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嫁给敌国皇子》 1. 夜久更阑风渐紧1 《和离后嫁给敌国皇子》全本免费阅读 从云京新建成的茗芳茶楼向下望去,街市上往来行人如织,小贩沿街叫卖声不绝。 再仰头上看,天朗气清,碧空如洗,是这几日接连阴雨天的南淮难有的好天气。 这样好的天气,如果身边人没有揪着小帕子眼圈红红、欲言又止就更好了。 江霁月收回观赏风景的目光,看向泫然欲泣的汤青蓉,心中默数三个数之后,耳边响起了开闸泄洪般的哭声。 汤青蓉忍不住委屈,一边哭一边扯江霁月的袖子,说道:“当初他带着聘礼上门求亲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说永远不纳妾,枕边只我一个,一辈子待我好,一辈子不欺负我。这才成婚几年?他便在外面养了小娘子!” 说着,她泪落得愈发汹涌:“你说你要是男子多好,当初指腹为婚,及笄后我直接嫁给你便是,我们两个知根知底,何至于我今日这般患得患失!” 汤青蓉的母亲盛氏与江霁月的母亲陆氏是闺中手帕交,两人当时同时有孕,便定了约,若是异性便结为夫妻。后来两位夫人生下两位千金,夫妻做不成,便只能做姐妹了。 “是不是养外室也不一定,”江霁月轻柔地拍拍她的手,说道,“你唤我出门,不是想让我和你一起看看事情真伪吗?人还没看到,你便给你家相公定了罪?” “事情既能传入我耳朵里,那定然不是空穴来风!”汤青蓉捏着帕子,咬牙切齿。 “你还说,”江霁月叹息,掰着手指头给她数,“前年八月,你说你家相公要写休书休了你,唤我上门给你撑场面,结果从暗格里拿出来他打算送你的银镯子,上头还刻着你的名字。 “去年四月,你说你家相公和他家表妹眉来眼去,又把我叫上门让他给你个说法,结果险些把褚家表妹是褚大人私生女的事给闹大。 “去年十月,你说你家相公晚上去逛青楼,这回我没听你的,你自个儿女扮男装跑青楼里,险些被欺负了不说,还是你那进青楼抓污吏的相公把你给救了下来。这桩桩件件,哪个不是你捕风捉影来的?这次是怎么了,你又瞧见他有不明来信吗?” 汤青蓉急了,摇了摇江霁月的袖子,说道:“这回可不是我空穴来风!我亲眼瞧见他书房放着这芙蓉巷一栋宅子的房契。你说褚家也不是小门小户,家中空院子多了去,乡下有庄子,临郊还有别苑,为什么要买这偏僻巷子中小小一方宅院,还没我院子大呢!” “就算他真在外头养外室了,你也不必哭,大不了便和离,这世上又不止他一个男子。” “你说得倒轻巧,你家大殿下为人光风霁月,你自是不担心他会做这种腌臜事。” “可褚少司瞧着也是个老实人啊……”江霁月手指敲了敲桌子,思索一番,说道,“京司这几日好似有什么要案,大殿下近日也很少回府。说不定,褚少司买下的那个院子,是为了安排什么重要案件的证人?” 江霁月的夫君是大皇子沈淮,主管京司,而汤青蓉的夫君褚炀则是京司少司,沈淮的下属。 汤青蓉一听连一向光伟正直的沈淮都时常不回来,方才的气焰有些消歇,可脊背还挺得很直,嘴硬道:“是外室还是证人,今日一见便知!” “怎么?若是男子便罢,若是女子便给褚少司定罪?”江霁月拂开茶沫,轻啜一口茶水,打趣道。 “他与旁人亲疏远近我看得清,断不会冤枉了无辜女子。” 江霁月又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嗯,指把人家亲妹妹当他未来要迎进门的小妾。” “那是意外!”汤青蓉睁着鹿似的眼反驳,说罢,突然看见了目标人物,连忙晃着江霁月的胳膊,说道,“别喝了别喝了,我瞧见他了!只他一个,哪有出来办公务身后不带随从的!” 江霁月慢条斯理放下茶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身黑衣的褚炀在人群中格外扎眼,正向着芙蓉巷走去。 眼见着汤青蓉浑身发抖又要哭,江霁月拍拍她的肩头,说道:“冷静些,你眼里只有你家夫君吗?往前看,那是谁?”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妖——大殿下。”汤青蓉声音顿时小若蚊呐,不敢继续说下去。 江霁月一扬下巴,说道:“看罢,你觉得褚少司养个外室,还有必要让顶头上司一起来见见她吗?” “……”汤青蓉张张唇,嗫喏道,“又搞错了啊……” “好在这次没像前三回闹得那样大,趁褚少司没发现你,赶紧吃完茶点各回各家罢,今日是大殿下生辰,我也该早早回府准备了。” “今日是大殿下生辰?”汤青蓉开口,“生辰日还要在外面奔波办案,太不容易了。” “无事,左右生辰宴在晚上,他赶得及回来,不过我得赶快回去了。”江霁月看看日头,如是道。 “要不……咱们等会下去?”汤青蓉扯扯江霁月的衣角,犹犹豫豫道,“他怎么停在巷口了,若是现今下去,定会被他瞧见。” 江霁月耸肩道:“你这么想,咱们只是来喝个茶而已,碰巧撞见,你问心无愧,何惧见他。” 汤青蓉一听,转念一想,也是,立时抬头挺胸,将手边的点心塞进嘴里,拉着江霁月走出了厢房。 两人出了茶楼,正与在芙蓉巷口停着的褚炀对视,见到汤青蓉,褚炀的脸立刻变得绯红,可再看他旁边的江霁月,未来得及浮上面的欣喜瞬间被惊愕替代,他下意识回头看向巷里,而后转回头,手脚无措地看着向他走来的两人。 这精彩的表情变化当然是没瞒得过汤青蓉,原本转晴的心再度乌云密布,她走上前,点着褚炀心口道:“褚炀,你在这做什么呢?今日不必办案吗?” “我……”褚炀吭哧两声之后便没了声,只犹豫地看看面前的汤青蓉,又看了看她后面的江霁月。 “你什么你,说说今日为何在这里有那么难吗?”汤青蓉贝齿咬唇,跺跺脚,拉着江霁月道,“我就说……他心里定然有鬼!” 江霁月没说话,目光沉沉地眺望巷中,褚炀竟然下意识移着身子挡她的目光。 “是大殿下在里面有要事相商吗?”江霁月开口问道。 听她这么问,褚炀立时抿着唇狂点头道:“回皇子妃的话,是。” 他原以为他这么说了,江霁月会离开,可事与愿违,江霁月仍定定地站在他身前,用一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他。 三方静默,汤青蓉在狐疑地打量他,江霁月在状若无意地扫量巷口以及守在巷口的他,而他则硬着头皮承受着两人绝非善意的目光。 早知道今日便留在京司衙门,监刑也好审讯也罢,怎么就不能在大殿下要他随行的时候找个理由推了呢!如今这真是……骑虎难下! 褚炀屏住呼吸,不敢正面迎上她们二人的目光,只得垂下眼,思索该如何遮掩过去。 思索间,江霁月的衣摆动了,似乎是打算要走,他刚想松一口气,便听到后面有个脆生 2. 夜久更阑风渐紧2 《和离后嫁给敌国皇子》全本免费阅读 秋时蟹肥,宫中今晨便运来了好几箱冰块镇着的蟹。 江霁月用完午膳,便吩咐着人开始着手今晚的夜宴。这蟹自然是重头戏,宫里特派御厨来亲自料理。要江霁月忙的其实并没有多少,她核对了两轮宴上席位,还得了空闲,小憩了一会儿。 午后悠悠醒转,床帏上坠着的珠帘还映照斜阳余晖。江霁月抬手掩住上眼皮,挡住了那过于刺目的光线。她叫来棠梨,问道:“大殿下回来了吗?” 棠梨摇头:“尚未,要奴婢遣人去京司寻大殿下吗?” 看样子,褚炀还没把她来过的事告知沈淮,估计是沈淮在之前下了什么不许进门打扰的令,所以褚炀这老实人就一直没进去,兴许买来绸缎还是让守在外面的那个小丫鬟捎进去的。 “不必,你下去罢。”江霁月抬指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寝衣,自行披了外裳起身。 这时候席上邀请的宾客未到,但礼已经陆陆续续送了过来。江霁月垂睫一笔笔记着,看着礼册上一斛斛的珍珠、一匹匹的珍贵丝缎,胸腔突然有一股闷气,随着长叹逸出。 这般纵情享乐,想也知晓云京中无人从珍品编织的华美梦境中醒来,即便关外三城失守,即便战火正在蔓延。 她捏着笔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骨节发白,衬得她本就冷白的手更寒上三分。 棠梨看在眼里,只当是自家小姐入了秋冬手脚发凉的老毛病犯了,吩咐一旁的紫苏去灌个汤婆子。 江霁月听到身侧声响,看紫苏出去,开口道:“你也回我房里,把我出嫁时带来的首饰衣裳收拾一下。” 棠梨一脸莫名:“皇子妃是想要把旧衣饰丢掉吗?” 江霁月摇头,说道:“你只管收拾了便是,等我去处理。” 棠梨虽不理解,但还是依命福身道:“是。” 目送棠梨离开,江霁月动手拾掇了一下桌上记录完毕的礼册,刚想眯会眼,三皇子沈洛与四皇子沈濯的礼就送过来了。 沈洛和沈濯是双生子,母妃为贤妃,曾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可惜这位皇妃命薄,怀他们时早产,生下孩子便撒手人寰。而两位被母妃拼命生下来的皇子也福薄,一个身子孱弱,被药罐子堆大,一个天生目盲,从不曾见过外界的模样。 正是因这两人身体特殊,所以其他皇子都离宫建府了,他们两个还住在宫里,如今这礼也是一并从宫里送出来的。 沈洛送了一座南海珊瑚摆件,沈濯送了一双羊脂白玉手镯。 江霁月看着雕花香木饰盒里的无暇玉镯,分出闲心想这东西被沈淮转送给外面那位佳人的话,当真是美玉衬美人,绝配。 整理礼单到傍晚,她再对了一遍席位与吃食后,这才得了片刻放松,寻了个地方倚着休息。 现在正是菊花开放的季节,可惜前几日连绵秋雨,开了的花都被雨打落,如今庭院里摆放的花卉,还是府中花匠在雨里拼命抢救下来的。 而今庭中稀疏的几盆奋力绽放,美则美矣,只是这样的美,像是虚伪又荒诞的繁荣,一如这华美皮相下摇摇欲坠的江山。 她收回目光,第一批赴宴的客人到府。 来的是仍在宫中尚未出嫁的五公主、八公主和九公主。 五公主沈瑜率先迈过门槛而入,见到江霁月,眼睛飘到了云层上面,招呼也不打,转头便问府中管事她家大皇兄在不在。听得他还没回府,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便自己走去内院玩了。 她与沈淮一母同胞,也不知为什么,很是看不起武将,连带着出身武将之家的江霁月她也是一万个不顺心。 江霁月从不讨好对自己有敌意的人,沈瑜无视她,她就无视沈瑜,所以后来沈瑜看到她便更不顺眼了。 八公主沈瑭与九公主沈璇并肩而入,同江霁月见礼道:“大皇嫂安。” 江霁月和煦见礼:“八公主、九公主安。” 这两位小公主倒是乖巧可爱,同江霁月玩得很好。 三位公主来后没多久,沈淮便回来了,身后跟着的褚炀不敢正眼看江霁月,但沈淮却面色如常,还将手轻轻搭在江霁月的腰上,面露感动道:“迎客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便是,你在府中忙碌了这么久,仔细着自己的身子。” 江霁月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淡声道:“殿下说的是。” 沈淮隐约觉得江霁月是有些生疏了,可她平时累着了也不爱理人,只当今日府中摆宴她操劳过多,便没放在心上,说了几句话后便返身去迎其他的客人了。 江霁月也欲转身回席上坐一坐,目光瞥见在一旁木桩似站着的人,轻声道:“今日之事,你最好把阿蓉给撇出去,不要让大殿下知道她也在场。” “您想要做什么?”褚炀是呆,不是傻,听她这么说,便知道她一定不会轻易放下此事。 可江霁月只轻笑一声,而后将被秋风吹乱的发丝一并别到耳后,摇摇头,转身离去了。 今日的宴席与往日的宴席并没什么不同。有乐有舞,有美酒有佳肴,宾客与圣上齐举杯,庆贺大殿下福祉日盛,漫长的宴饮便熬到了临近结束。 江霁月面前的蟹一口没动,蟹肉性寒,她这身子吃不得,也早就在宴席安排那里把自己桌上的蟹给撤掉了,偏生沈淮与人觥筹交错时瞥见她的桌上没有蟹,以为她吃得快,还吩咐人把自己的蟹摆到她面前。 江霁月喉头滚动,分明没闻着什么腥味,却只觉得恶心。 她掩了掩唇,起身行礼,打算同圣上告罪,想要先行离席。 沈淮生母良妃眼尖,瞧见了她方才的动作,还没等她开口,便问道:“可是闻见了荤腥,身子不适?” 江霁月看向她,那位一贯雍容华贵的妇人现今眸子亮得吓人,目光若说是看向她,更像是在看她的肚子。 江霁月知道良妃在想什么,她笑得端庄,从容道:“回母妃的话,席上佳肴鲜美,哪有荤腥?只是下午时便没什么精神,已经寻大夫请过脉了,大夫言说只是过于劳累,歇息一番便好。” 听她说大夫下午已经把过脉,良妃知道心里想的没戏了,眸子骤然变冷,连看江霁月一眼都懒得看。 圣上出言让江霁月先下去休息,她谢恩告退,转身时,眼睛同样没了温度。 良妃也不喜欢她,她一直都知道,这种不喜欢同沈瑜的天生歧视不太一样,因为江霁月刚嫁给沈淮的时候,她还不是这个样子。 江霁月的父亲是南淮战神上军大将军,叔父是南中大将军,嫁沈淮的前一年,两位哥哥刚入军便取得不菲的成绩。 这样的家族收归在沈淮手里是相当大的势力,不管是出于利益考虑还是江霁月这个儿媳妇真的合她心意,反正最开始,良妃待她比待亲女儿沈瑜还要好。 到后来成婚三年江霁月肚子也没动静,良妃便急了,偏生当年沈淮为了证明自己的诚心,发誓绝不纳妾。沈淮膝下无子,良妃就将一切的错都怪在了江霁月的身上。 江霁月原并不将这回事放在心上,也觉得这样不会影响她与沈淮的感情。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沈淮的母亲和妹妹待她如何,她不在意,可她却从没想过两人之中,竟然还插入了第三人。 心不是在这一刻骤然死掉的,只是万千件不起眼、却足以说明问题的小事,让她猛然发现走到这一步也在情理之中。 他与她同床共枕三年,不知道她体寒不能吃蟹,今日佯装儒雅知意的丈夫,将自己的蟹分给了她。 嗯,传到外头,又是光风霁月大殿下的一桩美谈。 屋中灯花跳跃,像是已经燃到了末尾,江霁月不知前厅宾客是否散去,想了一想,还是叫人进来换了灯芯、添了灯油。 沈淮今夜一定会来,因为她席上身子不适,为了装一个完美的夫君,他一定会来寻她聊表自己的“关心”。 等他来的时间里,江霁月坐在书案上,打开一旁的木匣,从中拿出来一沓厚厚的家书——来自她的父亲、叔父、兄长与小弟。 沈家除她之外,皆在北战场的防线上。 习武的人家,总有异于常人的单纯。 当年江行旌斥退十几个前来求亲的权臣之子时说过,他的女儿所嫁的夫婿,枕侧必不能有旁人。 同僚听闻,曾笑过他:“人家把你女儿骗娶了去,后院再纳几个小妾,那又如何,你女儿已经要不回来了。” 江行旌剑眉一横,说道:“谁说要不回来,他若敢辜负我家阿河,我抢也要把人抢回来,她受欺负了有我护着,天塌下了有我顶着。” 过往种种,想起来是既令人动容又令人发笑。 江霁月一页页家书看罢,将它们放了回去 3. 夜久更阑风渐紧3 《和离后嫁给敌国皇子》全本免费阅读 江霁月被沈淮彻底囚禁在了她自己所住的菡萏院中。 她的贴身侍女被控制,换来了沈淮自己的人。卧房落了锁,外面还有两个人严加把守,连窗外都有人守着,只要她一推开窗,便会有两把寒光冷冽的刀架在她眼前。 江霁月不知道沈淮是如何同外人解释她失了音信这回事,或许是说她染了恶疾,不便见人,或许是说她心情不佳,不想见人,她也不知道,她的父叔兄弟收不到她的家信,该有多担心。 在被囚禁的第一日,她便奋力拍门道:“把大殿下叫过来,我要同他好好谈谈。” 守在她门前的护卫开口道:“皇子妃,大殿下说过,他想谈的已经同你说过了,如今没有再谈的必要。” 南泽需要江家人在外面浴血搏杀,在这期间,他们不会允许任何不定因子从云京传去北战场。 一日、两日、三日……无论她如何抗争,都没办法令其动摇。 江霁月贝齿紧咬朱唇,用力至唇瓣发白。 事态或许比她想得还要严重。 沈淮不是个不计后果的人,现今与她撕破脸皮,将她囚在这里,丝毫不顾及当她的家人回京后他该如何自处。 他做出这般行径的缘由,要么是北战场战情不容乐观,江家人很有可能回不来,要么便是他早做好了江家归来后的准备……至于准备做什么,她不敢想。 江霁月越想越心躁,她抬步走到书案旁,想再把之前家人送来的家信看一遍,即便知道这些报喜不报忧的信件里或许没有她想要知道的事,但她还是想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窥得如今前线的战况。 大抵是过于忧心,双手有些发软,没拿住装着家书的木匣。它“哐啷”一声摔在地上,薄薄信纸纷纷扬扬,在这混乱之中,有一个小物件从木匣中滚出,伴随着“叮铃”的声响,落在了地上。 江霁月的目光停滞,看向地上的那支鸣镝。 那是三年前她还未嫁给沈淮时,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年所赠。 少年有一双鹰隼一般的眼,全然不似寻常男子的儒雅温和。即便他年岁不大,面部轮廓未成熟,但配上那双侵略性极强的瞳眸与万年不变的冷冽神情,整个人像是沉静的潭水,平静之下,藏匿未知的危险。 而结识他的契机,不过是她在等待汤青蓉与她汇合前,百无聊赖地替停在灯谜前为难的他,赢了一只花灯。 与他同行、好似是他兄长的那个男人温煦唤他“冽”。 他们二人的鼻梁较南泽人更为高挺,江霁月原本就猜测他并非南泽人,听了那个男人的称呼,心中便更为笃定。 彼时恰有相识之人出事,那人婢女求到她眼前来,她按捺心中慌乱,扯了一个谎同他们告辞。鹰隼似的眸子掠过她的脸,似乎看穿了那过分敷衍的谎言,他将一支鸣镝交到她手里,说道:“如果有危险,可以射出它,我一定会到。” 江霁月本想谢绝,那人却像看出她心中所想一般,补充道:“就当是花灯的报酬,我不愿欠人情。” 不过那支鸣镝她到最后也没能用到,事后看着它精致,便留下来以做收藏,一直留到了今天。 她恍惚拾起它,即便它现今光洁如新,并没有锈迹,正常使用应当没问题,但它所能唤的人,应当早就不在云京了。 江霁月蹲下身,将鸣镝随意收在木匣里,而后一张一张捡拾着散落在地上的家信。忽有水渍在信纸的笔墨上洇开,江霁月一愣,埋头膝间,咬着牙,将汹涌的泪意忍了回去。 不要哭。 现今应该想想该怎么出去。 她将家信仓促收好,抱着木匣坐下,沉静思索哪里能寻到突破口。 阿蓉是知道她要回来和离的,现今突然不和离,人也断了联系,必然会发现不对劲……可纵使她发现不对劲了,又能怎么办呢?她所关联的势力扳不过大皇子,唯一能压制大皇子的便是陛下了,可陛下势必与沈淮一条心,怎么会帮她。 正路行不通,便只能暗渡,可阿蓉这样做的风险太大,事情败露还会连累她。 江霁月越想越浑身冰凉,如坠寒窖。 …… 一熬又是好几日,江霁月看着外头明暗光影数日子,距离她被囚禁此处已经过了近两月。 时至初冬,寒风凛冽,她不用开窗都知道外面是何模样。 万物凋零,一片死寂。 这两个月她不是没有挣扎过,以死相逼,好言服软,这些都没用。现今的沈淮待她如陌路人,郎心似铁,这两月任她闹成什么模样,连见都不肯见她。 她一日日看着屋中盆栽的凋零,料想外面的冬景也没什么不同。 可今夜却与前几日大不一样。 时常低声聊天的护卫不再说话,门口一片寂静,像是换了人来。 江霁月留了心,守在窗边,到亥时,窗被人敲响了。 她打开窗子,见到熟悉的那张脸,险些要落下泪来。 汤青蓉急促说道:“阿河,你别说话,时间紧,快换上这身衣服,我带你出去。” 江霁月急声道:“我逃走,会连累你与褚少司的。” “这事儿我没让我家那个插手,我去找了八公主,是八公主出手的。大皇子那边是她找借口拖着,带你走的人也是她的人。此事败露,也是她承下责任,不会追责到我身上的。”汤青蓉急了,翻进窗子里来,亲自动手给江霁月换衣裳,一边换一边道,“她是公主,是陛下的女儿、沈淮的妹妹,他们再怎么样也不会伤害她的。” 江霁月微微被说动,可心里的弦刚松了些许便又绷紧,她拦住汤青蓉,将她往外推,说道:“不行,你去宫里找八公主的事,有心人一查便知,若我走了沈淮必会迁怒于你。” “不要再磨蹭了!”汤青蓉低吼出声,江霁月一怔,讶异发现她竟然哭了出来。 江霁月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地安抚她道:“再怎么样,我也有着大 4. 夜久更阑风渐紧4 《和离后嫁给敌国皇子》全本免费阅读 紧闭的门在两日后的黄昏被人卸锁打开,从外面涌进来一群婢女,立屏风、抬浴桶、打热水、备干花……江霁月冷眼看着她们忙碌,假装顺从地由她们伺候着沐浴焚香,在梳妆之时,眼疾手快抢走了一支尖锐的簪子,抵住自己的脖颈,在一群婢女惊慌的目光下夺门而逃。 不过,她迈过了卧房门口,却没能迈过院门。 沈淮出现在院门口,抬臂夺走了她手里的珠簪。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松柏般的面容隐有薄怒,他说:“阿河,乖一些。” “不要这么叫我,沈淮。”江霁月定定地看着他。 她的头发尤带潮气,微凉、散乱,被寒风吹扬起,低低地飘着,隐有暗香。 江霁月是云京出了名的美人,眼尾微扬,丹唇皓齿,华茂春松,靥若芙蕖。这样的容颜笑起来最美,可她不太爱笑,见人见物总是那副淡漠模样,也只有亲近之人才能瞧见她笑时的浓艳春光。 沈淮敛睫,说道:“我知道前日褚炀那娘子来过,便也不用再跟你解释现在的情况了。” “所以,现在你便是要把我洗干净,送去北澜人的床上?”江霁月眉峰蕴着怒意,红唇将笑不笑,“良将方战死,你们便护不住他们的女眷,不怕天下人心寒吗?” 说着,江霁月冷笑道:“哦,聪慧的大皇子应当不会让皇家添了污名。让我猜猜,这几日,你们是不是隐下了江家的战功,甚至还在百姓面前将他们描成了罪人,所以罪人的女儿,即便被这样屈辱地送出去,人们也只当是为国赎罪?” “阿河,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把你给带回来的。” “事已至此,何必说的那样好听?”江霁月用力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回来,眸中尽是厌恶。 “成婚三年,终有感情。” 江霁月脸上的笑尽数收敛,她淡淡道:“好烂的感情。” 把自己的妻子送出去,定然会有不少人戳他脊梁骂他窝囊,但更多的,还是感念他舍小情为家国的大义,而这些人中,就会有他的父皇、当今的皇帝。 他现在装作这种痛极的样子又是装给谁看。 “阿河,你刚强的性子到了北澜一定要收敛一些,北澜人要你非是为了夺你性命,委曲求全一些,忍一忍,好好活着等我来接你。” 他这话她没怀疑有假,倒不是相信他虚无缥缈的爱,只是因为这样更为有利于他。瞧瞧,有权之后立刻将自己被要走的妻子夺回,多堂堂正正的大男子。 历来史书尽是这种故事,今日送走了女人以显大义,明日夺回女人以证男子气概。送来抢去,根本没有人把女人当人,视为物件而已。 沈淮见她不说话,误以为她在思索什么以死保全名节,又道:“你那闺中密友已经被我遣人看了起来,不要想着在送去北澜的路上寻死,她与你同生同死,我知你良善,定不会忍心旁人因你而死。” 江霁月闻言,冷冷地看了一眼沈淮身侧的褚炀,开口道:“你也窝囊。” …… 第二日被送上去往北澜的车辇时,江霁月有些发热,大抵是昨日头还湿着便吹寒风的缘故,江霁月身子一贯不好,在车辇上坐正,便有些昏昏沉沉。 果然如她所料一般,沈淮或是皇帝定然对江家做了什么手脚,沿路百姓看她的眼神大多都冰凉冷淡,只有少数曾受过江家恩惠的人热泪盈眶,哭却不敢大声哭。 驾马行在车辇一侧的北澜使者是个中年人,他眉眼凶戾,握住缰绳的手肌肉虬结,像是个武将。他将左手放在右肩上,似乎行了一礼,说道:“沈姑娘,待我们行离云京,会换乘速度更快的马车,马车上会有侍奉您的婢女。” 江霁月颔首,道了声“多谢”。 此人以礼待她,她便以礼还之。 她本以为会在众人冷漠的目光下离开她长大的地方,却不料有人突然向她的车辇扔了一把茴靡草,那些茎叶大多数被挡在了帘外,只有一根穿过缝隙,落到了她的膝上。 她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 茴靡草,也被称为英雄草,生命力极强,种子可以在干旱的沙土中生根发芽。去往战场的将士们都会带一把茴靡草的种子,若是战死沙场,荒芜的沙地里也能生出他们生命的延续。同样,在将士们离家前,家人会在他们身上丢茴靡草的茎叶,望他们生命力如同茴靡草一般,活着最好。 她顺着茴靡草丢来的方向看过去,有一个小童小步跑向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她弯下腰,给了小童一支糖葫芦,而后站直身子,似乎在看向车辇上的江霁月。 此人身形不属于江霁月熟识的任何一个人,不过,她是谁,并不重要。 江霁月拿起这根茴靡草,放到了她带在身边的小木匣中。 还有人站在她身后,这就够了。 车辇一路浩浩荡荡行离云京,前后接跟着一车车赔礼,换乘到马车上,更显得江霁月不过是众多赔礼中的一件。 马车上等着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乌亮的眼睛,不太爱说话。 江霁月原本以为她是个小哑巴,可她急了也会叽里呱啦说上两句。江霁月了然,原是个不会说汉话的小姑娘。 北澜那里异族为主,虽然现在文字、语言大多已被汉化,但仍有不少人只会说自己族群的话。 江霁月是个不嫌闷的,发现没办法和小姑娘交流后就自己窝在一边,守着自己的行李走神。 北澜人步子快,行路也快,马车颠簸得江霁月面色苍白,本就生着病,现今更为孱弱,亏得是那小姑娘照顾得好,这才没死在路上。行行停停吃点药,便又能吊着口气继续上路。有一次启程时,她隐约听见外面的小兵低骂了一声,语意大致上是嫌她是个累赘。 江霁月心想,这合该埋怨他们那出主意要她的主子才对,关她什么事? 这般一路受着病痛折磨终是过了北澜与南泽的临界明桐关,但在战争未开始之时,这里还全都是南泽的地界,她的父叔兄弟曾在这里流过血。 一路虽然病着却还能打起精神的江霁月终于在入关第一夜发起了高烧,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驿馆客房中,不多时,身下便被汗浸湿。 服侍她的小丫头忙着煎药弄吃食,不在房中。 江霁月烧得只 5. 夜久更阑风渐紧5 《和离后嫁给敌国皇子》全本免费阅读 江霁月醒来的第二日午后,小憩初醒,隐约听见窗外有人在低声说话。 她附耳倾听,听见有个青稚的少年声音说道:“殿下,在此处耽搁这么多时日,回去恐遭陛下怪罪。” 另一个沉一点的少年声音响起:“可是她若是死了,陛下不还是会怪罪殿下。” 青稚少年嘟囔道:“怎么横竖都要被怪罪啊!” “若此事这么好办,他们也不会推给咱们殿下了。” 两个小少年你一句我一句商讨,他们话中的“殿下”倒是匿了形,江霁月侧耳听了一会儿,才听到一道声音终止了两个少年的喧闹。 “既已领命,从心而做便是。” 最后开口的声音温然平静,气息沉稳,令江霁月恍惚想起小时同娘亲上山寺祈愿的所见所感,金黄的暖阳,古朴的钟鸣,以及山间绵延的涓涓春水。 虽则声韵质若古木,但听音色,不难听出是个年轻人的声音。这样的声音,读诗应当会很好听。 江霁月坐正,有些口干。 听他们的交谈,方才说话的人就是宋娘口中的“六殿下”。这样的谈吐超出江霁月的意料,毕竟按照她的想法,游牧地界的人士,应当都是心性豪洒的外在奔放之人,从不曾想过还会碰见这样的沉稳内敛者。 世人排外是天性,他在北澜宫廷大概不怎么受欢迎,江霁月抬手拿起宋娘搁在她手边放凉的水碗,一边小口啜饮一边想。 这般难得安然地留在驿站中休养了三日,第四日正午准备出发。 江霁月甫一上马车,便看到马车中原本放着被褥的地方又垫高了几层,伸手一摸被子,也比先前的那一条厚实许多。 宋娘见她如此动作,开口解释道:“姑娘,越往北走越是寒凉,你大病初愈,盖严实些才好。” 江霁月轻微躬身,说道:“多谢。” 宋娘性格豪爽健谈,与江霁月上了马车后,便一直热衷于同她聊天,江霁月随口提了一下,宋娘便将宫中的事情说了个差不多。 现今的北澜皇纥奚赤琮膝下有八个孩子,五位皇子,三位公主,前五位皇子公主生于纥奚赤琮的大哥在位期间,六皇子纥奚冽是纥奚赤琮即位后的第一个孩子。 宋娘说着说着宫里的情况,便眸光暧昧地凑到江霁月身边,说道:“姑娘是南泽送来北澜和亲的,六殿下的生母也是南泽来和亲的一位郡主,你们骨血来自一处,最是般配。哎……只可惜那位娘娘早产,生下殿下便撒手人寰,不然她见了你,定然比我还要喜欢。” 江霁月哭笑不得,说道:“宋娘,我如今二十又一,算算年份,六殿下应当比我小不少吧?” 宋娘掰了掰手指头,粗略一算,摆手道:“约莫差个三岁……三岁好啊,女大三,抱金砖。” 说着,她殷勤道:“莫要觉得他年岁小不牢靠,那些个皇子里头,就属我们六殿下最为稳重,文武兼修,教过他的先生都赞不绝口!” 江霁月听罢敛睫,心想这样的人应当是个夺储的有力竞争者。 看着江霁月沉思的模样,宋娘便知她都听了进去,继续不遗余力地说自家殿下的好话:“而且啊,姑娘你看,现如今未有正妃的皇子,只剩下了六殿下和八殿下。你若与六殿下成婚,正妃之位就是你的。” 看得出来宋娘是真心喜欢她,江霁月叹了一声,说道:“只可惜嫁谁不是由我说了算的。” 两人正说着,马车外响起马蹄声音,像是有几人骑马从后往前赶。 宋娘一听,低声道:“是六殿下呢,他的马上系着一个小银铃。” 江霁月本以为那匹马会经过马车到前面去,可铃声却止在马车边,随后,有人敲了敲马车厢。 开口的是江霁月那日听到的青稚少年声音:“宋娘,殿下说队伍一会儿便启程,你们坐稳。” 宋娘听了,一边抖开被子裹住江霁月,一边应道:“哎,知道了,路上少往颠簸地儿走,姑娘身子还没养好。” 少年低声嘀咕道:“还真把她当未来皇妃养啊……” 话音未落,便响起拍打什么东西的声音,好像是有人用剑鞘打了一下少年的脑袋。 江霁月偏头透过半透的垂帘向外看去。 抬手那人肩宽臂长,身似她醒来的第一日所见的那人,见少年挨了一下不敢发作,她便知道此人应当就是那位六殿下纥奚冽。 江霁月待几人策马走到前面后,在启程微晃的马车上,轻声问宋娘:“那位殿下的‘冽’,是哪个字?” 宋娘拉过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一边写一边道:“清冽的冽,崇慧郡主起的名字。” 江霁月合掌思索片刻,笑道:“好名字。” 她不笑时是池上芙蕖,清妆淡颜,笑时是绝艳牡丹,姝色盛极。 宋娘拿着绢子往她脸上一挡,调笑道:“哎呀,让旁人瞧见姑娘的样貌,不知道要招多少狼来呀。” 两人说笑着,又继续聊了下去。不过宋娘对国事知道的不多。江霁月有意打听究竟是谁出主意要她作为赔礼之一来此,便出言试探,可宋娘却什么都不知道。 江霁月抿唇,沉着心同宋娘闲聊,而后适时表露疲态。宋娘连忙扶她躺下,连声让她好好歇一歇。 江霁月裹着被子,背对着宋娘,躺窝在一边,双目闭合,但心里却一直在盘算。 她得知道到底是谁想要她,若是被指给了一个对她不感兴趣的人,怕是日后想要达到目的,要费不少功夫。 ……至于现今在前领路的六殿下。 不太好说。 毕竟那日听两位少年的交谈,他好似不太受皇帝宠爱。大抵是因生母为南泽人,故而怕他有异心? 想到六殿下的生母崇慧郡主,江霁月在脑海里努力搜刮关于她的记忆。 尚在闺中之时,她隐约听过父亲少时曾护送一位郡主去往北澜和亲,不过那已经是她出生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况且当年那位郡主嫁的可是北澜国君,算算年份,那位国君应当是现今北澜皇的兄长。 北澜与南泽截然不同,她听说那里弟可娶寡嫂、子可纳小娘。大概纥奚赤琮即位后,娶了兄长的后妃,而后才有了纥奚冽。 ……等等。 方才说崇慧郡主早产生下了纥奚冽,而纥奚冽 6. 夜久更阑风渐紧6 《和离后嫁给敌国皇子》全本免费阅读 江霁月还是低估了北方的冬夜。 大抵是上午的时候外面有日头,所以被衾足够维持暖意。到了夜里,风卷车帘,宋娘匆匆合上了车门与小窗,勉强挡住了风。可外头凛冬的凉意一寸寸侵入马车,逐渐穿透被衾,冻得江霁月骨头疼。 宋娘抱着她,草草从一旁的箱子里找御寒的衣物,翻出一件大氅来,她连忙给被衾下的江霁月裹上,又牢牢地捂住被子,生怕她冻坏。 江霁月在层层包裹中蜷缩着身躯,闭合的双睫不住轻颤。宋娘见着心疼,嘴上安抚道:“姑娘,一会儿歇息的时候,我带你下去烤烤火。” 不多时,队伍停下休歇,宋娘没急着带江霁月下去,毕竟生火还需要一点时间。她们在马车中等了一会儿,宋娘听到外面传来异族语言的歌声,弯着眸子,说道:“好了,姑娘,我们下去吧。” 江霁月重重合目,说道:“宋娘,抱歉,我突然有些累,想睡一会儿。” 宋娘变了脸色,担忧道:“哎哟,是不是又烧着了。” 可她将手放在江霁月的额头上,又没觉出什么异常。 江霁月摇头,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轻轻放下,浅笑道:“无事,大抵是这个身子有了记忆,这个时辰就犯困。” 见宋娘忧色不改,江霁月无奈道:“真的没事,你也不用在这里陪我,下去烤烤火,回来也好给我过过热气。” “那成,姑娘,你好生歇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马车门开合又被牢牢闭上,江霁月目送宋娘消失在视野中,收回目光,将自己的身子蜷缩得愈发紧。 她曾听兄长说过,在塞外的将士们,夜间生火时会唱行军的短歌,要么唱故土,要么唱征伐。 料想北澜的将士也不无不同。 她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沾过南泽人的血,她只知道一路战火攻掠南泽、杀过南泽人的士兵们,唱过同样的歌。 想到死在北澜军队手里的南泽士兵、南泽百姓,以及她的家人,江霁月颤抖地捂住耳朵,强行眨回眼底的泪意。 她不能死,她还要回家。 回的家当然不是云京。听父兄说,他们的老家在梁城,那里临海,冬暖夏凉,江霁月与小弟江时清出生后,江家长辈去世,江父愈发忙碌,便再也没返乡。江霁月只是听着,便心向往之,一直盼着父兄得闲,可以带着全家回梁城看看。 现在家人都死了,她一个人,也要带着亲人的尸骸回去,落叶归根。 江霁月正昏昏沉沉,外面的歌声却停了,她心中讶异,怎么休歇如此短暂。转而外面响起了呼喊声、哀嚎声,以及冷刃碰撞的声音。 出事了? 江霁月心头一惊,撑起身子,身上的被衾随动作落下,冰凉的空气裹住江霁月,令她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外面的打斗声迅速地由远及近,不知道是有人将战局引到了这边,还是那群人就是冲着她来的。江霁月脑中飞快盘算起来。 这辆马车不大,没有后门,若是敌人打到了这里,她只有等死的份儿,还不如趁他们还没过来,赶紧下车,起码不要坐以待毙。 江霁月裹着大氅,推开马车门,飞快地跳了下去。 粗略一扫如今情况,不容乐观。来了一群黑衣人,见人便下死手,一会儿的功夫,地上便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 江霁月仔细观察两方缠斗的方位,向着无人的方向逃去。 还没跑两步,她的腰身上便从后揽上一条长臂,江霁月无法遏制地尖叫了一声,嘴巴便被后面的人捂住,鼻腔涌入一股醒脑的银丹草气味。 温醇的声音响起:“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不要出声。” 是纥奚冽的声音。 江霁月眨眨眼,软了紧绷的身子,示意自己听话。纥奚冽一言不发,将她圈进了怀里,带着她钻入了密林之中。 先前隐约看人影看不出什么,现如今与他贴这样近,江霁月才发现当她的视线与他的胸口平齐之时,脚面竟然悬空,随着他的奔行,偶尔点一下地面。 江霁月不知道他为了揽起她这个小个子有多辛苦,她只知道被他用力扣住肩头的她很辛苦。疼……太疼了,口鼻捂在他胸前,满鼻都是银丹草的味道,有些喘不过气来。 两人奔逃间,身后已经窸窸窣窣追上了不少人。 江霁月从他胸口奋力仰起头,看着他的下巴,问道:“你说这些人冲着我来,是救我,还是杀我?” “杀你。” 江霁月蹙眉:“为什么?” 她这个视角很难看全他的面容,但她依稀感觉他好像看了她一眼。 “为了我。” 江霁月咬住唇,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抬手抱紧了纥奚冽。 她大概懂这是怎么回事了。大概是北澜皇宫中某个看纥奚冽不顺眼的兄弟,想要杀了她,陷害他。不管是诽谤他贼喊捉贼,还是告他护送不力,只要她死了,他就会倒霉。 现在,跟着这个纥奚冽寸步不离才是最安全的。 江霁月突然抱他,纥奚冽被她触碰过的地方一僵,万分不自在。但生死之际,江霁月没顾上他的异样,还在小心听着纥奚冽身后的声音。 “好像没人了……” “应当是我的人追过来缠住了他们。”纥奚冽向来温醇从容的声音有了一丝飘忽,但江霁月专注四周,还是没注意到。 纥奚冽停住步子,将她放下,说道:“我们安全了。” 江霁月后知后觉撤出他的怀抱,鼻尖似乎还盈着他身上清冽的气味,而纥奚冽怀中留存的女子淡香也久久不散。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僵持住了。 照常常理说,江霁月应当同纥奚冽道声谢,可当她看到眼前人全貌的时候,感谢的话一时堵在喉头,另一句带着讶异的话语先出。 “是你?” 三年前,她见他的时候,他虽眸色深沉,看起来心机深重,但脸上稚气未脱,还是十足的少年模样。现在看看,轮廓长开,眉宇如霜雪,眸色更冷了 7. 夜久更阑风渐紧7 《和离后嫁给敌国皇子》全本免费阅读 遇刺的第二天,果真如同纥奚冽先前说的一样,飘起了小雪,而队伍已经到了下一城的驿馆,安顿了下来。 江霁月解了身上一直披着的绒氅,交给宋娘,说道:“请宋娘代我谢谢六殿下。” 宋娘推回,说道:“如今下了初雪,这一路更冷,姑娘还是留着这绒氅,到皇宫再还给殿下吧。” “先前是因在路上,买不了被衾,如今停下,多买一床便好。这绒氅是六殿下的衣物,天冷他也要御寒,只怕他就带了这一件,给了我他要受冻。” 宋娘听得眉开眼笑,肉眼可见地更喜欢她了:“姑娘是个细心人儿,真不知道是哪个殿下有此等福气将姑娘迎进门。” 江霁月牵唇淡笑,心中自嘲。这位宋娘,大概会是北澜皇宫里唯一一个以为她有多尊贵的人了。 宋娘抱起绒氅出了门,江霁月缩进被子里轻轻推开窗子,伸手去接窗外飞雪。 南泽是个很少落雪的国度,身为都城的云京更是十几年才会下一次雪。 上一次看雪,还是她七岁的时候,江汤两家人一同约去山上礼佛,在气温较山下低的山寺里,她见到了人生的第一场雪。 飞雪落世,满地银白,她与汤青蓉两个小姑娘裹得像个糯团子一样,手牵着手,在雪地上踩满了小脚印,只为寻找住持口中的梅影。 两人从寺里找到寺外。汤青蓉早早坚持不住,坐在后门口的石墩子上歇息。江霁月却好似起了犟脾气,非得找到不可。彼时她身子孱弱,却不服输,扯着鹅黄色裙摆,脚印从门口蔓延到山路上,让汤青蓉再也看不到她的影子。 就当汤青蓉以为她走丢、急得要喊大人的时候,江霁月笑盈盈地举着梅枝晃过她眼前。后因见汤青蓉喜欢,她便将那枝好不容易折来的梅枝痛快赠予了对方。 其实她没有那么喜欢梅花,她只是不喜欢落空的感觉。 后来当夜她便因受冻病在床上,江父从汤青蓉口中知道事情始末,叹息一声,说她性格过刚易折,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一阵东风吹来,将江霁月飘远的神思吹回,她打了个寒颤,合上了窗子。 从前病了有关切自己的人照料,有人关心她的死活,现今若受了冻再病下,怕是危险。 她得惜命,她得照顾好自己。 …… 宋娘将绒氅送还给纥奚冽,纥奚冽淡淡看了一眼,说道:“不必还我,拿回去给她。” 宋娘叹口气,将江霁月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纥奚冽。 他听罢微微蹙眉,说道:“回去告诉她,我不缺这东西,买被衾不值当,离玄京只差三日路程了。” 宋娘捂唇低笑两声,说道:“我的殿下哟,您怎么不懂呢?她即便是来和亲的,那现在也是个独身的女儿家。在南泽,未许人家的姑娘披着外男的衣物那是万万不能的。” 纥奚冽蹙眉看她,依旧不解:“去告诉她,北澜人不会这么看她。” 宋娘解释无能,将绒氅不由分说地塞去纥奚冽的剑侍银锋怀里,说道:“殿下,您什么时候懂女儿家心思再成婚吧!” 她送完绒氅便走,出去时同纥奚冽的另一个剑侍金刃擦肩而过。 金刃较银锋更为成熟,立在纥奚冽身前行了一礼,说道:“殿下,从那些刺客身上搜下来的东西都看了一遍了,看不出来是谁的人。” “干脆利落,目标明确,应当是有备而来,要想查出蛛丝马迹,应当很难。”银锋抱着绒氅,说道。 “只怕后面的路上还是杀机四伏。”纥奚冽说罢,转头看了银锋一眼,说道,“你还抱着它做什么?” 银锋一愣,青稚的眸子染上几分茫然,试探性将绒氅抖开披在了纥奚冽的肩头,说道:“主子披上?” 金刃不忍直视地扭过了头,纥奚冽也转头不看他,嫌他愚蠢。 不过…… 这件绒氅在江霁月身上盖了快两天,披他肩上时,隐隐让他嗅见清幽的兰香。 “拿下去。”温醇的声音响起,只是这如古木一般的声音,似乎微微颤抖地掉了几片叶子。 …… 让宋娘把绒氅送回去的当夜,江霁月就后悔了。 她裹着那厚被子似的绒氅睡了两夜,已经睡惯,现今盖着驿馆的小被子,听窗外呼啸的风声,身子条件反射地冷了起来,寒意似乎要一寸寸渗入到骨头里面去,冷得半宿都没睡好。 第二天满脸憔悴地穿着单薄的衣裳上了马车,甫一上去,便看到宋娘满脸抱歉的表情,心中一跳,再往里面看去,里面放着那熟悉的绒氅。 “姑娘,抱歉,我没寻着有地方卖厚被子的,驿馆被子又太薄,还是再凑合披着殿下的绒氅吧……不过姑娘你放心,在面圣之前,我们会带你去梳洗一下,换上合适的衣裳,你穿殿下绒氅的事不会被别人看见的。” ……当然是假的。 这个时节,上哪不能买厚被子。只是昨天回去后,她想起纥奚冽的话,脑袋灵光一现。 江姑娘所担忧的事在北澜根本不存在,所以不会对她造成实质伤害,主要难过的还是江姑娘心里的坎儿。可再难过的坎儿也总要迈过去,不然她到了北澜,还抱着南泽的内敛与含蓄,那如何能在宫里好好活下去。她得帮着江姑娘慢慢迈过去才行。所以今日一早她便又去殿下那里把绒氅借回来了。 宋娘继续道:“姑娘也不用担心在场的人会说姑娘闲话,北澜同南泽不一样,没那么多拘束。” 江霁月垂睫,无奈地接受了这个说法,裹上绒氅钻进被里,露出半面粉靥,声音闷在被子里,有些含糊:“宋娘辛苦,也请替我谢过殿下肯再借我绒氅。”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马车便缓缓启行。刚走两步,两侧便围上了几匹马,其中便有江霁月熟悉的铃铛声。 宋娘开口道:“姑娘不必紧张,这是来护卫你的。” 此刻,围在马车外的人不少,都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情况。 金刃有些不放心,沉声道:“万一对方玩暗的,我们在明,怕是防不住。” 银锋打趣道:“这么不放心就进马车,更方便护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