还是控制不住地瞟向屏幕。 十分钟后手机震动,是徐砚白回复短信:【其实我车技还可以。】 苗荼愣了愣,反应过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生怕徐砚白误会,她急急解释:【我没有嫌弃你的车技,只是不想添麻烦】 徐砚白这次回的很快:【不麻烦】 【徐砚白:你想几点走?我不着急早到校,如果你想多睡会,我们就晚些出发】 对面没留回绝余地,苗荼盯着句尾的“我们”,莫名觉得一阵耳热。 她觉得自己有些矫情,心里分明高兴,偏要假装挣扎:【你要是不好拒绝,我可以直接和我哥说的】 【徐砚白:恐怕不好拒绝】 【徐砚白:晚自习前吃了叔叔带的水果,做人要知恩图报】 苗荼噗嗤轻笑出声。 不知何时起,徐砚白不再只是初见时“温柔”与“体贴”的完美形象,而变成会调侃、会说俏皮话、时而会展露专属于17岁少年的率性恣意。 唇角上扬,苗荼瞥见镜子里、敲字时偷笑的自己:【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幽默感】 徐砚白欣然接受评价:【最开始总要矜持些】 两人聊了几个来回,眼看时间要到晚自习,苗荼约定了明天碰头时间,终于想起要学习。 【苗荼:不打扰你啦,我去看书了】 信息发送后,手机很快又震动。 【徐砚白:好,不要太辛苦】 【徐砚白:明天见】 约定早上六点半出发,苗荼特意早早爬上床睡觉,却迟迟难以入眠,像是春游前过于亢奋而失眠的小学生,满脑子都是“不能迟到”。 最后只好使出杀手锏,半夜三更翻出数学卷,果然没写几道就困意袭来,昏沉沉睡去。 再醒来天也才刚刚亮,苗荼拉开窗帘,看晨曦躲在厚厚云层,洗漱后下楼吃早饭。 陈兰萍在厨房就听见蹬蹬下楼声,见女儿在餐桌前坐下,惊奇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天竟然没赖床。” 将早餐摆上桌,陈兰萍拿出三个餐盒,嘱咐道:“一共三份水果,你和你哥各一份,剩下是给小徐的。” 苗荼嘴里鼓囊囊塞着包子,心不在焉地点头,圆眼时不时往院门外瞟。 “吃这么快干嘛,”陈兰萍不知道女儿在急什么,皱眉,“时间还早得很——诶豆浆还没喝呢!” 苗荼头也不回地跑上楼,抓起桌上围巾,匆匆套上外衣、背上书包跑去卫生间,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 脸上没有睡出来的压痕,衣领围巾都理好、头顶也没有顽固不化的呆毛翘起。 嗯,看上去似乎没有问题。 即便如此,当苗荼远远瞧见 8. Chapter 8 《无尽夏》全本免费阅读 像徐砚白这样的人,竟然也会紧张吗。 星期五下午第一节,前排几个熬大夜的学生频频点头打瞌睡,苗荼看向讲台上的男生,又想起那天早上的对话。 偶然一次喊人上台讲题后,徐砚白很快成了物理老师第二赞不绝口的学生,大有超过“第一爱徒”陈亦扬的架势。 语速适中,板书字迹工整、步骤详尽逻辑清晰,和陈亦扬能省一步就省三步的风格截然相反,哪怕苗荼听不见声音,都觉得听徐砚白从容不迫的讲题是种享受。 于是乎,男生说他紧张的话,就更没有说服力。 苗荼想,大概是她过切的关心不好拒绝,徐砚白本着绅士风度,才换了种婉转说法解围。 果然这样更符合逻辑,苗荼用笔轻敲脑袋,重回知识海洋。 物理与数学宛如两座大山,横生拦在她的求学之路,尽管徐砚白最后一道大题讲的十分清晰,苗荼还是绕不懂一处关键步骤。 事实证明,那些杀不死我们的,会让我们更加强大*1 ——物理和数学除外。 下课送走物理老师,苗荼将头“砰”地磕在桌面,卑微地安慰自己,熬到高考也就六个月,上大学起码能摆脱物理了。 演算过程写了整整两页还是死路一条,陈亦扬崴脚也跑去走廊问题,苗荼本想请教徐砚白,回头立刻打消念头。 最近关于男生的小道消息,又多了项“重点高中年级前十”,加上徐砚白来者不拒、再蠢的问题都会耐心讲解,身边时刻都围满了人。 苗荼默默缩回脑袋,决定等陈亦扬回来。 笔尖在廉价粗糙的演算纸面划过,稍用力就划破,看的人胸口闷堵。 她和徐砚白在学校几乎没有交流,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她默默仰望着男生众星捧月般的生活。 绝大的落差时而会让苗荼生出些距离感,她像是背壳前行的蜗牛,慢吞吞地伸出触角,碰壁又缩回壳子。 陈亦扬问完题回座,见苗荼垂头丧气趴在桌面,也学她侧脸趴着:“怎么了,蔫巴成这样。” 说完还手欠地捏她脸。 苗荼被扯地嘴巴嘟起,嫌弃拍开作恶的手,接连几天熬夜又早起的疲惫涌上来,连题都懒得再问。 “哦对了,”陈亦扬突然想到什么,“这周末我不回去了,自招没多久了,正好这周老黄值班,我想讨点经验。” 男生夸张长叹:“没有你哥,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说的好像她不能自理一样;苗荼比了个“OK”手势,闷闷转过头。 直到预备铃打响,堆在后排的同学才恋恋不舍离开。 苗荼慢吞吞从桌肚里拿出书本试卷,丢在角落的手机突然震动两下。 这个时间段,还有人给她发消息? 她偷偷拿起手机,摁亮,小屏竟然跳出一条徐砚白发来的消息。 【徐砚白:课上我讲的最后一道,公式推导似乎有些问题,放学后要一起研究下吗】 老师就在旁边怎么可能讲错;大概又是徐砚白不想她难堪、哪怕离谱也要编造的委婉说法吧。 心底最角落的阴霾一扫而空,苗荼没有回头,不自觉翘起嘴角,匆匆打字: 【苗荼:好OVO!】 - 周五提前放学,五点半教室已经没几个人,陈亦扬将东西一股脑丢进书包,有一搭没一搭和徐砚白聊天。 “兄弟,这几天谢了啊,”陈亦扬收拾半天,突然侧身问,“刚才就不见人,我妹呢。” 徐砚白叠好试卷,将书本按大小放进包里:“化学老师喊她去办公室,应该是讲周测卷。” “提前走也不和我说一声,”陈亦扬啧了声,转头,“不过我妹同意你接送也是稀奇,平时别人要帮忙,她都躲得远远的。” 徐砚白无奈:“你太夸张了。” “你应该能看出来,我妹和大家玩不到一起吧,”陈亦扬撑着下巴,声音压低,“其实大家对她挺好的,我觉得是她害怕给人添麻烦、成为累赘。” “别看我妹成天傻乐,实际上挺敏感,”陈亦扬收起嬉皮笑脸,“当初文理分科怕她一个人不适应,我随口说了句她要学文我也跟着,最后不管怎么劝,她都铁了心要学理——” “如果她是真心想学理呢。” 徐砚白很少打断他人说话,淡声道:“无意冒犯,我只是觉得,如果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弱势群体、只能接受帮助,这种不平等的单方面给予关系,多想似乎不是她的问题。” “.......”陈亦扬一时哑口无言,半天没缓过劲,“别吵,我在思考。” 徐砚白失笑摇头,正想问陈亦扬怎么回寝室,书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 屏幕上的名字陌生又熟悉,徐砚白没接等到自然挂断,对面却契而不舍地又打过来。 “我等会和刘郸去食堂,不用管我,”陈亦扬催他先走,“你快出去接电话吧,对面要急死了。” “好。” 停车场只剩孤零零一辆自行车,四下无人,徐砚白久久望着震动屏幕,接通电话。 “我是蒋臻,”低沉男声自听筒传来,语气生硬,“听说你下乡了,最近过得还好吗。” “有什么事吗。”徐砚白声音很轻。 “不是什么大事,”面对徐砚白的直白,蒋臻有些无措, “我听说,你还在想办法给赵思婷家经济补偿,就想告诉你,学校正在为她母亲的手术组织募捐,问你要不要一起。” “好,”徐砚白温声答应,语气难分喜悲,“麻烦你将汇款账号发给我,谢谢。” 两人相识十几年,也曾是无话不谈的朋友,蒋臻受不了现在的生疏,陡然拔高音量:“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赵思婷跳楼的事和你没关系,大家当时只是吓坏了,并不是真的怪罪你。” 郦镇深冬比上海冷得太多,空气小心翼翼吸进肺里都是冰冷。 “我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任何人,”天气干冷,徐砚白嗓音微哑,“只是奶奶年纪大了,我想离开之前,回来看看她。” 蒋臻步步紧逼:“那你就非得退学吗?!一声不吭就走——” “但这样会让所有人更轻松,”徐砚白望向空荡的教学楼大门,平静讲道理,“记者不会随时出现、学校不用背负舆论压力、大家也能回归正常的校园生活。” “......” 蒋臻沉默许久,干巴巴转移话题:“大家都很想你,开春要拍毕业照,你什么时候回来。” 徐砚白思考几秒,轻轻笑了:“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通话的挂断和拨来一样突兀,徐砚白开始怀念教室触手可及的暖气片,因为感觉到冷,身体很轻地颤了颤。 自以为逃离遗忘的记忆接踵而来。 事情其实很简单:同班女生在和徐砚白告白的第二天早上跳楼身亡,留下的笔记本被公开,字字泣血,揭露这所无数学子的梦校背后,真相是难以忍受的学业高压、无处不在的攀比成性、以及乡镇学子所面临、来自同窗的漠视与霸凌。 如果说自杀事件只能在学校小范围引起波澜,那么掀起惊天波涛的导火索,是某卫视台播放的一段采访,脸和声音都经过后期处理的男孩表示,他刚好撞见赵思婷的表白现场。 采访中男孩语气确信,赵思婷当时情绪十分激动,肉眼可见的不正常; 可即便如此,徐砚白作为所有人心目中“温柔有礼”的形象代表,只冷冷回了一句话: ——“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年轻美好的生命凋零、名校隐藏的霸凌真相、明日之星的虚假人设.......那段时间,有关徐砚白作秀的帖子与博文随处可见,人们翻出他从五岁起第一次登台后的每一个视频、每一段采访,乐此不疲地逐帧分析他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最后都不约而同的得出他“伪善虚假”的结论。 而每篇热帖评论区下,一定会夹杂几条或真或假同窗的肯定与爆料,为他“装模作样”的标签板上钉钉。 对于女孩的不幸离世,徐砚白想他难辞其咎。 于是,在不知第几次听见有人抱怨想回归普通生活、而不是被娱记每天追问的早上,徐砚白正式向学校提交了退学申请。 事发离现在不过几个月,回想起来,却遥远地像是上辈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