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时去看海》 1. chapter 01 《初雪时去看海》全本免费阅读 手机嗡鸣振动，已有十来秒。 闻霜睁开一条眼缝，看见屏幕上的来电人后，重新阖上眼皮。 等了一会儿，在对方挂断之前伸手点了接听键。 “妈。”她冲那头喊了声。 “霜霜，你现在忙吗？”张瑞碧的音量放得很低，像是怕打搅她，又像是怕被什么人听到。 “今天没上班，不忙。”闻霜说。 “哦。”张瑞碧似叹息的一声，顿了两秒才又说，“上午我带你爸去医院复查了……” 闻霜不自觉抿了下唇，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从沙发上坐起身，动作牵动伤口，她皱眉用空着的手虚按了下右腹部。 “检查结果出来了吗？”闻霜问。 “出来了。肿瘤没变大，也没小……医生又给开了两周的药，继续吃着。” 闻霜提起的一口气慢慢往回落，还没等落到底，听筒里传来张瑞碧压抑的呜咽声。 那声音像阴天旷野里孱弱而断续的风，吹来另一个森凉世界的诅咒。 闻霜垂眸，目光落到自己踩着拖鞋的双脚上，哑光黑色甲油衬得脚背上的皮肤没有生气的白。 她任由自己放空了几秒，然后才问：“又怎么了？” 张瑞碧没说话，又低声啜泣了一会儿，才慢慢找回声音。 “没怎么，他你还不知道？我习惯了，你爸是病人，一难受发火也正常……” “医生说得了这个病，最后的结果就是人财两空……” “知道最后什么也捞不到，但能不给他治吗？好歹给他一个希望，能拖几年是几年。” …… 她最后说：“我没事，你放心吧——打电话就是跟你说检查结果，别担心。” “……嗯。” 电话挂断，闻霜握着手机坐在沙发上没动。 嘴唇发干，想去厨房接杯水，但一想到这几步路走过去要承受的痛感，她烦躁地抑制住生理需求。 午后，惨白的阳光从侧边窗户照进来，闻霜转头看了一眼，后知后觉记起今天是五月三十一号——月末是她给家里转钱的日子。 她打开和张瑞碧的微信聊天框，点击转账，输入一组数字，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一下，删掉，又加了2000。 没过几分钟，张瑞碧发文字过来：这么多？ 闻霜：今天不是带爸复查又开药了，还有闻冰的生活费。收着吧。 页面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闻霜知道张瑞碧用的是手写输入法，慢。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直到看到张瑞碧最后发来：谢谢，多亏了有你。 闻霜：没事。 银行随即发来动账短信，提示所剩余额。 闻霜只瞥了一眼，眼不见心不烦地快速划掉。 重新躺倒在沙发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思绪陷入黑洞，持续撞击着往下掉。 屋子里的氧气像要被耗尽了。 她张开因干燥而泛白的嘴唇，深吸一口。 阵阵钝痛从腹部传来。 她眉头拧成一个结。 急于找到一个出口，从令人窒息的现实逃脱。 闻霜拿起手机点开上周下载的App，静谧空间里立即响起一段标志性的迷幻铃声。 动画效果闪过一个星球图案之后，做成星空页面的屏幕上出现一行字：Star——找到你的灵魂栖息地。 闻霜进入主页面，屏幕正中弹框提示“点击寻找同城奇遇”。 她清楚自己不是来约|炮的，并且安全起见，她忌讳和同城人聊，于是毫不犹豫叉掉。 随机语音连线，几秒之后接通——“喂？小姐姐……” 声音尖细娘炮，透着猥琐。 闻霜没给他说完的机会，点了挂断。 再次连线。 “哈喽，你是哪年的啊？” 声音略小白，但胜在干净。 闻霜平淡开口：“96——” “阿姨！哈哈！” 闻霜再要出声，那边已经“嘭”的一声挂断。 她微微吸进一口气。 第三次连线—— “你好啊，是姐姐还是妹妹？哥哥给你看大鸡——” 闻霜眼皮半垂：“是你妈。” 第四次—— “你好，请问你是哪里的？” 还算有礼貌，也不冒犯。 闻霜：“渝城。” “好巧啊，我是隔壁蓉城的。” 闻霜顿了一下，“是挺巧。” 对方瞬间选择公开身份，热忱问道：“该不会你也是因为疫情放假在家自学网课的吧？函数好难，有道题我们讨论一下……” 闻霜：“……你，大几？” “……高二。” 第五次、第六次…… 机械性地挂断、连线、挂断、连线…… 到第九次的时候，自我厌弃的情绪达到了峰值。 她表情空洞地仰头望住天花板，甚至没察觉语音已经接通。 “你好。” 耳边猝不及防传来一道男音。 清淡，温醇，似初夏月光。 声控属性发作，闻霜眼球微动，“你好。” 那头似乎笑了一下，细微的气音化作电磁波，鼓落在闻霜的耳膜上。 不可描述的感觉。 闻霜等着他抛来话题，五秒过去，要不是那边有窸窣的背影声，她会以为对方已经挂断。 闻霜在生活里极有限的耐心都给了家人，陌生语音连线不可能分走半分。尽管对方明净声线对了她的口味，但因为这突兀的停顿，她第一反应还是终止连线。 指尖点向屏幕，却看见对方已经公开了身份，原本套在头像上的牛皮纸袋已经拿掉，靛蓝色方框里是一张半身照。 穿白T黑外套的高瘦男人后腰靠向墙面，姿态略显懒散，面向镜头的一张脸却剑眉星目，表情兴意阑珊。 斑驳树影像是满篇神秘文字落在画面上，显得色泽偏暗，也让他看向镜头的那双眼更加黑白分明。 由于职业关系，闻霜知道照片里的人绝不是哪个男明星或者大网红。 也不是随意找来的网图，至少她此前没在网上见过。 “头像……是你本人？”闻霜意外开腔。 “嗯。”对方说话掺杂着很微妙的细喘，闻霜这才觉察。 “你在干什么？”她又问，食指同时点击他的头像，进入个人空间。 他的昵称叫薄荷可乐，空间里仅且只有一个动态，发布于半小时前：一张铺满一整个原木抽屉的钢笔照，目测有四五十支。 各种颜色、造型。 就算闻霜是外行，她也一眼看出这一抽屉价值不菲。 更何况，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认识钢笔上万宝龙和百利金的Logo。 “刚跑完步，淋了一点雨。”干净柔和的声音再次通过手机传来。 闻霜接话：“下午，雨中跑步，你挺有情|趣，也挺闲。” 叫薄荷可乐的男人没反驳，“算是。” 闻霜扫了眼他主页上设置的个人引力标签，#文学、#旅行、#园艺…… “你是医生？”她诧异，慵懒声调有了一点细微的波动。 “嗯。” 闻霜问：“哪个科室？” “普外科。” “肝胆外科应该是普外科的分支？”闻霜退回到两人的语音界面，发现由于连线时间超过了四十秒，系统已经自动公开了她的身份。 也就是说，对方现在也能进入她的个人空间，查看她留在Star上的信息。 “是。”他答。 闻霜右手从吊带下摆伸进去，指尖轻轻摸了摸包覆在腹部创口上的纱布，“咨询你一个问题，做了胆囊切除手术之后腹痛怎么办？” “胆囊炎？”许是因为这话题涉及到他的专业，他温淡的嗓音里便少了点漫不经心，多了些来自权威的正式感。 他问：“术后几天了？是做的微创吗？” 闻霜算了下时间，“五天，昨天出的院，微创。” “术后四天就出院了？”他顿了一下，说，“一般医院都要求住满七天，各项检查达标才准许出院。” 这话当时在医院主管闻霜的大夫也说过，但拗不过闻霜坚持。 闻霜“哦”了一声，带些敷衍意味的。 那头的男人问：“除了腹痛，还有其他症状吗？比如排气不畅、没有食欲、腹胀之类的。” 闻霜不扭捏，一一列举，甚至包括去洗手间的次数。 对方沉吟几秒，说：“很有可能是伤口感染，建议你尽快去医院复查。” 闻霜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还真是医生啊。 她随即问道：“你不就是医生，找你看不行吗？” 一两秒的静寂，男人没立即开口。 闻霜说：“Star的用户千千万，偏偏我和你遇上了，这就是缘分呀。医生救死扶伤，你帮帮我呗。” 语气词用了两个，呀，呗。但与之对应的娇俏却少得可怜。一把慵懒空灵的嗓音里更多的是无甚所谓。 好像他若说个不字，她就会耸耸肩，立即挂断。 那头的男人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似乎闻霜拙劣的“道德绑架”真起了作用。他沉吟片刻，继而温声说：“可以，如果你信任我的话。” 闻霜实在口渴，空着的那只手抓住沙发靠背边缘，慢慢起身。 靸上拖鞋，极缓慢地往厨房走去。 “当然信啊。” 她因为忍痛，其实表情很臭，可光听声音却任性又稚气，让人觉得她是需要被好好对待或者照顾的小女孩。 她把手机开了外放，放在灶台边，然后伸手从空荡橱柜里取出自己仅有的杯子——一只鸦青色的陶瓷圆肚马克杯，超市购物送的。 简单冲洗一下杯子，再端起烧水壶，倒了半杯早已凉透的开水。 渴了太久，她一口气喝完，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发出吞咽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见那道温和明净的声音说：“我姓周，周晏清。如果你愿 2. chapter 02 《初雪时去看海》全本免费阅读 这场雨下的突然，所幸不大，稀稀落落，芝麻粒似的飘散下来。 没等周晏清沿小区塑胶道跑完一圈，就停了。 若不是韩乔催着验收大冒险执行情况，他或许会故意忘了。 毕竟，下载号称“撩骚神器”的App和陌生异性语音连线，实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周晏清不关心会连线到什么人，只想草草完成任务了事。 却没想到，第一通语音就连到一个“怪咖”。 那人用带气音的慵懒腔调喊他“周医生”，孩子气委屈地说，她刚做了胆囊切除手术，腹痛难耐，还好在StarApp上遇到了他。 大概是学医的缘故，又或者是性格原因使然，周晏清的社交圈不大，亦没必要在生活中对人设防。 他没有怀疑，几乎是本能地相信了闻霜说的一切，并且如实回答了她提出的所有问题。 这通语音结束之后，他戴着无线耳机，穿过草木疏阔的小区园林。 这个时候的南方已然绿树成荫，初见暑气，而他所在的城市却仍空气微凉，蜿蜒石子路旁的银杏树也只长出了一些些不成气候的新叶。 他回青城一般都是和父母住，三楼，老小区，没有电梯。但胜在楼道宽敞干净，房子户型板正，得房率高，采光充足。并且小区里都是相识十多年的老邻居，周父周母住习惯了，懒得再搬。 周母伍芳菲倒是说过这样的话，“房子随时都能换，可换它做什么。你要是回青城工作，买个新小区，我和你爸搬去给你当邻居才好。” 伍芳菲是笑着说的，但想劝周晏清辞掉海城的工作回青城也是真的。 周晏清四两拨千斤：“近臭远香，等真的回来了您就该厌烦我了。” 伍芳菲瞥他一眼，没再坚持。 他们是高知家庭，自然知道做父母的没必要过多干涉子女的决定。 按指纹锁开门进屋，原木新中式风格的宽敞房间里静悄悄的。这个时间点，伍芳菲还在医馆，周观齐也还未下班。 周晏清踩过光亮的木地板，走到厨房洗净手之后，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 拉开拉环的瞬间，“嘭”的一声，细腻的白色泡沫从罐口溢出来，他低头抿了一口。 舌尖立刻尝到微苦的涩。 一串迷幻铃声响起，偌大空间里的沉寂被打破。 周晏清微顿，而后才发觉这是StarApp的新消息提示音。 他放下啤酒罐，从灰白条纹冲锋衣口袋里拿出手机，人脸解锁后，看见通知栏里的提示——Star：三月怪发来一张图片。 点进去，屏幕切换成两人的聊天框。 放大图片，他垂眸，视线聚焦在照片里那几个微创手术留下的红肿创口上，微微拧眉。 他键入文字：光从照片看似有感染迹象，建议尽快去医院处理。 等了几分钟，那头没回复，页面显示闻霜甚至没读这条消息。 医生的责任心使然，周晏清再次点开照片。 这回，他目光忽地一滞，几秒后，食指轻轻点击屏幕，退出图片放大模式。 他放下手机，等待闻霜看到消息并回复的同时，伸手拿起啤酒罐喝了一口。 那张照片闻霜没露脸，照片画面集中于腹部，但难免带到了上方肋骨和胸的位置。 冷白皮肤如十二月的霜华，溢出屏幕的凉意，如瀑黑发从上方垂落，茂密藤蔓般覆于两处若隐若现的圆润轮廓之上，黑白极致反差。 和出格没有任何关系，因为实际上什么也没露。 况且周晏清是外科医生，看患者就是他的日常。 但因为不是在医院，他和闻霜不是官方认定的医生和病患的关系，再加上两人是通过StarApp这个著名撩骚工具认识的，因此周晏清对闻霜的症状做出判断之后，再没点击看过那张照片。 闻霜坐在阳台靠铁栏杆放置的旧沙发上，尽管戴了耳机，小区围墙外的夜市熙攘声还是见缝插针地钻进了耳廓。 空气里弥漫着烧烤、炒饭、辣卤等各种食物的味道，却勾不起闻霜一丁点的食欲——她不止腹痛，还恶心反胃。 耳机里，类似广播剧演员的润朗男声在说今天渝城有五月天的演唱会。 闻霜恹恹地接一句，“可惜没人陪我去。” 男声笑道：“如果在苏州开的话，你来找我啊，我带你去看。” 男人是她三天前做完手术之后独自躺在医院病床上连线认识的，他自称在苏州某国企大厂做高管，这几天每回语音，总叫闻霜一定抽时间去趟苏州，他要带她夜游园林、吃浇头面。 闻霜真假难辨地回：“好啊，去了见到真人一定吓死你。” 男人笑出声，“因为太美，我受宠若惊吗？” “对的呀。” 不知怎么，今天闻霜逐渐失去和他闲扯的耐性。 腹部锯子磨过皮肉般的痛感一再拉扯她的神经，心烦意乱之际，猜想那个自称医生的多金男人是不是已经食言消失了。 闻霜冷着脸点击薄荷可乐的头像，切进两人的聊天框，冷硬目光落在屏幕上一顿。 最近一条消息发送于十分钟前——光从照片看似有感染迹象，建议尽快去医院处理。 她应该是不小心开了静音，所以才没第一时间看见他发来的消息。 垂眸，指尖敲击虚拟键盘：不去医院呢？ 很快，界面显示对方已读，正在输入。 猜到周晏清也许会坚持劝自己去医院，她不等对方回复，再发去一条：我一个人住，好难受，不想折腾了。 心理上不想折腾，身体也难以支撑一个人打车去医院、排队挂号、做检查这一系列流程。 周晏清坐在餐桌旁，看见闻霜最新发来的这条，顿了一下，把已经编辑好的内容删掉，重新发去几行： 内服消炎药和止痛药，创口用生理盐水清洗，自然晾干之后再涂抹促愈合的外敷药。 后面附了几个药名。 其中三种药，闻霜出院时医生开了，另外两种没有。她切换到外卖App，查了一下，不是处方药，很容易买到。 这位周医生很周到。 快速下单。 再切回Star，看到周晏清又发了两条： -注意补充营养，比如小米粥、鸡蛋、苹果。 -你晚上吃饭了吗？ 闻霜盯着“你晚上吃饭了吗”看了几秒，正在打字，耳机里的男声喊了她好几声。 闻霜才想起她还在跟另一个人语音。 “信号不太好。”她没等人接话，直接挂断。 在和周晏清的聊天框界面发去三个字：吃不下。 后面跟了一个嚎啕哭泣的猫头表情。 北方日照时间长，已接近六点，西斜的太阳仍挂在天边，暖色的光辉从落地窗照进来，将周晏清坐在高脚凳上两手捧着手机打字的身影，映成一副落在奶油墙面上的剪切画。 他看着屏幕上泪流成河的长耳朵猫，打字回复：要吃，不然好得慢。 闻霜：没力气做。 可怜无助.jip 周晏清：可以点外卖。 闻霜：外卖没自己熬的香。 周晏清：今天先将就。 闻霜：长耳朵猫生胖气躺倒.jpg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聊了这几句之后，闻霜慢吞吞站起身，走进厨房，从柜子里找到上个月去超市买的黄小米，抓了两把在瓷碗里，用清水淘洗过后，倒进铁锅里加水熬煮。 没有想象中那么费力。 铁锅导热很快，没一会儿水就开了。她将火调至最小，又拿汤勺搅了两圈，防止粘锅。 抽空看一眼手机，聊天框最顶端显示薄荷可乐一直在线。 闻霜站不住，干脆背靠着厨房墙慢慢蹲下身，两手打字：所以，你今天连线了几个人？你对每一个都这么耐心体贴吗？ 修长指尖捏着铝罐轻轻晃了晃，啤酒还剩下最后一口。周晏清放下罐子，等回复完这句后，才重新拿起，仰头喝完。 薄荷可乐：就你一个。 多像渣男语录。 他是吗？ 闻霜拿不准。 灶上，小米粥咕噜噜地开，香气顶着玻璃锅盖袅袅散开。 闻霜看着这四个字，指尖轻击屏幕：这么说，我是你的唯一？ 信息已读，对方正在输入。 然而，十来秒过去，周晏清也没发来新消息。 最后，他头像一暗，下线了。 闻霜轻嗤一声，屏幕切到外卖App，发现订单已经送达。 她扶着旁边的置物架，像蜷缩的虾子一下慢慢舒展开，站起身。 走到门后，静静听了听走廊上的动静，再掀开猫眼观察，确定外面没人了才开门取走挂在把手上的外卖袋子。 闻霜在现实里戒备心很重，非不得已要点外卖总会写备注 3. chapter 03 《初雪时去看海》全本免费阅读 闻霜觉浅，早上六点过听见“嘭”的一声震响，接着便是老人的嚎哭和女人的骂喊声——楼上那家人又吵架了。 龃龉、争吵、甚至拳脚相向，这种事在她所住的小区里屡见不鲜。 穷人的世界，多的是不如意。 尽管已经见怪不怪，闻霜还是被那震荡吓到，肩膀本能地一颤。 继而，烦躁涌上来。 摁亮手机看时间，却先看见周晏清昨晚发来的这条消息。 -好好休息。晚安。 闻霜顺杆爬：我就当你答应了。早啊周医生。 发完这条，她又听了会楼上的动静。单薄的楼板并不隔音，“老不死”、“谁养你”之类的字眼清晰落入耳膜。 闻霜情绪不好，没人哪个病人大清早被邻居家的厮闹吵醒还能心情愉悦。 她给物业打去电话说明情况，让他们派人过来调解。 过了会儿，楼上的声音渐小，应该是物业的人过来了。 这么一折腾，再无睡意。 闻霜掀开毛毯，扶着沙发靠背起身，昏昏沉沉地走去厨房。 先是点了一支烟，然后才开了灶火，热昨晚剩下的小米粥。 快八点的时候，迷幻铃声响起，StarApp新消息提醒。 闻霜在浴室换药换到一半，手上拿着刚扯下来的带着淡黄分泌物的纱布，走到客厅去拿放在沙发上的手机。 镰刀骑士：早安小怪物，昨晚有没有乖乖睡觉呀？ 是那个苏州高管男。 闻霜把手里的纱布扔进垃圾桶，没回。 折身回到浴室继续处理创口。 没过几分钟，铃声再度响起。 闻霜有点烦了，一手撩着上衣下摆让创口上的药晾干，另一手拿起手机要把这人拉黑。 冷淡目光落至屏幕，指尖动作随之一停。 薄荷可乐：早。 闻霜嘴角努了下，也没回，指尖却一转，点击打开菜单栏，直接打去语音。 周晏清半躺着靠在卧室床头，刚醒，思绪飘忽，习惯了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听音乐。 悠扬曲调里突然插进“叮铃叮铃叮铃铃”的声音，他困惑一瞬，转头朝床头柜上的音响看去，然后才反应过来是手机。 他没料到闻霜会发来语音请求，但昨天闻霜才因为胆囊炎术后腹痛的问题咨询过他，医生的责任感第一时间支配了理智，他立即接通。 “喂……” “早个鬼。医生的作息也这么不健康吗？我都起来三个多小时了。”听筒里那把慵懒极适合唱jazz乐的女声拖着调子说。 才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的陌生人，闻霜的遣词用句分明带着失了分寸的不满，可她语气又有一丝似是而非的亲昵，好像他们已经很熟了。 周晏清微怔一瞬，温声说：“起来没什么事，上班之后再不能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所以有意识地任由自己放纵。” 颇为认真的解释。 闻霜“哦”了一声，看着镜子里腹部上的药膏应该已经干了，她放下衣服下摆，一边转身走出浴室，一边问：“你在听什么？” “柳爽的歌。” “歌名叫什么？” “《夏日回音》。” “你等会把链接发给我吧。”闻霜似乎笑了一下，又或者只是周晏清的错觉，气音变成一串电磁波扑在他的听觉神经上。“挺好听的。” 她上一句还在表达不满，这一句却又状若平常地和他闲聊——变脸变得如此之快。 大抵是她嗓音里的孩子气，居然一点也不让人反感。 甚至心甘情愿被她驱使。 “……好。”周晏清应了。 “——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渝城的夏天。高温四十多度，空气像要烧起来，多吸一口身体从内到外都要焦了。”闻霜皱了下鼻子，问，“青城和海城会这样吗？” “北方的夏天算得上温和。只是冬天时常下雪，气温最低可以突破零下二十度。”周晏清说。 “零下二十度？”闻霜自小生活在南方，没有概念，“那岂不是要被冻成棍儿了。” “不会。”周晏清说，“每年从十一月开始供暖，一直要到来年四月中旬才结束。屋子里很暖，所以会出现大冬天穿短袖吃雪糕的场景。” “真的呀？”闻霜“哇”了一声，不是虚情假意的故作惊叹，而是真的惊讶南北巨大的差异。 “嗯。”周晏清温声应道。 他记着刚才的话，把那首歌的链接转发给闻霜。 闻霜点进去，页面直接切换到听歌App，也因此，她看到了周晏清在听歌App上的公开信息，包括昵称、喜爱的歌曲、创建的歌单等等。 他还是叫薄荷可乐，头像不再是那张会引来无数狂蜂浪蝶的优越写真照，而是一只闭眼酣睡的白猫。 一眼扫过去，发现他听的多是慢节奏抒情歌，关注的歌手有老牌唱作人李宗盛，也有不那么有名的小众新人。 “你很喜欢喝可乐吗？”闻霜不喜欢聊天里突然出现停顿，于是很快挑起另一个话题。 “还好，碳酸饮料、酒、咖啡……都不排斥。”周晏清戴上蓝牙耳机离开床铺，赤脚踩在地板上，浅棕色的宽松裤脚云絮一样从上而下滑落，轻柔覆在脚掌上。 穿过宽敞而静谧的客厅，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酸奶。 闻霜坐在阳台的单人旧沙发上，带点暑气的风从背后吹来，偏头，目光穿过沾了灰的铝合金栏杆，21楼的高空，有摇摇欲坠之感。 她说：“我还以为医生都很注重养生，早睡早起，勤运动，绝不碰任何垃圾食物和饮料。” “那指的应该不是我。禁忌多了，原本无趣的生活就更泛善可陈了。”周晏清坐在高脚凳上，两条长腿屈起搭在踏脚圈上，撕开塑料包装袋，把吸管插|进酸奶盒。 “你很无聊吗？”闻霜抓住重点。 周晏清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有点。” 闻霜歪了一下头，“如果我是你，有钱、有时间，一定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周晏清笑了一下，“怎么过？” “随便怎么过啊，泡吧、唱K、打游戏、把妹……”闻霜耸耸肩，“什么刺激就做什么。” 周晏清宽容地问：“这就是你的大学生活？” 闻霜脑子里立刻浮现几年前泡在图书馆里花大把时间看闲书，以及为各种兼职疲于奔命的两极分化的画面。 心想，当然不是。 可，戴上假面幻化成想象中的自己，在以虚拟网络为背景建立的人际关系中，是本能。 易言之，说谎，在当下是本能。 她说：“差不多呀，不过没有把妹这一项。” “因为你喜欢男生？”周晏清其实心里有些异样，两人相差十岁，照理来说，应该有代沟才对，可他并不认为闻霜幼稚。 “性取向当然是男生。可是我遇到的都好拉。”闻霜话锋一转，“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感觉呀？” 周晏清微微仰头思索片刻，“你在，灵魂丰盈绚烂，你不在，宇宙也寥落——大概是这样吧。” “哦——”闻霜拉长调子，“周医生谈过啊？谈过的吧，三十岁的男人没谈过恋爱比三条腿的猴子还稀奇。” 周晏清“嗯”了一声，语气寻常，听不出任何弦外之音。 闻霜“嘶”了一声，周晏清以为是她腹痛发作，正要出声，突然听见闻霜说：“我要出门了，打扮得很漂亮的那种。” 周晏清差点跟不上她的脑回路，明知没必要干预，还是提醒一句，“这几天最好在家静养，等伤口完全愈合了再说。” “天气这么好，不能浪费啊。”闻霜任性地回一句。 周晏清没有立场让闻霜改变主意，可他还是为她如此不珍重自己而稍稍蹙了下眉。 语音挂断，周晏清回房洗漱。 大概十分钟左右，迷幻铃声响起，闻霜发来新消息。 -急，哪一套？周医生帮我选！ 周晏清意外发现这条文字之后还跟了两张照片。 一张白色半袖连衣裙，另一张黑色抹胸吊带搭白色防晒衬衫，下面一条深灰色工装裤。 两套穿搭风格迥异，前一套恬静，后一套酷辣。 相同点是照片里的人都戴着一条质感粗糙的银色项链，链条很长，绕过修长脖颈下端坠入领口。 皮肤冷白如凝脂，浓密黑发垂落胸前，衣料勾勒出春日沙丘般的曲线。 闻霜依旧没露脸，纤白手指拿着几年前上市的水果机正好挡在面颊前取景。 周晏清脸上的水没完全擦干，有两滴顺着半湿的额发落在手机上，屏幕上的照片因此变得模糊。 他在打字回复的时候，自我好像跳出了身体的躯壳，悬浮于天花板上俯瞰自己当下的行为。 -都行。 删掉。 -第二套。 删掉。 手指沾到屏幕上的水，好像连打字这种寻常小事也变得不那么简单利落了。 周晏清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屏幕，然后回道：抱歉，我对女生的穿搭没有研究。 闻霜打开化妆箱，一边检查，一边等周晏清的消息。 哪知等来这么一条。 挺有边界感。 她微微扬起下巴，被他勾起了兴趣。 中午饭点的时候，她拍了张简餐照片给周晏清：周医生中午吃的什么呀？ 五分钟过去，放在身旁被太阳晒发烫的手机仍旧毫无动静。 真冷淡啊，今早不是还聊得好好的吗？ 闻霜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后面有人喊了她一声，她转过头，摄影师在叫她过去帮客人补妆。 闻霜点了一下头，一手拎起化妆腰包走过去。 太阳高悬，虽才六月初，渝城的气温已经反常地高达30度。 又是拍外景， 4. chapter 04 《初雪时去看海》全本免费阅读 -忘记调镜头后置了QAQ -撤不回来是怎么回事……好吧，周医生假装没看见可以吗？ 聊天框里随后发来两条新消息。 以及一张真正的腹部创面照。 周晏清点击查看，回复：看着比昨天是要好点，但别大意。 闻霜：是哦。等收工就回家躺着。 周晏清问：还有多久结束？ 闻霜：快了，最多一小时。 周晏清：嗯。 他就这么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对方并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于是把手机放到副驾上，重新发动车子。 几分钟后，他停下来等红灯，余光瞥见旁边座椅上的手机屏幕再度亮起，伸手拿过来，顺道开了铃声。 -周医生还没告诉我，你中午吃的什么。 -又一声不吭下线了？ 猫猫冷哼.jpg 两条消息发送时间只隔了三分钟。 也就是说，三分钟内他没回复，对方就送上了一只仰头瞪眼的冷傲猫。 在没见过闻霜真人照之前，她用的猫猫表情包，在周晏清的眼里只是表达情绪的图像工具。 可现在，他忽然把那张表情冷酷的甜美娃娃脸代入到屏幕上的猫身上，居然很贴合。 小黑猫像是被注入灵魂，一下活过来了似的，扬起下巴朝他哼气瞪眼的样子也格外生动。 紧接着，又是一条。 -真下线了？好没礼貌！ 猫猫凶狠耍大刀.jpg 屏幕上的黑猫扛起号称四十米长的大刀，圆墩墩的身体却灵活得很，一个回旋踢丝滑连接后空翻，还不忘“唰唰”挥舞手里的武器。 很凶。 周晏清在红灯变绿之前回复：在开车。中午在医馆食堂吃的。 闻霜得到回复，知道他在开车，骤然变得善解人意：OK。周医生专心开车呀，别因为我分心哦。 周晏清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捞起手机看了眼。 为了避免她事后挑剔，又或者是高冷猫表情包攻击，他抽空回了个“好”字。 公园洗手间里，闻霜在马桶盖上垫了几张纸巾，坐在上面。 仍旧是手肘撑在膝盖上的姿势，垂首，看着聊天框里自己刚才发过去的两张照片。一张仰视露脸照，一张腹部创口照。 嘴角绷紧，懊恼怎么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她是真的操作失误，才会爆照。 闻霜在StarApp上有两个忌讳：第一不和同城人聊，第二绝对不爆照。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这两项都意味着不安全。 短暂忘记如同绞刑一般的现实生活，戴着自己认可的面具，在虚拟世界里寻求精神愉悦，这是她下载StarApp的初衷。 她把虚拟和现实分得很开，绝不允许两者之间有交叉。 可是，因为失误，周晏清知道了她的长相。 或许闻雪真的没说错，闻霜真的有被害妄想症——她杞人忧天地想，要是哪天周晏清和她聊得不愉快了，在网上发她的照片编故事怎么办？ 偏头，一手撑着额角，闻霜闭上眼睛，脑子里七七八八闪过许多念头。 其中一个，是冷处理周晏清，及时止损断了联系就好了。 手机响，她肩膀一抖，像是骤然被人从只属于自己的安全屋里拎到危机四伏的荒野下暴晒。 她吸进一口气，强烈暗示自己，别多想。 是摄影师助理打来的，说要转场去下一个拍摄地点了。 “好，马上过来。”闻霜挂了电话。 抓着左边隔板上的无障碍扶手，站起身。 在洗手间里坐了这么一会儿之后，眩晕感还有，但黏在视线里的那层蛛网总算消失了。 一直到下午两点多，拍摄才结束。 闻霜拖着化妆箱回到公租房时，已接近三点半。 开门，蹬掉脚上的帆布鞋，胡乱靸上拖鞋，最后几步像是飘过去的。 往沙发上一躺，绵软的身体似乎瞬间化成了液体，昏迷般陷入沉睡。 思绪断片，意识混乱，色泽昏冥的暴力画面在脑中缓慢切过。 “嘭！” 门板一震，像要裂开。 “嘭嘭！” 闻霜无声尖叫，睁开眼睛，那砸门声仍一下又一下撞击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慌张转动脑袋，看清楚四周，才记起自己现在在哪里。 又是“嘭”的一声，闻霜心惊肉跳，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因惧怕而抬起的上半身慢慢向后落，后背抵上沙发垫子，才找回一点安全感。 她一手搭在额头上，下意识地做吞咽动作。 缓了好一会儿，才去摸手机。 三月怪：收工回来睡了一觉，做噩梦了。 刚从梦魇中挣脱，动物的求生本能，想要找到庇护所。甚至忘了几个小时前要把人冷处理、及时止损的决定。 她不经任何思考，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绅士有边界感的周晏清，以及他那把温柔明净的嗓音。 急切到等不及对方回复，立即弹去一条语音请求。 周晏清本来是要回家的，韩乔今天休假突然打电话说要过来，于是两人便约在一家小酒馆见面。 青城人爱酒，特别是啤酒，闻名遐迩的某啤酒公司在青城市内就设有五个工厂。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各种精酿啤酒店、私房酒馆，本地人更是拎个塑料袋就能把啤酒打回家。 韩乔也是青城人，一进酒馆就招呼服务生点了两扎皮尔森。 周晏清拉开靠窗的木椅坐下，笑说：“我只认领半扎，剩下的你自己解决。” “转性了？”韩乔从吧台那边端来一碟花生米和毛豆拼盘，他说，“半扎就够解个渴。说出去丢咱们青城人的脸。” 周晏清从桌上抽了张消毒湿巾擦净手，他扫了眼对面的人，“主要怕再被你坑。” 韩乔也在擦手，听见这话，他把用过的湿巾往台面垃圾筐里一扔，咧嘴笑道：“快说说，连到几个啦？有没有聊得来的？” 周晏清没说话。 正好服务生把啤酒送过来，他伸手倒满两只玻璃杯。 韩乔好奇心被勾起来，不可能轻易放过周晏清，手臂一伸作势就要去拿他放在桌上的手机。 也是巧，闻霜的语音请求在这时候拨了过来。 迷幻铃声在客人并不多的小酒馆里格外清晰，用过这款App的人都懂。韩乔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吧台内的服务生已经笑着朝这边看了好几眼。 “我靠，你行啊——”韩乔后知后觉，看清周晏清亮起的手机屏幕后，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去。 周晏清也没想到闻霜会在这个时候打来语音，但鉴于这两天和她打交道的经验，他没有过多的惊讶。 尽管被好友和酒馆服务生用炯炯眼神盯着，他脸上表情仍然称得上是风平浪静。 “接个电话。”他对韩乔说完这句，拿起手机起身。 韩乔大失所望，“别啊，又不是外人。就在这儿接呗！” 修长指尖轻巧点击接听键，周晏清戴上蓝牙耳机，推开酒馆的玻璃门。“喂。” “周医生。”闻霜喊了他一声，刚睡醒又做了梦的缘故，嗓音比之以往显得更加慵懒空灵，还多了一点绵软的黏。 像是在撒娇。 周晏清微顿，他说：“怎么了？还是很不舒服吗？” “做噩梦了。” 闻霜的声音像是从三月静寂森林里吹来的风，很轻，湿漉漉的，裹住周晏清的听感神经。 他没意识到自己也把声音放轻了，“梦见了什么？” 听筒里一霎沉默，闻霜没答，却话锋一转，软答答地说：“可以给我唱首歌吗？……《夏日回音》？” 这一回合，轮到周晏清哑了声。 他唇角微勾，有些无奈。 闻霜像是能从这一两秒的停顿里猜到周晏清此刻的表情。 他的窘迫意外让闻霜低落的情绪开始好转，她轻哼一声，“周医生好狠心。” ——做了噩梦 5. chapter 05 《初雪时去看海》全本免费阅读 这天以后，闻霜和周晏清联系愈加频繁。 话题延展，从最开始胆囊炎手术后的护理，到各自生活的城市有什么好玩的景点，再到双方的兴趣爱好：喜欢听什么歌、看什么书、闲下来时会做什么事…… 闻霜惊奇发现，周晏清这个人是真的对她的胃口。 当然，她相信，不止是她一个人这么想。 周晏清对她亦有探索欲。 一周过去，闻霜自感除了还有些虚弱，身体基本恢复正常。 她联系几个合作的摄影工作室，优先给她派单。另外别人不愿意接的单，只要出价达标，再远再难搞她都可以。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觉得工作不够紧凑，进账速度不够快。 她其实从大四的时候就开始在影楼里实习，毕业后又用了两年时间苦心提升审美和技术，之后辞职做自由化妆师。 算起来，她已经入行五年。倘若她没有在半年前舍掉在蓉城积累下来的人脉和客户资源逃回渝城，今天的她绝不会过得如此寒酸。 之前经营的化妆师账号被她注销，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十多万粉丝一键清零。 回渝城的这半年，先是把父母从老家接来安顿好，接着她自己找房子、联系工作室谋生，后面又进了趟医院切除胆囊…… 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疲于奔命，似乎是为她量身打造的词。 形容她的生活，再贴切不过。 傍晚，闻霜拖着化妆箱下了公交车。沥青路被烈日晒了一整天，烫人的热气像是烧红了的铁手，从地底下伸出来攥住她的腿。 围着公租房小区兴起的夜市已经陆续出摊，她停下来要了一份凉面，特意叮嘱老板，“不要酱油，不要糖。” 凉面摊老板应了一声，殷勤推销道：“要不要加料？来一份鸡丝嘛，鸡肉是优质蛋白，营养又不长肉，最适合你们年轻小姑娘了。” 闻霜垂眸，目光越过口罩上边沿，扫了眼价目表，“不要。” 扫码付了六块钱，她一手拎凉面，一手推箱子。 公租房小区体量大，一个组团就有十来栋高楼，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鸟笼堆叠。 这个时间的小区人格外多，而且什么人都有，鱼龙混杂。 闻霜面无表情快步走过，心里没来由冒出一句话：这个世界真是穷得五花八门。 28层楼，每层20户，却只设了两部电梯。闻霜进了单元门之后停下来等了五六分钟。 电梯门姗姗打开，里面的人还没下完，等在外面的人已经开始一窝蜂往里挤。 闻霜连人带箱子压缩饼干一样怼进去，难免遭到轿厢内其他人的白眼。 和她一起遭白眼的还有个老太太，她抱着一捆捡来的纸箱。纸箱没有压实捆紧，老太太又被前后左右的乘客围困，两手顾不上，纸皮在人缝里掉落。 有人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闻霜看见那老太太皱成一团的脸露出满是讨好和歉疚的神色。 电梯行至20楼，闻霜没动。 又上行一楼，到21楼的时候，看见老太太有往外走的趋势，她才先一步拽着箱子下去，然后快速折返回来帮老太太把纸皮收拾好，拖出去。 老太太佝偻着身子，不停对她作揖。 闻霜摇了下头，提着箱子从楼道下去了。 坐在旧木桌前吃凉面的时候，闻霜给周晏清拨去语音，说了刚才那个老太太的事。 没提是在公租房小区，也没提自己帮了她，只说老太太捡纸皮挤电梯被嫌弃。 周晏清已经吃过晚饭了，闻霜让他陪着，他便放下书，这会也坐在自家的樱桃木长形餐桌前，面前还摆了一杯鲜榨果汁，真就陪着一道用餐。 听见闻霜的话，他说：“人本质上都是利己主义者，很正常。” 明净的嗓音，柔和的语气。 不沾染一丝悲苦。 从这些天的交谈里，坐实了周晏清是个有钱人的事实。闻霜怀疑他可能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里，看见过七老八十的人怎么驼着背扒着垃圾桶徒手从里面捡废品的。 他们处在同一个时空里，却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关于这一点，闻霜并不介意。 相反，她认为周晏清就该是这样的，清贵，逸散，如蓬绒新雪，自有皎洁。 多好啊，有人以她梦寐以求的方式活着。 “我知道。”闻霜嗦进一口面，“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顿了顿，“……那个老太太我认识，楼上那家的。” 周晏清听闻霜提过楼上那家人，他默了几秒，温声说：“闻霜，能共情他人的悲苦不是坏事。” “可是。”闻霜接了两个字。 周晏清不防，在那头笑了一下。他接着说：“可是我们都是凡人，渡己尚且不易，何况渡人。” “也是……”闻霜没反驳。 她自己还深陷泥沼，不知渡口在何处，怎么有资格谈渡人。 搭在桌上的另一只手不小心碰到手机屏幕，点到了周晏清的头像，语音还在继续，页面却切到了他的个人空间。 闻霜随意瞥一眼，握着一次性筷子的手霎时停在半空中，他还是仅有一条动态，可是下面却多了一条评论—— 吖了个兽：周医生品味好好，好喜欢~ 这人知道他姓周，是个医生——明显聊过。 有趣的是周晏清还回复了：【微笑】 更有趣的是，页面上方显示周晏清的关注人数为2，也就是说他除了关注了闻霜，还关注了另一个人。 不用猜，这个人大概率就是吖了个兽。 “……看来周医生独善其身，信奉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闻霜无意识接起上一个话题。 周晏清听出她语气里陡然的凉意，有些困惑，“闻霜……” 闻霜却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慵懒笑道：“渡己尚且不易，何况渡人？周医生花大把时间在Star上和异性语音，说到底不过也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 周晏清虚握着玻璃杯的手微微收紧，他一时竟没办法反驳闻霜这句。 下一秒，听见蓝牙耳机里闻霜更加激进的讽刺：“海王屯鱼容易被鱼噎死，皇帝养后宫容易被妃嫔害死，希望周医生好运加持，渡己可以，但别把自己玩脱了。” 闻霜火气很大，说完这句，直接断线。 前一秒还和颜悦色，下一瞬就讥唇相对。 周晏清从未见过比闻霜还阴晴不定的女孩。 并且，在他三十年的人生经历中，从来没被人这么指名道姓、急言令色地对待过。 周晏清垂眸看着面前已经自动黑屏的手机，清润面庞染上一丝躁意。 过了一会儿，他取下耳机，起身把只喝了几口的果汁倒进水槽。 闻霜并不意外自己会发火，但没想到会说得这么直白。 她原本可以收着的，有不满也可以用玩笑话挑出来，球扔出去，对方接住了，然后变成花再抛回来…… 有来有往，让对方知道自己对他的期待。 这才是首选做法。 可她就是没忍住。 挑起凉面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发现面条暴露在闷热空气里太久有些发干，难以下咽。 她放下筷子，把剩下的面仍旧用打包盒盖起来，扔进垃圾桶。 去阳台收衣服，然后转到浴室洗澡。换下来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再把化妆箱规整一遍。做完这些，闻霜坐在阳台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在微信上和摄影室确定明天的工作安排。 当灰暗天幕完全围拢的时候，这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闻霜听着从小区围墙外的夜市摊传来的熙攘人声，心里空寂至极，又有什么东西在“毕剥”做响。 杵灭烟蒂，她又点了一支烟，眼皮微垂，目光透过青白烟雾看向手机。 再一次点进周晏清的个人空间。 吖了个兽的评论和周晏清的回复都发布于今天上午，昨天看还没有的。 也就是说，今天白天她穿越大半个城市为几两碎银苦命奔波的时候，周晏清，周医生在和另一个异性谈笑风生。 当然，她和周晏清谁也没有规定，除了对方，不能和别的人聊。 但奇怪的是，这一周以来闻霜把之前加关注的人都清空拉黑了，关注列表里就只留了周晏清一个。 下班回来，打开Star也默认连线周晏清。她在这段时间里再没有随机语音匹配过。 明知两人只是聊友，关系建立的基础是互相提供情绪价值，他们对对方没有任何束缚力——也不该有。 但……闻霜就是气不顺。 她走进厨房，弯腰从橱柜里找到仅剩的最后一瓶啤酒。 拉开拉环的时候，她想到周晏清提起过的青城原浆，物美价廉，口感鲜美醇厚。 她曾开玩笑，“等我去青城，周医生请客吗？” “好。”周晏清顺着她的话问，“什么时候来？” “我想想……”闻霜停顿几秒，像是真的在做计划去青城。等把人胃口吊足了，才笑出声，“什么时候去当然不能告诉你啊，不然怎么叫惊喜。” 周晏清像是拿她没办法，温温和和的语气，“那我耐心等你给惊喜。” 想起这段对话，闻霜冷哼一声，“骗子。” 她单手拎着啤酒罐回到阳台，另一手在手机上操作点击语音匹配。 - 那通语音挂断之后，周晏清回房看了一会儿书， 6. chapter 06 《初雪时去看海》全本免费阅读 这晚之后，闻霜有好几天没登录Star。 一来是刻意为之，二来她太忙了。 渝城的夏天正式来临，进入七八月就将迎来高温，许多有拍照计划的客人都喜欢选在气温相对没那么灼人的六月。 除了和摄影工作室合作，闻霜重新开了一个小红书账号，专门接上门化妆的单。 这么一来，她每天早出晚归，一天恨不得拆成四十八小时来用，根本没空理除工作以外的事。 但是在这期间，她还是硬挤出时间去了一趟倾城里看张瑞碧和闻有林。 原因是张瑞碧打来电话，欲言又止地问她是不是真的很忙。 闻霜那时正和另外两个化妆师在一个别墅里，给几个要开生日宴会的年轻客人化party妆。 匆匆戴上耳机，一手眼影盘，一手化妆刷，弯腰给人仔细描“烟熏碎钻”。 她手上动作不停，随口应了句，“还好。” 大抵是这边的音乐声过于欢乐，嬉闹声又太大，让那头的人误以为她是在酒吧、会所之类的地方。 她话音刚落，耳机里一道男声冷喝道：“还要我来请你吗？我不喊，你就不来了是不是？这么久了，就算是看看我死了没有，你也该来一下吧？！” 周遭的声音一瞬消失，闻霜只听得见自己不自觉吞咽的声音。 面前的客人见她手上动作停了，问：“怎么了？” 闻霜微摇了下头，化妆刷在眼影盘里沾银色珠光粉，在手背上弹了弹，继续给客人上妆。 耳机里传来闻有林的粗喘声，一下又一下，脆弱又强势——脆弱的是，他是个癌症晚期病人，并不是装，说几句话踹大半个小时是身体自然反应；强势的是，他这样都是被闻霜害的，闻霜要是不惹他生气，他也不至于喘成这样，所以闻霜就该听他的。 张瑞碧小心翼翼地说：“如果真的忙，就算了……” “不忙，明天来。”闻霜不想让张瑞碧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也没等到第二天，当晚给别墅客人做完妆造后，她拖着箱子轻轨转公交赶去倾城里。 原因也很简单，闻有林为她说的“明天来”三个字几乎气绝。他再度打来电话，威仪无比又声泪俱下地质问她：“还要等到明天？我要是今天死了，你也不来是吗？” 闻霜说不出话，想哭，又想笑，脸上的表情却很茫然。 到了倾城里，是张瑞碧开的门，她那张被折磨到麻木的脸因为看见闻霜，眼眸里泛出一点活泛的光来。 闻霜闻到屋子里浓重的药味，她把箱子丢在门边，换鞋的时候喊了声：“爸。” 张瑞碧脸朝客厅那边偏了一下，意思是闻有林在那边。 闻霜走到客厅，接近三十度的气温，闻有林穿一身棕色的珊瑚绒厚睡衣坐在专门为他置办的可伸缩单人沙发上。 面前一张简易木桌，摆着明显没动过的饭菜。 闻霜愣了一下，说：“这么晚了，你们还没吃吗？” 闻有林转过脸来看她，威严而惨白的脸上神情泫然，“你说了要来，肯定要等你。” 语气不似打电话时那般咄咄逼人，带着说不出的委屈感。 闻霜无言，垂眸拉过一只塑料独凳坐下，“那快吃吧。” 张瑞碧赶忙把饭菜端进厨房去热，等到这餐饭吃完已经十一点过了。 闻霜准备回公租房，刚站起身，忽然听见闻有林说：“这个电视机不太行，太小了，字都看不清楚。” 她偏头看一眼挂在墙上的电视，50英寸，当初租房时房东特意买的，放在小户型客厅里正好合适。 闻霜心里寸草不生的荒芜。 如果只是因为想买新电视机，电话里说一声就好，没必要弄得这么鸡飞狗跳。 但她没说，只道：“我再买个大的。” 换鞋出门，张瑞碧陪她一道下楼。 两人都没说话，沉默着放缓脚步，慢慢绕园路往小区外的公交站走去。 去公租房方向的最后一班车还没来，闻霜跟张瑞碧说：“妈你先回去吧。” 张瑞碧摇头，笑得勉强：“我又没事，每天就只围着你爸转。在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挺好的。” 夜灰扑扑地往下坠，风轻盈吹过。 闻霜坐上公交车，从侧面后视镜里看见张瑞碧独自站在候车棚下，一直到车子快要转弯，她才慢动作转身。 闻霜额角抵着窗玻璃，脸上表情无悲无喜，闭上眼睛，张瑞碧的身影和闻有林穿着厚睡衣躺在沙发上的样子在脑子里隐隐晃动。 过了会儿，她掀起眼皮，点开手机购物软件，选了一款电视机，另给张瑞碧买了些补气助眠的膏方。 这样一来，这个月的支出又大大超额。 零点过，公交车到站。 化妆箱滚轮划过沥青路，闻霜很怕走夜路，口罩往上拉了拉，空着的那只手握住脖子上的吊坠，走几步，便停下来往身后看一眼。 快到小区门口，黑压压的高楼窗户间或亮着灯。 她走进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瞥见门口促销货架有临期打折的啤酒，她拿了两罐，然后走到收银台前又要了一盒烟。 回到屋子里，收衣服洗澡，洗衣服…… 一切弄完，拎着啤酒和烟坐到阳台沙发上去。 给周晏清发去信息时，她看了眼时间，一点二十三分。 这么晚，他肯定睡了。 可是她管不着。 某种冲动下，她只是想把信号发出去。 寂寂宇宙，有没有人回是另外一回事。 -周医生。今天的青城有没有下雨？ 闻霜手肘搭在沙发靠背上，手掌撑着额角，另一手托着手机，眼皮半垂，目光凝滞成实物定格在屏幕上。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对方未读。 闻霜把头往后仰，被城市光污染的夜空既暗又亮，看不见一颗星星。 她吸进一口气，想起明天还要早起工作，牵线木偶似的站起身。 迷幻铃声骤然响起，很短促，尖针似的刺破夜的沉寂。 闻霜一下顿住，看向手机，周晏清回道：没有。 闻霜眨了一下眼，紧接着第二条消息也进来了。 -醒了还是没睡？ 闻霜打字，却是答非所问：周医生是被我吵醒的吗？对不起哦。 小猫扒墙偷看.jpg 表示歉意的部分微乎其微，幸灾乐祸倒是占了大头。 周晏清看着屏幕上那只不时露出半张脸来偷窥的黑猫，一时被气笑。 他睡眠质量一直很好，也没有起夜的习惯，只是“偶然忘了”关手机铃声，所以当“叮铃铃”响起的时候，他一下便醒了过来。 他告诉自己，他没有在等闻霜的消息。 也不应该对她这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有所回应，毕竟他已经被晾了五天——而且在他看来，是没有缘由的。 在这几分钟里，他把手机放回床头柜，盖上被子阖眼酝酿睡意，然后又突兀地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再回来时目光不可避免地扫向床头柜。 最后拿起手机打出“没有”两个字时，他说服自己的理由很充分：凡事有头有尾，闻霜还欠他一句道歉……解释。 瞥见屏幕上的时间，指尖不受控制地敲出下一句：醒了还是没睡？ 哪知闻霜回了这么一句，多欠揍。 周晏清 7. chapter 07 《初雪时去看海》全本免费阅读 “……我可能就是护食吧。你说怎么办呀，周医生？” 闻霜说完这句，指尖一转，把烟蒂丢进喝完的啤酒罐里，“滋滋”声响起又很快消失。 她就在这静谧中等待着手机那头周晏清的回应。 “……你真的是零零后？”周晏清温和的嗓音传来，质疑的成分很少，但的的确确是问句。 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他首次对她单方面给出的信息发出疑虑。 屋子里没开灯，闻霜倚在阳台栏杆边，从远处看，曲线身影在晦冥光线里只有撩人的轮廓。 她眼皮微掀，视线也迷蒙，却又像透过摸不着的时空粒子投向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青城，穿过周晏清卧室的浅棕色纱帘，和他那双略显困惑的明净星眸遥遥对上。 几秒后，听筒里传来女孩清凌凌的笑声，恣意而无畏，甚至带一点挑衅的。 “怎么啦，周医生要说什么少儿不宜的话题吗？放心，我早就成年了。” 那笑像是初夏的晚风，带着热气吹皱一池静水。 深夜阒静被打破，浅色调的卧室气氛也变得热烈。 周晏清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疑心自己有失智的可能，心里又有点明白网络交友的乐趣了——省去线下见面的一切繁杂程序，单刀切入谈最真实的所思所感，快速甚至在瞬间把互相吸引的两个人锁定在一起。 但，除了乐趣之外，他还有种游走在悬崖边的惊心动魄之感。 顺着闻霜的话往下，他很清楚接下来会聊到什么，特别在这样的夜里。 他抬手端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嗓音更加清明，他说：“明天不用早起勤工俭学吗？这么晚了，你该睡了。” 闻霜努嘴，没指出他转换话题的生硬，懒懒回道：“睡不着怎么办？……周医生唱歌哄我？” “……” 闻霜轻笑，那声音盛夏晚潮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扑向周晏清。 不知不觉，闻霜心情好起来，困倦也漫了上来。 她一边打呵欠，一边往客厅走，摸黑躺倒在沙发上，手机压在枕头和脸颊之间，声音既轻又懒，带着一点点依恋的，“真的要睡了。周医生晚安。” “晚安。” 周晏清这晚意外失眠，第二天上午被科室主任的电话吵醒，对方听见他淡哑的嗓音猜到他还没起，阴阳道：“周医生好清闲，我一天三台手术，饭都吃不上，你还在家睡懒觉。真是羡慕你啊。” 炎主任也是周晏清的研究生导师，周晏清习惯了他的说话风格，避其锋芒没接这句，转而问道：“是医院同意我回去了？” “差不多。正式通知还没下，你先准备着——回来有你忙的！”炎主任说。 “好。” 两人又闲聊几句，才挂了电话。 中午，周晏清去伍芳菲的医馆食堂蹭饭吃，顺道告知这个消息。 “休了差不多一个月，也该去了。”伍芳菲说，“多准备点特产，给炎主任和同事带去。” “嗯。”海城离青城不远，周晏清直接开车轮渡过去，带东西也方便。 伍芳菲拿汤匙慢慢搅动瓷碗里的山药乌鸡汤，抬头看了眼周晏清，才笑说：“正好，还有件东西你带去海城，找机会还给懿桐……” 周晏清平声问：“什么东西？” 伍芳菲说：“她之前送过我一幅画，还是她在法国读书时在拍卖会上买的，得有好几年了吧。我一直收着，本来是想等等看你们俩有没有复……现在她要结婚了，那画还是还给人家吧。” 周晏清沉默片刻，应了个“好”字。 闻霜今天只有两组客户，下班早，七点不到就拖着箱子回到了公租房。 闻冰上午打电话跟她说再过一周她所有科目就考完了，她问暑假回渝城能不能住在闻霜这里。 闻霜说可以。 这会儿，她正在收拾屋子。 五十来平的一室一厅其实不算小，好好布置一下住两个人绰绰有余。但就是太空了，连床也没有。 闻霜四个多月前搬进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化妆箱和几件衣服，后来去旧家具市场花了四百不到，淘了个木桌和两张老板坚称是真皮材质的沙发，长的放在客厅，短的放在阳台上。 她一直都是在客厅沙发上睡的。 生活如同一潭死水，她好像失去了部分感知能力，对吃什么、睡在哪里都没什么所谓。 收拾完卫生之后，闻霜去冲了个澡，换上吊带衫和绵绸长裤，叠腿坐在阳台沙发上，一边在网上给闻冰挑选折叠床，一边和周晏清语音。 听见周晏清说假期将尽要回海城上班，闻霜顿了一下，才说：“周医生回海城之后一定很忙吧？” 周晏清回想了下自己之前的工作节奏，“还行。” “那就是说等你回海城之后，我就不能随时随地和你语音了？”闻霜幽幽叹息，“周医生很忙，没空理我了，好难过。” 她语气里故意流露出闺怨诗般的哀愁，有一点矫揉造作，但空灵清甜的嗓音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 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他胸腔里轻挠了一下。 周晏清说：“不会。” “那周医生要说话算话哦。”闻霜假模假样地威胁道，“不然我就去你们医院——笃笃笃，请问周晏清周医生在吗？叫他出来一下！” “笃笃笃”是她模仿的敲门声。周晏清脑子里立刻出现一个场景：闻霜两手掐腰站在医院门口，吊梢着一双冷傲猫眼，小圆脸却被气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说不上到底是凶狠更多，还是可爱更多。 周晏清浅浅一笑，“那你呢，什么时候回蓉城？” 闻霜清楚记得自己在周晏清眼里的人设。 “……八月底或者九月初吧，反正大四又没什么课。”她说。 周晏清笑道：“明年就毕业了，准备考研还是工作？” 闻霜身子往后仰，后脑勺抵在铁栏杆上，轻声说：“考研吧，跨专业考新闻传播学。” “有目标院校吗？” “有啊，人大。” 周晏清由衷称赞：“你很勇敢。” 蓉城财大的金融管理专业学生跨考人大的新闻传播学研究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闻霜的确算得上勇气可嘉。 “你是不是觉得我反正考不上，所以干脆把目标定宏伟一点，到时候就算失败了，说出去也好听点？”闻霜阴恻恻地问。 周晏清失笑，“没有。我想，你要做的事，大抵是能成的。” “为什么？” “因为……”周晏清想了想，说，“尽管你说你大学一半时间在玩，另一半时间在打工做兼职，但你的确是我认识的人中最有韧性的，也最有目标感的。最重要的，你是一个不服输的人。” 闻霜扬唇，“周医生这么了解我呀？” “算是。” 关于考研、大四前夕规划的话题勾起闻霜脑子里许多混乱画面，都很不愉快。 她笑容渐淡，就那么仰头盯着看不见一丝星光的天穹，问出了几年前那个在她面临人生岔道口时起决定性作用的问题。 “在父亲生病、母亲失业、妹妹还在读高中的情况下，我如果坚持读研，而不是去工作，是不是很自私？” 周晏清正站在冰箱前拿水，听见闻霜的话，他怔了一下，指尖换了方向，取出一瓶白啤。 他听闻霜简略提过，她父亲三年前做过直肠癌手术，一年前癌细胞转移，目前已扩散到肺部和腰椎等部位。 她母亲因为要照顾病人，在她父亲查出癌症那年就辞了学校的后勤部工作 8. chapter 08 《初雪时去看海》全本免费阅读 害怕周晏清回海城之后被工作支配，没时间再和自己语音——虽然说出来的时候有几分调笑意味，但实际上闻霜也有这方面的担心。 她不愿去细想周晏清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只囫囵认定自己只是不想失去一个能让她在沉重现实里获得些许精神愉悦的好聊友。 为了在好聊友被其他事情填满日常之前，抓住他最后所有的空闲时间，闻霜更加频繁地联系周晏清。 不再局限于早起和下班后，她甚至会在白天工作间隙给周晏清打去语音。 周晏清察觉出她的异常，心里疑惑，不知是否该将闻霜的频繁语音归结为黏人。 青城这波疫情已然过去，海城医院正式下了通知，让周晏清下周一准时到岗。 周晏清先在家庭微信群里发了消息，随后立即切换到Star告知闻霜。 -啊，这么突然！今天周五，最迟后天就要出发？ -那岂不是说，周医生完全属于我的时间，只剩下两个晚上了…… 猫猫叹气.jpg 周晏清扫过屏幕上闻霜发来的信息，目光在“完全属于”这四个字上停顿一霎。 他回复：明天就走，过去还有些事要处理。另外，韩乔约了我今晚吃饭。 -！ -一个完整的晚上都没有……周医生你赔我！ 猫猫怄气.jpg 周晏清估摸着闻霜是真的生气了，但他实在没有哄人的经验，想了想，打了一行字发过去： 晚上我早点回来。 闻霜没回。 她把手机塞进工装裤侧兜里，化妆包松松挂在腰间，几步走到等候服务的客人面前。仔细端详了会儿客人的五官以及她身上的大地色轻纱长裙，在帮她做面部保湿打底的时候确定下来今天的妆容效果。 她手速极快，化妆刷翻飞不止，色彩运用亦大胆，不跟风流行，喜欢根据每个客人的五官特点和气质服饰现场发挥。 一个小时过去，她站直身子，微微晃了晃僵直酸胀的后腰。客人本来是侧坐着以便于她更好操作，这会儿挪了下椅子朝前面化妆镜看去，一张清透明丽的脸庞正瞪大了眼睛在镜中和自己对视。 闻霜垂眼，目光看向化妆镜，“不喜欢？” 客人哑然，随即腼腆一笑，“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这么漂亮，像个明星。” 闻霜低头去收刚才剪下来随手扔在桌上的假睫毛残段，随口接一句，“你本来就漂亮。” 摄影师助理还没过来请客人过去拍照，客人便仍旧坐在化妆椅上，她兴奋追问：“那那那，怎么才能一比一复制粘贴，把这个妆焊在我脸上？” “你属于留白较多的淡颜系，不适合浓妆。日常自己操作的话，着重放在眼妆上，口红用裸色的就好，腮红注意要立体。你面中凹陷，两边下颌骨不对称，要做好提亮和阴影。” 大概是和周晏清聊得久了，把只对他展现的话痨属性也带到了现实里。闻霜难得在生活中和人说这么多话，自己都觉得有些不习惯。 她长腿一伸，脚尖勾出桌面下的垃圾桶，把手上的碎屑扔进去。 一转头，对上客人沉黑的脸，不解，“怎么？” “没什么，你说的很对。”客人丢下这句，站起身直接往摄影室那边走了。 闻霜不觉有什么，倒是旁边另一位化妆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你干嘛说实话啊，直接告诉她怎么画，再狠劲夸她底子好不就得了。” 闻霜掀起眼皮，一双冷淡的猫眼略显困惑，“我夸了啊。” 那位化妆师笑得说不出话来，只顾着摆手。 闻霜不懂笑点在哪里。 在她看来，只有深刻了解一张脸的优点和缺点，才能扬长避短，画出锦上添花的妆。 过了会儿，她去洗手间，刚进隔间就听见外面进来两个人，边笑边低声说八卦。 “她跟人说你面中凹陷，下颌骨不对称，就差把丑字贴人脑门上了……真的笑死，你是没看见那个客人被气得脸都歪了。” “……她故意的吧？遇到不顺心的事，随机找人发泄呢。” “那她是有多倒霉，每天脸都那么臭。” …… 闻霜开门出去，径直走到洗手台前。那两个聊八卦的人还站在烘手器旁，猛然撞到被议论对象，脸上都有些尴尬。 闻霜自顾洗净手，而后鞋尖一转，走到那两人面前。 大概是她的表情过于冷酷，又或者是对方看多了办公室狗血剧，以为闻霜要打人，其中一个梗起脖子正要先声夺人，却听见闻霜淡漠的嗓音：“让一下。” 那两人愣了一下，十分不悦地走了。 闻霜把手伸进烘手器里，程序运转，“嗡嗡”声呼啸刺耳。 果然，她还是不适合在现实里和人密集交谈。 毫不意外，下班后她收到了一单客诉。 她没做无谓的辩驳，只在微信上问通知她的人：扣钱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干净利落地回了“OK”。 给闻冰买的折叠床已经到了，她让快递员放在门口，等人走了好一会儿，她才开门出去一个人拖进来。 空落的卧室摆上床，铺上她按照闻冰的喜好搭配的床品，再从客厅把那盏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落地灯搬进来，挂上窗帘，一切都像模像样。 她去浴室洗掉一身黏腻，随便套上一条吊带长裙，开了落地灯，在卧室床边坐了一会儿。 融融灯光从花苞状的灯罩透出来，将浅蓝色琉璃灯罩上的藤蔓图案映照在墙面上，像水纹，而她就像一条深海里的淡水鱼。 隔了很久，她才想起把布置好的卧室拍照发给闻冰，闻冰回了个“哇塞”。 闻霜打字问她：动车票买好了吗？ 闻冰回：买好了，明天下午。 也是明天。 闻霜：今晚好好休息。 闻冰直接发了个语音条：我和同学在外面聚餐，待会还要去唱K，嘿嘿，算是给我践行了。 闻霜：好，注意安全。 闻冰：放心放心！ 闻霜身体往后仰，平躺在床上。 登录Star看了眼聊天框，和周晏清的对话停留在他上午发的那条：晚上我早点回来。 目光上移，屏幕右上角显示已经接近九点。 骗子。 闻霜把手机丢到一边，一只手臂搭在额头上，闭上眼睛，胸口微微起伏。 - 市内疫情过去，各店铺恢复正常运营。韩乔特地订了一家海边的私房餐厅。 这家餐厅有口皆碑，菜品可口，私酿亦醇美，唯一不好的就是太远。 周晏清五点多出门，驱车过去花了近一个小时。 两人用完餐，已经快八点。 韩乔状态微醺，意犹未尽地提议再找个地方续摊。 周晏清没搭理他，自顾点开手机叫代驾。 摁熄手机屏幕之前，下拉消息通知栏，空的。 代驾很快过来，依旧是先送韩乔。 等到白色林肯驶进启翰苑的时候，正好十点半。 代驾把车停到单元门前，取了钥匙递还给周晏清。 “谢谢。”周晏清收了钥匙，坐在后座没动。 今晚韩乔借着践行的名义频频劝酒，推杯换盏之间，两人不仅消耗了三扎原浆，还开了一瓶威士忌。 尽管周晏清酒量尚可，这会儿酒劲上来，还是有轻微的眩晕感。 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酒精的香甜，皮肤灼热，车厢里的空气逐渐稀薄。 他在晦暗中点亮手机屏，切进Star，指尖轻击虚拟键盘：回来了。 手机屏幕自动熄灭，又被他点亮。 垂眸看一眼，对方未读。 周晏清抬手去开窗，按了按钮却没动静，他才反应过来车子已经熄火。索性开了车门下去。 六月底的青城终于有了夏天的影子，晚间的风不再寒凉，似一只纤纤玉手，温柔地拂面而过。 周晏清抬手松了 9. chapter 09 《初雪时去看海》全本免费阅读 “周医生，你是不是在引|诱我啊？” 周晏清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太过明确的答案没有任何意义。 “话不能随便说啊。说了，我就当真了。”闻霜笑着跟上一句，是在提醒周晏清，也在暗示自己不要失智。 呻|吟声忽然响起，插|进本就偏于暧昧的氛围，电影里的男女主各自完成暗杀任务，粗暴而甜蜜地缠绵于车厢里。 闻霜神经一跳，急忙坐起来伸手按了暂停键。 那头，周晏清自然也听见了。 仿佛坐实了闻霜真的空虚至极以致于看片自|慰的事实。 闻霜有一瞬间的难堪，屏幕光线照在她脸上，双颊是烧的。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用一种无所畏惧甚至有点野、有点痞的语气对周晏清说：“我是不介意，主要周医生正人君子，可能玩不开。” 周晏清辗转走到小区里的人工湖边，夜风细细，听筒里的女声那样轻蔑、那样抓人。 他知道闻霜曲解了他的意思。 他说：“抱歉，让你误会了，我不是想跟你玩一玩。” 闻霜一愣，继而怒火中烧道：“所以周医生纯属口|嗨？” “闻霜。”周晏清轻声喊她。 闻霜抿住唇，奇异地没继续对他进行口诛笔伐。 明月的影子坠于湖面，这景象映照在周晏清的瞳孔上，使得他的眼底有了月色的白，也有了湖水的暗。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用最直白的话来解释他今晚的一切反常。 “抱歉，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冒犯，但这绝非我本意。 “我记得有次你说，你对我有……护食的心理。虽然那可能只是你的玩笑话。 “我想告诉你的是，闻霜，我对你亦然。你，明白吗？” 闻霜呼吸凝滞，直到肺部传来闷痛的感觉，她才张开嘴用力吸进一口气。 胸口有心悸的错觉，她将这种现象归结为缺氧造成的。 她低头找到拖鞋，靸上后站起身往外面阳台上走，膝盖不小心撞到桌角，“嘶”了一声。 周晏清立即问：“怎么了？” 闻霜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于是说：“没事。” 她靠在栏杆边，单手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含在唇间，擦动打火机。 20楼的风天然比平地上的要大，在风和尼古丁的双重作用下，她很快平静下来。 “所以……你想我给你什么样的回应呢？”闻霜翻转身，趴在栏杆上，笑道，“……一起、看片？” 周晏清也笑了，不似闻霜那般轻佻，他说：“我只是觉得，你有权知道，并决定是否继续。” 闻霜垂眸，看着底下层叠的乔木阴影在深夜被风吹得左右晃动。 她没说话，周晏清也不催。 甚至到这通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语音结束的时候，她都没给出正面回答。 第二天，闻霜照常早起上班。下午要去车站接闻冰，因此她只接了上午的单。 忙到十一点多，她先回了趟公租房，卸下化妆箱，在小区外的快餐店简单吃了午餐，然后去车站。 估摸着闻冰下车还有一会儿，闻霜便站在车站外地树荫下抽烟，有些心不在焉的。 手机响，她低头看一眼，匆匆灭了烟蒂。 闻冰站在5号出口外，伸长了脖子左右张望，看见闻霜的身影她立即挥手喊道：“二姐！” 闻霜快步走过去接过她手边的行李箱拉杆，又打量了下妹妹，说：“把背包放到行李箱上，我一起推着吧。” 闻冰两手拽着背包肩带，肩膀往上耸了耸，笑说：“又不重。” 这么大包小包的，闻霜没舍得让闻冰跟着一起倒公交，她叫了网约车，两人回到公租房放行李，然后再出门吃东西。 闻冰近半年没回过渝城，特别想念地道的红油火锅，她问闻霜：“二姐，这附近有好吃的火锅店吗？” “不知道。”闻霜撑开遮阳伞，挡住从两人头顶直射而来的炽烈阳光。 闻冰震惊，“你不是都搬来好几个月了，怎么会不知道啊？” 闻霜随口道：“太忙了。” 闻冰“啧啧”几声，在她身边蹦跳着说：“那我这个美食达人必须带你去探一探周边商家的虚实！” 渝城遍地是火锅店，小区外转过街角马路对面就有一家，离公交站很近，闻霜居然一直没发现。 下午三点多，店里只有她们这一桌客人，老板拿遥控器开空调的时候有些不情不愿。 闻霜和闻冰都假装没察觉，坐在靠窗的位置心安理得地享受清凉。 点单的时候，闻霜忘了说要鸳鸯锅，闻冰不知道她做过手术，便依照之前的习惯要了个中麻中辣的红锅。 闻冰的确是美食达人，会吃也爱吃，笔尖在菜单上勾勾点点，两个人居然要了七八样荤菜和一份蔬菜拼盘。 锅底咕噜噜地开，菜上上来，她喊闻霜先别急着下，站起来拍了好几张照片才说：“可以了。” 闻霜见她在给刚拍的美食照加滤镜，以为她是要发朋友圈。 闻冰说：“我这学期弄了个账号，主要做美食探店。粉丝数量不多，才六千左右。不过每条广子的报价也能达到这个数了。” 她得意地冲闻霜比了个手势。 闻霜愣了一下，“挺好。” 顿了顿，她问：“要不要给你涨点生活费？” 家里这个情况，谁都没办法独善其身。闻冰通过做美食账号赚点零花钱是好事。可闻霜还是不想她给自己压力太大。 闻冰奇怪地看了闻霜一眼，说：“不用。” 吃到一半的时候，闻冰皱着眉头嘟嘴道：“这家份量好大啊，真是让我又高兴又难受——高兴的是老板做生意很实诚，难过的是我居然吃不完……” 闻霜从沸腾的锅里捞出一漏勺茼蒿，在开水碗里涮去红油，低头，一手抓住垂到胸前的发尖，一边吃一边说：“没事，打包吧。” 闻霜说的打包，不止是把还没下锅的菜品用塑料袋装走，就连锅里已经煮熟的那些也都捞起来。 她一手漏勺一手长筷，一遍遍筛滤，老板站在柜台内不时瞟来一眼，闻冰站在一旁轻声说：“好了吧。” 直到把锅里最后一根断了的鱿鱼腿捞上来，闻霜才停下动作，转身去前台结账。 再次回到公租房，闻冰迫不及待地打开行李箱拿衣服去冲澡，真的太热了。 几分钟后，她开门从浴室出来，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环顾四周，而后忽然瞪大眼睛，“哎呀，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二姐，你居然没安空调！” 三十多度的气温，虽然室内要比室外低个几度，但终究称不上舒适。 就算穿上最凉快的绵绸短衣短裤，一行动皮肤上就隐有黏汗沁出来。 闻霜这会儿正在厨房切西瓜，刚才回来路上买的半个。她把切好的西瓜直接放在薄菜板上端过来，脚尖踢了下正在运行的落地扇，让风正对着闻冰的方向吹。 “空了就去买。”她打算去旧货市场淘，渝城的酷暑没有空调还是不行的。 闻冰捧着西瓜进了卧室，整个人趴在床上，脸朝下悬出床沿，下面放着一个垃圾桶，她就这么一边啃西瓜一边刷手机。 闻霜干脆把风扇也挪到了卧室里，随后她转去阳台抽烟。 阳台和室内连接的玻璃门是关上的，但还是有淡淡的尼古丁味道从并不紧实的封条逸进来。 闻冰此前并不知道闻霜抽烟，确切的说闻霜是半年前逃回渝城之后才学会抽烟的。 但闻冰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嗅到烟味时朝阳台那边转了下眼珠，然后继续去看手机上的短视频。 暑气灼人，热浪炙烤，半根烟的功夫，闻霜已经出了一身汗，几缕碎发粘在泛出水光的脖颈上。她像是没察觉，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 到公寓了。 周晏清上午从启翰苑出发，车子连人乘轮渡到海城，这会儿已经抵达他在海城的公寓。 期间他给闻霜发过两条信息，一是告知出发了，二是拍的轮渡的午餐照片。 现在闻霜收到的是第三条。 闻霜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敲打打，最后都删了，发去两个字：好的。 “闻霜，我对你亦然。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