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入我怀》 1. 潇然 《明月入我怀》全本免费阅读 大夏,至顺六年,五月十一。 夏至,盛京。 昨日京中才下了一场骤雨,今日便已经能感受到几分夏日的炎热,玄武街上,怕热的货郎们早已脱下了长袖春衫,换上了暗褐色粗布短打,正在卖力地吆喝。 街边熙熙攘攘,人群攒动,路过的人们,脸上都带着些许若有似无的喜悦,连带着整个盛京,都呈现出一派喜庆祥和的气氛。 南寻关大捷的喜讯传来已有半月,但这似乎也浇灭不了众人心中的热情。 微风拂过,醉仙楼前厅内,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珠玉碰撞之声。 正在揽客的伙计正惫懒着身子,忽而眼前一亮,只见一位浅紫衣裙的女子款款迎面走来,云鬓中的淡粉色海棠珍珠步摇随着莲步轻轻摇晃。 芙蓉玉面,螓首蛾眉,尤其是那一双清亮杏眸,仿佛会说话一般,带着三分笑意,散发着如同黑曜石般的光彩,令整个楼里都亮堂了起来。 正当伙计被该女子的美貌所愣神之际,那女子径直走过,与同行的圆脸丫鬟一同坐到了一处不起眼的窗边。 伙计被往来的人轻轻一撞,这才反应过来,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将手中的汗巾往肩上一甩,热切地朝着窗边走了过去。 这盛京何时又有这么一位美人,不知道又是哪家的千金,样貌比起那京城所谓的什么三大美人,肯定也不遑多让。 伙计端着茶水,来到紫衣女子的桌前,殷勤地为其擦了擦桌子,才将茶水放下。 紫衣女子见状没有开口的意思,倒是一旁的圆脸丫鬟立即恭敬地为其斟了一杯茶水,又出声对着他点了几样小食,样样都吩咐好了,这才停下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难看出这女子是个家境富裕的千金小姐。 伙计见完全没有开口套近乎的机会,这才悻悻地离开。 见他离开后,圆脸丫鬟神色间有些欲言又止:“二小姐,下次出门还是带上宣霖吧。” 这一路来,因为身边没有侍卫,不知道有多少打量的目光朝着二小姐来,虽不过分,却总让人感到几分不适。 紫衣女子拍了拍她的手安抚了一下,眨了眨眼,颇有些无辜道:“怪我,想着就去一趟仙月坊,费不了多少功夫。好南音,下次我绝对喊上他,不要生气了。” 心下却不由得腹诽道,她才来到这个世界不到三个月,安全感比南音更低。 不是她不想带,而是今日确实带不了,宣霖被她派去找人了。 自己身边可以信任的除了宣霖,就只剩下南音南絮了几个丫鬟了,但是她们毕竟是女子,出入办事肯定没有宣霖方便。 南音对面前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二小姐,有些许无奈。昨日说好不出门,今晨听见仙月坊的东西做好了,一下子兴致就来了,居然亲自去取,往常都是派人去拿的。 见哄好了南音,紫衣女子这才把眼神看向厅中央,楼中有一敞开的小堂,只放着一张红木桌,桌前站着一位长须的说书人,正激情慷慨地说到这几天众人议论纷纷的南寻关一战。 “……只见徐将军手持铁刀,一刀砍向那南疆贼人的胸腹处,自己却也身中一剑,只能勉力支撑,就在两方僵持不下之时,那贼首竟然放出暗器。” “想必在座的各位都知道,南疆那群人,最爱使些不入流的阴毒手段,若是徐将军在此刻中招,形势必然不妙,但就在那危急时刻……” 虽然这事早已传遍盛京,但是每次听都令在座众人心潮澎湃。 正听到关键处,那说书人突然就停了下来,关上手中折扇,端起桌前的已经凉透的茶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台下立即传来不满的声音,故事在关键节点戛然而止,此番操作简直惹了众怒,不断有人出声催促说书人继续说下去。 等气氛再次热闹起来,说书人这才满意地打开折扇,扇了扇没有出汗的脑门,正准备继续说下去。 突然,一位坐在桌前正中间锦衣的公子,仿佛再也忍不下去般,直接站起抢声道:“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说瑞王从天而降,一剑解决了那个废物。” 坐在窗边的紫衣女子浅浅啜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开口之人,心中感叹:这人真勇,装都不装一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如此直接。 南音见状,在她耳边小声提醒:“这位是京里有名的混世魔王楚源,是镇国将军府的。” 此话一出,任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忿,这份不忿,有对那个所谓的南疆“废物”,但更多的,想必是针对那位瑞王殿下了。 众人都默契地没有接话,在座的人,基本都知道这位锦衣公子的来历,万一惹得这位镇守南寻关的楚将军唯一的嫡子动了真火,那护短的镇国将军府,肯定会来找自己的不痛快。 楚源见说书人躲闪的目光,继续嘲讽道:“怎么不接着说了,且不说当时的战场你亲眼看见了,就算看见了,瑞王是有多大的本事,能从城楼顶上一跃而下没摔…没摔出个好歹,还能一瞬间把人一剑制服,你当他是神仙啊!” 话到嘴边,那个“没摔死”被楚源及时咽了回去,生硬地改了口。 一招就在战场人弄死,这群说书的真是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哪怕是当年杀上南疆皇室的微生序,也没这么猛啊,人都去了半条命。 这群说书的,最喜欢夸大其词,说得和自己亲眼见过似的。一群最喜欢拍皇室的马屁的乌合之众,他楚源就是单纯是看不惯这种风气,绝对不是针对瑞王的意思。 说书人被噎地下不来台,只能在台上打着哈哈。 毕竟楚将军才是此次南寻关一战的主将,如果不是他意外受伤,此次也不会轮到徐安主持大局,徐安也是武将没什么好说的,更没想到的是瑞王也在,还力挽狂澜。 有一些知道二人内情的人相视一笑,谁不知道三年前瑞王回京之时两人的龃龉。 说书人自顾自继续接了下去,只是言辞之间不再那么夸张。 被这么一打断之后,周围人重点都不在说书的故事上了,紫衣女子四周的人发出一阵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着。 “话说那徐安真是赶上了好时候,草莽出身,谁能想到他有今日呢?再过一月恐怕就回京受赏了罢,这威风,京中有几个能抵得上。” “可不是,哎,咱们怎么就没有那个命。” “怎么?他不是还有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儿么?你可以去上门啊,哈哈哈哈哈。” “说起徐大小姐,那确实是一等一的美貌,这几个月你不在京,听说三月前他们家那个二小姐回来了么?” “嘶…那个脑子不太清明的?” “可别这么说,人家可是投了个好胎,我们哪里比得了,就算是个傻子,也是徐家的千金。” “我可不关心什么其他的,今晚揽华阁的四时花会,据说那位霜华娘子会出现,不知道她和徐大小姐哪位更胜一筹。” 南音听见隔壁桌不加遮掩地议论自家的事情,尤其还是当着本人的面,气得当即就要上前理论。 那位传言中的徐二小姐本人,徐潇然却一脸淡定。一把摁住南音,余光中扫了隔壁一眼,心想你们还真没说错,不过她不是投了一个好胎,是穿了一个好胎。 如果没有徐二小姐,恐怕三月前她在登山意外踩空掉下去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没有徐潇然这个人了。 至于她现在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传闻中的“傻”小姐,也不必亲自向这种人解释。 徐潇然对南音摇了摇头,在南音耳边温声道:“不必和不相干的人计较。” 言罢,转向了之前未曾动过糕点,细细品尝了起来,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南音心中不由得暗自伤神,二小姐三月前回府,不仅人出落地亭亭玉立,连小时候的那份呆愣都消失不见,老夫人高兴地不得了,但从这几个月相处以来,南音却觉得二小姐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兴。 徐潇然又继续在醉仙楼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带着南音离开。 2. 林府 《明月入我怀》全本免费阅读 映月阁 徐潇然正在换另一件绛紫流彩云锦裙,抬眼看见门口晃过一道黑影,一道男声传了进来。 “二小姐,宣霖求见。” 徐潇然应了一声,伺候她换衣的南絮则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今天在外面呆了大半天,总算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算算时间,宣霖这个回来刚刚好。 等为她整理仪容的南絮梳妆好,这才开门请了宣霖进来。 宣霖阔步入内,却一直规矩地低着头,开口汇报这几日的发现:“自从前两天表公子和林老夫人在慈雨堂不欢而散之后,表公子这两日一直没回府,也没去书院,在朱雀街一直和他朋友在一起,林府也派了人跟着他,表公子现下很安全。” 宣霖口中的表公子是她的表哥,林嘉芙的亲哥哥林赋,至于为什么要派宣霖跟着他,说起来真是一桩麻烦事。 两日前她和林嘉芙去慈雨堂给林老夫人,她的外祖母请安,当时氛围其乐融融,但是在林赋过来的时候,她敏锐地感觉到气氛冷了片刻。 林赋为人宽和,待人接物皆是有礼有节,作为林府的客人,这三个月来,徐潇然能感受他到竭诚相待。但今日林赋一进来好像看了她一眼,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林老夫人似乎什么也没感受到,神情不变,笑吟吟地继续了前面的话题,但是不到一刻钟,就带了几分疲惫之色。 见状,徐潇然和林嘉芙自然识趣地告辞,不打扰林老夫人的休息,她出去的时候有意识地往后看了一眼,发现林赋并没有和她们一起离开。 那大概就是支开她们的意思了,虽然那一眼她有些在意,不过也有可能是错觉,他们祖孙的事情,她就没有必要参与了。 林嘉芙一大早起来,早就困得不行,此时此刻只想回去睡个回笼觉,她们两个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见林老夫人震怒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简直荒谬!” 林嘉芙猛地回头,满眼都是震惊,直接拉着徐潇然的手跑了回去。林嘉芙一边拉着她一边开口:“祖母居然发了这么大的火,哥哥还在里面吧,他做了什么事情值得祖母如此生气。” 徐潇然只得跟着返回,她私心觉得这种情况她们两个最好不要过去比较好。还没跑几步,就看见林老夫人身边的孙嬷嬷走来将她们两个拦下,无奈道:“老夫人正在和少爷说话呢,小姐就不要过去了。” 又暗示性地看了一眼徐潇然,希望她能将林嘉芙拉走。 从林老夫人那生气的一声之后慈雨堂就安静了下来,林嘉芙本想再听,却没有后续了。 徐潇然看出林嘉芙的动摇,开口劝道:“我们先回去吧,外祖母做事自有她的道理,再说表哥是有分寸的人,这个时候外祖母正和表哥说话,我们不好打扰。” 在外面偷听林老夫人训斥林赋,回去知道自己挨训被妹妹和表妹听见了,这以后见面多尴尬。 林嘉芙听懂了徐潇然话里的意思,瘪了瘪嘴,为了维护哥哥的尊严,三步两回头地离开了慈雨堂。 回到映月阁后,徐潇然表情淡了下来,她这具身体耳力比正常人要更灵敏,林嘉芙没听见,她可是隐隐约约听见了自己母亲林清若的名字,甚至还听见了自己的。 过了一个时辰,整个府里都知道林老夫人和林赋吵了一架,林赋直接离开了林府,连个侍卫都没有带。 徐潇然思虑了半天,心里有一点不好的预想,还是决定让宣霖跟着他,宣霖是徐安安排保护她的人,武艺不俗。 林赋是徐潇然的亲表哥,这些天,他和林嘉芙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一个公子哥一个人不带“离家出走”,她属实有些担心,还是决定让宣霖跟在他后面暗中保护他比较好。 待得到宣霖回复后,徐潇然长舒了口气,没事就好,至于他接下来去干什么,那就和她无关了,她已经确认了他的安全。 徐潇然准备起身去听雨阁,却看见宣霖脸上的犹豫之色,似乎接下来还有话要说,但不知如何开口。 徐潇然疑惑道:“可是表哥这两天遇到了什么麻烦?” 宣霖的人她信得过,既然说了安全,那就是没事的意思,今日这般吞吞吐吐,倒是少见。难道林赋遇上了什么不好和她说的事情?那她再告诉林老夫人就是。徐潇然如此想道。 宣霖脸上做了几番斗争,还是如实开口:“林公子今晚准备去…揽…揽华阁,他们一行人准备去看四时花会,一睹霜华娘子的风采。” 说到揽华阁的时候,宣霖脸上浮上了一层不起眼的薄红,似乎很难把这三个字跟眼前的女子说出来。 徐潇然在听见揽华阁、四时花会的时候就生出几分熟悉,这个地方好像今天好像在哪听说过,直到听见霜华娘子的名字后,才反应过来。 不怪她对这个名字敏感,实在是因为当时霜华和她姐姐一起被提了起来,所以才有记忆。 徐潇然有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徐景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徐枝意。 这不是今天上午在醉仙阁里那几个人讨论的人么?揽华阁,看宣霖不好意思开口的神情和醉仙楼那群人说话的语气,她都能猜到是寻欢的场所。 在古代,其他人去这里她见怪不怪,但是在家风出了名的清正的林家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不说舅舅林携,光是外祖父林老太爷就能把他给打得下不来床吧? 徐潇然有个不合时宜的念头:这位表哥平时规规矩矩的,没想到憋了个大的,叛逆期有些太晚了吧。 她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把脑子里奇怪的念头赶了出去,想再和宣霖讨论一下当时的细节,南音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出声催促她去听雨阁。 她只能暂时压下这个想法,让宣霖继续跟着林赋,如果林赋真的去了揽华阁,想个办法告诉他林嘉芙有事找他,让他不要在揽华阁留宿,若是留宿,肯定会被林府知晓。 随后便屏退了宣霖,带上南音去了听雨阁。 * 听雨阁内,徐潇然刚到的时候,林嘉芙刚吃了一块她送的佛手酥,正拿茶润了润喉咙,看见她过来后,连忙起身迎了上来,牵着她的胳膊。 “今天我起得晚,刚准备去找你,南絮说你去仙月坊拿上个月我给你订的首饰了。” 这还是她补给徐潇然的生辰礼物,自从听说徐潇然生辰在二月初一的时候,但她到林府的时候已经三月了,就一直嚷嚷着要补给徐潇然一份礼物。 在她心里,这位表姐在外流浪了九年之久,肯定吃了不少苦,连回来的第一个生辰,也是她正好及笄的日子,肯定都没有好好过,所以才在仙月坊,定了一套隆重的头面。 本来打算让丫鬟去取给她的,没想到表姐听见之后打算亲自去仙月坊取,实在是重视这份礼物,她感动的不得了。 她拉着徐潇然在软椅上坐下,自己转到另一边也坐下:“下次表姐直接派南音去取就好了,何必亲自去一趟。” 南音自然是乐于见的自家小姐和林嘉芙交好,笑着打趣道:“我们小姐自然是重视林小姐的心意,不亲自去怎么能行。” 徐潇然没反驳,她去仙月坊也确实顺便取了她送的那副头面,设计的很雅致,不难看出主人吩咐时的用心,被人如此重视,任谁也不会不高兴。 林嘉芙看见徐潇然的表情就知道她喜欢这份礼物,不禁在她身边不住地撒娇,心里满满的得意,她爹说要好好对待潇表姐,他不知道她做得有多好。 等到了午膳的时间,林嘉芙身边的丫鬟吩咐了摆膳,徐潇然觉得今日的午膳很合她的口味,尤其是那道三脆羹,她吃了很多。 这大概就是欣儿口中说的,府里厨娘特意为她做的菜。 饭后,两人在后院散步消食,但是近来天气愈发炎热,林嘉芙没走多久就嚷着热,两人又重新回了听雨阁。 徐潇然留在听雨阁和林嘉芙一同午休小憩,下午的时候林嘉芙缠着她讲话,一下子说道过几天要和她一起出门放风筝,一下子思维又跳跃到那套头面上,说改天要再为徐潇然做一套留仙裙,这样好搭配。 徐潇然耐心地听她说完,全都点头应了。十三岁的小孩子要找她玩,她能有什么办法?放在前世林嘉芙最多算个 3. 揽华阁 《明月入我怀》全本免费阅读 宣霖没注意到徐潇然直呼林赋全名,肯定地点头:“表公子被洛康他们灌醉,洛康他们似乎只是想看他出丑的样子,表公子在喝醉之后小声提到了小姐的名字,当时属下离得近,不知道其他人听没听见。属下想过把表公子带回来,但是他不太配合。” 徐潇然皱起两条秀气的眉毛,第一反应居然是她当时不好的预感竟然成真了,所以前两天她没有听错,当时林老夫人和林赋吵架的时候,可能真的提到了她,往不好了想,可能就是因为她才有那天的争执。 “表公子喝醉后,洛康他们一行人进了厢房,喊了歌姬作陪,不仅如此,属下还发现林府派去保护林公子的人被引走,属下没办法再混进去。” 徐潇然大致听明白了,现在所有人都在厢房里,宣霖孤身一人没法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强行带走不配合的林赋,如果亮出林府的信物还好说,但麻烦的是宣霖是徐府的人。 徐潇然沉思了片刻,喊了南音拿林府的玉牌过来,今天上午她还用这块玉牌去仙月坊取了林嘉芙为自己准备的头面,下午忘记了归还,没想到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就在宣霖接过玉牌准备再次前往揽华阁把林赋弄回来的时候,徐潇然突然喊住了他,让他等一会儿。 过了半刻钟,徐潇然换了一身青色的利落轻骑装,头上挽了一个男子的发髻,脸上还贴着乱糟糟的胡须,几乎盖住了她下半张脸,只留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在大夏,女子穿骑装扮作男子的样子并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毕竟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是女子,不过是为了出行方便而已。 徐潇然在宣霖面前站定:“我和你一起去。” 徐潇然想得很周到,林赋不是林嘉芙,没见过她的贴身侍卫,可能并不认识宣霖,所以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不愿配合,那她就跟着一起去保险点。 南音从拿玉牌给宣霖后,便觉得事情不对劲,直到后面看见大晚上换上男装准备出门的二小姐,就是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 还没等她出言劝阻,徐潇然先开口道:“我和宣霖出府一趟,去把林表哥带回来,他在揽华阁吃醉了酒,不认得人,我和宣霖一起把他劝回来。” 怕南音担心,又补充道:“两个时辰内不管劝不劝得动,我都一定会回来,有宣霖护着我,你放心。” 南音听见揽华阁,大吃一惊,先震惊于林赋居然敢在烟花之地买醉,后又担忧自家小姐过去这腌臜之地,会遇见什么不好的事。 “二小姐为何不去请老夫人……”话说到一半,南音就停住了,若是惊动了老夫人,那基本全府都知道了,表公子基本逃不掉一顿家法了。 二小姐和林小姐关系这么好,肯定不愿看见林小姐为自己哥哥受罚而难受。 见南音理解自己的意思,徐潇然不再多言,和宣霖从西侧的小门溜了出去。 等徐潇然坐马车到朱雀街,还是被大夏的夜间生活小小震撼了一下,揽华阁位于朱雀街最繁华的地段,附近都是客栈酒楼,都快亥时了,这一块居然还是灯火通明。 离得近了,还能听见揽华阁里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阁楼上站着几位戴着大朵芙蓉的美貌娘子,娇笑着和楼下的人打招呼。 徐潇然跟在宣霖背后,刚准备踏进揽华阁的大门,一旁穿着大红色薄纱的丰腴女子扭着腰就朝着他们走来,准确来说,是冲着徐潇然来的。 宣霖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枚分量不轻的银子,塞进那女子手中,低声说道:“我家公子就是来寻人的,找到人就走。” 那红衣女子眯了眯眼睛,点了点头,故意贴近宣霖耳边悄声道:“奴家明白。” 管他带来的是男是女,是要不影响揽华阁的生意,作为揽华阁的假母,她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这位公子长得倒是俊俏。 宣霖往左边靠了点,躲开了红衣女子继续贴近的动作。 徐潇然目光复杂地看着宣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在映月阁的时候他还不好意思和她提这些,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轻车熟路。 宣霖带着徐潇然进了正堂,不经意回头发现了徐潇然的目光,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结结巴巴道:“属下…看这里的人都是这样做的。” 徐潇然拍了拍他的肩,表示她能理解。 宣霖觉得二小姐可能没明白,但感觉会越描越黑,只能在接下里的时间里闭紧了嘴巴。 揽华阁里面徐潇然想得还要宽阔、热闹,正中间的半人高的台上挂着华丽的装饰,上面还有两位穿着鹅黄色衣裙的舞姬在翩翩起舞,一名梳着高髻的乐姬抚琴。 许多人聚集在此,喝酒听曲,推杯换盏,但目光却不放在台上,脸上始终带着几分心不在焉,似乎在等着什么其他的人。 宣霖想带着徐潇然一起上二楼,毕竟林赋他们就是在二楼南边的厢房。无奈现在人实在太多,堵在一块基本都不动,他又不能离徐潇然太远,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宣霖目光四周转了转,正想着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忽而在右边凝住了目光。徐潇然顺着宣霖的目光望去,居然看见了应该在厢房的林赋,一眼望去,只觉得他脚步有几分踉跄,他旁边有几个同龄的男子,其中一位离他很近,正在他耳边嘻嘻哈哈地说些什么。 林赋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宣霖低声和徐潇然说道:“表公子旁边那位就是洛康,同行的还贾成明、魏梁……” 徐潇然一片吵闹之中只听见几个名字,微微点头示意她明白,还未来得及开口,周围的声音忽然减弱了,直至彻底安静下来。 之前在徐潇然外面看见的红衣女子出现在了台前,她看了一圈正堂内,满意地拍了拍手,还在 4. 瑞王 《明月入我怀》全本免费阅读 “不知道今晚霜华娘子选谁,若是选了我,能与她风流一晚,怕是死也值了。” “乌鸢娘子吹笛技艺越发精湛了,不知道伺候起人来怎么样。” “余容娘子真美啊,那舞姿,那身段。” 耳边充斥着无所顾忌的调笑,宣霖简直坐立难安,他当时脑子到底怎么想的,居然把二小姐带到了这种地方。 宣霖转头望了一眼徐潇然,发现她居然毫无羞恼之态,好像听不见周围人的议论一般,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还能感叹一句“霜华娘子当真漂亮。” 宣霖嘴角一抽,二小姐,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徐潇然当然没忘,但是看美女是人的本能。她远远地看了林赋一眼,发现他直愣愣地望着台上,洛康一直在他边上说些什么,还指了指正在准备送花的各位娘子们。 霜华被身边的欢娘轻轻推了一下,她抿了抿嫣红的嘴唇,遥遥看向了二楼的位置,檀口轻启:“听闻瑞王殿下琴艺一绝,不知今晚霜儿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得到殿下的指点?”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瑞王?什么瑞王?他不是在南寻关吗?难道这么快就回京了?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众人感觉背后一凉。如果说楚源是京中一霸,那瑞王就是那个把楚源这个“霸”摁在地上打的,更为恐怖的存在。 在大夏,谁不知道皇上最疼爱他这个年幼离家的弟弟,可谓是极度纵容,那怕是捅了天大的篓子都要帮他压下来。 徐潇然顺着霜华的视线望去,二楼阁楼上也挤满了人,但视野最开阔的地方,只有寥寥几道身影,站在左边那位如青松般的修长身影,徐潇然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是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着鸦青色绣云纹的窄袖锦袍,若是离得近,还可以看见袖口处若隐若现的暗金滚边,如缎的长发以精致的墨色玉冠高高束起,微微随晚风飘逸。那双琥珀色的双眸的扫了一眼台下众人,一下子便移开了目光。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矜贵之感。 好一个俊秀的少年郎。 似是听见了霜华之语,他的嘴角掀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并不搭腔。 揽华阁内顿时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滞凝,席间的男子满眼都是谴责,有几个憋不住的娘子低声笑了起来,笑霜华攀高枝不成,反倒成为笑话。 徐潇然摇头,神女有心,襄王无意,这刚热起来的场子被这位瑞王殿下泼得透心凉,实在是不懂得怜…… “简直岂有此理,他难道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吗?” 还没等徐潇然在心里补充完,身边那位锦衣公子咬牙切齿地替她说出了未尽之语,看他的样子,似乎想站起来为霜华解围。 看见他“作死”的行为,身边的小厮死死拉住他的手,生怕他惹上那盛京的混世魔王,急切道:“二公子,我们今日出来得够久了,不要再闹了,万一被世……大公子知道了,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啊。” 小厮在心里疯狂摇头,二公子你快看看瑞王身边站着谁啊!! 瑞王没有回答霜华,反倒是身边身着绣着白鹤的玄色锦袍的男子开了口:“其实我对弹琴也颇有几分心得,不知道霜华娘子能否赏脸?” 出声的另一位男子眼带笑意,朝着霜华的方向温和地拱了拱手。 这一眼令下方的娘子们瞬间脸红心跳起来,这位身份高贵的男子,不仅长得好,脾气也好。 徐潇然身边的锦衣男子听见他开口,仿佛和见了鬼似的猛得把头低了下来,身边的小厮有样学样,他们二人,在徐潇然狐疑的目光下变成了两只安静的鹌鹑。 徐潇然低声开口问宣霖:“这位是谁?” “是永昌侯府世子。” 宣霖回答徐潇然,突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世子在不奇怪,毕竟他们身边那位实在是太显眼了,他一眼就能认出那是永昌侯府的二公子,他奇怪的是瑞王怎么也在。 宣霖心思活络起来,盛京没有传来瑞王回来的消息,此次瑞王现身,是不是意味着将军也要回府了。 欢姬本以为要遗憾收场,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急忙朝着霜华的方向点头,生怕她错过。霜华这才抬头,屈膝行了一礼:“是霜儿之幸。” 霜华将手中的白莲递给了欢姬,离开前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台下。 徐潇然摸了摸脸,奇怪,她怎么感觉霜华娘子朝她们这边一眼。 徐潇然很快把刚才的想法丢到脑后,现在其余的娘子们开始选择心仪的郎君,她现在只想趁现在大家注意力都在其他的时候,赶紧把林赋带走。 “叮铃叮铃……” 刚才离得远没听清,原来头戴芍药的娘子腰间还有一串小铃铛,她轻盈地越过狭小的过道,在一众期待的目光里,含羞带怯地把手中的粉色芍药塞进了一位看起来有些木讷的男子怀里。 那男子似乎还没有反应,身边的友人却一齐起哄了起来,他看起来只能稀里糊涂地收下了那令人艳羡的娇艳花朵,随后被身边的人揽肩带着走向了二楼。 徐潇然目瞪口呆地看着事件的发展,事情怎么可以巧成这样,这娘子眼神不好吧,这底下人这么多,林赋喝醉还能被选中,选洛康的可能性都比他高吧? 徐潇然看着同样无言的宣霖,艰难开口:“你说外祖父会知道这件事情吗?” 宣霖用眼神示意她看门口,门口出现了两个似乎在找人的熟悉人影,徐潇然一眼认出那是林府的人,表哥身边的人回来找他了,只要随便找人一问,就能知道林赋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徐潇然闭了闭眼,短时间内做出了决定。表哥对不起,她不是故意要打扰他和那位芍药娘子的好事。 “走,趁他们现在还没进来,我们先上去把表哥带出来。” * 二楼,春韶阁。 余容重新换了一身轻薄宽松的纱裙,涂着蔻丹的手上拿着一壶醉春酿,没骨头似的靠着身边的男子,想着刚刚他接过花时的怔愣,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刚刚想把那朵芍药先拿回来,没想到这人虽然是个呆的,手劲却不小,不知道他朋友都和他说了些什么,居然把这朵花抓得这么紧。 余容往林赋面前的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醉春酿,端起来放到他唇边,开口调笑:“公子,与奴家喝杯‘交杯酒’吧。” 林赋用力眨了眨眼,他的眼前有些模糊,耳边一个陌生女声不停地让他喝酒, 5. 变故 《明月入我怀》全本免费阅读 “真是位忠仆,这到显得我春韵阁里面是个什么龙潭虎穴了。” 余容在林赋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头歪在林赋肩上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讽意。 徐潇然进来先环视了一圈,室内宽敞整洁,黄梨木床悬着桃粉色软纱帷帐,温柔的月光从贴着碧罗纸的窗棂透进来,轻抚窗台,窗台上几枝带露水的芍药斜着插在宝瓶中,一室清香。 眼前这位余容娘子正是当时在台上跳舞的那位,她的样貌虽不及其他三位,但是身段却是一等一的好,跳起舞来轻盈灵活,此刻却把全身的重量放在林赋身上,仿佛在故意气徐潇然。 徐潇然无视余容的敌意,径直走到二人面前站定,盯着林赋轻声喊了几句表哥。 林赋却置若罔闻,目光凝在桌前,好像要把这张红木桌盯出一朵花来。 徐潇然皱眉,之前在楼下的时候林赋虽然呆滞,但绝不像现在这样,对周围毫无反应。 “麻烦娘子让让。”徐潇然客气开口。 余容在徐潇然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从林赋身上起来,慢悠悠地坐到林赋对面,用手支着头,饶有趣味地看着徐潇然打算怎么做。 徐潇然凑近了林赋抬高声音:“表哥,表哥!”眼见还是没有反应,她不死心地推了推林赋的肩。 这不推还好,一推可不得了,林赋直接整个头倒在桌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响,听得徐潇然都感觉额头一痛。 手中抓着的粉色芍药随之松了开来,无人在意地滚到了桌下。 徐潇然尴尬的手滞在半空中,接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淡定把手收了回去。 余容毫不掩饰地嘲笑出声:“我说这位公子,你也看见了,如今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情还是等明日再说吧,林公子今晚接了我的花,当然是想和奴家共度良宵。” 言罢还冲着大门努了努嘴,言下之意是让徐潇然有多远走多远。 徐潇然深吸一口气,淡定淡定,来都来了,今天就算不能带走林赋也绝对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扫了一圈周围,徐潇然抓起桌上的酒壶,轻轻掂了掂重量,皮笑肉不笑地朝余容开口:“没办法,最宠爱的夫人要生了,他这个当爹自然要赶回去。” “你说什么胡话,林公子何曾娶妻?” 徐潇然继续睁眼说瞎话,顺手把酒壶的盖子揭开:“不娶妻难道就不能当爹了吗?现在表哥喝醉了,但他心里肯定想回家看看的,我帮他清醒一下。” 话音刚落,徐潇然在余容震惊的目光中将整壶酒从林赋头上浇了下去,林赋整个人抖动了一下,缓慢抬起头来,似乎在辨认些什么。 徐潇然心沉入谷底,这样还不清醒,这里果然有问题。在余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扬手打了林赋一耳光,说出了振聋发聩的几个字:“表哥,快醒醒,你要当爹了!” 春韵阁里瞬间安静了。 林赋不知道是因为喜当爹的喜讯砸晕了,还是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反正眼神都清明了不少。 “你…潇表…表…煤,你怎么…在这…这里。”林赋大着舌头,含含糊糊道。 徐潇然生怕林赋再说些什么暴露她身份,赶紧开口道:“表哥,棉棉要生了,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林赋一脸懵,且不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其次她提到了什么面面?面面是什么,她要生了,那和他有什么关系? 就当林赋还想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徐潇然在看见余容突然靠近的动作时就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看见林赋被余容打晕后,第一反应就是高声呼喊宣霖进来。 余容从桌下抽出一把铮亮的匕首,抵在林赋脖颈上,因为用力,甚至还压出了一道血痕。 徐潇然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余容目光沉沉的盯着眼前的女子,腹部不断传来伤痛在提醒她的时间不多。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余容先开了口,她实在不明白今晚到底有什么差错。 徐潇然抿唇:“表哥他就算喝醉,也不是这个样子,更不会不记得棉棉。” 何况她还打了一巴掌让林赋清醒,她在林府的这三个月,知道林赋养了一条很喜爱的细犬,取名为“棉棉”,每回从书院归来,他总是要先和棉棉玩一会,为此,林老夫人常常说他。 前几天端午刚过,大家一起聚在林府,他和徐景策在当天都喝了不少,整个人走路都不稳,状态和之前在楼下看四时花会的时候差不多,但旁人提起“棉棉”的时候,也会笑着回应。 最后就是,可能余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身上靠近腹部的衣裙上,绽放了一朵血色之花。 余容问了一个令徐潇然有些诧异的问题:“他当真娶了妻?” 徐潇然怕刺激到眼前的女子,只能实话实说:“棉棉是表哥养的一条细犬。” 二人面面相觑,忽然窗边出现一道突兀的男子笑声,徐潇然心里一紧,和余容同时望去。 “谁?”余容捏紧了手中的匕首。 只见窗边坐着一位青衣男子,袖口的暗金滚边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他用手掩着唇,刚刚那一声就是她听见徐潇然说棉棉是一条狗的时候不小心发出的。 “原来是瑞王殿下,没想到堂堂王爷,居然喜欢坐窗户外偷听。”余容语气暧昧的开口:“难道是霜华妹妹满足不了王爷了吗?居然来了容儿这里。” 瑞王从窗台一跃而进,颇有些嫌弃地开口道:“你别侮辱我的审美。” 话音还未落下,徐潇然连他的动作都没看清,转瞬之间他便来到了余容面前,打向了她背、肩处,连武器都没拿。 余容只能眼睁睁地看见自己拿着匕首的手软软的垂了下来,放开了林赋,她的半边身子甚至都使不上劲。 徐潇然一直看着时机,怕林赋摔倒在地上磕坏脑袋,连忙伸手将倒下的林赋接住,往后退了一步,站着扶住太费力,徐潇然干脆直接蹲下了。 看见桌底下林赋掉下的粉色芍药,她几乎没怎么过脑子的顺手把花也捡了起来。 余容毫无支撑地狼狈倒地,人质没了,身体也动不了,不过须臾之间,她和徐潇然的处境颠倒了过来。 余容被一系列的变故刺激得失去了 6. “千机” 《明月入我怀》全本免费阅读 房中响起不小的动静,春韵阁外响起一个迟疑的男声:“殿下?” 徐潇然这才发现外面从她进来开始就安静了很久,她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心道闯大祸了。 刚刚她本想用手上的“青木”阻拦余容,近距离之下,青木打中目标的可能很大,但她没想到是,瑞王比她还快,转眼就直接挡在她面前。 青木使用就撤回不了,那么刚刚被青木里的刺中的,就是眼前这位准备救她的瑞王了,现在他的脸色,简直比外面的天还黑。 对不住,她真不是故意的。 瑞王深吸了口气,冲着外面喊道:“没事,你等下再进来。” 确定不再有其他人来打扰,瑞王在徐潇然面前蹲下,朝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左手:“说吧,这个是什么。” 徐潇然心下权衡片刻,随即没有丝毫犹豫地把手上的青木褪了下来,递到瑞王手中,面上扯开一个讨好的笑容:“这个是叫青木,能从里面发射出一根银针。” 殊不知她现在脸上还贴着乱糟糟的假胡子,这身装束配上这个谄媚的表情,显得十分刻意。 瑞王俊美的面庞逐渐浮现不耐烦的神色,她赶紧补充剩下那句:“上面抹了能让人麻痹的药,不过,只要一个时辰之后药效就会消失。抱歉殿下,我刚刚不是故意针对你的。” 瑞王脸上表情更不好看了,刚刚救她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招,虽然知道她的本意不是针对自己,但他心里还是有点不爽。 一个时辰?刚刚那一下刺中了他的右肩,他现在感觉自己整个右手都麻了,以他的身手这药效都起这么快,这药效肯定不止她说的只要一个时辰,还好他体质特殊,到时直接用内力逼出即可。 瑞王鼻腔里发出“哼”的一声,直接把手上的青木揣进了袖中,意思很明显,他把徐潇然唯一的防身暗器给没收了。 直起身来,瑞王走到另外一边,背对着徐潇然把右肩那根针拔了出来,“当啷”一声随手丢在地上。 徐潇然被这一声心都快速了,想到京中对这位主的传闻,更头痛了,自己让他吃了一个不小的亏,不知道他会不会小心眼地为难自己。 看见他完全没有把青木还回来的意思,徐潇然的心里就在滴血,这个青木是她托宣霖找了好久才找到的适合她的防身之物,不仅操作简单,还十分很隐蔽,唯一的缺点就是只能用三次。 她期待了好长时间,今天特意早起,兴致勃勃地从店里拿到手,还没有捂热乎,今天晚上第一次用,就被眼前这个人拿走了,说不心痛是假的。 瑞王转身看见徐潇然的表情,想问她是不是还不服,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温润的询问之声:“阿昭?我可以进来吗?” 瑞王转头应了一声,挑个一个还未受波及的完整凳子坐下。 徐潇然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转头看见门口进来了一个头发半束、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冷着脸的黑衣侍卫。 徐潇然想起来了,这不是之前和他站在一起的永昌侯府世子沈文允么,听他刚刚喊瑞王“阿昭”,大夏国姓为周,瑞王单一个宴字,明年才加冠,这大概是他小名。 没想到两人关系如此之好,这倒是未曾听说。 沈文允看见周围一片狼藉,不禁掏出折扇摇了摇:“你下次做事能不能温柔一点。” 接着又发现房中的徐潇然,少见地愣住了:“这位公子是……” 沈文允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听行秋告诉他周宴已经制服了里面的人,才决定去看看,但行秋只说里面只有一个林赋啊。 周宴揉了揉麻木的右肩,冷淡道:“意外。” 沈文允挑眉,走到徐潇然身边,语气恢复平常,:“不知公子贵姓。” “免贵姓余。” 徐潇然刚说完就后悔了,她本意是取徐字的一半,但是刚刚这房里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刺客余容,这同一个姓氏搞得好像两人有什么关系一样。 沈文允浑然不觉徐潇然的想法:“原来是余公子,真的很抱歉,把你们卷入这件事,不过你们放心,现在事情已经全都解决了。” 徐潇然看了眼杂乱的房间和晕倒在床边的余容,心想这解决的确实很彻底,人都打飞老远。 复又看了一眼周宴手边被她全部倒掉的酒,有点担忧林赋:“我表哥他没事吧?他刚刚被那个余容打伤了。” 这时从进房间开始就没说话的黑衣侍卫走了过来,伸手检查了林赋的颈侧和胸腹处,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瓶递给徐潇然:“没有大碍,之前他被余容喂下‘忘忧’,没有毒,只是容易令人失去意识,醒来后记忆会有些混乱,等他醒来后喂他服下这个就可以。” 徐潇然双手接过,对行秋真诚道谢:“我替表哥谢过,等他醒了之后,再让他亲自上门道谢。” 沈文允这时想起门外一直想闯进来的一个侍卫,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开口道:“余公子是不是还有一个贴身侍卫,他好像在外面找你,若你们在揽华阁没什么其他事情的话,我让行秋送你们离开。” 徐潇然早就想走了,巴不得马上离开:“那是我的侍卫宣霖,我进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他可能有点着急,谢谢世子提醒,我和表哥现在就离开。” 行秋听见沈文允的话,转头看了眼周宴,周宴这时突然起身朝徐潇然走来:“等等。” 徐潇然顿住,看着周宴越来越近的步伐,有些疑惑。但接下来疑惑戛然而止,周宴在她面前站定,伸出左手,两人的距离突然变得非常近,近到徐潇然甚至能看见周宴眼睛上浓密的睫毛,面上带着绝望,仿佛接受命运般的妥协闭眼。 她就知道,他肯定是要打回来。 结果周宴只是伸手从她旁边的矮几上拿走了一朵粉色芍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以为我要揍你吗?” 徐潇然讷讷,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面上浮现一层绯红。那朵芍药是刚刚林赋倒下时掉下的,她在接住林赋的时候看见,觉得有些可惜,顺手捞起来放在她手边的矮几上。 她干笑两声缓解尴尬。 “行了,行秋,把林公子扶起来带回家吧。”周宴把花放在手里把玩了一番,冲着行秋吩咐道。 行秋这才走上前来,帮徐潇然扶起林赋,在徐潇然打开门的那一刻听见周宴的声音。 “余公子,青木我会还给你。” 徐潇然有些怔然,随即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眉眼弯弯,眼底带着真切的笑意:“多谢殿下,殿下真是大人不记小人过。” 周宴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7. 青木 《明月入我怀》全本免费阅读 徐潇然回到林府,还是选择从西侧的小门偷偷溜回去,林赋则由行秋从正门带回。 待回到自己的映月阁,在房门外的南音早已翘首以盼,看见徐潇然在约好的时辰回来后,南音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急忙迎上去。 “二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南音接过徐潇然摘下来的假胡须,看着徐潇然疲惫的神情,只觉得心疼的不得了:“奴婢备下了热水,二小姐沐浴后赶快去休息吧。” “好南音,你简直太懂我了。” 徐潇然奔波了一晚上,听见可以马上沐浴,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待徐潇然舒舒服服地躺在浴桶中,满足地喟叹出声,周身的疲惫被适宜的热水消散得一干二净。南音在屏风后面窸窸簌簌地收拾她换下来的男装,顺便还带来了新的寑衣。 南音本想伺候徐潇然穿衣,不出所料又被徐潇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坚决表明自己来,南音只得作罢。 徐潇然换好寝衣舒舒服服地躺在拔步床上,看着南音忙前忙后,感到有些歉意:“南音,今天晚上的事情全都解决了,你快去休息吧。” 南音心底有几分暖意,来到徐潇然床边柔声道:“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随后又颇有些意有所指:“二小姐要是真的心疼奴婢,以后出门还是带上奴婢吧,也省得奴婢一个人在府里提心掉胆。” 徐潇然想起今晚的事情,要是南音知道了怕是晚上睡不着了,接下来肯定不会再让她单独出门。 “好好好,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徐潇然发出了渣男经典语录。 南音见状神情略带幽怨:“小姐往后还是不要有这个下次了。” 徐潇然感觉下一秒南音就要开始她的长篇大论了,连忙转移话题:“今晚顺利把表哥带回来了,府里明日可能会有些动静,若是得空,你和南絮帮我注意一下吧。” 南音思考了一会儿,点头应是,打听这种事情交给南絮那丫头即可,她一向贪玩,就算不特意吩咐,每日也要在府里和小姐妹们叽叽喳喳。 如今天色已晚,徐潇然见南音终于离开回房休息,再也控制不住上下打架的眼皮,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温暖的阳光调皮地在屋顶上跳舞,透过雕花的扇形窗棂,悄悄抚摸徐潇然恬静的睡颜,鸦羽般的睫毛忽然轻轻颤动起来。 徐潇然从睡梦中醒来,忽然伸手扶向心口,面色怔怔。 她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好真实的梦,梦见缩小版的她手里拿着一把琵琶,一个人兴致勃勃地在房间摸索,然后有一个陌生男声问她要不要去看灯,她丢下琵琶就跟着人走了。 然后情景突然就转到前世高中她分科的那一天,她终于下定决心进入高一办公室,到最后却是收到徐老师失望的眼神为结尾的心痛。 那种巨大的反差感,让她醒来都觉得心中钝痛。 梦中的真实感让她感觉仿佛重新经历了一次,徐潇然不禁有点纳闷,前世的事她确实发生过,但之前那个梦算怎么回事? 徐潇然思考半天,恍然大悟,肯定是原“徐潇然”的记忆,这是她小时候的回忆,她昨天经历的刺激太多,居然在梦中唤醒了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 看梦里小徐潇然的模样估计就是在五六岁的时候,看来她小时候过得确实很幸福,这点她在这三个月以来已经感受到了。 南絮在门口已经听见徐潇然起床的动静,端着水推门而入,看见徐潇然刚睡醒略带懵懂的样子,笑吟吟道:“二小姐,都日上三竿了,您可算是起床了。” 徐潇然伸了个懒腰,这才慢悠悠地下床洗漱。 南絮一边帮她梳头发,一边开口:“二小姐,你昨晚睡得早,不知道昨夜府里有多热闹。” 徐潇然心中一动:“哦?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昨晚表公子半夜在外买醉,人都是被永昌侯府世子派人抬回来的。那人来的时候,还惊动了老太爷和老夫人,整个林府都醒了。” 南絮拿一支镶珠桃花玉簪在她鬓上比划,在说到林赋是半夜被抬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眉飞色舞的,好像自己看见了整个过程。 徐潇然沉默了,感情自己昨晚去揽华阁白去了,不仅没能替林赋隐瞒,还闹得整个府都知道了。 待梳妆完毕,徐潇然迫不及待地喊了宣霖进来,询问昨晚的细节。 “属下在二小姐进去之后,先设法拖延了林家的人,结果等属下回到春韵阁的时候,门口被两个侍卫给守住了,拦着属下不让靠近。” “那二人武艺高强,尤其是穿黑衣的那个,属下也没法强闯。他们只告诉我二小姐现在很安全,无奈之下,属下只能在一旁等候,直到二小姐你带着表公子出来。” 徐潇然听后,面上若有所思。 与宣霖不同,她算是全程旁观了昨晚的事情,甚至还参与其中。如此看来,周宴和沈文允当晚出现在揽华阁,肯定是冲着某件事去的,并且计划好了一切。 徐潇然嘴角一抽,这样看来,昨晚她就算不去揽华阁,林赋也不会出事,最后的结果还是被行秋送回林府。 这算什么,自己不仅差点被余容伤害,还丢了防身的青木,简直得不偿失,何况根本就没有得。 徐潇然心里发苦,亏、太亏了。 “然后呢,行秋怎么把表哥带回去的?” 提到这个,宣霖回想了一下:“当时二小姐先回去后,不一会儿林家的人也回来了,行秋把表公子让林家的人带进去,自己随林老太爷去书房,一刻钟不到就回去了。” 徐潇然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后便屏退了宣霖。 在映月阁用早膳后,徐潇然受林嘉芙之邀,一同去韶光院看望醒来的林赋。 * 碧瓦红墙,气派的门口阔气的摆放着两只姿势勇武的石狮子,双目炯炯有神,金灿灿的“永昌侯府”牌匾在太阳的照射下闪耀着目眩的光芒。 穿过抄手游廊,甚至还可以听见流水潺潺之声,松云居内,柳树垂下的丝绦在微风中晃动,凝视望去,只见亭中有两道对弈的人影。 沈文允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棋盘之上,昨夜看见的那两个字让它十分在意。 “亏你还能一大早地来找我下棋,你真稳得住啊。”沈文允心不在焉地把玩手中的棋子,对着面前的俊俏少年说道。 “昨夜连夜审了余容,说起上面的内容她一脸茫然,看起来一概不知。”周宴今日换了一身竹青色团花纹的缎面锦袍,如此沉闷的颜色,在他身上却显得雅致清逸起来。 见周宴终于开口说起,沈文允连忙追问:“那千机二字呢?是我记忆里的那个没错吧?” 周宴放下棋子,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叩着桌面,点了点头。 千机,代表着还在前朝时就为众人所知,一个精于制造奇门暗器的组织,千机阁。 沈文允却替周宴高兴起来:“你回京五年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终于有了线索。” “高兴地太早了,那东西到现在到还没有眉目。” 沈文云却不以为意,比起三年前毫无目的地乱找一通,至少现在有一个明确的方向。 “那你知道千机阁在十几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了吗?这些年来你可有他们的一点踪迹。”周宴号毫不留情地在沈文允热切的目光中泼冷水。 沈文允摸了摸鼻子:“没有。” 虽然目前一筹莫展,但周宴有一个肯定,千机阁的人绝对还在盛京,不仅千机阁,还有和他们目的一样,冲着那样东西来的另一批人,也在盛京露出了尾巴。 8. 探望 《明月入我怀》全本免费阅读 当真是峰回路转,当他还在思考如何找到关于千机阁的线索时,青木居然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周宴惊讶一瞬,很快便恢复平常的样子,白皙的面上带着沉思之色。 恐怕这个青木不是徐安给她的,徐安自己都接触不到这个才对。 正当周宴沉思之际,沈文允回来了。 “我就出去一下,你这是想到什么了?”沈文允刚坐下,直夸白芷贴心,知道他在前厅和沈文时说话完,正是口干舌燥之际。 “你可知道徐安那个走失的小女儿?”周宴决定先向沈文允打听一下徐潇然,当日他只认出她的贴身侍卫宣霖,才猜到她是徐安前几月找回的女儿,因为视若珍宝,所以将得力手下派去保护她的安危。 “徐安的女儿?”沈文允震惊了,没想到周宴居然找他打听女人,首先不说这个行为,其次难道他是什么妇女之友吗?他能知道什么闺阁之事? 周宴一看沈文允的样子就知道他想歪了,敲了敲桌子,正色道:“她就是昨晚出现在揽华阁的余公子。” 沈文允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来打听昨晚之事的。随后细细一琢磨,林家刚好是徐安的岳家,林赋不正好是徐二小姐的表哥么?徐和余,取了一边作假姓名,这再正常不过了。 “我知道的和你也差不多,我喊云苓过来吧,那丫头知道的多。” 沈文允在亭中高声喊了一句“云苓”,不一会儿从小径里飘扬的柳树下,探出一个身影。 “世子,您喊我?”一位鹅黄色衣裙的侍女走上前来,恭敬行礼问道。 沈文允温和地点头:“你最近可听说过徐将军的小女儿徐二小姐?” 云苓好奇为何世子会打听一个陌生女子,心里稍微替夫人高兴了一会,但还是老实地说出自己知道的内容。 “徐将军的女儿徐二小姐徐潇然,三个月前随徐将军回京,据说人长得很漂亮,和徐大小姐不相上下,不过徐将军回京没几天,她就被接到林府了,一直住到现在,这三个月她很少出门。” 沈文允等着听后文,发现云苓没有继续说的意思,疑惑道:“没了?” 云苓一脸为难,她不知道世子想知道什么呀,再说这徐二小姐才回京多久,又从不出门和京中贵女交际,她知道的就更少了。 周宴提示性地问:“听说她小时候走失,什么时候走失的?” 云苓想了一阵,开口道:“好像是九、十年前吧,当时徐夫人还在世呢,听闻徐二小姐走失后,本来就不好的身体更差了,不到三年就去世了。” “不过徐二小姐小时候挺出名的,听说她脑子不太好,说话和走路学得特别慢,反应也很迟钝。” 九、十年前,那就是在盛京北戎细作潜入京城作祟的那一年。周宴复又想起昨晚徐潇然进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发现了林赋的不对劲,还能在危急之中冷静地用暗器攻击余容的样子,这以上哪点都和迟钝搭不上边吧。 他冷不防开口:“徐将军对徐大小姐如何?” 云苓一呆,怎么瑞王殿下又问起徐大小姐了? “徐大小姐是徐将军的妾室江氏所出,她年幼就聪明伶俐,人也出落地越来越漂亮。听闻徐将军颇为重视江氏,不仅十分宠爱徐大小姐,在徐夫人去世后,府中事务都是由江氏打理。” “有没有人得罪过徐大小姐?” 云苓绞劲脑汁:“好像没有吧?徐大小姐出了名的温柔,从不主动与人结怨。” 沈文允看周宴问的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打听徐大小姐还是徐二小姐。 见周宴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沈文允抬手挥了挥,示意云苓可以退下了。 “怎么样,你可有什么头绪?”沈文允亲自为周宴斟了一杯茶水,放在他面前。 周宴唔了一声,不客气地拿起那杯茶水喝了一口。 他现在可以确定青木不是徐安给徐潇然的,他平日的作风就不像是那种会给暗器给女儿防身的人,已经派了宣霖保护徐潇然,自然不会再做看起来多余的事。 若是宠爱,怎么会连平日最宠爱的大女儿都没有,之前是他想岔了,或许青木本来就是徐潇然自己的。 “没什么,有些事情有点眉目了而已,到时候可能要请你帮忙。”周宴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对沈文允说道。 沈文允直觉没好事,上次他请自己帮忙,结果自己一个人跑南寻关去了,只剩下自己来收拾这一堆烂摊子。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赶紧追问周宴到底是什么事。 周宴笑而不语,拍了拍他的肩,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放心,不是坏事。” 他想,或许可以从那位徐二小姐入手。 * 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的徐潇然,此刻还无知无觉地和林嘉芙一起,正前往韶光院看望林赋。 韶光院此时格外安静,在外打扫的侍女们都屏息敛目,生怕里面再起争执,到时候倒霉的,只会是她们。 徐潇然刚踏进房间,就看见林老夫人坐在林赋对面,面无表情,林赋似乎是醒来不久,面色有些苍白,低垂着头不语。 桌边还有昨晚行秋递给徐潇然的一个白色瓷瓶,里面已经空了,想来林赋已经服下。 林嘉芙和徐潇然一同喊了一声祖母/外祖母,林老夫人看见二人面上才露出笑容:“嘉芙、潇然,你们来了。” 看见林赋的样子,林老夫人叹了口气,这是她寄予厚望的孙子,如今变成这个模样,她心中不是不痛。 “倒是让潇然看笑话了,嘉芙,看看你这个不争气的哥哥,心里郁闷就一个人跑去喝酒,还卷入他人斗争,要不是永昌侯世子在,这会儿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林嘉芙凑近了床榻,看见自己哥哥虚弱的样子,皱起一张秀美的小脸:“哥哥!你身体还好吧,没有受伤吧?” 面对亲妹妹真切的关心,林赋扬起一个笑容,拍开她准备摸向自己额头的手:“哪有祖母说得那么夸张,我就是去凑个热闹而已,这次纯粹是被波及的,下次我肯定带上林大他们。” 林 9. 心结 《明月入我怀》全本免费阅读 “表哥?” 徐潇然看着林赋缄口不言的样子,有些疑惑地开口。特意把她喊住说话,然后自己一个人开始在一旁发呆,这是个什么意思。 林赋被徐潇然询问的声音打断思绪,定了定神,忽感喉咙不适,不由掩唇低低咳嗽了两岁。 徐潇然很有眼色地在桌上倒了一杯清茶,递给林赋。 林赋低声道谢,伸手接过,喝了两口润润嗓子,他开口问了这三个月来徐潇然在林府的近况,又说自己今日失态,令家人担忧,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徐潇然客气应答,并表示这是作为表妹应该做的,顺便还委婉地转达了林老夫人的安慰,让林赋宽心云云。 林赋冷不丁打断徐潇然的话,问了一个令徐潇然心中一跳的问题。 “潇表妹,昨晚,你…是不是也在,揽华阁的四时花会。” 话音刚落,林赋紧盯着徐潇然,不放过徐潇然面上任何细微变化。 但令林赋感到失望的是,眼前女子姣好的面容上浮现疑惑之色,杏眸中满是茫然,她好像没有听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徐潇然抬眸问林赋,好似不能理解林赋口中的话:“昨晚?我和南音在院中玩了一阵,然后早早就睡下了。昨晚发生了什么吗?表哥,我不懂你的意思,揽华阁是什么地方?” 林赋皱眉,为什么不肯承认?那天晚上,他明明就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喊他表哥,见徐潇然否认,林赋心中不甘,继续往下说。 “昨晚,其实我在揽华阁喝酒,我在里面好像看见了你的身影,不对,我一定见过你,而且,你也喊了我的名字。” 徐潇然心里暗骂一声,这余容喂林赋喝的忘忧是假药吧?还说什么能人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那这林赋怎么还有印象,今天吃完药刚醒就来质问她,好像是她把林赋揍了一顿似的,说话间咄咄逼人。 她当时去还不是为了避免林赋挨家法,虽然过程出了点差错,但结果对了不是吗?至少林赋安全回来了不是? 面对林赋充满压力的眼神,且不说当晚她确实去了揽华阁,她甚至还打了林赋一巴掌,以上这些,是徐潇然万万不能承认的。 “抱歉,表哥说的话我实在没听懂,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揽华阁,更何谈晚上独自一人前往。”徐潇然继续装傻,但面上似乎被林赋的逼问下颇有些无奈之色,还特意咬重了“晚上”“独自一人”的字眼,表明自己不可能做出林赋口中的事情来。 林赋这才猛然间意识到面前的人是女子,自己的话可能会对她的名声产生不小的影响,幡然醒悟,心下暗骂自己孟浪,被她提起林老夫人就迁怒于此,连忙出声解释道:“抱歉潇表妹,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我只是……那天……可能……” 林赋语无伦次地解释自己的话,忽然意识到也许是自己记错了,那日接住他倒下的身影,靠近他耳边说话的声音,如今细想起来,已经连个模糊的记忆都没有了,甚至那人都不是女子的服饰。 “抱歉,潇表妹,那晚我喝多了,记忆有些混乱。”想清楚其中关节,林赋有些颓然道:“是我冒犯,请表妹原谅。” 徐潇然看着眼前的林赋恢复了之前温文尔雅的表哥模样,松了口气,只要不再提这件事就好。 “无妨,表哥只是太累了,我能理解的。” 一提到关于自己的名声问题,他还算是理智,不再继续追问。 想起林老夫人叮嘱她的话,徐潇然犹豫之下,还是劝慰了一番林赋:“表哥,我虽不知你昨晚为何借酒浇愁,但事情不说开,心结只会越来越紧,到时候不仅会令自己伤心,还会伤害真正关心自己的人。” 徐潇然本意是林赋若是和林老夫人有什么矛盾,大可直接说清,作为最亲密的祖孙俩,这三个月来他们的互动徐潇然看在眼里,林赋是打心里尊敬林老夫人的。 林赋听见徐潇然的话却怔愣片刻,很快想起了什么,深深看了一眼徐潇然:“三日前慈雨堂,你听见祖母的训斥了吧?” 徐潇然没想到林赋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一茬,这回没有骗他的意思,很直接地点头承认:“在外面听见外祖母骂了你一句,嘉芙当时很担心表哥。” “嘉芙她……一直很关心家里的人,明明我才是哥哥,却总是被妹妹叮嘱些什么。”林赋提到林嘉芙的时候,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关于林嘉芙很有趣的事情,但很快就收敛了下来。紧接着一阵沉默,林赋眼中黯淡了许多。 就当徐潇然以为事情已经说完,识趣地准备离开的时候,林赋忽然抬头,苍白地面庞上带着坚定之色,仿佛下了某种决心,看向徐潇然,开口却提起与今日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我小时候,见过姑姑一面,当年她不顾祖母的反对,坚决要嫁给姑父,令祖母很是生气。” 徐潇然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她没想到会在林赋口中听见去世的林清若的往事。既然是原身的过去之事,她整理了面上的表情,认真听了下去。 “……二人婚后琴瑟和鸣,祖母逐渐放下心,但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尤其是当年你走失后,姑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祖母也未能请到丛神医,但其实大家都知道,是姑姑自己不想继续下去了,最终撒手人寰……” 林赋歉意地看了一眼徐潇然,因为她当年太小了,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但发现她面上并没有明显的悲伤之色,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了下去:“祖母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她,如果当年她再强硬一些,或者姑姑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自那之后,祖母对我和嘉芙逐渐严厉。” 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念书交友,她全都要过问,逐年增长的控制欲,让他感到无形的压力,仿佛有一只手,拉着他沉入水底、溺于水中,以爱为名的束缚,经常使他无法正常呼吸。 “前几日祖母与我说,她已经失去了姑姑,不想让你再…所以希望能有个人以后能照顾你……”林赋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终于把藏在心里几天的事说了出来,艰难地把剩下的话补全:“她希望我……我能……娶……娶你,潇表妹。” 最后那句话基本小声得可以忽略,林赋说出最难开口的话,再也不敢看徐潇然的反应,低着头快速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因为事事由她做主,我实在是不想再妥协下去,所以那天提起姑姑的名字,又和祖母吵了起来。今日先入为主误会潇表妹,是我无故迁怒,希望潇表妹不要生气。” “潇表妹样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是我林赋配不上你。” 他把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完,感觉浑身都轻快了许多,甚至还下床对徐潇然弯腰行了道歉之礼,言辞之恳切,无不令人动容。他实在是不想带着成见继续面对眼前之人,更不想真的娶她,从始至终,他只当徐潇然是表妹。 半响未听见徐潇然的反应,林赋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抬起头悄悄看了一眼前的女子,他心中下了决定,无论潇表妹是打是骂,他都能接受。 徐潇然面上带着若有所思之色,半点没有女子被拒绝后的羞恼,甚至脸都没红一下,她甚至似乎才反应过来林赋在给她道歉,赶紧把林赋拉了起来,嘴里依旧客气得很:“表哥先起来。” 林赋怕她强压心里的情绪,从古至今,没有哪个女子被人这样拒绝还能保持一个冷静的,无论是不是自己的过错。继续安慰她说道:“潇表妹不必逞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表妹只管 10. 消息 《明月入我怀》全本免费阅读 又过了半月,这期间林府逐渐安静了下来,林赋安心“养伤”,就连书院都请了假,似乎想在家里休息一阵,徐景策还来看望过他和徐潇然。 这期间徐潇然数次想和林老夫人说起之前关于林赋提起的那件事,但总是在话题开始之际就被林老夫人笑着岔开。 但徐潇然觉得林赋应该是和林老夫人谈过了,因为前几日徐潇然去看望林赋的时候,感觉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和林老夫人之间也没有之前紧张的氛围,林老夫人面上很是欣慰,他甚至还有心情和林嘉芙逗弄在花丛里嬉戏的棉棉。 徐潇然一看就棉棉就会想起那一日揽华阁的事情,生怕林赋再对她说一句:“你是不是还提到了棉棉?”之类的话,赶紧找借口离开韶光阁。 正巧赶上林老太爷回府,众人难得齐聚一堂,一齐用着午膳,徐潇然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铁律,南音给她夹菜,她就吃菜,南音给她舀汤,她就喝汤,做一个安安静静的干饭人。 午膳结束后,林老太爷乐呵呵地看着徐潇然,开口道:“潇然这几日胃口见长,倒是不像刚来时,小猫似的,一顿就吃两口。” 舅母胡氏也带着笑意,拿过侍女的帕子,擦了擦手,细声道:“可不是,那一阵子我都快担心坏了,生怕她是不是在那边落了什么隐疾没治好,好在潇然后面胃口逐渐恢复正常,我才放下心来。” 见林老太爷和胡氏如此关心,徐潇然自然是颇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来那阵,看谁都是陌生人,谁敢在一堆陌生人眼里盯着正常吃饭啊?直到后来逐渐接受了自己的处境,放下了心中的警惕。 “舅母一向待我好,每次都是做的我爱吃的。”徐潇然抿唇,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胡氏一听徐潇然的话直呼贴心,看着徐潇然乖巧温顺的模样,简直不要太喜欢,她最中意这种温温柔柔安安静静的女孩子,想起之前林老夫人和她说过的话,面上笑意都真实了三分。 林嘉芙在一旁插科打诨道:“那潇表姐就一直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嘛,上次那个厨娘做的菜我看你可喜欢了。” 胡氏哭笑不得,说得好像徐潇然是一个只惦记吃饭的人一般,她亲昵地捏了捏林嘉芙的鼻子,不让她再开口:“吃吃吃,你满脑子就是吃饭。” 就连平日里话少的舅舅林携,听见林嘉芙的话都忍不住笑弯了眼。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林老太爷缓缓收敛的面上的笑容,想起今日的朝会,和林老夫人对视了一眼,开口道:“今日我回来,还有件事情想和你们说。” “最近盛京里恐怕会有几分不太平,你们平日里要谨言慎行,莫要与人起了冲突。”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瞥了一眼林赋,似乎是在警告他半月前惹出来的事情。 林携似乎有些许怔愣,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紧张地问林老太爷:“父亲最近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不怪他草木皆兵,主要是现在的林家早已不复往日的风光,虽当年父亲的门生遍布大夏,但今时不同往日,自从当今的陛下登基,一改先帝怀柔作风,直接大刀阔斧改革,把世家打了个猝不及防,林家风光许久,林老太爷急流勇退,立刻站队,比起其他门庭不再、支离破碎的世家,可以说是好上许多。 此话一出,徐潇然立马竖起耳朵听,毕竟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能多听一点,对自己的处境能多几分保险。 林老太爷沉思片刻,似乎是看了一眼徐潇然。 “前几日我得到消息,南寻关那边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南疆战败,陛下答应了南疆王的求和,南疆王派了使者来大夏,甚至还有一位南疆圣女,今日上朝,礼部说他们已经随归德将军等人到了盛京,怕是过不了过久就会入殿觐见。” 话音刚落,众人皆是看了一眼徐潇然。 归德将军,正是徐潇然的父亲徐安,如今南寻关一战他立下不小的功劳,此次回京,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留在盛京。 徐潇然微微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今日归德将军到了盛京,那不就意味着徐安马上就会回府,那她也没办法再留在林府了,要真正回到那个属于“徐潇然”的家里了。 林老太爷接着说道:“镇国大将军此次不回京,据说丛神医已经赶往南寻关,为楚将军治疗。” 林老太爷紧皱眉头,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和楚将军之间也有几分交情,这次不知为何,楚将军的暗伤似乎比想象中要更棘手,甚至惊动了虚怀谷的那群人,肯定是陛下的示意,不然请不动她们下山。只是如此大张旗鼓,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林携闻言,似乎有几分不可置信:“虚怀谷竟然还有人?” 林老太爷听见儿子这不知道落后了几百年的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甚至还不如林赋,至少林赋都知道他曾经为林清若秘密请过虚怀谷的人,只不过没有得到回信而已。 “现在你知道有了,你要我说你什么好,若是没有人了,那瑞王那几年是跟谁在云游?” 林携还在状况外,一脸疑惑:“怎么又提到瑞王了,陛下不是说瑞王殿下颇有慧根,被了悟大师收作半个弟子吗?” 林老太爷简直要被林携的话给气笑了:“那我再问你,虚怀谷的上一代谷主是谁?” 林携老实回答:“听说是一个看破红尘出家的和尚。” 林携看着林老太爷一脸怒容,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竟连声说了三句“居然如此”的感慨。 林老太爷无言,他现在是觉得还是培养林赋吧,这个儿子他是不指望了,至少孙子还是拿得出手的。 徐潇然看着眼前不知偏到哪里的话题,冷不丁听见瑞王两个字,不由得想起她的青木,心中悲愤,说好会归还的,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这简直比漂流瓶联系还慢。 事后她还问过宣霖,能不能再找一个类似青木的护身之物,宣霖又给她找来了许多,可惜不是不适合随身携带,就是效果太差,总而言之,完全没有青木来的称心。 再问下去,她感觉宣霖脸都要僵了,她感觉宣霖要自责死了,只得暂时歇下这个心思。 11. 拜访 《明月入我怀》全本免费阅读 还没走进正堂内,徐潇然就听见林嘉芙的传出来的笑声,里面的氛围显然十分欢快。 “意表姐也收到帖子了吗?那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 南音为徐潇然掀开珠帘,徐潇然抬眼望去,与一个中年男子对上目光。比徐潇然记忆里肤色要更深些,坐在主位下方的男人,徐安此刻正静静打量着她。 上首的林老太爷乐呵地招呼着徐潇然:“潇然,快上前来让你父亲看看。” 徐潇然微微一笑,按照林府这三月来的教导,规规矩矩向林老太爷、林老夫人、还有徐安行礼。 “外祖父、外祖母。” 徐潇然在心里做了三遍心里建设,直视徐安的打量,微微屈膝说道:“父亲。” 林老夫人面上笑意更浓了些,徐潇然转向林嘉芙身边身量与她差不多的蓝衣女子。 只见她头梳随云髻,钗着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发髻旁恰到好处点缀着几只珠花,耳上挂着一对小巧的明珠耳坠,一身浅蓝色彩绣团花玉锦衣裙,眉目如画,气度从容,正温柔地看向徐潇然。 “姐姐。”徐潇然开口说道。 此女正是徐潇然的姐姐徐枝意,这三月来她基本非必要不登府,听府里侍女常说林老夫人不是很待见她的母亲,所以她以往只远远地看着徐潇然,不曾与徐潇然正式见面。 “潇然妹妹。”还没等徐潇然行完礼,她起身直接拉徐潇然,第一次喊了徐潇然的名字。 林嘉芙此时在一旁探头:“还有我。” 徐潇然自然懂林嘉芙的意思,正经地与林嘉芙互相见礼,笑着喊她:“嘉芙妹妹。”林嘉芙还了一句“潇然表姐。” 言罢,二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南音伺候徐潇然入座,位置刚好在徐安身边,林嘉芙对面。 徐安看着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女儿,三月前匆匆一瞥,那时她满眼的警惕,如今已完全褪去,之前消瘦的脸颊上也有了些肉,可见这段日子在林府是没有受委屈的,林老夫人确实用心待她。 众人热闹地讨论了一阵徐安在南寻关的见闻,说到南寻关那一战的惊险细节,连林老太爷都心有余悸,林老夫人捂着胸口说了两声“阿弥陀佛”,直言好在菩萨保佑。 紧接着林老太爷询问回京的打算,徐安略微停顿了一下,看着上首二人,开口道:“岳父大人,此次我回京,主要想向陛下求个恩典,留京三年。” 这倒是有些出乎林老太爷的意料了,他能猜到徐安想留在盛京,但最多待一年,没想到徐安开口就是三年。 林老太爷捻了下胡须,语气不变,“能在京城安定下来也好,正好你们父女二人多年未见,想必陛下也能理解。” 二人心知肚明,恐怕徐安是想趁他还在盛京,将徐潇然的婚事定下来,徐景策自己的原因,暂时没有定亲的打算,徐枝意却在及笄前已和中书令嫡次子古鸣年定亲,待他出了孝期便可成亲。 既说到徐安未来的打算和徐潇然的终身大事,林老太爷倒是想认真与徐安探讨一番,对林老夫人使了一个眼色,林老夫人正有此意,笑着朝身旁的章嬷嬷吩咐,带徐潇然姐妹三人去观赏前几日她刚得的青花莲纹八宝抱月瓶。 林嘉芙听南寻关一战还有点兴趣,眼见话题转移,已有几分听得不耐烦,拉着徐潇然和徐枝意就准备离开,徐潇然心知这是支开她们的意思,顺从地跟着章嬷嬷起身离开了正堂。 待徐潇然姐妹三人完全离开后,林老夫人面上的表情淡了下来,端起手边的茶水低头抿了一口,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道:“潇然的事,不知道你是如何打算的,清若之前为徐枝意与古家结亲,你难道还能找到第二个古家?” 林老太爷似乎很不认同林老夫人的态度,出声打圆场:“子勋自然是为潇然打算。” 林老夫人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前的中年男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小副尉,此次南寻关大捷,论功只怕还能再往上爬。 不仅位高,甚至还是盛京众人眼中难得的好儿郎,自从清若逝去后,至今都未续弦,只一心培养景策,坊间都说他深情。 但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几年,清若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只关注自己的地位,他看不见清若的犹豫,看不见清若的挣扎,看不见清若的痛苦,为了往上爬,对送来的女人来者不拒。 口口声声说最爱重的永远是清若,那徐枝意的出生算什么?甚至还是一个商户的低贱女子。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枝意谐音知意,表达了什么?他徐安和江晓月相知相守,心意互通寓意吗? 当年他弄丢了清若唯一的女儿,现在又对徐潇然弥补久违的父爱,那他之前干什么去了。 林家的人都叫她放下这些事情,可她怎么放得下,怎么不会迁怒徐安? 徐安自然能感觉到林老夫人对其的针对之意,叉手弯腰又对其恭敬行了一礼,此前初来之际已经行此大礼。 不管他是怎么惹林老夫人不喜,至少态度给足了林老夫人,林老夫人这才面色稍霁。 “古鸣年只有一个,小婿就算再想找,也不能找出第二个。” 听见徐安的否定,林老夫人歇下去的火气感觉瞬间重燃,当初若是徐潇然还在,怎么可能轮到徐枝意来和古鸣年结亲。 且不说古鸣年身为中书令之子的身份地位,样貌学识,哪样单拎出来。都是可圈可点。 “如果你不能为潇然找到一个更好的归宿,那就让她留在我们林家吧!”林老夫人冷冷地扔下这句话。 她也不是说气话,好像林赋比不得古鸣年似的,只不过论家世如今的林家肯定和古家没得比,但林赋比古鸣年小了快五岁,与徐潇然年纪相仿,性情样貌才华都没得说,她是真心想留徐潇然在林家。 林老太爷没开口,顺着林老夫人的话点点头,这三月来,他着实觉着徐潇然文静娴雅,若是做自己的孙媳妇,可谓是亲上加亲。 徐安起身重新坐回后方的椅子,他倒是没考虑过林赋,不过他向来不会拂了林老夫人的面子,顺着林老夫人的话,开口道:“阿赋我也算从小看他长大,我是极满意的,岳母大人既然这样说,不知怀青意下如何?” 怀青是林携的字。 林老夫人能做儿子的主,但对于林赋本人,却有几分无可奈何。林老夫人想起林赋对她说过的话就觉得头疼,之前她能信誓旦旦地与徐安保证,但如今心中的九分的确信都变成了三分。 林赋对她的决定排斥地太明显了,不是不满意徐潇然,而是不满是她长期以来对他的专断,如果徐潇然真和林赋在一起,她还怕二人因为她生了嫌隙。 徐安一看林老夫人的犹豫神色就能猜到结果,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放在前几年,林赋还算勉强令他满意,但自从清若去世后,这几年他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徐景策都能看出他满腹心事,更何况他。 刚刚徐潇然进门那双不卑不亢的双眸,那一瞬间,他不知为何,觉得眼前的少女似乎和清若并不相像,林赋和她,实在是不相配。 这次回京,连他都隐约感觉到盛京的风云诡谲,他并不想轻易为徐潇然做出决定,南疆关系紧张,北戎虎视眈眈,以及归来那日镇国大将军对他的劝告,他心中忽然间有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12. 回府 《明月入我怀》全本免费阅读 徐潇然没在慈雨堂坐多久,就和林嘉芙等人一起和徐安在林府用午膳。 众人齐聚一堂,席间欢声笑语,倒是冲淡了几分徐潇然即将离府的“感伤”。 徐潇然不是舍不得林府的人,她只是单纯为自己又要重新进入一个新的环境重新开始而有些许悲伤。 就好像前世她好不容易熟悉的自己的出租房,连买菜的地点都规划的清清楚楚,结果第二天房东告诉她这房子她不租了,叫徐潇然重新找一个,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 林嘉芙在徐潇然回徐府的时候才感觉到这个表姐真的要离开她家了,情绪一直有些低落,直到徐潇然“收下”她送给徐潇然的厨娘,心情逐渐好转几分。 徐潇然见过送东西的,没见过连厨子一起送的,她不打算连林府的厨娘都一并薅走,结果林嘉芙告诉她,这是她专门为徐潇然找的厨娘,才来不到一个月。 本来还想拒绝,但徐潇然看见眼前这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粗糙的面容上还带着讨好笑容,手上还牵着一个看起来比林嘉芙似乎还要小的小姑娘的时候,徐潇然最终还是心软了。 林嘉芙说她们从翼州来盛京奔亲,求了人在林府做事,见她们这几日做的菜肴很合徐潇然的口味,林府才收下她们,不过不到一月,徐潇然就要回徐府,林嘉芙想着干脆将她们一起送去徐府。 徐潇然在听见“翼州”二字后多看了二人一眼,如果她没记错,三个月前徐安就是从翼州把她带回来的。 徐潇然下午正式回到了徐府,住进了原先林清若院子隔壁的芳菲苑,比起徐安给她准备的清怡居要偏僻不少,但她一眼就看中了院中那棵茂盛的桂花树,就决定住在芳菲苑了。 徐安本想让她住徐府最宽敞的清怡居,但是她最后选的居然还是林清若原先院子的隔壁,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地让人重新打扫翻新了一遍芳菲苑。 将军府的人做事就是利索,不到半个时辰,南音就过来告诉她可以回芳菲苑了,她已经把徐潇然所有的物件都收拾好了,就等着主人入住。 徐枝意住在靠东边的秋水院,离芳菲苑还是有一段距离,在徐潇然回府之后,她亲自送来了一副装饰的兰花字画,表示这是庆祝徐潇然回府的礼物,徐潇然这次不再推辞,让南絮送了一套精致的梅花杯给徐枝意,徐枝意含笑收下。 徐潇然围着自己的芳菲苑走了两圈,越看越满意,这里和林府给她的映月阁要大一点点,甚至还有自己的小厨房,徐潇然美滋滋地想,要是半夜突然想吃夜宵,那可真是太方便了。 就在徐潇然住进徐府的第二天,朱雀街的郡主府向徐潇然发了一份帖子,就和那日林嘉芙说的一样,平阳郡主邀请徐潇然去碧波湖游湖。 徐潇然拿着帖子看了半响,最终决定还是应约,她总不可能在这个时代一辈子不社交,上次林赋的话提醒了她,以她的年纪确实该想想往后的路该怎么走,除了林家和徐家的人,再认识一些其他的人总没坏处。 念及此,她从柔软的贵妃榻上起身,准备喊来南音让她提前准备好,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南音从院外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 女子停在院外,没有进来的意思,南音进阁向徐潇然说道:“二小姐,江姨娘来了。” 徐潇然没想到江姨娘居然会主动来看她,她还没见过这位,算是府中半个女主人的女子,她朝南音点点头,示意让江姨娘进来。 南音将江姨娘迎了进来,徐潇然看着江姨娘徐徐走来的倩影,在内心赞叹一声,不愧是和徐枝意是亲母女,二人眉目相似,就连那份如水般温柔,都如出一辙,不过江姨娘要更有韵味一些,徐枝意能被成为京城三大美人,至少一大半是遗传的这位江姨娘。 江姨娘进门后,先细声细语地向徐潇然行礼,在徐潇然让她起身后,这才规规矩矩地半坐在一旁的软凳上。 “我刚回府,如果还有许多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姨娘见谅。”徐潇然笑着随口客套。 江姨娘听后抿唇浅笑,说道:“妾身正是为此事而来,老爷说二小姐房中只有五个人,怕是伺候不好二小姐,我为二小姐又挑了五个做事伶俐的丫头,到时让她们一起和南音学学规矩,伺候二小姐。” 一个人要十个人服侍,这也太兴师动众了,徐潇然一想到以后走到哪都有人行礼、又喊她二小姐的场景,瞬间感觉头都大了,赶紧拒绝江姨娘的建议:“不必了,人太多我也使唤不过来。” 江姨娘从芳菲苑内看了一圈,猜想眼前的二小姐可能更喜欢清净,便酌情减少二人,一共留下八个人。 结果徐潇然还是拒绝,八个她也嫌多。 直到江姨娘面露为难之色,她才察觉这可能是徐安派给她的工作,她一个都不收下,到时候恐怕徐安会责怪江姨娘,一番推脱之下,徐潇然只接受了两个人,用来洒扫外院。 江姨娘这才重新露出笑容,喊来身边的侍女,拿出了一个青玉勾云纹的抱月瓶,开口说道:“我昨日听大小姐说,二小姐对这个还算喜欢,我不懂字画,正巧前几日家里哥哥送来一个青玉抱月瓶,我觉得它与二小姐甚是有缘,希望二小姐不要嫌弃。” 江姨娘家里是江南有名的茶商,家主常常走南闯北,送这种贵重的瓷器给疼爱的妹妹观赏也不奇怪。 徐潇然倒是不好意思收了,昨日不过是多看了两眼林老夫人的青花莲纹八宝抱月瓶,没成想被徐枝意从昨天记到现在,还让自己母亲亲自送一个过来。 徐潇然推辞道:“家中长辈所赠,江姨娘还是快收回去吧。”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二小姐就当作是我庆祝您回府,收下就是。” 13. 兄长 《明月入我怀》全本免费阅读 炎热逐渐如热浪般席卷整个盛京,满城的荷花渐渐露出花苞,更急性子的,已经舒展绽放,微风拂过,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芳菲苑房中已经放置了降温的冰鉴,徐潇然以往还会在院外走走,现在基本都在室内活动。 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还能享受到这份清凉,同时让院中的人只要手上的工作结束,就不必一直待在外头,轮流值班即可,不然以六月的大太阳,徐潇然生怕这些小姑娘中暑。 徐潇然很少用自己的小厨房做饭,那位叫小棠的侍女,徐潇然把她和江姨娘送来的小玥一起交给南音,另外一个交给南絮,二人各司其职。 徐潇然重新拿出郡主府送来的名帖,明日就是赴约的日子,她决定和徐枝意一起乘车去碧波湖,这是她第一次在盛京露面,南音十分重视,里里外外检查了三四遍,生怕遗漏了些什么。 徐潇然很希望南音歇一会吧,走来走去实在是晃得头晕,此时院外传来一阵清朗的少年音,还没等徐潇然反应过来,一位蓝色锦服的俊逸少年已经旋风般的进了芳菲苑,还顺手把南絮端来给她解暑的梅子汤一饮而尽。 少年咂巴回味了一番,自顾自坐在徐潇然对面的贵妃榻,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不错,你这里厨娘做的梅子汤就是比府里做的要好喝些。” 徐潇然无言地看着眼前少年,应该说是徐潇然的亲哥哥,徐景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这几天已经出现过几次了,她已见怪不怪。徐景策进来的速度甚至比外面的侍女通传的还要快。 如果说林赋是别人家的孩子,念书写字样样在行的话,徐景策也可以评一个“三好学生”,吃好、玩好、喝好,徐潇然在心里默默吐槽,他简直就是典型的不能再典型的纨绔公子哥。 在林府的时候,他常常在书院放学后来看望她,自顾自地说些盛京里流行的冷笑话,今天送了一只鹦鹉给她,明天又送什么蟋蟀王,说这些都是他最爱的珍藏,因为是徐潇然才送给她的。 徐潇然看着有时还会和鹦鹉对呛的林嘉芙,一时间觉得他和林嘉芙是兄妹的可能性比较高。 到最后宣霖都替他解释:少爷高兴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就是摸不准女孩子心思。 徐潇然微笑着接受了这个解释,难怪徐安不急他的婚事呢,人都快及冠了,还整天“蟋蟀大王”,哪家的女儿会看上他啊。 徐景策吃喝样样在行的结果就是,课业极其糟糕,常常要靠林赋来打掩护,避开夫子和徐安的检查。 今天本该去学院的徐景策出现在芳菲苑,徐潇然都能猜到他的理由:天气太热,不利于念书。 徐景策看见徐潇然手中烫金的名帖,懒洋洋说道:“这是平阳郡主发给你们的吧?” 徐潇然点头:“就在明天,我打算和姐姐一起去。” 徐景策想起了一道红色的倩影,炎热的六月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冷战。 “哎哟,那你可要小心那个郡主了,上次我去朱雀街西边买了一个‘常胜将军’,听说还是从北戎那边带过来的,价格可贵了。” 徐景策说起那个“常胜将军”,连眼睛都亮了几分。 “好不容易高价买下它,我还没拿稳呢,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郡主,直接把它打翻在地,一脚把它给碾死了。” “走之前她告诉我这个是北戎的一种毒虫,要是被蛰上,我能肿成猪头。” 徐景策捂着胸口,心痛的不得了,他那天还等着去城西斗蟋蟀呢,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将军还没上战场就惨死在原地。 徐潇然听后却觉得郡主干得好,徐景策就是什么都想玩,如果那个真的是北戎的毒虫,今天她看见的徐景策,恐怕只能顶着一个猪头来喝她的梅子汤。 “这么说郡主简直就是个好人,人家可是救了你。”徐潇然慢悠悠说道。 徐景策面上带着不可置信:“不是,你还是不是我亲妹妹了,那个‘常胜将军’可是我花了快半个月的月钱才买下的,她都没赔我钱,把我的‘将军’碾死后就扬长而去,简直太可恶了。” 好歹、好歹让他去城西玩完再让它碾死吧,他简直亏大发了。 徐潇然长长哦了一声,难怪徐景策连梅子汤都来这边蹭,原来是没钱了。 “那你怎么不拦住她,叫她赔你。” 徐景策忽然眼神飘忽,声音比之前小了一倍,口不对心道:“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就是抱怨一下下而已,你都说了她是帮了我嘛。” 徐潇然毫不留情揭穿他:“你是怕她狠起来连你一起揍吧?” 从接到帖子的那一天起,南音和徐枝意提了一些关于这位郡主的事机,这位平阳郡主原是镇守雁北关龚家的独女,九年前龚将军为了抵抗北戎殉职,龚夫人悲痛跟随而去,一整个龚家就留下了龚长姝这一根独苗,太后怜惜她独自一人,将她接回盛京,收为义女亲自抚养,在她及笄时封她为平阳郡主,除了瑞王,她可以算是独一份的恩宠。 这位郡主从小在雁北关长大,嗯,不说别的,武艺那是相当不俗,据说还能和镇国大将军独子楚源打得有来有回。 可能是这个原因,郡主都已经快十八了,至今都没有婚配。 徐景策也是怕惹怒了这位郡主,毕竟大夏境内贩卖北戎的毒虫,是他理亏。 “你这话说的,好男不和女斗,我这是战略性撤退!”徐景策死鸭子嘴硬,坚决不肯承认他是怕了平阳郡主。 这战略性撤退还是从她这里学来的,用她的话来堵自己,徐潇然无言以对。只能敷衍性的点头,表示自己理解徐景策了。 徐景策看徐潇然的态度就知道她在敷衍自己,他也懒得解释,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条的锦盒,在徐潇然面前炫耀似的甩了一下。 “你不相信我就算了,这个好东西,你不要我就拿走咯。” 徐潇然对他的送来的东西基本都不抱期待,怕不是又是从哪里淘过来的“精品”。 徐潇然端起南絮拿来的另外一份梅子汤,开口说道:“好好好,你拿走吧,我不抢你的好东西。” “不是,你都不问问是什么吗?你要是错过 14. 夜访 《明月入我怀》全本免费阅读 夜幕降临,窗外洒下一片柔和的月光。 在南音最后一次整理明日的用品后,芳菲苑内终于熄掉了最后一盏灯,只留下几个守夜人在院外打着困倦的哈欠。 徐潇然不习惯有侍女在塌下守夜,毕竟塌下就只有一点点可以躺的地方,说不定她翻个身都会吵醒南音。 今夜徐潇然费了老大劲才把南音给劝走,让她回隔壁休息。按照前世的说法,南音指定有点强迫症在身上,一定要全部检查一遍才能回去睡觉。 待南音离开后,徐潇然掀起床上的薄被,在一片寂静中渐渐合上双眸,沉入梦乡。 夜色深沉,万籁寂静,夜风中随轻轻摇曳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玄武街上甚至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定点出现的打更人还昭示着这条街上的生机。 一道修长的黑影仿佛融入夜色,直奔玄武街东边而去,转眼间就消失不见,带起的一阵微风令打更人揉揉眼睛,嘴里嘟囔着碎语,心道睡不好果然出现了幻觉。 芳菲苑内,拨步床上单薄身影的女子双手交叉在腹部,躺得极为规矩,夜风拂过,床上女子无意识翻身,柳眉微微蹙了起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徐潇然耳边忽然传来石子敲打窗户的声音,啪嗒、啪嗒。在夜晚显得极为突兀。 徐潇然无意识皱眉,眯起眼睛,提高音量喊了两声南音,数秒过后却没有听见回应,门外安静得可怕。 徐潇然意识回神,瞬间睁开紧闭的双眼,朝窗棂望去,手里从枕头下悄悄拿出一把黑色的匕首,紧紧攥在手中。 “啪嗒。” 又是一声石子打在窗户的响声,徐潇然心中一跳,她这次确信,有人在她院子拿石子敲打她的窗户。 徐潇然放轻呼吸,她没有穿鞋,选择赤脚慢慢挪到门边,朝门外轻声呼唤宣霖。但令徐潇然心逐渐下沉的是,以往每次在她院外出现及时的宣霖,这次却并没有回应她的呼唤。 一想到窗外有一个陌生人在敲打她的窗户,徐潇然顿时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身边的一个人都没有,这可是没有监控的古代啊,万一那个人是冲她来的,她该往哪边跑? 一时间徐潇然脑子里只有离开这一个想法。 第三声石子落下,徐潇然再也忍不住了,准备拉开房门跑出去,随便大喊两声,这样总能惊醒徐府里面的人。 窗外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余公子,你的青木还要不要?” 徐潇然手倏尔停住,好熟悉的声音。 不过这不是重点,余公子?哪位啊,还有什么青木?什么东西?大半夜的徐潇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两者的联系,脱口而出:“谁?” 外面安静了至少十秒钟,就在徐潇然有点怀疑外面的人是不是已经走了的时候,窗外传来两个字。 “周宴。” 徐潇然生锈的脑袋里开始运转,终于想起来那快一个月前发生的事。她意识自己身体逐渐放松下来,缓缓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殿下,半夜不睡觉来还东西,好兴致、好兴致。”被吓得不轻的徐潇然开始阴阳怪气,想到周宴大半夜不睡觉吓人来还东西,徐潇然想捏死他的心都有了。 外面的人沉默片刻,接着说道:“除了青木,我主要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而来。” 徐潇然慢慢走窗边,警惕地隔着窗户和外面的人对话:“什么事,值得殿下半夜前来,我先说好,那天的事我早就忘得干干净净了,我谁都没见过,我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 生怕周宴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她补充道:“那天回来之后表哥也基本都不记得了,我也没有告诉外祖母她们。” “我知道。”周宴顿了一下,“你先把鞋子穿上。” 徐潇然闻言低头一看,难怪觉得脚上凉凉的,她走到床边穿上鞋,顺便披上一件外衣,看向还是紧闭的窗户。她有点怀疑周宴有透视眼,但她没证据。 “那天伤了你表哥的女刺客你是否记得?” 徐潇然回忆了一下,脑海中浮现一位姣好身材的女子手持粉色芍药的身影:“……好像是余容娘子?” “从那天开始,这一月以来她迟迟不肯吐露真相,今晚,是最后一天。” “嗯?最后一天?”徐潇然疑惑出声,最后一天是何意? “她早在那天之前就服下了毒药,今晚正好毒发。”周宴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但她后悔了,不想死,” “她可以告诉我们,但是她说只告诉你一个人。” 这一月来,从盛京中调查出种种的蛛丝马迹,为周宴指明了一个大致方向,但大都在关键处戛然而止,若是想继续追查,只能想办法让余容开口。 但棘手的是余容身上的毒,竟然连藏冬都没有察觉到,今夜她猝不及防发作,打乱了他后面所有的计划。 错过余容这次开口的机会,那群人往后恐怕只会更加谨慎,周宴当机立断,同意了她的要求,选择夜访徐府。 徐潇然震惊,用手弱弱地指了一下自己:“我?” 她与这位女壮士素不相识,唯一交集就是她确实破坏了她和林赋的好事,但是,林赋看上去也不是自愿的啊,她这不算棒打鸳鸯吧? “她亲口说的余公子。”就在徐潇然还在自我怀疑的时候,周宴轻轻用手敲了两下窗户:“事发突然,如果你不想去的话,那就算了。” 徐潇然狐疑地看向窗外,周宴居然有这么好说话的吗? “不过你的青木我今天没带过来,只能下次再还给你了。”周宴慢悠悠地补充剩下的半句话。 徐潇然冷笑一声,心道果然,这次如果不是因为余容的事情,她怀疑周宴都不记得要把青木还给自己。 青木是她找了快三个月才找到合适的防身之物,就连宣霖都说他很少看见如此精巧的暗器,为了买它还前前后后花费了不少钱,要是就这么拿不回来了,徐潇然肯定舍不得。 “如果你愿意去,上次你用它伤我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余公子,你那个暗器上还抹了毒的。”周宴拉长了后半句话。 此话一出,徐潇然几乎都快气笑了。好赖话都让他说了,就连那天的伤都搬了出来,她理亏在先,让她如何拒绝。 “那我的侍女她们呢?我刚才喊她们没有回应。” “一个时辰之后就会醒。” “……我能不能带上宣霖?” “他现在可能 15. 余容 《明月入我怀》全本免费阅读 徐潇然跟在周宴背后走进眼前的阁楼内部,说是阁楼,里面却连基本的桌椅都没有,简直就像一个牢房,角落里蹲着一个白色的身影,要不是衣服的颜色,徐潇然几乎都不能发现她的存在。 白色身影听见响声,缓缓抬起头,将近一月不见,那日在揽华阁内还是吸引无数人目光的绝世舞姬,今日竟变成如此狼狈模样。 她的双眼凹陷下去,似乎是好几天没有睡觉,眼睛下方有着明显的青黑之色,嘴唇干裂,嘴角处甚至还有未干涸的暗红色,头发如枯草一般,随意地披散开来,只有一双眼睛在看见徐潇然的身影后,才逐渐有神起来。 “你们出去。”余容沙哑的声音传来。 徐潇然头皮一紧,不是吧,她不是很想单独一个人面对这位,万一她像上次一样暴起,她一个人拦不住啊。 周宴嘲讽道:“把能说的都说了吧,这个药和你身体的‘饮人恨’混在一起,以毒攻毒只能让你更痛苦。”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体里的变化,余容浑身抽搐了一下,咬着牙重复道:“我只告诉她。” 周宴抬头看了一眼徐潇然,朝她很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随后便直接退了出去,以徐潇然的视角,他并没有离开阁楼,以余容的视角看不见他的身影,他只是站在门外稍远一点的位置,徐潇然这才放下心来。 见周宴离开,屋内只有徐潇然留下后,余容这才动了一下。 她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徐潇然,似乎要把徐潇然的样子永远记在脑海里,这近乎直白目光看得让戴着帷帽的徐潇然都有点害怕,她硬着头皮开口道:“你一定要和我说什么?” 余容舔舔干涸的嘴唇,挪动着身体,尽管心脏处传来不可忽视的疼痛,依旧缓慢动作。 “你能把帷帽取下来吗,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徐潇然闻言有几分犹豫,但看见余容执拗的目光后,还是选择抬手,将周宴给她的帷帽取下。 最近是盛夏,她今晚穿戴以方便为主,只着一身简单的月白色的罗裙,头上并无钗环装饰,阁楼内月光映照,仿佛为徐潇然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 余容似乎微怔,眼眸处倒影着徐潇然的身影。 “你……” 话音未落,余容喉间涌出一股铁锈般的气息,她选择强行咽下,眼前不是说其他话的好时候,她定神开口道:“他……他还好吗?” 徐潇然微怔,略微一想便明白余容话中之意,答道:“回来之后就服过药了,在床上躺了几天,现在基本上全都恢复了。” 得到想要的回答后,这一个月一直萦绕在余容心头的担忧消散,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那就好,那个酒……应该没什么太大伤害。” 余容喃喃自语,忘忧不过是混乱他的记忆,并不会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她更担心的是那日她的匕首是否真正伤到了他。 余容缓慢垂下了头,披散头发遮住了她面上的表情。 徐潇然见状欲言又止,如果只是为了找她问清楚这件事,何必大费周章要求她过来,这一月来直接问行秋他们不是更快么? 余容似乎明白徐潇然心中所想,抬头冷笑道:“我才不相信他们。” 那群人为了让她开口,说的肯定都是假话。见徐潇然无言,余容接着自顾自说道:“那天,我原想把他从那群人里拉出来,我知道他其实不喜欢和他们一起。” “他只是……那天很不高兴,所以才会喝酒,洛康那群纨绔弟子,只想带坏他的声誉,不停地给他灌酒。” 说到洛康等人,余容面上闪过明显的阴冷之色。 “……可惜他从来就不记得我,那日就算我喊他,他也没有回应。” 徐潇然听后,在心里长长地哦了一声,这话说的,她很难不把眼前之人和林赋联系在一起,虽然听起来是一个单箭头。 “明明是我最后一次任务,只要我做完了,就自由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是最后一天的时候,你来捣乱。” 余容说到最后,声音逐渐抬高,面上却透露出一股绝望,或许她自己也明白,就算没有徐潇然,外面那个人也不会放过她,从一开始,她就被人盯上了。 徐潇然无辜躺枪,余光瞥了一眼停留在门口,抱着手臂靠在一旁的真正“罪魁祸首”。 “我以前常常想,他最后会和谁在一起,结果那天他口中喊出一个女子的名字,我猜,那个人就是你吧,听说徐将军有一个走失的女儿,近日回京。” 余容喃喃低声,神情逐渐平静下来,闭了闭眼。 那天晚上收到传信的时候,她发现有人跟踪,为了离开,只能硬生生受了行秋一掌,当晚举行的四时花会令她无暇顾及自己的伤势,如果不想被发现,只能选择不上台。 可是她看见了林赋,被人灌醉在席间,思虑再三,她还是选择献舞,将传信藏在那朵芍药中随身携带,只要再收回献舞后林赋手中的芍药,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直到听见林赋口中喊出另外一个女人名字,看见女扮男装来带回林赋的徐潇然之后,一步错,步步错。 徐潇然听完余容颠三倒四的自白,无奈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那天我只是想带他走,免受外祖父责罚,另外,我们只是单纯的表兄妹,不是你口中的那种关系。” 林赋单纯是被林老夫人压得狠了,自己正好撞枪口了而已,被余容这么一形容,好像林赋是为了徐潇然出来买醉一样。 门口的周宴似乎不耐听余容和徐潇然这种无营养的对白,手指轻叩墙壁,以此提醒徐潇然此行的目的。 徐潇然会意,向余容问出了重点:“你说只告诉我一个人的事情,现在可以说了。” 余容眼中似乎恢复了些许光亮,她调整姿势,正欲开口,徒然面色剧变,张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弯下身子,不住的颤抖,整个人直直倒下。 徐潇然被眼前的变故惊得头脑空白了片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蹲在余容面前,接住了即将余容倒下的身子 “余姑娘,余姑娘!你……你没事吧?”徐潇然扶住余容,手足无措地看着余容此刻不断抽搐的模样,心中一片空白,求助地看向门外。 周宴听见声音的那一刻就踏步进内,旁边跟进来一位娃娃脸长相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排细细银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