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 1. 顾渺（大修）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是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黑，深厚的夜色像一双紧扼的手，隔绝了光阴、时序与一应周界钩葛。 沉稳肃立的三层小洋房里，繁复的灯饰挂在一跃二层打通的天花板顶，映射出了几缕昏沉的月光。 “嗡”地一声，放在茶几上的手机蓦地振了一下。 无人理会。 但紧接着，它像是定要得到一番回应，房间里的寂静被冗长的嗡声倏然打破，惨白的光一瞬就变得满盈了。 男人站在通亮的落地窗前，听到声音，转身几步走近茶几。 房间被暖风熏的很热，他只着一件单薄修整的深色衬衣，衬得身影修长挺拔。 他低着头，几缕头发软软垂下来，盖住了眉眼。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弯曲着轻点了几下，随着动作，掌背上隐约露出的青筋骨感又漂亮。 “喂......”听筒里传来了一抹清亮的女声，试探着叫了一声：“顾渺？” “嗯。”通话被调成了扬声器状态，接着又被主人放回了原位。 听到了应声，那人接着往下说：“你上次的心里测试报告出来了，周医生说你最近几次咨询都不太配合，倾诉欲很低，还是建议你进行更加系统性的心理干预和药物治疗。” 顾渺对这个结果不置可否。 其实就算不做心理评估测试，逐渐频繁的对事物的感知迟钝和无兴趣状态也能让他大致了解到自己的状况。 “而且根据医嘱要求的数量计算，你的药在一周前就应该吃完了，但截至到今天医院还没有出现你的就诊记录，你的药到底有没有在吃？” 有的。 只是不太经常。 顾渺没出声。 ...... 电话那端的人迟迟得不到回应，有些气恼，提高声音喊了一句：“哥！” 马上却又怂下来，小声问他：“你在听吗？” “嗯，在听。” “杨医生让我问你的意见。”听筒那边的人似是有些紧张，连带着语气都有了几分迟疑。 ...... 两边的人都没说话，沉默的像在等待一份审判。 终于，还是顾渺先松了口，道：“吃了，可能最近忙，忘了几次，会抽时间再去一趟。别的......以后再说吧。” “哥……”她知道这次的谈判又失败了，软着调子换了个话题：“我妈问你她周末的生日宴你要不要来参加？” “这次先不去了。”顾渺低头敛了敛袖口，“礼物你帮我带过去吧，就放在上次让你带走那个箱子里了，一打开就能看到。” 末了，又补了一句：“替我祝姑妈生日快乐。” ...... 电话里传出了断线的嘟嘟声。 顾渺站在原地没动，耷拉着眼往窗外瞥。 远处依然是连绵的暗色，透过浸着雪的薄雾，偶有几盏街灯，透过树枝与围墙的掩映，掠过几道光来。 他的瞳色是比夜更沉的黑，凝视着街景，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倏地，街灯在一瞬间暗下去，将他眸子里的最后一点光源熄灭了。 但雪仍在下，不知何时止息。 · 早晨九点，瑞读集团的编辑部里热闹纷繁。 老旧的喷墨打印机终于恋恋不舍的吐出了最后一张白页，池念把还带着点温度的文件揣进怀里，转身回到工位上。 电脑屏幕上赫然弹出公司最新一期的心理调查问卷，她扫了一眼电子钟上的时间，在落座时刚好跳到九点钟整，距离周例会只剩下最后的30分钟了。 办公区静悄悄的，只偶尔传来几声敲打键盘的动静，像是处在一个刚好的制衡点，让周一静默的早晨和这样的天气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关系。 打破这份平衡的，是一阵由远及近噔噔的脚步声，那声音短而急，没一会儿就停在了编辑部的办公室门口。脚步声刚落，便听她开口道：“都听一下，刘主编临时通知，例会推迟半小时，大家这段时间把手里的工作先放一放，把办公网下发的问卷优先填好提交一下。” “太好了。”听哒哒的脚步声走远，池念感觉有人从旁边凑上来，接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垫在了她肩上，叹气道：“我周报还差一点呢，老天救我躲过一顿批。” “但是你要先写问卷。”池念忍不住提醒，说着话就挤过去，凑到那人电脑前，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五号小字，眯着眼列举道：“封面、海报、新媒体、线下宣传设计......铁铁，这陈姐往上一升，你的工作量猛涨啊。” “谁说不是呢。”她叹了一句，话锋又转，马上来了精神，和池念分享起新听来的消息，“先别说我了，你听说了吗，今天的会上就该分作者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编辑升成副主编之后，工作内容产生变动，一般情况下手里的作者会给部里其余编辑均分。陈姐在集团编辑部做了十几年，是个坚决果断、独立自见的铁血战士，手里自然攒了不少优质资源。 但是池念心里有数，她不过是个工作两年的初级编辑，好不好又哪是她敢想的。 “我能有什么想法？”池念无所谓地收回眼，托着椅子滚回自己的办公桌前，点开洋洋洒洒的一篇问卷，开口道：“带谁不是带呢。” …… 今天的例会开得格外长，给老主编办过退休仪式，接着集团下派的中层干部便开始宣布编辑二部人事变动，意料之中刘副主编升为主编，陈辰由编辑升为副主编。 会后，作者的分配问题由刘主编与各责任编辑单独谈话。 池念是刘主编上午约谈的最后一位，当她捏着一厚叠的作者详细资料从主编办公室出来，只见编辑部的走廊里空荡荡的，接连的电梯声轰上轰下，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变化停顿，俨然已经到了午休时间。 偌大的办公室，人几乎走光了，只剩铁铁还坐在工位上对着门口翘首以盼，池念才露了个发尖，便一把迎了上去，急切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分到大大了吗？” “嗯......”池念卖了个关子，按着那摞资料紧紧贴在胸口，一个字也没露出来，另一只手搭在铁铁肩上，转身一路压着她往电梯间走：“怎么说呢，你看看 2. 好友（大修）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池念的申请和罗棠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到的。 近几年，家里人几乎都知道了他不爱见人的毛病，索性小事留言、大事电话，彼此间都维系着一股微妙的平衡。 语音通话的响铃声聒噪而嘈杂，顾渺不得不放下手里折了一半的书写纸，先接通长辈的电话。 罗棠其实不常插手他的生活，多数情况下是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商量，便也不好推脱回绝，每次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果然，电话只一接通，他就听到了熟悉而热络的嗔怪声：“渺渺啊，姑妈的生日会你又不来啦？” “嗯。”顾渺应了一声，心下想着果然又是来当说客的。 但这次罗棠却没有如他所想，只是稍劝了两句，表达出自己的遗憾后，就语意一转，扭到了下个话题上：“渺渺啊，我今天听老刘说，给你换了个编辑？” 罗棠现在的公司是当年同和顾渺的母亲一同做起来的，刘主编算是公司最早的一批老员工了，因而和罗棠的关系也尤其近。 顾渺手上折着四方格的动作一顿，瞥着放在一旁的手机疑惑地“嗯？”了一声，显然对这事还不知情。 罗棠难免沉默。 她是掐着时间来的，千机万算，怎么也没想到人事决策做了大半天，竟然还没传到他的耳朵里，索性只能代劳，絮絮道：“之前不是小陈带你吗，她最近升了，编辑部就给你找了个新责编，我见过那个小姑娘，性格好，人长得也好，姑妈挺满意的。” 顾渺一言不发地听着罗棠在电话那端赞美的几点数据，怎么听也不像在介绍个编辑，到更像是..... 果然，罗棠这次并没有让他失望，继而道：“这些年你不爱出来走动，总在家闷着也不是个事，姑妈也不指望你怎样，多认识个朋友，要是喜欢的话以后也可以......” “不可以。”顾渺这次并没有用嗯声敷衍了事，而是及时打断她的构想，一字一句，坚定而果断地反驳道，“别糟践人家了。” “什么叫糟践啊。”罗棠的语调不自觉地提高几分，马上又后知后觉地降下来，苦口婆心道，“我们渺渺多好啊，但是渺渺，你别嫌我烦，姑妈还是得劝你一句，人不能一直困在过去，你得试着走出来。” ...... 又来。 挂断电话，顾渺放下手里越折越不成型的方格纸，僵着手指，掩面靠在椅背上。 这段话他已经听过太多遍了，这些年里，所有人都在劝他向前看，所有人都在劝他走出来。 他怎么不想呢，他只是没办法...... · 距离每日的打卡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空旷的办公区里，只有两台电脑仍在孜孜不倦的发出呜呜的机械声。 池念郁闷的望着无惊无澜的电脑桌面，一把揽过铁铁放在桌面上的右手垫着，泄力般地把头往上一靠，忍不住哀嚎出声：“故渺老师怎么还没同意我的好友申请啊！” 铁铁扭过头看她，习以为常地抹掉图层中不小心画歪的一撇，磨磨蹭蹭地过来安慰：“你别急呀，可能老师还没看到呢。” “怎么不急。”池念把头往下沉了沉，“已经半个小时了，整整30分钟的时间里，故渺老师难道一眼手机都不看吗？老师不会是不想加我吧。” 这已经是在三十分钟内池念第四次谈起这个问题，铁铁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做到泰然自若，淡定地抽出自己被紧压着的手，轻轻在池念头顶上拍了两下，还是忍不住感叹：“乖乖，你这个心理承受能力，我真的很难想象你高考查成绩的时候是怎么挺过来的。” “哎，你不懂。”池念懒得和她解释，视线又落回电脑上，目不转睛道，“年纪越大，心态越差。” ...... 说着话，本来漆黑一片的电脑屏幕陡然亮起来。 池念马上凑了上去，下一刻惊叫着说：“故渺老师回复我了！” “什么什么！”铁铁也挤过去，对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冷淡地念出声：“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现在我们可以聊天了？” ...... 虽然池念后续发出去的长篇大论再也没有得到故渺老师动动手指的垂爱，但来自于微信软件官方客套的自动回复，依然让她这个晚上心情大好，热情地邀请铁铁晚上一起出去庆祝。 公司楼下最近新开了一家火锅店，网络风评良好，更重要的是还有新店优惠八折。 当氤氲的热气裹挟着香味从沸腾的锅里升腾而上，一天的烦闷琐事在这一刻都被搅散了。 “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让我们一起来庆祝池念扶摇直上！飞黄腾达！鸡犬升天！” “庆祝！” “干杯！” 铝制易拉罐碰撞出了清亮的响声，池念一手揽住林皎皎的肩膀，与她头碰着头，眯着眼转着手心里被捂出些热度的拉环。 林皎皎是她房东，是她的室友，更是她在这个陌生城市里为数不多的朋友。 池念之前曾一度认为，自己在房价这样高昂的城市里，却能以这样良心的价格，从林皎皎手里租到地段设施都合适的房子，完全得益于她前二十几年在生活中积攒的福报。 但后来她才发现，和她一样，林皎皎只是太寂寞了。 而刚巧的是，她最擅长陪伴。 在酒精的作用下，人的中枢神经受到抑制，感官变得迟钝。 手机在桌面上连三接二的嗡嗡震着，池念好久才有所反应，轻轻敲了两下，入眼的一串信息让她醒了醒神。 是池念很多年前，还在拿实习工资时候组织的作者群，是在冥思苦想了三天三夜才下定的决心，给当时的寥寥几人凑出的一个小群。 起初只是为了方便在群聊里发发通知公告、活动邀请。 后来工作时间久了，群里的人数才渐渐多起来，大家喜欢把彼此当成要好的朋友，在这里分享身边的奇闻趣事，让本是冷寂的工作群颇有了些烟火气。 池念顺着聊天记录往上翻了翻，这才找到话题的开端，是几个本地的作者约着出去吃了一餐。 图片中炭火升腾，焦黄的一整条羊腿反着油亮的光，肉汁滴嗒嗒的落下来，诱惑着几百公里外的人们，在下面吵叫着为什么图里没有他们的位置。 池念忽地就想起来今天新增的几个作者，也跟着接了一句。 池念：这几天会有新朋友来，没准下一场局你们就得约烤全羊了。 伊澜：大哥，你终于出现了，今天的羊腿真香！叫你不来真是你的损失！ 伊澜是池念最早接触那批作者中的一员。 那时候池念大学刚毕业，集团一股脑把签来的几个新人全堆到了她手上，让他们这一团刚入圈的新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一通好撞。 几年过去了，圈子里的人来来去去，有些人写了一两本书就渐渐隐退了。有些人还在坚持。一些人依然摸索成长，一些已经在这里混的风生水起。 池念带着新闻一来，群里又热闹了些。 二米烟：编编，有眼熟的吗？ 别叫我狗蛋：有大大吗！ 伊澜：有爱吃烤羊的吗！ …… 池念：都有！ 网络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能让天南地北的人通过一列数据而有了联系，产生感情，成为彼此生命中存在过的一部分。 而文字，正是其中最重要的媒介之一。 群里的信息刷的飞快，池念跟他们聊了一会儿，等这阵热闹过去了才锁了屏幕。 锅气依然在眼前蒸腾。 火锅店在冷寂的冬日里总能展现出非凡的喧闹，鼎沸的炉锅夹杂着吵嚷的人声，嘻嘻闹闹，给这普通却不平凡的一天画出一道圆润温和的句点。 池念又拿起杯子，轻轻往前一甩，酒液在易拉罐里咣啷一响，她大手一挥：“干了！” · 而周中宿醉的下场，就是第二天脑袋又沉又痛，起不来床。 早上八点三十分，池念一路流星赶月的掠到工位上坐定，一只手按着胀痛不止的太阳穴，慢动作一样掏出笔记本放在桌上。 “池念，你还好吧。”铁铁看着池念的脸色，忍不住凑上去关心，“早知道你酒量这么差就 3. 签约（大修）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天一早，池念打了外勤卡，按照故渺给她的地址找过去。 目的地是城区一片赫赫有名的小型别墅群。 两扇拔高的纯铜质大门伫立在巍峨的高墙之间，墙面上每一块浅灰色的粘土砖都在阳光的映射下呈现着手工烧制出的特有光泽。 做过了访客登记，她看着导航一步三顿地摸索着往里走。 一路上，公共景观区尽是仿欧制建筑的规则式庭院，石雕、柱廊、花坛、园木…… 池念眼花缭乱的绕了一通，最后站在了一栋独立小院的三层洋楼前。 与她一路上走马观花过各类风格的庭院不同，隔着铁质栏杆望进去，这里显得似乎并没有那么体面。 超一人高的雕塑喷泉沉静地伫立在场地一侧，青白色的石壁上隐隐露出些土色，陶制盆罐层层叠叠的堆在围墙边的一角，植物的枝叶破败缠绕在地面上，与这莺莺春日显得格格不入。 池念把手抵在门铃上，看着眼前的布景愣了一瞬。 抬头看看门牌。 再看看聊天记录里面的地址。 ……就怎么，青年一代的文学家也开始这么不拘小节了吗？ 池念有些疑虑，但她又是一个非常会劝自己的人。 她非常明白随遇而安的道理，脑海里随即飞快地闪现过自己多年以来积攒的、寥寥不多的几许名人坊间轶事，给自己鼓了鼓气，把手重新放回门铃。 池念深吸了三口气。 嗐，艺术家有点小毛病怎么了。 管它呢！ 她下定决心，轻轻一点，还没等用力向下按，只听噶啦一声，轻飘飘的，大门敞开一条小缝，连带起了几片残败枯枝，打着卷从空中荡下去。 …… 池念一顿，懵逼的看着眼前洞开的大门，猛的往后退了一大步，和竖在墙顶上的监控大眼瞪小眼。 怎么自己开了呢？ “是这地儿没错啊。” 池念又一次点开顾渺发来的地址信息，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指了指吱吱呀呀的大铁门，又点点自己，表示： 这你可看见了。 真跟我没关系。 …… 院子里一片荒凉，池念站在大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能，甚至开始犹豫...... 这也...不能是故渺老师给我留门呢吧？ 场面一度变得焦灼起来，池念迷惑地抠了抠脑壳，灵光一闪。 要不问问？ 消息发了出去。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 池念眼看着手表上的数字跳过了一格又一格，而她也被偶尔路过保安大哥用疑惑的目光扫了一遍又一遍。 池念站得害臊，热气渐渐从脖颈一直攀升到耳尖，可来自故渺老师的聊天框里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诶，不管了！ 就当是故渺老师体贴入微让我自己进的吧。 池念实在站不动了，在精神与体力的双重压力下，终于自行做出决定。 她尽量跨长了腿，几步跳到了第二道封锁线门口，如愿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 久到池念已经为故渺老师的失约料想出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久到她已经在思考把合同放在信箱里的可行性。 钢质大门突然传出了细小的咔哒声，紧接着缓缓向外推开，然后露出了一双眼。 也只有一双眼。 纯色一次性口罩遮住了来人的大半张脸，更显的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发亮。 但那双眼睛却被衬得更黑。 池念望着那双眼怔愣了一瞬，见它似是不耐般稍的一眯，才恍然回过神，弯着腰递出一双手道：“故渺老师您好，我是池念，您的新编辑。” “......” 久久，池念准备的万能开场白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留在空气里的手也没有。 她甚至已经在为自己的初登席门谋划起失败的休止符，才终于感觉手心一凉，便听他道：“抱歉，还麻烦你跑一趟。” 故渺话里的内容池念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却是登时就体悟到如听仙乐耳暂明的含义。 他的话音很好听，低醇但不沙哑，如同润泽的山泉，又冷又清，是池念最抵抗不得的那一挂。 愣了两秒，池念才终于反应过来。 “不麻烦不麻烦。”她哪敢担得起故渺一声抱歉。颠颠揣着的合同，心想，等你一会儿看完合同，怕是想把你说的话连着我一起吃了才解气。 但她面上不显，只笑道，“是我打扰了，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跟您再沟通……” “合同是吧。”顾渺把门大开了，侧身让出一条路，“我记得。” 于是。 十分钟后，池念背挺的笔直，双手紧紧贴住膝盖，规矩板正的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视线在自己的裤腿上来回飘忽，就是不敢往顾渺那边瞥。 纸张被翻出沙沙的响声，可这声音落在池念心上，就像是等待审判后落下的磨刀声，比砍头都叫她觉得难捱。 快了快了…… 这是看到哪份了？ 过分的紧张感让池念对外界的感知力一降再降，直到六份整齐的文件被推到她面前，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故渺老师......”池念坐的更端了，揣着一副惴惴不安的表现，喃喃开口，“合同如果您觉得有什么问题您跟我提，我回去再商量，咱们合作了这么多年，集团那边您也是知道，非常地看重......” 池念越说越心虚。 她整天在办公室都是靠吃领导的饼过日子，第一次出来给别人画，技能多少生疏。 “没什么问题。” 嗯？ 池念抬头望向顾渺，纵然努力维持着自己平和的心理状态，也还是有点跟不上节奏。 “合同之前陈主编已经简单和我沟通过了，没有需要调整的，后续出版应该还有很多需要讨论的地方，我们随时联系。” 说...说过了？说过了怎么没人告诉她一声！ 咔哒一声，金属制的钢笔外壳和大理石桌面碰撞的声响好像敲在了池念头顶，让她才突然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变得真实鲜活起来。 偌大的会客厅里静得只剩新风系统制动时发出的细微嗡嗡声。 顾渺坐在原处不动，俨然一副不会再继续开口的姿态。 池念小心翼翼的睨了他一眼，随即利落的把平铺在桌面上的合同敛到包里，生怕故渺老师下一秒想通了，又想把合同要回去看看。 再看看顾渺的脸色，她心领神会，攥好包站起来，准备和他告别：“那老师这边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不打扰了，后续有问题您随时在随时和我联系。” 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最后一个字说完，池念也没顾上顾渺是不是还跟自己客气了两句，埋起头就往外走。 她就像一阵风一般掳远了，临走前还不忘把大门关出砰地一声巨响，连带着花架上的瓷瓶都跟着颤了三颤。 顾渺若有所思地看着池念头也不回的身影，又一次回味起罗棠的话来。 长得好、性格好.. 4. 礼物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在第一次收到顾渺的稿子之后，多年来，池念突然有了一种“当学霸家长的幸福感”。 作为一名独立成熟的作者，故渺老师在截稿日之前就能交上来的稿件段落清晰，人物关系明确，甚至连个虫都不用她捉。在池念还放着大篇幅需要修改的屏幕上，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看得人心旷神怡。 头晕眼花的审了大半天的稿，临近下班时间，陈主编递了一份文件放在她桌上：“池念，手头的工作先停一下，十分钟后责编组在小会议室开个短会。” …… “你们又开会啊……”陈主编走后，铁铁挪着椅子过来，凑在池念耳边小声叨叨：“估计是说公司周年活动的事，现在各部门都办这个呢，他们应该是研究着想让你们弄几个有头有脸的作者过来露露面，好给他们长长脸。” 铁铁一语成谶，会议主体果然是这个精神。 池念有三个邀请作者的名额，而在她手下的这些作者当中，两位主编第一个想到邀请的就是顾渺。 但意料之中的，她被拒绝了。 …… 池念：故渺老师，公司的周年活动真的很热闹，每年几个编辑部都会在自己部门里请来那些大家熟知的作者，没准您还能遇到熟人呢。 池念：而且晚会设计的流程也挺有意思的，大家做做游戏，吃吃东西，最后还能抽个奖什么的，公司每年在奖品上都是下了血本的，什么手机电脑旅行大礼包应有尽有。 池念：老师您要不再考虑一下？编辑部这边是真的很期待您能出席。 池念带着正副主编下给她的硬指标，软硬兼施，连哭带闹，就是没说动故渺老师一分一毫。 顾渺被她吵的没了耐性，只回了两个字：不去。 …… 虽然故渺老师本人无法出席，但作为编辑二部有头有脸的作者，为了借他的名声，部门里还是给顾渺留了一个名额，只为了活动当天能打在大屏上充充场面。 等到了活动当天，池念用名额里仅剩的两个，邀请了两位家住本市的作者，一个伊澜，一个二米烟。 二米烟一早就和相熟的朋友约好了，到了现场之后和池念打过招呼就跑没了影。 伊澜倒是依照着他每年的惯性，不到活动开始前一刻绝不露面。 中午室外的温度不算低，池念站在公司门口等他，顺手帮后勤部拉拉横幅，远远就听见一个人扯着嗓子喊自己。 “编编！”池念闻声望过去，只见一个橙黄色的影子越跑越近，一蹦一跳的，活像只撒了欢的大狗。 “这边再往上一点吧。”池念朝他摆了摆手，转过身比了比横幅两端的高度，看差不多摆平了，固定好绳子的长短准备把它系在墙面上。 刚把结扣打好，刚巧伊澜也跑过来，扭头露出一口白牙，对池念咧嘴一笑：“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编编？” “没了，就是帮个忙。”池念掸掸手，招呼伊澜道，“走吧。” 两个人并排往大厦里走，被辉映的灯光一打，池念这才看清不光是衣服，他连头发都染了黄澄澄的颜色。 “你今年该毕业了吧。”池念掰着手指一算，自己刚工作那年就签了他，算到现在时间也不短了。 “嗯，下半年吧。”伊澜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摸摸自己一头耀眼的黄毛，笑的荧光闪闪，“编编，快珍惜现在的我吧，再过几个月这种发色就只能变成季节限定了。” “哎，但无所谓，像我这种金子在哪里都会闪闪发光的。” 池念：“……” 好，很好，文字工作者就是要有充分的感知能力和自信心。 她的作者做到了。 她很欣慰。 有了黄毛大狗的存在，池念一整场活动可谓过的丰富多彩，心惊胆战。 活动设置的每一个环节他都了解、参与、甚至融入了。池念感觉他从黄毛小狗摇身一变，成长为了一匹脱缰的小马，还是挂着七彩铃铛摇着手花一路前行的那种。 …… 好在，这场闹剧持续的时间不久。脱缰小马被导师一个电话扼住了命运的脖颈，也堪堪把池念拯救在了悬崖边。 “编编，我不想回去改数据，我舍不得你。”脱缰小马拖延地扯着池念身上的一根装饰带，怎么也不愿意松手。 池念冷漠无情的把他刚从奖池里抽到的一提卷纸塞到他怀里，顺便救出了自己皱巴巴的衣裳，推着他往门外走：“快去吧，到学校之后把这卷手纸塞老师怀里，就说是你孝敬他的，占个好态度，争取多熬几个大夜。” “编编，你……”伊澜一边被往外带，一边挣扎，还扭过头幽怨的望向池念，期待着她反悔松口。 “哎，听着呢听着呢，好好学习啊。”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尊神，池念累的一屁股坐在抽奖台旁边的椅子上。 看台的工作人员和池念认识，看着池念累的筋疲力尽，拍拍桌上的纸盒，道：“抽一个？” 池念摆摆手：“咱一个打工的哪有这个资格呢，不都给人嘉宾准备的吗。” 那人也不把这当回事，指指扔在脚下的一地奖券，道：“多着呢，自己人，送你一回。” 果然，池念连卷纸都没抽着。 …… 接连不断的打击让池念彻底没有了继续加班加点坚持在工作岗位上的决心。 眼看着已经下午，本就占了个周六，她心里惦记着想走，拿起手包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还有个故渺的邀请函装在自己这。 池念把函纸拿出来拍在抽奖台上，雄赳赳气昂昂：“再抽一个！” …… 十分钟后。 池念蹲在空地中央，看着远处由两个壮汉勉强推过来的豪华大号多功能按摩沙发，感觉自己心更累了。 “池念，听说你抽了个大奖。”刘主编跟在两个壮汉身后，不知道听了谁的消息，招着手走过来。 池念勉强牵了牵嘴角，起身迎上去道：“哈哈，是啊主编，拿故渺老师的邀请函抽的。” “给故渺老师抽的啊。”刘主编笑的更欢了，“手气真好，赶紧找个车给老师送过去，费用部门 5. 受伤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这到底是什么荒诞主义文学。 池念一时间分辨不出尴尬、羞愤、无措究竟哪种情绪在心里占据的比重更高。 她只想着赶快逃离这个让人心跳加速的肢体接触。 池念从顾渺怀里退出来，微垂着头掩盖住自己慌张的神色，低低道了声：“谢谢。” 在顾渺张口之前，货车厢里先探出个头，满脸愧色：“实在对不住啊妹妹！真没拿住！撞到你没有？” 池念下意识的看向顾渺撑起的手。 箱子推正了，顾渺便把手收了回去，半挽的袖口拽下来拉到了手腕，低声道：“没事。” 他的声音不高，池念凑在他身边都听的勉强，但莫名的就让她的心也跟着踏实下来，踮起脚，朝师傅摆摆手：“没事，我有点碍事，我靠边一点。” 搭手把箱子从车上拖下来，两个师傅顺着小台阶把它拖进了地下储物间。 池念和顾渺并排走在后面，一只脚踏上下行的台阶时，池念斟酌着开口:“那个...故渺老师。” 顾渺脚步一顿，偏过头来看她。 “《窥伺》已经开始走出版流程了……”池念不敢看顾渺的眼睛，只盯着地面上砖块的花纹，抠抠手指接着说，“编辑部里想让我问问您对于新书有没有什么构思。” 池念知道自己不该问。 合约上的确规定了作者在每年履行合同时应该完成的字数要求，但乙方只需要在签订合同的一个自然年内完成即可。 故渺老师这可是刚签的合同…… 在职场里摸爬滚打了这几年，池念自然明白公司的想法。 农场主无非希望自己的牛多产些奶。 作者多发表一些文章，多出版几册书籍，甚至多出售一些影视作品版权等等，都可以为公司提供更大的经济效益。 可池念不愿意。 她不愿意推波助澜的让自己的作者成为为了附庸商业，让写作变成一种透支流量的红利。 就像文字从来都不是为了创造利益而生的。 人类在数百万年的进化中，一切文明的沉积与传承、赓续与流布都是通过记录与阅读实现的。人们不断审视、探求，通过文字开启横亘在逼仄现实与历史、思维之间的联系，激发对未知的探索，让人类对知识的无限性保持谦卑。 这才是文学的意义。 顾渺不知道短短几秒钟里池念内心惊涛骇浪的巨大挣扎。 但对于新书，他目前确实没有任何计划。 他也的确这么回答了：“目前还没有。” 歪打正着，池念得到了些安慰。 很好，顾渺老师是一个对文学有追求的人。 更好的是，自己可 6. 换药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池念当时就慌了。 手足无措的捧着顾渺受伤的胳膊，皱着眉头紧紧盯着那片模糊的血肉，着急道：“怎么流这么多血，老师我们得去医院吧。” “不用。”顾渺扯着自己的袖子就想往后缩，还没等把手抽出来，就看到池念憋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顾渺顿时停住了往后退的动作，怔在原地思考片刻，生硬地安抚道：“没什么事，就是看着吓人，要不是你说我都没觉得。” 他僵硬地开口，话里也不全然都是安慰。 一部分患有心理疾病的患者会因为高级中枢控制能力的减弱而产生躯体疼痛现象，因此大部分抗抑郁药物都带有一定的镇痛作用。 顾渺每天摄入的药物量足以让他对疼痛的感知变得迟钝、淡漠、以至于麻木。 但这些池念都不知道。 所以这话听在她耳朵里，就更让她难受了。 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让故渺老师自己忍着痛还硬要说没事呢！ 两人就这么僵住了，在这个问题上谁也不肯屈服，最后只能各退一步。 …… 池念认为，故渺老师家这个看起来非常精致、昂贵的真皮大沙发好像有什么魔力，自己坐在上面的每一次，心情就从没像屁股一样感受过轻松与舒适。 她端正的捧着综合性豪华医疗箱，确认过药用品的生产日期后，撸起袖子，准备给伤口先做简单处理。 池念低头拆着无菌棉球的外包装，内心惴惴如擂鼓，好端端的一张脸皱成了一大团。 顾渺看着池念一副壮士扼腕的悲壮表情，忍不住再一次提议：“其实你不用……” “不行！”池念坚决的打断了他后面的内容，“老师本来就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得对你负责。” 这话说出来感人至深。 但多少有点奇怪。 可此刻池念哪还顾得上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满眼只有顾渺鲜血淋漓的手臂和沾满酒精的白色棉球。 “我先用酒精给伤口消一下毒，老师你稍微忍一下，疼得厉害就和我说。”池念仔细地抖掉了棉球上多余的液体，试探着轻轻在伤口边缘点了点，小心观察顾渺的脸色，循序渐进的往里挪。 …… 酒精淋上伤处那一刻，顾渺的思绪清明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刻，他看着池念紧拧着眉头，偷偷摸摸的往伤口上小口呼气，只变得更加疑惑了。 明明不是多严重的伤，怎么搞的这么小心翼翼又兴师动众。 两人靠得很近，池念为了看的更仔细，便断断续续地把头埋得更低，一举一动之间，从头顶垂下来的细小发丝几乎落在他身上，软的有些发痒。 斑驳的血迹清理的差不多了，她弯着腰又从药箱里挑出个小罐子，指尖轻轻一掸，有药粉落下来，在空气中铺展开，晕出了朦胧的光。 池念垂着目光，用棉签认真把药粉展得更匀，浅淡的中药味散出来，扑的她鼻子有点痒。 她皱了皱鼻尖，不放心的小声念叨：“老师你最近这边手不要用力，这样能好的快些，还能少疼两天。” “嗯。”顾渺下意识的低声回应她，“知道了。” 伤处几乎都被药粉覆盖住了，连边边角角都粘上了浅褐色的痕迹，池念不敢再碰，拿了纱布叠好铺在伤口上，找了卷绷带慢慢往上缠：“现在的连载需要请假吗，老师要不先好好休息几天？” “不用，不影响的。” 顾渺泄了力，向后靠在沙发倚背上。 他想，他不该这么做的。 他应该坚决地把手抽开。然后与她讨论，人在做出决定与选择时瞬间主观性的概率判断，以此推断出事件结果的既定事实与她全然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才是最好的。 ….. 但那微不可查的气息似乎真的可以减轻点痛意。 就像沧莽海上唯一的流落者，寄希望于一块缥缈无由的浮舟。 顾渺甚至不懂他怎么能任由自己沉溺于此，以至于在长久地思索中，拘谨的让她小心摆弄。 太阳几乎沉到了云里，只剩最后一缕光悬挂 7. 消息 他轻轻啧了一声。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啪嗒——— 资料夹被放在会议室桌面上，池念起身与对面那人握过手，把他送出集团大楼。 刚刷过闸机，碰巧遇见铁铁从电梯间走出来：“池念！” 铁铁挥着工牌紧走了两步，挎着池念的胳膊又把她从闸机口带了出去：“还回去干嘛，差不多了，吃饭去吧。” 池念伸手把她耷拉着的胳膊往上扶了扶，摸出手机来看。 还真是，刚好卡在11:30的午休线上，一分不差。 真是赶好不如赶巧了。 “走！” 两个人挽着往集团隔壁的商场走。听说那边新开了一家蛋糕店，最近在社交平台上吹起来的风可是不小，一众探店博主都打过卡。 虽然大家都说这里面有一大半新店推广的因素在，但她俩偏偏就是想去试试。 万一呢。 万一就没上当呢。 两个人找到店铺位置的时候，放眼望过去，门口已经密密匝匝排了有几十个人，先找店员取了号，她们便在附近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慢慢等。 池念低头刷着群聊。 群里刚巧有人发了新动态，是一个热门IP重新上架的限定版玩偶挂宠，返场前热度奇高，一只一度炒翻到原价数倍。 池念点开一看。 哦豁。 这不是女明星吗！ 池念在聊天框里敲着字，还没等发出去了就看到伊澜这个无业游民先张了口。 伊澜：朋友，你这个玩偶看起来怪怪的，感觉不太对劲，不应该这么可爱的，建议你先把它寄给我，我帮你检查一下。 …… 显眼包。 池念删掉聊天框里打了一半的字，先切出去看了一眼网站后台显示的实时数据，又重新输入。 池念：你的算盘响得我在工位上都听见了。这轮榜单明天就截止了，你差的五千字准备什么时候补。 池念知道他的风格，每次榜单都是卡着截止日最后一天凌晨勉强够线。 完全践行了一支笔、一盏灯、一个晚上、一个奇迹。 伊澜马上回复：啊！编编！你铁面无私！冷酷无情！ 好，很好。 池念心想。 我就是这样一个心狠的女人。 池念感觉周围排队的人积的越来越多的，几乎挡住了她看叫号牌的视线，她刚想把手机放下去前面看看，就见群里又弹出了一条新提醒。 “伊澜撤回了一条消息” 接着又突然刷出一句。 伊澜：编编怎么这么晚还在工位上呀，要注意休息呢，虽然你铁血无情但我依然愿意关心、爱护、并用我的爱来感化你的（星星眼.jpg）。 …… 池念哼了一声。 小绿茶。 她点开相机，随便拍了一张店铺招牌下人头攒动的照片，便没再理会，把手机收进了口袋里。 池念看着前面层层叠叠的人影，用手肘轻轻杵了下铁铁，道：“我去前面看看排到哪了，你在这里等我？” 铁铁忙从靠着得墙上撑起来，甩了甩腿，跟着道：“我也去，站着我腿都直了。” 两个人勾着从角落里挤出去，看着比刚才只多不少的队伍，不由感叹这店生意是真好。 眼看着前面也没几号了，两个人找了个离柜台稍近的地方等。 铁铁看着远处的某个背影，突然就想到了中午在走廊里的一瞥，伸着两根手指猛戳了戳池念的腰眼：“池念池念！” “诶诶诶！”池念被她杵的浑身发痒，慌张的闪了下身，才拧过去问她，“怎么了？” 铁铁一双眼睛睁的溜圆，对着池念忽闪忽闪，溢满了期待：“你中午带去会议室的，是涂岳老师吗？” 涂岳？ 池念仔细回想了一下签在合同上的名字，迟疑着点了点头。 紧接着，还没等她张口，便见铁铁的脸陡然放大，几乎贴在了她脸上，努力克制着音量，凑在池念耳边说抑制不住的激动道：“池念，你背着我自己吃好的！” 池念：？ 她真冤枉。 在今天之前，甚至和这位画手的沟通都不是由她对接的。 但因为是请来给故渺老师的新书做封面图的，后续的工作都需要池念跟进，这才交到了她手上。 所以说白了，今天也是池念第一次见到他。 更何况。 池念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因为之前一直没有带过到级别的作者，她跟的书籍封面一般都是由社里自己的美工出图制作的，她没接触过，也属实对绘圈的事一窍不通。 但看着铁铁的表现，池念认为这个人应该不软。 铁铁看着池念不开窍的表情，颇有些哀怨：“我和你讲他超有名的，我们圈子里都叫他光影魔术师！你知道吗他那双手就好像有魔法一样，每次的新图都让人叹为观止！” “涂岳老师的商稿可难约了，他不是给钱就行的那种，还得看眼缘，之前好多大厂大IP找他，他看都不惜得看一眼。” “而且而且，你别光看他微博百万粉丝，其实这都是冰山一角，他在国外的粉丝群体也特别大，可以说是 8. 失联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又是一个榜单截止日。 池念最近发现，人还是得多敲打才能进步。 就比如，伊澜自从被在作者大群里点过名一次，之后的几个榜单，他的完成效率都奇高，导致池念近几周的提醒列表里都空荡荡的，省心的不行。 这班是越来越好上了。 池念刷了工卡乘电梯到六层，心里念叨着今天的工作安排，把大衣和背包挂好，才不疾不徐的打开电脑。 不开例会、没约接待、没有外勤，池念细细数着，大脑放空地看着电脑屏保自动跳了四张，才愿意动动手指，不疾不徐地点开了网站管理后台。 紧接着，她就看到了让自己毕生难忘的一幕。 榜单未达标作者：故渺（达标字数15000，当前字数：6752）。 池念：？ 池念坐直了身体，下意识的倾向屏幕，左手也从桌下拿上来搭在键盘上，瞪大了眼。 我眼花了？ 她不敢置信的又刷新了一次。 那条提醒依然伫立在屏幕正中央，纹丝不动。 起猛了吧。 池念宁愿相信就算是网站炸了，也不能会是故渺老师的问题。 关闭了浏览器，把电脑按到重启状态。池念浑浑噩噩的拿起马克杯，准备去茶水间泡一杯咖啡醒醒脑。 肯定是最近日子过得太好了。 池念絮絮想着。 整天晚上不睡，早上早起，出现一点幻觉也是正常的。 从磨豆到冲泡直至最后的调味阶段，池念每一步都做的细致缓慢，就好像是多拖延一会儿，就能离现实世界更接近一些一样。 她慢慢品完公司五十块钱一斤咖啡豆，再慢慢回去打开电脑。 结果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难不成故渺老师真的拖稿了？ 学霸的陨落？？？ 池念终于愿意睁开只眼看看现实，但还是想最后挣扎一下。 她把铁铁拖了过来。 按坐在椅子上，道：“铁铁，你帮我看看，这屏幕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字？” “什么什么字，这不就是….”铁铁手里的触控笔还没放下，杵在池念屏幕上点了两下，突然就顿住了，接着惊叫出了声，“故渺老师！？” 池念当即帮她捂住了嘴，贴在她耳边道：“祖宗你小点声，你给我留条命。” 铁铁把自己的手覆在了池念手上，三只手相叠，触控笔在她面前一晃一晃的，好一会儿才放下。 铁铁贴的离池念更近了，小声道：“故渺老师榜单差了九千字？” 接着，又根本不顾她死活地开口：“池念，故渺老师从签约至今的全勤神话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被你打破了？” 池念：谢邀，也不是很想打破。 “嘤…”池念矫揉造作的吭出一声，“一定是我最近哪里做的不够好，故渺老师才不愿意更新的。” 铁铁思索着点了点头。 旁观者清，她比池念早找回会儿理智，闻言睨了她一眼，一巴掌拍在池念背上：“少演，赶紧问问怎么回事。” 池念不敢耽搁，当即编辑了一条消息发出去，收了手机瘫倒在椅子上，后知后觉地叹了口气：坏了，天要亡我了。 …… 池念的几条消息就像石沉大海一般，直到榜单截止那一刻都没有得到回复，同样，后台显示的榜单字数也没再变化过。 已经超过24个小时没有联系到故渺老师了。 当办公区中央的大表时针指到十二的那一刻，她决定打个电话问问。 通讯空了几秒盲音，接着池念就听到了一个温和空茫的器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subscriberyou……” 池念挂断了电话。 她坐立不安的熬过了一个多小时，还是决定去故渺老师家一趟看看。 万一呢。 池念眼前不断闪过两次见到他时那异于常人的苍白肤 9. 触碰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池念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 脚下踩着用石板和砖块搭起来的简易小台阶，她把身体又使劲往上探了探，好让自己的大半身体都在窗子的可视范围内，大力拍打着窗框：“故渺老师！老师！” 池念不断喊着顾渺的名字。 不知是这高档住宅的隔音太好还是房子里的人已经昏沉得没了知觉，池念只觉得自己拍的的掌根都是痛的，但屋里的人偏偏就一点回应也没给她。 其实她判断的也不全然正确。 顾渺确实被她吵醒了。 严格地说，也不能算是醒了。 意识渐渐回笼，顾渺躺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全身像刀割一样的痛楚立刻就席卷而来，让他感觉呼吸都费力。 玻璃撞击的砰砰声持续不断的振馈在他的耳膜上，搅得他心脏不规律的在胸腔里胡乱敲击，好像下一刻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周身都是冷的。 他想蜷起来、想动一动、想张开嘴，告诉外面的人别吵了。 可是巨大的生理性的疼痛导致他整个人就像一只断了线的废弃木偶，没有了外界的牵引帮助，就连动动手指都很费力。 就在他昏沉沉得又要陷进去的时候，咔哒一声，门开了。 ——— 池念觉得，自己有时候大概真是有点运气在的。 她在窗口努力了半天，眼看着让顾渺从里面给自己把门打开是不太可能了，脑袋提溜一转，想了个别的办法。 一部分独居的年轻人因为怕有特殊情况的发生，都会在相熟的人手里或家门口的某个角落藏一把备用钥匙， 她翻天覆地地在院子里竟一通乱翻，竟真让她找着了。 池念抖着手把钥匙捅进锁孔里，终于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她几乎是冲进去的，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顾渺身边，紧紧贴着他，趋近于半跪着。 挎包和钥匙被她甩在了地上，池念颤巍巍的伸出手，碰了碰顾渺垂在地上的手指，轻轻唤道：“故渺老师……” 男人微弓着背，沙发的一根支柱紧紧抵在他腰上。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不是还有求生的本能，却还是下意识的，给了那热源点回应。 池念惊喜极了。 她感受到顾渺的手指在自己掌心轻轻勾了勾，终于给了她一直悬着的心一点安慰，她扑上去，紧紧攥住他的手，道：“老师你别害怕哦，我已经叫了救护车，马上就到了，没关系的，我陪着你……”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带了哭音，不只像安慰，倒还有点像撒娇。 哪有人会 10. 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救护车比池念想象中来得要快。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把顾渺带上车，池念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只叹救星这次是真的来了。 医生有条不紊地把仪器一项项链接在顾渺身上以便检测生命体征，一边抽出空问池念：“病人之前有过既往病史吗？” 池念干巴巴的抬起头，有些歉疚的开口：“抱歉，我不太清楚。” 医生不以为然地点点头，想是这种情况见得多了，看了一眼监测器上显示的数字，接着问：“是病人家属吗？” “不是，我是他的同事。”池念一边回答，一边无意识的抠着座垫和座椅间的缝隙。 她放松下来之后，只觉得全身的热度在一瞬间开始消退，现在连手指僵的。 “先填个单子，能填的尽量填，想办法尽快联系家属。” 池念如梦初醒，抖着手接过笔和板夹。 池念大致扫了一眼，自己能填上的信息确实不多，能拿得准的只有姓名两个字。 还让她给写错了。 池念三两笔划掉她写错的姓氏，把“故”改成了“顾”。 除此之外，她都需要借助资料库里面的信息来完成。 她抖着手打开了公司后台数据库，不知道是不是指尖温度太低，触摸屏感知总是不太灵敏，池念摆弄了好半天才进去。 所有作者在签约时会预留一页基本信息和一页详细信息，其中详细信息里包括了紧急联系人一项。 池念想试试能不能通过这一项信息联系到故渺老师的家人。 这个数据库其实不太常用，检索系统的维护工作本就做的不好，池念又是手机登录，只能更卡。 空旷的页面半晌都没刷出一点文字，池念越等越心焦，也不敢刷新，手机越攥越紧，手掌中间隐隐硌出一条青白色的线。 但好在医院离得不远，一路畅通无阻，没一会顾渺就被送进了治疗室。 靠在医院走廊的墙壁上，池念终于见证着故渺老师的详细信息界面从上至下，一点一点刷了出来。 先是证件照片的一抹背景色，接着是两缕头发，而后是一张大概早几年前拍摄的相片。 再往下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重复资料，姓名、性别、年龄、住址、身份证信息…… 池念的耐心被消耗殆尽，眉头一皱，忍不住腹诽：这都谁设计的页面，到底有没有点危机意识。 但骂归骂。 现在确实只能求着人家。 …… 为了不过度焦虑，池念刻意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就比如———她观察起了故渺老师的证件照。 其实这几年，故渺老师本人和照片没什么差别，但又总让人觉得，好像大不相同了。 还没来得及细想，整幅页面终于刷了出来。 她赶忙正色着给家属打了电话。 简单说明了情况，池念听着电话忙音，找了个椅子坐下。 回想着电话挂断前那几声颤抖的鼻音，池念咂了下嘴，开始头脑风暴。 怎么好像，听着就这么耳熟呢？ 但隔着失真的通讯网络，又带着浓烈的情绪，倒是让她有些不敢确认。 这个疑虑并没有在池念心里搁置很久，因为十几分钟以后，她就看到从远处一路跌跌撞撞奔过来的———林皎皎。 破案了。 池念站起来迎上去，不确定的喊了一声：“皎皎？” 林皎皎跑的更急了，身后的中年男人大概是跟她一起的，也小跑一路着跟过来。 她凑近了，红着眼睛攥住池念的两只手，问道：“我哥怎么样了？” …… 嗯？ 池念有点疑惑，但也知道现在也不是问的时候，便没多说，带她往诊室的方向走了两步：“进去很久了，医生还没出来。” 林皎皎点点头，道：“我去看看。”便和随行的男人一起敲门进了诊室。 两个人在诊室里面呆的时间不长，但林皎皎出来时的脸色明显更差了，连鼻尖都是红的，见池念还等在门口，顿时扑在她身上，带着哭腔道：“池念……” “诶。”池念看到她的表情心里一紧，回抱住她问道，“怎么了？” 林皎皎哽在她怀 11. 决定 正好，也没钱了。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池念从咖啡厅出来，横跨一条街往医院走。 雨还在下，变幻无常、反反复复，房檐下、行道旁到处是凹凸不平的水洼，她一脚深一脚浅的踩进去，不一会儿水迹就沾湿了裤腿，漫过脚踝。 刚才背包和伞一并忘在了诊室外的椅子上，现在也不知道还找不找得到。 随便吧。 池念把外套的帽子兜在头上，魂不守舍的往前走。 她又想到林皎皎在咖啡店门口的眼神，她哭的眼眶都是红的，偏又带着点期许，可怜巴巴的拉着她的手道歉：“池念，我是知情…我不该瞒你…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瞒你。” “那阵子我哥自评量表和自杀风险评估的数据不好，开始拒绝陌生人社交，大家…都很着急，医生说可以试试……” “我们也是大把撒网、病急乱投医……” “对不起……” …… 哗啦——— 雨又大了，豆大的雨点掉在身上，洇进衣服的褶皱里，汇成一团团深色的痕迹。 池念掸着水，快步走出雨幕，踏进急诊室大厅。 医院的气氛总是熙攘紧张，幸运的是人来人往，池念的背包依然放在原处，她大致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背起来就往外走。 不受控制的，脚上像是有千斤重，坠得池念的步子迈得又小又慢。 算了。 池念叹了口气停在原地，转身回望着洞开的诊室大门，鬼使神差的又折返回去。 就只看一眼。 隔着不远的距离，池念没再靠近。从这个角度，她刚巧可以看到顾渺的半张脸。 池念想，他和多年前的照片大致还是有些差距的。虽然眉眼间变化不大，却少了那一抹青涩稚嫩的昂扬朝气。 他还没醒，远远望过去，眉头微微蹙着，面色苍白。 怪不得。 池念心头发堵。 几次见他时越发苍白的脸色，少言寡语的表达方式，现在都有了答案。 但池念不知道如何面对请求，不敢承担责任，所以下意识的选择了逃避。 她几乎逃一般的离开了医院，提了年假，订了最近一班高铁，一个人去了一座南方小城。 到站时已经是傍晚了，太阳落山，只余下漆黑的暮色与瑟瑟晚风。 越靠近南省，气候与其他地区的便开始大不相同。 这里的春天要比偏北部暖和的多，只是降雨频繁，空气湿度大，让人呼吸都觉得有些滞涩。 她转头就钻进酒店，昏天黑地的睡了一夜。 这一夜，池念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她梦见周医生与自己讨论治疗方案，冷静细致的分析自己的心理健康答卷与顾渺病症治疗的适配程度。 梦见罗棠以一个家长的名义恳求自己。 梦见铁铁问她是不是已经靠着手下赫赫有名的作者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梦见林皎皎红着眼圈和自己说对不起。 她的梦杂乱无章，七零八落。 最后，她梦见了顾渺。 周医生说，如果上述治疗方案都没有效果，最后的途径是把顾渺送到美国进行DBS治疗。 池念听不懂医学专业名词，但她偷偷记下了这三个字母，最后在一个国外期刊上查到了这种治疗方案的研究论文。 目前临床上对于抑郁治疗并没有真正有效疗法，但该研究表示基于与抑郁症相关的特定大脑回路，可以在抑郁症患者脑内植入多部位颅内电极，使用相当于“大脑起搏器”的装置对其进行重置，来对此类病症进行治疗。 她看得胆战心惊。 虽说这种疗法目前国内外还没有大量的案例可以证明它的成功率与安全性，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这将是顾渺最后的希望。 他已经不能再拖了。 这次的症状就是一个示警。 抑郁症躯体化症状导致突发性昏迷，如果没有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顾渺既是一个让人省心的病人，又是一个让人苦恼的案例。 他从不做让别人感觉痛苦难熬的行为，他只是拒绝帮助，折磨自己。 …… 池念骤然醒了。 天已经大亮，晨光穿过薄雾，细小的云片在浅蓝色的天幕中聚成一团团烟絮，迎着灿烂朝霞。 池念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迷茫了一瞬，才想起来她昨天是从医院直接去的高铁站，什么行李也没带。 她在附近找了个商场，买了日用品和换洗衣服放到酒店，吃过午饭随便找了个旅行攻略出来瞎逛。 今天天气放晴了些，虽然依旧潮湿，但总好过湿漉漉的地面积水。 因为没有预约，池念从网上随便买了张黄牛票，直奔市博物馆。 二三线城市的博物馆藏品不比国博省博，各年代各类别的展厅里其实没什么说的上有名的展品，纵是有也大多贴上了在外出差的图片和标语。 但池念还是去了。 或许是目的不纯，缺少一分对历史与文化的探求。却寄希望于那些已然雕塑化的、跨越前朝往昔的旧物，在自己困解之时提供多一点延伸。 听闻这座博物馆的建筑是设计界一位久负盛名的大师的封山之作，池念花了更多的时间兜兜转转，欣赏这里的亭台楼阁。 她从博物馆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池念手里拎着冲顶消费的七八个文创纸袋，又拐到商场里买了个小行李箱。 果然，解压的根本还得是是花钱。 冷静的看着短信上的消费提醒，池念开始盘算起明天的目的地。 第二天，她提前订了一辆车，去了城市周边的一个古镇。 镇子离市中心不远，三十几公里的距离，开车一个小时就到了。 小镇应水而生，沿河人家的木楼悬于水上，廊棚和廊檐下错落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与古桥桥影交相呼应在水面上。 池念漫无目的地闲逛，走着走着就被河畔的一家铺子绊住了。 这是一家精致的小室，门面还不及别家的一半宽，装饰却厚重古朴。 池念掀开遮风的门帘跨进去，只见房室四周都挂满了绘着树石山水、题着磅礴字句的手卷，一道玉兰鹦鹉雕花屏风将室内又分作两面，屏风外的案桌边正坐着一名提笔的老者。 出神入化，妙手丹青。 池念看得入 12. 搬家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接到电话时，林皎皎正挂在公寓客厅沙发的靠背上，对着空荡的房间黯然伤神。 手机音量被她开到最大，在耳朵边一响，吓得她差点仰过去。 接着，看了一眼来电信息，她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沙发上翻下来，手机都有点拿不稳了。 五分钟后，她给周医生分享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好消息。 不到十分钟。 得到消息的罗棠帮池念订了最近一班回航的机票。 池念落地时天还透着亮，林皎皎带着司机已经等在接机口外面，一看到池念推着行李出来，就激动地冲过去扑到她怀里：“池念！” 池念把行李箱往远处推了推，伸手接住她揽着往通道边躲。 “我好想你呀！”背靠在机场冰凉的瓷质墙砖上，林皎皎仰着头，眼里的光亮盈盈的。 大学生总是会给人最真挚、清澈、直白的情感表达。 池念一时没招架住，顿了一瞬，还没等她也表个心意，司机已经毕恭毕敬的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道：“池小姐，罗总在公司等您，咱们是现在直接过去吗。” 林皎皎眼里的光闪的更耀眼了。 三个人一点没耽搁，直到坐定了，与周医生八目相对时，刚好北京时间五点整。 周医生与池念上次见到他时大有不同。 他今天穿了一身藏青色正装，手里提了一个大号公文包，一看就是办正事来的。 工工整整的三份合同用透明文件夹分别封好铺在了桌面上，合同的右手边放着一摞看起来就有些重量的病案文档。 得到了罗棠的授意，依然是周医生代表说明：“池小姐，因为治疗方案和效果的不确定性，我们初步考虑先签订三个月的试用合同，您看可以接受吗？” 池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自己坐到这了还能有选择的权利。 但周医生状似也不想得个回应，只停了两秒，又拿起一份合同，翻了几页推到池念面前：“我这样说也许你还是会觉得荒谬，但我依然希望你可以理解并重视我们这次谈话。” “基于顾渺先生的个人隐私，我目前无法告知您有关于他发病初期的原因及症状，但如果在之后的治疗方案内有这方面的需求或者本人有告知意向我们可以再做调整。” 池念抬手，没忍住打断了一下周医生的发言，问出了困扰已久的疑虑：“那我能知道你们选择我的原因吗？” “这个当然可以。”周医生翻开了一边的病例材料。 入目是林皎皎曾在微信上发给池念的心理测评表。 “最基本的，池小姐，你的心理测评数据显示你非常适合参与到这次方案当中。当然了，在我们下发的文件中通过的人员并不在少数。” 周医生说着顿了一下：“但根据顾渺最近几次的检查结果来看，量表上的数据产生了明显波动，我分析了最近一段时间他接触过的所有人员环境，最后认为你是构成这种改变的决定因素。这也是我选择你的主要原因。” “这种治疗方式在临床我们通常称为认知行为治疗。” “说实话，在这之前，我真的已经在他身上闻不着什么人味了。” 周医生说着，突然笑了一声。 “结果这次我去他家里，竟然在他那个样板间客厅看到了个按摩椅，一问才知道是你赢的。” “你是不知道，一听说我想搬走，他那个宝贝的样子哦。” 周医生回忆着，眸光一闪：“当场就给我轰走了。” 池念回忆着，分明是记得放在地下储物室里了。 故渺老师……自己又给搬上来了？ 发现池念走神，周医生用笔帽点了两下了两下桌子。 “话再说回来。” “在此之前，顾渺各项指标已经非常接近危险数值，尤其是在知道他连新书都没有开的时候，我是真的紧张了一下。” “池小姐，你知道为什么顾渺要写书吗。” 作为他的编辑，没法回答上这个问题的池念有点心虚：“不知道……” 周医生重新把视线落回纸页上，向前翻了几张：“一开始，在他寻求心理帮助的初期，是我建议他用一些感兴趣的来转移注意力，以此缓解病情。” “后来我发现，他开文的频率非常高，通常是在上一本接近结束时马上就发表的新的一册。直到有一次，我突然意识到，写书这件事似乎成为了一种支持活下去的信念。” “一册又一册无法完结的书籍，成为了他与这个世界联系的纽带与牵绊。” 周医生身体微微向前倾，瞳孔透过镜片注视着池念的眼睛：“最后，我想再跟池小姐确认一下，治疗过程一旦开启后，中途在非方案调整的情况下你是不能单方面要求退出的，你可以接受吗？” “我可以。”池念对治疗上的要求一概没有异议。 “那好，我们现在来看一下这次的治疗方案。” 周医生这次把A4纸整个转过来，横铺在池念面前：“因为这次特殊病症的发生，我们认为前期保守治疗效果不佳，这次的方案中我们采取了更深度的药物治疗。” “但药物治疗的代价就是在用药初期，药物会提高患者的精力和行动力，尤其是重度抑郁患者，要谨慎预防药物引起的自杀行为。” 自杀行为……池念被这四个字突然创了一下。 “所以我们考虑，在这个阶段，希望池小姐可以和顾渺同住，以便随时观察他的身体及精神状况。但最好不要让他察觉到你的目的性。” “……？”池念僵住了，“住在一起？” 周医生，似乎早就预料出了池念的反应，安慰道：“你别担心，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可以完全保障你的安全。同时也会再额外支付一笔费用。” 池念瞪大了眼睛，喃喃开口：“不是这个问题……就是…按照故渺老师的风格，如果说不想让故渺老师知道我接触他是有治疗目的情况下……突然让我住进去应该也会很奇怪吧。” 周医生波澜不惊，语调平滑的像一只老狐狸：“这件事情可以交给皎皎解决。” 干脆的在三份合同上利落潇洒的签上了自己的大名。收了两份在自己的公文包里，周医生拿了一份合同连带治疗方案一起交到了池念手上，目光一扫，又递出一只手：“池小姐，我知道你做出这个决定时也承担了很 13. 同居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故渺老师。” 池念应了一声，看着他不急不缓地走到单人位沙发上坐下，弓着背把散在茶几上的遥控器和纸巾盒摆齐。 老师好像很喜欢坐这个位置。 池念仔细寻找着前几次的记忆，得出了一个毫无价值的结论。 那以后我就不坐了。 顾渺下一刻正好放了东西抬起头，对上了她的视线，见她还直愣愣地杵在原地，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谢邀，这沙发———有阴影不是很想坐。 池念干巴巴地指了指脚底：“老师我先换个鞋。” 带来的行李不在手边，池念只能打开鞋柜，找上几次一直在穿的那双客用拖鞋。 咦？ 池念发现它不见了。 不光它不见了。 就连同这个柜门里之前存的几双鞋也都不翼而飞，整个柜子空荡荡的，连点使用过的痕迹也没有。 难道我记错了？ 池念有些迟疑地把手伸向了另一侧。 “拖鞋在你脚边的袋子里，是新的。靠门那侧的鞋柜给你清空了，可以随便放。” 池念才刚刚把手伸出去，还没等碰到把手，闻言，便往他提示的方向找过去。 看到纸袋里那双毛绒绒的小号拖鞋。 池念受宠若惊。 自己何德何能！ 拿着老师码字的比例分红，挣着老师的外快，住着老师的房子，竟然还让老师亲自动手，给自己腾了个鞋柜出来，还送了一双鞋！ 池念不再犹豫，果断地坐在沙发最靠近顾渺那一侧。 故渺老师真的很好，要靠他近一点，多温暖他！ 顾渺不清楚池念的内心活动，但看着她千变万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疑惑。 但他马上就想到了林皎皎临走之前语重心长地嘱托。 “女孩子是一种细腻又复杂的生物，不要把你爱答不理、深闭固拒那一套那出来对待人家。” 看着池念双手并拢放在膝上，腰背挺直，整衣安坐的模样，顾渺开始反思了。 应该是自己刚才话说的太强硬，还是得再温和一些。 先套个近乎吧。 “之前都不知道皎皎的室友是你。”顾渺斟酌着语气开口：“好巧啊……编编？” 池念：“……！” 实话说。 池念非常紧张。 她敢肯定自己在过去二十几年的岁月里、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寄人篱下的感觉。 纵使故渺老师没有提供过任何负面情绪。 但她明白，这种感觉不是来源于人的，而是来源于自身价值与现代高等科技格格不入的感觉，是一种别样的，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受。 老师的家设计真的非常科学，家电系统、灯光系统、安防系统……智能家居这一理念在这间房子里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但凡能张嘴解决的事，绝不让你动一下手指。 和池念月租两千的住房合同实在大相径庭。 但是…… 这些都比不上故渺老师那一声编编给她来的冲击大。 这一嗓子把池念所有的顾虑都搅得烟消云散，呆若木鸡得怔在原地，瞳孔震颤。 顾渺看着池念的表现，觉得自己还得再练练。 “皎皎上午已经跟我说了，因为她的公寓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把你剩余三个月的房屋租住合同转接给了我。” “对于这件事给你造成的麻烦与困扰，我感到很抱歉。” “不麻烦不麻烦，没有困扰。”池念连连摆手，“老师可以收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池念说着，状似觉得不够真诚，复了补了一句：“不然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桥洞子里躲着呢。” 有点夸张，但情绪到了。 顾渺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你的卧室在三层，楼梯左手边那间，除此之外那层还有休闲室和露台，二层是我的卧室和书房，一层是会客厅和餐厅，如果你想健身的话那边有一个小型的健身房，但是器械不多。” 顾渺说着，向池念的左手边指了一下：“地下一层你上次去过，除了那间储物间以外还有个影音室，你可以……” 池念目瞪口呆。 这就是神仙过的日子吗？ 她尽量跟着顾渺的节奏走，在混沌的大脑中勉强拼凑出一栋房子的形状。 顾渺看着她呆滞困解的神色，又补了一句：“记不住也没关系，你有时间可以慢慢探索。” 慢慢探索？ “寄人篱下”的池念咂么了一下这四个字的味道。 她认为自己目前还没有在故渺老师家 14. 熬夜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周医生曾经千叮咛万嘱咐。 虽然顾渺平时的表现会让人认为他对一切外物都缺少重视。 但顾渺本人其实对人和环境的感知力非常强，也非常敏感。 所以池念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要千万谨慎，别让他察觉到端倪。 池念本来还紧张了一下。 惴惴不安的想着怎么能不动声色的，和故渺老师保持一个微妙的、不至于让自己当场掉马的关系。 但后来池念发现，她应该是多虑了。 她和故渺老师根本没有交流的机会。 或者说，故渺老师根本不给她可以交流的机会。 整整一周的时间，两个人甚至在一张餐桌上连顿饭也没吃过，往往是池念吃早餐时顾渺卧室的门还紧闭着，晚餐时他又会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推拖。 池念每天都会给他留出一人份的餐放在厨房里。 在发现顾渺自己偷偷吃了饭又收拾好餐桌的第七天。 她决定给周医生发个微信问问。 周医生很快就直接回了个电话过来：“你说他自己收拾桌子刷碗？” 周医生那端有些嘈杂，故而他的说话声音很大，带着微小的电流的声音，池念分不出是赞同还是责备：“对，老师每次都在我回房间之后才出门，然后…..” 池念仔细回忆着这几天观察到的内容，事无巨细的汇报上去。 “怪了。” 池念心里一凉。 “他竟然愿意屈尊动动。” “……” 她当自己没听见。 周医生那边顿了几秒，复又安静下来，连着他的声调都轻松了不少：“好事儿，我之前想把他从那两个屋子里挖出来都费劲。现在被逼着都能自己刷碗了，你别管他，现在还是按我说的来，别太刻意，说不说得上话都无所谓，千万别让他起了疑。” 被轰出去可就坏了。 好在接下来的几天，一年一度的作者大会绊住了池念试图施展的拳脚，整个编辑部哀嚎遍野，池念再没能分心考虑过谁刷碗的问题。 不同于周年典礼的普天同庆。 作者大会的邀请条件非常苛刻，需要有三本以上单本收益超过10万元，签订过实体书或影视版权的作者才有可能获得邀请资格。 池念手里签的都是小作者，往年一个邀请函也没有收过，今年好不容易有了个故渺，还是个一定不来的。 明明手底下没有一个作者参与，却忙的脚打后脑勺的池念实在不能理解。 公司的周年庆典和作者大会两个大活动离得这么近，怎么就不能合二为一办成一场。 每年都这样劳民伤财的折磨打工人到底有什么意思！ 作者大会当天，池念给顾渺发了一条信息。 消息里悲痛欲绝的说明了自己要加班的既定事实。告诉他自己晚上应该会很晚回去，不要等她吃饭了。 这条消息发出去的一刻。 一顿饭都没单独和顾渺老师吃过池念，莫名生出了一种老夫老妻的即视感。 意识到自己有这个想法的池念吓了个激灵，捏着文件夹一拍脑门。 想什么呢！ 一语成谶。 作者大会圆满落幕，编辑部打着庆祝的名义又组织了一场，最后结束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了。 …… 做过登记，出租车缓缓驶入别墅区。 街道两旁林立着苍郁的梧桐，在夜色的掩映之下，投落着斑驳树影。 靠近了池念才发现，只有顾渺家的庭灯还亮着。 先是远处一个朦胧的光点，接着原来越清晰，映出了整座庭院的轮廓。 不只是庭灯，每个窗缝里也是大亮的，像是夜色里的明珠，整栋房子都笼罩在一层浅金色的光晕里。 老师还没睡？ 池念轻手轻脚的开了锁，把东西一股脑儿堆在玄关的柜子上，埋着头喊了一句：“老师，我回来啦。” “……” 无人回应。 池念换好鞋往里走，一层大厅空荡荡的，目之所及，哪有个人影。 咦？不在吗？ 她有些诧异，绕着几片区域找了一圈，确认了自己的发现。 确实不在。 那怎么把灯都开着？ 池念在茶几上找到了灯光遥控，先把庭灯关了，客厅设置了半小时后关闭的定时。 把遥控放回桌面那一刻，塑料触控板撞击大理石台面发出“当”的一声响。 这响声突然就把池念点醒了。 等等…… 她一瞬间福至心灵。 故渺老师…..不能是给我留灯呢吧？ 回去房间之前，一直也没见顾渺出现，池念还是把客厅的灯光手动关上了。 借着台阶上的踏步感应，她摸着黑往上爬，走到接近二层的位置，隐隐看到书房的门缝里透了点光出来。 老师没睡？ 池念有点怀疑刚刚是不是自作多情了。 她脚下没停，扶着栏杆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硕大的机械数字赫然昭示着已经将近凌晨两点的事实。 都已经这个点了。 池念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打工都好辛苦啊。 她打了个昏昏沉沉的哈欠，接着往上走。 ——— 第二天是个周五，公司给所有参加了作者大会的工作人员多批了一天休假。池念一觉睡到了自然醒。 昨晚实在是太累了，她爬上床之前连窗帘都没顾上拉好，明媚的阳光从布料间投射进来，朝晖满地。 池念扭着身子往床边挤了挤，把闹钟拨了个方向。 时针指向七点。 才这个点儿吗？！ 池念不敢置信的又确认了一次，抬起来的胳膊一下卸了力，猛的地往床上一砸。 生物钟害人啊！ 她翻了个身，把手重新缩回来，被子蒙头一盖，一动不动的僵在床上，试图以这种方式给身体陷入浅眠的暗示。 十五分钟之后，池念猛的把盖过头顶的被单掀开，热得额头上都析出几缕晶莹得细汗，大口喘息。 睡不着！一点也睡不着！ 她不情不愿的把手机够过来捏在手里玩。 等我以后也有了21天超长年假。 池念暗下决心了。 我一定天天睡到十二点！ …… 人一清醒过来，身体里的各类器官机能重新恢复正常工作，空荡了一晚的肚子开始唧咕咕的叫。 刷完了昨天晚上落下的朋友 15. 心跳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池念手搭在门把上，既没后退，也没再上前，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看着他。 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顾渺又把头抬起来，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道：“还有事吗？” 池念举步往前走。 一直没有听到顾渺的拒绝声，她一口气走到了他跟前，离沙发只有半身的距离，往上扯了扯裤腿，然后蹲下了。 她和顾渺视线齐平。 池念靠的近了，这才看得更清楚。 顾渺满脸倦色，深邃的眼底挂着两团明显的青黑，嘴唇微微开裂，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 没有询问他的意见，池念自作主张的把视线平移到了他的屏幕上。 是一个打开的文档页面，页面左下角标注着当前字数1537，旁边清楚的统计出每小时速度220。 池念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数据，确信了他熬了整宿的事实。 但她依然问出口：“老师，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顾渺拽了拽身上的小毯，睨了她一眼，答非所问：“我是不是还有两次黑榜的机会？” “……” 这回轮到池念哑口无言。 网站的每一轮榜单都有对应的上榜最低字数要求，未完成额定数量的作者在榜单结束后会记一次黑名单，每名作者每年上黑超过三次后，一个日历年内将不能再次上榜。 她干巴巴的望着顾渺的眼睛，试图从那洞黑的瞳孔里看出几分情绪，怔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开口：“应该还有三次。” 她说着，后知后觉的摸了摸兜，从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登录系统又确认了一边。 数据表格上赫然显示着顾渺的榜单信息：请假次数：1，黑名单次数：0。 还好没记错，差点儿就被问住了。 池念把完全展开的页面摆到顾渺面前，道：“老师你看，上回的榜单我帮你请过假了，没有黑，你今年确实还剩三次。” 顾渺把视线落到池念的手机屏幕上，又很快移开，垂着眼低声说了句：“谢谢。” “啊……不客气啊老师。”池念条件反射般的回了一句，才发现自己又让顾渺给带偏了。 她马上拿回了话题主动权，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应该直接给出作为一名编辑的专业建议。 但在此之前，池念觉得需要先解决一下自己生理上的困难。 她腿蹲麻了。 瞥了眼沙发前面铺的长绒地毯，池念也不挑，大刀阔斧地坐下来。 膝盖顶着沙发一角，她半个身子都侧靠在沙发扶手边缘。 得益于这个姿势，两个人现在的距离有点过于近了。 池念清楚记得周医生说过顾渺非常排斥与人近距离接触，但她看着顾渺现在的状态，没有缘由就有了一份不会被他从这个房间里轰出去的自信。 还真让她赌对了。 顾渺看着距离自己还不到一尺的小姑娘，连试图驱赶的手指都没有动一下。 他发现，从周医生调过药开始，早就习惯的药物反应变本加厉的找上门，甚至在失眠的影响下，出现了思维迟缓的症状。 原本轻而易举就能整合成型的文字变成成了一颗颗无法聚合的散沙，交叉变换，缠绕成一幅无法剥析的图表。 行动力的陡然提升与思维感知的下降在身体中形成悖论。意志也逐渐被无尽的清醒与漫漫长夜逐渐摧毁殆尽。 他明白，不必理会，没有人可以救他。 “老师你看看，你困的听课都走神了。”池念在地上扭了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就发现顾渺的状态云游去了别处。 她用手机敲了敲沙发扶手，礼貌的让开了顾渺的袖边，轻轻磕出点响声。 见顾渺递给她一个眼神，才继续开口：“老师，大家创作都是会有瓶颈的。” 池念循循善诱。 “但在遇到瓶颈时我们要做的是什么呢？” 池念把手慢慢移到顾渺捧着的电脑上，在他的注视之下给文档先按了保存键。 没指望得到他的回答，池念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接着自顾自地说：“是接受困局，放松下来。” 池念顺手把文档关上了，悄悄窥了下顾渺的脸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余华老师就曾经回答过读者的问题———写作遇到瓶颈写 16. 任务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为了不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机会，池念觉得自己现在得找点事做。 把平板架在桌面上，她从视频软件里选了个评分稍高点的综艺，然后双腿一盘把整个人都蜷进椅子———拿出手机，开始P图。 综艺播了接近两个小时，直到自动跳转到下集预告，池念手机里的图片也刚刚P好。 完美的一天从高度时间管理开始。 池念心满意足的欣赏了一遍自己新鲜出炉的作品。把手机往旁边一放，收了桌面上几个的零食口袋，一股脑儿都堆到了垃圾袋里收口一系，捏着下楼了。 接着，她就看到本该在两个小时前就回到房间休息的人，此刻正衣冠济济地坐在餐桌旁，望着空荡荡的石质桌面入神，连她走到身后都没有察觉。 真的很让人费心啊老师！ 池念恨恨的咬牙感慨。 怪不得得花钱找人看着你呢！ 池念把口袋往垃圾桶里一丢，拉开顾渺对面的椅子也坐下了。 她伸出一只手握成拳，抵在自己嘴边，做出采访的状：“故渺老师，我能采访您一下，现在还坐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吗？” 她说完就把拳头从自己嘴边撤开了，抻直了摆在顾渺跟前。 好一个胆大妄为。 “……”顾渺递给她一个眼神，眉眼间尽是冷然。 池念恍若未闻，提议道：“说真的老师，你要是实在睡不着，我们也可以出去转转” “不去。”他答的迅速坚定。 “……”池念被他噎了一下，也不气馁，依然尽心安利：“老师你看，今天外面天气多好啊，小区里的花都开了，你都没看过吧。” 桌上摆了一听罐装美式咖啡，池念不动声色地把它摸到自己身边侧。 “我这几天回来都没见门口的东西动过地方，老师，你都多久没出门了，再躺就该退化了。” “哧”地一声响，池念把拉环抠开甩在了桌面上。 “那我也采访你一下。”顾渺屈尊降贵的开口，“你总是这么盯着我，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性吗？” 阿巴阿巴…… 好一个伶牙俐齿。 池念把吸管插进去，猛嘬了一口，试图遮掩自己不自然的表情变化。 “不识好人心！”她砰的把易拉罐排在桌上，苦口相劝：“适量的户外活动是非常有利于睡眠质量提升的，老师，我这都是为了谁。” …… 一刻钟后，不识好人心的顾渺被池念拉着走在了草木苍翠的行道上。 这是周医生交给池念的第一项任务：带顾渺带出门。 顾渺对人多、嘈杂的地方有很明显的排斥反应，医生建议可以先去熟悉的地方“脱敏”，循序渐进、逐渐适应。 高档社区居住密度小，在路上遇见行人的几率也大大减少。 无形中给他减轻了不少压力。 池念一路暗示，把顾渺引到了小区的中心广场。 她早就踩好点了。 临近端午，物业在广场的空地上临时搭起了“浓情端午、‘粽’享欢乐”的主题体验活动。 站在弯弯折折的石子小径上，两侧是繁茂如蓬的各类植物，池念遥遥指着不远处的活动布景，道：“故渺老师，你看那边是干什么的？” 顾渺往她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兴味索然的收回目光，应道：“体验活动，每个节日都有。” “那我们也过去看看！”池念说着就要往那边走，被顾渺一下扯住了外套。 “不……” 顾渺话还没说完，被池念半路打断。 “老师……”她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已经连着加了一周的班了，白天在公司当牛做马，回到家彻夜不眠，逐字逐句的给《窥伺》做初校……” 池念偷偷看了眼顾渺的脸色：“我不图名、不图利，我每天的压力真的非常大，我现在就只有这一个小小的请求……” 顾渺听不下去，把池念佯装作样字字泣血的哀求落在身后，迈步就往搭台的方向走。 原来老师吃这套。 池念在心里记了一笔，喜滋滋地跟在后面。 工作日人 17. 温柔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包粽子看着简单，实际上里面的门道还真不少。 池念一只手托着手机不断在视频上拖动、暂停，另一只手在顾渺面前指指点点：“老师，往里折，她说的是往里折。” 顾渺的指节笔直而修长，轻而易举的就把几片脆嫩的粽叶捏在指尖，稍一弯，折出了一个小斗。 “对对，老师你捏住了。”池念手忙脚乱的从材料包里翻出一颗小枣，放在了被他捏出来的尖角上。 “然后是……”池念摘下手套，又专心致志的又投入到了教学视频的使用当中。 “放糯米。” 顾渺换了个姿势，把粽叶的两端握在了同一只手里，另外一只手得以空出来，抖了抖桌上的材料袋。 正巧这时，池念的手机里也传出来老师缓慢的教念声：“接下来，将糯米放入粽叶约三分之一处。” “诶？”池念头也不抬地感叹了一声，“老师你会诶。” 她把手套戴好，从顾渺刚撕开的口袋里抓了一把糯米，按着视频上指明的位置放进去。 池念用指尖点了点，把糯米铺平整，又放了几颗枣在表面上。 顾渺侧了侧身，把装着糯米的袋子尽量靠近她方面拿取的方向，待池念用完了，才找了个支撑，把它顶住立在了桌面上。 顾渺指了指材料袋的外包装，道：“看那。” 池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那口袋上密密麻麻用文字图片标注着蜜枣粽子的制作流程和方法，掰开揉碎、细致分明。 …… 池念为自己叹了一口气。 盲，盲点好…… 盛放原料的工序并不复杂，只需要不断重复放入蜜枣和糯米的过程，直至粽叶叠成的漏斗里被填的满满当当。 眼看着饱满光滑的糯米盖住了粽叶的顶端，粽子的制作进入了最关键复杂的环节———把它包起来，然后捆好。 池念把手机放在两人正中央，视频里不断重复着折粽叶和扎绳的过程：“糯米不要太满，留一点空间，把另一端的粽叶盖过来按紧…..” 池念偷偷捏了点糯米放出去，得以让粽叶露出点边缘。 “盖住后按紧粽叶的两边，把收尾处对折过来。” 池念若有所思地看着直直楞楞的粽叶，不断在心理尝试勾画着折叠的合理路径。 “最后棉线缠紧就可以了。” …… 视频里她左缠右绕，把粽子系得既结实又美观，池念看着她不停翻动的灵活手指，认为这道工序未免太具考验了。 “老师，你看明白了吗？”三遍之后，池念关掉了聒噪的视频教学，只叹中国美食制作技艺博大精深。 “差不多。”顾渺又把材料包上的图文版制作过程摆了出来，微微侧过头看向池念，问她：“试试吗？” 池念放空着点了下头：“老师你来，我帮你扶着。” 顾渺的手掌宽大，团成团的粽叶被他控制着，单手操作并不成问题，只是技法不够熟练，有时还需要池念帮衬一把：“可以帮我按一下两边的尖角吗？” 池念忙凑上来，两只手分别把粽叶往里一折，结实按住。 顾渺拿起最后剩下的一节叶边往上一弯，方才还不成样式的粽叶马上形成了漂亮的三角形，又被顾渺单手攥住了。 “哇！”池念发自肺腑的发出赞叹，“这粽子包的真好看！” 颜色清亮，形状规则，说是出自专业之手也不夸张！ 池念余光扫到顾渺从线团里扯了一节棉线，计算着差不多的长度，拿剪刀帮他剪断了。 池念拽着线头的一端，顾渺扯着另一端，先把粽子拦腰绕过去打了个结。 线扣要两个人一直用力拽着，只一松手就散开了，池念犹疑的用力扯着棉线，问道：“会不会不结实。” 顾渺也发现了这点。 教学视频上捆粽子用的是马莲草，性状扁平粗糙，系上后不会有太多的变换错位，但他们手中的棉线精细柔软，他顿了下，微微侧过头问：“要不再绕一圈？” “那从我这边绕。” 从两个方向分别打结，稳固性更强。 池念话音未落就已经动起来，顾渺转了个方向，迎合着她的位置。 但池念实在是不怎么擅长这种精巧的手艺。 她虽然总被别人夸奖厨艺不错，但其实也就是做些家常小菜，中点西点一律不碰，理由也非常粗暴。 只因为她实在做不了那种捏捏拿拿的手艺活。 池念把线头换了只手，动作更方便一点，僵硬的的绕粽子转了一圈。 线结系好后，她长舒了一口气。 呼。 一半因为动作的紧张，另一半是因为…… 实在是和老师靠的太近了！ 池念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的乱跳，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慌的她手心都热了。 好再剩下的步骤不再需要两个人的控制，顾渺三两下就把粽子五花大绑结结实实地捆好，放在了旁边的一次性餐盒里。 有了第一个的经验，后面的三个粽子两人再做起来就得心应手了不少，没多会儿四只粽子就整整齐齐的摆在了小盒里，用料充足，圆圆滚滚煞是可爱。 简单收拾了桌面，他们拿着厨余垃圾和一次性餐盒往外走。 这个房间里每个桌子之间的距离实在不宽，两人手里又都提着东西，难免有兼顾不到的地方，只能小心翼翼走地又缓又慢。 工作人员见两人出来，马上迎了上来：“两位做好啦。” 他腰间挎了个拍立得，见到池念手里托着的小盒，开口问道：“我们这个活动制作完成后还可以拍照留念，最后根据作品照片有一个评奖活动，两位有兴趣参与吗。” 照相？故渺老师才不想照相呢。 池念摆摆手，就想说不了。 许是察觉到了池念的顾虑，工作人员马上开口解释：“不需要您和作品合影，只需要留下作品照片和手机号码就可以了，后续如果成功获奖的话我们会打电话给您。” 他这么一说，池念就有点心动了。 人都会为自己的作品不自觉的添加一层朦胧梦幻的滤镜。 就像池念认为，她和故渺老师包的这么漂亮的粽子，一定能拔得头筹！ 带着这种美好的期许与憧憬，池念把视线投向顾渺，意是询问他的意 18. 端午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最近一段时间，池念的工作可谓是搞得风生水起。 同一阶段，除了编辑部主抓的《窥伺》以外，还有几本书也相继崭露头角，陆续签订了纸质出版合约。 池念一个班恨不得忙出三头六臂，每天都骂骂咧咧地走与在出版社、印刷厂和公司来往的路上。 把一叠图书生产计划堆在桌面仅剩的一片净土当中，池念脱力似的砸在了椅子上，只觉得手软腿软。 可算干完了。 她眼看着办公系统里的进度终于全都推进了下个流程，放松下来，感觉全身上下一块好骨头都没有。 好累，工作真的好累。 池念叹了口气，后知后觉的分析。 人还是不能有钱。 没钱的时候恨不得所有的工作全都迎在自己脸上，可一旦银行卡上的数字多了，倒开始挑拣上了。 这样可不行。 池念摆摆脑袋。 学无止境，财不封顶！ 不等给自己灌完鸡汤，池念手机叮得一震，进来一条信息。 她苟延残喘的抻着手把它够过来，解锁屏幕，接着倏然睁大了眼。 个十百千万….. 五位数的奖金！ 池念翻来覆去的确认自己的确认工资卡上的入账数字，一瞬间，方才对自己的规劝都成了空话。 人类最需要的，是最直接的表达。 什么鸡不鸡汤的，还是得直接打钱！ 池念一下来了动力，正好拿着手机，顺手刷了眼这一期的数据榜。 还不错，几个老牌作者凭借着自己长久以来的积累，数据稳步上涨，新签约作者也多少有了些曝光。 很好很好，池念心满意足。 工作间突然吵闹起来，尤其是靠近正门口的几个工位，呼啦啦的全站起来围了出去，再靠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抬起屁股伸着脖子往门口望。 池念心里好奇，但又懒得起来，只是坐在座位上遥遥看着。 “大家都稍微安静一下啊，听我先说。” 声音从小型扩音喇叭里传出来，人群重新安静下来，她这才看得清楚。 陈副主编依然是一身利落的通勤西装，倚着一个装点华丽的小推车，车后面赫然摆着足有一人高、装的瓷瓷实实的货架。 一看这就是有福利啊，池念心想着，也带着椅子往前蹭了蹭。 “今天端午节，公司给大家发福利，每人一盒粽子和一次抽奖机会，带什么回家，各凭本事。” 陈主编话音刚落，工作间内一阵欢呼，凑得近的人甚至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主编咱们这个抽奖是人人有份吗？” “咱都有什么奖啊透露透露呗！” “有顺序吗，还是先到先得！” 屋子里一时间众说纷纭，吵吵嚷嚷得比过年还热闹。 “好了好了，让我先说完啊。”喇叭一响，大家又渐渐安静下来，“咱们这个活动人人有奖，奖品有吃的、用的、还有直接发钱的，先到先得，所以你们抓紧来，别等到时候你喜欢的都没有了。” 池念越过她去看货架上的东西，隐约可以看到肉类杂粮、锅碗瓢盆、瓜果礼盒，还有堆起来的大盒大盒的粽子…… 几乎都是厨房用品啊……池念琢磨着。 又沉又不值钱，不好。 “而且今天过节，大家抽完奖拿上东西就可以直接下班了，不用打卡，赶紧回家！” “哦吼！” …… 群众的参与热情更高了，池念听见了他们的欢呼声这才反应过来。 直接下班？！ 池念挎起背包，拔腿就往前挤。 说是拥挤热情，但基本的秩序还是能保证的，同事们自觉排成一队，到了就抽，拿起就走。 不知是哪路神仙保佑，池念最近的运气实在是好的过分，一出手就抽了个大红包。 手里拿着公司发的一千块巨款，池念心情大好，点开群聊，炸出了一群鱼。 【今天你码字了吗】 池念：我说端午快乐有人会纠正我，说端午安康又显得我在跟风，那我就祝大家端午本本爆红吧！ 池念：“本本爆文【红包】” 像是后台代抢一样，顿时就有无数条红包领取提示刷过了池念大半张屏幕，然后又叮叮当当的唱起了消息提醒。 伊澜：谢谢编编，祝编编端午富可敌国（漂移甩尾停车）（摘墨镜）（叼着玫瑰闪亮登场） 别叫我二狗：谢谢编编，祝端午安康。 一东木娄：谢谢编编！靠伊澜你小子怎么 19. 相交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池念到家的时候，看见顾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着工具摆弄着一个木质纹理的小盒。 她把提着的一盒粽子随手放在门口，换了鞋往里走，路过客厅的时候没忍住好奇，问了一句：“故渺老师，你在做手工吗？” “嗯。”顾渺应了一声，从工具箱里选了一把和食指一般长的螺丝刀，比量着悬了悬，“盖子有点松了，我换个合叶。” 顾渺脊背挺直，身体微微向前倾，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上的工作。 那小木盒只有巴掌大，看起来有些年代了，扭下来的螺丝还不及绿豆大小，被取下来放在大理石台面上，若是不仔细盯着一转眼就不见了。 池念看的入神，猝不及防地听见顾渺同她道：“今天回来的很早。” “是呀。”池念心情大好，“今天端午节，公司早放了一会儿。” 说到这，池念一拍脑袋。 差点儿忘了！ 她颠颠地又跑回去，从包里掏出了半路给顾渺选的礼物，两只手抓着又捧回来：“老师，端午节快乐！” 她中途下车，走进那家撑着古老门面的中药房里。 适逢佳节，店里添置了种类各样的艾草、香囊、甚至雄黄酒等等……都是泱泱华夏几千年传承下来的习俗布置。 池念不懂悬挂艾草的讲究、也不敢随便喂顾渺喝酒，想了想，最终还是在香囊里挑了挑。 香囊内置物的种类不同，功效外形也各有分别。池念选择困难，耽误了不少时间。 她把两个香囊端在两个掌心里，献宝似的伸到了顾渺面前。橙黄色的柿子和晶绿色的莲蓬躺在池念的掌心里，底盘不稳，还歪歪扭扭地抖着。 “老师你看，我选了两种，他们连起来就叫做‘好柿莲莲’！” 顾渺看着池念递过来的手掌，忙把木盒放在一边，双手接回来。 草木的清香透过纸质包装袋，带着温度，隐约充斥在他的鼻息间。 “谢谢。”顾渺手足无措的捧着这两个轻飘飘的物件，想放到一边的沙发上，都要落下了，顿了一秒，又搁回了腿上。 池念把顾渺僵硬的动作转换尽收眼底，内心狂呼：老师突然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感叹归感叹，为了不再给他增加更大的压力，池念找了个由头溜了：“我去厨房看看，今天过节，我们吃点好的。” 上周五两个人亲手包的粽子还被妥善的收在冰箱的保鲜层里，池念先把它们拿到一边放好，接着盯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冰箱发愁。 能选的种类太多也是难事，各类食材相互搭配可以组合出新的样式，让她倒是一时间不知道拿点什么好了。 池念静静地看着大敞的冰箱思索了一阵，直到它叮叮当当得唱起了歌，才抬手先关了半扇门，掏出手机，准备百度一下。 网页里的回答各式各样，池念总结了一下，大致按地域分布需要吃：五黄、五白、十二红、五毒饼、大蒜蛋等等…… 这也太多了…… 她皱着眉头挑挑拣拣，最后从冷冻层拿了条大黄鱼出来。 也算是一黄吧。 定了道大菜，接下来的选择就容易得多，池念又取了几种肉类蔬果，把料理台铺得满盈。 四菜一汤，稳稳当当！ 池念把冷冻食材全部包好了放在水池里化冻，需要提前炖煮的肉到火上，洗干净手，又甩甩水出去了。 顾渺还坐在沙发上摆弄那个小盒，池念走过去，看到他似乎正在桌面上拨拨碰碰地找着什么。 “老师，你在找东西吗？” “嗯。”顾渺头也没抬，把手里的小木盒小心地放在沙发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倾斜地照在桌板上打着亮，侧着视线在桌面上搜寻，“有一颗螺丝找不到了。” 池念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桌子边，也凑过去寻。 大理石板的纹理模糊繁复，方才池念知道确切位置的时候都看不清它，更遑论是这么大海捞针的找。 她眯着眼越凑越近，半蹲着几乎伏在了桌面上，胳膊只差一点就要碰到顾渺的腿边。 池念的体温靠近的一刹那，顾渺身体一僵，照着亮的手抖了抖，光猝不及防的闪了一下。 池念好像隐约在那一刻看到了个一闪而过的光点，着急的一下就抓住了顾渺的手腕：“诶！老师！” 她手心的温度不高，却在困住顾渺手腕那一刻让他感受到了一股灼人的热浪，顿时怔在原处，一动也忘了动。 “老师你再晃一下，我好像看到它了。”池念吐字很快，顺势松开了手，往靠外侧的方向指：“就是那边，老师你再往那边找一下。” 顾渺的皮肤上仿佛还停留着池念身体的热度，思维迟缓，下意识的顺着她的指引变换位置。 池念还记得刚才一晃而过的大致方位，依着聚成一团的光束，伸出手掌，一步一挪地压在桌面上探。 “在这！”她忽地把拳头攥紧了，又伸到顾渺面前缓缓放开。 池念的掌心微微泛着粉，小小的螺丝钉嵌进去的地方颜色更重，红得有些扎眼。 顾渺提起两根手指把它捏走了，赶快悬进了螺丝孔里，又与她道了声谢。 “老师，大过节的你今天怎么总说谢。”池念顺势一挪，坐进了沙发里。 确实舒服。 最近她终于一改对顾渺家沙发的刻板印象，后知后觉的体会出了它的好。 皮革光滑，质地柔软，比公司会客室坐进去都会硌屁股的板架，真是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顾渺把几个螺丝又重新都紧过一遍，从桌上拿了一块软布，小心翼翼地把木盒的边边角角都仔细擦拭了一遍。 池念也凑上去看：“老师，你很喜欢这个盒子吗？” 这么小心翼翼的对待，应该是很重要的吧。 “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顾渺解释道，“她亲手做的。” “很漂亮。” 方才只是一瞥，看不出其中的细节，离的近了池念这才看得清楚。盒子的材质应该是一种硬木，颜色较深，四周雕刻着复杂而精美的花纹，在光线的映照下，沉淀出岁月厚重的光泽。 “嗯。”顾渺摩挲着木盒光滑的顶盖，“ 20. 坦白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为了顾渺下一次复诊，周医生约了池念周三中午见面。 因为一直是通过线上联络的原因，池念其实现在连周医生的脸都认不太清，扯着脖子在餐厅门口张望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被迟迟等不到她的林皎皎捡回去的。 池念坐在周医生对侧，林皎皎紧贴着她，形成了一个“非常稳固的三角结构”。 周医生最近一段时间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往往上一秒才给池念留言布置了任务，下一刻再提出问题时他就找不见人影，搞得池念求助无门，只能铁着头硬上。 这种大撒把的管理方式，让池念对他的怨念非常大。 看着周医生满面春风唇角带笑的起身相迎，池念大脑当机立断反馈出四个字“老奸巨猾。” 周医生浑然不知，滔滔不绝地对池念最近治疗方案的推行表达着肯定：“在这一阶段，池小姐的主要任务是调整和重建患者的人际交往，让患者拥有群体生活。” 群体生活？两个人？ 群居动物池念心中带气，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但当她抛开对周医生的主观印象，转念再想。 也对，毕竟对于一直与世隔绝的这类行为而言，两个人的相处模式确实已经可以被称为群居了。 周医生往上推了推滑到鼻根的边框眼镜，仔细翻看着手上的表单，“根据池小姐提供的几次情况记录，目前认为顾渺对于与你的社交、交流不存在消极解读。所以我们还是继续按原方案推进。” 池念点了点头。 能推进就等于干的不错，池念对这个评价很满意。 做得很好嘛，拯救失足少年。 “在下一阶段中池小姐的任务还是和患者保持稳定关系，可以适时的推动或改变你们的相处模式，模拟人际社交中的更多行为模式。” “周医生。”池念打断了他去喋喋不休的讲解了，瞥了他一眼，眸中带着一丝不解，“请问就我一个人，我需要做什么来模拟出多少种模式呢？” 周医生端起马克杯抿了一口，“可以根据当时的情况临场发挥，池小姐，我相信你的能力。” “……” 池念想一巴掌把那杯水拍在他脸上。 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啊！ 什么专业保障、后盾坚韧、不辱使命。 池念恨恨地想。 果然是不能相信男人！ 周医生重新敛了一遍资料，对上池念的视线：“在前一阶段的咨询治疗当中，患者曾经出现过强烈的阻抗现象，我对这种行为进行了概念化解读，但治疗始终无法更进一步，导致目前仍然处于停滞状态。” “但是我相信这个问题很快就可以得到解决了。” 周医生胸有成竹，把文件夹随手一放，抱胸往沙发椅背上一靠，道：“点菜吧。” “……” 林皎皎这次跟过来，本意是想和池念再好好解释一遍。 虽说池念一直说着不怪她，能理解。但她却还总是惴惴不安的，一根筋的钻牛角尖。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尴尬，三个人各怀心事，话题总是还没落到实处就戛然而止，林皎皎心里更是垒着层层顽石，只觉得自己再多坐一刻就快消化不良了。 终于忍到结束，她一分钟都忍不了，拽起池念就走。 “你下午真的没课吗大学生？”池念站在街道拐角处的路缘石砖上，稍俯视着执意要送自己回公司的林皎皎，没忍住又问了一遍。 “真的没有。”林皎皎垂着头，直愣愣地盯着池念的脚尖发呆，直到胳膊被扯了一下，才敢对上她的视线。 池念顺势挽住她，把林皎皎拽下了人行道，步子迈得紧：“那就快走，这灯变得快，再赶不上我午休时间都快结束了。” 林皎皎机械的随着她的步伐往前迈，在她松手前挎上的她的手臂：“池念。” 林皎皎吸了吸鼻子。 “诶。”马路上的风声、汽车发动机的轰吵和短暂的鸣笛让池念听不清林皎皎说出口的句子，凑近了才听她小声道，“对不起。” 池念顿时就明白了。 把林皎皎安全带上了人行道，池念没有停下步子，边走边说：“皎皎，我没有怪你。” “我可能确实生过你的气，但 21. 默契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这捧花最终还是破了池念多年的养殖记录。 周六一早，池念打着哈欠站在吧台旁醒神，迎面就是一道暴击。 两日前还玲珑剔透的花束挨挨挤挤的凑在线条流畅白瓷花瓶里，枝叶已然枯败，蔫头耷拉脑的垂着。 “怎么会！”池念惊呼一声，赶紧凑过去，把它移到自己身边，不敢置信的伸手碰了碰零落的花冠。 还没使力，花蕊就又被她抖落了小半。 哈…… 她僵住了，进退不得，下意识得伸手去接散落的花蕊，又放在指尖捏了捏。 摸着也不干巴…… 池念开始迷茫了。 她提起瓶子晃了晃，又从中抽出了几根花枝，目光沿着裸露的空隙望进去，一时间接受不能。 “之前的花也没养死这么快吧……这次的方法不对？哎，还是不该拿这个漂亮的小瓶子……” 池念自言自语的絮絮念着，沉浸在对于又一次失败尝试的复盘当中，连身后期近的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开败了。” 顾渺一张口，吓了她一跳。 池念被惊得手一松，瓷瓶猝不及防的磕在了桌上。 当啷——— 这一声简直像敲在了她心上，魂惊魄惕。 “老师你别吓我。”池念手忙脚乱的把花瓶捧起来看了一圈。 没有找到缺口才松下心来。 还好还好。 磕坏了可赔不起。 顾渺越过她，从冰箱里取了一瓶水，啪的关上冰箱门，连话音都听着凉飕飕的：“丢了吧，喜欢再买。” “嗯。”池念应了句，依然细细端详着眼前的枯枝败叶，“应该是瓶子太小了，我光顾着它好看就塞进去了，下次还是得找个合适的。” 哦？ 顾渺眉梢轻挑，勾了下唇角，漆黑的瞳孔里却没露出半点笑意，道：“下次买束合适的花。” …… 吃过早饭顾渺就出门了，池念赶在他离开之前借口上楼了一趟，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再出来时房子刚好只剩她自己。 两个人维持着一种默契的平衡。 池念又去睡了个回笼觉，被电话吵起来的时候，意识还游离天外。 周医生仓促说几句，又匆匆挂断了。 盯了暗掉的屏幕好一会儿，池念才终于领悟了中心思想。 顾渺状态不好，让她多加注意。 她面朝下扑进床里，挣扎了半天才清醒过来。 那看着点吧。 …… 池念目光定定地落在一处，仔细回忆着周医生的用词。 状态不好…… 那就是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她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又把手机掏出来，打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接通时，对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池念把手机放远了，又确认了一遍通话进行的页面，试探着喂了一声，隐隐能听到些自己说话的回音。 应该是在路上，池念分析了一下。 “嗯。”顾渺答了她一句，接着又问，“怎么了？” 池念在他说话的间隙隐约听到了机械拨片的声音，继续推算。 不出意外还是自己开的车。 “稍等一下。”池念举着手机踢踢踏踏的跑到厨房，环视一周，蹲在了冰箱边上。 池念早就发现这里嵌了个烤箱，这下派上用场。 池念一遍摸索着启动键，又为自己争取了点时间，“你能听见吗老师？” “可以，你说。” 池念埋着头又戳又点。 但我还不可以啊！ …… 显示端口偏就不亮，池念把自己都急热了，薄薄的一层汗浮在额头上。 “老师，我就是想说……”池念缓缓开口，酝酿着还能再编点什么。 叮的一声响，显示屏乍然一闪，她拨云见日，开口道：“我看到厨房里有个烤箱，我能不能用呀？” “……” 顾渺沉默了半晌，语焉不详：“可以。” 坏了。 池念意识到顾渺语气中的迟疑，当即就反应过来。 住过来也快一个月了，自己哪问过这种话。 只要不涉及到卧室这种私人领域，顾渺甚至连书房都没对自己做过约束，怎么现在倒是问起厨房了。 池念慌得一批，生怕被察觉出来端倪。 情急之下，她又一次灵感爆发：“但我看到厨房里可用的材料不多，老师你家实在离超市太远了，如果顺路的话哪天能不能麻烦你载我去一趟。” 池念的语调低到了尘埃里，苦兮兮的，装的倒是真像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困难。 22. 影子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有了顾渺的主动邀约，池念再使唤起他来就得心应手了不少。把整个货物区逛了个遍，垒了满满一车，少说都够他俩用半个月。 地下一层主要是食品销售，拿过了水果蔬菜、饮品肉类，池念兜兜转转，拐进了预制菜区。 “老师，你吃小龙虾吗？” 热销商品处有冷冻的麻辣小龙虾，满满当当的摆了整个冷柜，看得池念走不动道。 顾渺目光带着审视，盯着包装盒上张牙舞爪的生物，得不出它与时代热点的关联。 他把购物车推到一边，紧靠着冷柜，自己则站在了过道中央，遥遥朝池念道了句：“买吧。” 这片区域比超市里的其他地方都更热闹一些，一条通道常常要两组人相错而行。 池念专心致志地，弯着腰探进冷柜里，挑选着哪盒看起来更大只一些。 要么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猝不及防，池念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从后面勾住了，卫衣帽檐顺着那力道的方向被向后扯过去，她站不稳，也跟着往旁边撤了一步。 冰柜落地有四个轮子，池念后退的过程中不经意被绊了下，一下就失了重心，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倾。 那一刻，她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接着又像走马灯一般闪过无数场景碎片，为她预设了各种结果成立的可能。 最好有人能拉我一把，池念开始幻想 或者让她撑到些什么，把跌下去的轨迹遏止在半途。 这两种可能她认为自己都能接受。 但...如果一定是最坏的结果。 池念愁的脸都皱起来了。 就尽量不要脸着地了，也最好不要扑得太狼狈。爬起来之后尽量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然后火速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地方。 哎。 她又惋惜一声。 就是便宜了她刚看好那盒小龙虾。 每只都个大标准，排列的均匀又整齐。 预想中的撞击与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顾渺在看到池念身形不稳，稍有往下倒的趋势时，已然采取了行动。 他把购物车往边上一推，埋载着货物的滚轮不堪重负，只稍稍往旁边挪了一点距离，给两人之间让出了点空隙。 顾渺毫不犹豫的一步跨上去，情急之下，下意识地捞了她一把。 池念感觉到了一双手，炙热的，紧紧箍在她腰上。 她顺势借了下力，双手抱住绕在自己身前的小臂，堪堪站住。 池念紧张又小心地，把眼睛睁了条小缝。 迎着从天花板投落下来的光线，她看到顾渺低垂着的头，蹙眉看向她。 他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却又似一汪暗流涌动的深潭。 池念好像望进了他眼里。 顾渺见池念站稳了，就放开了搭在她腰上的手，把她紧攥在手里的盒子接过去，放在了购物车里。 池念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从看见那双眼睛的一刻，她便感受到一股热流直冲上来，奔涌向心脏皮层，又蒸腾着上升，连耳畔都漫上了两片红霞。 她热得像是要被点燃了。 “谢…谢谢。”池念磕磕巴巴的道谢。 她下意识地逃避顾渺的视线，战战兢兢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低着头开始装忙。 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又碰了碰衣服边角的挂绳，最后两只手终于没处去了，互相交握在一起。 看着她反常的小动作，顾渺没分析出个所以，只得开口问她：“撞到哪了吗？” 池念被他问的一愣，马上站直了，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强烈，此地无银地，把无处安放的手掌放搭了购物车的推栏上道：“没有没有。” 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回答，池念推起车就要往前走，才迈出两步，手上的重量就被顾渺接了回去，她只得又撤去了一边，继续道：“本来是要和地板亲密接触的，这不是被老师拦住啦。” “果然是故渺老师，眼疾手快，妙手回春！” ...... 有了这个插曲，池念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不情愿走在顾渺的视线之内，只温良地跟在他身后。 不远处飘来了一阵诱人的焦香。 夹杂着炉火的炙烤与肉类油脂的味道，惹得人食指大动。 池念忍了又忍，终于被勾得没法，寻着那味道找过去。 熟食区支起了一个摊位，回旋转动的廊架上密密匝匝的铺满了金黄诱人的烤鸡，青白色的烟气袅袅蒸腾。 摊位旁很快就围起了人，自觉排成一队，延展出长长一串。 见等得人多了，池念就更有兴趣，期待终于战胜了尴尬与羞赧，她一抬手就搭上了购物车的边沿，把它拽停了。深吸了口气，道：“老师，我们也去排那个烤鸡！” …… 池念站在了队伍的最末端，把顾渺让到了她前面。 男人挺拔修长的背影像一座寂静的山，挡了点白炽灯投落下来的光线，遮成了一片阴影。 池念就站在那阴影中央。 两个人谁都没有出声。 远处的吵嚷售卖或是谈天争论像是一同被遮盖住了，池念只觉得周围静的像是一片无波的湖水。 而她正被困在这湖心。 两人的影子重重叠叠，似密不可分的云雨，掩盖着池念跌宕的情绪。 她低头扣着手指，无声无息的，指尖都快搅破了皮。 如果说之前指尖相触时的心跳如雷只是偶然的悸动，那今天蒸腾而上的热度，让池念一时间不知道又该如何应对。 都怪老师长得太好了！ 她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方才顾渺揽过的地方仿佛还存留着他灼烫的体温，坚实的触感如有实质，惹得池念的心现在都还安静不下来。 这都是可以解释的。 池念安慰自己。 池念深吸了一口气，憋住，又缓缓吐出来。 咚咚咚咚咚…… 心如鹿撞。 还是没用。 下午两点半，两个人拖着大箱小包，一趟又一趟地把战利品从车库都拖进屋里。饥肠辘辘的在沙发上各瘫了一头，大眼瞪小眼地———沉默着。 顾渺感觉自己心力交瘁。 他试图审视自己从医院离开后又转头奔进超市的行为。 没有缘由，又得不到答 23. 硬壳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当”地一声轻响，池念把杯子置在餐桌上，空出手来，剥了一颗虾。 刚出锅的菜品还带着滚烫的热气，落在手心里拿都拿不稳，池念却三下五除二的就把坚硬的外壳从皮肉间剥离开，圆滚滚的虾肉被她随手一丢，落进了碗里。 入口是调制独特的麻辣味，带着海鲜制品特有的鲜香，融合迸裂在唇齿之间。 就是这个味！ 她咂了咂嘴里的味道，叹了一声：“真好。” 闻言，顾渺抬头望过来：“又在感叹什么？” 池念对他指了指摆在台面正中央的小龙虾，激情安利：“老师你试试这个，味道很不错的。” 顾渺瞥了一眼，视线又很快蹙着眉移开了，道：“我不太习惯。” “习惯都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池念坚持不懈的为它发声，像是打开的话匣子，开始对着顾渺提问。 “老师你知道椿省工业大学吗吗？” 池念又拿起一颗虾，却没急着剥，而是放在掌心里把玩着。 “漓棠街上那个？”顾渺尝试着回忆，记不太准，只能开口问她。 本是为了引出话题的问句得到了答案，惊得池念眼都瞪大了：“老师连这也知道！” 这次是发自肺腑的夸赞。 池念不是本市人，大学是在老家上的，坐高铁还要近两个小时的距离，却没想顾渺能连地址都准确说出来。 像是受到了感知，顾渺开口解释：“工大的香樟林很有名，早几年去看过一次。” 池念想象不出来现在连家门都不愿多踏出几步的人，出去旅游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好看是挺好看的。”池念感喟了一句，“就是太香了。” 每逢春天，香樟树的旧叶凋零，新叶发生，浓郁的香气便会满溢在校园的大道小巷里，最初还让人愿意夸一句沁人心脾，但时间久了，就总让人想绕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但池念想到的不是这个。 “从工大南门拐出去出去有一条夜市，老师你去旅游的时候有没有试试？” 那是一条被政府规划遗忘掉的小巷，因为隶属两个城区的边界，没有部门管辖，白日里就是一条普通的小街，但每每夜幕降临，纷繁的热闹便凝聚起来。 那几年正是各类小吃兴起的年代，轰炸大鱿鱼、土豆塔、西班牙油条......各式各样、种类繁杂。 “没有。” “我就知道。”池念觉得可惜，“那条街知道的人不多，一般也都是工大的学生去，老师那会儿不认识我真是可惜了！” 是有点可惜。 顾渺看着池念眉飞色舞的表情，喋喋不休的讲着自己早几年的故事，确真感觉到了些惋惜的情绪。 池念啪的一下，干净利落，把手里的虾头揪掉了。 “之前上学那会儿，我们一个宿舍的人晚上总一起去那条街上吃东西，那的小龙虾真是一绝。” 池念把掰下来的虾头放在一边，接着捏了捏手里那只虾背上的壳子，接着说。 “我们那会儿吃虾都不带手套的，也不是不讲究，本来一开始还会带，结果总是吃着吃着就觉得手指越来越湿，再一看，虾壳早就把手套给扎破了，红油的汁水渗进去，蒙在手套里出不来，场面比隔壁桌不带的人还壮观，次数多了，大家也就都不带了。” 池念说这话的时候，窸窸窣窣的透明塑料声还响着，她两手交握，手指插在一起往里按了按，道：“但老师家的手套看起来比较结实，应该不会破吧。” 顾渺不置可否，听着她说话，视线投落在她灵动的指尖上移不开眼。 池念继续道：“而且那会儿，我们都不一个一个的吃，老师你知道吃烧烤的那种竹签吗，我们就一剥一大把，然后挨个串在竹签上，密密实实的连成一整串，吃起来可爽了。” 话音落了，池念一只手按住虾身两侧，另一只手握着虾尾拧了拧，向两侧一扯骨肉当即分离开。 池念把剥好的虾肉递出去，放到顾渺面前，道：“老师，你试试？” 顾渺皱着眉，没想她突然来这么一茬，表情如临大敌。 他不伸手去接，池念也不收回去，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池念举起来的手又往前让了让：“老师，相信我，不吃小龙虾生活真的会缺少很多乐趣的。” 她谆谆善诱。 池念的眼睛本就长得大，瞠起来圆滚滚的，眸色发亮，期待地望着他，清澈得如水如星。 顾渺鬼使神差地伸了手，接过她葱白指尖捏住的虾肉，然后放进嘴里。 入口是刺激的辛辣味，虾肉不大，但肉质饱满有嚼劲。 池念小心观察的顾渺的表情，试探着问了一句：“老师，是不是不错？” “还好。”顾渺把虾肉咽了下去，端起一边的餐杯喝了一口才回应她。 池念当时分不清顾渺这句还好是不是安慰。 但再后来，看着他始终再没落到那盘虾上的手，不论自己怎么再劝也不愿进行的尝试。 她当即就顿悟了。 这份快乐，故渺老师这是无福消受了。 吃过饭，两个人把买来的东西归置起来。 这次去超市主要还是买了些日常需要的餐品和生活用品。 池念蹲在地上，把东西从购物袋里挨个掏出来。顾渺就站在她旁边，分辨着摆在橱柜台面上的各类物品，然后分门别类的码进橱柜和冰箱里。 超市购物袋的结扣系的紧，池念兀自费力。 “老师，你最近好像不是很忙？”即使手上的状况焦灼，池念嘴里也不愿意闲着，想着法的找顾渺搭话。 “和以前都差不多。”顾渺托着刚从桌面上拿起来的牛奶，面无表情地看着冰箱已经被填的满满当当的门架，又把它了放回去。 “但之前老师忙得连吃饭都没空一起的。”池念没了耐心，直接从塑料袋中央大力撕了个豁口，接着道，“我那会儿还以为老师是不想和我一起吃饭呢。” “……”顾渺没有答话。 池念无心开口，半晌没有得到回应，才察觉到自己是不是说的有些越距了，刚想找补，才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没有。” 什么没有？ 她几乎已经 24. 争执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三个人敲定好方案，打了一辆货拉拉，当即就把狗送到了顾渺家。 林皎皎双手紧紧扒着入户门的门沿，两条腿死死抵在玄关处，任凭怎么劝也挪不动一分一毫：“我不管哥，你今天要是不收留它我就不走了。” 装着小狗的笼子被她趁乱放进了门里，忽然的跌撞让小狗站立不稳，仰面朝天地翻着肚皮倒下。 铁架被放在地上，小狗踩着笼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瞪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四周莫名的人类。 顾渺抱臂站立门里，闻言嗤笑一声，道：“我连它都不留，谁给你的信心我能留下你们俩。” “……” 好毒的嘴。 池念咂了咂舌，没想到老师还有这样一面。 顾渺周围散落着林皎皎带的给幼犬准备的各类用品，被池念一点一点偷运进来，花花绿绿、大大小小地堆成一团，好不热闹。偶尔绊了一下，还会被人一脚踢开，丝毫不留情面。 也不知道这狗今天还能不能留下了。 池念发愁地看着被宠物用品围簇的两个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场面极其焦灼。 池念直愣愣地杵在置架边上，眼中描摹着一个流线型金属摆件的整体轮廓，看似置身事外地当摆设，实则等待伺机而动。 林皎皎却是一点不敢走神，专注观察着顾渺的一举一动。 见他一直站在原处，没再有更强烈的反抗意愿，想来是不会出手赶她，才大着胆子放开了门框，试探着踏进来。 才刚一迈步，便听他道：“出去。” “诶呀哥。”林皎皎不退反进，一把扑上来，抱住了顾渺的手臂。 鲜活的体温通过轻薄的布料沾在他身上。 顾渺一瞬间就僵住了，顿了一刻，后退着就要甩开她。 唐突了。 林皎皎也才察觉出不妥，忘了顾渺最不喜欢和别人接触，马上松开手掌，也往后撤了两步，与他拉开了点距离。 今天顾渺的距离感表达的太明显，就连本来胜券在握的林皎皎都有点含糊。 这狗今天到底还留不留得下了…… “呜……汪！”笼子叮了咣浪地响了一阵，小狗踱着步子在里面焦躁不安的转了两圈，接着把鼻子抵在笼子两层栏杆的缝隙里，趴下身去。 小狗听不懂人类的对话，又被冷落的太久，在新的环境里烦闷地发出了哼鸣声。 池步只能放下这边的战地，走过去蹲下安抚它。 “Leo。”小狗在狗舍早被起好名字，突然听见有人唤它，只剩一个圆点得尾尖甩得一晃一晃的。 它的鼻子紧紧卡在栏杆里，两侧向内收紧，都压得变了形。 池念伸出一只手，托着它的下巴，稍稍用力，把它的头放到了笼子里。 “没事啊……”笼子的栏杆做的窄，池念掌根刚好卡在外面，只能重新探了两根手指进去，摸了摸它头顶的绒毛，对它悄声说，“一会儿就放你出来了。” ”呜呜……”小狗受到了安抚，叫的更娇了，昂着头追着池念的气味，湿漉漉的鼻子又探出来蹭在她掌背，柔软的舌头一卷一卷，舔舐着她的皮肤。 顾渺不期然被声音吸引住，寻着源头望过去，看得入神。 他一瞬间表情的变化哪里逃得开林皎皎的法眼，她惊觉有戏，赶紧趁乱添了把火：“哥，我是真的养不了了，你就留下它吧。救狗一命，胜造……” “你别。”顾渺打断了她七分假意地倾诉，审视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语气却稍有放松，“你把它带回家的时候怎么不想你养不养得了。” 林皎皎佯装得悔恨莫及：“我就是一时糊涂啊！” …… 两个人继续争论，谁也不愿意先退一步。 池念置身事外，一人一狗几乎摆着同一个姿势蹲在地上，忍笑忍得辛苦。 果然是一家人，她心里念着。 连梗着脖子吵架的样子都相像。 会客室里依然喋喋不休，池念转个角度，把自己的动作遮得严严实实。 林皎皎哪能让她待得这么舒坦。 眼看着要败下阵来，想到自己还有个同盟，她马上就把池念拉出来应战。 “哥你看，池念跟它玩的多好啊，是不是？” “……”池念装没听见。 见没人帮衬，林皎皎重新把话语权收回来 25. 争宠（上）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池念当即就跟着冲出去，手忙脚乱、手足无措、手脚并用地滚到顾渺身边。 她从没在顾渺身上见过如此生动的表情。 一改往日的拘谨与内敛，把拒绝全然摆在脸上。 可小狗从来不需看人眼色。 它在跃到顾渺腿上后一点也没老实下来，反而因为没人阻挡而变得更加活跃，欢蹦乱跳地踩着他的身体在沙发上跑了两个来回，然后又栽进顾渺怀里。 池念看着这个画面干咽了两下口水，不好决定要不要出手阻拦。 按道理讲…… 这也不能说不算精神抚慰犬的使用方式之一。 通过肢体接触，安抚人类情绪，从而达到陪伴与精神抚慰的效果。 …… 没人可以评判它做错了。 只是方法有些激进了而已。 池念仔细回忆着自己在犬舍宣传栏里读到的标语，决定再观察着看看。 她装作不经意地转了个身，蹲在地上整理摊成一片的宠物用具，视线却始终留意着那端。 顾渺被小狗紧紧压着，笔直地僵坐。 小狗的两条后腿牢牢踩在他身上，前爪勾住他胸前的衣裳，试图借力站起来。 因为不常出门晒太阳的缘故，顾渺是最怕冷。今天恰好外面下了些小雨，气温比平日里都低了几度，他便找了件宽大的针织开衫，套在了家居服外面。 针脚稀疏的空隙刚好可以融进小狗的一片指甲尖，池念隐约都看到它被小狗攀着拽勾了线。 眼看着，小狗就要完全立起来，只剩不到半拳的距离，鼻尖就要碰到顾渺脸上。 池念依然迟迟未动。 小狗的鼻子湿漉漉、冰冰凉的，凑得近了还带着一股它自己特有的味道。 她觉得让老师体验一下也好。 只是还不等计划实现。便见顾渺身体猛地向后仰了下，紧贴在沙发背上，扭过了脸，沉声道：“池念。” “诶老师！”池念装不知情，站起来的时候还此地无银的抖了抖假装蹲麻的脚，问道：“怎么啦？” “把你的狗抱走。” 短短十几秒，小狗就比刚才站的更直了，两条后腿有力地支撑着，抻长了脖子非要凑到顾渺脸上。 他没法，只能颇为不愿地伸出只手杵在它的腿窝，以和它保持点距离。 “它不是我的狗。”池念嘴上说着，还是挪到顾渺面前，一只手拦在小狗身前，另一只手托着它的屁股把它抱进怀里，道：“它叫Leo.” 小狗被池念抓住了四肢命脉，一下老实了不少，张着四条腿眼神呆滞地愣着，脸却还是偏向顾渺的方向。 池念也发觉了，趁机道：“老师你看，它多喜欢你啊，是不是Leo。” 小狗每每被叫到名字都会更兴奋些，此刻被人抱着，周身都裹挟着人类的体温与味道，它的愉悦感便更强烈了，吐着舌哈哧哈哧的朝着顾渺喷气。 “……” 顾渺体会不到池念口中的喜欢。 那狗毛绒绒的，脆嫩的骨架握在手里纤细柔软，带着炙热的体温，掌心之下，蓬勃热烈的心脏跳动碰撞。 他只想逃开。 “我饿了。”他板着面孔，不往小狗或是池念的方向望，而是别别扭扭的盯着茶台一角，冷淡地开口。 池念怀里抱着小狗，没法侧过身看，只能扭头瞥了一眼表，感叹道：“你今天饿的好早啊老师。” 顾渺最近和池念一起吃饭的频率直线上涨，几乎达到满勤，但听他主动说饿这还是头一次。 池念迷惑不解，对顾渺这句话的真实性呈保留意见，却还是斟酌了片刻，反复衡量对比后问他：“凑活吃个面好不好？” 顾渺嗯了一声，眯起眼看过去，试图揣摩池念的心思。 池念很少愿意煮面，在她看来，三餐饭饮是人生中顶顶重要的事。 在她挽着头发，为了一个配方而在厨房浪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后，曾经举着一盘形状颜色各不相同的可露丽和他据理力争：“老师，那你说人类为什么要在数百万年进化繁衍的过程里，从吃饱穿暖的最底层要求推动到需求便利、营养、风味......因为人如其食，食物满足的不只是本能，人与食物联系在一起，是要享受美食所带来的的愉悦感......” …… 顾渺不认为池念的观念有在短时间内发生改变的征兆，如果她开始愿意违背自己的意愿，那一定是有了更想把精力投入进去的事。 他把视线重新投到小狗身上，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它吃什么？” 池念懵了。 它还能吃什么？ “吃狗粮啊老师。” 池念弯下身子把Leo放在地上，重新折返回大门口。 大大小小的箱包口袋堆成了小山，池念蹲在地上翻了好一会，各式各类的口袋和瓶罐抱了满怀：“这个是狗粮、冻干、营养粉、鱼油......” 她都拿来了。 依次把介绍过的种类摆在了茶台上，池念一边讲着，一边顺手就往干净的食盆里面放：“老师我教你做，你看先放一勺狗粮......” 池念把狗粮袋子扯开了个口，握着称重勺探进去挖出了冒尖的一座小山，仔细想想又觉得多了些，抖着手又调回去一点。 “就差不多这样吧。”她把勺子也随手扔到了狗粮袋里，捏好封口，放在了一边，“然后泡一点羊奶，量不用太多，刚没过狗粮就可以了。” 为了方便，宠物羊奶池念选的是瓶装的，与另外一款冲泡奶粉不同，可以即拿即用，适合顾渺这类养狗零基础群体。 Leo现在这个食量现在每次用三分之一就够了，池念把瓶子盖好拧紧了，又补了一句：“Leo现在这个大小喝不了一瓶，剩下的可以放到冰箱里，一两天以内用掉就行。” 呈扁圆型的狗粮受到液体的浸泡开始逐渐胀大，而池念迟迟没进行到下一步，仍和攥在手里的罐头作斗争。 这个牌子的罐头拉环做的是扁的，牢牢贴在铝制封顶上，她努力半天才堪堪撬开一个缝，怎么也提不起来。 池念不再和它较劲了，而是把罐头双手捧在心口，目光炯炯地望向对面那人。 顾渺抿着唇未发一言， 26. 争宠（下）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十五分钟后，池念带着仍未散尽的怒气，把餐具放在餐台中央的小蝶上，冷冽的金属与轻薄的瓷器相碰，发出了当啷一声清脆的回音。 刚吃过饭的小狗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依然抑制不住，遵循着本能，又端坐在饭桌边。 在顾渺问出问题之后，池念先是愣了两秒，接着脸就蓦地红了。 说不清是因为自己后知后觉的反应还是顾渺七分故意的提醒。 反正她现在看到那张脸就摆不出什么好态度，索性不再看他，而是逗弄起脚旁的小狗。 Leo晃着尾巴，棕褐色的瞳孔被吊灯映着，反射出了细碎的光，晶莹透亮，像是浩渺宇宙中布满的星。 果然，小狗的感情才会永远直白真诚。 不像是...... 池念内心愤然。 某个精心喂养了一个月还只会暗戳戳嘲讽自己的人类！ 刚才煮面的时候，池念特意煮了两颗清水蛋，把蛋黄剥出来放在一边，蛋清分别扔进了两个碗里。 现在那蛋黄被她碾碎了，放在手边的小蝶子中，而本人正低着头，对着听不懂人话的小狗谆谆教诲着：“最后再吃一点蛋黄今天就不能再吃东西了哦，好小狗一日三餐要定时定量，暴饮暴食可不行。” 她说着，把碟子就放在自己脚边的地板上，碟子底下垫了两张纸巾，以防它吃得到处都是。 听了这话，顾渺才明白自己碗里的蛋是什么回事。 没有缘由的，顾渺看着面前一人一狗和谐相处的画面，就觉得心口发堵 倒也不是只为了要吃这半颗蛋的问题，但就是要争上一争。 他矜贵地把餐具握在手里，用筷子夹起半颗蛋清，也不急着往嘴里放，而是在池念抬起头的时候正好举在她面前。 池念看到了，但是没理，自己倒是先用着筷子，也照着他的步骤直接塞了半颗鸡蛋在嘴里。 这鸡蛋个头不小，去了蛋黄也有一大口，鼓鼓囊囊的塞了她满嘴。 顾渺受到冷落，看着池念视线明明已经落过来，却马上移走了，自顾自地半句没和他讲，心情更是复杂，开始主动发起冲击：“家里没有鸡蛋可以叫人送点过来。” 他施施然开口，语调跌宕起伏，调味丰富。 至少这段时间，池念还没在他一句话里听到过这么多种复杂情绪同时发生。 “有啊老师。”池念装傻，咽了嘴里的食物，指了指他面前夹着的净白的半颗蛋，继续道：“不是给老师放了吗？” “......” 顾渺哪和人置过这种气，被噎了下，喉结上下滚动，哑了几秒才又张口道：“那你就给我吃它剩的。” 给故渺老师吃狗剩的。 池念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 扑哧。 她没忍住，直接笑出声。 她终于慷慨的愿意把目光分给他，这才见他看 27. 行动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Leo入住后的第一个礼拜，池念发现养狗真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因为每天早上又要多一部分的准备时间，她不得不提前了20分钟的闹铃，才能保证上班到岗与往常一致。 努力早起了一周以后，池念终于坚持不住了。 她决定想想办法。 思来想去，池念做出了第一版修改决定———从早餐入手。 第二天一早，当池念把顾渺餐杯里的意式换成热牛奶的时候，她的良心稍显出了一丝愧疚，继而又转瞬即逝。 为谁养的狗啊！ 她看着二楼紧闭的房门，又望着坐在厨房地板上嗷嗷待哺的小犬，愤慨地把餐杯里的牛奶加成了满碗，才拿起狗绳招呼一声：“走了！” 发出召唤，只听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急促的倒着步子越来越近，接着就见Leo猛地从厨房门里跃出来，两只耳朵一扇一扇的，瞄准池念手里的脖圈，一头扎进去。 好狗。 暮春早夏，天气转暖，乍起吹花。春日清晨的风总是忽高忽低，卷着繁花、枝叶，吹皱喷泉池里平静无波的水面，将世间万物都融进它轻盈的吐息中。 池念迎着风一路小跑，绕着别墅周围兜了个圈，直到听见Leo呼哧呼哧地气喘声才放缓了脚步，牵着它慢慢往回走。 慢下的景色更盛，Leo对新环境仍带着好奇的探求，总是不经意地一头扎进路边花坛树池，跳上亭台长椅，弄得池念一个措手不及。 磕磕绊绊地，一人一狗到家时，顾渺正施施然从二楼踏下来。 Leo看见他就要往上冲。 几个月的小犬整天吃好喝好，已经展现出来一部分成年后所该拥有气力，牵引绳被它扯的紧绷，池念牢牢把一端绕在自己腕上，这才和它较量住。 池念弯着腰，Leo被她用两条腿紧紧夹着，她牢牢拽着项圈的两端，试图把Leo的头直接拔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狗脸都挤变了型，还要分心和顾渺打招呼：“早呀老师！” 她低头用力，连语调都有些发闷。 顾渺一边折着袖口，一弯一弯的直挽到小臂，也道了句：“早。” Leo重获自由，欢蹦乱跳的跑到了顾渺脚边，努力抑制着自己扑上去的冲动，只围着他的小腿转圈。 虽然顾渺屡屡不承认，但池念笃定的认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Leo被人偷偷训练过了。 因为一直惴惴不安地揣着心事，池念把Leo安顿好后就一直关注着顾渺的动作。 看着他踏下最后一级台阶，走进餐厅，也迈步跟在他身后。 顾渺先走到洗手台又冲了一次手，擦干净不停垂落的水点，才走到餐桌旁坐下。 池念追随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满杯的液体上。 他大概是犹豫了一下，右手轻轻捻着杯壁，又望了一眼对面的餐杯，这才确认。 “老师，那个……”池念想要解释，又组织不好语言，开口就哑在原地。 “换口味了？”顾渺拉开椅子坐下，端起杯喝了一口，评价道，“还不错。” 池念到底还是有点心虚，连落座声都轻盈了不少，也随着他坐下了。 餐厅里沉闷的遮光帘前几天才被周医生督促着换了。 透白的纱帘遮不住光，刺眼的阳光穿过窗布被隔绝了大半，映照在浅黄色的餐布一角，玻璃挡住了风，却又投射着窗外万物的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早餐的香气，池念却味同嚼蜡，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屋里一时间静下来。 Leo玩累了，蜷缩在它的小窝里睡着，熟睡后的呼吸声平顺悠长。 风的声音、水的声音、吐纳呼吸的声音......就是没人开口。 就连平日里甚少提起话题的顾渺，都察觉到了些异常。 往常池念忙忙叨叨的坐下后，总会咋咋呼呼的缠着他，叽里咕噜的说些天南海北的话题，像一只上满了弦的小动物。 而今天，她却始终蔫蔫的没什么劲头，四处都透露着诡异的沉默。 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 倏地，一声惊响打破了这份平静。 池念手机铃声大作，摆在餐桌上，振出一阵阵的嗡鸣声。 连她平时听惯都被惊了下，忙按断了，看了一眼时间。 怎么就这个点了！！ 池念也不顾再说什么，匆忙起身道：“老师，我要走了，你慢慢吃啊。” 餐盘里的培根芝士贝果还剩了大半，池念挣扎了半秒，拿起来又咬一口，拔腿就往门口跑。 “你不吃了？”顾渺话还没说完，池念已经风卷残云般的杀出去，少顷，只听大门砰地一声巨响。 顾渺：“......” 这样的日常又坚持了大半周，池念觉得这么下去依然不是办法。 在这样的作息时间下，不仅没有解决上班犯困的问题，肚子反而也开始填不饱了。 周一例会。 当陈副主编拿着一叠厚重的讲示材料踏上台前，演示文稿中呈现出一副曲折宏观的图表，晃得池念一瞬间就闭上了眼。 这一闭，她只感觉倦意上涌，迷迷瞪瞪的，时间恍然间过得飞快。 再恢复意识，是铁铁用笔把她戳醒的：“池念，醒醒池念，该你了……” 笔记本上已经都是密密匝匝的无序线条，池念被人点醒后打了个激灵，眯着眼往讲演台上扫了一眼。 初醒时模糊的视线让她没能认清那人，她用笔盖在头顶戳了两下，偏过头去小声问道：“到谁了？” “二组，下一个就是你。” ！！！ 池念倏然清醒过来。 她手忙脚乱地把垫在腿上画乱的本页撕掉，又从下面的文件夹里取了几页提前准备好的稿件，深吸了两口气，继续骚扰铁铁：“诶你看看我，我这样一会儿能上台吗，像刚睡醒的吗？” 铁铁无语凝噎。 她扭过头，从上到下，从头至尾的把池念捋了一遍，肯定道：“像，但看不出来。” “......”池念回味了一下这句话。 然后又搓了两把脸。 ...... 好在汇报的进程循规蹈矩并没有出现差错，当池念心力交瘁的把自己摔回工位上，拿着主编刚拍下来的任务，依然被这个插曲打击到了不少保持现有作息的积极性。 因为昏昏噩噩的睡过了大半的会议内容，池念最终只能在项目中挑选几个为数不多自己了解的，一念之差，正好中了下期杂志的卷首语。 在集团同期进行的无数大小项目中，杂志类是最难完成的。 近年来，杂志出售越来越难达到五万册的“理想目标”。各大杂志社、出版社不得不放弃杂志的经济收益性，自负盈亏的把它当作一 28. 春天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如果说这次早起只是一个偶然，那顾渺主动提出遛狗，池念就真有点看不懂了。 因为公司临时开会，前一天晚上的米饭是顾渺蒸的。 池念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的教会了他米和水的比例，然后收获了满满当当的一大锅。 本着勤俭节约绝不浪费的原则，池念早餐正好用它捏了几个饭团，配着水果蔬菜在碟子里摆了摆，凑凑活活也算是体面的一餐。 装成了一份，另一半池念准备放在餐盒里带走。 她踮着脚从橱柜里取了个小号的密封袋，撕开后抖了抖，让空气把袋子撑开了些，拿着洗好的樱桃往里放。 装了小半袋，她掂了掂，估计着数量差不多了，把口袋放在了一边，去取仍放在砧板上的主餐。 砧板离她稍有些远，池念怕米粒捏的不实，半途散开了，另外一只手准备拿着餐盒去接，只是还没等她的手伸过去，就看见一个圆盘先一步被递到旁边等着。 来人不言而喻。 顾渺站在池念两步之外，一只手上已经端好了池念做成的那份，另一只手托着个空盘，正等着她把食物放上去。 “直接放。”顾渺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又补了一句，“我刚洗过。” “不是。”那饭团被池念捏在手里，还待在砧板正上方，左右为难，“老师我不在家里吃了。” “先放上来。”顾渺又重复了一次。 许是才醒了不久的缘故，他的嗓音比平日里听起来更低了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让池念听不出更深层的意思。 池念犹豫着，几乎就要倒戈了。 但身畔小狗哈赤哈赤的喘息声却无时不刻的提醒她。 你管管我。 或许是Leo的存在感实在太强，池念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老师，我现在要去遛狗，来不及在家里吃饭了。” 说了这话，池念想着，他总该能走了吧。 但她扁着嘴，挣扎与心思又全写在脸上。 明明是低垂着头认真准备的样子，视线却一次次的飘过来，仿佛在说。 再劝一下啊！ 顾渺突然就想把即将出口的话又吞回去。 迟迟没有听到回应，池念蔫头耷脑的放了一个饭团在餐盒里，小心翼翼的摆正，动作缓慢又微微透着点失落和沮丧。 顾渺忽然就收了再逗弄她的心思，拿过旁边的平铲把剩下的两个三角团子一气铲进了盘子里，马上又接了句，道：“一会儿我遛狗。” 池念却之不恭。 事不宜迟。 池念把餐盒里剩的那颗也抖了进去。 吃过饭后，顾渺不光践行了遛狗的约定，甚至还让池念有了意外的收获。 临出门之前，池念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份稿子在三楼。 今天组会就要讨论通过，她不得不换掉鞋放好东西，又折回卧室去取。 再回来时，刚好看到顾渺训狗。 她停在一层半的楼梯往下望，稍高半层的位置视野极佳， 马上就要出门了，Leo显得很兴奋，在顾渺找牵引绳的过程里一直绕着他腿边蹭，又上蹿下跳的总想挤在人前面。 顾渺被它打扰着停下来几次，分出心思与他对抗，实在闹的狠了，才喝了句：“Leo，坐下。” 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键。 Leo霎时间就立住了，虽然情绪依然高亢，却还是违背着自然行为习惯，从他身后逆时针绕了小半个圈，蹲在他右侧。 顾渺从置物架上把脖圈取下来。 为了方便使用，池念每次都不会把牵引绳和脖圈拆开。 顾渺拿着绳扣连接的地方，Leo就端坐在他脚边，不吵不闹，俨然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池念回忆着它每天早起都要绕着自己大战三百回合的画面，恨恨地想。 怎么狗都知道区别对待！ 大概是见Leo表现不错，顾渺稍微弯了弯身子，轻轻碰了下它的头顶，把脖圈放在它前面指了一下。 接着，池念就看到Leo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突然站起来，短短一节小尾欢快的遥出了虚影，自己就把自己栓好了，昂首挺胸地站着，紧紧贴在顾渺小腿上。 哼 29. 回家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这一趟狗遛得池念心满意足。 她终于发现了比第二版修改决定还要完美的版本，并且严谨的把它命名为“终极版修正计划”。 自修定当日起，这一版本正式开始运行，直接解决了Leo入住之后的各类棘手问题，生活又一次步上正轨。 最近一段时间，除了Leo占据了池念额外的大部分精力之外，因为上次顾渺检查报告里的数据表现不好，导致她和周医生的联系也频繁了很多。 当池念又一次事无巨细、有问必答、不遗毫发的交代过了最近的各类生活细节后，周医生终于提出了一次中肯的、有决定性的、实实在在的建议。 他给了池念一张食谱。 池念收到文件左端右看，虽然嘴上应下来了，可怎么想心里怎么就有点儿含糊。 这个工于心计的男人！ 池念掰着两只手细数他在短短一个多月里，在开展自己本职工作的过程中给她上过的套，十根手指头将将没够。 视频聊天端口的另一端，林皎皎翻着那数十页的文档，沉吟许久，对着屏幕思索道道：“咱俩还是再分析一下，池念我和你说，你别被周医生迷惑了，你看他长得慈眉善目的，我是发现了，他心眼子可多着呢。” 林皎皎恨得牙痒。 “你知道吗！”她义愤填膺地和池念控诉。“上次周医生以治疗的名义让我送的那只狗……” 林皎皎说到这就收了声音，低着头四处翻翻找找，一时半会没有继续的意思。 池念接了一句：“我看老师现在好像还挺喜欢的。” 又喂它吃饭。 还带他遛弯。 最主要的是还花心思养他规矩。 “挺喜欢的？！”林皎皎从床缝里摸了个手机出来，对着屏幕挥了两下，语气愤慨，“那你是不知道！” “一开始那狗我哥不是不想要吗，然后他看你挺喜欢的就留下了。” 或许池念心里本来有鬼，对事敏感。 她听着这话有点奇怪。 但仔细回忆，也想不出什么证据反驳。 索性就由她去了。 “结果后来不知道怎么，突然有天早上，他连环夺命地给我打电话！”林皎皎说到这，手机就派上用场，调出通讯记录，怼在镜头前面摆给池念看，“他哪儿主动给我打过电话啊，大早上的，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吓得我一激灵！” 前一阵子，池念因为起不来床又要照顾Leo，早上大部分时间都见不到顾渺的人，听到这也没了印象，忙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有事。”林皎皎长臂一展，把腿也抱到了座椅上，冷笑一声，“确实有事。” “他让我把狗接走。” “大早上的，他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就为了让我把狗接走。” “这就算了！” 林皎皎越说越激动，一只手滑着通讯录，碎碎念：“从那天开始，往后的一个礼拜，我的电话每天早上就没消停过一次，我战战兢兢地躲着，整天夜里做梦都是他把狗给我扔了，结果！” 她一拍桌：“第八天他不打了！” “我连把狗送哪都想好了！他不提了！” “……” 池念懂了。 她觉得现在林皎皎需要一些安慰，或者几分钟的时间来冷静一下。 她思索片刻，决定和友军统一战壕。 池念说不出顾渺的坏话，决定把战争的矛头引到周医生身上：“医者仁心，在我心里，医生应该是伟岸的、无私的、受人尊敬的，他应该有责任心、有爱心、有耐心。” “但这些优良的品质。”池念话音一顿，“在他身上我都没看见。” 不但如此。 更有甚者。 “整个人都是坏心眼子！” 池念对周医生这个人没有意见，甚至尊重敬佩，对他的专业能力水平非常认可。 但他二话不说总给别人下套自己当好人这个事。 池念把刚打印出来的一叠食谱往桌面上一拍。 真的很让人火大啊！ …… 林皎皎和池念统一思想后，两个人字字斟酌，嘀嘀咕咕了一个晚上，也没对着那长达几十页的食谱研究出什么所以然，只能就先做着。 接下来的两周，池念就完全遵照周医生给的食谱来准备顾渺的一日三餐，包括每一类微小的细节都没敢放过。 由此，两周之后，池念归总出了一条结论。 顾渺是真的很好养活。 周医生给出的菜谱也许建立在了营养搭配、辅助治疗的基础之上，但不论是色、香、味、形，可以说是一点不沾。 连池念这种吃了十六年学校大锅饭非常能凑活的人都有些食不知味了。 但顾渺对于一日三餐的要求却展现出了极其宽松的标准，可谓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不论今天的材料他有多不喜欢，味道他有多么抗拒，即使已经厌恶到每次入口时都摆在面上掩不过去，他也绝不多说一句，只偶尔会把池念剩在冰箱里讨厌的原料偷偷丢了。 池念对于他的这个行为非常包容，可以理解。 但又觉得有点浪费。 所以只能每次偷偷观察着他不喜欢的种类，然后提前摸出来给Leo煮了。 池念感觉自己在这个房子里平衡的得心应手，稳定饲养着两只大犬，并且保持着各类生物在食物链中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得以让这个家可以完整的运行着。 好不容易熬了两周，食谱计划终于告一段落，池念刚松了一口气，公司那边就又出岔子了。 周五晚上，当池念心满意足地窝在沙发上，一只手揽着Leo放在她怀里的大头，另外一只手拿着遥控器浏览着影片简介，试图选出一部喜欢的来看。 就在这时候，手机响了——— 她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陈副主编打过来了。 池念接起来，陈副主编开门见山：“池念，群里通知所有人八点前公司会议室集合，有个作者出问题了。” 池念腾得从沙发上站起来，Leo被她惊了一跳，一步跃下去，一阵兵荒马乱。 听到动静，顾渺也抬眸望过来，眼底带着一缕诧异。 池念顾不上解释，丢给他一句：“老师，我去趟公司。” 太阳早已经完全下山了，天际间都是模模糊糊的黑色。 顾渺朝窗口瞥了一眼，也跟着起身道：“我送你。” … 30. 求助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回去的路上，池念其实已经困的神智全无了，口出惊人过后几乎沉默了一路，快到目的地时才回过点神。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问顾渺：“老师，你认识什么稍微有点名气又不太贵的作者吗？” 顾渺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眼睛一眯，投落在柏油马路中央的眼神复杂难辨。 何出此言？ 刚好遇到一个红灯，顾渺在停止线前踩停了，诧异的看过去，坦然道：“我和这个圈子里面的人交往不多。” 池念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听到回答还是有些失落，眼睛重新耷拉下去，塌下背颓在了椅背上，低声应了句：“好吧。” 看着她突然像被抽走了全部心力的反应，鬼使神差的，顾渺接了一句：“什么事？或许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池念蓦地又看向他，闪着星星眼。 故渺老师都主动应了，那就不客气啦！ 毕竟老师这种名声在外的作者怎么也比自己本事大些。 池念提起这事就气血上涌，也不靠着了，挺直腰背，瞌睡都气走了大半：“老师，你知道楚天绪吗？” 顾渺点头应道：“知道。” 才刚在新闻推送看到了他的名号，响亮又醒目的挂在各大榜单的首位。 “他竟然被抓了！” 交通指示灯由红变绿，顾渺重新把视线落回道路中央，轻点了脚油门：“经济犯罪，应该还没定性，要看后续的调查结果。” “是这么说。”池念叹了口气，“但其实他们内部都已经传的大差不差了，所以今天才临时把我们叫回去，就是为了先做准备。” “老师你说他都这么有名气了，财誉双收，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呢！”池念实在想不通。 明明已经站在了千万人之上，获得了大部分人穷尽一生都无法获得的名声、财富、尊重…..却只因为一时贪欲，一脚踏入泥潭当中，不得翻身。 “因为人的欲望是无极限的，但满足欲望的条件是有限的。”顾渺轻喟一声，沉定的声线漫着夜色。 车子沿着环岛绕了个圈，池念随着惯性往外滑，一把抓住了车门把手，顺势靠了下去，视线重新落到顾渺身上，听他道：“欲望的本质是所有权的争夺，而所有权是人类最强烈的本能之一，很难受到理性的约束。” “人类总渴望得到的更多，被永远不满足的欲望所支配，对财富的渴求、地位的传承、社会的竞争......” 池念听得一知半解，却表现得像个阶梯教室内最前排的学生，目光炯炯的对着自己无法理解的文字符号，分析停顿语气，在关键时刻准备互动点头。 识别到认证牌照号，安保大门缓缓向两侧展开，车子缓慢行驶入库。 车库里的所有灯光应声打亮了，绵延的光线透过车窗投进来，烘托出星星点点的黄晕。 顾渺把安全带解开，放松了坐姿，一只手仍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状似无意地在中控台上轻轻点了两下，望进池念的眼睛，他问：“所以现在可以说说了吗？你的诉求。” …… 池念像倒豆子一样，把她从接到电话起到昏昏沉沉地坐上车之间的发生故事统统给顾渺讲了一遍。 顾渺沉默地坐在她对面，神情专注地望着她，偶尔点头示意，或是应答两句，表示自己在听。 看着池念声情并茂，张牙舞爪的讲完一整晚的经历，顾渺思索了半晌，才总结道：“所以你现在需要找一个人来代替楚天绪，赶出这一期杂志的卷首语？” 池念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要么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本来接到化缘的任务就已经很惨了，还赶上当期卷首语的作者翻大车，临时得找人顶替上去接他的班。 不光任务重、待遇差、这下时间还紧张起来了。 池念垫着额头趴在副驾台上，越讲越觉得悲从中来，凄凄切切地喊了句：“老师，想想办法……” 顾渺沉吟片刻，先把车熄了火，拉开驾驶室的门一步跨出去，道：“太晚了，明天再说。” 31. 帮忙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池念睡醒的时候，太阳已经正悬在天顶。 房间里的窗帘密不透光，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能让她勉强拼凑出屋里的装潢，没有重峦火海、呼号咆哮，昭示着她终于得以从惨烈的梦境里脱身而出。 池念长呼口气，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还好是梦。 厚重的遮光帘和地面相接的地方稍留了点缝隙，几抹日光争先恐后的从那条线涌进来，喋喋不休地歌吟着：时候不早，太阳晒屁股啦！ 即使醒了，梦里的场景依然萦绕着挥之不去，她恍惚间记得，狰狞巨兽锲而不舍的追撵着，直到一滚卷轴从天而降，宛如金光度体，拯救她得以脱身。 别是魔障了。 池念抓了把睡得乱糟糟的发顶，头疼地想。 新的一天开始了。 现实里没有封神降世拯救苍生的幻境，昨天的工作依然泰然自若地呆在原处等着她完成。 出版人哪有什么周末可言呢。 池念醒了醒神，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来。 这种精神抖擞的状态只持续了几秒，她想起了仍垒在自己头顶的几座大山，紧接着像是耗尽全身气力，拖拖拉拉、不情不愿地打开房间门走出去。 池念时常觉得，这栋偌大的别墅怎么都显得缺少点人气。 明明已经是正午了，热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充斥在每个角落，空气中的细小尘埃被光斑反射出一粒粒细小的晶片，随着漫卷的空气四处奔走。 她绕着一层转了一圈，才确认了顾渺是真的不在。 出门了？ 池念瞄了眼紧闭的门锁，依然保持着内部锁定状态，马上就把这个想法否了。 怎么这个点了还没醒。 建立在两人之间日益深厚的“革命”友谊之上，池念想不出第三种可能。 毕竟这时候了，老师是一定不会睡醒了还自己偷偷在屋里躲着的。 她没再分出心思多猜，回忆着昨天两个人到家的时间点，晚起一会儿也是情理之中，便踢踢踏踏地先跑着去关照被她遗忘了近12个小时的小犬。 这么久都没人管了，可别再闹什么乱子。 宠物窝被放在了一层会客间和楼梯接壤的把角。 池念兜了个小圈又绕回去，这才想到，怎么刚刚自己折腾这么半天都没见它有什么动静？ 她轻手轻脚的靠过去，悄悄探了个头，这才看见Leo正在它松软的床被里四仰八叉地睡着。 耳朵向上一翻，半条腿挂在外面，微微张开的嘴里还隐隐露着半截舌。 池念：…… 多虑了。 池念又往前挪了一步，想去捡被它顶到角落里的食盆。 才刚一动，便感觉身边硕大的身形一晃，Leo猛地睁开眼，仍维持歪躺着的姿势，晃着尾巴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Leo呀。”池念撸了一把狗头，顺势把食盆拿起来。 正在这时，一张纸片飘飘忽忽从她的手掌的高度掉下去，落在了地上。 怎么饭碗上还能有纸呢。 池念睨了Leo一眼，那目光里分明写着：是不是你干的。 她弯腰去拾，这才发现是一张便签，粘黏的地方已经没了什么黏性，才会一碰就掉下去。 背面有明显笔锋停顿的痕迹，池念翻过去再读，就看到了遒劲有力地三个大字：喂过了。 是顾渺的叙事风格。 池念带着些抱歉地又摸了Leo一把。 误会孩子了。 她拿着食盆转身就走。 虽然那狗碗已经被Leo锲而不舍地舔地锃光瓦亮的，但依然少不了得再洗一洗，以保持些除了肉眼能看出来的卫生。 Leo摇头晃脑地跟在池念身后，不停地跳起来试图用鼻子顶碰到池念手里的食盆，妄图再蹭点饭吃。 池念被它绊地路都走不利落，拿盆底轻轻在它坚硬的额间碰了下，训斥道：“别老骗吃骗喝的。” 她这一停，刚巧在餐厅门口止住了脚，便看见了摆在餐桌正中央的———又两张便签。 老师好喜欢留言哦。 池念暗暗腹诽。 几张小纸条加起来快比一天说的话都多了。 池念扭转行进路线，一走过去，就看到了便签下压着的一叠A4纸和一部手机。 是她的手机。 池念先把手机上的便签揭下来看，这张纸的颜色与手里那张不同，上面赫然写着：抱歉，擅自动了你的背包，把你的闹钟关掉了。 嗐，搞得郑重其事的，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池念没太在意，把那纸片捏手心里团了团 32. 犯错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池念被吓了一跳，来不及收回表情，皱着一张脸，捂着心口看着他。 见状，顾渺轻轻蹙了下眉头问道：“怎么了？” 池念这才缓过神。 她霎时便换了副表情，鼻子一酸，几乎要哭出来：“老师......” 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又急切地止住了话头，让顾渺更觉得疑惑不清。 他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滞涩，看似平静的对视当中，眼底却挣扎着波澜起伏的浪潮。 一股莫名的情绪从心头翻滚着蒸腾而上，又将将堵住喉口，发不出声音，徒生出一股无力感。 “出什么事了？”顾渺倾下身子，胸口几乎贴在了沙发椅背上，微微蜷着手掌，然后缓缓伸出去。 池念感觉到一根指背犹豫地、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一触及分，沾走了一滴泪。 几乎是一瞬间。 肌肤相触的地方腾地升起一股热度，蔓延到全身各处，汹涌地几乎要滴出血。 池念的大脑一片空白，又将所有神经和触动溶于一点，憋了好半晌，才吭吭唧唧的吐了句：“你人真好……” “……” —————— 第二天，在编辑部门临时召开的第二次紧急公关会议上，当池念迟疑不决地把顾渺重新修订过的两份稿子同时拍到大会议室的圆桌上时，一室哗然。 池念感觉到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如芒似炬，几乎要把她灼个洞出来。 紧接着是持续了数分钟之久的激烈讨论。 陈副主编坐在会议室的主位上，最先能看到文稿的内容，她两只手各拿了一张，习惯性的平举在面前，仔细评价对比过后，又传给了下一个人。 稿件在每个参与杂志出版的编辑手里都停顿了一会儿，兜兜转转地传阅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池念手里。 无人置评。 偌大的会议室针落可闻，这种安静持续了足足几秒钟，倒是让池念开始含糊了。 是有什么问题了？ 这两张稿是她和顾渺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从所有的稿件里面选择又修理过的。 按理说应该是完全符合本期杂志主题要求。 但是…… 她看了看那两张稿件，而后又环视了一圈大家的反应。 原本十足的自信，突然就开始打折扣。 总不能是她拿错了吧。 池念低头仔细翻了翻。 也没有啊。 她感觉非常迷惑，又带着点无从入手的困解，憋不住话的性子让她马上就提出来：“这两份稿子不行吗？” “没有，稿件非常好。” 陈副主编把随身携带的电脑展开了，在键盘上敲了几下，才给她回答。 那说话啊！ 总不能是大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现在是但凡沾点名气的作者都不敢用了吧？ 池念难免开始胡想八想，但碍于还有正事没有解决，只能强行让自己进入状态。 她又张了嘴，想就稿件的内容选材解释几句，才一出声，陈副主编也开口，犹疑试探着问了句：“池念，你跟顾渺老师沟通的时候，提咱们卷首语报酬的事了吗？” 陈副飞快的大致翻过之前的卷首，确认一个规律。 说实话，平时杂志的卷首语也不是没找过有名的作者，但一般都是新书宣传类的稿件，提供支持的同时也给自己涨涨曝光率，也算是各取所需。 像顾渺这样，直接呈现出一片独立的、没有任何诉求关联的文章实在少之又少。 身在其位，让她不由多想。 池念突然摸到门了，实话实说：“提了。” 不就是搞慈善吗，老师富贵，不在乎这个。 “故渺老师那边没问题。” 陈副主编一拍巴掌：“那太好了！” 重新确认了卷首，为了赶上原定的发刊日期，排版规划流程不得不快速推进，终于在周三之前递到了印刷厂。 当月，杂志如期上市后，来自故渺的卷首语反响空前强烈，好评如潮。 故渺的粉丝读者纷纷表示梦回依约，竟又一次见到了故渺初有名 33. 空调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科学研究证实，犬类具备极为敏感的情绪感知能力。 当池念震耳欲聋的吼声刚一打响，Leo唰地一下便从地上站起来，身形矫健地一扭，躲在了顾渺身后。 池念仍维持着刚摆好的姿势，把手里那只鞋捏紧了，指着Leo的鼻尖质问道：“是不是你干的。” “呜......”Leo从喉咙里轻轻哼出一声，悄悄探出一个圆溜溜的鼻头，试图以这种方式得到宽恕。 池念只字未发，依然冷脸看着它。 许是对现在的体型还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Leo其实大半的身子都露在外面，遮不住的尾尖还小幅度打着晃，掩耳盗铃地又悄悄把头从顾渺腿边多探了点出来，瞪着一双眼，心虚地朝池念身上瞟。 看两眼，然后收回去，再看两眼，又藏起来...... 池念被它演的火大，一步绕过去，伸手就要抓它的后脖颈。 说时迟那时快。 Leo闪身一跃，以顾渺为中心，直接换了个方向，又和池念躲成两端。 “......”池念把手里的拖鞋扔在地上，也不动了，挽起袖子，两只手一环，抱在了胸前道，“别跑，好小狗知错就改，你自己站出来，我今天就不揍你了。” Leo恍若未闻，假意听不明白，依旧紧巴巴地望着她。 一人一狗就这样僵持着，隔着顾渺在中间做最后的和平保障，战争一触即发。 终于还是池念先动了手。 等了一会儿，她耐心告急，趁Leo放松的间隙，伸手又抓过去。 这次可没让它逃了。 在Leo再一次闪身逃走之前，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直接按住了它的后颈，稍稍施力，就把它提到了池念跟前。 顾渺抿着唇，微弯着腰，控制着它挣扎紧绷的身子，呵斥一声：“别动。” 小犬顿时静了。 这次轮到池念出手，摆成了她进门时看见顾渺保持的那副姿势。 她蹲在Leo跟前，重新把那双被咬坏的拖鞋捡起来，也不顾它不停试图偏过头的躲闪，固执地举在它面前，轻轻用手指关节敲了下它鼻尖，重新问道：“是不是你做的。” 即使它不会出声回答，但显而易见的，这种房子里不会再有第二种生物可以做出这样的结果。 Leo见逃避不得，当机立断地换了种方式，试图用无害的外表俘获人类。 只是还不等它对池念有所动作，就先被顾渺捏住了嘴。 “……”池念看着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压制住的小犬，强行憋忍着笑，只叹一物降一物。 虽然嘴上气它不懂人事，但真要说动手教育，池念又确实下不了狠心。 最后只得拿着那双鞋在它面前比量了下，轻轻出手拍了下它的额顶，佯装凶狠地警示了句：“下次不许了！” 目睹了全程的顾渺：“……” 雷声大雨点小。 恐吓过小犬，池念不得不又折回鞋柜翻出双新拖鞋穿。 入暑之后天气越发热了，池念其实早就穿不住那双毛绒拖鞋，但是心里又莫名执念，舍不得换下来，这次Leo也算歪打正着地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就是没问过她情不情愿。 重新穿戴整齐，池念走到厨房，准备掏个雪糕吃。 盛夏像是在某个夜晚悄无声息地驻扎进了这个城市当中，温度日益上升，让她不得不靠着各式各样的冷饮续命。 “老师，你吃冰淇淋吗？”池念打开了冷柜的抽屉，看着琳琅满目的各式雪糕，又开始了她的每日例行询问。 “不吃。” 她得到了那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有的时候，池念是真的很佩服顾渺。 几场雨过后，温度蒸腾而上，近两周每天几乎都是三十以上的气温，暑期又是多雨，空气都闷的湿黏黏的，让人觉得天低的要喘不过气。 但池念从不认为顾渺有过这种困扰。 即使盛夏，三十几度的天气，池念前几天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掌背，都依旧是冰冰凉的，干燥舒适，几乎要和这种天气契合地融为一体。 池念羡慕的牙都酸了。 又将将忍了几天，时间刚一进入八月，池念就彻底坚持不下去了。 太热了。 她觉得自己的命都得挂在空调上。 接连几日，池念吃过饭后便想尽各种借口先回房间，连Leo都像是突然和她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一般，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她的栖身之地。 顾渺突然沦落成了电影中的第三个人，在家里跌到了一个无所适从的位置之上。 他开始思考、分析、怀疑、焦虑，自顾自地困扰了几天，然后进入了一种自我否定状态。 逐帧回忆、遇事考虑，分析起导致这种情形的根源。 为了尽量多的增加与池念的相处时间，他开始改变自己的规律安排，过早的等在客厅的沙发上，跟随池念的一举一动。 不无分别。 他看不到池念的改变，一切都例如往常，连与他说话的语调都没有更改过半分。 而他却像一个浩瀚苍穹中走投无路的远行者，无法阻止呼吸的流逝、堙灭。 直到…… 有天顾渺“不经意间”第无数次路过池念的房间门口，忽然就感受到了来自另一个空间传来的一股冷气。 他好像领悟到了什么。 一瞬间，真相大白。 ——— 无心插柳，本期杂志销量在故渺自身名气和网络媒体影响的双重加持下再创新高，终于获得了近几年来的少有的盈利。 为了宣传这一盛事，编辑部特别召开了一次讨论会，研究新媒体时代传统文学杂志的突围路径探析。 池念也“有幸”受邀参加了这次会议。 任劳任怨的加班一个小时后，她也算是得到了几个好消息。 为了感谢故渺老师这次对于杂志出版新思路作出的突出贡献，编辑部特意在化缘经费的基础上又做了部分拨款，加到了他这次的稿费报酬之中，同时为了褒奖池念的突出表现，也为她施舍了笔奖金。 < 34. 轻轻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顾渺矜持的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也跟着客气了句：“你的功劳。” “是的老师！”池念兴奋更盛，“编辑部还给我开奖金了呢！” 她张牙舞爪的比划着，吊灯折射出的璀璨光线穿透了她的发丝，映近顾渺眼里。 顾渺逃避一般地移开视线，轻声答了句：“很厉害。” …… 不得不承认，顾渺终于在这个寻常的晚上，感受到了近半个月以来最轻松的状态。 晚饭过后，池念乐颠颠地从影音房里挑了部碟片，捧到外面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顾渺看。 顾渺表面上云淡风轻的帮她呈到放映机里调试，不可抑制地愉悦。 会客室的对侧沙发位摆成了一个直角，顾渺没选他的宝地，而是隔了点距离，坐在了池念身边。 场景先是一沉，音响里传来一阵嗡鸣声。 随后画面陡然亮起来。 荒漠、黄沙、救无可求的人类...... 顾渺在观影的间隙悄悄瞥了池念一眼。紧接着，就看她在外衣兜里摸摸索索，费力地掏出了两袋小包装即食坚果，随便塞了一个在他手里。 “......”顾渺沉默地望着手里花花绿绿的零食包装，两瓣唇张张合合，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谢谢。” 池念摆摆手，探着身子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在顾渺眼前晃了一把，道：“我关灯啦。” “嗯。”顾渺把包装零食放在一边，又重新转回去。 房间蓦地暗下来，只剩下电视大屏成为唯一的光源，随着情节的进展，悠悠透出光来。 星球、宇宙、浩渺时空...... 为了寻找更加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影片的主角踏入了星际旅行的漫漫征程。 早几年，故渺曾经无数次把自己关在影音室里重温这部影片，一幕幕画面，他几乎可以默背下来。 真切的目的、艰难的抉择、现实的挑战与触手可及又遥远无际的未来。 爱与责任创造了人类不可预知的奇迹。 可他从来无法相信这些概率性事件的发生。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观点，又不可抑制地期待被说服，他一遍又一遍把影片中的每幕帧秒重复，终于还是无成一事。 没有人可以被摧毁，也没有人可以被拯救。 ...... 一百八十分钟的影片，导演最终在无数次翻转惊奇过后给了人类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纸白色的演职人员名单如同云烟般滚动过后，画面重新归于黑暗。 顾渺不认为在沉默地坚持过一整部影片之后，池念没有话想说。 但事实是，他一直等到屏幕上的最后一点光的隐秘下去，电源的亮点在长时间待机后归于红色，都没听到她发出一声。 借着夜色，顾渺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这才发现，先行提出看电影的人早在不知什么时候就意识恍惚，此刻整个都窝在沙发和靠背形成的夹角中，缩成小小一团，低垂着头，微不可查地一点一点。 像是睡着了。 为了确认自己的推测，顾渺一手撑在两人之间空旷的皮质面上，往她身侧靠近了些，轻轻唤了一声：“池念。” “......” 无人回应。 睡在地上的小犬倒是积极，见有人动作赶紧凑过来，用冷冰冰的鼻尖蹭了顾渺一下，又朝池念靠过去，却在碰到人之前，被他抵着额头一把推开。 见自己不受欢迎，Leo一扭屁股走了。 四周重新归于沉静，像是受了蛊惑，不自觉地，顾渺又凑上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发近了，他甚至可以隐约闻到池念身上浅淡的香味，像是春季的栀子亦或是夏日的晚香玉，清甜、朦胧。 理智一次次触摸着顾渺的决定线，提醒他只需要轻轻一碰，或是大声唤醒，告诉她时间不早，该回去睡了。 而他却伸出手，不受控制一般，欺身靠近她，小心翼翼的、轻轻提起了一缕她落在脸侧的发丝，搭在她肩上。 “醒醒。”他顺势碰了下池念的肩膀，又叫了一遍，“回房间睡。” “嗯......”池念迷迷瞪瞪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与其说是醒了，不如算作下意识的回应，吭吭唧唧地答了一声，“马上。” “... 35. 讨好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池念不知道别人在面对无法接受的事实时是会迎难而上、勇敢面对；还是一路退缩，最终败兴而归。 但她确实，当场就被困难打倒了。 池念仍是不可置信，上下摸了摸穿在身上规整的衣物，然后一拉被子，顾头不顾腚地把整张脸都捂了进去。 毁灭吧。 她无法接受自己在电影半途睡过去的结果，更不敢想象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的这张床上。 或许可以猜出一二，但却真实的半分不敢面对。 池念埋在被子里当鸵鸟，直到气温上升，呼吸受阻，才猛地一掀，一双手牢牢抓着薄被抵在胸前，胸膛剧烈起伏着大口喘气。 她整张脸都是红的，不知是炎热、憋闷、亦或是大脑试图逃避不愿承认的其它。 池念不敢出门、不愿下床、甚至恐惧触碰一下近在咫尺的联络工具，生怕看到任何一条让她无法承受的信息。 逃避型人格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体现在她身上，让池念就直挺挺地在床板上僵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如同永不枯竭的沙漏，汇进了汪洋浑浊的河流。 ...... 科技通讯时代，最终还是手机的嗡鸣声把她从土里挖出来，重见天日。 为了更快速地面对应急突发事件，池念给周医生设置了特别的消息响铃，一整段拼接凌乱的金属节奏音，让她只一听见都能一秒进入备战状态。 当鼓点声响起来，几乎是顿也没顿，池念下意识抄过手机就接起来，语调却与行为动作大相径庭，有气无力的道出一声：“喂。” “池念啊......”通讯的另一端，周医生运筹帷幄的声调佯装漫不经心地混着滋滋电流传过来，问了一句：“最近工作忙吗？什么时候方便，出来见个面啊。” 啊...... 池念愣了一下，理智重新接轨后，像是突然收到了一枝橄榄，反应道：“我随时。” 随后又快速斟酌，补了一句：“可以的话就尽快吧。” ...... 起床、整理、然后飞奔出门。 池念几乎是以战斗时速逃离了这栋建筑，得以见到了外面空旷的天际。 周医生挂断电话后又发了个信息给林皎皎，三个人约在了他的工作室见面。 当参会人员陆续从城市的南北两端汇在一点，相对入座后，周医生开门见山地递出两份文件，各摆在对侧的两个人面前。 “池小姐、林小姐。”他面对着两个人稍一颔首，当是招呼，随后道：“这是最新一次的数据报表，根据顾渺最近一段时间的行为状态，分析汇总得出来的，二位看完后我们再进行下一步交流。” 池念和林皎皎目光一汇，转瞬即逝的对了一下，各自埋头投进了那几张纸页当中。 报告的张数不多，结合着夹杂在其中大篇幅的图表分析，池念不过一刻就都合上了文件。 林皎皎看的稍慢些，池念把文件合上后瞥了她一眼，大概还剩两三页的样子，便没出声，沉默地坐在一边等着。 她又一次不自觉的回忆起初醒时的困恼，一幕幕混乱无章的记忆片段不断在她眼前蛰伏重现，让她止不住的瞎想。 几乎是无意识的，池念平放在桌面上的交叉握住，一双手缓缓并拢归为一体，紧紧攥着，十根手指无意识地相搅，扣弄发力。 这点小动作当然没能逃过周医生的法眼。 他看着池念下意识的小动作，意味深长的搓了搓指尖，然后不动声色地把视线收回去。 ...... 直到林皎皎把文件悉数读完，整理好放回文件袋中，周医生才重新开口，率先说明：“首先说个久违的好消息，这点你们从刚才的结论中应该也已经发现了，顾渺近期的各项数值都有了明显变化，整体趋势在持续向好向上发展。” 他展颜一笑，对顾渺的情况做出了肯定，给两人吃下一颗定心丸。 “但话说回来......” 周医生突然话锋一转，神情忽地严肃起来，让池念不自觉地也跟着紧张。 “皎皎其实更清楚，在之前几年的治疗过程中，同样的状况也出现过几次，可最终的结果却又不那么尽人意。”< 36. 改变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池念觉得自己跟周医生大概是真的不能对盘，要不也不会每次都说得驴唇不对马嘴，然后不欢而散。 她连外套也没穿上，虚挎在手腕，气鼓鼓地在大街上竞走。 不理解。 池念把脚步跺得邦邦作响。 今天就是说破了天她也想不明白。 他一个当大夫的脑子里除了数据、报告、学术资料，到底有没有一点感情或者真心。 池念越想越气，不自觉的吸了吸鼻子，真情实感地为顾渺抱不平。 ------ 方才。 就在周医生说出让池念惊在原地的三个字后，还不等她做出反应，忽就话锋一转，客观学术地为池念解释起造成这种行为的原因：“据我观察，顾渺对你现在产生了一种倾向于顺从依赖的行为，因为希望得到你的关心和尊重，又害怕自己的行为对你造成困扰和不满，所以过度依赖于你的决策，选择讨好和顺从以避冲突和被拒绝的可能。” 池念闻言傻了一瞬。 然后马上就琢磨过来味道。 怎么可能？！ 她当真认真分析评判了片刻，继而对周医生直言道：“可是您说的这种情况，我确实没有感受。” 不过是正常朋友间的互动交流，既不存在争论抉择，更没有压制反抗，怎么想也和单方面的委屈讨好沾不上边。 周医生了然一笑，扯了下裤腿，也在池念旁边坐下了。 被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陡然减轻了不少，池念跟着松了口气，甚至没有意识到，连对周医生的提防戒备都隐约降了几分。 他抬起左手，食指关节碰了下镜框，仿佛一切发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因为有些事你还不了解…...” 周医生展开手中的案卷，向池念指向一点：“在上一阶段的治疗当中，我尝试让你自主解决问题。归根结底，因为我对顾渺太了解，我明确地知道每一种他最能接受的方式，但这种平淡无波的相处模式对于他的治疗是没有益处的。” “他需要尝试，然后走出来。让他接触未知、触摸底线，才是我想要看到的。” 池念一怔，把视线投向纸页之上，仔细阅读一行行的记录笔记，不自觉地抿住唇口。 “我逐渐发现，他开始退让、隐忍、降低标准。我在特定的时间阶段让你诱导他出门、提供他不喜欢的食物清单、给他的私人领地增加一只宠物。” 池念眉头紧锁，几乎听不下去：“但他都接受了。” “不得不承认，因为希望得到你的肯定，与对你个人的趋向性，他在试图改变自己。”周医生看着池念明显抗拒的表情，依然没有停止，而是结论道：“池小姐，很感谢你的参与，在你的帮助下，顾渺在向好发展。” 盛夏的风是暖的，卷着梧桐树叶簌簌作响，但池念却感觉周身都仿佛沁着一股冷意，连质问的语气都发着颤：“但在进行这类治疗的时候，不需要考虑病人的感受吗？” 她没有进行过系统性理论知识的学习，在遇见顾渺之前甚至从未有过与类似群体相处的经验，但从个人情感角度出发，池念确实对周医生这种治疗方式不敢苟同。 使用让病人困恼、处处卑屈的方式，以带来他所期待的结果...... “池小姐。”周医生开口打断了她无序发散的思维，语气不似往日故意做出的轻缓与循循善诱，而是带了些长者的沉稳温和：“在这些年的治疗当中，顾渺于我而言不只是单纯的一位病人，我参与了几乎他近几年来的所有人生，我时常像在看一个迷途的孩子，恻隐、不忍诸如此类的种种情绪…...但在此之前，我明白，也时刻告诉自己，我是一名医生。” “我的责任是治好他。” ...... 好烦！ 池念又一次复现了两个人对话片段，感觉此刻己像站上了一架天平的端口，无措地望着忽上忽下、摇摇欲坠的两端。 一侧是理性，另一侧是感情。 配不稳，猜不透，徒让人心生倦涩。 她垂着头，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坠着一股发自肺腑的、对顾渺的歉疚与不平，每一步都迈地格外沉重。 周医生说，顾渺对于她的一切行为，都取决于最初信任和认可。 可在得知真相之后，池念只觉得更难过。 自己的欺瞒、对他的不公、各类种种都累积在心口，让她梗得想哭。 …… 周医生的医院距离顾渺家不远，不过也就三四站的样子，池念现下逃避的心思更甚，害怕相见，不看面对，直接一路歇歇停停地走回去。 走了大半的路程，时间的流逝与情绪的平缓使她得以冷静下来些，这才感觉有些累了，随便找了个公交站牌的座椅，坐在上面歇脚。 刚是正午，一天中最热的时段，街面上的行人并不多，池念坐了很久，才遇见了候车的三两个。 从身后的人行道上，拐过来一对手牵着手的母女。 两个人刚好站在池念正前方的等候线，个头低矮的小朋友挪了又挪，悄悄观察着，正正巧巧为初念挡住了一抹光。 察觉到了突然的阴影变化，池念抬起头想要探个究竟，一抬眸，正好对上了一双圆眼。 小姑娘扎着两个胡乱翘起的小辫子，与池念眼神相交，咧开嘴笑了下，接着去抓旁边的女人：“妈妈，可以再给我看看我的小金鱼吗？”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咿咿呀呀地让池念勉强能听清楚，也不自觉地偷瞥过去。 那女人微微屈膝，撑开了手里提着的袋子。 小姑娘踮起脚，伸出一只手，似乎探进去摸了几下，然后仰起头问她：“妈妈，您今天为什么要送我小金鱼呀？” 女人牵起她的手，语调缓而温和，携着深厚的爱意：“因为我希望你的每个愿望都能成真。” ------ 二十分钟后，当池念端着一缸鱼站在入户门前，她不可控制的生出点紧张，接着忽地又有了些悔意。 还是冲动了。 连故渺老师愿不愿意再养个宠物都没问过，就自顾自地给人设计起“惊喜”，最怕的是要适得其反。 几乎是一瞬间，一路膨胀的激动与勇气荡然无存，池念尴尬地止住脚，进也不是，退也不能。 她开始犹豫，判断、斟酌、最后竟生出退缩。 要不......先别送了？ 池念往后迈了两步，随即又定住，仔细琢磨。 可这本来就是为了送给故渺老师才买的，到了门口就反悔，多可惜啊！ 仿佛有带着两个论证点的小人在池念的大脑中打起了一 37. 冲动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天公作美，池念当真一瞬间心领神会，体味到了顾渺截在半途的话音。 她没顺着顾渺的疑惑答下去，而是反问道：“老师不喜欢吗？” “没有。”顾渺回应地快极了。 实在太热，池念在热浪里待的心烦气躁，也再顾不上什么，推推搡搡地把顾渺一起拽进屋里，关上了大门，才踮起脚，从鱼缸的沿口探了个头下去，啧了一声：“多好看啊老师，不要还我！”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抢，顾渺一扭身，把玻璃缸举高了，闷声闷气地道了声：“谢谢。” ...... 池念好想笑，暗暗使劲，用力捏住大腿才勉强憋回去。好在此刻顾渺的心思都放在手里捧着的小缸上，没让她露了馅。 她弯下腰，撸了一把晃在周围好久的大狗，叮嘱了一句：“老师记得放高一点，Leo最近好像很闲。” 叼了拖鞋，咬了袜子，还偷走一颗她堆在厨房墙沿的圆白菜。 “会很安全。”顾渺笃定地应她一句，似乎并没有顾虑太多年少讨嫌的大型犬和两尾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鱼如何共处的问题，端着鱼缸就往房里走。 池念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穿过会客室、迈上楼梯、走进卧室里，然后砰地一声，把屋门拍得严丝合缝。 扑哧。 终于得到了赦免，池念这才放任自己一声笑出来，嘴角几乎扬到了耳根。 怎么还偷偷藏起来啊老师！ 池念用力在Leo头顶揉了下，把嘴贴在它耸立的耳边，悄悄挑拨离间道：“失宠了小狗，你都没进过他房间。” ...... 一墙之隔。 顾渺小心翼翼地捧着玻璃缸关上门，尽量保持稳定，把它平举到床对侧的斗柜上。 水线还是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惊得两尾鱼四散开，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七下八上，进入汛期之后，今天是个万万难得的晴天。 骄阳烈日，天朗气清。 稍有些刺眼的光线从东窗照进来，又被遮掩的枝叶撕碎成斑驳的光影，像是一弯月，独独洒落在那两尾小鱼身上。 自由的、洒脱的、浮光掠金、拨云见日。 他想，这真是一个很好的夏天。 ------ 自池念送出礼物那日起，她发现自己和故渺老师的相处模式仿佛突飞猛进地奔向了另一个境界当中，当称知己也不为过。 岁至年中，到了她们这个行业最轻松的一段，没有各类指标任务的压迫，任何事情做起来都从容了不少。 恰逢暑期档，各大电视台争奇斗艳地端上各类王牌竞品，池念几乎把大半的休息时间都用来挤在网络上，评选出自己最喜欢的几款剧集综艺，等着在晚间周末和顾渺一起分享。 周五晚上，七点五十分整。 池念摆好了果盘饮料，双腿一盘蜷在沙发一角，目光灼灼地静等着新一季综艺的首期开播。 “真有这么好看？”顾渺坐在她旁边，被Leo日益增长的体型牢牢抵住，一人一狗一起被池念冷落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出来。 话里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疑惑，仔细嗅嗅还隐约能 38. 请求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在节目开始的前一刻，池念爬回自己的位置上，津津有味地观看起这一期的赞助广告。 零食、肉类、奶制品...... 她不动声色地在脑内绘制了一份购买清单，每种安利都吃了个彻底。 一切的投入与专注都显得顺其自然又理所应当。 其实这个综艺是池念是带着任务特意选的。 一个生活记实类的慢综，节目里，五名嘉宾远离都市，置身于一片静谧山间，回归田园，自给自足。 农作物是他们生活中的硬通货，他们需要通过劳动获得产出，再由此获得需求的内容物。 池念全神贯注地看着几个人在黄土地里挥着锄头，种植采摘各类蔬果花草，然后渐渐地、若有所思地把视线投向了窗外干瘪的庭院。 草木蔫顶、枯枝婆娑...... 池念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在新一版的治疗进度当中，周医生提出需要使用“绿植关怀”来提高顾渺自身的健康成就感。 参与生活、感受生活，通过种植接触盎然的绿色植物来感知植物顽强的生命力，接收积极信息，以重新链接人与自然社会的和谐关系。 她冥思苦想了大半个礼拜，才琢磨出这么个法子。 既不会显得过分刻意，又能让她有达成目的的效果。 池念看了看综艺进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特意响当当地把手机从小几上拿过来。 然后掏出浏览器，展开搜索——庭院设计案例。 琳琅满目的绿化公司广告在每秒数亿次的网络计算中跳射出来，争先恐后地落入池念的视线之中。 大气的、温婉的、小桥流水、青苔山石，目不暇接...... 池念看得双眼发直，又大脑空空。 都不是她理想的结果...... 她大致计划着，至少也得是品种丰富，实用美观，夏天开花，秋天结果。 光是体面好看能有什么用。 池念一拍脑壳，直接做了决定。 她把手机往腿底下一掖，跪坐起来，双手交握放在胸前，调整好情绪，直接转向顾渺的方向，发出请求：“故渺老师......” 她一双都放着光，目色灼灼，明摆着有事相求。 “你说。”顾渺吭了一声，把视线从光屏移到她身上，静候着她的下文。 池念委婉了一回：“我看外面的院子一直荒着，老师是有计划做什么吗？” 池念明知道答案，但礼貌相问，希望他能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 如果没有的话，也可以问问她。 顾渺没答应她的问句，而是目光一转，从洞黑的窗口窥出去。 枯枝败叶，一片荒凉。 他没上套，收回目光，不知道是当真没听出池念的意有所指，还是故意不承，甚至刻意逃避似的地垂下眸子，轻轻吐出两个字：“没有。” 与池念预想的发展出了偏差，她急得想搓手。 怎么不上道啊老师，你问问我，万一我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呢？ 眼看着这条路没走通，池念思前想后，故意笑着打了个哈哈，道：“这么棒个院子，一直放着真是可惜了。” “还好。”顾渺头都没抬，随口一应。 “......” 坏了，他不配合。 池念开始焦虑，专心致志地钻研如何将话题再引下去，没注意到自己的姿势，炙热的目光仍一直投落在顾渺身上。 顾渺被她盯地心里发毛，这才像是刚意会到了什么，向她坐的方向稍偏了偏身子，更进一步地解释道：“之前一直没有时间，也没心思弄，就放着了。” 池念直接自作多情，就当是故渺老师给她抛出的橄榄枝，马上顺着话头一爬，兴奋地说：“那多浪费呀！有我帮你呢，我们也种点什么？” “……” 直到这一期综艺结束，顾渺都没有正面回应她的邀约，但倒也没有明确出口拒绝。 池念就当他默认了，第二天直接在办公室摸鱼选起了材料。 尽量耐涝耐旱，生命力顽强，首先就是禁折腾、得能活。 她水平本来就差劲，要是再养死几批，让老师一下对这项活动失去信心了，那更得不偿失。 池念右手攥着鼠 39. 危险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陈副主编笑的更开朗了，凑上来问：“你们认识啊？” 那可不。 池念也陪着笑，掂量着怎么给她解释。 室友？朋友？金主妹妹？ 她没想出个所以，林皎皎先把话茬接过去：“我俩之前在一起住过。” 倒是解释了关系，又半点没让她听见里面的弯绕。 陈副主编眼神发亮，双手一拍，响亮地啪了一声：“那更好了！这样我就不多介绍了，一会儿让池念带着你四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陈副主编引着二人就往门口转。 见她无意再留，林皎皎也拎起包起身跟出去，然后被陈副主编让在了前面。 “诶池念。”陈副主编架势不变，但步子迈得越来越慢了，拽着池念的袖口就把她扯到身边，压着话音和她窃窃私语：“我跟你说几句。” 陈副主编几乎把嘴贴住了她的耳廓，生怕又半点音源泄露出来，语速飞快地张口道：“听说是有关系进来的，也不待长了，这几天你多照顾着点。” 池念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也配合着凑上去：“您放心吧。” 这个事我熟。 我跟她关系还坐一个桌上聊过呢。 …… 陈副主编带着林皎皎进了大工作间，简单介绍之后，特意腾出了靠墙一排的单独两个位置，让池念也跟着换过去。 主编在的时候大家全都装得人模人样，只她带着林皎皎前脚刚走，就都一窝蜂似的凑上来，燃起滚滚地八卦魂：“诶池念，那个小妹妹哪儿来的，新招的大学生？” 发行员侯哥是部门里最八卦的，乍一眼长着满脸的络腮胡子，话一出口全逃不出张王李赵的家长里短。 池念伸出一根手指，摆了两下，眼底流露出三个字———不可说。 “别什么都打听，你来的时候被副主编亲自带着去领过东西？都这个待遇了，一看就知道底子不软。” 池念现在的对桌是部门采编记者，一年到头在公司里待不了几个整天，但心思通透，跟人精似的。 池念听了这话，立刻从两座显示屏中间的缝隙里探出去个头，赞扬地竖起了一只大拇指。 “行啊池念。”侯哥靠在旁边的空桌上，也朝池念竖了个手，三人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循环，“这就开始一拖二了。” “可不是。”池念也跟着感喟了一句。 未来可期！ …… 林皎皎去的时候不长，没几分钟就抱了几个塑料文件夹回来，咣得一声都扔在桌面上，同池念感叹道：“可累死我了。” 池念看着才刚跳到十点正的数字时间，忍不住问她：“你干什么了？” “心累。” 林皎皎说着，从包里掏了两瓶饮料，在池念桌上摆了一个，然后又缩回去。 被禁锢已久的碳酸爆出瓶口，发出哧地一声响，林皎皎吨吨地喝了小半瓶，才擦擦嘴，凑到池念身边道：“你们每天上班都这么累吗？” “今天这还算是轻松的呢。”池念反刺了她一刀。 当即，她就看着林皎皎捂着心口又倒回去，话在嘴里滚了一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怎么想起来这了？” 一份和她的主修副业全对不上口的工作。 “混个实习证明啊。”林皎皎这句话说出来，整个人看着都颓下去了，“你不知道现在工作有多难找，我那些同学考研的考研，留校的留校，要么就是成绩特别优秀的，还没来得及发愁呢就被设计院签走了。” 她把水瓶在手里转了两个圈，又撂在桌上，愁眉苦脸地看着池念：“你说，我总不能真去卖房吧。” 池念分析了一下这个提议的可行性，然后真挚地点点头。 主要也不好能卖得出去。 …… 虽说这份工作暂时还没有为林皎皎的实习生涯提供出切实的帮助，但却侧面为池念赶走了不少纷杂的碎小工作，也加入了和林皎皎一起混吃混喝的队伍当中。 本着要将时间运用到极致的原则，池念争分夺秒地下单了大型植物养殖箱、自动浇灌系统和各类树苗种子，跃跃欲试地准备大展身手。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个整周，池念网购的各类务农产品都陆陆 40. 克制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池念站在那没动。 嘴里嗯嗯啊啊的应着，手上却又凭空变出来一个收纳用的小箱，也不知道是刚才从哪摸过来。 “老师，你来拆，正好我整理一下。” 她话音刚落，却是扭头就走，蹬蹬跑回去。 池念从快递堆里找出来两个马扎，是那种最简易、最古老的，几根实木绑带一穿，组合而成的便携款。 她捏着两根木头腿就往回跑，凭空测算了下距离，抬起手上的木凳给抖开了，当当两声放在地上，道：“老师，坐着弄。” “……” 顾渺没动，一言难尽地瞥了池念一眼。 怎么了这是？ 池念不解地歪了歪头，疑惑地转了半圈，霎时又明白了。 她看着只靠着两根木架支撑的小凳，连忙安抚道：“老师，这个很结实的，我上学的时候都坐这个，一点事儿没有。” 池念目光坚毅，说着还半蹲下去，伸手在椅面上使劲拍了拍，看着可信性极强。 顾渺这才不情不愿地屈尊坐下，欲言又止地看了池念几眼。 怎么还不行。 池念被他得心里发虚，肩膀一塌，无奈道：“老师，你要是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顾渺遥遥一指，碰了碰旁边的小凳，犹豫了半晌，才开口“你喜欢……这个色系的？” “……” 池念在这一刻才领悟到，故渺老师这是嫌弃它的长相了。 她看着那花团锦簇、缤纷五彩的花纹色调，下意识的退了半步，然后疯狂摇头拒绝道：“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 是我不应该贪小便宜，为了那五块钱的优惠选择随机套组，但话又说回来。 “这个我们坐下就都挡住了，又不摆着看，没事的。” 顾渺眉目一挑，眼神里满是犹疑。 “好吧。”池念叹了口气，“随机花色商家给五块钱优惠卷，它商品界面里五十多个花呢，我也不知道它就随出了这么两个来。” 一个大红，一个大绿，倒是组合搭配的颇为民俗。 顾渺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问道：“我不是说要刷我的……” “刷的是你的卡啊老师。”池念也紧跟着在他旁边坐下，顺势伸手按住了他两边肩膀，像是按着开关一样截住了他的话头：“那老师你的钱也是钱啊，辛辛苦苦码字挣的，又不是大风一刮就有了，也不能乱花！” 她开口，每个论点都阐述得掷地有声，最后还总结一般地下了定义：“该省就是要省的！” “……” 顾渺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又被禁锢着，不敢动弹，只能僵着身子沉默地望着远处的门栏。 池念的手仍放在他肩上。 微微发烫的手心，温度透过夏季轻薄的衣衫荡过来，像是冬日里从雪山顶上灌下的滚热的泉水，流淌在他身上。 像是患了病 41. 拥抱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池念指的是一片靠近别墅内侧的区域，隐约看着附近枯败的植物枝干和小路的行径，似乎之前也像做成小花坛一类的用途。 顾渺对于她提出的建议，向来都没什么意见，只接了一句：“你决定。” 两个人一前一后仗着距离走过去。 这片地方看着也有几年没用，枯枝掩映的黄土地下，一走起来几乎都能扬起一片尘。 池念大致估计了一下养殖箱的大小，又目测了花坛两端的距离，这才拍板决定：“那就这了。” 她指挥，顾渺动手，两人默契配合地这一趟那一趟，来来回回把需要用的东西搬过来大半。 池念跟着走了几趟，累得一呼一吸间都喝起了呼哧呼哧地喘声，所幸插着个腰，一动不动的站在了小径中间。 顾渺拖着个小车，把体型硕大的养殖箱架在上面，颤颤巍巍地往过来搬。 他一路奔着池念目标所指的目的地行进，正要放过去时，却被制止在了原地。 “等等。” 池念拽着他袖口上的一小片布料，嘴一瘪，满眼无奈道：“老师，你再仔细看看这片地儿。” 顾渺随着她的话音，一眼看过去。 枯枝、败叶、黄土和沟沟坎坎的石栏砖粒...... 确实没地方能再放得下。 池念颇有先见之明的提前准备好了厚实的橡胶手套，挑了挑颜色，接着递过去一双，道：“来吧老师。” 其实收拾起室外的区域来很简单。不需要擦出光洁如新的地面，整理种类纷杂的物品，只用把倒在地上的杂物收拾规整，该摆的摆，该扔的扔。 相互搭配、分工不同。 两个人很快就辟出一块空地，池念这才松口，让他把大箱拖过来。 池念这次选的种植箱是组合式的，为了配合她克制不住挑选的品种各异的种子，所以箱子的结构也跟着复杂了些，甚至垒垒摞摞的还能叠成几层，从根本上提高产量。 但池念没想这么做。 本来就是为了动动手，体验别种的技术劳动，又不为了民生高产，倒没必要真把两个人搞的像个下地上班的工人。 只有种类是要分的细致些。 池念凑过去，就近观察了其中一个箱体。它的形状是偏宽的长方形，每个区域间有挡板隔开，不至于让两侧的种粒有“踩”在对方头上破土的情况发生。 池念非常满意，在旁边帮顾渺搭着小件，把两组箱子都给组装好。 组装过后的种植箱一共分为八个区域，池念想了想，端着放满了种子袋的小箱，蹲在顾渺身边问他：“老师，你选选，想种哪个？” 秋葵、西红柿、小白菜、空心菜…… 顾渺仔细选出不同品种，从收纳箱里面往出拿。每挑出一个口袋，都构成了餐桌上一个全新的菜品，选到最后就连池念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真就一个观赏植物都没买？ 在箱子的最底部，池念发现了最有可能，最向那一方向倾向发生的一株———薄荷。 “……” 池念抓了一把在手里，在自己蹲平的大腿上铺开，特意把那袋薄荷放在了正中央，手心朝上一展，继而道：“选吧老师，找喜欢的。” 顾渺真就专心致志地选起来。 不是一目扫过去然后随手一指的那种，而是把每一个都拿起来，翻成背面，一字一句地阅读上面的养殖手册。 谨慎分析，特别挑选。 池念蹲得腿都麻了。 实在坚持不住，再即将倒下的前一刻，随手抓了一包种拍进顾渺摞满的手心里，道：“先这样老师，剩下的我们以后再种。” 顾渺莫名地被她句子中的某个字眼取悦到。 但转念一想，心思微动。 他以为她是等的不耐烦了。 顾渺偷偷从垂下的发际间，悄悄觑了她一眼。 池念满心都是赶紧把这一大堆的种子包收拾了好站起来，哪顾得上猜他心里的弯弯绕绕，把箱子盖一盖，直接扔在了地上。紧跟着招呼他：“快来快来，趁天黑之前都种下去了。” 铺土、落种、浇水、施肥。 池念万事都有准备，在顾渺拿着商家赠送的小型喷壶准备蓄水时赶紧拦住了他：“别用这个，我买了个宝贝！” 顾渺松了手，让池念把他手里的空瓶接走了，才问道：“什么宝贝？” “当当当当！”池念把那朵将将与她一样高的塑料向日葵从背上移出来，兴奋道：“自动浇灌器！” 这个工具还是池念偶然间在某个安利种草平台上刷到的，主打一个安装简单、可爱生趣、解放双手。 她当场就吃下了这发安利。 花坛边刚好有个水管出口，池念照着安装说明从喷头底部接了根水管，举着一人高的巨型向日葵，在种植箱的正中选了一片风水宝地。 顾渺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每每想伸手帮她，都被当场拒绝：“我自己来，看我给你表演一个。” 浇灌器的底部是尖头的，刚好可以直接插进土里，和这片区域达到完美适配。 池念一个用力，嘿了一声，把向日葵杵正了，然后整个人跳上脚踩板，双脚腾空地往下跺。 “……”顾渺看着害怕，两条胳膊一直虚向上举，以备不时之需。 好在池念身形还算矫健，身手也是灵敏，结结实实的把支撑杆扎进土里。 “好了。”她掸掸手，拨开笼头，拉着顾渺往后撤了撤：“试试！” “滴”地一声长响，向日葵的花头开始缓缓摆动，逐渐兜成了一个圈。 此时，一切看着都似乎还合乎寻常。 但渐渐地……池念发现，向日葵花头的摆动幅度变得越来越大，转速也变得越发快了，看着就像是在这小院中央摇起花手。 场面开始变得不受控制，被疯狂摆动的浇灌器带起的水花越来越多，在某一瞬间突然喷开，直接下起了倾盆的雨。 “这这这……”池念叫了一声，眼看着四面都无处可躲，直接双手抱头，屈着膝想往地上蹲。 预想中的水丝并没有波及到她身上。 在双目紧闭的前一秒，池念感觉到一个阴影闪过来，把她 42. 变故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大概是真情感动天地，两组植物从破土到发芽一路长得顺利又茁壮，没两周就铺得整片土里都是绒绒的叶片。 顾渺每每独自坐在他最常待的那个单人位里，从通透的落地窗子往外望，便是满眼的绿色。 也直到这是，他才发觉池念选了这片地方的心意。 …… ——— 最近几天，顾渺发现池念总是早出晚归，让他每天有大半的时间都只能自己面对这空寂的房子，生出几分自怜自艾的意味。 彼时，池念正坐在周医生对面，等待最后的审判。 三个月的时限期马上就要到了。 根据顾渺最后一次的检查结果来看，他已经不再需要有人继续承担池念目前这一角色，但这也同时代表着，池念不再被他所需要。 她再也没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留在他身边。 池念一面笑着同罗棠道着恭喜，又莫名其妙的，眼角酸得几乎要落下泪。 她无法解释自己现在的心境，一面欣喜于顾渺的进步，一面又固守于她的小小心思，不敢说破却无法避免。 其实从一周前，她就开始为找房子做准备了，转了附近了几个中介，明明有很多条件合适的选项，可她却依然觊觎着心里最后那一丝希望，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这下倒也不用再纠结了。 池念呼出一口气，松了心一般扫开了入户门，和顾渺对了个正脸。 她甚至来不及收回自己直白□□的丧气表情，勉强挑起抹笑，嘴角勾的无比牵强。 她顾渺打了个招呼：“这么晚了，还没去休息呀老师？” 顾渺明显感觉出了异常。 他看着她的表情皱了皱眉，帮她把手里的东西接回来，随口问道：“最近很忙吗？看你每天回来都很晚。” 这都被老师关注到了。 池念荡到谷底的心情稍稍得到了一些安慰，想了一瞬，诚实道：“没有啦老师，我这几天去中介看了看房，我在你这里借住了也快三个月了，皎皎那边的房子又还没装好，所以想先看看。” 她说着，突然把头抬起来，盈盈地一双眼看着顾渺，嘴角的笑意又牵大了些：“打扰了老师这么久，我都不好意思了。” “其实……”顾渺下意识就开了口，话音一路跑在了理性之外，又活生生被牵住了线，收了声。 “嗯？”池念微微偏着头，疑惑地看着他，见他目光闪躲，迟迟没再张口，恍然一般地接了句：“老师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上楼啦？” …… 池念一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房间大门在她身后拢严实，才陡然塌下了肩膀。 甚至再分不出半分心力把自己多挪一步，池念感觉到视线越发模糊了，逐渐凝成了淋漓一片。 真是没出息透了！ 她吸吸鼻子，胡乱抹了把脸，积攒了点力气，把自己一头砸进床上。 …… 第二天一早，池念赶在顾渺睡醒之前就出了门，特意给他留了信息，交代自己今天约了中介看房，大概晚上才能回来。 顾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条留言，斟酌片刻，直接收拾东西出了门。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生出不想在这栋房子里待下去的念头。 顾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逛了大半天，最后落脚到了池念第一次带他去的那个超市。 正是周末，超市的客流量很大，人源又多又杂。他鲜少来这种地方，毫无头绪的兜了几个来回，才终于达成目的。 接到顾渺的电话时，池念正和林皎皎在一起，刚从一间外表就被劝退的一居室里撤出来。 林皎皎低头抠着手指，满含歉意道：“对不起啊池念，要不是因为我们家的事，你也不用现在又出来找房子。” 池念当年跟林皎皎签了她大学整整四年的合同。 而林皎皎当初让池念搬进顾渺家的理由，是因为她合同在期的房子有装修需求。 箭在弦上，房子不得不装，可三个月的期限马上将近，让池念只能半路出来找房子住。 池念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朝她摆摆手，想要出声安慰，就听见手机响了。 她抬手在林皎皎的小臂上拍了拍，才接起来道：“喂，老师，怎么啦？” 顾渺鲜少打电话给她，池念第一个念头就是他有事要说。 顾渺也确实有事要讲。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不自然的开口，但话音透过飘渺的电波，传过来就被掩了大半：“晚上回来吃饭吗？” 池念怔了下，有些不确定，特意又把手拿开了，确认了一次来电显示。 这个小区距离顾渺那栋房子有点距离，池念看了看时间，又估算了下回去的路线，开口拒绝道：“不了老师，我和皎皎……” “我买了小龙虾。”顾渺没把她的话听完，直接丢出王牌。 “……” 池念动心了。 但转念一想，才刚拒绝了人家，现下忽然改口，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 她来来回回地纠结，好在还有林皎皎在一旁偷听着。 楼梯间里静极了，手机的收音效果总归没那么好，泄露了零星几个词句到了她耳朵里。 就像读懂了池念的心思一样，林皎皎直接承担的决策者的角色，一把捂了池念的嘴，激动道：“我们回去，我们马上就回去！” 林皎皎刚拿到驾照，罗棠为了让她出行更加方便，给她配了一辆小车。 池念合理怀疑她一路都拉满了马力，让她只能在副驾紧紧抓着安全带，给自己提供些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 开门的那一瞬间，扑鼻的鲜香气几乎打了池念一个跟头。 顾渺没在外面，池念从鞋柜里给林皎皎找了双拖鞋，两个人才顺着香气摸过去。 餐桌上直接被顾渺垫了个餐板，垫起来的地方放了口锅在上面。 锅里是堆成小山的、张牙舞爪的红色小虾。 作为今天的主菜，它在位置上得到了该有的待遇。 在那口锅的周围还堆了几个碟子，基围虾、鲍鱼、贝类…… 清蒸、白灼、蒜蓉…… 各类风格、各类口味、应有尽有。 林皎皎在看到顾渺那一刻直接惊呼出声：“哥！你怎么不早说还有这种手艺。” 她喊着就扑过去，被顾渺不动声色地闪 43. 中秋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并非一念而起，而是带着目的、仔细斟酌过的决定。 林皎皎一直忍着没说，但短短几个小时，她早就已经发现了这两人之间的异常。 尤其是顾渺。 他的眼神、行为、对话…… 无一例外和与自己交流的寻常风格大相径庭。 ...... 不对劲...... 都不对劲！ 林皎皎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探个究竟。 凭借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优良本领，林皎皎好不容易在留在了这栋房子里。 洗漱之后，她直接卷着被子，紧紧贴在池念身边，准备开启今天的闺中夜话。 林皎皎眼珠提溜一转，张着双手环上去娇滴滴地喊了声：“池念……” “……”池念打了一个冷颤，活像见了鬼，蹬着腿把她往下扒拉，紧张地连声道：“你是谁，到底是谁！” 林皎皎哪肯认输，拉着被子往上一铺，直接挂在了池念身上。 池念被她紧紧束缚着动弹不得，林皎皎顺势把脸往她的胸前一靠，张口道：“我哥对你好好哦。” 开门见山。 林皎皎决定直白体面地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嗯？”池念听到她的感叹，莫名其妙的觑了她一眼，好像对她歪倚出去的关注点不太理解。 但年轻人嘛，脑回路跳脱一些也是正常的。 池念安慰着自己，努力挣出来，不动如山地拿着手机坐靠在双头，思索片刻，应道：“嗯，你哥人很好。” “……” 谁要问你这个了。 林皎皎第一发打了个哑炮，却仍不罢休，继续试探道：“但你有没有发现，他对你好像特别的好！” “把我都比下去了！” 她这次说的更是声情并茂，佯装悲痛欲绝，捂着心口，一头撞在了池念身上。 “……” 池念恍然大悟。 孩子这莫不是吃醋了！ 她捂着被林皎皎撞得生疼的胸口，但想着还要修补国之栋梁破碎受伤的心，终于舍得把手机放下，用空下的那只手捋了捋她毛茸茸的头顶，安抚道：“怎么会呢，你哥他最喜欢你了。” 话题开始在两人之间迂回，渐渐入轨，让林皎皎惊觉有戏！ 她抓住机会，耳朵支棱一下就竖起来，撑着身子，炯炯有神的大眼盯着池念。 池念被她看的心里发毛，以为是自己没说到点子上，讪讪地收回手，问她：“怎么了？”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林皎皎试图说得委婉，更委婉，“我哥最喜欢的人变成你了，你能也喜欢他吗？” “.....？”池念听着从林皎嘴里溜出的问题，唇角眉梢都皱在一起，表情一言难尽。 她出手，啪地在林皎皎头顶拍出一声脆响，教训道：“小孩子别胡想八想的，赶紧睡觉！” …… 用着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反应能力，池念翻过身就把灯按了，手机屏幕一暗，房间里马上陷入了一片夜色。 林皎皎被她兜头按在了被子里，双臂一环，不能说也不能动。 夜色漆黑如墨，蝉鸣、清风、月影。 任何辞藻意向都无法掩盖少女的小小心事。 寂静的夜风打着卷，卷起花园中的一颗尘，在池念心里暗暗埋下一颗种子，然后生根、发芽...... ——— 转眼，粒粒盛夏随着一场场雨步入尾声，燥热的暑气逐渐散去，透出了些秋后的凉意。 马上到了中秋，每年的中秋节池念都会多请几天年假回家，今年也不例外。 她提前大半个月就订了往返机票，可思前想后，还是临走前几天才跟顾渺说了这事。 顾渺这才惊觉，恍恍惚惚，又是一年。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度过节日。 不止中秋，一年上下的大小节庆对他而言不过都是普通而又平凡的日复一日，本就不该有任何期许或是不同。 从前是逃避、躲闪、浑浑噩噩。到后来麻木、习惯、顾影自怜。 阖家团圆、举杯邀月等词汇只会显得和与他相悖、格格不入。 池念话音落了两秒，顾渺只是呆 44. 恐惧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池念的瞳孔里清晰倒映出了他的影子，苍白、僵硬、与众不同。 顾渺逃避般地飞快移开视线，低垂下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棉质长裤上的针织纹理，像是要灼灼把它盯出个洞 池念头一歪，只叹这异常表现的太过明显。 两个多月的历练已经可以让池念做到临危不乱，她开始严谨的回忆、分析，刚才那段时间可能出现的问题。 毫无头绪的转了一圈，池念把目标又移到顾渺身上，状似看到他调转视线，才无意间询问：“怎么了老师？” “没事。”短短几秒，顾渺已经迅速敛好情绪，云淡风轻的抬眸对视，眼底已然没有了方才的混乱与惆怅。 池念哪敢罢休。 她装作误会了，长舒了一口气，感叹一声：“我还以为谁惹老师不开心了呢。” 池念撑着腿从地上站起来，顺势往顾渺身边一坐，宽松的外套衣料几乎贴并在一起。 池念东翻翻西找找，好不容易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挤的发软的巧克力块，强行塞进顾渺手里，推销道：“尝尝这个，我今天从公司摸回来了，可甜了。” 巧克力块是热的，带着池念的体温，和她的指尖一起，比他紧握得掌心还明显高了几度，炙热得仿佛蓬勃跳动地心脏。 顾渺紧紧把它握在手里，坚硬的塑料包装棱角刻进皮肉，像是一把利器生生抵着。 沉吟片刻，他沉沉开口：“明天几点的飞机？” 池念下意识答道：“九点半。” “嗯。” 灯依旧是暗的，四下寂静无声，窸窸窣窣地，能听见Leo隐隐约约地啃咬声。 越来越狠，越咬越欢。 …… 无人再开口了，只剩下心跳、噪响、呼吸。 而在这样的“乐声”下，某一刻，池念忽然福至心灵般的，查探到了一点端倪。 她试探着，把话题接下去：“我听皎皎说中秋想和老师一起过？” 早几日林皎皎就每天都在为这事发愁，想方设法，列出一二三条论证观点，生怕被顾渺一句话就给堵回去。 孩子洋洋洒洒的，连背诵的纸稿都写了两大页，明摆着要走一条心诚则灵的路子。 顾渺却直接换了个话题：“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池念被他牵着走，摸摸鼻子，对方才问题的答案已然顿悟：“准备好了，就差……” 她喃喃开口，又恍然想起自己最初下楼的目的，一拍大腿：“我想下来找身份证的！” 她明明记得放在卡夹里，可不知怎么，翻天覆地地找了一大圈，连点卡片的影子都没看见。 想到正事，池念也不再四平八稳地坐着，蹬蹬腿站起来，摸索起小几上的触控板，问道：“我可以开灯吗老师？” 啪嗒一声，一室通明。 顾渺也随着她站在一起：“记得大概放哪了吗？” 池念摇摇头。 毫无头绪。 每一层将近二百的平方数为寻找大大增加了难度，两个人分工合作，也用了近一个小时才大概翻了一圈。 一无所获。 惶然说是一张身份证的影子，就是连多余的一张纸片都看不见。 池念倒在沙发上，歪着脖子，苦兮兮地盯着顾渺道：“老师，还有什么别的思路吗？” 顾渺沉吟片刻，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没有线索，没有范围，薄薄的一张卡片流落在这栋房子里，沟沟壑壑、边边角角，无一处不像海中捞针般，为达成目的设置着高度困难的关卡。 两个人都静下来了，沉默地思索着，某种被遗忘的可能。 Leo最是勤奋，整整一个小时，它一分钟也没闲下，一直在两人间兜着圈子，现在也玩得累了，拖着步子，咚地一声跳上沙发，缩成小小一天，挤在两个人中间。 它大半个屁股都压在池念腿上，后肢关节顶得她骨头生疼，让池念不得不轻手轻脚地帮它另摆了一个姿势，这才好受不少。 池念静静地看着呼吸绵长的小狗，一瞬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 就是这一刻，顾渺也猛得站起来，两人视线一对，向着同一个方向进发。 …… 五分钟后。 依然是原来的位置，但位置角色颠倒对掉。池念抱臂，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对证物指控的 45. 分别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日清早就蒙蒙的起了雾，烟气浓的深邃，无所谓天地之间，都似扑朔的一张大网，翻滚、莫测。 池念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背着包从楼梯走下来，就看到顾渺不动如风的坐在一层，背对着她，不知道在手里还嘀咕着什么。 担心大雾拥堵，她特意提前准备，这会儿也不急着走，想着凑上去和顾渺再道个别。 国有法定假期再加上池念额外请出来的份额，两个人这下要有小一周的时间见不了面，池念想着还觉得有点不适应，然后脑袋一抽，打算了个坏主意。 她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都扔在边几上，蹑手蹑脚的挪过去，连呼吸都放得缓了，准备乍着胆子吓顾渺一跳。 可惜天不遂人愿。 正是这时，池念将将摸到墙边，Leo从不知道哪处的暗角里猛的冲出来，后肢发力奋起一跃，一头撞在池念腰上。 “诶呦。”池念在距离顾渺不到五步的位置破了功，反应过来之后一把抓住正想“肇事逃逸”的小犬，抓着它的两条前腿提到顾渺面前，忿忿道，“老师，你看你养的狗！” 闻言，顾渺侧身一转，从高脚凳上踏下来，把随手把玩的摆件放在一边，走向这场危机的罪魁祸首。 “那就罚它一顿。”他语调平平，波澜不惊，就像在说现下几点钟一般，根本不像是决策着一只小犬“命中生死”的一顿饭。 池念嘴脸马上一变，抱着狗头护在怀里，急声道：“那可不行！” 她捋了捋Leo的耳朵根，一双手卡在它的肘弯里，突然就为它撑起腰来，装作气势汹汹的对着顾渺唬道：“我不在这几天你可不能欺负它！” 顾渺当即反驳：“我那是在教他好习惯。” 吃饭出门守规矩，在家杜绝乱拆乱咬，哪一条不是小狗的优良美德。 池念轻轻哼了一声，拉着顾渺的袖子把他的手也放在狗头上，胡乱划了两下才吭吭唧唧地嘟囔道：“就会瞎说。” 分明就是嫌弃它了，还要找那么多理由。 池念偷偷往上瞥了一眼，好像看到顾渺的唇角向上勾了勾，转瞬即逝，微不可查。 她才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得寸进尺得凑上去，笑道：“老师想笑就大方笑，这还有不好意思的吗？” 她说着就把Leo放开了，张着一双才沾满了它口水的手就要往上贴，被顾渺攥着手腕控制在了原处：“停在这。” 池念动弹不得，站端了，一双眼睛溜溜一转，明显又是在打算着什么坏主意。 没有给她实践的机会，顾渺随手一指，引着池念的视线往着指尖的方向望过去，便听他道：“看那。” 池念眯了眯眼，想更看得仔细。 顾渺指着的正是刚才他坐的位置，是一片贴在墙根的吧台区，细长的窄桌两侧各放着几把高倚和一架酒柜，酒柜里密密麻麻的摆着些池念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高端货。 这有什么可看的。 池念住进来几个月都鲜少往这片走，唯一的一次对它产生兴趣，还是上次家里没有料酒的时候。 “老师有何高见？”池念奇怪的问出声，琢磨着他难不成是突发奇想准备介绍一下自己的收藏。 顾渺带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提醒道：“看这些酒瓶。” ...... 池念往前倾着身体，仔细地、一瓶接一瓶的看过去。 白的、红的、洋的、乱七八糟、各式各样。 五花八门的精品酒类紧密排列着，不论品牌分类，一瓶接一瓶的凑在一起。 突然，当池念下意识的把深色酒瓶当做镜面反光来照看自己的妆容时，她察觉到了异常。 总不能是...... 她猛地转过身，瞪大了眼往后退了两步，牢牢抵在吧台上，试图把背面的物品遮个严实。 “哈哈。”池念干笑了两声，讨好道：“老师......” 像是仍带着最后的期翼，池念希望是自己做贼心虚才想得远了，努力联系思考，试图寻找下一个不会过于刻意却又能转变的话题。 顾渺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直白地开口道：“鬼鬼祟祟的，想 46. 回家 《小舟》全本免费阅读 池念嗯嗯嗯地应着，摆出起身欲走的架势缓缓踱步，看着顾渺提着两个箱子走的没影了，才飞速转过身，招着手把Leo叫过来。 像魔术表演那样，她从连个口袋都没有的衣服里摸了几个奶酪棒出来，三两下就拆了包装，往狗嘴里杵。 Leo配合极了，当即张着大嘴往过接，一张一合脸手拿的棒头都看不见影子。 “诶诶诶。”池念反应过来，赶紧凑过去，扒着狗嘴把塑料棒挑着捡出来，顺势轻轻给了他脑壳一掌，“什么都往里吞是吧。” 呼在她面上的是炙热潮湿的哈气，Leo被拍了也不躲，仍旧嬉皮笑脸地，追着池念要她手心里的另一个。 池念一边撕着软塑料外壳，悠悠地叹了口气。 剩在家里这两只生物，真是越想越让人觉得担心。 “给。”池念把另外一支也拆开了，这次长记性，食指和拇指间牢牢捏稳，才往前递。 “Leo啊。”池念轻轻抚着它乌黑柔顺的毛发，郑重其事地嘱咐道，“可不能告诉老师我又偷偷给你吃零食里啊。” 小狗恍若未闻，埋头苦吃。 池念也没指望它能搭句话，又拆了一根送上去，继续说着：“今天的零食就当作我给你的报酬了，可不能光吃不干事，这几天你要多哄老师开心，多陪陪他知道吗。” “……” 池念拿出来的存货都被它一根接一根地吃完了，心满意足的小犬瞪着一双葡萄粒一般的大眼，倒像是当真努力听讲，认真记起任务来。 池念蹲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抚摸着它的头顶，过了好久，才终于叹了一声：“你是一只好小狗。” 双腿蹲得有些麻，池念怕顾渺等久，捋着裤腿慢悠悠地站起来。 门口闪过一道影子，刚巧和她的视线相错而过，摆过一片无痕的风影。 池念给大门落了锁，透过窗缝最后和Leo摆了摆手。 立在玄关的两个大箱已经被顾渺尽数端走了，空荡的厅室像是一瞬间被染上了秋意。 空山寂寂、秋色深深。 ——— 近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说短不短，池念到家时正好赶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临门一脚踏地好巧不巧。 池母刚把盘子放下，一转身的功夫，桌上莫名多添了一双筷：“哟。” 她刚叠好纸巾，还没来的急抹抹沾湿的手，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把水珠子尽数蹭在了池念身上，又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一掌，装模做样地嗔怪道：“你今年又这么早就回家！” “请假了嘛。”池念把顾渺塞得满满当当的贵重行李小心翼翼地摆好，双臂一环扑在她身上，浅尝辄止地抱了一下，便像仍是有所惦记地抽身离开，迈步就往大门就走。 “刚进门，你还去哪？”池母看见她举步又朝外走，跟在背后喊了一声，也紧随着跟出去。 房门外空荡荡的，池念已经迈到了楼梯半截，背身朝她喊了一声：“还有个箱子。” “别去了，让你爸帮你搬！” 向来以身强体壮而闻名的池大壮同志刚把锅碗都扔进水池里，听见喊声也摘了围裙从厨房里踱出来，走到池母身边问道：“念念回来了？好像听见你俩说话了，人呢？” 池母指指门口，一撇嘴：“当力工呢，你赶紧去帮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