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西经·卜居》 1. 赵斯年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雨已经断断续续地下了两天。 赵斯年在廊下收起雨伞,扭转两下,空水过后,望着雨发呆。 远处的刺槐林印在他漆黑的眼球里,目光和这雨一样清冷。 蛙声成片,伴着木头霉味的雾气,像迷魂阵一样蔓延交叠开来。 “祖宗,你可来了!”李星禾贴着门缝谨慎地嘟囔起来。 “哦。”赵斯年简单地回应一声。 “唰——” 杜李星禾探身瞧瞧厢房,这才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门。 “这雨下的怪异,师傅说恐怕要裁一件杂裾垂髾女服,久等你不来,等着揍你呢。”李星禾话讲得得意,粗黑的眉毛挑一阵,言语里占尽赵斯年的便宜。 “这就来。”赵斯年点点头,表示感谢,抬眼再瞧了一眼林子,这才转身开始换门口那双米色灯芯绒做得帆船鞋。 李星禾和赵斯年一样,都是成衣局的学徒,李星禾要长赵斯年三岁,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又瘦削些,蛮清秀,嘴角活泛,做事更稳重懂事,所以人缘要比赵斯年强很多。 赵斯年虽说是天生不表悲不露喜的,但李星禾却不在乎他给自己的冷漠,凡是赵斯年的事都当做自己事来做,赵斯年的错也都当做自己的错来扛。 旁人都讲,这李星禾对他的师弟比同胞的弟弟还要腻。 “要开剪,别迟了!”李星禾又催促一遍。 语气虽然蛮横些,却瞧不出一点责备训斥的意思,倒有些央求的口吻了。 赵斯年提鞋之际,又忍不住瞟一眼刺槐林中的树神。 树神的枝干干总是最高的。 就那么细小的一根,从树林中央伸展出来,一副抬手的模样,来回应着众生参拜。 这枝干虽然柔软纤细,但是无论多大风雨从未断过,甚至飘不下一片叶子。 至于凛冬时节,整片槐树林也只有这一根独青。 不料,只是一瞥,赵斯年却忽然心底一沉,眉头微微抖几下,顿住了。 还未等李星禾明白究竟,赵斯年便早穿着那帆船鞋踏进了泥水里。 冒着雨匆匆朝林子里奔过去。 “喂!”李星禾喊着,也忙慌着跟着换雨靴。 这时,门兀的就被拉开了,出来一圆脸丰腴的少女,浓眉细眼,点绛红唇浅浅含笑。 这便是走线成衣局的掌柜了。 她姓白,名花钿,是赵斯年的远亲。也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的,所以格外亲近些。 花钿的胆子是很小的,特别是惧怕黑暗,不过倒也是个善良温婉的女子。 习惯穿凫绿的丝光棉百褶长裙,常年都挽着头发。 “哎呀,他这又是怎么了?”花钿扶着门框,语气软绵却又急切,像这绵绵的细雨一样,这急切里莫不是又有担心跟慌张掺杂着。 “问老天吧。”李星禾没顾上抬头,只管匆匆追了过去。 浅红的血草齐刷刷地朝着林子深处躺去,几个不服输的又弹坐起来,迅速地凝上水珠,晶莹剔透地红,甚是妖艳。 那屈服的索性就直勾勾躺下,把汁液涂抹在鞋边裤脚,像是涂鸦又像是泼墨似的,深浅不一,总归暗地里作梗。 不只是何时,雨悄么声地停了。 只有槐树叶上滴滴答答落下几串积着的水,打在疾行的赵斯年的头发和肩上。 另外,喜鹊呕哑嘲哳,把林子叫得深邃。 有水滴索性就顺着赵斯年的头发直流到脸颊。 睫毛上突然积上晶莹的一滴,随着颤动炸裂开来,迷住了赵斯年的眼睛。 他这才停下脚步,搓眼睛后,手撑着大腿喘粗气。 只稍缓片刻,脚不停歇。 鞋子几近染成了粉色,却依旧在血草之间滑行,悉悉索索的,迟缓却透露着急躁。 李星禾开蒙后就去学了拳,身上是有功夫的,又有疾行如箭的本领,所以即便雨靴笨重也轻而易举地追上了赵斯年。 “你又犯病!”李星禾扑上去,左手紧紧锁住赵斯年的胸。 赵斯年没有反抗,只抬头看着天,看着那树神新断出的木茬,在灰黑的树干间分外显眼。 李星禾迟疑地瞥向高处,心头一惊,猛地松开手,“断......断.....”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树神枯,劫不复,一脉从今断,天机从此束高阁。”赵斯年讲得很平静,“关于......” “百密一疏,师婆,也许会断错。”李星禾打断他,言语之间莫不流露着恍惚跟紧张,讲到“师婆”时,李星禾又不自觉的负阴抱阳。 师婆,是天民国灵力的掌权者,这一代正是赵斯年的母亲担任,地位尊贵,李星禾不敢不敬。 师婆行卜卦问命之术几十年从未有过错漏,这次他也并未怀疑,只是瞧着赵斯年一副坦然生死、满不在乎的表情叫自己心头发恨。 “自己都不信的话,说出来连安慰的作用都起不到呢。”赵斯年不屑道。 “你看着我。”李星禾转过身去,死死盯着赵斯年的眼睛,斩钉截铁地重复一遍,“我说,师婆,也会瞧错!” 赵斯年跟他对视几秒钟,左边眼角竟微微抖动几下,他是揣测不出那抖动缘由的,也揣测不出自己为何不敢再去看李星禾的眼睛,只抬头望天道,“我母亲从未出过错,所以,我是要死了么李星禾?” “我还活着呢,谁敢让你死!”李星禾骂咧咧地笑,听到这话,心头像是被猛击了一拳般,涨涨的很是难受,他言语发着狠,继而又拧起眉头来瞪着赵斯年。 见赵斯年没了言语,李星禾火气瞬间大起来,质问道,“是命?是它么?” 他指着树神,又攥起拳头。 不等赵斯年有所反应,李星禾气冲冲地朝着树神冲了过去,叫嚣道,“是它我就灭了它!” 赵斯年拦他不住,眼瞅着李星禾朝树神挥了一拳后,被一阵气浪冲倒在地。 “李星禾。”赵斯年心里是着急的,但也只能发出稀松平常的语气来。 “李星禾?”赵斯年再叫第二声,李星禾才缓缓睁开眼睛。 天已经放晴,树的间隙上空浮动着一朵硕大的白云,迟缓的变幻。 阳光把树叶上的露水照得精光闪亮,血草的叶子被雨水洗刷的愈发红艳,藏了心事一样的,要铺天盖地的弥漫出血色,炽烈,浓郁,嚣张。 间或有残余的雨滴落到赵斯年的头发上,衣领里,惊得他颤抖。 “捡了那树枝回去吧,说不定师婆有办法。”李星禾晃晃脖子,单手撑地起身道。 继而再活动活动他那仍在发麻的手指。 不料,李星禾只往前走出去两步,忽然听见树下传出细碎地摩擦声。 嘈嘈切切地,像是藏了叶子底下的莽,又像是匍匐在丛中的猛兽! 因周围树木茂盛繁多,本就辨不清方向,现下只觉这簌簌声打着圈的唬人,叫人心底发憷。 赵斯年转身一瞧, 2. 乘黄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过了记档处,精灵善魂都要去西厢着衣。 入西厢门后,便只能是一路往西,再无回头路。 行至后院后便只能一路出西角门去。 而东厢房便是赵斯年一众裁制衣服的地方,是整个成衣局里面积最大的房间,四周全挂着正红色金线凤纹的幔帐。 南墙的幔帐拉开后是四方的暗格,里面存着24色的线轮,都拥簇着,繁花争艳的态势。 前方是一黑檀做的柜台,足足有一尺长,上面整整齐齐的并排各种料子的七彩布匹。 正中是一大方桌,针线布匹规整干净。 方桌后是一脚踏提综的斜织机,又是黑檀的机身。 姚师傅从暗格里选了金线,在布匹前踱步徘徊阵子后,陷入了沉思。 半晌姚师傅才出了正门,就站在陡板上吆喝,“你且抱着那畜生回家去。” 赵斯年应声没多说什么,起身也不顾膝盖上的污泥,揣着那奶狗便匆匆离去。 李星禾斜视一番,再收了心继续跪着。 ———————————————————— 赵斯年阖家住在长乐坊一幢八进的大宅子里,名曰凤凰台,是外高祖时仿着四合水式吊脚楼建的。 通体就只三种颜色,蛤粉白的墙体、黑胡桃的柱子木门及窗户纹饰,褐青色的瓦直铺到飞檐上。 进了大门上几步台阶才可进正屋。正屋两头厢房吊脚楼部分的上部连成一体,形成第一个四合院。 师婆已经在正屋里等着赵斯年,也不多问只管让他喝一杯酒。 赵斯年不言语,仔细瞧那酒盅里漂着香灰,眉头微皱喝了进去。 “叫它乘黄罢。”师婆接过奶狗摸摸脑袋,那奶狗哼唧两声便缩在师婆的怀里继续睡去。 她唤帮佣——半夏进来,把乘黄接了过去。 半夏已是十八的年纪,安静纯善,性子最是柔和的。 外人尽知她生在凤凰台,只是命浅福薄,尚在襁褓已成孤儿,孤苦伶仃便跟了师婆。 虽是帮佣,师婆却当亲女儿一样待她,除每月支付月钱,吃穿用度师婆也全部包揽,样样都是费心费神周全着。 “今天开剪,一会你还得过去帮忙。”师婆一面招呼半夏把乘黄接下去,一面不忘嘱托赵斯年。 “知道了。”赵斯年眼神随着乘黄去了,只敷衍着。这才又听师婆道,“过晌午,你太平坊的姨姥姥会过来问卦,你表舅上周仙逝了,娘俩连句话都没有搭上。今晚可能有些晚,实在不行回来时你叫李星禾送你?” “我自己可以。”赵斯年朝后院张望着,面无表情。 师婆顺着望过去,瞧着半夏正穿过回廊,早已不见了乘黄的踪迹,又想着赵斯年是真心喜欢乘黄的,又欢喜道,“你放心回去,半夏是养过几条狗的,保准给你喂得胖胖的。” “它不是狗。”赵斯年看一眼师婆,斩钉截铁道。 师婆有些惊讶,想询问一二,又觉得不可戳破最好,便不再接话,话峰陡转,“你转告姚师傅,一棵树而已,没什么大碍,风雨雷电,生老病死,万物逃脱不了。只管把衣服做好。”明地儿是捎话的意思,实际是在给赵斯年定心。 赵斯年将信将疑,迟疑顷刻,负阴抱阳作揖后后回成衣局去了。 这天民国上的规矩,凡是出这凤凰台正门的,必要左手抱右手,一面抱拳一面躬身,自上而下作揖行礼。赵斯年自不该例外。 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只见一架马车停在凤凰台门前,下来一六十岁左右的妇人,绫罗环身,虽未细心装扮,但难掩富贵。 妇人进了正门便扑通跪下,对着白玉塑的老母像嚎啕大哭。 师婆闻讯赶来,半夏抢先一步欲搀扶起姨姥姥,不料姨姥姥哭得难受,身体收缩并不好搀扶,倒险些把半夏给坠倒。 师婆搭手,“孩子在那边看着难受,平白给他添烦恼忧愁,你且起来,有什么话待一会慢慢说。” 外祖母左脚有旧疾,扶着后宅的楼梯,缓缓走下来。 双手执着她那扶桑木杖,哭腔道,“我这可怜的妹妹,命真苦。”又连同师婆好一阵劝说,姨姥姥这才起了身,由半夏扶着去了后宅里的西厢。 师婆忙着焚香并准备祭品,从香花果水至七宝浆无不是自己亲自动手。 外祖母在厢房跟姨姥姥讲话,说到儿子身上,两人又相拥而泣。半夏规劝一阵,讲两位姥姥身体都不是太爽快,索性先说些明快一些的话。 外祖母不叫半夏多管,指派去帮师婆。 半夏又是了解师婆的规矩,不敢多去打扰,索性去后院跟乘黄打发时光。 等到院子里香火旺起来,芝麻油灯便点了整个宅子。 供桌围着还未盛开的青色莲花,淡粉的兰花草香气幽微,从弥漫的香火中依稀可辨。 箩依穿着亚麻侧开叉的盘扣长袍,挂一条蓝色围裙到前院传饭。 立领下的牡丹绣样时儿越过围裙,被灯火映得金光闪烁。 箩依虽是凤凰台里的厨娘,却也是旧时管家一样的地位,只香火问卦一事丝毫不沾,有牵线搭桥的差事也是一一回绝。 师婆左手秉持三柱檀香,右手小心掩护着,袅袅青烟正穿过师婆的眉心。 她驻足环顾四周不见半夏,便稳上香去到后院寻找。 不料这厮正抱着乘黄坐在踏跺上打盹,食指上的凌霄花痕,散着淡淡的光。 斜阳过处,院里一池的莲花脱俗明丽,半夏正是莲花中人,看不出零星半点的凡间烟火。 ———————————————————— 回成衣局时,李星禾依旧跪着。 赵斯年不搭话,径直进了正堂。 花清洛回来了有些时辰,瞧见赵斯年没事人一样把过错全给李星禾一人挑,便白他一眼,不过除此再无其他。 赵斯年才进东厢,扑通就跪地上,虽没有言语,姚师傅也知他是在为李星禾求情。不过又实在为着他的轻狂举动生气。 猝不及防,姚师傅一剪刀挥过去,在赵斯年眉心划破一道印记。 赵斯年怕得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额头已有血滴渗出。 “你干的这些混账事,都是要命的!”姚师 3. 陵鱼之祸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凤凰台里的东厢是有些年份的,算得上遗址,不断修缮翻新规模宏大,专门用于节日里的祭祀和祈福。 与二三层的吊角楼接通一体,有10米余高,因窗子常闭着,所以较阴森些。中央正位砌出高台俯视整个东厢,等正午时分,阳光从天窗上透进来时,供奉的三清天尊金光灿灿,再加上袅袅青烟,这便有如羽化登仙般微妙。 高台下是掌管天道万物、四时阴阳的四御。 诸星神和三官大帝及其随侍环绕四周,都是砌进墙体的,个个真人身段、体型,栩栩如生。 西厢是师婆为天民国上的问卦搭线私设的。 每层楼上都设了祭坛,各自占去一面五米的墙,三楼供奉太乙救苦天尊、地官大帝、十方救苦天尊、酆都大帝及东岳大帝,除师婆基本是不大有人上去的。 二楼从南至北塑着秦广、楚江、帝、五官、阎罗、卞城、泰山、都市、平等、转轮十殿阎王。秦广王专司人间夭寿生死、幽冥吉凶,问灾续命的大多是求他。 六殿的卞城王专司大叫唤大地狱及枉死城,于地狱丰都大帝殿的右侧,毗邻奈何桥、血盆苦界,创造枉死城,收留受无妄之灾而死的鬼魂。 赵斯年的表舅算是枉死,听传闻又多是救人的缘由,所以设坛摆阵,问求卞城王是最应当。 月上柳梢时,凤凰台这边已安排妥当,一应都在西厢集合完毕。 师婆穿一身亚麻的白素袍,裙摆领口处绣着几只仙鹤,胸前挂着一颗蜜蜡珠子。本就高挺丰腴的她,衣袂飘飘而立于人群中,更显尊贵。 她立于西厢一楼门槛外,叫半夏点三炷香先进殿参拜城隍爷。 等半夏稳好香,顶楼的钟声敲一下,二楼洪钟接着响起,此起彼伏。 有九个黑衣小厮,束着头发在在帷幔间唱净身咒: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轩。 一众人纷纷作揖鞠躬,不敢起身。 栖箬穿青衣,鬓间插着熠熠生辉的金梭,手捧紫檀托盘承到师婆面前。 栖箬与外祖母是总角之交,身形瘦小,头发花白。 在二十年前的除夕祭奠上烧坏一只眼睛,外祖母与她交好,便把通天问卦的本事传授一二给她,因随母亲,她自己倒能悟出些黄老玄学,又懂驱邪镇怪的门道,所以颇受敬重。 起初辅助外祖母,及到换位又尽心帮扶师婆。整个凤凰台里的事她莫不尽心。 师婆揭去黄帕子,用极细的鹿毛笔蘸着朱砂在眉心画一计红印。 这才迈进门槛,半夏随之退到师婆身后,作揖不再起身。 师婆做出“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九字真诀的手势,继而作揖诵念土地神咒:此间土地、神之最灵,升天达地、出幽入冥,为吾关奏、不得停留,有功之日、名书上清。 返魂香奏响,钟铃交接,音律时而沉闷迟缓,时而高亢急促,师婆做步罡踏斗。 有风吹来,铃铛在帷幔间叮当作响,灯火昏黄摇曳,有云把月亮遮起来,厢房里阴沉沉愈发阴森。 姨姥姥的脸几乎是要贴到膝盖上,肩膀微微抖着。 师婆看一眼香火,烟蜿蜒着朝二楼去了,这才招呼半夏跟姨姥姥随她去二楼。 半夏又退后几步,扶着姨姥姥朝楼梯口去了。 二楼的檀香味很重,姨姥姥有些喘不过气来,又因伤心,走得有些踉跄。 “第六门就是,你去跪求。切记心无旁骛,默念逝者生辰八字,再讲天黑路滑,唤他快些回家。”师婆指引着,姨姥姥拉着半夏胳膊,跪在卞城王跟前,再抬头看一眼半夏时,她已不知去向。 只师婆立在旁边,闭目凝神。眉心的红记似发光似的,姨姥姥心头一惊,专心乞求。 凉风绕颈,顺着发根直穿脊梁骨,有双手突然搭在自己肩上,凉气盘旋着,从后颈到耳根直至眼前。 姨姥姥被吓一跳,想惊叫出来却无法开口,想睁眼又眼皮沉重。只听师婆告诫“莫看、莫回头”。声音游荡着,飘忽迷离。 约莫半个时辰,师婆扶着姨姥姥出西厢。 因安慰过一阵,姨姥姥舒畅许多,只师婆脸色不太好。 半夏早已经等在人群外,见师婆便匆匆奔上去。不等半夏开口,师婆先问道,“今晚又是谁家的?” 半夏神色慌张,“天宝叔家的孙子洪熙。”她环顾四周,趴在师婆耳边谨慎地讲道。 “非礼勿言。”师婆打断她。半夏作揖手抵眉心,不再言语。 “去麻烦栖箬姨,把赵斯年接回来。” 也正是这时箩依派人过来回话,讲姨姥姥安置在东边的客房,花清洛的房间已打扫完。 师婆便又唤住半夏,叫跟去的人嘱托花清洛早些过来。 ———————————————— 虽有栖箬姥姥护着赵斯年,李星禾仍旧尾随了一路。 直到赵斯年上了凤凰台大门的台阶,回头看一眼李星禾,李星禾这才放心往外郭城家去。 赵斯年喝过供奉完的七宝浆,去后院抱起乘黄坐在院子里看天。 月明星稀,赵斯年脸被照得很白。 黑云在飞檐上变幻,又变幻进赵斯年澄澈的眼眸中,久不肯离去。 有喜鹊在前院的槐树上嘲哳一两声,便销声匿迹。 只蟋蟀唱得漫不经心,时断时续,像是要把这个夏夜给揉碎。 有飞虫过来时赵斯年挥手,乘黄便咕咕叫唤两声后继续睡着。 久等花清洛不来,师婆本要去大门张望,瞧见院子里的赵斯年便朝他走去。 瞧见赵斯年额前的红痂,并没多问。她知晓姚师傅的用意,索性避而不谈对双方都是好事。 “今日走掉几套衣服?”师婆坐到赵斯年旁边,摸摸乘黄的脑袋,言语温柔。 “西市的王太爷,王叔明日去还奉。” “活了109岁,真是好福气。” “母亲会比他更有福气。”赵斯年言语平常,师婆却吃吃笑起来。 她最常讲得便是“我与儿子心意相通”,所以师婆是能从赵斯年的冷冰冰里读出热情和爱的。 师婆不再言语,陪赵斯年静静地看着天。 有晚风习习而来,并不燥热。月明地里,灯影斑驳着,黑夜谨慎地行进。 ———————————————— 4. 龙身人面神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花钿提着她那凫绿的裙摆进成衣局时,花清洛早盘坐在成衣局大堂的屏风下修补绣样。 花钿放下裙摆手扶发髻惊呼道,“你快别坐那里,等姚师傅看到,躲不过去又是要破口大骂。” “又费不着咱们口舌,他乐意,也堵不上他的嘴。” “福生无量天尊。”花钿作揖。花清洛白她一眼,凑近牙齿把蓝线咬断,啐一口唾沫吐到一旁,险些弄脏花钿的裙子。 花钿惊地往后退去。 “就你小心。”花清洛不屑。 花钿浅笑着绕开她走,不与她争辩。 花清洛把修好的鞋子装进鞋盒,尾随花钿进了柜台,开右手边的厨子将鞋盒放进去了。 “这天真是奇怪呢,昨天明晃晃的月亮地,今早又是烟雨飘摇。真恼人。”花钿伏在柜台上左手托腮,目光游离着无精打采。 “花清洛,你有没有听说龙身人面神?”花钿把手收了,突然来了兴致,朝花清洛追问道。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花清洛翻个白眼,自顾自的抽出账簿。 “哎呀,收起来,收起来。”花钿夺去账簿,伏着身子压在胳膊肘下,“我可是刚听说的呢。把闲言碎语搭成的节帮我解了呗。” “闲言碎语?外祖母怎么会把妖当成神来瞎说……” “福生无量天尊。”花钿作揖,打断花清洛。 花清洛白她一眼,没了讲下去的兴致。 沉默半晌,花清洛才继续讲道,“是陵鱼。” 花钿有些疑惑,正思忖什么是陵鱼时,姚师傅从门外唤花清洛的名字。花钿尾随过去,才听到太平坊的天枢桥被急流冲塌,怕有人会去凤凰台闹事,李星禾已经过去,叫她也过去瞧一瞧。 “过会儿西市的王家老二还要还奉,我去顶什么用。”花清洛嘴上抱怨,却已经在踏跺上换雨靴。 花钿不着急跟去,反倒去自己的偏房去取茶叶,仔细拿捏泡过之后端着去了东厢。 姚师傅没有开灯,光线有些昏暗。 黑檀的织布机上搭着红线和三尺红布,显得格外扎眼。 姚师傅缩在柜台里捉摸着李星禾画的裁剪图纸,肤色本就偏暗的姚师傅,这下看上去竟有些骇人。 花钿深吸一口气,扬笑走了进去。 “父亲刚从安化带来得茯茶,您可尝尝鲜。” 姚师傅停下手头的活计,等花钿把茶沏好,缓缓品一口,笑道,“好茶!好茶!”待到放下茶杯才又道,“你父亲最近一切都好?” “都好。” 姚师傅点点头,又摸起图纸端详。 “姚师傅。”花钿小心地添茶,小心地问道,“赵斯年会有麻烦么?” “他外祖母的旧事,他倒不会有什么麻烦。” “外面传得玄乎,倒叫我害怕。”花钿玩笑道。 姚师傅明白花钿的心性,也不打趣他,这便把五十年前的旧事,拿出来讲给花钿听。 五十年前,弱水太平坊段的水最深处还能达到十米。 密密麻麻地刺槐林外围全是沼泽地,水草茂盛,禽鸟繁多,河滩上游鹭野鹤戏水,林里獐狼豺狐出没。 因天民国民风开化,最懂接纳包容。精怪奇兽多聚于此,但是民与兽界线分明,互不侵犯。 听老人传话,讲刺槐林里关押着一叫荼蘼的天神,人面蛇身,喜吃生肉,所以鲜有人至。 但是因为沼泽地里多生救心菜和蛇莓,这又成了贪财者的眼红之地。 有几家胆大命硬的靠贩卖草药发迹后,便开铺设馆,雇佣药农,自己只管经营买卖。 杜衡便是济生堂的药农,他祖辈上福薄人稀,吃百家饭渐渐长成,棱角眉、三角眼,肌肉健硕、身高两米,好不帅气。 这杜衡相貌堂堂又肯卖力,早早便许了济生堂表侄女的婚约。 可谁知这杜衡竟忽然染上桃花心病,开始痴迷莺歌燕舞、贪慕春光。 就此那未婚妻便另许人家,不足三年便相夫教子。 邻里们觉得甚是可惜,都道杜衡是个没福气的,白白错失一段好姻缘。 杜衡年近三十时,仍未婚娶,竟渐有晚景凄凉之相。 且说一日杜衡采药时,竟在蛇莓丛中发现好粗一条青尾蟒,嘟囔道,“估摸药价,蛇胆蛇皮尚可好好赚上一笔。”这便备了刀躲到一棵槐树下伺机而动。 花钿听着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插话,屏气凝神,静听下去。 姚师傅不卖关子,呷口茶后继续说道。 杜衡仔细端详镰刀,见刀锋坚利,丝毫不沾锈迹,这便高举镰刀纵身一跃,朝那蟒猛挥一刀过去。 不料正撞了那青花石上。 “是看错了吗。”花钿小声嘟囔。 他也来不及多想,急忙躲避那被撞断的刀片,只脸颊被蹭出血来。 杜衡拭去血迹,啐一口唾沫,再朝那曾卧蛇的地方望去,只见蛇莓丛丛,黄花红果,再不见那畜生去处。 抱憾之际,正欲离身,忽觉腰间被重击了一下,杜衡竟弹出去一米有余。 未等站稳,脚踝便被那蛇尾紧紧绕起。 杜衡即刻回神,扎稳了马步,莫叫那畜生拖了自己去。 可沼泽本就湿滑,又是草丛中,杜衡脚不吃力,环顾四周又并无什么可借力,只能任那蟒拖着自己滑行两尺有余。 姚师傅讲得生动,花钿沉浸于此,只眼珠间或一轮,连呼吸都是谨慎的。 行至大树旁时,杜衡这才灵机一动将那手中的镰刀砍进近身的槐树干里。 双方僵持一阵,不分伯仲。 本以为僵持下去或有胜算,可谁知那蟒猛地绕过蛇身,势必要一口将杜衡吞下! 杜衡见了庐山真面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是什么青蟒。 鹿角利爪,阔口獠牙,正是凶猛青龙。 想来如此,这家伙轻而易举便能生吞了杜衡,纠缠无益,赶紧脱身才是要紧。 “醉春阁还欠老子二两花酒!”杜衡咬牙发狠,嘟囔着,死死钳制住那青龙的脑袋,手指似鹰爪般,几乎嵌进皮肉里。 那青龙进击无力,猝然巨吼蹿了出去。 杜衡只把镰刀当战镰,躲过那降龙摆尾后,朝它颈上就是一刀。 人间凡物自然是伤不了那青龙分毫。 不过妙的是,那青龙竟不再纠缠,扶摇腾空,无迹可寻。 “后来呢?”花钿长舒一口气,追问去。 “后来?”姚师傅咳嗽两声,沉思了半晌,才又开了口。 杜衡不寻,也不采药,直接改道去了醉春阁,要了二两小酒,听戏哼曲。 接连数日,他也只管在那莺歌燕舞之地饮酒取乐,入泽采药的差事一概不提。 老鸨怕他再付不起酒钱,这才旁敲侧击地下起逐客令。 杜衡抬头,只瞧那老鸨一眼,便知其心事,道,“这酒只管给小爷我留着,不出一刻,我便再取钱来。” “我们只是担心爷的身子,爷可再留两日,只去客房里歇着,酒可不必再喝。”那老鸨使眼色,让小厮把酒坛撤了。 “小爷我要歇脚,任凭天苍野茫,哪一处敢不容我,非要到这来!”杜衡一把推开小厮,手抵酒坛呵斥道。 那老鸨举着牡丹艳色香扇,对杜衡一顿撩拨送风,赔礼道,“是是是,我不识抬举,扫了爷的兴。” 杜衡哪肯管她,豪饮一口便夺门而出。一路来回,街上的众人,见者都有规劝,杜衡也只笑笑,敷衍了事。 日暮再降三分,行车立铺,人流如织。 醉春阁的姑娘们已上了美人靠,招揽顾客。 这杜衡再取钱来时,已是酒醒七分,正大步跨进时,忽被一蓝衣女子拦了下来。 杜衡细看那人,高鼻阔嘴,墨眉乌发,袭一身英气。这才掩饰喜色,挤眉道,“是你?” “你怎会认识我?”那女子瞪了眼睛,难掩错愕道。 5. 遇双头狼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杜衡木愣愣地转身,扬扬眉毛,不知所以。 “你是要去采药?”穗禾瞥一眼凌霄,问得一本正经,口气里是命令的,盘问一样。 “恩。”杜衡回应道,把凌霄拉倒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穗禾。“师婆找你来?”杜衡继续问道。 穗禾摇摇头,再看一眼凌霄,笑道,“我能一起去么?” “太危险,别瞎掺和,快些家去。”杜衡扭头拉着凌霄就走。凌霄转回身子,扬扬眉毛,又挥手告别并无恶意。 “那为什么她就可以去咯。”穗禾指着凌霄,继续嘴硬道,“她不怕危险么?” 凌霄听后嘴角竟微微上扬,眼角似有邪魅的笑容,不等杜衡发话便快闪到穗禾跟前,左手稍稍施力就把穗禾举高三尺。她仰视着穗禾那惊恐滚圆的眼睛,呵呵笑道,“危险是什么?” “凌霄,别吓着她。”杜衡有些着急,赶紧制止。 穗禾站稳后,觉得面子挂不住,抱起胳膊,朝着杜衡嗔怪道,“我才不怕!” “哼,真可爱。”凌霄轻佻穗禾下巴,笑盈盈而去。 “她是?”穗禾思忖着,对于自己的猜想将信将疑,发呆好久。她坐在桥沿上,看着芦苇苍苍,婆娑声逆着风在河面游荡。阳光明晃晃的,把人心都晃晕了。 凌霄与杜衡采药归来时,多是傍晚时分,这个季节的蚊虫少,风淡淡地很是惬意。 有相识的街坊围聚在一起讲些道听途说的野闻趣事。 那一日因是怕凌霄累了,杜衡竟自己背着药篓,左手又提一个,右手紧紧牵着凌霄。 “怕有人抢你的不成?”有村民调侃。 “抢不去。”不等杜衡回,凌霄先抢话。 “这么顺从,可拴不住这花心的萝卜。”一众听了乐。 凌霄听这话也不恼,只管得意的看着杜衡。“你还敢么?”她问。 “敢不敢跟愿意不愿意是两码事。”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凌霄也跟着笑。 杜衡有些不乐意,眼角耷拉着,是怨凌霄跟外人一起取笑自己。也不告别,拉起凌霄的手来就走。 碧草粘天,刺槐的叶子结了一树又一树,发狠着绿,一辈子都不枯黄。这逐人春色,正巧撞见入眼暮光,连江芳草青青又是恰好。 自有将军爱酒,也爱浪子罢了。 穗禾回家并没有把凌霄的事情跟母亲讲,只自己心事重重了一阵子,这便拿定主意试着跟凌霄接触。 一日在桥头久不见杜衡与凌霄,这才忐忑着朝杜衡家走去。 凌霄躺在门前槐树的吊床上,正把玩着手中青灰色的蛇。 穗禾窥见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敢靠近,左瞧右看不见杜衡,这才准备溜之大吉。 不成想步子还没迈开,先听见杜衡喊自己的名字,她吓一跳,却又装淡定打招呼,“杜衡哥你在呀。” “我一直在,你这是刚来就打算走。”那杜衡坏笑道,分明是瞧出穗禾内心的恐惧的,故作调侃。 “没……没打算走。”穗禾笑笑,挺直腰板站得更直些。 凌霄已放走手中的蛇,翻身从吊床上跳下来,“刷”一下便闪到穗禾跟前。 “我来找凌霄。”穗禾拽着凌霄衣摆,尴尬地笑道。 杜衡不再打趣她,提着药篓家去了。 现下穗禾更尴尬了,只看着自己的脚尖,大气不敢出,脸颊被憋得通红。 凌霄喜欢这嘴硬执拗的丫头,便信手拈来一朵凌霄花,戴在穗禾的鬓上,乌黑发亮的短发中,红花隐隐,配上她那绛红的裙袍,真的是美极了。 “我要是个男人,我就娶了你。”凌霄打趣着。 穗禾这才放开,笑道“你要是男的,我也就跟你。” 凌霄听杜衡讲过穗禾的家族,所以也不瞒着她,讲自己是战神,神界赫赫有名的将军,仙籍“贰负”,是三界跑得最快的神,也是最厉害的神祗。 穗禾瞧着蹿远跑近的凌霄,喊着有趣,却又笑她吹牛,凌霄这便又把穗禾举到三尺高,直到求饶,凌霄这才把她放下来。 —————————————————— 凌霄经常会表演一两个小幻术给穗禾看。 穗禾爱看,也喜欢上了凌霄。 穗禾是野惯了的,母亲也放心她天天往太平坊跑,一来二去霄、萝两人更加亲密起来。 杜衡也不嫌穗禾碍事,只管忙自己的,又盯着胡闹的两人痴笑。 那日刚用过午饭,母亲及姥姥各自歇息,穗禾闲不住,一路小跑至太平坊。 刺槐林刚添满叶子,还是黄绿的清新一片,阳光透过,蝉翼似的纹路清楚,叫人跟着心静神明。 槐花打着卷,也都是新挂上的,有风过去,簌簌一片竟把春光摇成一串,这也无不挂着香。 莺啭雀啼,春光缭绕随处可见,穗禾晃着柳枝,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远远看见门前的凌霄跟杜衡。 凌霄头发拢到耳后,头上缠着正红色丝巾,穿孔雀蓝的长裙,捧着竹蔑,男子一样笔直地立在杜衡身后。 而杜衡赤着上身,挥锄犁地。 凌霄就在后面撒着凌霄花的种子。 穗禾看着,觉得很美。 她本不想上去打扰,凌霄先发现了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穗禾竟害羞,也不曾见过光膀子的男人,只灰溜溜地跑开。 凌霄笑她,杜衡竟不知缘由,回头瞅一眼凌霄,也跟着乐。 “你笑什么?”凌霄笑道。 “你笑我就笑。”杜衡挥一锄头,话讲得掷地有声。 凌霄不再讲话,只跟在杜衡后面,洒着种子。 且说那穗禾也不回家,在天枢桥上玩了半天水,这才又往杜衡家去。 过槐林时,忽地听见灌木丛中有呼哧呼哧的声音,她以为是什么稀罕野物,逮回去没准养起来有趣,便来了兴致。 可谁知,侧目一瞧,只见草根上染着血,吓她一跳。 再定睛看时,那分明是扶桑的花瓣,阳光浓烈,那红明艳着,叫穗禾眼晕。 她瞧见灌木深处,似有一丛扶桑幼苗,浓烈地像是把林子撑破一样的红穿过翠绿的叶子。 她觉蹊跷,只在《万物集》见过,书云:下有汤谷。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于是想一探究竟,是否真有九个太阳挂着,不料再仔细辨认时,忽得听见有人念自己的名字。 因正看得专注,穗禾迟疑一阵,这才反应过来。 见是凌霄,穗禾才长舒一口气。再一看杜衡,鬓角竟插一朵扶桑花,花瓣遮盖杜衡的左半张脸,妖里妖气。 穗禾正发笑时,突然头顶发紧,蹲在旁边干呕。 “丫头!”凌霄跑去查看,捶捶她的 6. 谁是凶手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穗禾见势不妙,手脚并用便往树上蹿。 那双头狼见状,嚎一声就扑过来,勾掉穗禾右脚的一只鞋。 等翠螺攀到树上,魂被惊散了大半。 聚拢过来三只双头狼,只一只跳窜着攀爬树干,其余两只围着穗禾打转。 她想着掰根树枝挡一挡那跳蹿的一只,只因那树正旺盛着,树干韧性十足,任凭穗禾费半天功夫,不见树枝折断。 眼见那双头狼越蹿越高,几乎是够到穗禾的脚,她便手足无措起来。 穗禾颤巍巍地起身,试图借用身体的力量把那树枝折断,然后顺势把那双头狼给打下树干。 不料用力过猛整个身子给荡了下去,树枝挂着半截、断着半截在空中晃着。 一道闪电把这双头狼的獠牙照得发光,她死死抓着树枝,竟记不得哭了。 这时忽见底下两只双头狼兴奋起来,跳着去够穗禾的脚。 那攀树的双头狼也不再攀,猛地跃起咬住穗禾左脚,树枝咔嚓断了,人狼给摔了一地。 穗禾是脸朝地,不过像是拍在垫子上似的,倒不十分疼。 左手像伏在熟透的果子上,黏糊糊地一片。 穗禾此刻已吓傻了大半,也不顾擦手,只心脏猛跳着,其它再无知觉。 那三只双头狼哄抢着正下口时,震耳欲聋的一声怒吼叫它们立在原地,两只仓皇逃窜,一只拖着穗禾小跑一阵,忽然被一黑影拍出去数米。 那双头狼见这人脸龙身的怪物,猛地蹿出去逃之夭夭。 穗禾只傻傻的,行尸走肉般瘫成烂泥。 直见那怪物已化成常人模样,辨出是凌霄这才嚎啕大哭道,“姐姐,我的脚!” 凌霄忙去看穗禾的脚,慌忙帮她止血,不忘安抚道“没事没事,只皮外伤。” 穗禾也不觉十分疼,怕也是麻木了,总归是害怕极了,死死拽着凌霄的衣服,没由头的哭。 待凌霄把穗禾送回凤凰台,师婆不多问,叫帮佣去请大夫,自己又匆匆讲一两句客套话,大约是不便招待,叫凌霄随意千万别拘束了自己。 凌霄急着去济生堂找杜衡,也趁此谢过师婆,匆匆走了。 待她赶至济生堂时,却被告知杜衡已经回家。 凌霄忽然胸口发紧,觉得事情恐有不妙,便匆匆回家。 春雷隐隐,雨已是蓄势待发,空气稀薄,湿气却厚重着,叫人的胸口愈发发紧起来。 凌霄疾跑着,掠草无痕。 不过她并未在家中发现杜衡的影子,一时慌了神,赶紧在长乐坊和太平坊之间寻找,直至寻了两趟,树被撞倒,连根拔起几棵,仍旧无果。 凌霄又在天枢桥上踱步好一阵子还不见踪影,只得化真身在低空游荡着,人面蛇尾,足有百余米长,鹿角利爪,青光翼翼,时而高空盘旋,时而低空俯穿,嘶吼声低沉悲戚。 云黑压压地积在天上,寻也寻不见。 她也顾不上什么规矩法则,昭集了树精草灵。 黄莹莹地小圆球升腾着,漫上树梢,结成天灯,霎时竟如白昼。 师婆在凤凰台见此景,忙唤了帮佣,火急火燎搭祭坛,祭天求卦,哪知这一算这才慌张起来,急忙叫了帮佣们朝太平坊去了。 雨开始下,闷雷阵阵。 师婆唤凌霄,叫她赶紧去天枢桥。 凌霄在芦苇荡里中寻觅一阵,这才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师婆靠过去一瞧,暗自唏嘘。 那杜衡已没了左眼,血肉模糊,好不骇人。 —————————— 且说杜衡打药铺归家时,在天枢桥上忽听有婴儿啼哭。 见要下雨,恐婴孩熬不过,这才急忙去芦苇荡里找。 先是一小声轻啼,又觉得离自己不过两三步,杜衡不由会心一笑,想着凌霄见这孩子一定会欢喜。 这才眼疾手快地拨开芦苇,不料空空如也。 正纳闷之际,啼哭声便又在芦苇深处响起。 他笑自己幻听,这才又小心翼翼地朝更深处走去 有闪电劈到弱水边上,芦苇簌簌地迷住杜衡眼睛,越往深处芦苇越高。 他只能先用脚开路,缓慢行着。 脚下泥土开始变松软,他便听真切那孩子的哭声了。 也顾不上多想,只急着去扒开芦苇,谁知一道红光忽闪而过,他便再无意识。 听到消息的青年但凡是胆大一些的,莫不是跟着师婆聚集在天枢桥,那些打了看热闹心态的,见此番情景,也不禁心头害怕,不再议论。 凌霄犄角长尾,双手是血的哭泣,她一只手遮住杜衡的左脸,叫他在旁人面前仍旧是俊朗模样。 有人叫嚣,“杀了那群畜生!”接着便又有唱和。 凌霄不搭话,只伏着杜衡的尸体,全没了往日的骄傲与飒爽,只委屈地像个孩子。 师婆不好多说什么,叫人赶紧把杜衡抬回去,没有暴尸荒野的道理。 那凌霄不肯旁人靠近,抱起杜衡,踉跄着往家走去。 有歌曰,“雨如帘兮水如幕,帘幕无重数。雨成帘兮水成幕,阻断回家路。妾如玉兮盼雨歇,雨歇君归处。雨停歇兮千条路,君子归何处……” 凌霄声音凄厉悄怆,声声入耳,声声碎人心。 雨哗哗地往下浇,渐渐飘渺成浓雾一样,再看不清周遭。 这季节的雨水是冰凉的,这下浇得人连皮带血,全冷透了。 杜衡的墓穴就选在新种的那块凌霄花地里,葬礼全程凌霄都很配合,待到入土时便不肯了。说什么都要把杜衡带走。 “落叶归根,灵魂入土才会安生。”师婆劝着。 “杜衡只有跟凌霄在一起才安生。”凌霄抬头,有怨恨师婆的意思。 “不能再逆天行事了,让杜衡好好过下一世。”师婆似乞求,眉头微微皱着,言语缓和。 哪怕师婆不讲,凌霄也自知,杜衡的死,穗禾的伤都跟自己有关。 这群双头狼本就是自己看守的,竟为了贪图享受玩忽职守。 她自然怨师婆大意,但更恨的是自己的疏忽。 她恨道,“纵然我是神,凌驾于万物之上,但我依旧没有取它们性命的权利,所以我悲伤至此。” “一切等上苍的旨意。”师婆作揖,示意帮忙的赶紧下葬封土。 “一切皆是上苍的旨意。”凌霄再重复一遍,言语悲怆,也自知回天乏力,神态失望落寞至极。 葬礼第二天,师婆带一众人到穗禾出事的地方烧纸钱,以感谢上天庇佑。不料找到那棵槐树时,众人都吓了一跳。 太平坊的光棍李老汉死挺挺地躺着,死法竟跟杜衡一模一样。 “看样子死了有些日子了。” “造得什么孽!” “是呢,真可怜。” “这群狼是中邪!”诸如此类的议论在口耳间 7. 丢掉乘黄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及夜,凌霄去永宁坊的林子里待了一晚上,只河风长啸,芦苇瑟瑟,并无异象。 可第二日,素女与凌霄都来凤凰台商议晚上捕兽的安排,不等坐稳茶凉,这便有小厮急色匆匆地冲进来,讲有药农死在永宁坊的林子里。 一众对视片刻,师婆点头,这才匆匆往林子里赶。 “下一处就是永宁坊浮桥?”看着与杜衡死相相同的药农,凌霄言语激动。 师婆环顾四周,朝北望一阵子,风由南向北刮着,青葱葱一片,血草已红大半,无不迎风摇曳,把那青绿搅动打乱。 师婆在血草丛中,顺着风向走了百余部,四下打量一番,这才回应凌霄道,“永宁坊浮桥。” 师婆喊得很响,跟来的民众也像是应了号令,喊话掷地有声。 风漫过永宁坊浮桥边的雏菊丛,黄洋洋的被月光趁的发亮。 有蚊虫倏忽飞过,隐匿在芦苇荡里。 河水拍岸,叮当拖沓地,叫人心跟着忐忑。 大伙听师婆的安排,在这布了网,又命十余壮汉匍匐隐藏,伺机行事。 而凤凰台这边,师婆嘱托一阵,叫胆大的帮佣雀子去太平坊找凌霄。 经过天枢桥时,这雀子竟听见芦苇荡里时断时续地婴儿啼哭声。 他迟疑顷刻,这才小心地朝着芦苇荡去了。 不料忽见一红光闪过,他便再无知觉。 正当那畜生掏眼而食时,只见一青鳞金角龙腾空而起,见那畜生正欲刺穿雀子的左眼,犄角已抵住他眉梢。 凌霄不曾犹豫,只一尾甩得那畜生连翻两个跟头。 原来师婆听闻永宁坊林子发生命案时便已起疑。直到见到尸体时发现衣着干燥,不像是被杜衡生灵攻击过,这才断定那畜生并非隐匿水底。 再看那血草时,竟逆风生长,着实奇怪,师婆细细寻去,才发现,是有兽行过得踪迹。 再想那畜生故意沿着血草驮运尸体掩饰血迹,又能知晓师婆与凌霄的预断,可见是聪明至极,所以不妨来一出声东击西,叫凌霄早早潜在天枢桥下,又佯装安排雀子做路人,这才讲那畜生引入圈套。 等那畜生站定了,凌霄才看清它的长相,虽是人面,却是极其醒目的吊梢眼,倒生朝下的犄角长在鼻子上,牛身马蹄,全身赤红。 不料这家伙蛮力很有几分,一头撞过来,竟撞塌了天枢桥。 好在凌霄反应及时,凌空而起,否则自己却是被撞断尾巴也未可知。 那兽转着眼珠,咕呱的婴儿啼声叫凌霄心焦,她再一摆尾想把它摔进河道,不料扑了空。 待到龙抓死死嵌进那兽脊背的皮肉里时,它竟转身用犄角戳穿了凌霄的胳膊。 凌霄不忍疼痛从空中摔下,幻成人形跌落到草丛中。 那兽趁机奔来,一脚踏到凌霄的腹部,叫她喷出一口血来。 凌霄花在她食指上荧光闪烁的,凌霄花瓣四散而开,形成一张硕大的网,牢牢禁住那畜生。 “荼蘼?”凌霄疑惑道,再想那凌霄花是识得荼蘼的,断定准是她无疑。 这才怒斥,“靠吞食人眼复生,真无耻卑鄙!” 不等凌霄反应,那荼蘼轻松挣脱,把那网挣破个大窟窿。 凌霄调动真气,凌霄花瓣横飞,飞刀似的朝荼蘼散去,正欲跟她同归于尽时,只见一只飞梭飞来,直中荼蘼的左眼。 荼蘼啼哭一阵,凌霄趁机缠住它脖子,直至荼蘼幻为人形。 金梭掉落,素女收了回去。 凌霄颤颤巍巍地走近荼蘼,只见她手捂左眼,余光愤慨悲戚。 “为什么杀了他!”凌霄言辞激愤,以致声音沙哑。 她死死攥着荼蘼的下巴,硬是将她提了起来。 “你欠我的,贰负战神!”荼蘼嘴角上扬着,满是不屑。 “我欠你的,我来还呀。”凌霄盯着她,手指渐渐僵硬,锋利,刺进荼蘼的下巴,“我杀不了你,但从今,你及你的族群,只配做我的贡品。” “我以——我的族群——诅咒——你……”荼蘼挣扎,却无济于事,不等她把话讲完,便在一计白光后化成了一只雪白雪白的狗。 凌霄提着它,也不搭理素女,纵身一跃入河中,再无踪迹可循。 师婆根据素女描述,这便也把那畜生收录进《万物集》中。 书云: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系蛇身人面荼蘼转世,名曰猰貐(yayu),其音如婴儿,是食人目。 降其猰貐者,杀而后镇。 其神龙身而人面,其祠皆一白狗祈,稰用稌。 及至第二年四月,槐花白如许。 杜衡的墓地旁开了大片大片的凌霄花。 穗禾也成了新一任的师婆,手中常执扶桑木杖。 自打一场雨后,每至黄昏时刻,便有人在天枢桥上听到婴儿的啼哭声,时远时近、时东时西。只还顾忌着前年的事,无人敢理会。 穗禾卜卦后欣喜万分,竟将婴儿捡了回去,尽心抚育。 不料长成出嫁后,丈夫海难亡故,那女跟着投河自尽,只余一女,颜色姣好,尚在襁褓。 花清洛到凤凰台时,只见门前停了几顶轿子,半新不旧,却很是惹眼。 进了正屋并瞧不见人,她喊一声师婆也不见回应,这才拜老母塑像后朝后院去了。 院子里很安静,松柏笼烟,两阶油灯初歇,偶有青烟袅袅,只在角落里能听到几声蛙鸣。 再进偏房时才发现厅里已经集了好些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夸张的甚至用了手势作表演,好不生动。 再靠前一些的都朝西厢房里张望,探着消息。 花清洛拨开人群挤了进去,站到李星禾的面前只看一眼他,也不讲话。 李星禾刻意站到赵斯年前面去,全然一副要保护他的大哥样子。 但是赵斯年似乎并不领情,僵着一张着脸,倒更像是生气,有要抢到李星禾前面去的架势。与师婆对坐的是一形容枯槁的秃顶老人。 花清洛来得有些晚,所以应不进这两人的话里去。这便小声的问李星禾这老人是谁?又在跟师婆讲些什么? 李星禾哪有心情去跟花清洛详说这事情的原委,只敷衍道,“他就扯淡,你当耳旁风听去就行了。” 花清洛翻去一个白眼,懵懵懂懂地听,也不再搭理他,只仍旧靠着李星禾站。 直到外婆拄着她那扶桑木杖进了西厢,道一声雀子。 花清洛才知这老人原来就是凤凰台旧时的帮佣,瞧着他一本正经又执拗的表情,她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铁定是为着那只白狗来的。 等花清洛把先前雀子与师婆的话细细琢磨,这才料定这事。 再瞧一眼雀子,花清洛不免惊叹这老人可算长寿,私下又替他顾虑活这么久不容易,还是少折腾的好。 雀子瞧见外婆急忙起身鞠躬问好,两人寒暄一阵。雀子这才道,“太平坊的桥又塌了,雨接连下了好几天,接连死了这些人。岂不就是那畜生回来了吗!” “凌霄早已把那畜生给收了,你是见到的!可不敢在这胡说,亵渎神灵。”那雀子听了外婆的话,急忙负阴抱阳,又道,“这怎么就成了我胡诌了呢!你是明白人,知道我 8. 类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赵斯年刚上了陡板,李星禾便从踏跺上跳下来,把赵斯年吓了一跳,急倒退了两个台阶。 “你怎么还没走?”赵斯年问道。 “花清洛叫我等你。”说话间,李星禾便跳下台阶,扬长而去。 赵斯年尾随其后,两人一路无话。 李星禾的亚麻的黑衫上蹭上些灰白石粉,想这家伙刚刚定是躺在踏跺上的。 赵斯年也只是瞥了一眼,并未其它举动,只默默跟着。 槐荫重重叠影,喜鹊茕茕孑飞。 夏虫盛草繁花,流水走风草香。 赵斯年初入走线裁缝铺那日,也是这样的光景。 姚师傅带李星禾来引自己过去,三人前后走着,各不言语,又浑然一体,那时李星禾便断定三人是要同行十余载。 不料只一年光阴去了,便有各奔东西之象。 如今李星禾的背影一如当时般瘦削,肩膀仍不够宽厚,那领路人突然就消失了,赵斯年看去,李星禾的步履再不似当时从容。 思忖间仿佛略通一些,在凤凰台驻府的晏华仙师“叶落无根”的意思。 自此开始,穿针引线,迎鬼送神,接福纳祸全全算进去自己的命里。 而真正去独闯江湖时,却失了行所无忌的侠气,方醒悟以往的浑身是胆都是仰仗。 —————————————— 因一叫杜季的家中出了人命,所以花清洛盘算完账目,便独自去了杜季家中。 花钿垂坐在月台的阴凉地里打理荷花茶,时儿仰望着树荫发呆,时儿撕开蓬蓬的莲花叶子,草木生心,夏风含情。 昔日的那件杂裾垂髾女服已经完成直裾和两层大红色的袿衣,李星禾仔细量着成衣的尺寸,精确无误后这便挂到木人身上去。 赵斯年琢磨着诸于和围裳的尺寸,又叮嘱李星禾,“你把诸于的回肘改大些,做成垂胡袖好些。” “交给我。”李星禾回应道。 “围裳的衣缘用黑色还是红色好些?”赵斯年又问。 “红色流畅,黑色庄重,都是上佳之选,你心里早已有了主意,何必再问。”李星禾学着姚师傅的语气回应道。 赵斯年抬头看去,正迎上李星禾投过来的目光。李星禾扬扬眉毛,仍是旧时的习惯,却少了些放肆跟痞气。 “养生丧死,人间最寻常事。”赵斯年不再去看李星禾,取了剪刀裁布,一刀下去,各自一边。 “旁人与我还好说,哭一场送一场,也算过去。真正伤心的怎还在这里安慰起旁人。” “师傅比我快些日子,我何苦还要伤心。” 李星禾听罢,眉头紧锁,眼角瞬间积起怒气来。他从方桌上跳下,径直走过去夺下赵斯年手中的剪刀,捏着赵斯年寒冰一样的下巴道,“小爷我最恨你的自私。命是你自己的没错,但你怎知它又不是牵丝攀藤!从你打算活下去的那一刻开始,我与你,你与她,你与万物的命运环环相扣,你的命早就不只是自己的了!” 赵斯年并不反抗挣脱,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冷淡若霜。 李星禾手劲很大,赵斯年的下巴被捏得酸疼,但他并不声张,此刻这转筋的疼懂倒让自己安心些。 他也想大哭大闹一场,他也想大喊大叫一番,但每次都是心中大闹一场,神情泰然处之。 不会哭不会笑,赵斯年自己也很崩溃。 “这一刻,我突然开始厌恶你的故作淡定。”李星禾将心中陡生之情,和盘托出,一字不留,说罢便甩手而去。 赵斯年下巴处钳痕明显,微微泛红,再仔细辨认,竟沾了少许血渍。方才李星禾夺剪刀时,误伤了手指,因怒气夹着伤心,两人皆没在意。 “咔嚓”又是一剪,赵斯年仿若无事。 ———————————— 且说花清洛到了杜季的家中时,一众婆娘妇女们早已聚集在此搭手帮忙。 见花清洛过来,都蜂拥至花清洛跟前小声问道,“师婆可有说是怎么着?” 花清洛知晓师婆心中所挂念的是何事,既也在凤凰台答应了师婆的要求,所以回应道,“都与赵斯年讲得是一样的,无非是被“类”所害。” “可有说怎么个解法?”一体格瘦削的妇女问道。 花清洛认得她,栖箬奶奶一侄子媳妇,往日里孝顺又热心,花清洛这才微微一笑道,“待我先去看看。” 俩妇人依旧不依不饶,紧随着花清洛。“你们也别烦着我了,都去忙自己的。有了消息我自会告知你们。”花清洛转身白了他们一眼继而又问道,“杜家婶子可在里面?” “在呐!只是这婆娘都吓傻了,疯疯癫癫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花清洛这便去了杜季媳妇的卧房。 只瞧见那杜季的媳妇缩在床角,见人来就往墙角里缩。 讲话真就是疯疯癫癫,完全不知其所言。 “婶子,我是花清洛。”花清洛坐到床头上白一眼杜季的媳妇说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杜季的媳妇抱着头,看都不敢看花清洛一眼。不等花清洛再发话,她又嘟囔道,“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现在人就没了?”花清洛自然无从解释,只白一眼她又问道,“杜叔可有惹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哪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有不干净的东西!没有不干净的东西!”杜季的媳妇念叨着,愈发往墙里钻去。 花清洛想去拉她,只右腿抬到床沿上便止住了,又问道,“这杜叔往日里,回家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有没有讲自己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没有,没有奇怪的东西!不曾见过,不曾见过,不曾说过!”她回答得歇斯底里,言语尖锐,全然一副崩溃的模样。 花清洛想再细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这便起身,自己去了院子里。 那栖箬的侄子媳妇也跟着出来,惋惜道,“想想就吓傻了,据说早上的时候杜季就很反常,也不曾见他家起烟火,估摸着是伴着尸体睡了一晚。想想谁能不害怕!” 花清洛白她一眼,不搭她的话茬。在院子里四下打量一番后花清洛并未发现什么端倪。又去了厨房、东西两厢房仔细瞧了,各自都是往日居家的样子,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只花清洛从厨房的窗子向东望过去时,猛然看到花坛的一角仿佛有血渍,这才疾步过去。 果真在墙角发现了三两滴血,她又顺着墙角往下看,发现土是新翻动过的样子。于是去储藏室取来铁锹翻开,被好大一滩血渍吓了一跳。 花清洛不曾多想,又折回卧房内问道,“墙角的血渍是怎么回事?” “没有血 9. 类与讙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赵斯年取了红色的蚕丝线,去了斜织机跟前把线搭上,又连上梭子。 李星禾皱着眉头跟在他身后,眼神很是无辜。 直到赵斯年搭好线,又坐到斜织机的坐凳上,才终于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没有生气。”不过仍不去看李星禾一眼。 李星禾这才笑道,“师婆也说了,进了成衣局,我们两兄弟可就是一体了。我是个粗人,又从来不把你当外人,所以说话难免会有些伤人。你若觉得不开心直接骂回来便是,不过我也知你不是那种会骂人的,所以干脆我也改成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既是一体,还用说这话。”赵斯年冷语道。 李星禾听后耸耸肩,嘴角微微上扬,这才也不说话了。又去取了画纸,把垂胡袖的样图赶了出来。 且说那花清洛行至天枢桥上时,被芦苇丛中窸窸窣窣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又想着晴天白日里哪个敢这般的放肆。这便大喝一声,“有种就别装神弄鬼!” 距离她一尺之地的芦苇便再晃动两下就没了声响,花清洛深吸一口气,正欲过去将那胆大妄为的家伙给揪出来,不曾想突然蹿出好大一团白球。 “乘黄!”花清洛惊呼一声,继而又嘟囔道,“你这会躲在这儿,可知半夏寻不着你该有多着急!若是赵斯年那小子要知道半夏轻易放了你出来,也定会闹上一番。” 乘黄那家伙也不知是听懂没听懂花清洛的话,哼哼两声,这便又去嗅了嗅花清洛的裤脚。只两个月不到的光景,乘黄便已经身长近四尺,身形健硕地活像一头小牛,除了两只眼角上有些红色的毛,其余通体毛发雪白。长到几乎是盖住眼睛。 “罢了罢了,我倒也无事,把你送回凤凰台,看半夏可怎么收拾你!或是干脆交给箩依,”话到此处花清洛便笑了笑,又道,“算啦,还是交给半夏得了。”这才拉起乘黄脖上的红项圈,不料这家伙岿然不动,一心只想着往成衣局的方向去。花清洛与它较劲一番,最终无果,索性骂道,“跟赵斯年那小子一个臭脾气,长得好看却是驴的性子,有什么好稀罕。”花清洛吐一口唾沫,这才牵着乘黄朝成衣局的方向去了。 往日里在白天是瞧不见草精灵的,今天或许是乘黄在的原因,这积雪草、血草、狗尾草,包括一直攀附在槐树上的紫竹,其叶子上都浮出露珠般大小的草精灵。个个瞪着滚圆的眼睛,迅速地爬上爬下,乘黄摇头晃脑地走着,间或对着这些小精灵哼唧两声。 “好一只灵兽。”花清洛笑道,与它一路朝成衣局走去。 —————————— 半夏急冲冲进成衣局时,乘黄正伏在月台的树荫下打盹。 察觉到半夏的气味,乘黄猛抬起头,急往正堂里蹿。 半夏急急追上去,嘴里嚷嚷道,“你可会胡跑,看我不扯破你的皮!”说罢,这半夏已上了陡板,正撞见迎面走上来的花钿,忙为自己的鲁莽行径红了脸。 “姑娘慢一些,仔细摔着!”花钿提着裙子笑语道。 “这家伙大些就野了,我只替外祖母侍弄花草,还没一刻功夫,便害我寻了它整整一个下午。”半夏慢声细语地解释着,眉眼带笑,也带着淡淡的歉意。 “我刚把荷花茶晾晒好一些,正找着时间去给你们送,也正巧你来,好带些回去。”花钿说话间便拉着半夏的手进正堂。 “你稍等我,我这就去偏房取。”花钿道,这才又去东厢门口向里探身道,“半夏过来了。”这才转身朝偏方去。半夏仔细端详着吴道子的《钟馗捉鬼图》,私下想着,“实在欣赏不来这乖张的画法。”又琢磨那句“施张有严,既增门户之贵;动用协吉,常为掌握之珍。”想到,“那钟馗自能吃鬼,没得叫人心头发毛,倒不如秦琼与尉迟恭的门神,才是一静一动,一文一武,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个暴烈,一个儒雅,从视觉美感上说有张有弛,更为合理些。所以门户之贵,掌握之珍要秦琼与尉迟恭的好些。” 正愣神呢,堂前画中钟馗本来那看天的眼睛突然一转,竟向下盯着半夏。 半夏笑笑,做抱歉状,那钟馗似不与她计较,又转眼看天。 “我就知道你会来,我牵那畜生回凤凰台,它死活不依,一门心思的往铺子里蹿。”花清洛还没迈出东厢门口,这便吆喝道。 那乘黄抬头看她一眼,这便缩到赵斯年身后,蜷着身子卧下。 半夏听罢方回过神,笑道,“我管不住它。” “哪有什么管不住,你平时惯会纵容这小畜生。若敢踏出那后院的门槛,狠狠给它来一脚就成。只别往肚子上踢,不会有什么好歹。” 半夏吃吃笑道,“里面那位怕是要闹一阵子,我可不敢。” 花清洛跳到柜台上白一眼半夏,才又道,“所以说操心都是自己纵容的,怨不得乘黄。” “你别理她,由着她说。”花钿抱着三个一尺长宽的盒子放到那水曲柳木的柜台上道。 李星禾也正随着赵斯年从东厢出来,随着花清洛坐到柜台上去了。 半夏见了赵斯年自然喜上眉梢,道,“今天可累着了,我等你一起回家。” “等闭了铺子,我去杜季叔家里。”赵斯年倚着东厢的门框回道。 “先用了晚膳,栖箬奶奶也在,恰巧与你同去。如此师婆也好放心些。” 赵斯年听这话,方不高兴起来,只说一句,“晚饭不用等我。”便又回了东厢。 “不用管他。”花清洛朝东厢瞥一眼又道,“我也去过那杜季家中,他那婆娘疯疯癫癫也问不出什么。你凭他去,也没多大一会功夫就回了。” “我与他同去,你放心回。不过,可别忘给我俩留饭。”李星禾这才又插话道。 半夏一一谢过,这又捧起花钿给配的花茶才往凤凰台去了。 ———————————— 花清洛、李星禾、赵斯年三人一众去了杜季的家中。 是时,帮忙的人几乎都已散去,只剩杜家的儿女仍旧忙碌着。 这杜季有两个女儿 10. 穗安来信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且说那花清洛正在卧房里与师婆说话,半夏便进来传话,悄悄讲着,“永宁坊的姨姥姥近日就带着女儿过来。刚刚传了信儿来,问凤凰台可有落脚的地方,若是无方便之处,附近是否有合适的客栈下榻。” 原来这永宁坊的姨姥姥正是外祖母的长姐穗安。这穗安年轻时自也是生得漂亮,只是年少懵懂,一心贪慕情、欲二字,且极其看不起其母亲所事的师婆之职。 由此无心修身、无心养性,只顾着与邻家男子谈天说地,饮酒赋诗去了。 再因其妹穗禾资质颇高,且又有凌霄传授天法一二,这便将师婆之位白白让了出去。 即到了出阁的年纪,这才又惦念起师婆之位来。讲这凤凰台的规矩,嫡长者唯尊,嫡长者可继承师婆之位。 可那穗禾早已是执掌了凤头如意,又进了东厢的正殿正式封了师婆之位,故无从顺其心意。穗安这才一气之下,跟着当时富甲一方的济生堂的次子,走镖闯荡去了。 其间或也有来信,所言无非是怨恨之言、抱怨之意,从不谈及旧情,亦无认错悔改之心。 及至老师婆去世,穗安都再没回来过。 外祖母自念着自家的姐姐,只是这姐姐心性颇高,穗禾又是风风火火的脾气,所以此去50余年,两人几近断了联系。 “既是自家的亲戚,住客栈也就见外了。后院的厢房还有些闲置的,这几天就赶忙让人收拾出来。再去麻烦箩依多准备些荤菜小吃,一应供应客房的小厨房。”听师婆这样讲,半夏似乎是有顾虑。犹豫踟蹰,迟迟不肯下去。 花清洛这才道,“虽然说是自家的亲戚,但是当初她也自愿选得旁门左道,当初又没人逼她。况且是她自己要断了关系,现在也犯不着为她们做这些破戒的事情,平白毁了福报。” 师婆急忙止了花清洛的浑说,这才又道,“再如何,也是母亲的亲姐姐。退一步讲,当初也是咱凤凰台里的嫡长女,回到这长乐坊来,地位还是有些的,怎么着也得给些面子。再者说,这也过了些许年,各自都有了家,如此让后生望着,也可不计前嫌,做出个干戈化玉帛的榜样。她既有心来,我们系最大的礼数招待着,如此她有心,我有意,双方岂不都好。” 半夏听了,也觉得此话在理,这才匆匆退下去和箩依商量着做事去了。 花清洛从师婆的房里出来,经过楼梯拐角时瞧见赵斯年的房里仍旧亮着灯。她迟疑片刻,这便去敲响了赵斯年的门。 “谁。”里面传出了问话的声音。 “是我。”花清洛又敲了两下门,这才回应道。屋子里就此不再答话,花清洛等了一阵,这才见赵斯年开了门。 “磨磨蹭蹭的,在里面干什么呢!” 白话并不回应,他只问道,“这么晚了还有事?” “无事老娘也懒得来撞你这块冰石头。”花清洛说着,这才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盒跌打药膏来递给赵斯年。 “你给我这做什么?”赵斯年冷着一张脸,没好气道。 “别装了,我可全都看见了。从那么高的房梁上掉下来,没摔死你算你命大!”花清洛白他一眼道。 赵斯年迟疑一阵,竟不知如何回复。花清洛也不继续给他难堪,再叮嘱一句,“别忘了涂药,我自不会与旁人说去。”这便匆匆地走了出去,“哐当”一声给赵斯年带上了门,又把他给惊了一跳。 赵斯年怔怔地看着被关死的门,目光稍显呆滞。 花清洛发现这事,并没叫他有多大惊讶,倒是多亏她记挂。 只心底疑惑,方才在杜季家中,这飞檐走壁的一项本事来得实在是蹊跷,“徒手上墙、徒手攀岩、又徒手走壁,凭谁都没听过有这本事。 外祖母未卜先知,母亲推演天算,甚至是外高祖母也只是精通一两个小小玄术,会个瞬移罢了。而他现下这飞檐走壁当真是来得不合常理。” 赵斯年抬起右手来仔细地端量,正看只是简单的三条掌纹,其余并不多纹路。反看只是修长白皙、如削葱根的五指,其余再无什么奇特之处,当真瞧不出有攀附墙壁之能。 细细琢磨,赵斯年忽地站起,急急往墙边冲去,谁知未曾攀上房檐便掉了下来。 这让赵斯年心底更诧异了,方才这本领的的确确是存在的,花清洛也是瞧见的,可眼下竟恍如做梦般,丝毫得不到法门。 他再试一遍,仍旧两三下便摔了下来。 赵斯年呆坐在地上,疑惑着。 夜风吹进月光,也吹进来些许的凉意,花架上的绿萝颤两下叶子,赵斯年额前的头发跟着微微骚动,或是要绕个弯,或是要打一个解不开的结。 楼下的小厮们已经掌好了灯,聚集在天阶上小声地议论着白日里的逸闻趣事。 赵斯年坐在地上,脑袋斜看窗外,只见檀香绕窗驱流萤,槐花攀枝折月光。 且说半夏从箩依的房里出来,只觉得浑身油腻腻的。 想着许是沾染了荤腥,这才急忙回卧房里沐浴熏香。事毕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素纱禅衣,里面深红色的亵衣依稀可辨。 乘黄正卧在半夏的床榻下打盹,瞧见半夏如此衣着朝这边走来,这才腾跳起来,朝门外窜去。因门不通,它这便跳了窗户。 突然一头猛兽从天而降,又因看不见是乘黄。楼下那些纳凉的小厮们不由地惊呼起来,尖叫着四下散去。 半夏以为这畜生又要离开凤凰台,平白添些麻烦,这才草草披上一件衣服,匆匆下楼追去了。 因半夏急呼着乘黄的名字,这便惊了本在发呆的赵斯年。 他猛地起跳,从窗户上直跃了下去,一众小厮全都看呆了。 ———————————————— 花清洛打师婆房中告辞之后,师婆揉揉额头,也不多坐,摇晃着去床上躺下。 暗影攒动,珠帘重叠,帐子 11. 反噬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半夏陪侍着两人,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外祖母转身瞧她一眼,这才道,“也不必跟着了,晚上没什么好伺候的,茶水也是不必的,你且回自己的房中,好早些休息。” 半夏本不想独自离去,想自己本也无事,又乐于跟师婆与外祖母亲近,这才笑道,“我无妨。” 外祖母自是以为半夏客气,这才给师婆递去一个眼神。师婆会了意,笑笑道,“下去吧。” 半夏也不好再坚持,只道,“我就在隔壁。随时唤我。”这才转身款款去了。 “晏华师傅可有按时送丸药过去?”外祖母环顾四周后小声地问道,师婆只道一句,“都按时送过来了,也都按时吃的。” “往日里可有轻松些许?” “倒也不是十分的头痛,只是四肢常感无力也没什么精神。” “过阵子就好的。凡做我们这一行差事,有这好命,就得遭这份罪。既然知天命的岁数马上就过了,也该把这知天命的本领都还回去才好。了无牵挂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享天伦、可接福报,如此就是甚好。” 师婆并不多言语,只是点头算是默许。 说话间两人已过了外祖母的花厅进了卧房,外祖母将那扶桑的拐杖放到床头支架上,这便坐到床沿上,师婆坐到待客的座椅上,也不叫人添茶。 师婆问道,“母亲的身体可有好一些?” “老毛病还谈什么好与不好,倒是你们都是年轻人,又多顾着孩子,身子要额外注意些。”不等师婆回应,外祖母这又道,“赵斯年,我凤凰台里平白得来的一个男丁,现下看来也倒无妨了。既天命许他活这么久,也算没白来这世上一遭。你我都放心,让他大胆的去试,我瞧着赵斯年那小子天资是有些的。” “只是现下这孩子马上就是十八岁,若是再不哭出一两滴眼泪来,且应了这命,袭上师婆之位,对他身体更加不好。”师婆忧思道。 “这事情呀,我与栖箬也都已经商量过了。赵斯年这孩子是好不容易求来的,只是求的又是西殿里的根子。你既这么说,我也一直都顾虑的,这凤凰台里向来都是东殿的主事,况且那日这孩子自报家门说的是阴司长史的职位,空在这凤凰台里也是屈了才,又或是折了寿,让老天草草的收了去。” “都是孩子胡诌的,也不当事。”师婆继续道,“这孩子我的确是在东殿里求来的,是我们东殿的人无疑。” “虽然我不大出门,但往日里的风言风语我都是有耳闻的。为了孩子好,该舍的还是舍去一些为妙。” “舍与不舍,我自是没有什么计较的,只是想着眼下里这天民国的事情又多,我也已经到了这力不从心的年纪,只占卜便耗费上半天的力气,又久久回不过神来,所以自知自己是从事不了几次的。但是国家的事情,不能就此截住了。虽说此去天灾人祸都不好说,我想也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多。” 外祖母笑道,“你倒也是多虑,想想花清洛这孩子,她倒干脆利索得多,有她帮着赵斯年,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再如何花清洛那孩子到底不是凤凰台生的,只怕一众小厮会不服气。”师婆担忧,又道,“我且明天还要起坛卜上一卦,也算是为自己当初种的因寻一个果去了。” 外祖母这才笑道,也罢也罢,我自知也劝说不了你。只是要格外仔细自己的身子,这大限的日子也没几天,需谨慎小心,切不可冒失行事!“ 师婆一一都应了外祖母的嘱托,又与外祖母讲一些穗安的事情。再晚一些半夏这便敲门进来催师婆去房里休息,瞧这天色也是不早了,两人就此作罢,各回各房,且安息去了。 ———————————— 乘黄并不去扰赵斯年,蜷身缩在花厅中。 月上中天,树影斑驳悉数扶墙而上。卧房中的兰草、睡莲,绿萝、百合一类皆攀附着草精,若明星荧荧。 赵斯年身穿青色的素纱禅衣睡意正酣,身下忽溢出些许青蓝之光,水滴状四散开去,汇集到卧房地板之上,正是汇进些许的兰草精灵,仿若海上升明星。 又有沿着米黄色的床幔攀附上升的,若穿针引线,绣云藏月般,真染就成孔雀蓝的帷幔。 墙上有黑影一闪而过,房上走猫忽地叫上一声。 花厅中的乘黄突然竖起耳朵,蹑手蹑脚地去了卧房,也并不出声,只红眼怒光盯着窗子,顷刻才见一黑影俶尔闪过,再无了踪迹。 乘黄抖抖身子,趴过去赵斯年床下。 因为乘黄跟定了赵斯年,又总与他形影相随,所以花清洛也就任凭了赵斯年去,不再为他多操些闲心。 —————————————— 且说第二日,赵斯年照旧去到杜季的家中,乘黄跟在赵斯年身后,其余并无他人。 天不是十分晴朗,有些阴沉沉的意思,槐树的树梢上挂着风,但也并不是太大。 杜季家中大门紧闭,赵斯年先只先敲两下,迟迟不见有人来,这才又重重地敲了几下,稍候片刻,门吱呀一声便开了,开门的正是那杜季的大女儿。 只见她披头散发,形神消瘦憔悴,眼下是大片的乌青昨夜定是没睡好。 两人相视,并不多做言语,赵斯年这便朝门里挤去。 那杜季的大女儿手扶着两扇门,明眼人都瞧得出她并不欢迎赵斯年。 “丧礼已经结束。”她圆着嗓子尖声细语说道。 赵斯年冷眼旁观看去,道,“我不为丧礼而来。” 那乘黄看一眼这个女人,对着她怒嚎两声,赵斯年忙止了它。又因那女人吓得往后倒退两步,这才让出一尺之地来。 赵斯年不与她多计较,遂径直进了门,葬礼余下的桔梗麦皮还铺了一地,脚踩过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乘黄尾随其后,仔细的嗅着。 那女人始终不敢接近乘黄,只能依着赵斯年往里闯。 乍看去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异样,所以赵斯年并未多做逗留,这便径直进了卧房,只是再也瞧不见那杜季妻子的身影。 赵斯年四下打量一番,床上的被褥仍旧没有叠,床单被罩也仍是旧时的模样。 除床头多堆了一些杂物,其余再瞧不出什么端倪,这才问大女儿道,“你母亲去哪儿了?” “回老家养病。”大女儿站在门口,言语磕绊到。 “什么时候再回来?”赵斯年转身盯着那大女儿追问道。 “看她自己的心情,我怎会知道?” 乘黄对着那女人再叫两声,赵斯年遂将乘黄拉到自己身后去,这才又问道,“昨夜可有什么异样?” “并未察觉异样,”那女人继续讲道,“也没什么声响,没什么奇怪之处。” 赵斯年听了倒觉得好笑起来,也是领悟到这杜家的大女儿是十分不欢迎自己的。心想,“她既没觉出什么异样,又没受到什么威胁自己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耗下去。”这便牵着乘黄朝院外走去了。 一路到门口赵斯年总觉得宅子里的气氛诡异奇怪,具体是哪里怪他也讲不上来。 乘黄倒是对着院子嚎叫两声,那女人在屋里,再不出来。 赵斯年只觉那女人是单纯害怕乘黄,这才又骂乘黄冒失无礼,如此也就匆匆回去了。 转眼到了中午,凤凰台派小厮到成衣局给里面的人送饭。 赵斯年正在东厢房中赶制衣料,只道,“随处放下即可。” 那送饭的小厮这便讲道,“师婆说凤凰台有事,也可不必回去。仍是箩依做的饭菜,招呼大家一起用过,在成衣局休息。晚饭照常回家里吃,都是师婆的意思。”那小厮说罢,这才负阴抱阳,匆匆去了。 这是常事 12. 妖物闯成衣局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人群里,半夏远远瞧见箩依正在对面回廊中,神色慌张地向这边张望,这才笑语盈盈地往箩依那边去了。 廊腰缦回,日光清明,箩依倒也是紧步走着,还未碰上正面,便听见箩依扯着嗓子吆喝道,“我的妹妹呀,怎就生出这些事情来!我一身的腥气荤臭又不敢进了师婆的卧房,只能远远的看着,真叫人心尖儿上犯急!” “永宁坊的姨姥姥马上就到府上了,这还不够你忙的,在这闲操心呢。况且又不是多大的事情。”半夏打趣道。 “离了门的再回门,不饿着她就好。”箩依不屑,继而又换了语气着急道,“好妹妹呀,你快告诉姐姐,师婆到底是怎么着了?平白受了凤凰台这么多年的恩,如今有了灾病,我们也是要替师婆受着。赵斯年那小子又是这样的一个状态,我平日里看着着急,只嘴上不说罢了,但是心里时时揣着这事儿,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但也是没法,只能是祈求着福生无量天尊少折磨一些师婆,多赠一些福祉。叫那些荤腥呀,叫那些恶臭都来我们这些提刀的人身上也就是了。” “师婆若是知道府里的人都如此敬重她,她的病自然就好得快一些。你且放心就是,师婆且有福气着呢。” “如此再好不过。”箩依如释重负道,“我自是不便进这些庵堂道观,劳烦妹妹去一趟太清宫,问问那边的主事,若是在这些饮食上做点注意,能否助师婆身体康复的快一些。” “姐姐放心,我去问就是了。” “这病床上的人呀,一日三餐总是依不着规律,平时仔细端详着师婆,她若是想吃一些零散的又或者是闲碎的时光里嘴馋一些想打打牙祭,你且往后厨跑就是了,我一定都候着呢。” “是了是了,我都应下了。这边有什么事情,我第一个去告诉你,你且不用这么操心,也别着急上火,师婆这一病,众人都跟着着急,我们照顾好自己也就是顾念住师婆的恩情了,如此便不给府上添麻烦。”半夏安慰道。 箩依这才拉着半夏的手,又一阵喟叹,言语里莫不都是报不完师婆恩情一类的,句句感恩戴德,几句话里甚至是噙了泪水的,倒让半夏也跟着难受起来。 因担心着师婆那边,又念着外祖母与栖箬可能需要伺候。半夏也不便久留,这才作别了箩依。等到半夏走出去好远,箩依仍旧是站在回廊里瞧着,半夏只回头了两次这便款款地去了。 许是昨日开始,日头忽的也不浓重了,风里掺着凉意,也清醒着人的心头。 箩依立在这清凉的夏风中,又朝师婆的房里望了许久。 晴光褐影,青瓦白墙,缦立远视中,全不顾这四下风光,只见身外鸟飞树摇枝,花落影留香。 —————————— 但凡凤凰台里送饭过来,几人都是围在花钿房里的大方桌上用午餐。 因姚师傅身体不爽利,辞了这成衣局的差事不过几日。 花钿恐赵斯年与李星禾触景生情,这才打着“近日室外的温度降了些许,不可轻易辜负了。”的由头,与花清洛商量着到月台上去吃午饭。 李星禾与赵斯年自不是多事挑剔之人也便应下来。 因是心血来潮,一时寻不见应景的桌布,花钿索性用青色的碎花床单在月台上铺出三尺见方的地方来。 可以瞧得出,箩依这次在菜色上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待到花清洛走上月台,这便瞧着花钿已经将饭菜摆好。 中间放了杏仁豆腐汤,依次排开便又有蜜汁葫芦、凤尾笋和草堂八素,又备了密三果这样的甜食,配了足量的白米饭。 “这次箩依可真是下了一番大功夫。”花清洛瞧着这些菜色,语气惊讶又难掩喜悦之色。 “许是近日因大家都忙,箩依也帮我们大家改善一下伙食吧。”花钿各自分了碗筷,这才笑道。 花清洛翻个白眼儿没好气道,“她哪有这闲心,定是忙着应付那永宁坊来的老家伙,剩了这些许饭菜,随便打赏于我们。” “瞧你,刚刚还说箩依费了功夫,现在倒瞧不上人家。”花钿打趣道。 “你听岔了。”花清洛白她一眼,又道,“有得吃就不错,我可不挑。” 花钿笑她,倒也不再言语。也不等赵斯年和李星禾,花清洛盘腿坐下,拿起筷子便朝草堂八素下了手,也不配米饭,只夹了面筋,吃一口啧舌称赞,道,“入味儿!”这便再夹了那香果仁正准备吃时,李星禾方上了月台,只听他道一句,“饿死鬼托生的。” 花清洛也不看他,急忙夹了方才吃过的面筋放到李星禾的饭碗中道,“你尝尝,颇有几分味道呢。” 花钿仍不见赵斯年过来,这便扯着脖子朝正堂里看一眼,问道,“赵斯年怎么还不出来?他在忙什么?” “忙还能差这一会儿?”花清洛插嘴道,这才又朝着铺子里喊道,“赵斯年还不快来吃饭!” 等赵斯年过来时,李星禾的碗里已堆满了香果、葫芦一类的,李星禾一口不动,将自己的饭碗递给赵斯年道,“都是你往日里喜欢吃的。” 花清洛白了一眼赵斯年,不做回复。 “乘黄吃些什么?”花钿看一眼正趴在一旁打盹儿的乘黄问道。 花清洛瞧它一眼,这才丢过去一块面筋。赵斯年见状赶紧起身,捡着扔到月台的下面去了。他并不生气,只是淡淡的说道,“它不吃这些。” 花清洛白他一眼,这才又道。“上午你去杜季的家中,可又发现什么?” “不曾。”赵斯年回应道。花清洛苦笑一番,这才奚落道,“你倒与那杜季的婆娘回得一样。”赵斯年听到这话忽地停下了饭筷,转头盯着花清洛若有所思。 花清洛对眼看过去,一时分不清那漆黑的眼眸里到底是藏着生气还是疑问,只觉得心头发毛。这才疑惑道,“怎么?我说的不对?” 赵斯年迟疑一阵,这才收回了眼神思忖什么,手中的碗筷再也没有动过。 那花清洛正给李星禾盛汤,花钿也正在赵斯年碗里新加了蜜三果,四人忽地听到身后的正堂中传出桌椅碰撞之声,随之面面相觑。 “并未见有人进去!”花清洛心头一惊,这才又嘀咕道,“糟了!怕是又有什么山精妖怪擅闯进来,又得好一番应付。” 赵斯年给李星禾递过去一个眼神,两人急忙起身,小心翼翼地进摸着门口进去正堂。 花钿吓得赶紧攥紧她的崖柏簪子,又紧紧拉住花清洛的衣角。花钿小心地问道,“可是什么擅闯了?” 李星禾站在门口四下打量室内,突然回头看向花钿和花清洛,且面露惊慌之色。 因房梁上滴下一滴血,正中李星禾的眉心,花钿瞧见如此,突然就晕了过去。 花清洛只得扶着花钿翻个白眼,又气又觉得好笑,嘴里咒骂道,“关键时刻总是这样。 13. 太清宫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仔细打量着横七竖八的木条,花钿忽心生一计,去东厢里寻几条赵斯年和李星禾已经废弃的布条,想着将这断掉的花架给包裹起来,拴紧搭上,再放上竹蔑,这就成了。 不料这花钿想得挺好,待到将这花架搭好,又放上竹蔑时,布条噗地一声就开了,万寿菊的花瓣又撒了一地。 花钿尖叫着惊讶一番,也不再想着去把花架收拾好,只管着去把花瓣都给收拾到竹蔑中去,在房间里四下摆开。 正收拾时,突然发现墙角有一丝血迹,花钿这便十分害怕了起来。 静下来听着铺子里安静寂寥,只余自己,其余旁人都没了踪迹。 她这才赶紧地攥紧崖柏簪子,又小心地唤几声花清洛的名字,后再朝着正堂嘀咕道,“你若再吓唬我,我可恼了。”不过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就此花钿也不管这室内的狼狈,攥紧崖柏簪子,仓惶地逃到成衣局的外面去了。 未等花钿平定心神,堂前的槐树忽地窸窣一声,有叶子跟着落了下来。花钿吓得抖了一下身子,急急朝着那根晃动的树枝望过去。 忽见一条漆黑色的尾巴仓促收进了叶子中间,再也瞧不见踪迹。 花钿并不知道现下她头上的崖柏簪子正熠熠发着光,现下她也不管这簪子是否是真的辟邪,只因自己真的是怕得不行,这便提着裙子匆匆朝长乐坊的方向跑去了。 ———————— 且说那李星禾跑到青石牌坊时,突然住下了脚步。 他朝着那片蓊郁的槐林看去,表情霎时凝重了起来,踟蹰一下便突然调转方向,朝着林子的深处跑去了。 因是雨季刚刚过了,林子里正花草茂盛,血草、狗尾草以及积雪草已及膝盖。 李星禾走得较之前要困难一些。 尾羽上映着蓝光的灰喜鹊陡然从树下跃上了枝头,那花白相间的黑喜鹊也跟着嘲哳一声朝着枝头上空飞去了,没在草丛中的青蛙噗通一声跃进了旁边的溪水中,除此便只剩虫鸣和李星禾的脚步声。 李星禾时而跑着,草高难行时也是急匆匆地快步走着,脚步一刻都没停下过。 及至到了那树王的身边,李星禾眉头紧皱,忽就觉得心里绞痛得很。 四下树木的茂盛葱郁,花草的热烈奔放,将眼前这棵光秃秃的树王衬得格外的萧瑟孤独。 之前听到坊间的人将树王与赵斯年的命运联系到一起时,李星禾心里除了些许的愤怒,更多的是不屑一顾,但现在此情此景,那些愤怒、那些不屑一顾全都烟消云散。 当下他竟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感觉,他开始害怕那些他所嗤之以鼻的虚假谣言,突然有一天成为了现实;他害怕终于有一天,他始终信奉的“人定胜天”最终是个谬论。 李星禾仰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棵光秃秃的槐树,只觉一切尚未发生,他的心已死了半截。 太清宫坐西朝东,是布局工整的三进殿院,白墙玉阶、朱门青瓦,匾额为木雕篆书体长方形“太清宫”三字。 三官殿的主殿属单檐硬山式的结构,砖石木构造,又覆以黑色板瓦和筒瓦,是标准的宋代建筑,虽不是富丽堂皇,却不乏古朴庄严。 太清宫前生着百年古槐树和密集的山茶花林,只那山茶花未开,苍翠着一整片叶子,风来时窸窣婆娑,颇有期盼花香之意。 至于那古槐,盘根错节、遮天蔽日,树下常是一地的斑驳光影,苍劲的枝干总撑着鳞片般的叶子,日光映处,宛若群蝉毕至,黄绿交接,似有羽化般,仙气萦绕。 说话间花清洛正至那树下,红裙绣鞋,朱唇乌发,侠义飘然。未等喘息歇脚这便急急地扣门去了。 少顷出来一青衣束发小厮,顾不上回礼那小厮的负阴抱阳,花清洛便挤了进去。 方进院门,正瞧见乘黄伏在南面禅房的廊间。 花清洛心松懈下半分,想那赵斯年大概是无碍。也不去搭理乘黄,花清洛径直闯了进去,恰遇见晏华给赵斯年包扎好伤口,遂问道,“这小子可好?” 晏华侧脸瞧这冒失的花清洛一眼,摇头道,“我与他本就无缘,好与不好我不好说。” 那花清洛本就不是什么含蓄委婉之人,只白了一眼晏华方才道,“我不与你打花腔,你且明白告诉我,赵斯年那小子有无性命之忧?” “牵一发而动全身。” 花清洛皱皱眉头,本想开骂又碍于师婆的脸面这才罢了,道一句,“我最不喜说话绕弯带拐的,也看不惯你们这些故作清高的言谈,个个都是文字游戏,没少得。人非死即生,通透清澈,那就这么多天机不可泄露。你不说也罢,我也听得头疼!”花清洛白一眼晏华继续道,“这人我可就带走了。” 晏华面无愠色,态度仍旧祥和,只微微一笑道,“你且扶他回去,往日自有救他之人。” “能救就好,谢谢您能坦诚直言。”花清洛假笑道,又装足了讽刺的意思。说罢看去赵斯年一眼,问道,“你还能走不?” 赵斯年自是不肯搭理她,径直出了禅房。 那乘黄早就候在廊前,见赵斯年出来急忙俯身,欲载赵斯年。 赵斯年并不应允,只小步缓行,花清洛尾随在后面,骂着他的倔强。 因是回后院,几人一路往南去了,仓促赶来的李星禾正进了凤凰台正门,一路从北门奔去,正错开了赵斯年和花清洛二人。 而太清宫的禅房中,等花清洛去了,晏华这才给黄鸟擦过药粉,又喂了些许果子和水,这便叫人重新换上茶水来。 一旁奉茶的小厮这才抱怨花清洛的无礼粗俗。那晏华笑道,“凤凰台中最明智罢了。” 小厮猜不透,正欲问时,忽见李星禾猛闯进来。李星禾负阴抱阳匆匆给晏华行过礼这便着急问道,“晏华师傅,赵斯年可曾到过这边?” “花清洛已送他回了后院。” 那小厮便插话道,“你可来晚了,他们刚走,现在走兴许还能追上。” 只见那李星禾也并不急着追去,犹豫徘徊一阵,几次欲言又止。 晏华瞧出李星禾的心思,也不叫他难受,这便问道,“你可是在担心,那槐树与你兄弟的命数连着?” 李星禾听这话一改傲慢行径,央求道,“请晏华师傅指点迷津。” “我只问你一句,生可为死,死可再生?” “死即是死,何为再生?又不是花草树木……”话及此处,李星禾忽地停下话来,细想这才道出,“枯木逢春,再生一年。” “如此罢了。你若想着树与你兄弟命数而连,则他可再生、复又再生,如此逢春即生,何谓生与死。若树你兄弟命数里毫无瓜葛牵扯,那你的忧虑从何处而来?” 李星禾听了这话,这才稍稍轻松些许,终于也有了闲心去询问赵斯年的伤势如何。 晏华道,“尽人事知天命 14. 小伙子长得不错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每至深夜,李星禾便去天民国各处的林子中游荡着,孤狼一样如饥似渴地寻觅猎物,眼球是吸进黑夜的,浓稠中带着赤城与热烈,那稍不留神就挤出的零星半点月光,留着着势在必得的傲气。 及至夜风过去,树影攒动,蔓草萋萋,李星禾寻一处树干呆坐,风吹衣袖的飘忽声中藏着孤狼般的单薄与无助。 且说那日早饭刚过,穗安那边来了信,讲晌午便至,传话的又问了是否留午饭,穗安道会在外边用餐,萝依也便不再张罗。 师婆在外祖母那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因不让半夏陪着,乘黄又随着赵斯年去了走线成衣局里,她倒无趣起来。 沿着回廊一路去了后厨,萝依正命小厮备着晚宴的材料,瞧见半夏来急忙迎上道,“师婆可是又传了嘱咐过来?” “不曾。”半夏微笑着摇头,这才又道,“我循着路走,不曾察觉便至此处,便进来瞧瞧你们忙些什么?” “你倒真是闲的,没得叫人烦。”萝依嘴上抱怨一些,这便又四下环顾了贴近半夏边上小声地问道,“师婆的身子可好一些?” “时常头疼一些,其它倒也与往常无异。” 萝依拧着眉头才又道,“要我说永宁坊那边的准是算好时辰过来的,等这凤凰台中因师婆之事忙乱,她趁机插脚进来,将过去那鸡鸣狗盗的勾当一股脑抹平掉,没得叫人恶心!” “你快止住,叫旁人听了去笑话。” “你怕得多着呢,我们说不上话。”萝依嘲笑道,“你就当我今日的话是放屁,若是那娘们真藏了这些个坏水算计,我自提刀将她们一并轰了出去。” “越说越荒唐,没羞没臊。”半夏拥着萝依朝厨房里去了,言语道,“可有些我能帮忙的?” “休在我这里讽刺人,这些不比你们前院的花花草草,且优雅清香着,污了你们清白的身子,你倒是不愿意的。”萝依斜视打量一番半夏,这才噗嗤笑出声来,又道一句,“我若是赵斯年,你倒愿意。”说罢便哈哈大笑起来。 半夏见萝依这番模样,方明白了她的玩笑,蹙着眉毛怨道,“那些个油污倒没污你身子,都进了脑袋不成。” 萝依笑道,“看是真急了,你也是个厉害的主。” 两人嬉笑交谈也就到了午饭时分。萝依带着小厮们去外祖母房里置了饭,半夏也随着,因瞧见外祖母脸色不好,她也不多言语。 正收拾碗筷时,方听见有小厮进了外祖母房门,站在花厅里小声对半夏讲,永宁坊那边的人刚到,正到了凤凰台门前,来请有没有什么规矩。 师婆也不等半夏回话,辞别外祖母与一众小厮一齐到门外迎着去了。及至正堂里方叮嘱半夏快些去催促着赵斯年与花清洛回来。半夏随便嘱托两个小厮,复又跟随上。便见那两个小厮急匆匆地往成衣局的方向跑去。 正上月台便瞧见凤凰台前停了大小三架马车,一高挑的妇人穿一件青花袍子站在马车旁边,指挥着清点礼品。 因瞧见师婆立在月台之上,那妇人急忙帮着接下中间那辆马车的少女。 瞧着月台上有人陪侍着,想也是师婆了,那老太太这便笑问道,“可是师婆?” 师婆听这话也断定此人便是自己的姨母穗安,这才笑着迎下来道,“姨母一路赶来,舟车劳顿,快去堂里歇歇脚。” 那穗安环顾四周,并不见穗禾的身影,眼神里忽有失落之色。师婆自是明白人,这才笑道,“母亲身子近日总不爽快,现在卧房里候着呢。” 穗安这才重拾笑容,随着师婆上了陡板,一路去了正堂。未等师婆发话,那穗安便跪到白玉塑的老母像面前磕头,随从的那妇人与少女也便跟着磕头。 师婆递给半夏一个眼色,半夏这便去将那穗安搀扶起来,一众这便随着宋师婆朝外祖母的房里去了。 ————————————— 且说那师婆带着一众小厮出门迎后,外祖母一人呆呆坐着,一时辰这过往心酸全涌上心头。 想昔日满头乌发、红袍锦衣,个个油头粉面,朱唇皓齿,意气风发正当年少,现如今再瞧那堂上的穗禾,鬓发如银,春归人老,花残月缺,树倒根催,正是离恨时辰迟,再见难回首。 想当年姐姐即离时,与她为抛开凤凰台这一樊笼不惜恶语相向,为争夺师婆之位吵嚷得面红耳赤,仿佛仍是昨日之事,一晃眼竟也过了五十年。 冥冥中穗禾忽见着了自己母亲,就坐在那花厅圆桌尊位上,眉眼含愁,嘴角带笑,开解着愁眉难展的香客亲朋。 而她仍是那不知天高地厚、恨天长昼短的冒失丫头。 方醒才知,原来都是问春问夏人入画,阴雨连绵故人来。 师婆方进入房时,只见后面随着一位发白如雪的老母,穗禾这才确定这是穗安。 方欲嘘寒问暖,早被她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 那跟来的妇人少女也跟着掩面涕泣,遇此情景,外祖母那方才积的怨气也就烟消云散,再无委屈记恨之心,也便跟着穗安哭个不住。 一时师婆与半夏慢慢解劝住了,穗安便叫那随行的妇人去拜了穗禾小姨,又叫那少女来拜穗禾姥姥,复又拜师婆姨母。 穗禾这便又说:“赵斯年与花清洛可在那里了?” 师婆这便回应道,“在回来的路上了。” 不一时,只见小子少女统共两人推门来了。 穗禾扬着慈笑招呼两人过去,这便与穗安道,“这是师婆独子赵斯年,生得俊俏也懂事。” 又指着花清洛道,“这丫头是三表姐长女生的,叫花清洛。很有一番功夫。” “倒是个好名字,模样也俊俏。”那穗安笑道,正去拉花清洛的手亲昵一番,不料那花清洛急急向后退去两步,给穗安好大一个脸色。 穗禾见了这才笑道,“你不用管她,惯了你就知道,她还厉害着呢!” 那穗安听了便笑,这才拉过那妇女道,“这是小女琏织,做事不比师婆,生意上倒是个厉害的。”话毕便又指着堂前立着的少女道,“不比师婆有福气,小女只得一丫头天曦,好在这丫头嘴甜乖巧,叫家里添出许多笑声来。” 众人这才朝天曦那边看去,只见那少女肌肤微丰,合中身材,圆脸浓眉,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身形虽小,亦有摇曳生姿之 15. 没戳死你就不错了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因穗安一家的到访,凤凰台各自都忙着应付。 师婆已全然无那问天破命的能力,李星禾一心想着找到耳鼠来给赵斯年治疗腿伤,花清洛又烦那天曦烦得正紧着,由此“类”的事情大家也无暇提及。 于那成衣局中,除寿终正寝的到此来换衣渡魂,其余再无杂事,长乐坊一片安静祥和,大有海晏河清之相。 夏季在转凉与惬意之中暗自深入。 许久未曾下雨,李星禾便总会忙中抽闲悄悄溜去那林子中去给树神浇水。 如若能在树干、树枝之间发现零星半点的绿,他便欣喜若狂地纵身上树,可每每都会发现那只是旁边的落叶而已时。就此欣喜若狂与失落挫败这两种情绪夜夜交替,槐树枝丫重叠交错,蝉与蟋蟀的叫声彼此应答,星与月转移交错,个个都是重叠、个个都是陪伴,个个都在旋转,旋转交错出刚柔并济的哀愁。 偏是油嘴无心人,最是笨拙难藏情。 且说那天曦自打见了李星禾一眼,便日日随着赵斯年去成衣局。 花清洛虽然不知她来意,但仍旧拦门不让进。 天曦从永宁坊这繁华开放之地而来,又随母亲在生意场上跌打惯了,自然不是脸薄心小之人,于是她便只笑一笑方道,“我不打扰你们,只随便看看。” 花清洛白她一眼,嘲讽道,“怕得倒不是你打扰,只是这一身......”花清洛眯眼扫视天曦继续讲道,“怕是铺子里会丢衣服。” “姐姐真会玩笑。”那天曦听罢不但没有一丝丝的愠色,反继续笑道,“我欣赏不来这款的衣服,所以姐姐定是多虑。” 李星禾正在堂内蹭茶喝,听这话竟也忍不住笑了,瞥向这一边道,“花清洛那是骂你是个死人呢。”花清洛听后直笑着对李星禾竖起大拇指。 花钿看不惯两人责难无辜的天曦,方去推一把李星禾责备道,“可没有这样待客的道理。”这才提着裙摆下月台,陪着笑脸道,“他们往日里就爱耍嘴皮子,都与你玩笑呢,妹妹初来乍到听不惯,可不敢难过了。” 那天曦瞧见眼前这凫绿长裙袭身的女子,又看一眼她髻上的崖柏簪子,正是穗安与她讲过的烛阴簪,烛阴,烛龙也,生于西北海之外,章尾山之巅,睁眼天明,闭目黑夜,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 如此那天曦即判定眼前此人定是走线成衣局的掌柜无疑,这便忙换着笑脸迎上去,握紧那花钿的手道,“我在家时就常听外祖母说呢,正是花清洛姐姐爱玩笑。” 话毕这便扬着笑对正堂里讲道,“李星禾哥哥,我是天曦,赵斯年的亲妹妹。”说话间便又拉起花钿的手朝月台上走去。 “你撒开她!”花清洛见此景急忙上去就打掉了天曦的手,白她一眼便骂道,“要说玩笑,老娘也只是与人开玩笑,你若是再没皮没脸的硬闯,在老娘眼里你就是死人一个了。” “别这样。”花钿笑道,催花清洛上了月台,这才过来安慰天曦,“不是不欢迎妹妹,只是这铺子虽小,规矩却大着呢,若没拜师跪礼,又没那巫族血脉是轻易进不得的。妹妹常年在外,恐血脉缘分单薄一些,又因妹妹来得时日短些,师婆来不及加礼,正堂的钟馗图怕是会伤着妹妹。” 天曦瞧那正堂里瞧去,只见那钟馗捉鬼图挂得奇怪,天曦远视半天,心里只生出一个“丑”字来。虽心里不服,那天曦却仍挤眉笑道,“既然如此,也就不好再打扰,我这就回了。”话毕便转身,倒也潇洒,头上的绒花在阳光里微微翘着,藏着些许俏皮与活泼。 花钿提着裙摆,才上月台这便对着正堂里笑语盈盈道,“既然都是有些亲戚情分的,也不好做绝。” 花清洛白她一眼道,“矫情做作,看着手痒嘴麻。” 正说这话呢,谁料这天曦竟闯了进来。果真照那花钿所言,堂前的钟馗捉鬼图里竟飞出一把利剑,正朝着天曦飞刺过来。 众人皆屏息凝神,怔在原地并不知如何是好。 花清洛拍案而起,纵身便飞过了柜台,一脚将那天曦踹到西厢门口去了。 那剑便从花清洛大臂边倏忽而过,血当即便渗了出来。 “花清洛!”李星禾急吼一声,大步迈了过去扶住她,花钿神色慌张,急哭腔道,“真是糟糕,出了好多血!” 赵斯年闻声出来,正瞧见天曦踉跄地爬起来,委屈道,“我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我以为花钿姐姐是吓唬我玩的。” “你几岁了!妹妹姐姐的叫着不觉得恶心?”花清洛呵斥道。 “对不起!”天曦红着眼眶,模样着实可怜。 花清洛捂着伤口,挣开李星禾,又白一眼花钿道,“我没事。”转身皱眉对着天曦讲道,“求求你,回你们永宁坊,长乐坊太小容不下你。” 天曦再说一句对不起,又哭腔对花钿告饶,乞求原谅。那花钿也不再讲什么安慰的话,只道,“祸已经闯下了,再多道歉也只是自求心安罢了。你倒不如回凤凰台去,也好叫花清洛静心看病。” 天曦挤着眼泪,悻悻的离开成衣局,朝那凤凰台去了。 ———————————— 赵斯年与花清洛回凤凰台时,雨便飘摇了起来,院子里的石榴、松柏树上浮着水汽,飘然潮湿。 阶下砖缝中陡然有了绿意,水过苔绿。 乘黄抢一步夺进凤凰台,朝着赵斯年房里去了,莽撞冒失,吓坏了在廊下议论的小厮。 花清洛有心只稍稍留心一听,便知是穗安与自己的事在这传开了。不等她去骂上一句,便有小厮过来小声道,“天曦进门就哭,在师婆房里待了有一个下午了。” 花清洛白一眼那人,呵道,“她哭个什么劲!”这便气冲冲地朝师婆处走去。 赵斯年因伤势日渐严重下去,只目送她走了一射之地,便踉跄着朝房里去,不料这赵斯年才进花厅便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抢倒在地。 半夏瞧见推门而入的花清洛便急忙迎上去,忙忙拦截到花厅里笑语道,“你可算来了,天曦姑娘自知闯了大祸,怎么劝都劝不好呢。”说话间便又去查看花清洛的伤势,蹙着眉头疼惜责备道,“怎就这么不小心。” “老娘若小心一些,那丫头连哭的机会都没有,叫那七星剑碎了她的魂魄,老子娘上坟都没得去处。” “你即肯救她,待会也不妨宽慰几句。”那半夏笑道。花清洛听这话,只觉得可笑至极,白一眼半夏道,“活了这二十年,竟不知还有褒奖贼人的道理!” “姑奶奶,可饶了她,再如何也是客人,还得给师婆、外祖母留一些面子。”半夏央求道。 “你少给我带高帽。”花清洛嘲讽道,“师婆与外祖母的面子可不是我能给的,也不是我示弱一下就赚回来的。倒是我若不声不响,平白叫别人欺负,那就真给师婆招了麻 16. 幻化成人的乘黄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花清洛见那师婆并不急着设坛起卦,又借着穗安方才的话细细琢磨一番。 这便猜出师婆十之八九已如自己般成了肉眼凡胎,再与那师婆之位无任何关系,难免一时竟慌了神,惶惶然不知所措,行尸走肉般随着半夏。 穿过回廊时,师婆无意朝赵斯年那房边望过去。 只见细雨缥缈,灯黄影淡,迷蒙之中仿若隔开整整一个世界。 窗子里是灯叠上去的人影,人影上晕不开的昏黄暮色,暮色里是那些往日里难以言说的牵挂情愁。 师婆忽觉心头发紧,右眼皮突然抽跳一下,默立顷刻去呆呆望向那窗子,总觉这院子里又事情起了,只在那暗处,叫人捉摸不透。 因花清洛正愣神呢,一时没回过神竟撞到师婆身上去了。 师婆这才收回目光,去看一眼花清洛,笑道,“你这在想什么,冒失成这样。” “胡思乱想入迷了。”花清洛回道,这便又与那半夏并排着去了。 师婆遂问向半夏道,“赵斯年可吃过晚饭?” “在成衣局里用过一些。”花清洛白一眼半夏,又看向师婆方回道。 听罢那师婆只再往赵斯年那房里看过去一眼,也不再多去想一些,率两人回了自己房中。 三人方进花厅,师婆叫各自寻一处去坐了,只谁都不言语,皆心照不宣,等人似的急望着门外。 檐上的水敲着灯影,凡入眼者皆心动,凡心动着皆虽夏风,有随夏风而去者,皆是槐叶。 那落入积水中的槐叶,或是深绿或是青黄。 那或黄或绿者皆泛进夜雨的积水之中飘忽难行,终就是一滩泡影。 且说那赵斯年已稳稳当当地躺在床上,石青的亚麻大裳已被脱下挂在卧室的衣架上,只余一件玉灰色绣字里衣,单薄的蚕丝被盖到胸膛处。 谁都不知道,在这下雨的日子里乘黄会幻化成人。 长眉高鼻、虎牙血唇间是一对细长、摄人心魄的眸子。 额前一计朱红火印与那赵斯年昔日留下的疤痕倒有几分相似。 乘黄立于卧房的窗前,眉头紧锁地看着面如死灰的赵斯年,看着赵斯年失了血色翘起干皮的嘴唇,神色慌张。 等院子里传来小厮的传话,又一路迎着栖箬,进去师婆的房门后,乘黄这才从窗上纵身跃下去,左手攀着窗台借势翻到屋檐上疾行消失在雨夜里。 半夏小心翼翼地开门,从小厮那接着栖箬进去师婆卧房。 不等几人落座,栖箬便铁青着脸道,“出大事了!这次事情可真是闹大了!” 一听这话,四人也不急着落座了,皆愣在了原地。 半夏本是要去端茶过来,听这话也急忙止住步子,凑近栖箬身边。 “怎么,“类”又出来惹祸?”师婆皱起眉头急切地问道。 “一直都没停止。”栖箬握住师婆的手哭诉道,“侄子媳妇的事我一听说就急忙去了,长乐坊、太平坊各处全都找遍仍不见人影,这才又去杜季家,想着左邻右舍总是知道一些的,谁知那杜季的家里竟成了一间死宅,早没了半个人影,锅沿上四下爬着虫,没得叫人恶心。” 师婆听这话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拉着栖箬到床沿坐下,又急嘱托半夏去传些茶水过来,继而对栖箬致歉道,“都是我疏忽了,奶奶先别上火。快让我知道这附近坊间到底是有多少个人受害了,可是有什么急去对付的法子。” 那栖箬收了泪,一时情绪也平复几分,这才看去花清洛一眼,欲言又止。 师婆随着栖箬的视线转移到花清洛身上,也能揣测出栖箬的顾虑,这才安慰道,“事已至此,也无需在避讳什么。况且那花清洛懂事,自不会出去诨说的。” 栖箬听这话方道,“杜季全家老小皆被祸害了,又连着我那侄子媳妇——碧春,其余我怎能弄得清楚。我知师婆现在身体不爽快,再无那知灾截祸的心力。”话及此处,她便又看一眼花清洛继续道,“我也是听闻姑娘受了伤,此次怕是不宜再劳神劳力。如此也就无别法可寻!” 师婆瞧花清洛听这些话仍然是面不改色,并不多大惊讶之处,也就知她已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那问天破命的本事,所以也不避讳,只管道,“我自知是无用了,只想着赵斯年或是有法子。” “依我看,爷是有这本领的,陵鱼那事不就办得妥帖。”既听师婆并无护犊的意思,栖箬脸上才稍稍露出轻松之色。 恰巧正是那半夏捧着茶水进来的时候,师婆这才烦半夏去后院请赵斯年过来。 花清洛自不敢叫赵斯年受伤之事暴露,这便红着脸急语道,“奶奶怕是小瞧了花清洛,半夏你也先别去了,我有办法。” “身体要紧。”师婆宽慰花清洛道,“你只管好好将养身体,后面且还需要你劳神。” ““类”到底是吃了多少人,又幻化成多少人的模样,现如今这长乐坊中谁又是“类”才是我们要关心的!至于身体,我自会照顾。”话罢,那花清洛便已经起身,疾行至房门处了。不等师婆发话,她便转身跃进夜色里。 “这“类”可是厉害货!怕是伤了姑娘。”栖箬担忧道,也不顾告辞,便急急追过去了。 师婆也不着急去追,只再看一眼半夏道,“往日里怕生事,叫你藏着本事,只现在真是指望不上旁人,方叫你护着赵斯年去盘查那些失踪人口,万别叫那畜生伤了你们。” 半夏应下去,又忙去安慰师婆宽心,道,“那折磨人的头痛才好一些,再折回去平白又是费一番功夫。” 师婆听这话这只笑笑,不再接话,又揉揉鬓前,催促道,“我这边无事。你们趁着雨夜大都在家连夜盘问了,省得夜长梦多。” 那半夏见此情形,想那师婆头风许是又要发作,也不叨扰,只应一声“哎。”这就转身急匆匆往赵斯年房里去。 师婆长舒一口气往床上去时忽又记起什么来,招呼半夏道,“叮嘱赵斯年批件大裳,夜里你们都不许贪凉。” 半夏一一应了,又说会叫萝依提前备好姜水,待回来时便嘱托赵斯年喝一碗。 师婆听这话才放下心来,招手道,“快去吧。” 半夏替师婆阖上门,在廊前立住片刻,便急匆匆往后厨去了。 师婆开了窗子,看着半夏一席青色鲛绡走过抄手游廊,拐角处转过后院时,这便在烟雨缥 17. 瞒不住了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花清洛正打算还手时,方知原来是栖箬,这便嚷骂道,“栖......” 栖箬忙将食指竖在花清洛唇前,急急止话,腹语道,“你不招惹它,它自不会害你!” 花清洛侧头瞧一眼栖箬,只见她单眼锁光,直直盯着自己身后一处,这才寒噤道,“它在?” “一直在。” 花清洛缓缓转身,朝杜季婆娘缩过的角落看去,正撞上那冒绿光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上不上?”花清洛与那栖箬窃窃私语道。 “我护着你,你只管往后撤,我自有法子。”栖箬道。 花清洛点点头,这便朝那卧房门口去了。 栖箬小心地拔下金梭,将那花清洛朝门外猛推一下,挥手掷起金梭,速念两句口诀,便见栖箬周身青光飞旋,那金梭陡变金凤伏魔杖。 栖箬执杖朝那墙角挥去,只见是她那侄子媳妇——碧春正盘腿坐在杜季媳妇的床上,嘴角带笑。 “她怎么会在杜季家中?”栖箬觉得奇怪,不料一分神,伏魔杖便被一条黑尾打了出去,伴着咣当声响,金杖便又成了金梭。 花清洛一个转身急翻过去夺了金梭,纵身跃起狠狠扎进碧春的肩上,只听一声凄厉猫叫,那碧春再不见了踪迹。 “姑娘还是有两下子。”那栖箬接回金梭称赞道。 “奶奶一向小瞧我。”花清洛白一眼栖箬,这便挤身过去出了卧房。 栖箬尾随走着,突然面露凶狠之色,不过仍是平和语气道,“今儿是见识了,到底也是凤凰台里出来的。” 花清洛听这话突然停住脚步,思忖片刻也不再接话,只道,“奶奶累了便回去歇着吧,自是没有我花清洛办不妥的事情。” 话罢,便纵身进了夜雨中。 缥缈稀疏的雨,竟也把花清洛肩头蹭上的血渍冲刷得干干净净。 雨比那黄昏时更大一些,李星禾于大石间择一处洞窟避雨,因槐高松密,风在这林子里总是不太容易起的,呜呜咽咽不成气候。 冷是被嗅到的,潮湿要比凉重上几分。 这夜里猛生出几缕花气兰香,皆因风起,皆随雨落,夹在雨中辨不清从何而来。 有大石侧立千尺,间或生树长草,多类猛兽奇鬼、魑魅魍魉一类。 山谷中时有云鹰磔磔,奇兽呼啸,倒是比那晴着的夜里有趣的多。 李星禾并没什么心思听风看雨,只凝神细听,小心筛选辨认,突有狗吠时,便纵身急追过去,可连续几次仍然皆是些野狗土豺,并不见所求耳鼠的踪迹。 以往也是夜夜如此,但之前他都是皱皱眉头再觅别处,今夜不知怎的,竟陡生怨恨,对着那豺狗怒呵一声,又飞踹过去一脚。 那豺狗本龇牙咧嘴,嚣张乖戾,见状定是怕了,夹起尾巴哀嚎着撒腿逃窜。 李星禾并不去追,紧紧攥着拳头,胸口在细雨之中此起彼伏,怒气不减。 白日里瞧着赵斯年的伤势一日日地严重下去,黑夜里那耳鼠的事情又毫无头绪,李星禾身心俱疲,失望、无助皆如今夜的雨水,明目张胆地来,纠缠、蔓延而开。 每块地,每寸土都被一点点的渗透、刺穿,往昔里的生硬、干涸甚至是尘土飞扬,今夜都成稀汤烂泥,混乱又脆弱。 李星禾向来最看不惯的就是花钿的患得患失,赵斯年的意冷心灰,花清洛的莽撞冲动,可这些他所认为的矫揉造作的情感,忽至自身,这不请自来叫自己手足无措。 大雨夺走今夜的寂静,夜是无能为力、束手无策的,李星禾从来不比黑夜浓厚、深沉、机警,所以失去平静更是何其简单,而他偏又是在内心里发誓要守住这些的,所以此时此刻,连黑夜都是他的敌人。 不过,他向来是没有盟友的,所在乎的是比敌人更强劲的对手,他不怕被杀死,却极其害怕失去这个对手,害怕至极。 回至已干枯的树神处,李星禾纵身跃上。 夏日的衣裳本就单薄,现下平躺着,腹上的肌肉块便一览无余,苎麻的混裆裤早就紧紧贴在皮肉之上,雨水顺着他垂下的四肢嘀嗒流着。 李星禾瞪着眼睛,仰望着那雨水铺天盖地砸下来,个个都是黑夜里的珍珠,白灿灿地扎得眼睛生疼。 雨水成幕成烟,东摇西晃弥漫着,铺张着,紧锣密鼓地敲打一切所能触及到的。 想是不甘心独自醒着,才要叫醒所有的生灵。 又或者借着黑夜炫耀自己灿若烟火的美丽,才不做孤芳自赏的傻子。 李星禾被雨浇着,直挺挺凉透般,毫无生气。 少顷,竟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珠陡然往左转动,因雨水进了眼睛,才急忙闭眼,紧锁眉头,侧耳倾听。 他木雕泥塑般地呆呆听了一刻钟,这才恍然大悟,想那耳鼠定是为觅灵气,藏在这树神之下。树神之所以枯竭,定也是这货误伤了树神的根本。 想至此处,李星禾生出许多兴奋来,纵身跃下去,果见那耳鼠从树神西边的一尺之地上蹿出来,一路向西去了。 李星禾来不及去查那家伙的洞穴,只一路紧紧追去。 耳鼠间或吠叫几声,李星禾听着便更兴奋些。 李星禾本是有望追上的,只因连翻两座巨石叫他费了些功夫,这便拉开一段距离。 那耳鼠晃动尾巴,踏草而飞,小巧的身子很快便没了踪影。 李星禾只能隐约闻声,这才着急上树,踏着树枝追去。 忽而碎步急转,忽而大步流星,忽而又纵身飞越。 那耳鼠瞧着甩不开李星禾,这便兜起圈子来,东南西北各跑一遍,后又着急乱窜,再没有了方向章法。 李星禾俯身跃下去,正抓住那耳鼠尾巴。 李星禾正得意,嘟囔道,“小爷且遛你呢,不过现在爷玩够了。” 不料那耳鼠吠上一声,身子突然小了十分之一二,倏忽从李星禾手中逃掉,一路朝北窜去。 李星禾冷笑一声,这便又追了过去。 且说那栖箬急追着花清洛去了,嘴里又嚷道,“姑娘好歹拿着伞,这雨不比那盛暑天里的,末伏里凉着呢。” 花清洛只从栖箬那边接了伞,又加快脚步,快步朝着碧春家门前去了,行至百余步见那栖箬仍旧是跟着,这便回头白她一眼,抱怨道,“奶奶碍着我了!” 栖箬听这话顿在原地,愣神片刻方笑道,“姑娘脾气比本事还要大些。” 花清洛不理会她,转身干脆小跑开了。 < 18. 花清洛遇袭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待外祖母、穗安一众赶过来,青朔忙止道,负阴抱阳才说,“师婆行事,不便进去打扰,都且先等一等。” “已是退任了师婆之位,师婆又怎么行事作法?”穗安驳了青朔的话,正上前推门,那青朔忙打开她的手,仰着下巴呵斥道,“奶奶怕是不懂这长乐坊上的规矩,但凡讲了’师婆’的名号,哪个又敢不去负阴抱阳。” 穗安瞧着众小厮都在,又正是自己树德行的时候,这便强压着怒火不去与这丫头计较,只白眼一下,暗地里仔细打量这穿青着绿得黄毛丫头,想着,“待来日掌握了凤凰台的话语权,必定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扫地出门。” 外祖母私心里虽是爽快的,又不免做点面子上的样子,这便佯装责备那青朔道,“你是哪房的,竟这般怠慢客人。” 青朔忙负阴抱阳请罪道,“东边素厨里的厨娘,今晚刚刚调过来伺候师婆。不知是客,唐突奶奶了。” “既不理前厅之事,不知道也是常事,姐姐自不与你计较。”外祖母道,又看去一眼穗安,只见那穗安憋着怨气,皮笑肉不笑,好不为难。 正说话,师婆这便推门而出,对三位长辈负阴抱阳,众人回了礼,这才听师婆道,“劳烦奶奶且去把紫檀朱砂请出来,青朔你去太清宫请晏华师傅过来。” 栖箬应下转身欲去时,外祖母忙止了,又对师婆道,“你这身子还吃不吃得消?” “我不妨事。”师婆逞强道,这才又转身进了花厅。 栖箬瞧过去外祖母那边,见外祖母点了头,她便急匆匆下楼去取物件。 外祖母忙遣散众人,连并穗安也请回客房,才回到花厅里去陪着师婆。 雨渐小了,若蚕嚼新桑,只几处声音鲜明,几处消散于暗夜里。 潺潺错错,嘀嗒镗鞳,从瓦栏勾舍里到林木茶草上,印几家灯影,飘忽几处阑珊。 光漏不进林子,黑夜闯不进宅子,各自占地为营,相互惦记,虎视眈眈。 那李星禾心里早有了把握,在林子里陪着那小家伙兜几次圈子,想着多耽误无益,需趁早了这桩心事,于是从树梢纵身跃下,手掌撑地正拦住那耳鼠的去路,邪笑嘟囔道,“小爷我,陪你玩够了!”话罢便疾行上去,一脚将那耳鼠踢至东边树下。 那耳鼠哼唧一声,摇起尾巴又仓皇往南折回,一路朝南山石上逃去了。 李星禾纵身上树,踏叶而行,一个翻身斜上南山石,疾跨十数步,正截住逃窜的耳鼠,信手提起那家伙的尾巴,好一个倒挂金钩。 不料!李星禾来不及得意,只下行了一步之地,因雨过石滑,这便直挺挺地给摔了下去。 南山石本不高,况且李星禾往日里最是摔打习惯的,摔下去自是无妨,谁知前是螳螂捕蝉,正有黄雀在后,偏是正中了那石下的树茬,新断的切口如利刀一般从后背直插进去,血溅魂散。 李星禾顿觉眼前飘忽迷离,全身麻酥酥全无了力气,胸口倒是起伏得更猛烈,只却是迟缓的。 雨渐渐小下去,渐渐就不成气候,水雾一样,东南西北四下飘着。 李星禾眼中渐渐失了神,也与这雨一般涣散缥缈,欲开还闭,萦损柔肠。 不过那李星禾仍旧紧紧攥着耳鼠的尾巴,不死心地紧紧攥着。 窸窸窣窣草泣,戚戚唧唧寒蛩。 夜夜三更护君意,万里随风到天明。 花清洛不再前行,止步环视四周,因蒙着细雨,能见度很低,也便再看不出什么异样,但花清洛确定,四周定然是危机四伏无疑。 她警惕地迈步旋转,小心打量暗夜深处,左手放置右手腕取红绳时,心头猛得一惊,发现竟不知何时将这保命的给弄丢了。 于是再不敢贸然行动,只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低眼着急寻去。 这花清洛正走出去没几步,忽有一双手搭在花清洛右肩膀上。 她想那身后是人是鬼,是妖是兽尚未可知,所以此时最忌突然回头,枉送了卿卿性命,便不管是谁,只速速抬起左手握住那冰凉干硬的手,来一招过肩摔,以求万无一失。 果真,那家伙是一厉害角色,借着花清洛的巧劲翻身跃人头,反倒给了花清洛一脚,叫她急向后退出三步之地。 待花清洛站定,去看这白衣绕身,散发披肩的女人,正是方才的碧春。 可试着去探一探这家伙的真身时,又不见“类”的痕迹,一时发懵,这才白眼厉声呵道,“你是活的还是死的?” 碧春抬眼盯着花清洛笑笑,并不做回答。 “是死是活,老娘亲自定了。”花清洛料定眼前的碧春定是妖物无疑,便冷笑着跃过去,直锁那家伙的喉咙。 碧春并不急着躲避,立在原地盯着花清洛朝自己袭来,及至花清洛抬手出招时,她嘲讽一句“真是蠢货呢”便腾空而入,绕到花清洛背后去了。 花清洛恼羞成怒,抬手抱圆,画着阴阳的符号,运气召了零散几只草精过来,合起掌心,再抬手时已是生出一朵赤红牡丹花来。 红光熠熠,披针带芒的跃动于手掌之中,花清洛白一眼那碧春,信手将牡丹花推出去,霎时间飞红成镞,正朝着碧春飞去。 碧春并未慌张,只信手一捻,依次伸出手指便生出许多白丝出来,萦绕盘旋着,轻而易举就将那花箭挡了下去。 “只会这些雕虫小技,可是不行的呦。”碧春嘲讽道,这便袖手一挥,数十根丝线飞向花清洛,紧紧勒住她的脖子,叫她喘息都难,更无还手之力。 窒息叫花清洛瞬间没了法子,她抬手攥着颈前的线,好不叫碧春勒死自己。 那碧春瞧着花清洛脸上痛苦的表情,大笑道,“真爽快。”话罢,便猛收丝线,将花清洛生生拽到自己身边,这又贴着她的脸笑道,“下辈子呢,做个哑巴,或许能多活几年。” 花清洛白着她,凶光四溢。豆大的汗珠从鬓前冒出,碰撞、集聚,夹杂着愤怒猛然蹦破,挤成的汗水一直淌到嘴唇、颌下。 碧春看到她这个样子,愈发笑得过瘾,又勒紧丝线笑道,“敌人嘛,就应该被杀死的,特别是,情敌。” 花清洛不解,却也没有询问原由的力气,眼神涣散,神智迷离,渐渐消沉下去。 碧春自不会放松警惕,又勒紧丝线,眼神里闪着杀人的兴奋,饶有兴味地看着花清洛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花清洛从丝线与脖子间抽出左手来,抬至右臂伤口处,那碧春瞧见这垂死挣扎,更兴奋几分,笑中带着狠,死死收住丝线,讽刺道,“死得这么容易,真是要便宜你了呦。”话罢便呵呵笑起来。 花清洛闭上眼睛,左手终于搭到了右臂伤口处,这嘶吼着用力扯开绷带,血霎时从大臂淌到胳膊肘上,溅到袖摆的牡丹花样上。 刹那间,袖口的牡丹鲜活过来,生出百千条藤蔓枝丫,数以千计的牡丹竞相开放, 19. 晏华师傅不见了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话说那半夏刚盘查完太平坊正回长乐坊去,行至此处时忽见林间有人影。 想着别是漏下什么人家,又或担心是谁家遇害,于是撑着伞匆匆赶来。 瞧见正是花清洛与天曦,正疑惑呢,未等开口问了,只听那天曦陡变了脸色,如见救世主般哭喊道,“姐姐救命。” 半夏急上前去,见那花清洛满身伤痕,衣裤上沾满血迹,迷眼不睁地躺在那天曦的怀里。遂抬手将伞递给天曦与半夏遮雨,食指探一探花清洛颈上的血脉。 料定花清洛并无大碍,半夏这才放下心来,又宽慰天曦道,“妹妹不用担心,花清洛无事。” 那天曦听这话,连连点头,哭眼抹泪道,“没事就好,又看着花清洛哭哭唧唧一阵,竟跟对待自己的同胞姐妹般,看得半夏眼里泛起泪光来。 且说那栖箬捧着紫檀托盘进赵斯年房里时,师婆已换了亚麻的白素袍等着了,胸前的蜜蜡珠子戴得稍稍偏一些,褐色的线正遮住绣鹤的一条腿,左右微微动时,竟有展翅待飞的神韵。 外祖母只盯着师婆看,表情很是凝重但并不多发一言。 外祖母见师婆踱步着急,耐心全无,而那青朔偏偏又不见踪迹,便取了镶珠嵌玉的铜镜亲自持拿,好叫师婆早准备起来。 见师婆取了鹿毛笔准备往眉心画朱印时,外祖母与栖箬皆俯首,于此,两古稀老人金袍银褂,木钗银簪,鹤发仙颜,或托盘或举镜,恭恭敬敬若俯首称臣。 浮光熠熠若盈盈明星,帷帐飘拂若扰扰青云。 师婆对镜,这一次她比以往都画得仔细、认真,可也正是关心则乱,师婆的手竟颤抖起来,直描了两次才罢。 事毕,师婆则立于花厅门口,痴痴望着门外这氤氲着水汽的夜。 院外飕飕风冷,榴花最先知秋。 积水漫漫斜侵,故作珠帘挂高楼。 十二珠帘十二楼,枉自黯凝眸,一点佛灯瑞兽头。 青朔出了仪门,往太清宫方向奔去时,猛袭来一阵花香,淡雅清幽。 青朔正好奇时,忽见太清宫前的山茶花林繁花似锦,白色的花衬在黑夜里格外鲜明。 夜风过时,偷藏九天一轮月,千树飞霜万树雪。 青朔一身青衣立在林子前迟疑半晌,细细想来,眼下并不是山茶花开的时节,如今悉数盛开,恐怕不是吉兆,心里忽然忐忑起来,猫腰进了林子。 过了古槐蔽日的青石板路,又上陡板,却发现太清宫的正门已是半挂在框上,两角门更是凋敝不堪。 青朔推门而进,正门哐当坠地,激起好大一滩水渍,差点溅到青朔身上去。 真是奇怪,白日里还好好地,眼下的太清宫就如同荒废了些许年,藤蔓交错丛生,蛛丝儿结满雕梁,好一番陋室空堂,衰草枯杨的破败景象。 “晏华师傅!”青朔环顾四周,明知已是人去楼空,仍旧不死心地叫喊着。 “晏华师傅!”她又从那正殿奔去禅房,挨个房里找了,喊了,查了,不见一人踪迹,这才灰溜溜地坐在天阶上发呆,抽走了灵魂一样,痴呆犯傻,地下的积水都要比她的眸子里多出几分生气来。 栖箬见到太清宫这番的凋敝破败,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来,反倒奚落青朔是个经不起风浪的贼老鼠。 青朔见是栖箬,便站起来负阴抱阳,不过并不发一语,径直绕过栖箬朝前院去了。 “姑娘是没想好怎么说。”那栖箬站在青朔身后笑道。 青朔听这话后便停住了脚步,背对着栖箬回道,“可笑。”青朔常把“可笑”二字挂在嘴边,为此没少得萝依的奚落,但这次,她认为这“可笑”二字最是恰当。 “再如何,也要先回去交差,前院里都等着,白白误了公事。” “有意要误公事的,不正是奶奶您么?”那青朔转身才又道,“往日里前院是不过来人的,今儿我俩恰巧都到了,各自做着证人,若不是师婆有意宣扬出去,便是我们中的其一要刻意而为之,给凤凰台里添祸。”那青朔盯着栖箬的眼睛,目光镇定而锐利,倒叫栖箬心头一震,再想不出些反驳的话语来,只能支支吾吾道,“你……你……你到底是谁?” 那青朔扬扬嘴角再不与她争辩下去,再转身跃上陡板匆匆去了。上襦袖口处的羽毛是埋了金线绣的,有光过处,便熠熠生辉。 栖箬眯着眼睛,忽见青衣间的金色光芒,瞳仁里直泛出绿光来。 从天曦口中得知赵斯年之事,半夏也不等花清洛清醒过来,只一句都劳烦妹妹,便倏忽一缕青光消失了。 天曦看得目瞪口呆,想着,“这半夏平日里看着柔柔弱弱,不料竟是深藏不露的玄学高手,且这瞬移的功夫不是常人能习得的,自然更不能拿自己三脚猫的功夫与之相提并论。如此一来,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半夏既然已经瞧见了自己与花清洛,方又放了话,天曦自不敢再动手脚。只想好了法子跟花清洛解释。 对于天曦如何偶遇花清洛,又如何冒死施救,如何负不幸伤的解释,花清洛半信半疑,所以也没拿出回报救命之恩的诚意来。 “我不是医生,医不好你。”花清洛白一眼天曦道。 天曦又挤出几滴眼泪来,嘀咕道,“只要你没事就好,方才叫我好担心。” 花清洛最讨厌这类矫揉造作,便翻白眼瞥了天曦半天,又没好气地回应道,“你若有病,回去治好!老娘还有急事。”话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师婆久等青朔不来,想着总要是自己救人的,晏华来与不来都无妨,这便急转身进了赵斯年卧房里去,外祖母拦不及,只跛着脚快步移过去,拍打房门喊,“再等等,晏华这就来。” 师婆自不理会门外之事,只一味地救子心切,悉不知,爱子这件事情上,所有的母亲都是感同身受的。 外祖母在门外急出了眼泪,只憋在眼眶之中,硬生生憋红眼眶。 “青朔这丫头怎么还不回来。”外祖母向着栖箬喃喃自语道,着急地像个孩子,竟完全没了长辈亦或者是退任师婆 20. 差点就得手了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师婆见那小厮手中提着的正是耳鼠无疑,自是顾不上问候母亲,也顾不上嗔怪小厮,大步上去夺过耳鼠,转身进赵斯年卧房里去了。 “师婆!您是杀不得生的。”那小厮喘着粗气,提醒师婆万万要谨慎些。 眼下的师婆哪肯顾得上这些,抬手便吸出耳鼠内丹来,随后将那毛茸茸的尸体弃掷旁边。 本在挣扎的耳鼠滚到西南墙角处便疆成一团毫无生气的麻绳。 外祖母见事已至此,也不再多费口舌,只眼神黯淡,生出些许失望、落寞的神色。 小心地助赵斯年化开内丹,祛除“类”的黑毒,师婆又咬破手指在手心画一计火印,信手点到赵斯年额前去了。 手抵赵斯年前额,口念莲花咒语,师婆将毕生福祉全给赵斯年渡了过去,直至赵斯年胸口起伏平稳,灵气都回聚到他身上,师婆才收了手,顷刻间,发间忽然生出些许白发来。 外祖母问那小厮这耳鼠来历,小厮回,“是一仙人所赠,长着长眉毛,高鼻梁、虎牙血唇间有一对狭长、摄人心魄的眼睛。额前的一计朱红火印与那小爷的疤痕倒有几分相似,赠了这耳鼠便腾云驾雾而去。” 外祖母听后只笑笑,并不多问,捡起那仍有余温的耳鼠尸体,念了几句咒语递给那看门小厮道。“找个干净的地方埋了。”又叮嘱道,“去唤萝依早些回来罢。” 小厮双手接过,毕恭毕敬地退出了花厅。 荒野若荒冢,李星禾直挺挺躺着,像被黑夜吞噬的弱小动物,渺小、微不足道;又像一块新翻出土的化石,被遗弃、淡忘,几万年后化为骨架,带着寂寞与落寞显露出来。 胸腔猛地起伏一下,李星禾在两声干咳中苏醒过来,气息颤抖抽搐,眸子比黑夜更深邃,像是要将整个黑夜吮吸进去般,一点点有了神色。 那耳鼠仍旧在不死心地撕咬李星禾的手指,也是多亏了这噬心的疼痛,才叫李星禾不至于暴尸荒野。 李星禾左手撑地,忍者剧痛挺身坐起,又是吃痛地哼唧一声,呆坐在原地缓了好一阵子才敢稍稍去活动肩膀,龇牙站起,眩晕过后便朝凤凰台方向去了。 抬手瞧一瞧手中的战利品,李星禾骄傲如凯旋而归的英雄。 雨歇时血染战衣,风驻时剑收金鞘,残风漏雨,正是归去时节,浑身是胆,正是夜色将军。 连喘息都会作痛的后背,并未叫李星禾生出对死亡的恐惧,他想着,方才已是死过,劫后便能长生。 弯若牛角的树杈如同生长在李星禾背上一样,正截住他那激动沸腾的血液涌出躯体,害他的,现如今反倒又救他一命。 且说那半夏回道凤凰台,径直去了赵斯年房里,见外祖母、栖箬一众都陪师婆在花厅坐着说话,急负阴抱阳施了礼,其间仔细端详这些人的神色,并无哀怨悲伤流露,倒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如此想来赵斯年是脱离了危险,这便起身站到师婆身边去了。 又零散听他们说了几句话,才知方才真可是性命攸关的当口,这便心里总记挂着仍在昏睡的赵斯年。 半夏趁着三人不注意,朝赵斯年卧房里瞥眼瞅了两次,只幔帐都放了下来,并瞧不见庐山真面。 “指不定这次爷醒来也就会哭会笑,关口过去,也算因祸得福。”栖箬看一眼心事重重的半夏笑道。 半夏与栖箬对了眼,只得红着脸低下头,装出事不关己的模样来。 “但愿吧,再如何这也是个关口。”外祖母笑着接了话。一众便也随着乐了。 那栖箬呵呵几声复又讲道,“爷既然无碍了,那我就先回去,你们也早歇着。” 师婆也不留人,笑道,“也好,奶奶只管放心,等花清洛回来,我定把碧春妹妹的事情调查清楚,明日晌午去给您回话。” “哎呀,快别折煞我这老婆子,这本就是我求师婆的。”栖箬客气道,这便起了身,再与外祖母道了别,便由小厮带领着朝正门去了。 “赵斯年无事。”栖箬才刚出花厅,半夏便着急而又羞怯地问道,虽说是发问,却倒像是祈愿似的,听不出问话的意思来。 “你且去看一眼。”外祖母打趣道。 那半夏听了这话,急冲冲往卧房里面奔去,脚步慌张,竟险些将自己绊倒。 等再出来时,便见那半夏已是红了眼眶。 师婆与外祖母自是看得真切,除心疼几分外,更多出些欣慰来。 “你都去查清楚了?”师婆事先发了话,以给半夏一个缓解尴尬的台阶下。 “永宁坊无事,太平坊杜二叔家、北郭王家、长乐坊杜三叔家和城外马家都有人失踪,而且雀子爷爷也不见了踪迹。” “总共有多少人?”外祖母坐过师婆这便来,着急地问道。 “加上碧春总共十七人。”半夏回道,几人表情瞬间凝重起来。那半夏看师婆一眼又继续说道,“杜二叔、三叔家失踪的不外是雀子爷爷的儿子和侄子,王家是新婚的孙子媳妇。” “马家呢?”见半夏沉默,师婆追问道。 只见那半夏沉思片刻,斟酌讲道,“是……侄子、侄子媳妇和……” “和谁?”外祖母皱皱眉头迎上脸来急问道。 “和肚子里的孩子。据说,肚皮被撕开,只吃掉了胎心。”半夏小声说道。 “作孽!作孽!”外祖母听了拍案而起,吓得半夏连向后退了两步。 “这遇害的都是与杜季沾亲带故的人家?”师婆皱紧眉头看一眼半夏问道。 “除了碧春。” “除了碧春。”师婆跟着念叨道,眼神定住,若有所思。 “碧春没死。” 三人正沉思,忽听见赵斯年讲话的声音,齐转头看过去,正见他立兮若彼木,目沉如朗星,牙色的褙子半掩着他玉灰色的里衣,露出一半的“正”字来。 “快!坐到这边。”师婆急迎上去,言语皆带着笑意,双手接赵斯年叫坐到花厅的椅子上。外祖母这便攥着赵斯年的手问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赵斯年平静地回复道,“本就没什么大碍。”这便站起来,欲朝门外去。 “要去哪?”师婆紧追上来,拉住赵斯年的衣角道。 半夏紧追上来,站到赵斯年前面去了。 赵斯年看一眼母亲,负阴抱阳,算是施礼作别。 正转身时,忽听外祖母斥责道,“这么晚,休要再出去闯祸!” 就此,赵斯年立在原地,自是不敢再多挪半部。 外祖母跛脚上前来,厉声问道,“你说,要做什么去?若是出凤凰台大门,断是不肯叫你再出去!” “栖箬奶奶家。”赵斯年虽仍不动声色,语气却都 21. 左膀右臂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萝依自然是认得栖箬的身量与青衣服饰,瞧见乘黄如此放肆,便是以为它发狗疯,生怕那老太太有个好歹,给师婆惹上麻烦,便扭臀提跨,大步流星地冲上去,翻身骑到乘黄身上去,提起那家伙的耳朵就一顿好拧。 乘黄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又知这气味是萝依无疑,不好将她摔下来,就此只得暂且饶过那栖箬,与萝依纠缠去了。 萝依嘴里咒骂着,采着乘黄的耳朵从其背上翻身跃下,拽着这庞然大物翻了个个儿,将那本就要渗进去的水渍,又激起好些来。 “这蠢货没伤着奶奶吧,该死的畜生!”萝依又骂道,“闲松时日里,你只管躲躲藏藏连个屁都见不着,如今旁人连放屁都没工夫,你倒很会挑日子生事!看我不回锅把你炖了。” 栖箬笑笑,道无事,这便转身朝巷子里去了,萝依牵着乘黄的耳朵拽进偏门。 只那乘黄听到栖箬用腹语得意地讲道,“这生死福祸,从来都只是自己惹出来的。” 萝依责骂乘黄的声音渐稀渐弱下去,夜却渐浓下去,在青瓦白墙间生出些许寒气来,一点点地在草本生灵间聚集,凝结,白露悄然而至。 那李星禾行至凤凰台门前时已经过了子时,却仍瞧见宅子里灯火通明。 正是高阶深门望族,青瓦白墙大宅,里外无不又都是雕梁画栋、绿树繁花。 打眼瞧过,李星禾心头竟生出些许自豪感来,只这自豪感自然不是要邀功行赏的,更是摒弃死里逃生的狼狈窘迫,仰仗初生牛犊便完全流露少年的侠肝义胆。 那个拼尽性命都要保护的人,正在这宅子里,那个师傅最担心、最挂念的固执子将会因为自己再活一次。 “护好赵斯年。”正进门时,李星禾回想着江师傅临终所托,面露喜色。 见正堂里那尊老母像时,扑通就跪下去磕两个响头,然后潇洒转身朝赵斯年屋里去了。 可巧,这李星禾刚出了游廊,正遇见大病初愈的赵斯年从木梯上下来,千人围、百人问着,好一番热闹场景。 不过可笑的是,眼前这番热闹,正与自己毫不相干。 半夏瞧见院子里的李星禾,又偏偏认得他手中的耳鼠,便知这李星禾是带了莫大的恩情来,于是给萝依一个眼色,便提裙拾级,笑盈盈相迎道,“这么稀罕的玩意儿,李星禾哥哥竟也能觅得,当真是有天大的本是呢。方赵斯年的命正是老神仙送了耳鼠过来,才有幸无碍。正议论这神仙何在,可不是正在我们跟前呢。” 待到与赵斯年四目相对时,李星禾忽地一怔,羞耻感涌上心头。 原来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拼尽性命才得来的东西,于这家人竟不费吹灰之力。 瞬间便觉得目眩虺隤,再看不清灰衣赭裤的赵斯年。 他冷笑,心底亦是自嘲,“若是此刻倒下,便懦弱到极致!”于是强撑着身子,摇摇晃晃朝正门方向出了。 赵斯年正要追出去,萝依牵着乘黄呵斥道,“爷别学这畜生,只管在当口添乱!我再没用,也找得出一两个得力的人去照看着李星禾。” 半夏转过身子看着面如死灰的赵斯年,莞尔微笑道,“你大病初愈,凡事还得多注意休息,李星禾总是体量你的。” 赵斯年朝那院门口痴傻望了好半天,只听虫声痴痴留夏夜,宿鸟暗暗引秋风。 堂前石榴深情若垂泪,后檐古槐潇洒正扬花。 深夜里灯影绰绰描金线,黎明时人行踽踽掉银边,等那李星禾全然消失在夜色之中,赵斯年这才假装回房里去了。 青朔在花厅等了一刻钟的时间,这才见师婆从卧房里着白色中衣出来,额前的朱印已经拭去,并不饰发钗配饰,只左手上有一串刻字的朱砂手串。 青朔见了急负阴抱阳,道一句师婆安好。 师婆笑笑,这便赐了上座。 青朔婉言相拒,径直坐到旁边客座的位置上去了。 “你不必如此。”师婆笑着便坐到青朔旁边去了,继而又说道,“府里的人都是些不懂规矩的,我往日里偷懒耍滑,管得松散一些,怕是惹了仙家不开心。” “呸,我算哪门子仙家,妖籍都不乐意空个地方画几笔我的贱名呢。”那青朔噗嗤笑了,倒也是带得师婆跟笑起来。 “我这命是爷救来的,除了能做点勉强入口的菜,也算是无以为报。”这话刚刚出口,青朔眼睛一转,这便咯咯笑起来又道,“其实,以身相许倒也可能成为一段佳话。” 师婆听这话愣在那,哑口无言好些时间,这才道,“快别,这孩子哪有这福气。” “要说也是我没这福气。”青朔笑道。 瞧着师婆一脸认真的模样,恐是信了三分,青朔这才止了玩笑,转了话题道,“爷的身子可好些了?” “耳鼠能御百毒,自是药到病除,现下已经无碍。” 青朔听罢眉头稍稍舒展一些,顷刻复又叹息。 师婆自然知晓这叹息里面的意思,沉默半晌才道,“这太清宫一夕间凋败坍圮,晏华驾鹤仙去,我也是知道自己已成废人一个,再无通天识卦的一点能力。”师婆话及此处又去看一眼青朔,只见她目光澄澈,听得仔细,这才又继续讲道,“我也实在不是贪恋师婆之位,只这一是怕萧墙之祸,二更怕人心惶惶,天民国不宁。我的意思,是此事就别声张,一切等新人师婆继位再说。” 青朔抿着嘴角,圆溜溜的眼睛兜兜转着,很有黄鸟的仙气与灵活。 她眼睛眨了两下,负阴抱阳才道,“我不怕惹师婆不高兴,有话索性直说了。师婆方才这话实在不入耳,听得我生气。总之师婆就是怕我宣扬出去,又或者是怕我添枝加叶,将太清宫的事与爷的事并在一块传出去,以此坏了师婆的计划。”青朔笑了笑便又道,“我向来讨厌这类肮脏恶心人的行径。师婆也只管放心,今夜的事我自只字不提,若透露半点风声,卤了我的翅膀做卤翅,我不去抱怨一句。” 师婆本是僵着脸难堪,眼下听着青朔这番说辞,竟又觉得好笑,一时也找不上得体的话,只陪着笑了。 两人再不多言此事,再说些杜季与雀子的事情来,直到门外有了半夏的抠门声。 天曦回至凤凰台偏门时,李星禾走出去已有百步远。虽说,夜色中只剩下一抹失魂落魄的身影,天曦仍能一眼就认出那就是他,正慌张追上去时,忽听见穗安唤自己名字。 天曦侧脸看过去一眼,正见那穗安板着一张脸,瞳仁里聚着些苛责怨气。 天曦将眼睛瞪得浑圆,露出些惊讶之色来,再稍稍镇静一些,头也不回的朝赵斯年那边跑过去。 “你受伤了呢!”天曦站在赵斯年身后,言语慌张惊讶。 李星禾仿若没听到一样,头都不肯回一下。 天曦疾步绕到赵斯年面前,阻挡住他前进的脚步,又瞪着眼睛嗔怪道,“做什么受这么重的伤呢!” 李星禾低眉看过去一眼,皱皱眉头方冷笑道,“三更半夜出门很危险的,特别是你——这样柔弱的女孩子。” 天曦并没听出李星禾言语之外的讽刺,反以为刚才的话是李星禾在担心自己,于是仰着笑脸要送那李星禾回家。 “凤凰台怎么着也是正经人家,姑娘自也是正经姑娘,”李星禾低头看她一眼又笑问道,“对吧?” 天曦痴痴傻傻地看着眼前眉眼带笑的风流浪子,提线木偶似的点头。 正是春风入心七分假,暖花压城三分真,不由犯起痴傻之症来。 那天曦自常听外祖母与母亲唠叨,讲自己在凤凰台做姑娘时受尽 22. “类”开始行动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外祖母不再掺和“类”的事情,由厮搀扶着回卧房歇息去了。 待到青朔走了,赵斯年复又进了师婆房内,东向坐在花厅里,师婆移身坐过去赵斯年左边,又招呼半夏坐着说话,半夏叫小厮去换些新的茶水,这便坐到赵斯年对面去。 师婆看过去半夏一眼,见她垂到脸颊处的头发聚缕成股,刘海上又生出些潮湿气,想是今夜里受了些雨淋的罪,便急止住那厮嘱咐道,“茶水倒不用多添。本不是该醒的时辰,多吃恐无益处,你且去寻些姜水来给半夏,若是得见萝依,就让她快些去把清洛找回来。” 那小厮答应着下去了,待到有阖门声起,师婆这才声问赵斯年道,“你方才讲碧春没死,可是有什么缘故?” 只见那赵斯年冷着一张脸,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死的是栖箬奶奶。” 师婆与半夏听完这话,先是一惊,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竟说不上话来,片刻,半夏这才笑起来道,“你又说胡话,方才来求事的正是栖箬奶奶。” “是“类”。”赵斯年盯着半夏,叫她心头发毛,一时语塞,再不敢多说什么。 师婆盯着两人,不由笑出声来,对赵斯年笑道,“你也别怨她,这话任谁听去都觉得荒唐。你不知你栖箬奶奶手上那根金梭,自是带着庇佑。想当年那魔神猰(ya)貐(yu)就是死在这金梭下的,更别提是妖兽“类”了。”师婆看着赵斯年面露慈爱,这便抚着他的肩膀笑道,“想来,你是记错了,这也无妨。半夏去盘问这许久,想必是有些线索。你且听一听她怎么说。” “栖箬奶奶是“类”的主人。”赵斯年不去看师婆,只管继续盯着半夏说自己的。 半夏瞥一眼面无表情地赵斯年,再不敢与他对坐下去,急起身站到师婆身后去了。 师婆眉头紧锁,半信半疑道,握住那半夏的手,只觉湿湿的,方觉半夏这孩子竟紧张出了这许多汗,这便握住她的手请至右手边来,双手握着,好叫她安心一些。 半夏稍显羞涩的笑一笑,不再多言,只盯着案上的那只鎏金的翼鹿银盘若有所思,浮云的花纹渐渐鲜活起来一样,荡漾些烟雾之气,半夏眼前顿生迷离之感,一晃神只听着师婆发问,“她养“类”做些什么?” “莫不是为了,续命?”未等赵斯年回答,半夏游离神思中抢先猜测道。 师婆扭头看她一眼,半夏便知是自己失言了,这才慌忙止住。 赵斯年稍稍点头,示意半夏讲得没错。 师婆瞧了,急叹一句“糊涂!”,抬手便朝那圆桌上愤恨捶去,生出轰咚响声来,鎏金的翼鹿银盘竟也震得微微颤动些。 半夏不觉“哎呀”惊叫一声,又着急去检查师婆的手有没有受伤。 师婆信手止住,示意自己无碍。 沉思了半晌,才又问道,“那杜季家为何又遭此厄运?” “雀子爷爷得了黄疸。” “嗯,没错这我已有耳闻。”师婆点头应着,与那半夏对视,抛过去一个坚定的眼神。 俶尔又盯过去赵斯年那边,脸色更凝重些许,想,“雀子之事,自己并未与旁人多提一字,赵斯年竟达根知底,脱口而出,如此一来更不像是浑说。”这便更加信了他的话,只凝神听赵斯年继续分析下去。 赵斯年并不揣摩端详两人忽明忽暗的神色,只依旧面无表情地陈述道,“杜叔误将“类”看成讙,谋了它的性命。” 听这话,师婆脸色煞白,眉头皱得更紧些,迟疑半晌才又道,“如此,是他家老太太出殡那日埋下的祸根。”想及此处,师婆心生自责,想这事杜季毕竟是问过自己的,若当初略上心些,自不会闹出这么多人命祸事出来。 赵斯年见母亲难受,也猜出了个大概,这才又多言几句,“向来都是命抵命,杜叔也的确杀死了“类”。且母亲也讲过抢与借都是要还的,借来的还时都要多三分利息,更别提抢去的被抢还。” “话是这么说,可是……” “可是,这些全都是谋划。”赵斯年盯着师婆抢话道。 “谋划?” “穗安姨姥姥这次携家带口,是有备而来。至于目的何为,我无从查问推测,而她与“类”往来交易,我自能看得一清二楚。”师婆看一眼赵斯年额前的疤痕,苦笑道,“她有那个本事?还能与“类”谈条件讲筹码?” “交换不需要本事,母亲这也忘了。各取所需,如此而已。” “那依你所言,他们各求什么?” “求名、求利、求自由。” 师婆长吸一口气,也算是明白了个大概,只恨自己肉眼凡胎,再做不出些许决断。看一眼半夏,再叹口气道,“也好,你既看得清辨得出,也任得了师婆的位子。等明日将那碧春救回来,了却这桩“类”祸患,继任师婆也就名正言顺。” “今夜下了雨水,恐那碧春熬不到天亮。” “这是为何?” “雨水冲着污泥,恐是把预留的气孔都堵起来了。”赵斯年依旧讲得慢条斯理,倒叫半夏紧张起来,提着裙摆一副要冲出去的模样。 “你是说,碧春是被活埋了?”师婆急忙站起来,言语慌张的追问着。赵斯年依旧坐着,仰头回道,“在墓地。” 瓦舍勾栏,黑门红柱。 雨后的黑云不曾褪去,四下聚拢,空出一若蓝若紫的窟窿,狰狞如鬼魅变幻,飘忽若阴曹地府。 风过灯摇,有些许干脆埋身芝麻油中,噗嗤熄灭,好不干脆。 再有信火隐隐过墙去,都做明灯暗里花,放肆揭去祝融袍,嚣张漫漫作雪飞。 天曦仰头看着房檐上的“类”,上扬嘴角里隐着杀气腾腾,带着狠意咀嚼出一句,“要杀谁呢?” “类”微微调动着脑袋,眼中绿光幽幽带诈,后脚踩着前脚的印子,款步、迟缓地游荡在屋檐上,喵呜一声,道,“危险喜欢莽夫。”,忽然跃到天曦跟前来,惊得她连连倒退了两尺之地。 那“类”踱着步子逼天曦朝后退去,至墙根时,天曦便双手撑墙,嘴角带笑死死盯着它朝自己移来,鬓上的绒花散着淡淡白光,双手的拇指与食指心地摩擦,似是捻丝缕线。 “类”行至三尺开外便止住了步子,若木雕泥塑般立在树影里。 天曦瞅准时机,怒吼一声,催出千万根冰针,若骤雨般细密着朝那“类”身上刺去,那“类”并不 23. 都是受伤之人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天曦松一口气,一眼就辨出那人手中攥着的正是烛阴簪,这便知是花钿无疑了。 得不见天曦的回话,花钿便不敢再往前走半步,杵在原地,只管拿烛阴簪指着天曦再问道,“你不说话,我可恼了。” 天曦挣扎着站起,急忙笑道,“花钿姐姐,是我,天曦。” 花钿这便步疾行上来,喜悦道,“亲娘,可算见一相熟的人了。” 原来这几日,花钿与李星禾一样,每晚都会攥着那崖柏簪子在荒郊野岭中寻觅耳鼠的踪迹,回回都是天即明时才返。 本就十分怕极了黑夜的她,在丛林深处更是大气不敢多喘一下,每晚心惊胆战却每晚都不拉下。 往日里都只是见一些寻常猫狗虫蛇便把她惊得迟迟回不过神来,今撞见妖怪吃人,岂不把她吓得半死。 那花钿冲到天曦跟前,顾不上生分熟悉,只左手攥着崖柏簪子,右手紧紧攥着天曦,也不肯回自己家了,只一味讲顺道去凤凰台找花清洛。 且说那赵斯年率一众小厮去了墓地没多久,花钿便协同着天曦到了凤凰台的正门。 花钿不忙着进门,只在陡板上扶着头发簪好那根烛阴簪,便又提着凫绿的裙子抖落草屑灰尘,整顿好衣衫才肯去堂前拜了那白玉塑的老母像。 待两人从后门穿出正堂,下楼梯进后院时正遇见训斥乘黄的萝依。她这便忙规劝着笑道,“天未亮怎么就跟一只灵兽置气?可仔细着身子。” 萝依皱皱眉头,本要开骂,只瞧见是花钿,这便敞开了嗓子大笑道,“合着丫头是想人想的,夜里睡不着到这来寻人了?” “你再胡说,我可恼了。”花钿不自在的整一整那条凫绿的裙子,羞怯地嗔怪道。 萝依瞅一眼花钿,轻哼一声又道,“如若不是,那这么晚你是来看我训斥这畜生的?它也没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怎么就偏偏传到姑娘你那边去了?偏又隔着一座桥,天晓得你是不是有心听的。福生无量天尊,这好端端的一个姑娘怎就爱听人墙角呢!” 花钿红着脸争辩道,“我不与你计较。你惯会这样,我若回了你的话,那就着了你的道。” 萝依咯咯笑上一番,便不再打趣花钿,反甩手给了乘黄一巴掌,咬牙切齿地说道,“在这呆着!”然后忙转了笑脸招呼花钿,“你且等着,我去给你回了师婆。虽然都是熟客,但也去请了拜帖来,毕竟是半夜三更了。” “劳烦姐姐了。”花钿作揖笑道。 萝依睨眸而视,又看一眼旁边的天曦,只听她啐口唾沫,借一计干脆的“呸!”,便吐在地上,之后又道来,“若是别个,我还当她是客气的人。可这话偏让你说出来,没的叫人恶心。也罢也罢,也难怪你,眼前在你旁边不就杵着个嘛。” 天曦听这话,自然知那萝依是在骂自己,只得装傻充愣当无知,又耸耸肩对着花钿笑道,“我没办法陪你等了呢,要先去看望外祖母,她还在担心着我,真是抱歉呢。” 萝依也不再管天曦这副嘴脸,只再瞥一眼,她这便扭腰提臀,水蛇般地朝师婆的房里去了。 花钿莞尔一笑,只点点头便又再叮嘱天曦道,“可别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深更半夜的又没个能人帮着我们。我知你是为了赵斯年,为了整个凤凰台着想,毕竟都是实在的亲戚。可是这样,平白又叫主家多出一份心来操持,做客的就只管自己的事情,主家的事情自是都要当做没看见的好,是才不枉他们费心招待。” “是呢,今晚之事你也不必与他们说去,那都是我与外祖母的自作主张,说了倒让他们烦心着呢。”天曦笑语迎道,眼角流光,举泪含情,尽是感激的神态。 “就你我俩知道。”花钿安慰着,便目送天曦转身上了后院的楼梯,朝那客房里去了。 虽然赵斯年在师婆的职位上略通了一些,但是师婆依旧为他的不喜不怒所犯愁,不禁黯然神伤,想,“终日冷着一张脸,终究是不讨喜的。若是看上去不够亲和,那自然无人可用,无人支持维护。若是他有一两分本事让众人忌惮敬畏也还可以,只是这孩子偏又没有这份本事。如此就算是他将那“类”捉了来,众人未必服气。” 那黑檀案几上供着的葡萄花鸟纹银香囊里正露着淡淡的檀香,烟斜雾横,冲着人的思绪。 师婆在烟气蒸腾中仍旧难以屏气凝神,心里好不烦躁,如此这便是她第二份担心的,“以往无论何事,自己总是能心平气和。现如今竟添了新的毛病,遇事烦躁再难静下心神。克制隐忍又不是一时的法子,又总是折磨得自己难受。若是哪一日情绪爆发了出来,岂不又添了别人的口舌。如此自己失去了师婆的发言权,若是再去替赵斯年说话,恐众人也不肯信服。自己尚有权,尚有势,尚有能力的时候,自己尚能帮助周遭所有人的时候,众人是肯记恩情的;可是自己若是成为这肉眼凡胎、凡夫俗子,亦或是旁人根本就不再需要你的任何帮助,昔日的那些好处,恐都要饭桌上的口耳相传中被丢得一干二净。也是,你若跟往常人一样,谁还记得你。你若跟往常人一样,自保都是难题,谈何施以援手。”师婆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眉头紧拧着,好一副愁容。 正是愁绪满怀时,忽听见门外有敲门声,师婆这才收拢回思绪,披上褙子起身开了门,瞧见正是萝依,这便把人请到里面来。 萝依只站在门口笑道,“身上背着脏命,恐玷污了这窗明几净的屋子,这个时辰就不进去叨扰了。” 师婆也不再强求只道,“可是找了花清洛回来?” “那死丫头!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几斤几两。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连命都丢了!现在估计是窝在自己的房里等死呢。”花清洛咬牙切齿回道,虽是痛骂指责,言辞里又流露出好些关心来。 “多叫送些进补的吃食过去,再好生的添几副受用的药材。等她伤好些了,再说其它。” “花清洛就那贱脾气,师婆您也别跟她较劲,都是孩子辈的,欠一顿收拾。这次她实在是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萝依话及此处,叹一口气,思忖上一阵才又道,“看在一心都是为了白哥儿好的份上,小惩大诫也就过了,毕竟都在一个宅子里住着,又连着亲,做太过了也不好看。” 师婆抬手止住了萝依的话,叹口气方道, 24. 英雄被问责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风起时急水窾坎,潮落时泥腥草香。 芦苇萋萋,菖蒲窈窕。 沿岸的积雪草正褪绿挂黄,埋几处夏末秋虫叫声。 尾随在后的穗安与天曦并不知那赵斯年是何用意,只得躲进槐林中偷偷观察了一刻,始终不见那赵斯年踪迹,穗安这才着急起来。 眼珠流转生出几丝狡黠奸诈,心中盘算着与那“类”的交易尚未完成,若真被赵斯年取其性命,岂不白白葬送天曦那三十年的寿限。 原来,这穗安盘算着凤凰台的利益已近两载,在来长乐坊之前她就悄悄派人盘查了栖箬的底细。 不惜花重金养了三个探子,耐着性子监控栖箬一年有余,这才知道她偷偷喂养“类”,以此来采集尸气,绵延寿命的事。 穗安想着正巧借此事结了栖箬这层关系,与她里应外合,帮自己取回掌管凤凰台的权力。 但是栖箬向来行事缜密,做事天衣无缝,穗安始终找不出错漏做要挟,所以穗安私下与栖箬多次会面,也只能以金钱利诱,可这栖箬本就是青灯古佛下长大的,最不喜金银玉石,如此,穗安要与栖箬密谋的事情,皆以一厢情愿告终。 可杜家的老太太殡天那日,杜季偏偏误伤“类”,引起妖怒,惹出这许多人命官司来,凤凰台支了人出来盘查,栖箬这便整日里忧心忡忡,渐渐有了靠拢穗安的意思。 穗安明地里说着与栖箬的利弊,私底下却又盘算着“类”的得失,不惜折损阳寿,与那“类”勾结,先取了栖箬皮囊。 受了一次好处,穗安觉这交易得法,便接二连三又做了几处交易,一时没了顾忌。 这第一桩便是离散赵斯年、花清洛一干人,叫赵斯年失去左膀右臂,难得人心。 “类”生于天民国,虽刚获自由身不几时,却也知三人情分深厚,离间难施,一时不得法,虽是逼迫着耳鼠设计李星禾一局,终劳而无功。 正得了穗安的第二个交易,要断师婆仙缘。“类”一时计策上来,想借赵斯年生病之事激进师婆,一来断其仙缘,二来借师婆之手打散这赵斯年、花清洛、李星禾三人,如此那“类”用着栖箬的皮囊,在凤凰台里惹是生非,只赵斯年命悬一线一事,便叫师婆对花清洛生出好些忌惮之心;第三便是借助栖箬的皮囊散播赵斯年与师婆的谣言,毁坏师婆的根基。 凭此三件,它便可再取天曦三十年阳寿,借以增强妖力。 而此事偏又是穗安偷偷取着天曦的生辰八字、天演命符做的,想天曦年纪尚幼,三十年于她而言,不过寥寥。 可谁知这天曦借着外祖母的门路,私下也与那“类”做了些许交易,一索花清洛性命,二习傀儡之术,凭此两件,它便又取天曦二十年阳寿。 可这天曦毕竟资历浅薄,难以经事,她怕暗杀花清洛的事情暴露,这便想偷偷了结“类”,谁知自己根本不敌“类”十分之一二。 眼下那赵斯年正捉妖索命,恰是助自己了却这桩心事的好时机,如今被阻挡滞留至此,心中忐忑难耐。 于此,祖孙二人的虽各有盘算,现下亟需解决的问题却如出一辙,两人对视时,竟皆以为是心照不宣。 天曦抬起左手,拇指与食指交错,抬于额前,忽地幻化出了师婆的影子来,一路小跑着朝那天枢桥上去了。 半夏与那两个小厮,瞧见师婆先是嘀咕一阵,“师婆怎么会来?”这便急忙作揖。 半夏神色慌张,急忙迎上去负阴抱阳道,“师婆可是仍有不放心?赵斯年有分寸的,我也能行些预测福祸之术,您且放心歇着。” 那师婆并不答话,抬手示意招呼三人跟上,转身一路朝那凤凰台回去了。 半夏迟疑一阵,再往栖箬家的方向望过去,雨过天晴,虽是黎明,却也不是十分黑了,天空青光隐隐,并无异样,如此,也便招呼着小厮尾随师婆去了。 赵斯年着赤红色皮弁(bian)服,绶带飘飘,立在青瓦之下。 白墙森森、斑驳如骨,这背负着夜晚廖星的巨大轮廓,若蛰居的猛兽鬼魅,森然博人。 他闭目闻声,侧耳倾听,额前的疤似火焰焰。 百里城郭百尺楼,千里林深走风声,皆在赵斯年分寸之间。 只见那赵斯年信手一指,眼前划开一刀裂痕,如水似冰朝那空中消散而去,再看那赵斯年手中竟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宝剑,若精光贯天,四日月斗耀,一时间星斗避怒,鬼神悲号。 这才听见房梁上有猫的咕噜之声,赵斯年睁眼,目光灼灼如炬,眼角凛冽生寒,只将那剑信手抛去,攀墙飞檐,匍匐蹿上房梁,待那剑若从天而降之际,赵斯年右手执剑,左膝撑地,一时间砖裂瓦碎,尘土飞扬。 一声愤恨的猫叫之后,苍穹中渐幻化出一只尖耳猫的轮廓,行风踏云而来,一时间所有山精小怪,纷纷蛰伏潜逃,隐匿而去。 且说那半夏虽然跟了师婆去,自也是一步三回头。 现忽见东边精光漫天,知定是赵斯年那边生了事,这便急唤一声师婆。 并未见师婆回应,半夏这才起了疑,小步追上去,只扶一把,便见眼前的师婆,腾空而去,不知所终。 幡然醒悟自己是受了蛊惑,半夏也不多想,叮嘱俩小厮回天枢桥上候着,自己冲过去赵斯年那边去了。 穗安沿途敲开长乐坊居民的门,散播赵斯年捉那“类”的消息。煽动本就好事的居民前去围观。 旁的都还不重要,只那屡次到凤凰台找茬的高个家,穗安颇费一番口舌,势必叫那家主人随着去了。 这刺头名叫董名乾,父亲董元是房管司的管事,在长乐坊颇有话语权,穗安有意吹捧拉拢,倒也受用。 花清洛正伏在窗前逗弄院里的榴花精灵,手持栖箬遗落的金梭思忖与那傀儡智斗的缘由,忽见那红身黄蕊的精灵惊慌逃窜,隐匿到石榴树丛中去了。 虽不知情,却也猜测得出是“类”现身的缘故,未等拿了主意,忽瞧见一青衣女子在庭院中疾走,出抄手游廊时又忽换作玲珑耳羽、通体金黄的雀飞走了。 花清洛认得,便是前几日救下来得黄鸟。 如此看来,这般大的动静,想是那“类”动起真格。心及此处,猛地记起赵斯年与树神的生死咒来,花清洛顿觉意乱心慌,也不顾自己身负重伤,纵身从窗中跃出,一路向栖箬家疾跑而去。 于此,居民因受师婆庇护惯了,又不知晓“类”的厉害,便呼朋引伴,都不怕死地奔着看热闹的心态说笑着朝那栖箬家去了。 赵斯年傲视着眼前这已是大如黄牛的“类”,任凭它吼声如雷,煞气升腾,他自岿然不动,泰然自若。 当那家伙瞧见赵斯年手中的宝剑时,只眼冒青光,龇牙咧嘴,不敢再超前走上半步。 它识得这“一剑挥落巨石分,离鞘自能定乾坤。”的湛卢剑。 昔日欧冶子挟其毕生铸剑精术,径往苕蛲不可攀的湛卢山中,于生霞绝壁间设炉。攀赤谨之山取至纯之锡,潜若耶之溪寻至精之铜,请至雨神洒扫,烦至雷公击劈,钳制蛟龙捧炉,幸得天帝装炭,盖三年于此方成此剑,发及锋而逝, 25. 栖箬之死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乘黄像是知道赵斯年在栖箬家遭受委屈折辱一样,在那萝依手下发狂。 这萝依叉腰昂首,指点斥骂。 一时间妖符升腾,咒语纷飞,金光漫进整个院子。 这乘黄先前是小瞧了萝依,便不知这厮是有些家世背景,祖上世代屠龙杀虎,自有些奇珍宝物,现下这雕符画印的缚妖索,尚能锁住鲲鹏烛龙,更别提乘黄这类山精小兽,所以任凭其挣扎反抗,无济于事。 院子里的动静愈渐大起来,师婆闻讯赶来,看到发狂的乘黄时不禁心头一惊。 想这乘黄颇具灵性又一向听话,今日如此反常定是发觉赵斯年那边出了事。这便急上去止了萝依道,“快快放开它,由它去。” 萝依闻声回头,辨认出是师婆。先是一愣,又往后退了一步,想自己恐惊扰了师婆休息,这才骂骂咧咧的训斥,“呸!这没心肝的玩意儿!白白养了它这么些时日,好吃好喝地待着,养出这一身的猪膘牛劲,只会惹祸不说,竟也扰了师婆您的清静,真是要动了我那灶台上的大刀才好。” 师婆微微皱皱眉头,一门心思惦念着赵斯年那边,也没了耐心跟萝依细细说来,只又道,“快解开。” 因天色熹微,萝依并未察觉出师婆脸上的不悦之色。遂极不情愿地解着缚妖索,又继续骂骂咧咧道,“好叫人闹心的家伙,你若敢出去惹祸,回来仔细着你的皮。” 未等那缚魂索所有的铁箍完全撤下,乘黄便腾空而起,一跃朝着赵斯年那边去了。 猛然跌下的铁环叫萝依措不及防,惊叫着咒骂道,“混蛋。” 正收索呢,萝依眉头微微皱一下,再定睛一看,方知这铁环的上面沾了血迹,想着定是那乘黄着急脱身才冒冒失失地伤了自己。这便啐一口唾沫正要骂去,忽听见廊间外祖母的呼声,“你们在吵些什么?” 师婆瞧见是母亲,这便负阴抱阳移步过去,道,“天尚早,母亲可多睡些时辰。” “老啦,也没多少睡意,往后等着睡觉的时日还多呢。” 萝依负阴抱阳赔笑道,“老太太,您可说笑了,您年轻着呢!” “我方才听见你们在讲赵斯年,莫不是他又出去闯祸?” “都是些旧事,处理妥了也就安稳了。” 外祖母深吸一口气,望着眼前被黎明遮掩的雕梁画栋、祥云莲花,叹息道,“安稳,怕是不安稳喽。” 师婆急忙赔笑道迎着母亲朝她的卧房里去了,萝依负阴抱阳后怔怔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不多插话,也不跟过去,眼神里忽地没了刚才的活泛跟灵动。 发呆半晌,这又想到乘黄受伤的事情来。萝依便叹一口气,嘴里嘟囔一句“该死的”。 而那乘黄心急火燎地奔到赵斯年处,也不顾半夏与花清洛,驼起了赵斯年便消失在人群之中,空留议论纷纷。 外祖母与师婆临窗而坐,瞧见乘黄与赵斯年已进院子。本有意叫人将赵斯年传至自己的房里来,话至嘴边时便又止住了,只若有所思的看着师婆。许久方道,“既然孩子回来了,我们也都去问上一嘴。” 师婆听罢,急忙起身,伺候着外祖母过花厅,进了游廊,招呼赵斯年道,“你且过来。” 赵斯年回头瞧见是母亲,不做迟疑,仍旧是不喜不悲地从容过来。 “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外祖母问道。 赵斯年点点头,师婆这便急着上前一步,把赵斯年拉至自己的身边,小心打量着周身问道,“可有受伤?”赵斯年只摇摇头,不言其他。 “怎不见半夏?”师婆又问。 “在后面。”赵斯年看一眼师婆,神色稍显疲惫。 “你栖箬奶奶可有一起过来?”外祖母朝那正堂看了一眼,又前进一步,贴在赵斯年身边笑语盈盈地问道。 “栖箬奶奶已经遇害。” 听这话,外祖母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眼睛瞪得浑圆,盯着赵斯年看了好一会儿。 外祖母忽得眼珠一转,嘴角微微抽搐抖动一下,遂不敢相信的继续问道,“我问你栖箬奶奶,你莫要混说。” 赵斯年看着外祖母,语气平静的又说一遍,“栖箬奶奶已经遇害。” 话音刚落,外祖母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了赵斯年的脸上。 师婆与随侍的小厮都惊讶万分,唯独赵斯年冷着一张脸,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师婆急忙将赵斯年揽在自己的怀里,稍作镇定才斟酌嗔怪外祖母道,“您这是做什么?” 细看那外祖母的眼角里已经满了泪水,只不流出来在眼眶里打转。嘴角颤抖得更厉害些,吱吱呜呜地要说出几个字来硬是憋回去了。 外祖母再深吸一口气,呼出来后才又责怪道,“你是你栖箬奶奶看着长大的,报丧也是这副态度。是不是我死了,你母亲死了,你仍旧是这副态度?” “他打小就这样,母亲您是知道的。赵斯年心里也委屈着呢。”师婆紧张地护着赵斯年,生怕外祖母再给他抛去一巴掌。 “你又能护他多久?宠他多久?他是我们白家嫡出的独苗,试问谁不疼他,谁不紧张他?紧张、疼不是放纵娇惯,不是要叫他六亲不认,麻木不仁。” “我知错。”赵斯年看着眼角也已噙了泪水的母亲,站到外祖母的跟前又道,“我知错。” 外祖母呼吸颤抖,夹杂着愤恨、难受。她在不敢多看一眼赵斯年,也再不敢多看一眼师婆,由小厮扶着,策着扶桑木杖颤颤巍巍地回房去了。 师婆,瞧着褐裳灰裙的母亲,瞧着她那只别了一根素银簪子的发髻,忽地心头发紧。什么时候母亲不再穿最爱的红裙艳袍,不再簪精致的云钿钗簪,自己竟丝毫不知,她也是第一次注意到,母亲原来已经这么老了。 她是赵斯年的母亲,也是外祖母的孩子。 每个孩子潜意识里都觉得母亲会长生不老,所以鲜有关心。 外祖母窗台上的芝麻油灯摇曳一阵,兀的熄灭。 风过院子时树叶交叠,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凉意。 今日只赵斯年自己一个人去了成衣局,他虽十分挂念李星禾,却也深知李星禾不需要,甚至是不希望自己去探望他。 他知花清洛被母亲留在了院里,只说这一日不必再去成衣局,赵斯年也不多问。 奇怪的是花钿,他不知花钿今日为何也没来。 想那家伙平时从不操心旁人的事情,虽然近日“类”闹的火,但这 26. 墨江痛斥穗安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你怎么睡在这?”那守在成衣局门口的小厮闻声抬头望过去,只见晴光树影里立着一穿青色杂裾的女子,柳眉细眼,小鼻巧嘴,肤若凝脂堆霜雪,唇若红豆挂相思,笑语盈盈中透露着几分不俗之气。 那小厮多看一眼时,不觉心头一震,便不敢再有那些非分□□的混账想法,只急忙起身,负阴抱阳回道,“我家爷在忙着,不敢进去打扰。” 那青朔笑笑,便提裙上陡板,在踏跺上喊赵斯年的名字。 赵斯年出东厢时,正抱着三捆彩绳,鹅黄明若新染如葵,青白苍若风漂含烟,至于那荼白,则隐入他浮纹的对襟衫,仔细方可辨认出一二。 瞧见并不是花清洛,正疑惑,想,“这世上竟还有人同样生着花清洛那泼辣脾气,只这厮着绿,花清洛惯穿大红,不由嘴角微微抽动,略略带出些许笑意来。 只这情绪似有若无,倏忽即逝,躲在陡板上的小厮更是以为自己看错了。 赵斯年这便驻足在柜台前,不自觉地板脸道,“我是赵斯年。” 青朔并未回话,只立在光影中,只见她嘴角带笑、眉间生愁,目光灼热而炽烈,如日生汤谷新照,若月潜冥海旧情。 一时间,只觉青烟紫檀香正浓,行云弄影缘疏浅。 赵斯年被青朔盯得有几分不自在,便张口继续问去,“找我……?” 未等赵斯年将这寥寥几字讲完,青朔便急上前来,将他紧紧地抱住了。 那门下的小厮见此状瞠目结舌,木雕泥塑般地愣着,宛若迎门的老旧雕像。 而那赵斯年自己,更是乱了阵脚,被这陌生人莫名其妙的拥抱惊慌了神色,目光由此更清冷几分,怀里原先抱着的三捆线团跌落在地,三下滚着,交错重叠,乱糟糟的。 赵斯年心口处猛然抽动一下,心生疑惑。这种近似于怦然心动的感觉从何而来,为何出现?赵斯年浑然不知,也难怪,他连眼前这曾信誓旦旦,以命赌咒发誓的人都认不出来了,更何况心动的缘由。 但是眼睛认不出来的,心却记得。 青朔只说一句对不起,转身疾行出去。转身只走两步,便化身黄鸟,翙翙其羽,喈喈而去。 这次赵斯年竟只认得出眼前匆匆飞走的,黄鸟罢了,空叫那青朔五里徘徊,迟迟而去。 花清洛进花厅时,师婆端坐主位,神色稍显倦怠,缟色埋银线的褙子明晃晃的,又衬出些似有若无的愠怒之色。再打眼看去,交领下的蜜蜡珠子已踪迹全无。 花清洛自知此次擅作主张,隐瞒赵斯年受伤之事,险让赵斯年丢了性命,这件事何其严重,所以较以往稍稍收敛些。先负阴抱阳后,这才坐过去右边的圈椅上。 师婆几次欲言又止,花清洛都看在眼里,盘腿坐在那明黄花梨圆椅上,笑着调侃道,“我最不爱面子,师婆有话不妨直说。” 师婆眉头微蹙,与那花清洛桀骜又真挚灼热的目光正对时,又语塞难言,沉思半晌方又开口道,“你今年是几岁了?” “二十。” “二十岁,也该找些正经的事情做了。” 花清洛听完这话,一时摸不着头脑,白一眼那主位,笑道,“师婆不必为我花清洛的事情犯愁,这师婆的位置,您若想让我担着,那我就凭着本事经营几年。若您要是另有人选,我坐着也好没意思。”不等师婆接话,花清洛便又笑道,“只若是叫天曦那贱人做师婆,我可是会拆了凤凰台的。” 师婆看着花清洛一脸的认真相,心头忽觉可喜,眉头也就稍稍舒展些,对那花清洛的意见也散去七分。一时犹豫,想寻摸些入耳的话语,这便又听花清洛道,“赵斯年现在可坐师婆的位置。” 师婆看过去一眼,这又想着上午时的烦心事。 外祖母刚由小厮扶着去了栖箬家,穗安便带着天曦到师婆房里问候了。 因一夜未眠,师婆本想推辞,不料两人负阴抱阳,在门口行了跪拜大礼。 如此师婆只得请进来,以座上宾的礼数招待。 没过几多时辰,族上说得上话的借着昨夜的事情到这凤凰台里来了,又见董元的妻子竟也跟着,师婆便知,皆是有备而来,所以只留半夏一人伺候。 起句时都是各自客套着,寒暄几句。 师婆端坐在主位上压制自己的烦躁心情,假笑着陪说、泛泛而聊,一时间花厅里聒聒噪噪,好不热闹。 未几便见那半夏移步过来,凑近那师婆耳边细细碎语两句,师婆急忙起身,下了主位朝门口迎候过去。 由两粗布小厮拥进来一薑黄色曲裾的老妇人,团纹细绣,藏金腰封。虽是白发如银,却见腿脚硬朗,腰板直挺,举手投足间很是富贵人家的气势。此人正是穗安、穗禾的姨母甄夫人,家族里最她年长,话也是最有分量。 因长辈们渐渐西去,往日里穗禾很是敬重甄夫人,都以晚辈礼待着,遇上节气时,从不敢怠慢敷衍,所以师婆自然是希望她来,好歹也是偏向自己这边。 “何苦劳烦您来一趟。”师婆率领一众晚辈负阴抱阳,亲自扶着甄夫人去主位上坐下,自己随着后辈坐过去客椅上,天曦站在穗安身后,脸上稍有得意之色。 甄夫人朝天曦那边看过去一眼,嘴角微启,笑问道,“这姑娘看着眼生。” 穗安便与天曦对视一眼,又去负阴抱阳,对着甄夫人行了师婆之礼。甄夫人慌忙起身将那穗安搀扶起来惊慌道,“使不得使不得,折煞我罢。” 穗安笑道,“这就是我与您讲过的外甥女——天曦。” “不错,不错。”甄夫人由两人搀扶着坐回去,又握着天曦的手细看一阵,继续笑道,“真不错。” 话罢,甄夫人侧身对着师婆讲道,“近来身子可舒坦些了?怎不见穗禾那丫头。” “害姥姥费神记挂,都是寻常,早已无碍。”师婆接过半夏递过来的莲花印茶碗,放到茶几上稍正颜色又讲,“母亲刚去栖箬娘娘那边帮忙,一时不凑巧。” 听这话,甄夫人收了笑模样,愁容进展,又是些感叹惋惜的语气。 穗安带着天曦下到堂下,重回左手边的圈椅上坐下。 堂下皆沉默,无人知如何再开口。 董元的妻子被这尴尬催得脸颊发热,再不愿沉默才张口问天曦道,“那“类”有没有伤着你?” “真是危险呢!不过有赵斯年哥哥帮忙,怎会伤着呢 27. 黄鸟和玄蛇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其实这番人议论的赵斯年杀死了“类”,其实倒也不是。 是青朔暗暗帮忙。 是也为何? 青朔知晓玄蛇擅用魅术,可解“类”傀儡之术。 所以青朔昨晚在知晓赵斯年遇险时,便毫不犹豫地破除封印放出那厮,以此抗衡“类”。 当时这黑水玄蛇在结界处徘徊几次,便幻化成人,只立在樊笼出口,笑靥如风。 青朔也是第一次见这白衣黑袍,鹤发童颜的家伙,难免惊叹玄蛇生得俊俏迷人,又嗤之以鼻其刚柔兼济,难辨雌雄的妖冶。 四目对视时,青朔冷面如霜,目炬如刀。 而玄蛇朱唇泛笑,眉眼生情。 他开口就是,“你守了我不知几万年。” 青朔只觉好笑,冷哼一声便抛出一枚翎羽欲将那家伙打回原形,好叫自己操控受用。 不料,眼前的玄蛇倏忽消逝,再有声音从青朔身后传来,“我能帮你杀了那家伙。只是,不是为了救那么个没用的家伙。”青朔猛然回头,见玄蛇那家伙嬉皮笑脸,信步而来,言语间尽是轻浮撩拨,叫青朔心头发恨。 因一心念着救赵斯年,也不急与它做口舌之争,遂青朔甩他一计脸色,便转身引路,带着那玄蛇朝栖箬家去。 所行之处只见山涧回流,鸟兽避行,花草凋零,百树枯竭。 也难怪,这赵斯年与“类”,各自妖力极强,哪是天曦这类凡夫俗子能插手了的。本就是暗处的玄蛇从旁相助,才断了“类”与赵斯年的纠缠。 且说那玄蛇随青朔至栖箬家时,见那“类”正一点点吞噬赵斯年的灵魂。 “好不中用的家伙。”玄蛇冷笑,顺手将青朔推至身后。 移步幻影,生出许多幻象,只留一真身在青朔身前守护,幻影快行至赵斯年跟前,废一幻象,生出若干冰幕直断了赵斯年与“类”的纠缠。 赵斯年眼神焦灼,正是见了这突然闯进的陌生家伙,只栖箬奶奶应声倒地,叫赵斯年好不伤心,因情绪无法流露,一时胸闷难耐,便噗通跪地,再无心思理会其他。 玄蛇看这赵斯年一眼,轻蔑一笑便追那“类”真身去了。 青朔并不知实情,一心以为这家伙是要趁乱逃窜,只得奋起直追。 “类”已被湛卢剑所伤,妖力流失消散,只山精妖怪谈其色变,又惧怕那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所以也不敢过来进补,竟悉数四下而逃,仓惶逃窜。 一时间万翠碧林烛千支,飞红趁夜作晚霞。 终于“类”耐力耗尽,猛然回首反扑,正要给玄蛇突然一击,不料正是中了玄蛇的魅术,扑空不说,叫玄蛇死死缠住身子,动弹不得。 玄蛇毫不犹豫,将那家伙一口吞下。 草丛窸窣,虫鸣稀疏,灌木过人头,风过处槐树的叶子拘谨落下。 青朔气喘吁吁地赶到,玄蛇已幻化成人形,仍旧笑靥如风,似是故意迎她。 “怕我走掉不成?”玄蛇笑笑,移步幻影,逼近青朔。 青朔斜眼瞪着放肆无礼的他,怒火中烧。 可那玄蛇才不惧怕青朔是否恼火,一味靠近她。 青朔抬手划出雀翎自卫,却不料玄蛇只从她右肩取一枚落叶,扬长而去。 两人皆不曾注意,玄蛇肩头抖下一缕极细的猫毛,往来翕忽,散入草丛中,再难觅踪迹。 青朔要追,可东南西北皆是玄蛇的幻影。 在林间苦苦寻了整整一夜,仍不见玄蛇所踪。 如此一来,青朔便已领教这家伙的厉害,深知自己闯下大祸。便要再用一万年福修,化翎羽为万千黄鸟,散尽灵力也得把这奸滑的家伙找出来。 所以青朔才会贸然到访成衣局,只为再见那赵斯年一眼。 原来赵斯年曾于阴司千载,只为渡鬼,专夺魂索命;青朔于荣山万年,一心守药,只起死回生。 青朔几次从赵斯年手中夺魂,都不见这小仙急眼,便觉这小仙可爱,渐生爱慕之心。几代几世,赵斯年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青朔颠倒生死轮回。 起初青朔也知道收敛,可一日在赵斯年处偷看 28. 外祖母仙逝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南风过堂,发动心不动。 赵斯年目光呆滞,在方才的拥抱中迟钝。 水曲柳木的大柜台上账本乱翻,纸页哗哗作响。 钟馗捉鬼图迎面鼓风,飘忽恍惚间鲜活如生。 花钿拾级而上,与那门口的小厮相视一笑,便蹲下身子将散乱的线团一一拾起,笑问道,“你做什么那样发呆?” 赵斯年一怔,这才回过神来,并不回那花钿的话,只上前接过线团,反问道,“你才来?” “一早就过去凤凰台那边,没成想师婆今天不得空,空等一个上午。”因怕赵斯年误会,她这便急解释道,“师婆早早命人给我解释的,是我执意要等。”说话间花钿已绕到柜台里面,用镇纸将那账簿压住,恐污损了纸张。 赵斯年并不去看花钿,只在柜台另侧,闷头理着线团。 “听说你好全了?”花钿正襟坐下,左手在柜台上托腮,盯着赵斯年笑道,神情倦怠,稍有疲惫之色。 “恩。”赵斯年应一声,算是回过了。 花钿听后喜不自胜,急忙起身站过来赵斯年这便,围着他仔细打量一番。 又搭手帮赵斯年理线,小心地打个哈欠,才又问,“凤凰台里在忙些什么?是否是筹备新任师婆继位大典?我见门前停了好些轿子马车呢!” 赵斯年再“恩”一声,从小厮那边接过食盒,负阴抱阳方是谢过了。 花钿理着线,目光带喜,笑意岑岑地憧憬道,“听说那日热闹非凡,我定要去观礼,就穿新做的曲裾。” 赵斯年看一眼花钿痴呆犯傻的样子,心头一紧,又觉胸口沉闷,难以喘息。遂留了食盒在柜台上,移步回东厢去了。 再说凤凰台这边。 檀香安神不安心,斜烟迷鬼不迷人。 香味似是比之前更浓郁些,但浓郁得叫人头疼。 师婆紧着眉头,想“花清洛到底也是孩子,虽说明地里有去监督、牵制着赵斯年的行为,私下里无不又是包庇与纵容,特别是其与李星禾一起时,三人更是无所畏惧,胆大包天。如此一来,有庇护难免少了谨慎,倒也不是什么好事。再有,若是花清洛做上师婆的位置,这凤凰台宅基地的归属问题便愈发复杂,一旦老师婆当初没有指明给母亲,那穗安与花清洛都有可能成为这凤凰台里的新主人。况且这花清洛性子急、脾气躁,日后难以服众。”师婆余光瞄一眼花清洛,再进一步想,“这姑娘最是重情重义,断断没有与赵斯年成亲的可能性。且多次惹了董元家的麻烦,怕是再留不得。” 几番犹豫,师婆终于开口道,“年龄再大些,活计就更不好做。赵斯年也大了,纵容下去,恐更能生出祸事。” 花清洛听这话,自是能明白师婆的言外之意,也不与她拐弯抹角,白过去一眼直言道,“我没想过要做师婆。” 师婆笑笑,言语无奈,“师婆谁做无关紧要。只我就赵斯年这一个孩子,也不必说些为着天民国众生的假话,做母亲的只为着孩子周全。” 花清洛看着师婆发笑,也不再搭话。 师婆沉默一阵,终叹口气说道,“我是说,你离开长乐坊吧。” 花清洛抬眼,盯着师婆看了几秒钟。事情已成定局,花清洛自知辩解无用,所以那眼神中除了不舍与不甘,再无其余。 师婆被盯得心头发憷,再不敢多看一眼花清洛的眼睛。 她是希望花清洛怨恨、责怪甚至是奚落自己的,但这些都被花清洛付之一笑,起身负阴抱阳,再行大礼,退身出去花厅了。 师婆沉思半晌,稍稍平复心情这便又去栖箬家,帮着操持丧葬之事,期间难免伤心闹过,悲戚戚落了好久的泪。 乘黄随着赵斯年进凤凰台正门时,日头正挂在后门楣上,黄灿灿苍茫一片。 满院墙的芝麻油灯恍若明星冉冉初升,烟火香气弥漫。 半夏抱着青莲、兰花从后门款步而来。 丁香色的交领襦裙被月白色半臂衬得如那香气袭人的兰花般,一时竟也分辨不出香从何处来。 “你回来了。”半夏将花草小心放到白玉老母像前,对着赵斯年笑语盈盈。 赵斯年见这番阵仗,想是母亲要开坛,遂问向半夏道,“摆福坛?” 半夏摇摇头,拥着赵斯年出后门,道,“是外祖母叮嘱摆的。”进后院的抄手游廊,往师婆生房中去时,半夏不忘提醒道,“师婆与外祖母今日皆不舒服,你可去外祖母那瞧瞧,别叫记挂。” 赵斯年点头算是应下来。 过游廊时只见那客房里早已是上了灯,灯火通明。 再去看花清洛那边,仍旧昏暗着窗子,像是无人。 因正是到了师婆房门口,赵斯年也不去多想,推门而入。 花厅里只留两盏昏黄的油灯,恰能映出莲花鹿纹银香囊里冉冉 29. 莲花天堂处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人群熙攘中,赵斯年忽地看见了一抹正红色、火苗一样的影子,渐渐的放大、明晰。 正是金钗罗裙压牡丹,名花倾国又倾城。 赵斯年眼神呆滞,只觉眼前的人浑然陌生,却又是似曾相识的模样。 似曾相识,却不知故人是谁? 赵斯年自然是不认得她,二十岁的穗禾明艳活泼,艳丽妖冶。 而赵斯年自见外祖母开始,穗禾便是一味的衰老、衰老,老态龙钟的样子。 他也丝毫没有想过外祖母年轻的时候是何其的明艳动人,正如这明艳的女子站在自己跟前,他全然不知这就是外祖母。 那穗禾并不去看赵斯年,也不去看风烛残年的自己。 她只微微笑着,目光含情盯着师婆看了那么几秒,盯着墨江看上几眼,便再不去看旁人,转身消失在了渐渐浓郁的夜色中。 花清洛正躺在床上愣神呢,忽然,红色袖口的牡丹花蕊闪了一下。 虽然是及其细微的,但屋子中并未掌灯,混黑一片,所以莹莹金光撑破这个黑暗、寂寥又呆滞的屋子。 莫名其妙,花清洛也莫名地感到心慌,没有由头地心乱如麻。 察觉出异样的花清洛急忙起身,忽见从胸间落下一枚金梭,掷地铿锵。 花清洛眼神中飘忽出疑惑,犹豫一阵才将那金梭捡起来。 借着窗外虚无缥缈的灯光定睛辨认,这才发觉眼前的,正是栖箬奶奶的金梭。 花清洛心想,“这事真是蹊跷!昨晚明明已经悄悄将金梭还给栖箬奶奶了,临走之前还特意看过,那金梭不偏不歪的簪在栖箬奶奶如银的发髻上,今个怎么又会平白出现在这里?”她凝神苦想,百思不得其解。 窗台上的茉莉落下最后一朵白花,渺小如阴雨夜里的星星,带着残损的余香归入沉泥。暗绿带着油光的叶子隐没在黑暗之中,更是不起眼的样子了。 花清洛过去窗台,信手推开窗子。 只见院里人群熙熙攘攘尽堆在外祖母的门前,再见有小厮搀扶着师婆急匆匆地从她的卧房里面疾行出来,只披了一件褙子,衣衫不整的很是狼狈。 花清洛揣测,外祖母那边有事!这便提鞋飞奔出去,转身下了楼,急忙拥到人群中。 见是花清洛过来,众小厮急急让出一条路来。 花清洛白他们一眼,也不去多想,径直进花厅后才听到了细细微微的啜泣声。还未进卧房,这便又传来嚎啕哭声。 花清洛顿时心头咯噔一下,只想大事不妙,便加紧了脚步,莽撞冲进卧房内。 只见师婆伏在床上嚎啕大哭,墨江跪在师婆身后更是泣不成声,孩童般,全然一副弄丢母亲的可怜样子。 “都先别急着伤心!”忽听见身后传来萝依慌张的声音。 只是现下见着床上魂归西天的外祖母,花清洛也不管是谁放肆,也不顾了往日与她的口舌之争,心跟全死了一样,再没有一丝跳动的念头,整个人懵懵的,不知眼前是真是假,是现实是梦境。 四周哭声渐渐远了,虚无缥缈的,花清洛也再看不清任何人,只感觉眼前白茫茫一片,进进出出的人从她身旁掠过,她仍旧是全然看不见地,只杵在一边,石柱木桩似的一动不动。 旁人也不管她,也不叫她,只由着她站着。 “师婆先别急着伤心,得先给老师婆换了衣服再说,这事可不敢耽搁。”听萝依这般说,师婆虽急忙止住泪水,但是仍旧抽咽着,接过衣服才肯招呼墨江,哽咽道,“快……快先别伤心,帮母亲换了衣服才好。” 这便有两个小厮搀扶着外祖母坐定。师婆手持那埋着金线,绣着凤凰的正红色曲裾,颤颤巍巍地给母亲穿上。墨江捧着绣有金丝牡丹的布鞋,又哭了一阵,迟迟不肯上脚。 萝依见此情形,慌忙过来阻拦道,“快休将眼泪滴到鞋子上,留下挂念空叫双方难过,留恋徘徊这可就不好了。” 瞧着眼前的情景,赵斯年忽然记起什么似的。挣脱半夏的手便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你要去哪儿?”半夏小声追问着,也跟着他进了抄手游廊。 “你别跟着。”赵斯年冷语制止道。 半夏愣在游廊中,不敢再上前一步。见乘黄跟着追出去,这才放心回外祖母房中。 刚下了正堂的陡板,赵斯年这家伙忽又折回凤凰台。 乘黄朝前猛奔几步,似是知道到赵斯年突然调身,这便猛地一个回身险些绊倒,挣扎一阵也跟着急匆匆地冲回了凤凰台。 那赵斯年大步流星地朝外祖母房里奔去,莽撞冒失,险些撞了半夏,众小厮见状急急退出去,让出一人身的通道。 “好好安慰母亲,哪也别去了。”萝依见赵斯年不安生,上来小声叮嘱道。 赵斯年对着萝依负阴抱阳,算是道歉,又拉起梨花带雨的花清洛便向外跑。 “干嘛去!”萝依追着嗔怪。 赵斯年这便不再理会萝依,只一心拉着花清洛朝游廊上跑去。 萝依追得着急,也没顾脚下的门槛,险些摔倒在地。踉跄几部便一路小跑着追去,招呼道,“祖宗,可让师婆省省心,别在节骨眼上添乱!” 见赵斯年不听,萝依便又央求花清洛帮忙止住赵斯年,现下花清洛正失魂落魄,哪管的上这许多,招呼不住,最终还是让这两个家伙跑了。 “没良心的贱种,作孽的祸根霸王!”萝依站在外祖母房门口压着嗓子怒斥,又啐一口唾沫这才进花厅回去帮忙了。 这花清洛也是过神来才意识到泪水已湿了衣襟。 她先前那火爆、执拗的脾气现在一股脑全没了,任由赵斯年拉着自己朝成衣局的方向奔去。 伏在草上的那些黄莹莹的小草精,或爬上枝头,看着眼前匆忙的两人;或胆怯地缩进泥土中,随着两人的步伐翻滚两三尺的距离。 槐树芦苇上密密麻麻的精灵聚集着贪婪的吸食着即将到来的月光,更是一番热闹的场景。 30. 花清洛被欺凌了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连着下了八天的雨,缠绵、潮湿在这些夜里挥之不去,压抑与灰暗成了这初秋的主色调。 前两天赵斯年总找不见乘黄的踪迹,他倒也不怪这家伙,一来这凤凰台里忙忙碌碌,没这家伙添乱倒还放松些;二来,赵斯年也实在是没心思再去搭理乘黄的事情,只由着它自己去疯。 可到了第三天,仍旧找不见乘黄的踪迹时,赵斯年这便有些许记挂的情绪。围着凤凰台找了几圈,硬生生的耗去了一个下午却仍找不见他的任何行踪。 到傍晚时天阴沉沉的,停了雨。赵斯年这才见乘黄从后院的灌木林中钻出来。 赵斯年招呼他过来自己身边,帮他清理了身上的落叶,又摘下几个已经发黄的苍耳。乘黄抖落毛发上的碎屑,这便凑到赵斯年的身边嗅嗅,一路跟着赵斯年朝他的房间里去了。 方转过楼梯的拐角,赵斯年见四下无人这便开口道,“我见过你,所以你不必躲。” 乘黄似是听懂了,停在原地片刻。 只有几分惊讶,待稍稍平静些,又跟着赵斯年进了房门。 只留一盏芝麻油灯亮着,昏黄跳动。 香炉里的檀香烧了一天,仍旧是难以散去的浓郁,直叫人昏昏欲睡。 乘黄窝花厅的地毯上,赵斯年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 芝麻油灯摇曳璀璨,仍旧是外祖母在时的热闹场景,院子里人群熙熙攘攘,议论纷纷,甚至比之前更热闹一番。 越是瞧下去越是心烦意乱的很,且近来赵斯年的胸口总是胸闷难耐,又找不出发病的原因来,这便难免想到自己与树神的劫难,几次都想,怕是自己气数已尽。 楼下的油灯跳动一下,正攫取赵斯年的注意,他盯着那豆大的光圈看了好一阵子,渐渐生出困意。 瞧着母亲房中的灯灭了,赵斯年也欲到床躺下,只一打眼瞧见窝在花厅里的乘黄,赵斯年索性径直过去枕在了乘黄的身上。 不知几时,雨细细密密又在这暗夜里交织起来。 窗外唏嘘惊呼一阵便安静下来。 灯光莹莹,并不明亮。 已经熟睡的赵斯年枕在已成人形的乘黄胸前,两人额前的朱红火焰在这暗夜中愈发的明显,高鼻血唇,就像是亲兄弟一样。 乘黄将手垫在脑袋下边。 摄人心魄的眸子盯着天花板上的莲花祥云目不转睛。 因穗禾生前确有保天民国太平,所以平日里虽然会与一众生出龃龉嫌隙,但死者为大且大多民众都对穗禾抱有愧疚,于此吊唁的莫不是在灵前放声痛哭,全然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当夜,长乐坊、太平坊、永宁坊......甚至城郭外的各家都挂起了白灵、白帆。 就此穗禾的丧事,凤凰台的丧事成了天民国的丧事。 出山那日,转棺至门外时,围观看热闹的及各家派来帮忙的无不跪拜哭泣。 礼生读完祭文,由师婆带领着八个仙风道骨的老者绕棺木三圈,这才听到礼生呐喊道,“起灵——” 师婆接幡,墨江抱着灵牌哭哭凄凄,一路朝前去了。 有十六人各自举着草龙,又有八人各自举着铭旗,又不知几多孝灯、天灯、放生笼尾随其后,再加上铭旌、香亭、相亭,便排出去了一里地还要多。 魂轿、纸桥都是民众自己亲手糊的,行于乐队前方,若仙官出府,好不气派!单单随行的僧道就有四五百人之多,送葬的亲眷更是不必多说,如此几乎是全国出动,绵延十余里。 正是如这穗禾出任师婆时,万众皆朝拜,她独居尊位,高贵不可一世。 连雨不知夏逝,一晴才知秋深。 那些槐树的叶子是何时开始黄的,又是何时骤然落了一地,无人注意,司空见惯的事,都是寻常。 积雪草上总积着水,细碎的白色小花较之前更零散、焦灼,血草明目张胆地红下去,发了狠似的驱赶霸占了一整夏的绿,带着萧瑟在林间蔓延、传递,一直延伸到成衣局里。 花清洛近来一直都睡在成衣局里,花钿有喊她去自己家,被花清洛奚落一阵便没了下文。 待赵斯年也带着乘黄回家,花清洛再仔细对一遍账,便换件大红色的交领襦裙,过去李星禾家去。 因想到没有傍晚探病的道理,花清洛至郭外南桥时便止住不再前行。 芦苇中的雀鸟喈喈而鸣,喜鹊在林间只嘲哳两声,传至花清洛耳边时,竟如她内心一样冷漠。斜晖晃水波,水波含情过。 花清洛坐在桥墩上,痴痴望着李星禾家的屋檐。 高耸的三角屋山遮住半个太阳,鸟宿在上面若雕塑般。 林子隐约透出白墙,苍白洁净。 “若是嫁过来,走与不走就只能是自己说了算。”花清洛陡生出这样的念头,一时觉得好笑。 风声过处窸窸窣窣,四周的鸟鸣突然停止,只留下风卷着波浪撞击着石桥的噌吰声。 花清洛仍在沉思嫁与不嫁的美事,嘴角不自觉地带出几丝笑意,映在晚霞中,竟丝毫没了之前的尖酸刻薄,于水上,竟也温婉起来。 日渐渐西落,几近地平线。 忽闻身后有猫叫的声音,花清洛猛然睁开眼睛,急扭头往身后望去。 只见林子郁郁葱葱,斜晖脉脉落叶悠悠。 日头在一丝一丝地消沉下去,除天色渐暗,其余并无异样。 迟疑片刻,再回神反思自己方才的痴想,花清洛忽觉得自己十分不孝。想,“外婆这才入葬多久,自己竟只想着谈婚论嫁的事情。”一时责骂自己下贱。 再看一眼李星禾的住处,花清洛便不再留恋,径直往成衣局的方向去了。 不料,还未等她下桥,这便又听到猫叫的声音。只是似有若无,像是缱绻在风中,被吹得东南西北各自飘着。 花清洛原地旋转一周,却仍旧未发现什么可疑迹象。 正自嘲自己幻听时,忽感觉左肩处有风吹过,耳后根陡生凉意,花清洛便知这事情不简单,遂往左边猛回头,忽有一黑影倏忽闪过。 花清洛微皱眉头,嘴里咒骂两声后抬起右手捂住左脸。待缓缓拿下方知脸颊已被抓伤,渗出点点鲜血。“该死的,这家伙还活着!”花清洛咒骂,冲着那“类”疾奔追去。 “类”两三步跃到树上,伏在枝干轻蔑地望着花清洛,满是挑衅的意味。 “上天有好生之德,才叫你多活这几日。现下老天都不眷顾你,将你送到我手中。”花清洛恶狠狠地对着树上的“类”叫骂道。说罢便掏出金梭,信手一挥变成一柄金色权杖。细看,上面雕刻着待放的金牡丹,周遭金光熠熠,尽镌刻些不懂的符咒。 抛出去丹砂仙索急念咒语,再见万红牡丹千丈藤,飞红漫天作雪飞,正绚烂 31. 穗安逼宫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穗安与天曦带头,众人压着花清洛一路去了栖箬的墓前。 只见落照苍茫原野,荒草萋萋如带,漫天纸钱飞雪,鹧鸪闻人惊起。 一众驱赶着花清洛蹚草行进,背后指指点点。 花清洛轻蔑笑着,不再与这些个愚人论断较长。 左脸的伤痕已几近结痂,只两道红红的印记在她本就较黑的肤色中并不明显,倒是那满脸的不屑,讽刺的清晰明朗。 穗安叫花清洛跪下,花清洛只白她一眼,并不理会。 天曦上前拉了花清洛的袖口,语气和缓地规劝道,“好姐姐,我呢知道你不是有心的。” 花清洛袖手甩开,深吸一口气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帮花清洛姐姐赎罪呢,我们都是好心。” “说这么多没用的!”一人朝那花清洛腿上踹去一脚,骂骂咧咧道,“妖孽!蛊惑人心这许多年!” 花清洛往前踉跄两步,绊倒在坟前。 “叫她跪着!”有人叫嚣道,这便有两个婆娘麻利地上前来,牵着胳膊架起花清洛,好叫她跪端正一些。 “小心她伤着你们,这家伙可厉害。”人群中有人调侃嘲讽,更有打击报复的意味。 “她那三脚毛功夫,用在我们身上,换来残废一辈子怎值?”一婆娘回头嚷道,言语尽是得意。 众人听罢哄笑一番,花清洛不屑挣扎,自觉很是不值,想先前师婆便与她讲过,做这一行学得是护人的本事,自然是万万不能伤人。可人若伤到你,你只得躲着,不能有丝毫的反击,若有违此理则遭到反噬,残废一生都是小事。如此想来,空学上一身本事,只为这些走狗愚昧的家伙做佣人仆从,如此好是不甘。 一时脱身无门,花清洛只得认栽。 且说花清洛被这帮家伙押送着往墓地走时,见者中有好心的便匆匆去凤凰台那里,欲将此事告知师婆,但是师婆正因为外祖母的事烦心,告诉看门的小厮这些时日一律闭门谢客。 由此这话从看门小厮那边就截住了,所以此事没法闯进屋里来。 花清洛正心烦,忽听身后一阵惊呼。 回头便看见李星禾立在自己的身后,顿觉踏实。 原来李星禾坐在墙头发呆时,痴痴地凝望了花清洛好久,待见她匆匆而去,只留下一抹暮色垂垂,这便全然没了趣味,纵身跃下墙头,转身回屋。 未等进花厅,只到听到院外喧哗,议论纷纷,李星禾心中第一反应便是花清洛,要想这厮怕是有事。 也不再管自己的伤势,未打招呼即匆匆出了门。一路打听询问,才找到墓地来。 李星禾见花清洛跪着,怒火中烧,也不问缘由,便冲上去将那按压花清洛的妇人甩到地上,力呵道,“谁敢动她!” 那婆娘爬坐起后,瘫在地上撒泼装痛。 天曦痴痴看着李星禾,脸僵硬着,再也瞧不出任何情绪。 那婆娘只管哭哭泣泣的,在地上叫嚣着、斥骂着,好一番哭天喊地。 天曦一把拽起那撒泼的女子,正要开骂,被穗安顺手拦下,斥责道,“别失了分寸,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李星禾哪肯再管这些,搂起花清洛便要离开。 众人怎会叫两人轻易离了去,这便听人群中传出“杀人偿命”的声音来。 “我没杀人!”花清洛白一眼这群人,又盯着穗安怒气腾腾,叫她心头发毛,直往后退了两步。 “李星禾哥,花清洛姐姐怕是与那猫又有牵扯呢。”天曦凑上前来,正要去拉李星禾的胳膊,被他闪身躲过,只回道,“你是谁?”李星禾甚至都没有看天曦一眼。 “我……我是天曦呢。”她娇嗔道,又得花清洛一个厌恶的白眼。 “你不是长乐坊的人。”说罢,李星禾才肯去看这丰腴的女子一眼,只见她面露窘态,嘴角微微上扬,挂着些许尴尬。 “嗯,我是师婆的侄女,如此算来跟花清洛姐姐也算是近亲……”未等天曦讲完,李星禾便打断她道,“所以栖箬奶奶的事与你无关。” 天曦瞪瞪眼睛,不明所以,一时也回答不上来,只“嗯”着点一下头回应。 李星禾便又冷笑道,“那就少管闲事。”说罢,他又朝着众人扬言,“我李星禾替花清洛担着所有的事情,她所做的所有的事,我都有参与,且是主谋。你们若怀疑她,就先来怀疑我。你们若诬陷她,那对不起了,我再不允许这样的人活着!” 众人唏嘘,再没有哪个不怕死的去阻拦两人。 那撒泼的婆娘也收了收,只满脸不屑地站在穗安的身后。 “到底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她?” 众人开始怀疑穗安与天曦先前所说的那些话,窃窃私语,议论一阵。 穗安听着自是不舒服,指责道,“你们是亲眼所见,怎就是我说的话有假了?” “只凭一个金梭,其实也说明不了什么,没准是栖箬送给花清洛的。” “笑话!照你的意思,命也是这些人送给花清洛的?”穗安皱皱眉头,又强颜欢笑道,“你们若是糊糊涂涂,不去自救,没人救得了你们,凤凰台里的晏华师傅不就是例子吗?” 穗安对着众人负阴抱阳,赔礼道,“再如何,还是辛苦大家。”话罢,便拉着天曦,压着怒火匆匆而去。 众人一看,又称赞穗安识礼。 再给栖箬磕过头,便没了趣味,略说些风凉话,也就都散了。 天曦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李星禾,她看着李星禾拉着花清洛的手,步履坚定而潇洒坦荡,一时妒火燃起,只想着将那花清洛挫骨杨灰。 方才还佯装假笑的她,现下全然板着一张脸,眼角除流露些乖戾之气,又有奸诈的意思。 花清洛微微皱皱眉头,只觉手上有些湿黏,便松开李星禾的手,仔细一看,才知这家伙的伤口已经挣开,鲜血正顺着手臂直流下来。 “作践自己做什么!又伤着自己,又脏了自己的手。那种疯婆娘自有人会收拾她。”花清洛嗔怪道。 “瞧瞧你刚刚的怂样,就差磕头求饶 32. 明争暗斗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穗安看一眼董元的妻子,又一本正经道,“赵斯年虽然说是有几分本事,但恐不能服众!他所修的并不是什么护人之法。” “修的什么法,通的什么灵,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有没有护人的心。”师婆反驳道。 “如此,护人的心、护人的法,天曦可都是样样具备。有如此完备之人,师婆还用多虑?”未等师婆搭话,穗安便又继续讲道,“且众人也都看到了,“类”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董元夫人也是在场,天曦是如何收了“类”的,想必不用我细细讲来,师婆您也定是有所耳闻。”话及此处,穗安扬扬眉毛,得意道,“天曦自可轻易就能收了众人的心,众人肯信服,这师婆之位也坐得稳当不是吗?” 师婆听这话,一时没了言语,肚子里生了好一堆闷气。正愁如何应对时,忽听见萝依在游廊里喊道,“墨江姑娘起得可真早,有用过早饭没?” “早用过了。”墨江笑道。 “师婆正在里面与众夫人说话呢。”半夏帮着上前开门,交代道。 “正好,我找师婆也有些事。”只听那墨江说道,并不敲门便推门而入,看一眼众人笑语道,“好生热闹。”话罢便对着师婆负阴抱阳,施过礼后方坐过去圈椅上,道,“大家这是在讨论师婆的事情?” 不等回复她便自问自答道,“那我作为凤凰台的人,自然也是有几分话语权。关于花清洛,德行本事样样具备,只一样离着凤凰台的血脉过远,所以不宜担任师婆;天曦更不用多说,自穗安大姨那日执意出凤凰台去,’穗安’这个名字也便从我们凤凰台的族谱里除了。而天曦是您带来的人,自然不是凤凰台的人,所以天曦不可。如此,便只剩下两人。所以说,讨论谁做继任的师婆,完全没有必要。要么是我的儿子,要么就是赵斯年。我自没有让自己的儿子当师婆的打算,所以只能是赵斯年了。既然这样,众人还不尽快散了,各自去忙自己的?” 穗安听这话,瞬时火大起来,提了音调带着愠怒骂道,“我是不是凤凰台的人,还要你这个后辈说了算?除名的到底是你墨江,还是凤凰台的祖宗?” “除名的怎会是祖宗,除名的是你自己!”墨江冷笑道,“当初是你自己扯着嗓子要出凤凰台的门,没人拉得住,现如今你自己又腆着脸送上门来,没人要收你!这么大年纪,你不要脸,凤凰台还要呢。你叫这些个外头的人来看凤凰台的笑话吗?” “你既说到这一点,那我们就从族谱上论一论,我穗安是不是还是这个凤凰台里的嫡长女,你这个凤凰台的宅子是不是有我的一部分,或者说凤凰台压根就是我穗安的。” “你又扯这宅子的事情。”墨江冷笑道,“这宅子到底是你穗安的,还是我母亲穗禾的,又或者是师婆的,这长乐坊上的人哪个不比你清楚?恐怕也就只有你自己在这幻想着这凤凰台有你的一席地。”墨江斜眼看去,只见穗安板着脸,眉头紧蹙,又讽刺道,“确实有你的一席地,在客房,那里你且安心的住着就是,没人来赶你。” “我回自己家,还要让别人来赶?”穗安恼怒地冲上去,扯着墨江的头发便往花厅外面拽,“现在就让你知道,这凤凰台是谁的宅子。” 墨江措手不及,正应了那穗安的手,被她生拉着头发还手无力,师婆被吓了一跳,急忙上去止住,三人就此拉拉扯扯,再分不清楚。 董元的妻子看这事情怕是要闹大,这便急忙通知了司法署的人来。 如此师婆倒成了这凤凰台里面第一个进司法署的师婆。 晏华及这太清宫的事,对凤凰台影响颇大。司法署的人来时,全然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架子,只一年长的锦衣对着师婆负阴抱阳,其余稍年轻些的则昂头天外。 简单的做些笔录,师婆、墨江以及穗安被请上司法署的轿子,再去司法署做详细笔录。 众人聚拢在凤凰台门口,议论谈笑,瞧着师婆低首进轿子时的样子,惊呼,“甚是狼狈”。 司法署的人驱赶着众人散了,这便吩咐起轿。不料还未行出去一步,突见一把利剑从天而降,正落在轿子一寸处,一时间瓦砾崩散,尘土飞扬。 这长乐坊总归还是小的,司法署的轿子要到谁家去,不等轿子停稳,每家每户的人几乎也就都知道了。 李星禾听着司法署的轿子像是往凤凰台的方向去了,以为仍旧是穗安一流在找花清洛的麻烦。便也不顾自己的新伤旧疾,急匆匆地朝凤凰台奔去。 花清洛在成衣局里也听得到消息,料想是赵斯年那边出了事,也急匆匆地往凤凰台的方向赶。偏巧两人在天枢桥上相遇。 李星禾见花清洛无事,正欣喜时,忽然想着,既如此,那凤凰台出事的,定是赵斯年无疑了。 这便急忙加快了脚步,飞奔而去。 花清洛紧紧跟在李星禾的后面,穿过槐树林下青石板的路,正欲拐进通向凤凰台的大街,花清洛忽然停住了脚步,想,“自己的现状站在哪方,哪方就是错的,如此不去也罢。”她便没有再跟着往前奔去,只绕道去了林子那边,纵身上树,冷静地看着凤凰台门口发生的一切。 司法署的人看着这从天而降的利剑险些坏了公家的轿子,顿时怒火中烧。这便看见一年轻的锦衣袭一身怒气叫嚣道,“是哪个不要命的?” 围观的人群一见这阵仗,吓得都往后退去。只喧哗的议论声再叫这锦衣火冒三丈,又对着人群怒吼道,“哪个不要命的,给爷爷滚出来!” 正说完这话,只见赵斯年从凤凰台的陡板上缓步下来,乘黄跟在赵斯年的身后,尖牙利爪,面露凶狠。 赵斯年目光沉着,眼神镇定地对着年轻的锦衣近乎吩咐道,“请我母亲下轿。” 那锦衣看一眼赵斯年,不屑地冷笑道,“你算哪个?” “请我母亲下轿。”赵斯年又说一遍,这便下了陡板,朝那年轻锦衣跟前走去。 师婆与墨江在轿子里完全看呆,一时竟也忘了下轿帮忙劝说。 在凤凰台的门口,说是不顾及师婆往日里的威势也是假的,再者赵斯年跟前的乘黄也着实骇人,这年轻的锦衣再不敢多去看上一眼赵斯年的眼睛,扭头往轿子旁边走去。待到去掀轿帘时方回头,呵斥赵斯年 33. 花清洛辞呈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李星禾回成衣局时,花清洛已与那花钿交接完手头的工作,正等李星禾来告别。 花钿知挽留无用,便知说些叮嘱祈祷的话,叫花清洛到家报平安。见李星禾进门来,抱歉地笑笑,转身回自己的厢房里去。 心里空落落的,一时没了搭理的兴致,花钿先是坐到床上愣神,全不知自己叹息多少次。 只觉光影朝西多移了几分,花钿慵懒起身,听门外已无声响,疾步出去围着成衣局转了两圈,只见空荡荡明窗,冷清清大堂,似是再无生气似的。 如此,冷寂隐藏在秋日里,降临到成衣局里来。 花钿捧一箩筐万寿菊花瓣坐到月台的树影中,只拨弄了三下,便痴呆呆愣神。 送至码头时,花清洛和李星禾面对青山各自发呆一阵。“你回去吧,我走了。”花清洛起身,抖落襦裙上的灰尘,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不等赵斯年?”李星禾不多说挽留的话,站在码头上喊住正欲登舟的她。 “他这莽夫,知道了,老娘更走不了了。”花清洛回头,嘴角得意地笑着,言语间仍旧是那般的桀骜与放肆,眼角却藏了一分不舍,憋回去的眼泪润得眸子澄澈而明晃。 “他巴不得你走!”李星禾仍不起身,也不去看花清洛的眼睛,只看眼前浩浩乎江水浩荡,渺渺兮山前生烟,群青深处传雀鸣,灵岫山巅有龙吟。 “花钿这厮也是没良心,你还信姐妹情谊?”李星禾调侃道。 花清洛大笑,不再回复,潇洒而去。 船夫将船靠岸,上前迎着花清洛小心上船。方伸出手去,李星禾突然站起来吆喝道,“一定要走?” “全长乐坊的人赶老娘走诶。”花清洛抬头远望,又笑道,“即使全天民国的人赶老娘走,如果你叫我留下来,我便不会走。”她甚至没有看身后的李星禾。 “等长乐坊平息了,小爷我娶你回来做主人。” 花清洛轻哼,笑着登舟,再没有回过头。 船渐远去,便听花清洛喊道,“一定叫赵斯年做师婆!” 李星禾盯着船行至天枢桥下,穿梭过去便只剩江水淼淼。 师婆回府时已近中午,传赵斯年到花厅中用了午饭便叫他回成衣局去,关于早上的事情只字未提。 林子氤氲在城郭的外围,风起时落叶纷飞,风驻时包浆结果。 种子或是果子的精灵们探着小脑袋昏昏欲睡,慵懒惬意享受秋日的阳光。 乘黄不走硬化的石砖路,在草丛间穿梭,惊得鸟兽四窜,如此这林子倒比昏沉的夏日里多出几分生机。 秋叶比夏天更薄几分,脉络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若蜘蛛,若蚂蚁,若命数将近的秋虫。 只叶子仍绿,各自招摇、喧闹、夸张、狂妄,挣扎一阵,留住或者挥霍最后的年轻。 正有光阴不怜人,化风穿山林,撼树听雨声,且笑且徐行。 叶子留恋是自己的固执,固执终是要散的,只比心甘情愿多出些烦恼纠缠。 泥土给予这些草本的生命、自由、阳光和雨露,所以凋零在这些精灵看来庄重而虔诚。 那些金黄或是仍旧青绿的精灵撑着叶脉做得小伞奔向泥土,亲吻土壤,然后消散。 萤光在斑驳的树影间冉冉而升,每一处阴影就是一片星海。 将至成衣局的青石牌坊前时,赵斯年被林间有序的婆娑声吸引,他熟悉这脚步声。 赵斯年回头,李星禾一席黑衣正迎面走来,因仍在病中,故中长的半臂上是添了虎纹的红色大领,袖口绑着红色绑带,又系一个大红色腰带将半臂与短打系紧。拿着随手攀折的木犀枝当剑戏耍,甩去一半黄绿的花苞。 李星禾已将那树神根下的耳鼠窝移走,现下正见新芽萌生,李星禾日日都去巡视才肯放心。 如今见了赵斯年,他一个字都不提,赵斯年也不问他为何穿林而来,彼此沉默着朝成衣局里走去。 花钿仍旧在树荫下发呆,等乘黄跃上月台,喘着气伏至她身旁时,才惊得她清醒过来,那盛有万寿菊花瓣的竹蔑朝乘黄砸去,扣了乘黄一身的花瓣。 乘黄起身,抖掉身上的花瓣,眼神幽幽地望着花钿,满是怨气。 “哎呀!先是你吓我一跳,真是抱歉!不过以后你要是再这样,我可就恼了。”花钿揉揉乘黄的头,再盯着乘黄多看几眼,笑语盈盈道,“偏是一条狗,怎么就长着牛角呢,犀牛一般,倒也可爱。” 乘黄自是能听懂,在不搭理花钿,跃下月台卧到门前的那棵老槐树下了。 花钿笑笑,忽记起花清洛的事情来,便问,“花清洛走了?” “估计快出长乐坊了。”李星禾不去看她这傻货,径直往东厢去。 “花清洛走了?”赵斯年惊问道。 李星禾听出他语气不对,这便停下脚步,又折返回月台警告赵斯年道,“你老实待着!” “她自己要走?”赵斯年不管李星禾,质问花钿道。 花钿支支吾吾,终究是不会扯谎,坦诚相告道,“是……是师婆叫花清洛离开。师婆……” 未等花钿讲完,赵斯年便转身朝林子里奔去了。“这怎么能追上。”花钿言语抱歉,制止道。 李星禾瞪花钿一眼,紧锁眉头骂她是个烂货。花钿辩不清楚,提着裙子小步追出去百米便气喘吁吁,呆在原地再跑不动。 李星禾刚进林子,这赵斯年便不见了踪迹。他四下环顾,只问风声飒飒,喜鹊嘲哳。他不禁心头生疑,“想这家伙是不可能跑得比自己快的,如今只一眨眼功夫,怎会踪迹全无?” “十有八九这家伙还在附近。”李星禾想着,四下兜转寻找一番,仍不见这小子的踪迹。又想可能是被暗坑深沟绊住脚,李星禾便穿梭在灌木草丛中,仔细寻觅搜罗,嚷嚷着,“你最好给老子滚出来!” 许久仍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怕赵斯年再出事,李星禾瞬间紧张起来,四下呼喊他的名字,一路往林子深处去了。 忽闻山雀惊起,千万只齐飞天逃窜,李星禾闻声抬头,惊得待在原地痴傻了许久。 “这小子!”李星禾惊呼道。 这赵斯年刚进林子,便如鱼得水,手脚并用轻易就蹿到树梢上,穿过这偌大一个林子,竟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赵斯年手脚并用越过高高的树干,攀附藤蔓,在树梢上轻快地游走流窜。像极了一只灵动的猫。 李星禾知道自己现在阻止不了赵斯年,只能任由他去。便高声呼喊道,“万万小心些!”一时,只听空谷传,余音回荡。 等到赵斯年不见了踪迹,李星禾这才悻悻地往成衣局的方向走去。< 34. 不去争辩了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赵斯年越过城郭外的林子,直接绕到山头的后面,一阵攀岩走壁越过了峭崖,这便在山巅看到了花清洛的小船。 清明江水,映树如蓝,小舟孤影,破水而行。 风起时山花簇簇迎香,风落时水波浩浩如带。 赵斯年喘着粗气,喊了几声花清洛的名字,不过山高水阔,花清洛并未听见。 红枫打从对面的半山腰上,一直蔓延到山下,那些落了一地的红枫叶,被风裹狭着卷入到水中,又多出一亩花色。 因此处正在弱水的入海口,河滩两岸尽是淤泥软沙,所以人迹罕至。 如此水鸟颇多,成对的丹顶鹤和结群的白鹭,或嬉水,或翱翔。 麋鹿俯在河边饮水,时而抬头看着过路的行船,并不慌张也不隐去,似是知道它才是这里的主人。 赵斯年不便多想,急匆匆地朝山下冲去。 花清洛似是注意到了这边有异象,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赵斯年这边。 等他冲至河滩上时,花清洛这才看清是这赵斯年这厮。于是怒骂道,“你来做什么!”赵斯年驻足在河滩上,只看花清洛一眼并不回话,又听花清洛嚷道,“给老娘滚回去!” 赵斯年仍旧不搭理花清洛,脱下身上的白色半臂扔到河滩上,纵身跃入河水中朝那花清洛的行船游去。 花清洛白这水花中的赵斯年一眼,抚头叹息。 眼瞧着赵斯年离自己的船越来越近,花清洛拿起备用的船桨,狠狠拍打水面,驱赶着赵斯年。嘴里嚷嚷道,“滚回去,滚回去!” 赵斯年进击无门,凫在水面上,只露了一个脑袋。看着气冲冲的花清洛,一时找不到接近的法子。 “留下来。”赵斯年突然嚷道,神情肃穆,目光冷冽。 花清洛再拍一计船桨,复呵斥道,“你回去!你再往前一步,从此,不管你还是李星禾,休想再见老娘我一面。”花清洛神情严肃,看着落汤鸡似的赵斯年,呆呆地浮在水中,渐渐地在这湖光山色中隐去。 水雾弥漫,再不见人。 外祖母去世,花清洛是在这长乐坊十多年来第一次哭,这次是她第二次。 只是她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嚎啕大哭,只默默地流着泪,面无表情竟像是赵斯年附身一样。 话说那日师婆进了司法署时,正碰见了老署长。 见了师婆的面,他急忙迎上来,恭恭敬敬负阴抱阳行礼作揖。后方道,“师婆怎么来了署里?” “这几个人闹事,现已平息,来做个笔录。”一年轻的锦衣急忙回话道。 老署长听这话顿时板起脸来,也不去看那年轻的锦衣只对那年纪稍长一点的说道,“既然请了师婆来,就好生招待一番。请师婆到旁边的厢房里吃盏茶水,不要怠慢了。”又转身指着墨江与穗安道,“什么事情有这两个人还说不明白吗?”老署长认得墨江,对她点头示意,算是抱歉。墨江笑笑,礼貌地谢过了他。 在厢房里,只听那年轻的锦衣似是对着墨江吆喝道,“人家在自己的家里说事,你去跟着闹什么呀?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墨江扯着嗓子不屑道,“你可别说笑!这是谁的家?这是我墨江的娘家!她早就不是凤凰台的人,你大可出去,到这长乐坊上随便问一问,谁不知这凤凰台是我墨江的娘家,谁又知这凤凰台是这穗安的家了。还真是笑话!” “是,怎么说你也是嫁出去的女儿。”锦衣反驳道。 “嫁出去的女儿就不算女儿了?”墨江争辩,语气蛮横,咄咄逼人。 那锦衣自知讲不过她,只力呵道,“你这么一个态度,今天没完,我就在这里跟你耗着。你有时间我也有时间,耗到明日各自都好。”说罢那锦衣便端着茶水,拿着记录册子摔门而出。 师婆闻声从厢房中出来,正拦住这锦衣,笑语道,“我妹妹脾气大,你也别跟她置气。” 那锦衣斜视师婆一眼,冷言冷语回道,“你若是没事你可回家,司法署的事有司法署的人处理。他们信你这歪门邪道,我可不信。”说罢便扬长而去,只留这师婆尴尬地立在原地。 未几,师婆朝审讯室里看了一眼,只见大门紧闭。想自己不方便进去,这便又回到了厢房里,坐立难安。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只听门廊上有脚步声,师婆急忙起身见,见正是那年长一些的锦衣。忙迎上去道,“我这大姨与妹妹都问完话了?我们可能回去?” “事情还没处理完吗?”锦衣疑惑道。 师婆赔着笑脸解释道,“小伙子难免火气大,被我妹妹骂跑了。” “这家伙!”那年长的锦衣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主要就是走个过场。” 师婆听这话放下心来,负阴抱阳谢过了,只能又回厢房里等着。 只听墨江在传讯室里吆喝道,“这老婆子老拿着宅基地的事情在这说事,我们现在也一并摊开了。当初你离开凤凰台的时候是你自己说要甩得干干净净,所以说,宅基地自然没有你的!你一份想都不用想。”? 穗安看一眼这年长的锦衣,笑道,“我说没说这些话,又说了哪些话,你一丫头片子怎会知道,休要在这里浑说。再者,宅基地归谁不归谁不是你说了算,是司法署的人说了算,是官家的人说了算!何苦劳烦你在这里言之凿凿。” “司法署与凤凰台,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各有各的事,各司其职。现如今你把事情捅到司法署里来,焉知你不故意闹事!如此,你跟天曦可见是行为不端,品行不正,都没有资格去做师婆!” “闺女,你说这话就错了。”那锦衣道,“凤凰台保护着长乐坊乃至天民国的安全,我们司法署维持的,是这长乐坊的秩序。可我们若是有贼心,生了威胁长乐坊安全的 35. 哪里来的猫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等到乘黄找到赵斯年时,他已从江中上来,正往成衣局的方向折回。只是这次赵斯年再不像来时那样匆忙,全然成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乘黄待在远处,遥遥望着赵斯年垂头丧气地朝自己身边过来。 群红伴黄间,荒芜开始蔓延,似是蔓延至人身上一般,毫无生气。 乘黄俯下身子示意让赵斯年坐到他身上来。 因想到自己周身都是湿哒哒的,赵斯年便装没看到,径直走到前面去了。 正翻过山头往山下走时,赵斯年突然听到林中有呼喊救命的声音。 乘黄冲到赵斯年的前面,循声而去,赵斯年紧随其后、急匆匆追着,时而踏草而行,时而攀树而跃,又是方才那副猫身的样子。 只闻声望过去,并瞧不见有什么人影。 救命的呼喊仍在继续,赵斯年小心绕到石头的后面,这才见石缝间正卡着一只黑猫。 “救救我。”那猫发出酷似少年的声音来,绵软而慵懒,并不是着急的样子。 赵斯年见这场景,想,“猫这般近乎液态的生物,也能被石缝卡住?”想想觉得蹊跷,遂并不急着上去施以援手。 这便听那黑猫继续央求道,“求求你了,救我出来。” 乘黄上去对着那家伙嚎叫两声,黑猫嫌弃道,“滚开,你这只臭狐狸。” 那乘黄听这话自然生气,冲上去就是一巴掌,拍碎了那黑猫旁边的石头。 四下迸溅的石块打得这黑猫生疼,扯着嗓子抱怨道,“粗鲁的家伙,你弄疼我了!” “你是谁?从什么地方来?怎么能懂人话?”赵斯年看着这黑猫,一本正经地问道。 只听那黑猫呵呵笑答,“人话?我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是人话。我跟其它的动物也能如此交流,无非就是你可以听懂我的话罢了。还有,你赶紧把我放出来。这样看着别人出丑,不去施以援手是很鲁莽的行为。” 再仔细去看这喋喋不休的家伙时,只见它额头上生着一道红色的淡淡疤痕,而它眼角那两缕红色的毛发倒是与乘黄有几分相似。 “可爱的家伙。”赵斯年说得一本正经,听这话乘黄可就不乐意了,盯着赵斯年看了一眼,眼神里尽是怨怼之色。这便嚎叫两声,示意赵斯年赶紧随自己离开。 “傻狐狸你走远些。”那黑猫挣扎一番又对着乘黄叫嚣道,“我无非是多吃了几个果子。以往是可以从这个地方过去的,谁料多吃几个果子就能卡住。” “所以救救我,求你了。”那黑猫又道。 赵斯年闭眼细闻这家伙身上的味道,并无任何妖气,也无任何邪念。这便上去欲将石头掰开,不料石头虽小却稳若磐石,并不似他周遭的那些石块好弄。 乘黄看不惯赵斯年这幅认真的样子,上前去抬手一拍,不料石头没碎,却拍肿了自己的爪子。 “说你是只傻狐狸吧。”那黑猫嘲笑道。 赵斯年掏出湛卢剑往那石头上轻轻一提,石头便被削成了两半。 那黑猫正嘲笑乘黄,对着突如其来的力猝不及防,往后滚了两下这才站稳,道,“谢谢你救了我,为了报答你,我就跟着你走吧。” 乘黄扑过去嘶吼一声,欲恐吓赶走这厚脸皮的家伙。不料这黑猫身手敏捷,轻轻一跳便跃到了乘黄的脑袋上,扶着他的犄角道,“别拒绝命运的安排,这不礼貌,我肯定能帮到你一些什么,比如说消灭掉你们家里的剩饭。我对人类的食物很感兴趣,可不像这只傻狐狸,它嘴挑得很。” 乘黄猛晃脑袋,表示不满,可这黑猫在他的头上抓得牢牢地,赵斯年心底觉得这家伙有意思,也就将它留了下来,安抚了乘黄,便继续朝前方走去。 乘黄虽心中不悦,却只得接受,驮着这冒失的家伙一路随着赵斯年往成衣局的方向去了。 因成衣局里并没有可换洗的衣服,所以赵斯年行至天枢桥时,便折回凤凰台欲去换一身衣服。 过往行人见赵斯年身边竟然有一只黑猫随着,都抛过去异样的眼光。 等乘黄与赵斯年走远一些,方才路过的行人便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见到赵斯年这副湿漉漉的样子,师婆心中顿时恼火起来。只也不摆在明面上指责,告诉赵斯年现在也不必去成衣局了。 师婆还欲说些什么,赵斯年感觉那被自己裹在半臂中的黑猫转动一下身子,表示着抗拒。他这便告辞了师婆,正欲往自己的房中去。见此情,师婆忽然提高了音调,道,“你能不能懂事些?” 听到这话,赵斯年怔在原地。 师婆也没了言语,两人尴尬的杵着。正欲进房门的半夏第一次听到了师婆对赵斯年的责备,就此也不敢再推门,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外。 尴尬的气氛像是这香炉里的香烟一样,升腾、弥漫,填充着整个屋子。 那黑猫似是觉出了气氛不对也不敢再放肆。 许久,赵斯年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了。今上午的事情是我的不是,儿子知错。” “倒也不全是你的错,只是你要知道,我们凤凰台与司法署的人,各自辖管着不同的领域,处事方式难免会有不同。所以一定要相互理解,相互敬重。你今早上如此冒失莽撞,只能给自己带来麻烦。”师婆正是为赵斯年着急的时候,所以言语难免重了些。 见赵斯年不应声,师婆稍稍柔和了语气继续说道,“你外祖母刚去了,整个凤凰台里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现如正演出着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的把戏。也不说明了,你自是知道这个道理。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也便只能在这夹缝中生存,再不似从前,现在万事要战战兢兢,小心一些为妙。以后遇事但凡与我商量一些,我们娘俩也好拿主意。”赵斯年听这话方陷入沉思,手上的劲儿渐渐大起来,那黑猫挪动一下身子表示抗议,这才提醒了赵斯年回过神来。 “我知道了。”赵斯年回过母亲。师婆这才叹口气道,“你先回房吧,晚上来这边用晚饭。” 赵斯年将那一团衣服夹在腋下,负阴抱阳才出去。 不等赵斯年进门换完衣服,这便听到半夏急叩房门,仔细问着,“你可收拾好了?师婆喊你现在过去。” “你老实待在房间里。”赵斯年披上月白色绣竹的褙子,出了花厅,方开门,便见乘黄抢先跃出去,惊得半夏连倒退了几步。 “你莫要再吓我。”半夏抱怨道,再看去赵斯年,眼神中稍有抱歉之色,上去拉着赵斯年便下楼梯。 咚咚地踩踏声里,隐约听见半夏极细微的叮嘱声,“方才有人来师婆房里传话,讲天枢桥上突然没了三个人。” 赵斯年听这话,驻足看半夏一眼,顷刻方问道,“可有说是谁家的?” “我们本家的一个表亲姨母,前一段时间来凤凰台议过事,因与董家夫人叙旧,便留在长乐坊几日。谁知正说话呢,忽然就 36.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众人闻声望去,见天曦依旧穿白色,只这次换了襦裙,更显憨态。头上仍旧是微微颤动的白花,手里提着一只死透的黑猫正进花厅来。 方站定,便扬起手来,将那黑猫扔到了众人的跟前。 一众吓得赶紧向后退了两步,让出一块空地来。 人群中议论纷纷,小声喧哗一阵便又听到那天曦讲道,“也怨我没把这祸害消灭干净,现下可终于让我逮住它了呢。如此一来,你们皆可放心了。是那“类”仅存的一丝灵魂,想凭借吸取人的精气,再来复生。” 众人听这话,无不钦佩有加,再去看一眼跟前的赵斯年,只见他冷冰冰一张脸,毫无可怜之处。 如此这便在人群之间传开赵斯年的各种传说,他是鬼胎的传说,师婆血脉终结的传说,他是命不久矣的传说以及添油加醋渲染之前中元节时珊瑚如意崩碎的传说。 赵斯年并不担心这些闲言碎语,但是师婆却听得一时头疼,轻抚额头,这才道,“谁是新任的师婆,我们已有商定。等中秋节时便是新师婆继位之时,大家都可来观礼。如此既然“类”已经除去,天民也算太平,大家也别在这空度时光,散去吧。” 有几个讲究的负阴抱阳才退去,但大多都议论纷纷,谈笑而去,再也不顾了师婆的威仪。 赵斯年上前去,捡起那只瘫死在花厅中的猫来细看一番,轻易就认出这是傀儡之术。 他看一眼天曦,见她眼角扬着得意,想她是远客,所以也不便驳她的面子,也没有拆穿,就此罢了。 师婆不再去理会天曦,由半夏扶着进了卧房里去休息,赵斯年见此对着天曦负阴抱阳,算是行过送客之礼,也转身跟着进了师婆的卧房。 赵斯年回到房间时,那黑猫已将花厅中、卧房里餐桌及茶几上的果子点心一类全都吃得一干二净。现下这家伙正窝在赵斯年的床上打盹儿,听到开门声只慵懒地半睁开眼睛,看一眼是赵斯年跟乘黄,这便继续眯起眼睛来瞌睡。 不等赵斯年有所反应,这乘黄先大跨步过去,叼起这黑猫便向地上摔去。 那黑猫惊得腾空而起,慌张着窜到交椅上去了。 “该死的傻狐狸!”它舔一舔爪子抱怨道。 乘黄实在难忍它这番的放肆,便龇着獠牙又朝那黑猫跟前过去。 自知不是这庞然大物的对手,黑猫纵身一跃,又跳回到乘黄身上,紧紧抱住它的犄角,任凭它如何反抗,那黑猫自是纹丝不动。 赵斯年怀疑两人之死与这黑猫有关,遂趁着这两个家伙折腾之际,背对着它们,闭起眼睛学着母亲作出“在”的莲花手势来,欲探一探这黑猫的底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赵斯年便将这黑猫的底细探究得清清楚楚。如此,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精灵山猫罢了,并无什么诡异之处。至于它如何会说人语,想是通灵动物各自的秉性罢了,不值一提。 萝依派小厮将晚饭传到了赵斯年的花厅里,见到有花清洛向来最爱吃的草堂八素,赵斯年这便没了胃口。 他坐下来只吃一粒米饭,夹起那草堂八素里的面筋也只是盯着看了一会儿,便放下手中的筷子,只再喝一口水,便不再动碗筷。 自打小厮们进来送饭,那黑猫的眼睛便发光似的,盯着这一桌子的好菜垂涎欲滴。 见到赵斯年放下碗筷,又瞧见自己身下的乘黄趴在地板上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一般,它这才小心翼翼地从乘黄身上跳了下去。 谁料正要往凳子上蹦时,被乘黄一爪子拍在了地上。 那黑猫嚎叫一声,再不敢造次,又急忙跳回到了乘黄的犄角上。 “你叫它吃。”赵斯年往这边看一眼,面无表情道。 乘黄瞪圆眼睛盯着赵斯年,似是有一些愠怒之色。只仍是一声不吭的,像是一尊雕塑一样。 黑猫听了这话自是开心,也不再去搭理乘黄,忙从它身上跃下去,纵身跳到凳子上,这便再麻利地跃上圆桌,开始大快朵颐。 赵斯年看它一阵,也便没了兴致。起身打开窗子,纵身一跃上了房梁,乘黄见状紧紧地跟上去。 临近中秋,云如海,月若初生藏底,寒凉如冰。 槐如魅,桂似晓星羞露,疏影横斜。 赵斯年只看一眼这浅薄的秋色,并不多作停留,从房梁上纵身翻出墙去,一路朝着槐林深处去了。 若繁星似海,若璀璨明珠,若日月星辰,若玉露琼浆,各有各的形态,各有各的变化。 千万种精灵在林间升腾,在林间繁盛。 虽近深秋,却仍有万物生长,亦有万物凋零。 有红色的山楂果子精,落在赵斯年牙白色的褙子上,忽明忽暗心跳似的闪着红光,隐晦如人的心事一般。 越往槐林深处走,草木精灵越多,山精妖怪也是越多。只大类都只为谋生,并不骇人,亦不去伤人,低吟浅唱,乐在其中。 再抬头仰望时,赵斯年忽得怔在原地。 眼前的这树神,竟然不知在何时枯木逢春,叶子旺盛着像是从未凋零过一样,又似是比之前更繁盛了些许。 正欲往前走仔细查看一番时,忽觉脚下湿黏。赵斯年心头生疑,想着雨水停了有些日子,本不该这般。又借着精灵的光看到草丛间似是横着一张铁锹,旁边立着一只水桶。不用多思,便知定是李星禾在这下过一番功夫。 乘黄似是懂了赵斯年的心思,在树下的草丛中伏身,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坐在自己旁边休息。 只坐一阵,赵斯年也便枕着乘黄躺了下去,透过树叶,隐约辨清树梢上躺着一个人,再细细辨认,这望月思人的少年正是李星禾。 那李星禾仿若睡着了一般,竟丝毫没有察觉到树下的乘黄跟赵斯年,又或者是他本知晓,故意不做理会。 秋风乍起,秋草簌簌起声。 闲云遮月,野鹤时鸣南飞。 黄鸟于飞金衣,山鹿若隐生树。 彩云追月,月随彩云,如此,两者在云海里拉扯了好一翻时辰,李星禾调转身子正欲翻身下树时,看见树下的乘黄与赵斯年。 虽有惊讶,却只与赵斯年对视着,各自都不说话。< 37. 继任大典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中秋节那日,自打晨光熹微时,天民国的鞭炮声便接连不断,响个不停,长乐坊尤甚。 几铳火炮上天,天若惊醒般,一阵亮似一阵。 墨江一早便去了师婆房里,帮着师婆梳头,换上昔日刚任师婆时的华服。 黑色上衣上夹着金线绣得交领,金日银月,左右各肩;山河星辰、烛龙金凤的纹饰很是考究,规整排布,明暗适宜,庄重不繁琐。 再细看宽大的衣摆上,是暗哑的华虫纹饰。正红色的蔽膝覆在金缕裳群之上绣着宗彝与五行,革带束腰,大带修身。 凤羽紫金冠盘凤卧龙,垂带飘然如虹,颇有官家帝王之相,又有仙家上神之态。 半夏持兰花纹饰的玉盆进来,叫师婆早沐。 师婆迟疑一阵,正朝与盆中伸手时,墨江插语道,“其实,做不做得成师婆,我们可左右一二。”说道“左右”时,这墨江明显心虚,声音降低了很多,自己都在疑惑师婆是否有听到。 “今儿不是寻常的日子,你可莫要浑说,赶紧去老母娘娘那边磕头谢罪。”师婆假装嗔怪道,忙止了墨江的浑说。 墨江自是不服,投去几分怨怼之色,正再欲说些什么时,只见师婆已将手伸入盆中,轻轻撩拨了几下水,算是卸任谢恩了。 至上午八时许,由半夏捧着紫檀托盘跟在师婆后面至长乐坊天坛。 入口处挤满观礼的人,那五米的石雕书上“道生一、一生二”的镌刻被遮得严严实实的。 半夏稍微斜侧身子,朝那祭坛望去,只见已起了火光,烟气升腾。 汉白玉的盘龙柱子上都挂了红绳,是众人借着今日的大日子蹭喜气的由头。 见师婆来,一众也不再讲话,偌大的天坛瞬间安静下来。 忽见人群攒动,又生议论之声,有四个体格健壮之人,将两米宽的红毯顺开,从祭坛的顶部一路蔓延至石雕书这处来。 编钟齐奏,继而又是鼓声阵阵,四下皆是金声玉振,风箫雷鼓。 站在祭坛上的九十九个黑衣小厮,都施彩面,安步徐行,缓缓下了台阶。 两边各站了四十九个,中间留一个小厮缓缓地朝石雕书这边走来。 众人齐看过来,目光尾随。 待到这小厮行至师婆跟前时,这便单膝跪地,将面具呈现给师婆,待师婆接过面具,小厮再起身负阴抱阳,方又跪下行三跪九叩之礼。 师婆双手持着面具,缓步地朝祭坛方向走去。 半夏毕恭毕敬地跟在师婆的后面,稳妥的捧着紫檀托盘。 余下的九十八个小厮这便开始齐声唱起净身神咒: 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轩。 师婆随着韵脚走着,步履从容。 有风吹过祭坛,一时烟火四起,火苗升腾,若有蛟龙呼啸而过,又似凤凰浴火重生。 迎面吹来的风里夹杂着火气,暖烘烘的。 紫金冠上的红垂带迎风而招,宽大的袖口随风而飘,左右两肩上的金线日月,映着火光遥相辉映。 众人望着尊贵的师婆,恍惚间,竟觉此时就是师婆刚刚继位,此刻就是师婆的继任礼。 想当年,仍旧是这部阵仗,这番模样,师婆仍旧是此般龙血凤髓,北斗之尊,叫人望而生畏,畏而不敢不尊。 等师婆上至祭坛,转身看着石雕书处立着等待的天曦,神色一时恍惚,身体稍稍摇摆,险些绊倒,好在半夏帮扶者,这才没生事端。 这天曦正着大袖宽衫,配白色山茶花的头饰,正是绫罗衬玉体,山花插宝髻。 虽然仍旧是通体白色,却在这白色绢布里埋进仙鹤的羽毛,又都绣上双面山茶花纹,好不讲究。 又着正红色的披帛,披帛上正是师婆上衣所绣的烛龙金凤。 其左右各立了九个女史,手带银铃,头佩金钏。 行走时,铃声四起,或铿锵或叮当。铿锵如金石碰撞,叮当若风铃四起。 等这十八位女史行至前方红毯处,天曦这便款款而随。 步生摇曳之姿,眉含动人之情。 那九十八个小厮,便齐声唱出九星神咒,有云: 九曜顺行,元始徘徊,华精茔明,元灵散开。 流盼无穷,降我光辉,上投朱景,解滞豁怀。 得驻飞霞,腾身紫微,人间万事,令我先知。 随着梵唱声,天曦上了祭坛,听礼官高呼一声“跪——”天曦遂双膝跪地,虔诚得跪在师婆面前。 见礼官上前来,师婆便负阴抱阳,躬身弯腰待礼官将紫金冠从自己头上取下,复又带到天曦头上去。 师婆从紫檀托盘中取出已被修复好的龙头珊瑚如意,恭恭敬敬地递到天曦手中,这便负阴抱阳,迎天曦起身。 最后师婆取了鹿毛笔,蘸着朱砂,在天曦的额头上画火印。 这火印可是认师婆的,也并不是谁的额头都能受这鹿毛笔赐印。 眼下这师婆尝试着往天曦的额前画了两次,仍瞧不出任何火印来。 礼乐声奏响,钟鼓齐鸣。 声音是从远处传来,在赵斯年的耳朵里,却清晰的很,仿佛就在自己的身边演奏似的。 赵斯年忽然停了手头的剪刀,不再裁布,只觉胸口又是烦闷的紧。 李星禾似是有所感应,也停了笔不再去画图纸。 赵斯年侧脸朝窗外望去,只见那窗子上本阖着的金线凤纹红色帐幔不知是何时拉开的。 因是早上,日光不算强盛,黑檀做的窗棱便像是新粉刷过一样,浓重的黑,叫人看了心中更是压抑。 “肯定是花钿这家伙!”李星禾从黑檀柜台的内侧站起来,边绕到外边去,边奚落道,“这家伙没脑子的吗?中午还好些,开个窗子算是通风,也能进些阳气。只是大早上的,屋子里本就掌了灯,再起个帷幔,半明不暗的,花钿这是想着让我们弄瞎眼睛才是。真是最毒妇人心!”说罢,李星禾这便过去窗台处拉上窗户,把那 38. 是谁犯了忌讳 《大荒西经·卜居》全本免费阅读 话说,等师婆再去给天曦画第三遍火印时,天曦也觉察出了异样。抬头看一眼师婆,只见她依然神情自若,泰然处之。 看着师婆又一次拿着那极细的鹿毛笔去蘸取朱砂。便知自己十有八九是没有当师婆的福分,这朱砂火印自是画不上的。 “如此一来,在众人面前出丑不说,千方百计费尽心力做的这一切,皆是竹篮打水,事事成空。且外祖母一再的告诉自己,只有做上新任的师婆,才能跟李星禾成亲。”想到这儿,天曦不由的紧张。所以不等师婆将那鹿毛笔点到自己的额头上,她这便信手拈花,欲化出一刃冰刀,割破自己的手指,亲自用血画印。 可谁知这次毫无反应,竟同普通人无异,尝试多次再生不出任何冰刀来。她不知,眼下站在师婆身后的半夏,正是极压制自己的人。 再试了一遍,仍旧是法力尽失的模样。 天曦这便毫不犹豫地从宝髻上取下一枚银钗,偷偷刺破自己的手指,用鲜血在额前画上了一记火印。师婆见此情景,举着鹿毛笔怔在原地。心想,“自己极不愿意天曦来做继任师婆,自是不会祝福的。但也绝对不会在如此重大礼节上捣鬼生事,所以鹿毛笔与朱砂并无异样。如此,此番场景证明天曦是无师婆之德的,也就是说,这鹿毛笔和朱砂是不认天曦的。”于是,师婆急忙将毛笔放回托盘中,欲将天曦无法继任师婆之事公诸于众。 正当时,忽见穗安跑上祭坛来,将师婆摁在地上,给天曦行跪拜大礼。 半夏在一旁看着生气,却也知这是历任的规矩,眼里急得泛出泪水来,却也只能傻傻地看着,束手无策。 待听到礼官高呼一声,“礼成——” 师婆便知这一切都已晚了,穗安给师婆带上面具,两个小厮上前来搀扶着师婆,下祭坛去。 众人看着,只看一眼,便再也不去瞧师婆。接对着天曦行三跪九叩之礼,高呼,“承蒙师婆庇佑,福泽长乐,绵延无休。” 师婆只觉双腿发软,头晕目眩。听着呼声,走在人群中,恍如隔世一般。 这一刹那,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师婆?之前为这天民国煞费的苦心,是真是假?这些她自己竟也全分不清楚了,渐渐只听嘈杂声一片。 众人之声,渐渐模糊。 继位大典结束之后,从此这天民国上便又有了新的师婆。众人改口改得倒也挺快,议论间皆直呼退位师婆的名讳——墨山,而大凡再讲师婆时皆是指天曦罢了。 墨江另住了两日便离开了长乐坊,墨山叫萝依另外收拾出两处庭院来给穗安和天曦居住,萝依一时拿不定主意,又与师婆商量了半日,这便决定把前院近东厢的沉香苑给了祖孙两人。 如此既不失天曦作为师婆的身份,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秋在一点一点的深下去,长乐坊的槐林渐渐萧条起来。 先是橙黄的一片,然后落雪似的,槐叶成片成片地落下,在积雪草上厚厚地铺了一层。 好在这凤凰台里面管事的仍是萝依,所以墨山这边的吃食供应不减从前,可即便如此墨山仍旧在一点一点的消瘦下去,这些赵斯年与半夏皆看在眼里。 一日赵斯年到厨房去找了萝依来,冷着一张脸讲道,“母亲近日胃口不好,烦请您从仓库取几支上好的人参做些进补的药膳汤食。萝依听这话之后负阴抱阳,算是给自己请过罪,她自嘲道,“瞧我这猪脑子,又偏是没长眼的,竟忘了这事儿!这本就是我们后厨份内的事,现在让爷给操心起来了。” 赵斯年听后仍是冷着一张脸,自是表露不出感激的神色来,不过负阴抱阳,礼数样样齐全。 虽说是住在一个宅子里,墨山这边与沉香苑总归是没有任何交集的,所以平时也不往来。 因穗安惯会做一些拉拢人心、攒局议事的事情,所以现在的凤凰台比墨山在任时更繁忙一些。 之前墨山从来不接的看宅子、破风水一类的商业活动,穗安一一都应下来。渐渐的这凤凰台里倒像是一门生意场,鱼龙混杂,各行各业的人络绎不绝的赶来。 就此,那些求财求运的也便常常去东厢烧香祈愿;那些种了祸根,埋下孽缘的,统一由穗安带着去西厢祷告还愿。 更可笑的是,这穗安竟然让天曦摆了起卦看命的摊子,借着凤凰台的幌子做起了算命解签的生意来。 更叫墨山头痛的是,之前但凡有求于凤凰台做事的,都只上了供品即可,但现如今穗安竟讨要香火钱。 这凤凰台千年的名声自是有的,借着她的这一番折腾,倒是出现盛世一般,全然成就了眼前这幅门庭若市的场景。 就此墨山也总不爱出门,常常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好在半夏时时刻刻陪着,也能规劝些。 萝依以往是不肯来墨山的房里的,现下她已不做了师婆,又成了从前的墨山。萝依这便几乎是日日都来,但凡后厨里面没事,她便陪着墨山聊最新奇的传闻,讲些混杂的段子,变着法子哄墨山舒心。 知道墨山爱看牡丹亭,萝依回到自己的厢房中,便苦苦学起来。吴侬软语,便明目张胆地在这凤凰台里兴盛起来。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每每歌及此处,墨山便又伤感起来。萝依与半夏对视,互施眼色,这便也不再去研究什么牡丹亭,研究什么汤显祖了,两人商量了,总归是要给墨山找些活计做的,要不然天天在屋子里打磨时光,平时谁都会生病。 且穗禾刚去世没多久,又正是睹物思人的时候,人一空下来,思人的心便更重了。 于是他们俩一致决定,叫赵斯年平时带些料子、细线回来,也不用去成衣局,就让墨山在凤凰台里帮赵斯年做些针线上的事情。一来可以消磨时光,磨去心里的哀伤,二来又是为自己的儿子做事,所以尽心尽力,也便没心思胡思乱想了。半夏觉得此法得当,这便说与赵斯年听。 第二日黄昏,赵斯年这便叫乘黄驮着几匹布,自己抱着各色的丝线回来。至母亲房里用晚饭时,由半夏帮衬着一并挪到了花厅里去了。 墨山见状,问道,“这是要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