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这不妥吧?》 1. 第1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夫君这不妥吧》 文/山海咸人 *** 荷花盛开,莲蓬初成的六月,空气中泛着燥热,蒸得人心浮意燥。 姚府上下正忙成一团,没人顾得上府中养女要上街。 “小姐,真不是奴等有意怠慢,您看现在车夫全在忙着拉嫁妆呢,这是顶要紧的事……要不,您再等两个时辰?” 满脸是汗的管家兜着手,一脸为难。 姜初妤平静的眸子巡过排排车轿,没再跟管事的争执,戴上帏帽,淡淡地应了身后的道歉声,迤迤然迈出姚府大门。 昨日明明都说好了,今日却说没有给她用的份儿,再争也没用。 侍女春蕊跟在她身旁,心里也堵着一口气。 姚家老爷是真宠爱姚二小姐,嫁妆快赶得上大小姐出嫁时的了,可反观她家小姐,婚事迟迟定不下也就算了,连添几件新衣都慢得很。 就算是养女,八年了,也该有几分真情了吧? 春蕊正在心里打抱不平,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嘴碎—— “看来就算是庶女,也比没了亲爹的强啊!你且看着吧,那姜氏女就是个低嫁的命。” “听说她有点姿色,你去提亲试试,说不定能捡到大便宜,哈!” 春蕊暗地瞪了眼一脸横肉乱嚼舌根的男人,手脚麻利给小二递过铜钱,接过酥饼,快步走回姜初妤身边小声安慰道: “小姐别听这晦气话!您上回去寺院求的姻缘签不是大吉么!日后定然会觅得良人。” 白纱之下,姜初妤莞尔一笑,眉眼间的笑意却很浅:“我哪个都不信。” 春蕊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见她脸上并无愠色,径直走向前方的胭脂铺,便也抿抿唇垂首跟上。 渝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西临渝江,行商之人往来络绎不绝,民风热情彪悍,虽远不如京都繁华,却也算得上热闹。 城东的珍乐坊内鱼龙混杂,富家子弟与贩夫走卒比肩接踵也不是罕事。 此时正值巳时,酒馆食肆正开张,姜初妤刚从胭脂铺出来,一抬眼,见对面酒肆门口站着一男子,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她缓步向右沿着街走了几步,余光看见他也往这边走来,直觉后背总有人注视自己,心里一慌,也不等春蕊了,加快步子往前走着。 可没过多久,身后紧跟着她的人就快步绕到了她跟前,好整以暇地抖了抖袖子,勾着轻佻的笑:“姑娘走这么快,是有急事?” 男子锦衣华服,白玉冠束发,脸上微泛着酡红,一副醉酒纨绔的模样。 姜初妤双手掩在袖中,冷脸道:“请你让路。” 赵献当然不肯,笑着作了一揖:“姑娘误会了,我是第一回来渝州,不知哪里的酒楼最有名,姑娘肯不肯带我转转这珍乐坊?赵某定有重谢。” 姜初妤刚要开口回绝,就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是结账耽搁了的春蕊赶了上来:“我们小姐可是渝州郡守视如己出的养女,可不是你有几个破钱就能招惹的!” 春蕊把姜初妤护在身后,气势汹汹的,可心中又有三分心虚,毕竟城中谁不知道姚家养女不得待见? 姜初妤却勾了勾唇。 春蕊抢了她的话,心中所想大概是一样的,这丫头越发机灵了。 这人一听就是外地人,只要搬出身份赶他走就好。 果然,赵献听后,神情有一瞬的愣怔,傻气十足。 趁他一晃神的功夫,姜初妤拉着春蕊就走,很快钻进人堆里不见了。 她走得急,没注意到最后一刻,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变了。 赵献生在京都达观世家,纨绔之名京城皆知,虽不学无术,但读书功课还不赖,靠的就是一个好脑子。 被春蕊的话一提醒,他瞬间想起来了,这渝州城内还有这样一个人呢。 曾经的怀化将军姜明远的次女啊。 想当年,出身贫寒的姜明远投军后便展现出了过人的军事才能,一路晋升,此后胜仗不断,封了侯,娶了名门贵女,一时风光无限。 可姜家起得快,落得也快,离封王就差一步之遥的时候,他却战死了。 姜氏本就不是名门望族,家底薄弱,又后继无人,只剩两个女儿流离失所。 长女幸运,被太子看中,入宫做了侧妃;次女则被远在渝州的母系旁支收养,从此再无音讯。 姜家次女离开京都那日,他还去看过热闹。 赵献摸着下巴眯起眼睛,回忆起了那张年纪尚小却是美人坯子的小脸。 真是她吗? 方才女子的面容因隔着白纱看不真切,他只记得她拢起的秀发半盘着,脑后一缕发垂至细腰,微风轻轻勾起发丝,挠得他心里发痒。 罢了,管她是谁家的女儿,只要是他看上的人,就没有得不到的。 ** 与此同时,姜初妤正在成衣铺取一个月前订的新衣,全然不知赵献给她惹出了什么麻烦。 此番上京,她要去见在宫中做娘娘的阿姐,若穿得太寒酸,惹她担心就不好了。 她葱白的指尖轻抚过衣料,每一件都做工精良,对得起不菲的价格,便满意地交了银子,打道回府。 回到姚府,用完午膳后,她关起门来试新衣。 姜初妤生得水灵白净,衬得黛眉黑瞳更为惹眼,樱唇微微露齿一笑,轻易便能勾人心魄,可眼底的气质却是清澈的,正是芳华正茂的年纪。 她选出了一身褐色罗衣配嫩黄色的曳地裙,衣上刺着山茶花,金丝银线交映生辉,再戴上顺手买的并蒂海棠步摇,穿在身上,娇俏又不失端庄。 这副打扮上京,应该叫人挑不出错。 她刚试完,帘外春蕊忽然来催,声音有些不安:“小姐,夫人来了。瞧着脸色不大好……又要来发难了。” 姜初妤有些许茫然,这些天她安分守己,哪里惹夫人不快了? 还不等细想,她赶紧把衣裳都收拾好,换回旧衣,规规矩矩地将姚夫人请进房中。 她端着手问了声好,察觉到姚夫人严厉的眼神锁在自己身上,顿感头皮发紧,大事不妙。 姚夫人缓缓落座,拂了拂袖子,话中怒意十分明显:“说说,你是什么时候搭上了来历不明的外男?” 这一问把姜初妤也问懵了,呆呆地回话:“什么外男……” 话还没说完,她忽然想起在珍乐坊遇到的那个男人,迟疑地蹙了蹙眉。 这一停顿,落在姚夫人眼里就是心虚。 姚夫人猛地抬手拍了一下木桌,怒气冲天:“还想狡辩!你随我到祠堂来。” 这就是要罚人的意思了。 虽然姜初妤不是姚家人,但犯了错也会被罚跪祠堂,一听到这两个字她就浑身发软。 “舅母请息怒,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她定了定神,三言两语把遇到男人的经过讲了一遍,语气嫌恶,末了指天发誓与此人绝无瓜葛。 姚夫人听后却依然面露狐疑,眉间川字不散:“你与那厮真的不认识?那为什么他似与你很是相熟?” “到底是怎样的传言污了舅母之耳,可否讲与我听听?” 姚夫人深深看了眼她,身子向后一倚,道:“那人称自己是礼部侍郎之子,叫赵什么。说你们幼时因父家交好而有所往来,年少生情,私定终生,此番来渝州是算着你的年岁到了,来求娶的。” 赵家?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姜初妤安静地听完,脸上一点该有的反应都没有,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她目光灼灼,毫不心虚地对上姚夫人威严的视线,不徐不缓道:“舅母明鉴,这人身份存疑,他自称与我相识,当时却好像未认出我一般。我猜他或许只是当街被我拒绝,脸面过不去,才乱说些谣言诋毁我。” 姚夫人喝了口茶,火气更盛。每每教训这丫头,她总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看了叫人生气。 “那你倒是说说,他要是不认得你,怎么会知晓你爱吃蜜饯,还差人送来了两大包?!” 闻言,姜初妤平静无波的脸上闪过一丝诧 2. 第2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姚二小姐的婚事一日□□近,整个府中都忙着置办喜事,喜气洋洋如迎新年。 诺大的郡守府中,唯有西院偏安一隅的雅茗阁内死气沉沉。 尚在禁足中的姜初妤闲来无事,将那只香囊修整了一遍,扔掉失了气味的香料,换了新的进去。 她拇指和中指环成圈,使劲弹了一下香囊,恨恨地自言自语:“你这东西,惯会给我找不痛快。” “那小姐为什么还留着此物呢?” 春蕊手脚勤快地帮着收拾香料残渣,随口问道。 姜初妤却被问得怔了一下,神思不受控地跃过郡守府的黑瓦灰墙与悠悠九载,跳回了她八岁那年。 那是姜父去世的前一年,大大小小发生了许多故事,不过现在还记忆尤新的,只剩阿弟夭折、她定下婚约两件大事。 姜父姜母昔日情投意合,子嗣上却福薄。 姜母身子弱,一生中勉强孕育了三个孩子,生下最小的孩子后,不到一年就病逝了。或许是怀孕时已疾病缠身,生下来的孩子也体弱多病,不到四岁就匆匆夭折。 阿弟生在秋天,死在某个冬日。 生日时他已经生病了,整日整夜咳得厉害。不善女红的姜初妤赶在他生辰前,耐着性子做了一只香囊,放入去守业寺求来的护身符,以祈佑他平安。 那时她无忧无虑,觉得阿弟的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未婚夫婿理应是喜欢自己的。世间的一切都有其既定的来处与去处,不需多费心思,自会水到渠成。 她的未婚夫婿是镇国公府的世子,比她大三岁,姓顾名景淮。 彼时年幼,她既觉得他像兄长,却又有婚约在身,免不了多了些小女儿心意,心头一动,便想着就当练习女红,也绣了一只香囊赠他。 可惜,他不领情。 香囊被退回来了。 来送回的人姜初妤认得,是顾景淮身边的侍从,固执地要她收回去。 那时的她可是姜明远的掌上明珠,全京城几乎没有她怕的人,娇俏的下巴一扬,放话道:“本姑娘送了他就收着,别想退回来,没门儿!” 侍从只好离开了。 第二日,她院里的仆役居然在一棵老槐树下发现了这只香囊,它脏兮兮地躺在土里,被人弃之如敝履。 姜初妤受了奇耻大辱,脸热得都能摊饼了,还拼命安慰自己:幸好他没有直接扔挂在树枝上叫路过的人观赏,起码保住了她的脸面不是? 可是心里还是泛起委屈,茂行哥哥就这么不喜欢她吗? …… 一转经年,这只早该被烧掉的香囊还好好地被她收着。 那件事后她留着它是卧薪尝胆,提醒自己日后“报仇”;把它带到姚家或许是当时收拾行李仓促,随手装了进来;可后来她发现了却还是没扔掉…… 姜初妤将香囊重新放回木盒中收了起来。 大抵是因为,她不忍看着从前的旧物件消亡殆尽吧。 毕竟连她自己现在都快记不清,曾经那个娇贵的姜二小姐,过得都是什么日子了。 思及过往,姜初妤更郁闷了,以前她未婚夫是什么人,现在姚夫人为她找的都是什么人? 本城茶商之子兼知名赌徒、发妻逝去急着娶续弦的三十余岁知县等等,一个个的简直没眼看。 姚夫人急着将她嫁出府眼不见为净,却又故意找些歪瓜裂枣的男人说亲,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盖头往她头上一盖拉出去随便嫁了? 姜初妤很清楚,只要她的婚嫁之事是姚家来办,将来的日子只会是难过和相当惨的区别,所以,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了。 ** 姚二的婚事办完后,姜初妤终于如愿以偿地踏上了上京之路。 出发的第一日她右眼皮跳得厉害,近乡情怯,许多时间都在抱着包袱浅眠。 好在北上的一路路途虽长,却也没发生什么意外,她渐渐安下心来,走了大半的路,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期待。 一个多月后,马车终于停在京都城墙门下。 隔着大开的玄铁城门,姜初妤远远望见京城内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心里一惊。 她听说最近不太平,到处都有叛乱与流民暴动,难道她一路太平,却赶上天子脚下出大事了? 还没等她捉个人打听,突然有官兵高呼:“定远侯归来,速速让道!” 声音被一浪高过一浪的百姓欢呼声压过,行动上却是官家威严更厉害,不一会就见百姓向路两侧挤了过去,硬生生开出一条宽道来。 城外,要进城的人也暂时排开,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同一个方向,虔诚得像在等待神明从天而降。 姜初妤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 3. 第3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军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军营。 顾景淮顶着燥热的艳阳走了半日,内衫已染上薄汗,却来不及换下。 他与副将安顿好众将士后,匆匆上马进宫,面圣述职。 兴庆殿中,一身明黄的年轻皇帝正翘首以盼。 在看到少时好友身着轻甲拾阶而上时,他紧绷的面容露出一丝笑来,要不是大太监拦着,差点要出殿迎接。 “臣参加皇上。” “快免了这些虚礼,同朕说说这一年的辛苦。” 性子冷的人说出来的话也是冷的,周承泽听他毫无感情地重复了一遍他早就知道的捷报,有些想发笑,想伸手给他肩上来一拳。 顾景淮的生母是周承泽的表姑母,如今的华宁大长公主。 在一众堂表兄弟中,他只交了这么一个朋友。 可惜,他怎么就是镇国公的儿子。 周承泽的眼神在欢喜过后又晦暗下去,略一抬眼,徐徐问道:“你镇守边疆有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顾景淮却双手奉上虎符,作了一礼:“请皇上收回。” 周承泽眸光微动,只一瞬就板起脸:“卿这是何意?” “臣已回京,不需此物。若再有风云变幻,皇上唤臣便是。” 周承泽默了几息,忽然大笑一声,不再言国事,召来大太监:“叫膳房温酒,朕要与茂行比比酒量!” 顾景淮婉拒了。 人走后,周承泽背手望着天井幽幽自语:“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喜朕。” 大太监忙上前安慰道:“皇上,奴才觉得定远侯许是舟车劳累,怕御前失仪,不是不想与您把酒言欢呐。” 周承泽没说话,横眼瞥了他一眼,大太监顿时明白他说错话了。 刚才的小事,皇上根本就没放心上,这是在想后宫的那位啊。 ** 后宫,倚兰殿中。 清澈的水池中躺着朵朵荷花,院内群芳争香开放,主人最喜欢的芙蓉花被种在最显眼的地带。 一只白皙素手轻轻一折,粉嫩花朵搬了家,开在了美人鬓边。 姜初妤收回手,端详了几眼,忽然噗嗤一笑,惹得美人佯怒。 “怎的,在笑我糟蹋了这花?” “说什么呢,阿姐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比最美的花还漂亮!” 两姐妹拉着手,年纪稍大的眉眼弯弯,一丝恰到好处的愁绪更添婉约清丽;稍小的妹妹杏面桃腮,眼中盛着盈盈水光,顾盼生辉,二人坐在一起说笑,尽显小女儿情态。 姜初妤指了指彼此的衣服,解释方才为何发笑:“我瞧着这花是粉色花瓣包着黄色花蕊,正好与咱穿的衣裳颜色一样,让我想起了小时候你抱着我打秋千。” 八年里,二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相见,都默契地只话如今不论从前。 姜初妤愣一提起过去,二人都是一恍惚。 “阿姐以后就要抱着我的小外甥了。”姜初妤莞尔一笑,手轻轻抚上姜凝婉微微隆起的肚子。 姜凝婉也喃喃自语:“是啊,我的孩子……” 她的身孕已足四月,距先太子故去快要满一年。 时间真是快啊,她的人生曾遭遇许多变故,每一次都天翻地覆。 姜初妤见姐姐黯然呆滞的神色,觉得她像枯井中孤零零的花儿。 当姜凝婉还是太子侧妃时,二人还能偶有书信往来,可后来先皇驾崩,一昔宫变,什么都变了。 再后来姜凝婉成了新皇妃子、紧接着先太子病逝的事,姜初妤也是听人说才知晓的。 “阿姐,你说,我们女儿家,嫁人是好事吗?”姜初妤小声又清晰地问。 姜凝婉抚着妹妹秀发的手一顿,心有灵犀:“我们皎皎是想嫁人了?” “我只是想留在京城,不想回渝州了。” 她语气坚定,姜凝婉心下一惊:“舅父舅母对你不好吗?” 姜初妤喉头一哽,默然片刻,终究只是抿唇笑了笑,眸光中映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我只是想离你近些,这世上你与我是最亲近的了。” 姜凝婉默了几瞬,拉住她的手紧了紧,承诺道:“好,我会求皇上。” “不,我没有想进宫的意思……” “我是说,求皇上为你赐一桩好婚事。”姜凝婉提了提唇角,笑得勉强,“你放心,就算你有这个心,我也会阻止的,宫里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阿姐……” 姐妹二人相顾无言,这时忽有下人来报:“娘娘,皇上刚接见完定远侯,正在前往倚兰殿的路上了。” 姜凝婉眉间闪过一丝厌恶,又闭了闭眼平复下去。 姜初妤站起身:“那我先去避一避。” 姜凝婉叫了大宫女晴香为她带路,姜初妤没有拒绝,可在出了主殿后,她叫住正将自己往偏殿带的晴香:“姑姑可知这里离哪处出宫必经之地最近?” “姑娘这是要……?” 姜初妤倒也不瞒着:“姑姑有所不知,我与定远侯有旧,难得能有碰见他的好机会。姐姐信任姑姑,我想我也可以信任你。” 晴香闻言低眉顺眼,没什么表情:“请随奴婢来。” 不愧是宫人,晴香手脚真是麻利,步伐飞快,姜初妤倒能气息平稳地跟着,春蕊却已微微喘气落在后面。 晴香带他们来到了一座殿宇的飞檐下,指了指前面的方砖路:“这便是姑娘要找的地方了,后宫毕竟离前殿远些,奴婢方才走得快了,还请姑娘见谅。” “哪里的话,我该谢过晴香姑姑才是。”姜初妤福了福身。 晴香回礼:“姑娘客气了。” 其实晴香可以走慢些的。 姜初妤知道太皇太后也是顾景淮的外祖母,他进宫一趟多半还要去拜见一下老人家,不会这么快就出宫。可离京多年,她的猜想能有几分准头自己也说不好,尽人事听天命好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十分漫长的,主仆二人在飞檐下站成了两根柱子,才看见上披玄甲下着黑袍的将军出现在方砖路的尽头,身边并无侍从。 春蕊兴奋地推了推姜初妤:“小姐快看,真是定远侯!小姐?” 姜初妤双手绞着帕子,下唇几乎被咬出齿痕,眉头微蹙,一幅局促不安的样子。 她刚才只一心想见他,可见到了又该如何,却没想好。 总不能直接把人拦住问“我们有婚约在身,你还认得我吗”吧? 姜初妤扶着墙,悄悄探出身去望向他,脑海中忽然想起路人女子的那句“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怎么可能成”。 她慌慌张张缩回头,稳了稳心神,却又想起在珍乐坊被赵献当街堵住时,她气恼地叫人让路。 自己现 4. 第4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大周不仅民风开放,皇家避讳也比前朝削减了部分,衣裳颜色除了明黄与正黄,其余种类的黄色百姓也可上身。 姜初妤今日穿的就是在渝州买的褐色外衫和鹅黄曳地裙,本就显眼,即使她方才探头时已足够小心,可顾景淮是军中也闻名的鹰眼,几十丈开外就捕捉到了若隐若现的一抹黄。 他当然不会蠢到真的怀疑她是刺客或者不轨之人。 本以为是某个躲起来偷懒的宫女,可越走近,越觉得此情此景十分熟悉。 从前有个麻烦的人就喜欢这样,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抱着他胳膊问,为什么总是躲着她。 …… 没想到走过来一看,还真是她。 此时的姜初妤已完全后悔招惹他了,暗骂自己太心急、太蠢了。 难道要在这种气氛下邀他回忆从前吗? 她杏眼转了转,扫视到不远处的春蕊,顿时眼中有了光泽,无辜又真诚地抬眼与他对视: “什么躲不躲的,我在跟我的侍女玩捉迷藏呢。” “捉迷藏,在前殿?”顾景淮玩味地瞥她两眼,不屑拆穿这拙劣的借口。 从没见过她这般慌张辩驳的样子,还挺有乐……挺解气的。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不喜被人碰触的?” 他将佩剑别回腰间,双手抱胸立在她跟前,一幅再不如实招来就要把她吊起来严刑逼供的架势。 姜初妤闭了闭眼,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问了出来:“顾将军难道不觉得我,像以前认识的什么人吗?” 顾景淮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 “哦?你是谁啊?” *** 倚兰殿中,绣帏重重,袅袅沉香微动。 暑气被地上的冰桶散去大半,姜初妤心中的郁气却迟迟化不掉。 她正揪着一朵花的花瓣,口中念着“他记得我,他不记得我”。 最后一枚花瓣落在不想要的结果上便眉心微蹙,再选一朵从头开始;落在想要的结果上也不开心,含一颗蜜饯顺顺心情。 姜凝婉坐在妹妹身边,伸手为她沏了杯花茶。 半个时辰前,她与周承泽不欢而散,没过一会儿,又见妹妹垂头丧气地从后门回来,一见到她就问:“阿姐你瞧我的样子跟从前比,变了很多吗?” 晴香已经告知了她的去向,姜凝婉一下便明白了,这是在定远侯那里遭了打击。 她当然也是知道自己妹妹婚约之事的,不过…… 姜凝婉呷了一口茶,支着下巴打趣道:“没想到你还对他念念不忘。” 姜初妤乱揉着散落的花瓣,发出簌簌响声,看上去情绪很低落。 “阿姐,你可知上门说亲的媒婆都介绍的什么人?续弦的、身疾的、甚至还有冲喜的,正常的也不是没有,可有才华的其貌不扬,姿颜尚可的喜欢寻花问柳,富贵公子又粗鄙无礼……我要是回了渝州,可真是回了龙潭虎穴。换作是你,你能不惦记着……从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吗?” 姜凝婉抚上她的手,安慰道:“什么陈啊烂的,真要说起来这婚约也应当作数,我去求……” “不必了阿姐。他说不定只是故意装作不认识我,我又何苦呢,等相认后再说吧。”姜初妤把桌上的花瓣拢起来,放入筐中,有些自暴自弃,“其实说到底,我只是想平安过日子罢了。” 姜凝婉瞧着妹妹落寞的侧脸,忽然想起她小时候提着特制的轻剑,跟爹爹练习剑法时的乖张样,忍不住鼻头一酸。 姜明远还在世时,对膝下两个女儿可谓是摘星星捞月亮,什么东西都挑最好的,绝不将就。 由奢入俭难,寄住在姚家,吃穿用度定是远远赶不上从前,但她这个妹妹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可事分轻重缓急,婚事绝不能将就,否则后半生都难熬。 姜凝婉也是算着妹妹的年纪到了,趁自己正怀着龙胎荣宠正盛时,开口请皇上允准妹妹进宫看望自己,好为她打点一二。 几年不见,姐妹俩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入夜,姜初妤顾及阿姐孕中辛苦,才恋恋不舍回到偏殿休息。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思绪冗杂,不知不觉走到窗边望着月亮出神。 在顾景淮问出那句“你是谁啊”之后,她的勇气忽然坍塌了,明明身处阴凉地,却感觉正在被烈日炙烤。 到底是才十七岁的姑娘,心思单纯,即便想死撑着面子,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眼神飘忽、双颊涨红。 她眉睫轻颤,见他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更为懊悔,索性破罐子破摔: “是我认错人了。” …… 想起这茬,姜初妤顿时没了赏月的雅致,扑回床上将脸埋在薄被里。 “啊——” 蠢死了! 这声不大不小的动静惊动了春蕊,她哒哒哒跑来:“小姐遇到老鼠了吗?” “春蕊,你知不知道什么巫术或者蛊虫,能叫人失去与下蛊人的记忆?”她看上去异常丧气,好像如果春蕊说没有,就要哭天抹泪到天明。 哪知春蕊脑中的弦跑到了别的音上:“小姐是在想那个赵什么?您现在有婉妃娘娘护着了,怕他作甚?” 姜初妤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她都差点忘了这号麻烦人了。 “啊!不活啦!” ** 今夜的月亮普通到只有抱着闲愁的人才会注目,说不清是月照人还是人照月,毕竟在诗人笔下,人间的悲喜总倒映在月色中里。 镇国公府中,入夜后反而比白日更为喜庆。 房檐下的灯都点上了,仆役们恭敬地端着膳食送去正厅,乍一看与平常的日子并没有太大不同,但气氛却是透着喜气的。 世子归家,又有军功在身,可谓大喜! 然而此时,顾景淮正手握一只铸金虎符,站在房中陷入沉思。 皇帝并未将它收去。 周承泽并非名正言顺登基。 先帝驾崩后,本该是太子继位,可彼时边疆战事一直告紧,太子主和,本就引得许多朝官不满,兵权又正好握在主战的五皇子周承泽手中。 太子与五皇子暗斗许多年,朝臣也形成两派,最终二人掀起一场夺位大战,以太子被囚禁于东宫、周承泽登基结束。 再后来,得知自己的侧妃被新帝册封为婉妃的那天,先太子吞金自尽了。 而这些荒唐事,在维护正统、始 5. 第5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顾景淮的太祖爷乃开国大将军,可惜镇国公爵位世袭到今天,朝中已不见顾家武将的影子。 于是许多年前,作为家主的顾文启决心一定要培养出个能文能武的孩子。 顾景淮出生不久后,夫妻俩找了道行高深的卜师看过命,卜师说他绝非凡才,有将星之命! 二人大喜。 可惜随着他长大,夫妻二人悲伤地发现,这个承载了家族厚望的嫡长子,特别爱干净。 他每两个时辰就要换一块崭新的手帕,以便随手擦拭即将碰触的东西;也不喝茶,觉得茶叶是脏东西,哪怕泡过一遍;猫狗自然也是不能靠近的,二房的夫人养了一只狸奴,几乎没再敢放出过房…… 如此种种的怪异之处,不胜枚举。 更别提武器架上那些不知道沾过多少汗水和灰土甚至血迹的刀枪了,顾景淮别说碰,看都不看扭头就走。 顾文启气得骂他不孝:“那可是你太上爷的祖传遗物!” 大人们虽然着急,做过各种尝试,但是都没治好他的洁病,本来都要以为被那江湖骗子骗了,放弃让他从武这条路,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发生了。 那年顾景淮十一岁,某日府上来贵客拜访,正是朝中风光无限的怀化将军姜明远。 姜明远土根出身,在朝中几乎没有盟友,顾文启想拉拢他,而他此番也是充满了结盟之诚,携妻女来赴约。 大人说正事,孩子便自由地在府中玩。 两个小贵女有侍女跟着,姐姐分外安静,只在花园中荡荡秋千,妹妹却十分顽皮,侍女一个没看住,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 姜初妤正坐在树上啃柿子。 虽然她记得爹娘的教诲,在别人家要乖乖的,谨言慎行。 可是那柿子树上结的柿子看着都要熟过了,再不摘下来就要掉在地上白白浪费,看得她又馋又心疼,心想就偷吃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 她蹭蹭几下就爬上了树,摘了一颗柿子剥了皮咬了一大口,好吃得露出幸福的笑容。 “你……你怎么……” 姜初妤爬树前确认了四下无人,没想到会这么快被人抓包,紧张了地咽了咽汁水向下看去—— 只见面色铁青拧眉看向她的人,是方才见过的顾小世子。 吃人嘴软,姜初妤赶忙道歉,还觉得不够诚恳,想到个主意:“要不我摘一个柿子……额,送你?” 见他没说话,姜初妤以为是默许了,便挑了个又大又软的柿子,另一只手还不放弃自己吃过的,以一种极其冒险的姿势准备下树。 而顾景淮只是震惊于—— 还未洗过的柿子,她竟然能下得去口! 太震撼了以至于没关注她说了什么,又在做什么。 “啊!”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尖叫,顾景淮闻声抬头,只见一颗柿子直直地朝他脸上呼啸而来,如浮云蔽日日薄西山山体滑坡一般,命中。 痛感已经无伤大雅了,黏糊的触感在脸上蔓延开来,他都不敢睁眼,在巨大的冲击下,想起来一件非常关键的事。 “这是你吃过的,还是没吃过的?” 尾音都打着颤。 姜初妤也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大气不敢出,说话声细细小小的:“给你的那个我保护好了……” 天地良心,她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把右手的递到左手上,一个没拿住意外就这么发生了。 顾景淮得到答复,顿感头皮发麻。 很好,那么他脸上的这一团东西里,还有这丫头的口水。 他刚想张口喊人,却尝到了一丝甜腻的、熟透了的柿子味道。 顷刻间他感到自己像是病来如山倒,几乎要昏过去。 后来的事他也记不清了,好像模糊地病了一场。 病好之后,他居然神奇地不再有洁病,茶也能喝了,枪也能摸了。 这可把顾文启高兴坏了,当即就给他找了个全京城最厉害的武学师傅——姜明远。 或许是真有天资,顾景淮学得非常快,一年后便能像从小习武的男童那般舞刀弄枪了。 顾氏夫妇认定姜初妤是儿子的福星,便提出了结亲。 不过造化弄人,这婚约早已不能作数,所以如今周华宁提起姜初妤时,也只说了是恩人,只口不提婚约的事。 顾景淮脑海中闪过那段回忆,小酌一口清酒,将所有情绪压了下去。 他的洁癖怪病当时表面上看是好了,实则只是他讨厌的东西从脏污变成了姜初妤这个人而已。 每每见到她都觉得身上不爽利,却碍于礼数与其往来相交,不过只持续了短短一年,姜家就出事了。 而他今日遇见她,除了惊讶似乎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与她接触也不感到十分嫌恶,看来他这怪病只是孩童时的一场高热,已经消散了无痕了。 如此,自然该高兴。 或许是吃多了酒,白日里姜初妤气恼而去的样子忽然蹦进他的脑海。 顾景淮闭了闭眼,迟钝地发觉,她真是变了不少,跟那个爬树偷柿子的小姑娘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这么一对比,还是小时候更有趣些。 …… “竹楦,快帮我备好醒酒汤!” 顾景淮朝墙根处待命的家仆喊道,将酒杯推开,再不肯喝一口。 他在军营中与众将士一起喝烈酒暖身,可是很难醉倒的,怎么回京后反而一壶清酒就醉得脑子不清醒了。 有什么趣。 *** 顾景淮归京后的日子,快要比打仗还忙了。 镇国公府迎来各方贺喜,宴席请柬不断。可他不是爱热闹的性子,所交朋友不多,也不喜受人阿谀,兴味索然。 偏偏周华宁觉得他多去几次总能在席间跟某个姑娘对上眼,便挑了几位权臣的请柬,逼着他应了下来。 “反正你近来也无事可做,去蹭些酒吃,赏赏歌声舞影,也是一件乐事。” 顾景淮忖度了片刻,心想新帝登基后,镇国公府的威严不比往日,端着架子给人以傲世轻物的印象也不好,最终还是妥协了。 可一连三四场宴会下来,每一次熙和郡主都坐在他对面,他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麻烦。 所以当他得知皇上要举行夏苗时,竟有种得救了的感觉。 按照惯例,夏苗行猎乃皇帝避暑的活动之一,届时将去宝鹭山行宫暂住半月到一月之久。 受邀的一众皇亲国戚依次坐着华丽的车轿抵达了行宫。 一入山林,便是与京都截然不同之胜景,林木葱郁,山石嶙峋,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钟声袅袅,风也温和,云也舒卷。 顾景淮也有许久未见过如此之景了,心情大好,吩咐竹楦入住行宫之后先备好笔墨纸砚,他要书一幅字。 可还未进屋,他远远地就望见一个人的身影,微翘的唇角登时放平了,雅兴没了一半。 “她怎么会在这里?” 竹楦压根不认识姜初妤,被问得一头雾水:“奴也不知啊。” 此时,姜初妤一个回身,也发现了 6. 第6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姜初妤随姜凝婉的车轿前往校场。 建在山庄里的校场不算很大,约十五亩地,也不常使用,昨日路过时,她看着旗帜和鼙鼓都灰蒙蒙的。 可今日年轻勇武的士兵在边上一站,锦衣华服的王公贵戚陆续入坐,背后“观武台”三个大字都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在台下两侧,有十数个骑着马的女人,个个身着红色披风,手中持一长杆,看得姜初妤心痒痒:“这是要打马球吗?” 姜凝婉还是太子侧妃时也曾来过,对规矩十分清楚:“素来有这样的惯例,行猎正式开始之前,有女子马球和男子射术表演。” 观武台呈阶梯状,越往上地位越高,中间空出一道分水岭,男子与女子分隔而坐。 姜凝婉自然登上最高处,落座在皇帝之位的旁边,姜初妤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便坐在了最下层最边缘的位置上。 这是新皇登基以来第一次举办行猎,周承泽慷慨激昂地举杯贺词,随着最后一句话落下,四角擂鼓震响,两支马队徐徐上了场。 场上一西一东各有球门,旁边插着绣旗和架子,有专人站在一旁负责记分。 马球赛刚开场没多久,西边的队伍就先得一分,进球者骑着全场唯一的白马,挥舞球仗的动作干净利落,好不风光,瞬间赢得了一片叫好声。 姜初妤也抬手鼓了两下掌。 以她看来,这女子必定习过武,打球的把式十分像用枪,招招带着狠劲,一抢一个准,胜负估计没什么悬念了。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西面队伍已拿了两分,再下一城比赛就结束了。 忽然,马儿发出一声啼鸣,有人尖叫一声摔下了马,在坐皆惊得吸了口气,紧张地望向球场。 骑着白马的魏梓珊打出一球,正好击中了熙和郡主的马,马儿受惊一扬前蹄,马上的人惊叫一声摔了下来。 魏梓珊翻身下马,拽着受惊之马的缰绳,三两下驯服了它,才转而俯眼看向已被众人扶起的熙和郡主。 熙和满脸怒容,伸手一指:“你!还不快向本郡主谢罪!” “我也没想到郡主能以马身拦球,真是佩服。” 魏梓珊心中也有气,她将球打出去传给同伴,谁知道熙和忽然扭了方向直直冲过来,却不伸杆拦球,球正好打在马腹上。 二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下,坐在台上的沧河县主脸都黑了。 参加女子马球和男子射术的皆是家世显赫的未婚男女,谁心里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皇家的男女相看会,输赢根本无关紧要。 她早就告诫过女儿,不要太在乎输赢,露两手出出风头就行了,可还是出了差错。 沧河县主是太皇太后的表侄女,算起来也是周承泽的姨母,嫁了个没什么作为的将军,只好将家族兴荣寄托在一子一女身上。 眼下虽然魏梓珊犯了错,但看着自家孩子出彩,她担忧中掺杂着喜悦,一时拿不准是否要开口向皇上道歉。 周承泽面上有些不悦,但也没说什么,摆手叫人将熙和请下场,护送下去治伤,命球赛继续。 可东面的队伍硬生生少了一个人,士气也衰减大半,场上的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群龙无首。 “皇上,臣妾的妹妹也会打马球,若是姑娘们没有意见,可否让她替补上场?” 姜初妤浑身一僵,在众人纳闷婉妃之妹是何人时缓缓起身,低头谦虚道:“婉妃娘娘抬举了。” 她话音刚落,却听周承泽开了金口,分辨不出喜怒: “不错,魏将军的千金与婉妃之妹,同为将门虎女,朕倒也想看看这二人分个高下。” 皇上都发话了,众人即使有异议也不敢说。 听到将门虎女这四个字,姜初妤有一瞬的恍惚,连忙福身谢恩,由侍女带下去准备。 她披上红披风,正在挑选马匹时,晴香匆匆来给她带话。 “娘娘说,她只是趁机为姑娘争取一个在人前露脸的机会,现在的局面就算输了也不会有人怪到您头上,放手去打吧。” 姜初妤也不傻,明白姐姐此举的意图,心里一暖,阿姐真把她说的话放心上了。 当她骑着一匹枣红马姗姗上场,路过观武台时望了一眼,偏偏与好整以暇望过来的顾景淮对上了视线。 他生的一双凤目本就不怒自威,此时又好似透着寒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她。 姜初妤没来由的心虚,手一发软,球仗都差点没握住。 鼓吏敲响了擂鼓,褐黄色的马球在场上飞梭。 姜初妤旁的思绪都被抛开了,一勒缰绳,钻进去抢球。 虽然在渝州时,她打马球的次数屈指可数,但素日里并未疏于锻炼,体魄远超寻常女子强健,再加上场上其他人已打了两局,体力有些消退,很快她便吸引了众人的焦点。 她想的没错,对面队伍中最厉害的果然是魏梓珊,她堪堪与她交了几番手,隐隐猜测这姑娘不像用枪,倒像是学刀的。 迅猛、强势、凶悍。 但她也不是没办法。 偶尔二人球杆相撞,姜初妤先卸力,四两拨千斤地避开她的进攻,又装作抢球,牵制住她,给同队人抢球的机会。 而魏梓珊同队的姑娘已习惯了在她持球时护在一旁的打法,不太会主动抢球,也拿不准到底该防谁,渐渐乱了阵脚。 最终姜初妤所在的队伍连进三球,赢了。 鼓声敲响,比赛结束。 姜初妤感到神清气爽,正神采风扬地与队友击掌时,魏梓珊驾马与她擦肩而过。 “恭喜。” “承让。” 魏梓珊并未使出全力,她能感觉到。 “也多谢你,至少熙和郡主能少记恨我些。” 姜初妤以前没见过魏梓珊,但是听说过她的父亲魏济。瞧她身手如此,应当得到了父亲的悉心教导。 虽然过去那么多年了,但她不得不承认,回到故乡,她敏感得任何人和事都能触景生情。 比如顾景淮对她的态度,比如皇上提起她也是“将门虎女”时,还有现在,她看着魏梓珊驾着白马从容下场,向观武台的方向用力挥手,而沧河县主站起身为女儿鼓掌。 日光如瀑,耀得她眼疼。 明明赢了,却一点儿也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 贵女们结伴下场,而她像个杵在雪地里的迷途幼兽,望着魏梓珊离开的方向失神了片刻。 姜初妤轻轻晃了晃脑袋,收起眼中的落寞,抬头向姜凝霜的方向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可眼眶却悄悄湿润了。 隔得太远,姜凝霜并未察觉到妹妹的失态,微笑着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姜初妤一扯缰绳,马儿哒哒哒小跑至看台下,她利落下马,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观武台上乌泱泱坐了一片人,她几乎都不认识,只好抿唇憋出句“民女参见皇上”。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看台忽然静默了一瞬,她不认识他们,可其中不少人却认得她。 周承泽笑着赞扬道:“打得不错,颇有你先父之风采,也 7. 第7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姜初妤没有麻烦别人,自己悄悄离开了,沿路一边走一边问路,徒步回了鹤庭。 春蕊见她居然自己回来,双颊还红彤彤的,发丝也微乱,忙不迭上前托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小姐,你被人欺负了吗?” 姜初妤再也憋不住了,一把抱住她,鼻头一酸落下泪来:“春蕊……” 春蕊扶她进了屋,可问了半天也问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急得都快冒汗了,姜初妤才吸吸鼻子:“我想爹娘了。” 春蕊的身子软了下来,嘴拙而不知说什么,只好坐到她身边,轻轻抱住了她,笨拙地安慰:“小姐别难过,您还有婉妃娘娘呢。” “姐姐……我真自私,姐姐自个儿也是如履薄冰,哪能顾得上我呢。可是我明明、明明那么盼着回来,却什么都不见了……” 姜初妤坐在床沿,全身重量都倚在春蕊身上。 她感觉自己浑身没劲,已经不想哭了却止不住泪,眨了眨迷蒙的双眼:“春蕊,我好像有点难受。” 春蕊拿香帕为她拭泪,心疼得不行:“小姐别说了,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说出来就好了。” “不是,我觉得头有点晕……” 春蕊伸手探了探她额头,顿时紧张起来:“好像是有些发热,小姐你先躺会,我去叫人来看看。” “不用了,我应该是中了暑气,休息一会儿就好,我的身子你知道的,壮得很。等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你记得叫醒我。” 春蕊应下了,服侍她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将染了汗的衣服抱去浣洗。 ** 姜初妤一觉睡到申时,热是退了,但又饿又疲,像只瘪了的荷包软绵绵地躺在床上。 “春蕊……” 她鬓发微湿,喉咙干涩得发紧,叫了好几声春蕊才推门进来:“小姐总算醒啦。” “怎么没叫醒我?” “我瞧您睡得正熟,太医也说多睡会儿好得快,就没打扰。婉妃娘娘去了皇上那儿用午膳,现在人还没回来,但差人来问过,我只说小姐中暑了,没说旁的。我还做了清淡的碧涧羹,小火热着呢,小姐饿了的话我去端来?” 姜初妤点点头,春蕊走了几步忽然折返回来: “对了,差点忘了,定远侯派人来过一趟。” 闻言,姜初妤像只兔子似的立了耳朵,苍白的小脸慢慢浮现红润的色泽,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他来做什么,有什么带话吗?” “没带话,只送来了一只小白猫。我怕它跑了,编了个竹笼关起来了,小姐用完饭可要去看看?” 小白猫? “我现在就去!” 姜初妤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春蕊急得在后面追:“小姐先喝口水,披件衣裳!” 椭圆形的竹笼里,一只脏兮兮的小白猫缩成一团,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人,即使打开了笼子也不肯出来。 姜初妤小心翼翼地拎着它后颈拖着它后爪,把它抱出来放在地上,调侃道:“你怎么比昨儿见着的时候更黑了,这么调皮?” 小白猫瞧着不像昨日那般活泼了,给它吃的就乖乖进食,也不到处乱跑,看来是饿坏了。 姜初妤很小的时候,家中养过一只狸奴,可后来跑丢了再没找回来。当时她的哭声把整个姜府都震了两震,那之后再也没敢养过猫儿狗儿。 她轻轻抚摸小白猫背上的毛:“小可怜,饿坏了吧,幸好你遇到我。” 她手下动作一顿,柔声补充,“还有他。” ** 晚膳时,姜凝婉得知妹妹捡了一只猫,忖度着说:“我听说熙和郡主丢了只猫。” 姜初妤停箸,有些惊讶:“不会这么巧吧?” 她将昨天抓猫时走远遇见顾景淮的事说了,“以我从前对熙和郡主的了解,她的事肯定得搅得人尽皆知,顾将军应该也知道。那他把猫送到我这里,应该事先确认过了,不是熙和郡主丢的那只……吧?” 姜凝婉觉得也有道理,便不再多说,转而问起她身体。 “我已经无碍了,可惜错过了骑射比试。” 瞧她的精神不错,姜凝婉也放下心来,夹了一块肉放她碗里:“不用惋惜,皇上午膳后头疾发作,我伺候了一下午,比试也被取消了,兴许安排在明日。” 姜初妤“啊”了一下,难掩失落,还以为凑巧躲过了呢。 “届时只有未出阁的女眷观看,我与徐妃她们都不会去,你若是想去,我介绍一个相熟的姑娘陪你?” 姜初妤巴不得:“不用了阿姐,难得清净,我想多陪陪你。” “陪我哪有看年轻俊朗的少年郎有趣呀?” “阿姐!” 姜凝婉心情很好,笑容不禁又扩大了一些,伸出食指轻点妹妹的眉心。 “也不打紧,反正今日你已大放异彩过了,想示好的人自会主动。等你的名气传回了京城,也会有别家公子注意。” 姜初妤咋舌:“我只是打了一场马球而已,这么夸张。” “至少大家都记起我的妹妹是何方人物了。”姜凝婉又给她夹了块肉片,忽然想到什么,又轻轻叹口气,“不过不论如何,你拂了熙和郡主的面子,她难免记恨,万事小心。” 姜初妤乖乖应下了。 入夜,姜初妤辗转难眠。 退路是龙潭虎穴,可前路也崎岖莫测,留在京中……到底是好是坏? 窗外明月高挂,树影落在窗棂上,像伏在夜里的猛兽,静谧又危险。 姜初妤侧卧在床上,看着树影随风微微摇动,眼皮越来越沉。 马上就要睡去之时,她忽然一个激灵清醒了。 她忘记喂小白猫了! 她担心把它撑坏了,还特意嘱咐宫女不要私自喂食,本打算睡前去喂,可心事重重的,居然就这么忘了。 姜初妤赶紧披上罩衫踩上趿鞋,点了盏油灯匆匆出门。 好在是盛夏时分,夜晚也不怎么凉,她松松系了罩衫,向院中那颗枇杷树下走去。 屋里暂时没有安置它的地方,又怕它晚上瞎跑,春蕊和几个小宫女一起编了个更宽敞的竹笼,里面放了软垫,作为猫儿临时的小屋放在了树下。 可没想到,此举也方便了偷猫贼。 “谁?!” 树下一抹鬼鬼祟祟的黑影正弯腰捡竹笼,闻声停手直起身,侧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在外人看来,姜初妤是个极强悍的女子,可没人知道她其实怕黑。 树梢的影子将那人整个包裹住了,他一袭黑衣,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诡异到姜初妤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撞上什么脏东西了。 恐惧像雾气顺着头发丝儿爬上她的背脊,她说不出话,手中油灯颤颤巍巍地晃,不自觉地退后两步,趿鞋磕在石子上,才终于回了神。 “来、来人——啊!” 黑影猛地转身冲向她,快得活像厉鬼索命,姜初妤吓得五官都皱在一起,素白的脸上失去了血色。 那人扑到她身后捂住她的嘴,吹灭油灯,将她虏到树后躲藏起来。 姜初妤被吓得双腿发软,差点没站住,幸好被身后的人提着,没跪在地上。 后悔回京都的心情在此刻达到顶峰,在砰砰的心跳声中,她听到那人说: “怕什么,是我。” 那人说这话时,压着声音贴近她耳侧,姜初妤被他的气息烫 8. 第8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莫非,您喜欢熙和郡主吗?” 话音刚落,她像一个醉酒的人被迎面泼了水,立马清醒了,恨不得咬断舌头。 她问这个做什么! 他一定生气了吧。 咔。 竹节断裂了。 本就做得不牢固的竹笼稍微出现一丝裂痕,小白猫在里面不老实地动了几下,忽然散架了。 顾景淮只好徒手抓起猫,虽已无洁癖,但他第一次碰这东西,总觉得手中触感十分别扭。 他的脸色似乎比夜还黑,切齿道:“没有。” 姜初妤双眸亮了亮,又害怕说多错多,不敢动也不敢言。 顾景淮手掌托着猫身,小白猫的四爪悬空,十分不安地扭着身子喵喵叫,他掌心发痒,忍不住松了手。 小白猫落地的瞬间立马蹿了出去,躲进草丛里没影儿了。 “呀!” 姜初妤连忙提着裙摆去追,可忘记了自己出门匆忙,穿的是趿鞋,刚跑一步,鞋咻一下飞了出去。 一只光洁的玉足赫然出现在眼前,比浑身白毛的猫还要白。 顾景淮连忙撇开脸,举头佯装赏月。 姜初妤猛地原地坐下,用衣摆慌忙遮住裸露的脚,耳垂霎时红了一片,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她不敢向后看,确保脚缩进裙中不会再露出来,才慢慢站起身单脚蹦向飞了的趿鞋,硬着头皮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压着嗓子学猫叫吸引小白猫。 幸好小白毛没跑多远,就躲在一棵树后的草丛中,姜初妤喵喵叫了几声后,听见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扒开一看,果然就见它窝在里面。 “找到了!” 她蹲着把小白猫高举起来,邀功般给他看,却见他缓慢地张握着手,唇角绷紧,神色很不自然。 姜初妤心里最后一丝尴尬也散去了,连忙凑到他跟前关心道:“是不是哪里被它挠到了?” 顾景淮摊开的手掌中起了片密密麻麻的红点,看着有些瘆人。 姜初妤有了个不好的猜想,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闷闷的喷嚏。 顾景淮下半张脸闷在另一只臂弯里,与她的视线相汇,俊脸有些挂不住,清清嗓想说自己无事,没想到一张口又是一个喷嚏。 “……” 姜初妤抱着猫连连后退,惊道:“您对猫过敏怎么还亲自来偷猫?明日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自会将它还给熙和郡主。” “……我也是才知道。” 顾景淮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每每摊上跟她有关的事,总是为了解决一个麻烦,摊上更大的麻烦。 说什么她是他的福星,命里犯冲还差不多。 白日里他差人将猫送去鹤庭后,才听说熙和郡主丢猫的事情,一问猫的样貌,果然是这只白猫。 他最近被熙和的频频示好闹得不清净,又被皇帝提起与姜家的婚约,现在只是举手之劳还一只走丢的猫,竟也要被拖进这二人的漩涡,当即黑了脸,不想再插手。 可竹楦听说后,大叹了口气,说什么—— “那熙和郡主的性子,要是知道猫被您送给了姜姑娘,还不得发作一番。姜姑娘真是可怜人,莫名其妙得罪郡主两次。” 姜姑娘长姜姑娘短的,搞得他睡前看兵书的时候,竟也隐隐良心不安。 真有这么严重?女人心当真比兵书难懂。 为了少生事端,还是把猫偷回来,再重新送还给熙和算了。 …… 姜初妤回屋去取药膏的工夫,再出来却发现院里的一人一猫都不见了。 她远远地眺望,隐隐看见顾景淮的背影迈入了更深的夜里。 顾景淮拎着猫回了自己的庭院,给猫拴了长绳系在院中树下,才净了手,用身上常备的跌打损伤药膏随意抹了抹。 借着微弱烛火一瞧,那片红疹已有蔓延向手腕的趋势,看起来不太妙,但入夜了,他想了想,还是先凑合一晚,明日再叫太医来看,于是没有叫醒侍仆,忍着痒意艰难入睡。 ** 翌日,校场内。 骑射比试结束后,周承泽下令设猎场,开始行猎。 皇后未立,身怀六甲的姜凝婉掌管六宫,为后宫最尊者,与周承泽一起焚香拜日。 礼毕,周承泽胯上黑马,背着挽月赤弓,身后跟着二十余骑,皆是参与行猎者。 “诸有志儿郎,于猎场见分晓!” 侍卫亲军分左右二路沿猎场边缘行进,将其合围住,时刻待命以备万一。 司猎官鸣响号角,周承泽率先进入猎场,瞄准一只梅花鹿,张弓射出第一箭,行猎方才开始。 姜凝婉有孕,是徐妃入场陪着皇帝。她完成了任务,挽过姜初妤的手:“发什么愣呢,走了。” “定远侯呢?我怎么好像没看见他?” 姜凝婉恨铁不成钢地拍一下她脑袋:“你呀,怎么还念着他。” 姜初妤今早把猫被顾景淮要回去的事告诉了阿姐,不过隐瞒了他亲自来拿,只说派人。 “我只是好奇而已。” 她摸了摸脑袋,这一下打得还挺疼。 “听说抱病了。” “昨晚……”她差点说漏嘴,敢忙改口,“昨日看着还面色红润精神焕发呢。什么病,严重么?” 姜凝婉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妹妹,答非所问,委婉提点了句:“他躲着你,日后你也躲着他,省得旁人说闲话,误以为你名花有了主,生生被耽误。” 姜初妤有些不自然地点点头,面露担忧地随姜凝婉坐上车轿。 回去歇了一会儿,姜初妤忽然感觉这鹤庭中没有幼猫作伴,空荡荡的了无生机,于是闲来无事,向宫女讨了活儿,将研钵中的花瓣捣成泥。 姜凝婉喜爱花香,如今正是鲜花盛开的季节,便吩咐宫人采摘了许多。 晒干的花瓣可以入茶、或是磨成粉做香料,花泥还可以做成蔻丹染甲。 忙活了一下午,有人来传话,说是熙和郡主邀她小叙。 来人正是那日给顾景淮送糕点的侍仆,看来是专为她传话送物的人。 姜初妤手下动作不停,略略抬眼敷衍道:“我记性不好,恐怕与郡主无旧可叙。” “郡主说是为感谢您在马球赛上帮她得胜,还请姑娘赏脸。” 来人又劝了几句,姜初妤直觉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可转念一想,这次要是回绝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暗箭等着,不如接了这明枪。 况且她再求晴香一起去的话,在外也代表了姐姐的身份,应当掀不出什么大浪来 “走罢。” 她稍微拾掇一下,带了晴香春蕊,三人一起来到熙和郡主所在的庭院。 未曾想,上前来迎的婢女并未将她们引入屋内,而是展臂指向后头的湖面:“恭迎姜姑娘,郡主在船上侯您多时了。” 青碧的湖面上,一只小船停在岸边,熙和独坐在船上,见她来了,扬了扬眉,亲切地打招呼。 姜初妤行了一礼,皮笑肉不笑:“郡主好雅兴。” 既然来了,也没有怕的道理,她只好只身上了船,叫晴香与春蕊等在岸上。 这船说是舟更为合适,船身窄而长,容纳两人正好。 熙和将系岸绳松开,撑着竹篙将船划出去,望着远处感叹道:“日头真好,你瞧着水面上泛着金光呢。” “郡主不必客套,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吧。”姜初妤上船后,一瞬不移地观察着她的动作,见她行船有些不稳,忙道,“郡主前日刚受过伤,坐下歇着,我来划吧。” 熙和轻笑了两声:“你可别小瞧我,为了准备马球赛,我也是辛苦锻炼身子了的,摔得不重,不打紧。” 那天她确实是故意拦球的,故而对马匹受惊有所准备,但还是没控制住摔了下来。 当时她是想过假装伤得不轻博同情,但忽然想起,在周承泽还未成为皇上时,知她喜欢顾景淮,曾透露过:他不喜欢娇滴滴的姑娘。 于是她重新拾掇好自己,想无声地对他说:你瞧,我并不娇气。 可皇上一句话,让她又当众失态了。 怎能不恨。 船划出了一段距离,熙和跪坐下来,小几上放着茶水点心,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漫不经心地捏起茶壶,开始闲聊。 从马球赛聊到时兴的新曲儿,又说起她和表哥们的趣事,姜初妤意兴阑珊,随声附和着。 “对了,我丢的那只猫儿,顾表哥今早遣人给我送来了。这小家伙调皮,还不知他费了多大劲帮我找呢。” 熙和露出上船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眸中闪着恰到好吃的娇羞。 姜初妤淡定地抿了口茶水,回道:“郡主若是想言谢,建议您准备些止痒药膏送去。” 熙和不解其意,只得意地以为她在嫉妒说胡话而已。 回程时,姜初妤主动撑篙,余光撇见熙和静悄悄走到她身侧,她们离得很近,衣袖都贴在一起。 熙和忽然一改方才口吻,语气阴冷冷的:“姜姑娘,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呢?是揣着一纸婚约,想让顾表哥娶你?” 姜初妤顿时警铃大作,暗暗屏息,提起心来。 “郡主多心了,我只是想念长姐而已。” “婉妃娘娘有孕了,乃国之大喜,召你进宫姐妹相聚,贺贺喜也无妨。” 9. 第9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鹤庭。 晴香将旁观的所见禀告了姜凝婉,姜初妤在一旁低头罚站,搅着手指悄声道歉。 “阿姐,我错了。” “错在哪了?” 这一声不怒自威,姜初妤第一次有了姐姐贵为妃嫔的实感。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姜凝婉叹了一口气:“错在应了她的邀,还不跟我说一声。” “我带了晴香姑姑……” “罢了,晴香你去备些礼,上门给熙和郡主赔个不是。就说我家姑娘行舟不稳,不慎将郡主晃下了船,并非有意的,误会一场。” 晴香应下,去办事了。 姜初妤面色十分难看,这几日她心神不宁终于忍到了极限,忍不住伏在姜凝婉双膝上,欲哭无泪。 “阿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姜凝婉揉了揉她的头:“我倒是觉得,天真些也不是坏事。” 天也映了她的心事,不久后下起了雨,忽大忽小,但一停未停。 整个山林都在雨幕中,事物变得潮湿、模糊,潮气与暑气揉在一起仿佛有了黏糊糊的实体,攀在人后心上,好不难受。 姜初妤支着脑袋坐在窗前欣赏雨景,雨打芭蕉,凄凄然也。 她忽觉身如浮萍,这里不是久居之地,渝州也不能回,明明身处富丽的宫殿,却好像无家可归。 就这么悻悻地看了半日雨,姜初妤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个好念头,去求姜凝婉: “阿姐,我听说静禅寺很灵验,我想去那里吃斋念佛一段时日,为你和未降生的小皇子祈福。” “怎么这般突然?” “阿姐放心,我会一直留在京城待你生下孩子。”姜初妤耷拉着眉,心事重重的,“这期间若能相得如意夫君是最好,若真无缘分,我就不嫁人了,进宫服侍你也好,出家做尼姑为你祈福也罢,反正我不想再离开你那么远了。” 姜凝婉忖度着问道:“是因为熙和惹你不快了?还是……定远侯?” “都不是。”姜初妤娇嗔着抱住姐姐的胳膊,“阿姐就这么怀疑我的心意?” 姜凝婉怀着心事,勉强勾着笑安抚妹妹:“长姐如母,我还不能问问了?从前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总算能为你打点打点了,皎皎你且等等。” 姜初妤不知阿姐要她等什么,但她听阿姐的话。 ** 为时七日的行猎转眼间结束,部分人即将离开宝鹭山行宫,皇帝与后妃等人还会在此避暑一阵。 于是结束后的第二天,趁着人齐,周承泽在花园中设宴庆祝。 园中草木芳香宜人,花团锦簇,湖面波光粼粼,岸旁齐整的柳树垂下茂密的绿荫,处处皆是好风光。 不像在宫中那般庄严肃穆,宴会的氛围颇为轻松,但当姜初妤陪在姐姐身边一齐入场,瞧见衣香鬓影的皇亲国戚朝这边望来,还是不由得心下一紧,打起了退堂鼓。 她今天穿的是姜凝婉未穿过的一件深青色礼衣,既不十分合身,又不符合她如今的身份,况且座位还被安排在了靠近上首的位置,别扭得动都不敢动。 她整了整宽大的衣袖落座,准备安静地做一根木头,悄悄扫了一圈,并未看见熙和郡主,暗暗松了口气。 过了一会,顾景淮出现了。 他身着玄色窄袖圆领袍,腰束蹀躞玉带,手持一把折扇,忽增了些许风流雅致之韵。 是她从没见过的样子。 男人眉如远山面如冠玉,很难不叫人注目。 反正大家都在看他,姜初妤也大着胆子投以目光,看着他目不斜视地走过长长的地毯,在她正对面坐下,瞬间,就对上了视线。 她还没来得及躲闪呢,他倒是先把折扇一开,黑色扇面上白色勾勒的仙鹤栩栩如生,挡住了他的半张脸。 拿扇的手骨节修长,并无红疹的迹象,看来是已经痊愈了。 坐在顾景淮旁边的人没话找话搭讪:“顾将军也觉得暑气逼人呐?” 顾景淮煞有介事地扇了扇,“嗯”了一声。 姜初妤:…… 前几日,熙和郡主不知是不是受了晴香的调解,忽然原谅了她“行舟不稳”的过错,辟掉了二人因定远侯而不和的“谣言”。 但看样子,他本人似乎没信。 姜初妤垂下眼帘,不敢再抬头看他。 很快皇上也到了,宴席开始。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一群献歌献舞的美女,歌声千回百转,舞姿美不胜收,与园中百花交相辉映。 姜初妤只顾着享受珍馐佳肴,席上为女眷准备的是桂花酒,味道甘美又不易醉,她不知不觉喝得有点多。 虽然支着华盖,可暑气还是熏得她犯困,醉意也有些上头,只盼着筵席早些结束,好好回去睡一觉。 酒席过半,周承泽停了歌舞,说起闲话,席间净是些恭维之语,听得她脑袋更加发昏,还不如看歌舞呢。 可当话题转到顾景淮身上时,姜初妤眨着眼睛偷瞟了几眼,小口小口吃着酥山,竖着耳朵听他们的一问一答。 周承泽已半醉,举着酒杯隔空与顾景坏碰杯,唇边含笑:“顾将军行军辛苦,回家也没有个能照料的人,该赏的都赏了,不如朕再为你主持,娶个贤妻?” 她瞬间警铃大作。 只见顾景淮站起来,俯身拱手回道:“嫁娶之事,本应顺从父母之意,然臣已回绝母上选定的数桩婚事,犯下不孝之罪,请皇上先治了臣之罪吧。” 周承泽哈哈大笑了两声后收敛了神色:“是朕逾矩了。你的心思向来莫测,前几日你为了婉妃之妹来求朕,朕还以为……咳。” 姜初妤手一抖,险些把玉匙摔在案几上。 她眸中盛着满满的震惊抬眼,却见顾景淮眸光发冷看向皇上,始终未回视她的目光。 周承泽佯装醉酒,揉了揉额角,又端起一杯:“朕酒后失言,自罚一杯,还请爱卿息怒啊。” 皇上您别喝了,倒是先把话说完啊! 可惜没人能听见她心中的呐喊。 乐官指挥下一场表演开始,众人探究的目光散去,姜初妤才后知后觉地害起了羞。 她双颊上两瓣红晕悄然散开,吃了好几口酥山才勉强压住,冻得舌头都发僵。 皇上这句不经意的戏言,却在她心中生了根。 可尽管好奇得已然没了胃口,她也不敢抬头与他对视,怕被人捉到什么“眉目传情”的把柄,于是停箸看起表演来。 一位驯兽师握着粗如蛇尾的皮鞭,嘴里咕嘟着不成字的拟声,正指挥着一头雄狮像只家宠一样原地打转。 听说是外邦进奉的凶兽,姜初妤从来没见过,没想到强壮如牛的猛兽在人的指挥下竟然乖巧似狸奴,觉得十分新奇。 叫好声连连,果然人都爱看些罕物。 表演到尾声,驯兽人牵着雄狮走上中间的地毯:“皇天在上,小人这就叫这奴兽给皇上、两位娘娘行礼。” 他吹了几声口哨,可那雄狮从走上地毯开始就总是偏头去看两旁的人,别说行礼了,连正脸都不给上首的人看。 驯兽师有些着急,扬起皮鞭打在它前肢上,想让它屈服,可雄狮忽然呲牙咧嘴地发出一声吼叫,就要向前冲出去! 惊叫声四起,驯兽师死死收紧铁链,却反而更激发了雄狮的兽性,眼看事态就要失控,后方有人帮忙拉住了链子,勉强治住了它。 顾景淮手上缠着铁链,边用力边喊道:“护驾!” 带刀侍卫冲进来,排成一堵人墙将雄狮围住,现场乱作一团,直到众人合力把雄狮 10. 第10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姜初妤双眼圆滚滚的,好似一只被定身的小狐狸,懵然地愣住了。 “……阿姐究竟在说什么呀!” 姜初婉瞧妹妹的反应不像是刻意要瞒自己,虽依然有些狐疑,也放松了语气: “熙和郡主落水那日,你回来后,我越想越觉得你跟定远侯之间似乎有些不对劲,就叫来你贴身侍女问话。” “她说、说……”一向端庄淡定的阿姐居然结结巴巴的,姜初妤轻蹙眉心听着—— “你进宫那日去路上拦下定远侯,她看见他把你按在墙上,似在轻薄你。” 姜初婉一眨不眨地观察她的神色,生怕她有一丝躲闪。 姜初妤眼睛都瞪圆了:“哈?!” 她是被他按在墙上了,但只是搜了个身,谈不上轻薄吧? 见她这样反应,姜初婉略略放下心来:“春蕊还说你气冲冲地撇下定远侯走了,脸很红,唇上还有齿痕,问你你也不肯说,还以为你们……” “春蕊这个丫头!长了一个该去写话本的脑袋,跟在我身边真是屈才了呢!” 她脸红是被羞的,齿痕是自己咬出来的,当时要让她把这些讲给春蕊听是怎么都不想开口的,没想到竟然整出了这么大的乌龙! 姜初妤终于把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把姜凝婉逗得笑了好一阵。 笑过之后,又发了愁:“哎呀,我原是想着这事定要叫他负责,才趁着这个机会提了……” “提了什么?” 姜凝婉眨巴着眼睛,十分无辜的样子:“没什么。我倒觉得你二人还挺有缘分的。” 姜初妤歪头,满脸疑惑。 *** 静禅寺位于灵山山腰上,倚山而建,香火不断。 据说是千年前,一位帝王为已故的皇后祈福而修的,逐渐变成了一座求姻缘、求子都很灵验的古刹。 上山之路分为车道和山道,传说山道是九九八十一名僧人来集体朝圣,每走一步都行大拜之礼,被硬生生开出来的,经后人修缮才变成了常人也可攀登的石阶。 据说走山道来祈福会更灵验,只不过山道又险又长,走得人并不算很多。 皇家御赐的马轿早时出发,稳稳当当地赶了不到半日路,就来到了灵山脚下。 姜初妤是代表婉妃来的,也是真心想为姐姐祈福,于是踩着轿凳下了马车,想走山道。 护送队伍要载着布施,只能走山道,可她伸手拦住了一辆车: “顾将军请留步。” 顾景淮穿着月白素面锦衣,低调地装成护卫,也依然鹤立鸡群,十分挺拔贵气。 自从那日宴席后,他们再未会面。 后来皇上居然让他陪她为婉妃祈福,说什么“你是朕的表弟,与婉妃的妹妹一起正好代表朕和婉妃”,他断然拒绝了。 可是皇上直接下了圣旨。 于是他现在出现在这里。 他很不爽。 今早出发前他一见她就撇开脸,半个字也不同她说,现在又用本将自称,楚河汉界画得明明白白的。 “你想让本将与你一同走山道?”他一眼看穿。 姜初妤规规矩矩地回了句:“民女正有此意,将军可愿赏脸?” 她有事想问他,可一旦入了佛家净地,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说得出口。 “本将奉命看守供养给寺院的布施,自是要跟着车队,你且差遣别人吧。” 顾景淮搬出圣旨中的说辞,一甩袖随侍卫们走了车道。 竹楦忍不住回望了眼只身迈上山道的女子,有些担忧:“世子,要不要派人跟上去?万一她遇到危险了……” “爬个山能有什么危险。”顾景淮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九岁的姜初妤呼呼抡铁锤的画面,冷笑了一下:“她才比较危险。” 竹楦:? 车队先一步到达了静禅寺,住持亲自迎接,口中念着“圣上仁慈,我佛慈悲”,收下了整整五车布施。 待一切打点完毕,还不见姜初妤的身影,顾景淮便让众人先回山下的客栈歇息。 又指挥竹楦:“你去把她的行囊拿过来,问问住持她住哪间房。” 正说着,住持满脸笑容地又寻了过来:“贵客便是婉妃娘娘之妹的暗卫吧?” 顾景淮板着脸,吐出两字:“不是。” “您不用瞒老衲,皇上派来的信使已经都跟我嘱咐好了,上客堂已拾掇完毕,这边请。” 顾景淮:…… 他什么时候变成她的暗卫了? 可偏偏他只想低调地来低调地走,故而只带了竹楦一个侍仆,现在将真实身份宣扬出去说不定反会招致麻烦,略一思索,便也没有否认。 但他说什么也不会住下的。 “我与将士们同住便好。” “可是……” 顾景淮眸光一凛:“难道住持想说,这寺中并不安全,她一人住下会有闪失?” 住持被他的气场震了一下,躬身道:“老衲并非此意。” “如此甚好。” 顾景淮收回目光,继续等人。 可又等了一会,人没等到,雨倒是落下了。 夏时多雨,竹楦早有准备,为顾景淮撑起油纸伞,语含关切:“姜姑娘肯定要被雨困住了,真的不用去接应一下她吗?” “竹楦。” “奴在。” “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 “……” “况且她身边不总是跟着一个侍女吗?今日天气不好,她应当有带伞的自觉。” “世子,姜姑娘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并未带什么侍女。”您不会这点都没注意到吧? 后半句话他没敢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顾景淮的脸色。 他侧脸隐隐绷紧,眉间似有不耐。 终于,顾景淮叹了口气,瞪了他一眼。 “……再拿一把伞来。” “好嘞。” **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本就难走的山道在下山时显得更为陡峭。 虽然这点难度对顾景淮来说算不了什么,但山道全是泥,雨又越下越大,衣衫下摆难免沾上污浊,看得他额角直跳。 他加快脚步走了一会儿,目光所及之处终于出现了一个孤伶伶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坐在台阶上。 “咳咳。”他手握成拳抵在嘴边,夸张地咳了两下。 姜初妤闻声回头,十分惊喜:“顾将军?那对传话的夫妇这么快就爬上去了吗?”< 11. 第11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时间回到宝鹭山行宫的那场夏雨过后。 顾景淮涂了两日药膏,他终于在雨停后的第二天退了疹,驾马出现在了猎场。 周承泽见了他,挑起不怀好意的笑,打趣道:“朕听说婉妃之妹与熙和因为你起了冲突?还把人推水里了?” 顾景淮这几日专心抹药,并未多关注此事,没想到已经传成了这样的话,还传到皇上耳中了。 他皱了皱眉:“不是她推的。” 即便当时他未看清细节,但以她站的位置和熙和落水的距离来判断,要想将人推出去那么远,必得挥动胳膊借力,但她身形未动,应当使不出那么大的力。 “跟朕说有什么用,除非熙和亲自出来澄清,方能堵住悠悠之口啊。” “……” 周承泽皮笑肉不笑,有些探究地看向他:“朕觉着,你还挺护着她的。” “臣只是相信自己所见。” 周承泽拍拍他的肩:“今日你我不以君臣相称,就像从前那般比试一场如何?你若是赢了我,我就帮你摆平这件事,不叫你扯入妇人之争。” “与皇上比试,我向来全力以赴。” “你最好是这样。” 深入猎场后没多久,顾景淮拉紧缰绳,勒住马匹,一人一马静静地躲在树后。他张开弓,独目瞄准几丈外的野猪。 野猪皮厚,他在等待它转过头来的瞬间。 唰—— 几乎与箭矢飞出的同时,野猪发出刺耳而短促的哀嚎,瞎了一只眼睛乱窜。 他驾马向前跑了几步,稳稳地又补了一箭终结了它的性命。 这动静不大不小,约莫吓跑了不少周围的小动物,但他抬头望去,惊弓之鸟乍然腾飞。 搭弓,拉弦—— 时辰已到,盘点猎物的时候,周承泽指着顾景淮猎来的那一堆,讶然道:“怎么这么多禽类?” “您说过计数不论大小一律按个头算。”顾景淮眼尾微微上扬,从容中带有一丝得意,“皇上一言九鼎,应当不会反悔吧。” “这……不会。” 但是他定下这规定是为了照顾参与行猎的几位女子,想着若是有人猎不到动物,还可以拿弹弓打鸟,不至于空手而归。 堂堂将军,怎的还利用这漏洞赢他! 周承泽看了眼他的战利品,全是地上跑的,堆在一起比顾景淮的高一截,但论个数就…… “兵不厌诈,是朕输了。朕会去找熙和,让她改口说是自己不慎落水,与你二人皆无关,行了吧?” “是澄清。” “行,澄清。” 顾景淮双手抱拳:“还望皇上不要向婉妃娘娘提起此事。” “怎么?不想叫她知道你的心思?” 顾景淮剑眉向下压了压:“只是不想再有所牵扯,麻烦。” 可当时他没想到,竟会被皇上反将一军,借酒失言而模棱两可地抖了出来。 这算哪门子求皇上了?他明明是堂堂正正赢了赌局。 不值一提的故事,他不想说。 顾景淮望着一脸期待的姜初妤,危险地眯了眯眼,心想,要不干脆把她打晕了驮上山算了。 默了几息,他突然把伞扔下,面无表情地折回到她面前站定。 姜初妤刚要把自己的伞举高往他那边斜一斜,他却突然蹲下了。 “是哪只脚?” 她也蹲下来,指了指左脚:“您不会要……” “坐下。” 姜初妤乖乖坐在石阶上,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握住左腿,浑身一颤,忍不住紧张起来。 感到她肌肉发紧,顾景淮揉了两下,摸了摸骨,动作自然得反而让她更紧张了。 “放松,不然你会受伤的。” “我已经受伤了……啊!” 趁着她说话时松下劲儿的那一刻,顾景淮托着她足跟的手一用力—— 咔。 砰。 骨头归位了,她的灵魂也散架了。 剧痛突如其来,姜初妤疼得挥舞油伞,砰一下正好打在顾景淮前额上,起了一道红痕,幸好他在漠北风吹日晒,皮肤不算白皙,不近看应是不打眼的。 姜初妤只喊出来了一声,就疼得发不出声音了,也没有力气言谢和道歉,只用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这一岔打得,她一点儿也分不出神关心皇上那句话了。 而顾景淮不可置信地抚了抚额头。 他堂堂将军,居然如此轻易地就被暗算了。 又想起与她初见时被夺命柿子击中了脸,前不久因猫起了疹,更加气恼了,这丫头绝对是命里克他! 他站起身来,左手拿回伞,不幸沾上她鞋底泥污的右手握成拳,离身半尺远,没好气地丢下一句“应当无碍了”,便先一步上山回了静禅寺。 竹楦傻傻地撑着伞在香炉旁等候,看到顾景淮归来,连忙迎上前:“世子可算回来了,姜姑娘呢?” “丢不了,在后头呢。” “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么这么……”狼狈。 眼看主子脸色变得更差了,竹楦赶紧化身狗腿子,为他擦了擦衣袖上的泥渍,却越擦越浑。 “奴这就伺候您沐浴更衣!” 竹楦说着就往上客堂方向跑去,却被一把揪住了衣领。 “你往哪儿跑呢?” 竹楦憨憨一笑:“山下的客栈似乎房间不够了,我想您一向体恤下士,就擅作主张,把客房让给他们,把您和我的行头搬来了。” 顾景淮气得用伞柄痛击他脑壳! “哎呦!” ** 静禅寺开基于千年前,虽时常修缮,但年岁已久,雕梁画栋、红瓦黄墙泛着旧色,处处透着香火味。 上客堂为接待高僧大德、上等贵客之所,房间虽不大,装潢简洁,但禅意十足,收拾得十分整洁。 因竹楦随顾景淮住下,住持命人又开了一间房,寺院接待贵客却不伺候人,竹楦只得向师父们询问水房在哪,费了半天劲烧好热水,伺候主子入浴。 等一切忙完,他回到了隔壁自己房内,刚想歇息,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他打开门,来人是一位小和尚,一手立在胸前,一手托着餐盘,躬身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婉妃娘娘之妹的护卫的护卫?” 12. 第12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屋内忽然变得十分安静,唯有从香炉中升起的烟还在摇动。 顾景淮伸手拿起茶盏,呷了一口清茶,清逸的面容上难得浮现了一丝窘然。 “毕竟明面上,我与她还被婚约绑着。” “奴不是那个意思。”竹楦一急,直接跪下了,“奴有一个同胞妹妹,五岁时家父劳作时忽然倒地,草草去世,后来母亲带着我和妹妹改嫁,可不到半年又遇上大旱,村里人都吃不上饭了,就把妹妹……” 顾景淮已隐隐猜到他想说什么了,却并未制止,由他继续说下去。 竹楦说到伤心事,有些动容,瘦削的身板微微颤抖起来:“奴也不知是卖了还是送给了别的人家,一天下午我们正在外面玩,娘说要带妹妹去买糖葫芦,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再后来我娘去世,我被继父赶出家门,偷偷上了辆拉货的马车,一路流浪来京都,又差点在路边饿死。老爷菩萨心肠,将我收为家仆,这才有今日的竹楦,重生之恩,此生不忘。 “可我总做梦,梦见小妹说她还活着,很疼很饿,我很想找到她……听说姜姑娘与婉妃娘娘久别重逢,不禁想到了我和小妹。” 竹楦叩首:“奴看待姜姑娘,如看小妹一般,不敢僭越。让世子误会,奴知错了。” 顾景淮临窗而立,竹楦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禁心里打起了鼓。 “世子若无其他吩咐,奴先去唤姑子照顾姜姑娘了。” “慢着。” 顾景淮声音冷硬,竹楦心下一惊,以为主子还有气未消,紧着头皮等他发作。 顾景淮顿了一顿,转过身来,窗棂透过的日光模糊了他的轮廓,他薄唇微抿,有些僵硬地问:“照顾?她又怎么了?” 竹楦舒了口气,心想主子总算放过他了:“姜姑娘似乎身上有些不舒服,许是淋雨受凉了。” 说者无心,听者揪心。 顾景淮眸光一暗,这是在暗指他接人接得晚了? 罢了,不跟这对“兄妹”一般见识。 “你先去把斋面送去,别让她饿着。” 竹楦端着面速速退下了。 顾景淮几口吃完了面,摘下发带,坐在桌前磨墨。 他半湿的长发披在身后,专注地抄着《静心咒》,行军时的杀戮之气丝毫不见,随性得像谪仙人,要是叫手下军官看见了得惊掉下巴。 离开行宫来到佛门净地,他倒也求而不得,清净。 不过也确是恼的,皇上一次次叫他与她有所牵扯,用意实在太明显了。 也不难想到,皇上这样做多是听了婉妃的耳旁风,那么也就是她的意思。 顾景淮从未考虑过当年的婚约是否还算数,他若是想娶,有没有婚约都会娶,若是不想,有也别想绑住他。 于他而言,她正如那只白猫,碰不能碰,但放着不管也实在可怜。偶尔施些举手之劳,权当是报当年的“恩”了,不必挂怀。 顾景淮一边书字一边在心里捋顺了话术,想着下次如果再被她问起他“求皇上”的事,就这样回答。 ** 上客堂每间房内的结构都基本相同,前部有桌椅床榻,后头的内间放着浴桶,用屏风隔开,空间并不算大。 请来照顾人的尼姑会推拿术,姜初妤沐浴完后,请她按了按额头与颈间,拜谢了师父后歇下了。 她这一睡,睡了许久。 梦见许多少时事,醒来泪湿了枕席。 脑袋倒是不昏沉了,身上也爽利,心想或许是因为爬山出汗又淋雨、被蛇吓、正骨痛得出冷汗,种种巧合凑在一起才染了病气。 最近似乎太不走运了些,她是该好好拜拜神佛。 姜初妤换上一件齐胸儒裙,拿上油纸伞出了门。 上客堂南面有一座六角亭,红柱黑瓦,飞檐翘角,雨水从檐角簌簌落下,好似六根雨链。 亭中有一个男人的身影,正半跪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 姜初妤看着眼熟,走过去一瞧,竟真是顾景淮。 他身着殷红底鹤纹玉锦袍,与这气派的六角亭相得益彰,远看似画,近看…… “顾将军,你的手怎么了?” 她惊呼一声,即使已经察觉到她的靠近,顾景淮还是被吓了一跳,本来就因裹着厚厚纱布而迟钝的手没拿稳,药瓶掉在了地上。 “你来得正好。”他捡起药瓶递给她,“帮忙,给它上药。” 他微微侧开身子,姜初妤才发现地上侧趴着一只花猫,一只爪子血肉模糊,伤得不轻。 她赶紧三两步迈进亭子,把伞合上立在一旁,接过药瓶,看看猫,又看看他的手。 “我没事。” 顾景淮拆下裹着的纱布,露出完好无损的双手,往后退了好几步站定。 姜初妤马上反应过来,他这是洁癖又犯了? 她眼珠悄悄转了转,蹲下身抚了抚小花猫,故意用摸过它的那只手伸向顾景淮:“您还有纱布吗?” 顾景淮捏着一卷纱布的一头,隔着老远递向她,姜初妤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将军的洁癖不是好了吗?那天晚上还摸过小白猫呢。” 她不提到好,一提起,顾景淮不爽地暗暗咬牙:“不关你事!” 姜初妤撇撇嘴,明明嫌弃猫儿,却不仅帮熙和郡主偷猫,还好心为受伤的流浪猫包扎伤口;明明对她态度算不上热络,却又好像默默关心她,真是搞不懂他。 “那将军再拿一会儿吧,我暂时腾不出手。” “……” 二人一猫于亭内,只闻雨水细密地打在宝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姜初妤正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为小花猫上药,担心它因药粉的刺激而抓人,另一只手不停地捋着脊背,与它讨好关系。 “你的身子无碍了?” 顾景淮冷不丁出声,她差点把药粉撒偏:“托您的福,已无碍了。” “你……” “顾将军……” 过了一会儿,他们同时开口,又默契地住了口。 “你先说。” “今日谢谢您来接我。” “举手之劳,不谢。” 沉默了一会儿,姜初妤又问:“您总是随身携带药罐和纱布吗?” “有备无患,习惯了。”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爹就不会,他总是很自信。小时候我娘给他换药,我在旁边见过一次,伤口皮开肉绽的,就像这只猫爪。” 她握着小花猫胳膊底部,朝顾景淮晃了晃,“我常常恨战事,叫人死得那么轻易。” 她起身走到他面前摊开手掌,顾景淮的目光从她不喜不悲的眼上落到掌心上。 他应当安慰几句的,但不知说什么,抬手把纱布放了上去。 姜初妤给小花猫的爪上打了个漂亮的酢浆草结,满意地笑笑:“你这几日动不了了,就乖乖在这儿趴着,等路过的师父给你投食吧,听见没?” “……一只狸奴能听懂什么。你再不去殿内诵经,今日可要来不及了。” 姜初妤扬眉一笑,丝毫不慌:“佛祖要是知道我救了只受伤的花猫,定会记一笔功,平了我怠慢之罪!” 她轻轻拾起伞,走到亭边与他对视,真诚地祝愿:“佛祖也一定会保佑将军,吉祥平安。” 言罢,她曲膝行礼,却听他出声阻止:“这不是在宫里,你不用礼数这么周到。” 姜初妤弯了弯唇:“好。” 随后,她去将静隐寺内所有神佛像都拜了一遍,上了香火,诵经只能等明日了。 她今日小病了一场,入夜后早 13. 第13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眼看赵献就要走上来,姜初妤避无可避,只好向后转身落荒而逃,却差点撞上了一堵人墙。 她堪堪刹住,抬头一瞅竟是顾景淮,于是满脑子都是:峰回路转。 不知是哪根筋抽了,她伸手去拉他的手腕。 没拉动。 “快走呀。”她催促道。 顾景淮拧眉,高抬贵脚随她绕到了大殿的侧面,看着被她捉住的手腕,好似穿越回了八年前。 “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说来话长。” 到了安全地带,姜初妤扶着墙沿偷偷摸摸地探头看了一眼,见赵献目不斜视地进了大殿,并未发现她,才长舒一口气。 “你躲人总是这般冒失吗?”顾景淮好整以暇地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有些看不下去,“你要是做侦察兵,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姜初妤不服气:“要是得将军指点,我定能胜任!” 他这一提起,她也想到了那日在宫里重逢时的情形,此刻他们立在红墙之下,与那时有些相似。 明明才过了不多的时日,却好像是经年了一般。 这几日他对自己虽说不上热络,但自来到静隐寺,姜初妤觉得他身上看不见摸不着的薄甲似乎在慢慢退下。 这种感觉好像,小时候他们刚认识后的第一年春节,她拉着他放爆竹,少年一脸不情愿,但还是皱着眉忍着声响陪她放完了所有。 姜初妤问他是不是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他回答:“我在等你点礼花。” 在顾府放炮的规矩,一定要以礼花结尾,预示着万事吉祥、诸事顺遂。 可姜初妤她眨眨眼睛,不解其意:“可是现在是白日,茂行哥哥,你是让我晚上再来找你放礼花吗?” “自然不是!”顾景淮负气般背手走了。 但后来,他敲开姜府的门,带她第一次欣赏到了白日焰火。 也很漂亮。 那时起,姜初妤看他就好像白日焰火,不如爆竹那么烈,也没有黑夜衬托,但很特别。 想到往事,她勾起唇角,望着天边祥云飘展,流光倾泻,感叹道:“真想再看一次礼花啊。” 顾景淮猜不透她脑袋里都在想什么,睨她一眼,说回方才的话:“你仇人还真不少,自己躲也就罢了,为何拉上我?” 姜初妤抬头望望天,又低头看看地,灵机一动想到了借口:“我刚才躲的那个人,想要杀我灭口,因为我知道了他的秘密,将军猜是什么?” 她双眼圆溜溜的,身子微微侧向他:“他是个男子,也喜欢男子。” “……” “我怕他惊鸿一瞥,看上将军你了,那不就完了。” “有什么完的。”顾景淮哂笑,“将他杀了不就得了。” 他语气阴森,幽幽地看向她。 姜初妤觉得自己好像被指桑骂槐了。 “……所以我也算救了那人一命啊,佛祖定会将功抵过,原谅我偷懒的罪过,阿弥陀佛。” 她自圆其说的道理一套接一套,顾景淮不禁弯了弯唇角,听她邀他喝茶后,又压了下去:“不去。” “这庙里进了一个对我起了杀心的贼人,将军奉了皇上之命来保护我,怎么能置我于不顾呢!” “那你回答我,这种秘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姜初妤哑然,看着他漠然跳下高台,径自离开了。 她只好一个人回了上客堂,沿着廊下走到房门口时,发现她门前放着一只篮子,里面的襁褓把婴儿裹得严严实实的。 来不及想是什么人做出这种事,姜初妤怕婴孩被闷死,赶紧上前将襁褓解开,可当婴孩的脸露出来时,她被吓了一大跳,惊叫着跌坐在地,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啊——!” 她惊声尖叫,竹楦听到了,忙夺门而出,跑过来一瞧,也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谁干的?!” 只见襁褓中本该白白胖胖的婴儿,却被烧得皮肤全是黑的,像块炭,表情痛苦得像在嚎啕大哭,宛如厉鬼。 姜初妤别过头去不看它,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快去请住持来!” 竹楦连忙跑去请住持,姜初妤不敢靠近也不敢跨过它进入屋内,冷汗流过鬓角,风一吹都感觉是阴风。 在这种情形下,她看见顾景淮自远处款款走来,真如见着了神明。 “怎么了?” 他正在六角亭附近找那只受伤的野猫,被她一声喊叫吸引了注意。 这时他也注意到篮中之物,拧了拧眉,走上前将布盖在了死去婴孩的脸上,抱起篮子背对她。 “还有力气走路吗?” “什么?”姜初妤魂游天外,双眼有些发愣,缓不回神来。 顾景淮回头盯着她的眼睛,尽量放柔声音:“你先回房休息,这里交给我。” 姜初妤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好歹摸出钥匙回了房。 可出了这样的事她怎么能安心睡下。 姜初妤心砰砰跳着,隐隐有了个不好的猜测,只好伏在案前一笔一划地抄写经书,才稍稍心安。 ** 顾景淮检查了一番死婴,发现了一张写着生辰年月的纸,看了片刻又放了回去。 他走开到一处隐蔽之地,召来了暗卫,问他知不知晓这死婴的来历。 暗卫单膝跪在地上,眉间紧皱着:“世子恕罪,属下时刻跟随您与姜姑娘身边,也不知它何时出现的,是属下的失职。” 顾景淮也猜到了,摆了摆手:“你只是听我吩咐做事,何罪之有。下去吧,继续守着。” “是。” 住持等人姗姗而至,顾景淮出面,略将事情讲了讲,单手竖在胸前行了一礼:“调查清楚此事后,还请住持超度了它。” 住持虽面露苦色,却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只不住地说着“阿弥陀福”。 “依住持之见,寺中怎会平白无故出现死婴?”顾景淮凌厉的眸子扫过住持与他身旁二位高僧,“还正好被放在为皇子祈福的婉妃之妹的房门口?不给我一个解释,恐怕没法向皇上交待。” 住持一听罪名这么大,慌忙说道:“或许只是有心怀不轨之人肆意扰乱佛门清净,与婉妃娘娘无关。” 顾景淮指了指篮子,眸中冷光更甚:“那请住持现在检查一番,看看有什么发现。” 他走到八角亭中,把篮子放下,住持左边的高僧翻开襁褓,小心地拿出死婴交给另一高僧手中。 死婴的身下压着一张黄纸,上面写着:「征平一年二月」。 “师兄,这是……”两位高僧面面 14. 第14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开棺。” 顾景淮隐含怒意的声音劈下,住持拭了拭汗,恳求道:“老衲也是接任后才知这无字棺的存在,据说它邪祟得狠,硬要拆除恐怕会惹来祸端,并非是我们不想管呐。” 姜初妤有些迷茫地看向顾景淮。那死婴是从这来的?那到底与阿姐有没有关系? “只是开棺看看,这也不行?”顾景淮依然泰然自若,走过去伸出手指抵在棺盖上,仿佛真的只是好奇,“反正你们也已经开过许多次了,还差我这一次?” 住持咬了咬牙:“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那孩子被烧成那副样子,你见了却不觉得惊讶,为什么?”他屈起手指敲了敲石棺,沉声说,“你们早见过了。” 想起死婴的惨状,姜初妤看这黑色折扇都心里发毛,默默合起扇子站在一旁。 住持紧绷着脸,默了好一阵。 他确实见过,因为这是历来的规矩。 这里逐渐成为抛弃死婴的圣地后,从前的某位方丈无力阻止,又不忍看它们曝尸荒野落入猛兽的肚中,便修建了这座巨型石棺。 可尸体堆得多了、久了会产生臭味,只能隔不久就来开棺焚烧一次,宛如一个炼丹炉。 所以那个死婴他一看就知道是这无字棺里烧得不太透的东西。 住持认命阖了眼,命左右护法:“开棺吧。” 两位高僧站在同一侧,一人扳着一角,合力推开了棺盖,就像他们常做的那样。 顾景淮倾身往里看了眼,里面的东西虽都被焚烧过,但他还是闻到了股腐烂的味道,不禁眉头紧皱,厉声责问道:“亏你们还是出家人,助纣为虐,该当何罪?” 住持心里有坎儿,但也不觉得这是罪,狡辩道:“大人明鉴,我等只是为这些夭折的婴孩立了棺,时时诵经超度,送他们去极乐世界啊。” “夭折?”他差点被气笑了,指着一个明显刚被抛进去没多久、还未被焚烧过的女婴,“她脖子上还有手痕,是被活活掐死的。况且这些……” 顾景淮止了口,抬眸看了眼站得远远的姜初妤。 她看起来是如此弱不禁风,路过的林中野兽轻易就能将她叼走,眼中却闪着坚定的光,脉脉回望着他。 于是那句“况且这些死婴多是女孩”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他收敛了目光,掏出随身携带的纱布在剑柄上缠了好几圈,才憋着气伸进去拨弄着什么,看得姜初妤胃里有些翻涌,连忙开折扇遮住眼睛。 半晌,顾景淮甩掉纱布,擦起一只火折子丢了进去,住持三人屈于淫威也不敢上前阻止,只能看着火舌在石棺中跳跃、滚动、吞没所有。 “将这石棺打碎,里面的尸体就地安葬。”顾景淮黑眸中倒映着点点火光,挑眉看向住持,“封了通向此地的路,能做到吧?” “大人!即便您是贵人的护卫,也无权这样干涉此事!况且若是毁了无字棺,那些婴孩会被弃尸荒野,怨气更甚,不得超生,大人你可曾想过啊!” “如果……” 顾景淮闻声收敛了目光,向后望去,见姜初妤不知何时已走近了,她的眸中也闪着火光,或者说,怒气。 “如果真有怨气反倒好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叫人再也不敢做亏心事!” 姜初妤边说边走近石棺,双手抵在胸前,紧紧握着那把折扇。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要抽走折扇,她下意识施力抓紧,却听顾景淮隐隐含笑的声音自头上方传来:“你已经不需要这个了。” 她蓦地松手,折扇回到了他手里。 顾景淮扇着浓烟,正色道:“她说的在理。” “妇人之仁,顾不了大局。”住持左手边的师父说。 “哦?我的想法倒是与这位妇人不谋而合了。” 住持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对他的身份隐隐有些忌惮:“敢问大人究竟是……?” 顾景淮掏出令牌:“我以大周将领的身份,可有权命你毁了这石棺?” 住持大骇,指着姜初妤颤颤巍巍地问道:“他、他不是你的暗卫吗?” 姜初妤刚才听到住持说他是护卫就觉得奇怪了,竟然还是自己的,急忙撇清关系,把他的身份头衔全报了出来,每出说一个住持三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好了。” 顾景淮绷着脸,在发笑前适时制止了她。 “不是死婴太多才有的这石棺,反倒是因为人人都知道这里有座石棺,得佛僧庇佑,才愈发敢将婴孩抛在这里。”顾景淮讥讽地笑了笑,“你们静禅寺以求子灵验闻名,还真是讽刺。” 住持十分为难,还想挣扎一下:“这……毁无字棺不是小事,还要求签问过佛祖的意思。” 抛弃死婴的人担心因果报应,大多会顺便来上柱香供供香火,于是历代住持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景淮嗤了他一声:“那你猜皇上要是知晓了,他的意思会是什么?” 住持想起那张黄纸,浑身一僵,思虑片刻,终于缓缓跪下了:“老衲遵命。或许我等一时糊涂过,但真的没有那个胆子与巫咒扯上关系,还请大人早日查明此事,还静禅寺一个清白。” 姜初妤悚然一惊:“巫咒?!” 顾景淮挡在她身前:“回去与你细说。” ** 可是等回到上客堂后,顾景淮又匆匆出去了。 姜初妤满腹疑问却没有问出口的机会,憋得浑身难受,只好出门散步放松一下心情。 好在上客堂离主殿相距较远,没有太浓的香火气,空气清新宜人,参天古树茂盛地生长着,偶有鸟儿停在树梢,一静一动,透着几分禅意。 走着走着,在连廊下遇到了一人。 她心中藏着心事,与那人面对面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身要走。 “莫非你就是姜姑娘?” 赵献赶忙绕到她面前,见女子面若桃花目含秋水,秀挺的鼻梁与娇俏的朱唇相得益彰,比那日在渝州所见的白沙下的美貌更冲击他。 她长得与幼时相像极了,若是当时她未戴帷帽,赵献自信自己也能像刚才那样一眼认出来。 他笑得很得瑟:“没想到会在佛门圣地再相遇,看来老天 15. 第15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上客堂内。 姜初妤还是第一次进入男人的屋子,虽是客房,但难免留下了主人生活的痕迹。 桌案上铺着笔墨纸砚,几本兵书摞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刀剑袋,屋内熏着淡淡的甘松香,清冽淡雅。 顾景淮拿出一个包裹,里面是死婴身上发现的黄纸和襁褓。 “听你说怨气无用,想来也是不信巫蛊的,给你瞧见也无妨。” 姜初妤看见那张写着「征平一年二月」的黄纸,瞳仁微微一缩:“这是阿姐怀上皇子的月份?!” 顾景淮颔首。 “所以果然是有人想害阿姐!”她关心则乱,愤愤然道,“我的预感果然没错。” “因为它被发现在你房门前,你本是为祈福而来,被它冲撞一下,很容易联想。”顾景淮把证物重新包好,“可未免也太蠢了,做得这么明显,生怕人发现不了似的。我见石棺中的死婴被快被烧成炭了,且多是……” 他顿了一下,瞅了一眼她微微泛白的脸色,终是说了出来:“多是女婴。可那个孩子是个男婴,而且烧灼程度也有所不同,应该与静隐寺并无干系。” 听他这么一分析,姜初妤也觉得有道理,眉间怒气散去,愁云又覆了上来。 “那会是谁?” “婉妃有孕四月只有宫里人知道,我想,这或许是皇上的家事,就让他亲自解决吧。” 顾景淮向她的方向迈了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此时不宜声张,我已命住持他们保密,你留在这里,继续诵经祈福。” 姜初妤点点头:“那将军你呢?” “我自然要去面圣。” 嘱咐完姜初妤,他把竹楦也叫来房中,吩咐他留在静隐寺照顾人。 “你消息灵通,知不知道礼部侍郎之子赵献?” 他忽然转移话题,竹楦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世子不知道吗?此人乃有名的纨绔子弟,喜好寻花问柳,正妻还没娶呢,已经收过两个妾室了,据说最近还休了一个。” “……”他还真不知道。 顾景淮彻底沉默了,支着脑袋出神,另一只手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 “京中尚未婚配的适龄男子,给我列个名单吧。” 竹楦恍然大悟:“您是要为二小姐择婿?” “不是疏芸。” 他今日见到赵献时,忽然想到,若是能为她相一门不错的亲事,或许她就不会非缠着他了。 之前他还不能十分确认她的心思,可今日他听到了,她在赵献面前说自己已有婚约,叫他不要招惹。 既然她有追求者,倒是省了他的事,但此人非良人,也不能硬把她往火坑里推。 顾景淮正凝视着桌案出神时,竹楦已然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开口为姜初妤说好话:“世子,恕奴多嘴。姜姑娘是心机单纯之人,这样的女子宜室宜家,虽家道中落,但婉妃娘娘正得宠,对您的仕途也是有好处的呀……” “我打仗难道靠的是女人?”顾景淮冷冽的目光射向他,本就有些发愁,又被竹楦劝得心浮气躁,愠然说了句气话: “你对她倒是上心,要不我请父亲收你为义子,娶她也算门当户对了。” 竹楦连忙跪下求饶:“世子莫要折煞奴。” 门外,姜初妤手中的信笺被微微折皱了。 寞然离开时,她心里想的居然是幸好。 幸好红日还未落下,屋里没有点灯,她的身影不会映照在镂空花窗上,叫屋里的人发觉。 姜初妤侧卧在床上,面朝着墙,晚膳都没吃,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是为阿姐担心更多,还是因顾景淮的话伤心更多。 什么叫“娶她也算门当户对”,他真以为自己只求入顾家的门,什么也不挑了吗? 虽然……她确实没什么余地。 但他也太过分了。 姜初妤越想越委屈,若他真不情愿,她又不会相逼,夫妻做不成,争取做结拜兄妹也不错。 哪知他竟是这么看她的。 咚—— 一声声暮鼓响了起来,像浪潮一般漫入她的耳廓。 在沉闷而浩荡的鼓声的掩盖下,她悄悄哭出了声,细细地啜泣着,像缩在草垛里无家可归的幼兽。 难过了一会,想抬手拭泪,她才发现自己一直攥着、想请他带给阿姐的简札,表皮洇了泪痕,已无法送出去了。 姜初妤撑着身子爬起来,红着眼睛在桌前磨墨,写信嘱咐阿姐小心身边的人和事。 把话原原本本誊抄完后,她又加了一句:「皎皎婚事顺其自然为好,还望阿姐莫要太过挂怀」。 ** 翌日,顾景淮出发前,姜初妤将信交托他,她神情放松坦然,已看不出半分异样,只在他启程时忽然正色问道: “等我祈福完的那天,顾将军能不能回来接我?” 她痛定思痛,想着一定要当面说清楚,做个了断才好。 顾景淮原本的计划也是要回来一趟接人,根据圣意,把她平安送回去,他的任务才算完成。 “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姜初妤脸上总算有了丝笑意:“那我等着。” 她目送他驾马远去,良久,才回了房。 好像一切又回到原点了。 姜初妤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一心一意为阿姐祈福。 等到日薄西山,晚霞洒落云天外,香客早就散去,僧人要将殿门落锁,她才揉了揉跪疼的双膝,独自回到上客堂。 她远远看见上客堂周围竟有许多侍卫,围着整栋楼站了一圈,还以为自己走错了,转头瞧了瞧四周,是这里没错啊。 竹楦见她回来,笑着迎了上来:“姜姑娘安,这些人是咱们来时一齐运送供养的侍卫,已离开一批,剩下的人世子都叫来寺里了。” 姜初妤愣了:“这是作甚?” “当然是为了保护姑娘的安危啊!”竹楦笑容更甚,“世子怕他离开会出什么意外,您别看他成天冷着脸,其实心细着呢。” 姜初妤不敢直视竹楦,虽然理智知道他是个好人,但现在看见他,还是感觉别扭,听他为顾景淮说好话更别扭,逃似的顾左右言他:“那他们这么多人,住哪里呀?上客堂有这么多房间吗?” “住持开了些寮房,他们习武之人不讲究那么多,姑娘不用担心。” 竹楦听她这么体恤下士,更有好感,要是世子真能娶进来做少夫人就太好了。 姜初妤淡淡开口:“那便多谢住持了。” 竹楦:? 他们家世子的份儿呢? ** 这几日日光如瀑,晒得花草树木都要失了水似的,毫无光泽。人一出屋外,蝉鸣快要盖过梵音搬的吵,更显得佛堂里面阴凉清净。 如此,姜初妤更喜欢整天待在佛前了。 侍卫们倒是恪尽职守,无论她去哪儿,总有两人跟在身后,她一开始不习惯,后来也就由他们来了。 顾景淮离开才不过短短四日,她竟然有些不习惯,虽身在京都,却像回到了渝州一般,有些不适应了。 入京以来遇见的人,阿姐和他、哪怕是熙和郡主那般讨厌的人,也都是旧识,相处起来也算热闹,现在她身边春蕊也不在,孤独得仿佛在姚府跪祠堂。 钟声响 16. 第16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琰婆婆的宅院远离京都城中心的地界,街道破落,屋舍老旧,略一打眼竟不觉此处有人烟,仿佛如鬼城,倒是很适合做些秘辛之事。 房里被搜了个遍,可能藏匿机关的地板下、书架后也搜过了,没有发现秘道。 屋内有许多祭祀用具,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傩面,神龛中插着的香还没烧完,看来主人离开也不算太久。 那对宣称逃婚的男女被绑得严严实实的,背靠背坐在神龛旁的地上。 “不管怎么问都说冤,可他们的马车明明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不然他们怎么能追错了。 程毅心里憋着气。 顾景淮示意人把他们口中的布取出,压着心里的火气问:“为何逃婚?” 女子先开了口,嗓音微哑:“大人这问的,当然是父母不同意我们的婚事,不然谁会逃呢。” “因为她与别人有婚约。”男子也答道。 顾景淮闻言,眉尖几不可见地沉了沉。 为了逃避婚约而逃婚,还挺有勇气。 “把他二人分开审。” “审过了。”程毅随顾景淮移步到角落, “女子是京城人士,父母做些小生意买卖,男子就是一车夫,俩人认识好些年,私定终身,可女子的父亲非要把她嫁给友人之子,反抗不过这才逃婚。问他为什么驾车从这间屋舍出发,他们说了那琰婆婆一堆好话,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什么的,就是不知道人去了哪儿。” “他们是给琰婆婆当替罪羊,拖延时间?” 虽是问句,顾景淮却肯定了这个猜想。 逃婚…… 他思索了片刻,又问:“那婆子查过了吗?” “她以前就是个助产婆,后来成功帮人驱过几次鬼,名气就起来了,我倒觉得就是一江湖骗子,我可不信她真会什么巫术、呼风唤雨什么的。” 助产婆? 顾景淮从宽袖中掏出包着银针的帕子来,摊在手掌中给那二人看。 “认得此物么?” 两人皆摇头。 “它是从一个死婴身上取出来的。”顾景淮点了点头顶,“从这儿扎进去的。” 话音刚落,男子瞳孔皱缩,一副骇然的样子;女子却半张着嘴仿佛被定身了一般。 见他们这副反应,顾景淮知道自己蒙对方向了,紧接着说:“那孩子约四五个月大,男婴,左脚是个六指儿。” 女子忽然发疯般大叫起来,要不是被绑住手脚,她定会张牙舞爪地向顾景淮扑来,仿佛一个中邪的人,眼睫都在颤抖。 “他怎么了!他怎么了!”她吼完,忽然停顿了一下,“我知道了,你在骗我!你说的不是真的!” 而顾景淮只是背手冷静地看着他们。 “本将的时间金贵得很,骗你们做甚?” 神龛上的香突然烧断了,香罐中的香灰堆积成小山,几粒灰从罐边缘落下。 男子蜷着身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顾景淮缓缓蹲下,平视着女子的眼睛: “我们查到这根针尾上的符号代表琰婆婆家的主神,这件事是她做的。人死不能复生,但你不想她得到报复吗?” 女子像没了骨头,瘫软地靠在男子背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面如死灰地瞪着顶棚。 “我知道暗道在哪……” 许久,一声喑哑破碎的男声响起,男子决绝地抬起头,恶狠狠地冲这些身着轻甲银剑的人喊:“一定要抓到那个老不死的!给我们的孩子报仇!” 屋后面低矮的花坛上摆着数个晒谷子的簸箕,程毅把其中一个掀开,正好可容纳一人身宽的圆洞出现在众人眼前。 程毅:…… 顾景淮:…… 他们找了半天机关,屋里的摆放都摸遍了,结果这个密道它是个朴素至极的地道,真是一口老血咯喉咙里吐不出来。 折腾到现在,斜阳渐没,马上就要全部落下了。 顾景淮翻身上马,顺了顺马鬃,对程毅说:“把他二人押到军营……” 他想了一下,改口道,“送到大理寺吧,继续派人顺着地道搜,再留下几人守在这里。” “您要去哪儿?” 顾景淮一扯缰绳:“回府。” 约定的时间早过了,她不可能傻傻等他到现在。 他一回府,发现竹楦也在,了然地靠坐在扶手椅上,随口问道:“她回来了?” 竹楦却一脸焦急,支支吾吾了片刻,突然猛地跪下磕了个头:“世子恕罪,少夫人她、她失踪了。” 顾景淮刚抬起玉盏,还未碰到杯口,闻言动作顿住,眸底闪过凌厉的光:“你说什么?” “少夫人祈福结束后,顺路去了灵山山脚下的重阳庙会,遇到一友人,相携伴游,让我等在门市口等着,用不了半个时辰就会回来。” “我想着是白日,她又有人陪同,不会出什么事,没想到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还不见人,这才遣人去找,但没找到。” 竹楦语速很快,甚至没有谢罪的世间,“现在那一片城坊已封锁,我只能赶回来通知您。” 他每说一句,顾景淮眉宇间的寒意仿佛又凝一层霜。 “胡闹!” 竹楦浑身一激灵,缩着脖子刚要谢罪,就见顾景淮像阵风一样从他身边掠过,留下 17. 第17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得到消息后,顾景淮半点没耽搁,匆匆出了门,又匆匆回来揪着竹楦的领子把他也带上。 “你带路。” 竹楦瞧他脸色不佳,大气不敢出地夹着尾巴做人。 顾景淮一路策马飞驰,竹楦马术比他差得太远,只好坐在他身后。 也不管这身锦衣赔不赔得起了,他死死抓着主子腰后的衣料,还要歪着身子看前方指路,夜风扑在他面上,直直灌进肚里,简直小死一回。 “咳咳咳!” 到达东市灯会的正门口,趁着顾景淮拴马的功夫,竹楦扶着树干呕了几口,这才舒服了些。 他们赶到时,已是明月高悬,入了夜,庙会的街上灯火通明,一片红火热闹的景象,然而氛围却不那么美妙。 庙会的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想进去的不放,进去的不让出来。 甚至有市民与把守的官兵吵起来了:“连个说法都不给!凭什么不让人进!” 闹得这么厉害,若少夫人真是被歹徒绑走,现在也已打草惊蛇,必须争分夺秒才行。 竹楦在心里捏了把汗。 少夫人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好在这会儿工夫已有了线索,一家仆押着个两鬓斑白、头发蓬乱的老妪来报: “奴见这老太太在衙门口对着大门哐哐磕头,说要报官,一问,似是与少夫人有关。” 老妪朝着面色铁青的顾景淮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边磕头边喊“青天大老爷”,看上去像失心疯了一般。 接着,她把有人绑了她孙女、要挟她去骗一位女子入小巷的经过说了一遍。 她叫那女子为“菩萨姑娘”,捶胸顿足地喊:“她那么善良,我真是良心过不去,我该死啊大人……” “世子,或许那菩萨姑娘就是少夫人。” 顾景淮不置可否,冷静发问:“你再说说那女子的衣着身形特征。” “这么高、这么瘦,很白净,牙齿也白……”老妪动作十分夸张地比划着。 怕她动静太大惹人围观,竹楦连忙拉她起来,阿婆却腿脚发软,一个打滑,差点又跪下去。 阿婆立刻想到了什么:“菩萨姑娘力气忒大,一只手架着我一老婆子也不吃力嘞。” 竹楦倏地抬头,见顾景淮面色骤然如结霜,轮廓分明的下颌微微收紧,似在忍耐着什么。 “封锁范围的所有房屋,一间间排查,再加人手往外扩去,能搜多远搜多远。” 顾景淮不再耽搁,翻身上马,“继续隐瞒消息,若百姓问起,就说是朝廷正追捕人贩子,请诸位配合。” *** 再次醒来时,姜初妤发现自己被捆着手脚,躺在行驶着的马车里。 车厢四周都挂着黑布,无法判断现在的时间。 她动了动身子,却发觉四肢酸涩无比,别说试图自行松绑了,连动一下脑袋都费力。 她的嘴巴倒是没有被堵住,可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唯一不算坏的消息是,她身上衣服熨帖,没有被人弄乱过的痕迹。 姜初妤有些慌了,用最后的理智强迫自己冷静,可她对那歹人的身份无从猜测,连自己昏了多久都不知道。 这时她蜷起的手指相触,愣了一下。 天气炎热,她搀扶阿婆时,糖葫芦外层裹的糖衣化了,滴落在她捏着竹签的指尖,还没来得及去擦。 现在那处也是发黏的,还未完全凝固。 说明她昏了没有很久,那歹人刚将她掠走,还在逃跑的路上。 谢天谢地。 虽然发现了一线生机,但姜初妤还是紧张得手心渗出汗来,生怕歹人突然来检查自己是否醒着,万一再被迷昏…… 后果不堪设想。 马车声吱呀,车轮滚过石砾时掀起的颠簸震得她不舒服,却逐渐感到身体恢复知觉,心跳声也愈来愈重,闭上眼睛,默念阿弥陀佛。 过了不知多久,马车停了。 “出不去了,整个街坊都被封锁了!” “操,发现得还真够快的。” “现在怎么办?他们来瓮中捉鳖那一套,早晚会被发现,要不弃车逃了算了。” “不成!到嘴边的肉就这么白白飞了,你甘心?那可是黄金三千两!” 她听见车外有两个男人的声音,忙竖着耳朵偷听,可后来他们似乎是怕吵醒她,捂起嘴来说悄悄话了。 半晌,她听见车帘被撩开的声音,呼吸都不敢大了,装作还未醒,趁他们还未走近时双眼眯出一条缝。 有两个男人,一个高个子中等身材,一个瘦削矮小,按体型推测,绑她的人应是高个子。 她的头发被撩起,露出脖颈,一团冰凉似泥土的东西黏了上来,矮男人那双粗糙的手偶尔碰到她,只觉一阵恶寒,几乎要打寒战。 可姜初妤依然假装昏迷,也不敢再眯起眼睛,生怕暴露了。 直到她的脖颈、脸和手都被那泥包裹后,矮男人突然出声,带着嘲讽的笑意说:“小夫人,配合得挺好啊。” 声音尖细得听得人犯恶心。 “别装了,那迷药持续时间最多两炷香。” 再装昏就犯蠢了,姜初妤缓缓睁开眼,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睛。 姜初妤试图与他谈判,用唇语示意他解开自己哑穴,高个男看懂了她的请求,却不照做: “我可没给你点哑穴,是给你喂了丸特制的药,不禁可以使人暂时失声,要是过了六个时辰不吃解药,便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你乖乖的,别妄想耍小聪明,自找麻烦。” 姜初妤听后,心中一沉,垂下眼,思索他此言是真是假。 绑匪解开她手脚,拿出了一套衣物,“是你自己穿,还是我帮你?” 她赶紧接过衣服,一伸手,发现双手竟枯瘦皴黑,皱纹纵横,惊讶地瞪大双眼,却感到眼周有异物被挤压的感觉。 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这衣服是土褐色的麻衣,还有一根朴实无华的木簪,衣服内侧还封了些棉花,显得腰身粗壮了一圈,想必她现在看上去已与真正的老妪并无两样了。 姜初妤被绑匪盯着,手脚还发麻,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忽听矮个子哼笑一声,夹着嗓子唱道:“小娘子~红颜薄命~” 两个绑匪哈哈笑了两声,重新把她的手脚绑好,继续驱车前行。 姜初妤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将她带去了一间客栈。 下车前,他们再次恐吓道:“提醒过你了,要是不吃解药明日一早你必死无疑,命在你手里,敢不敢赌随你。” 姜初妤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敢。 高个男用力在她后腰上打了一圈,疼得她向前一扑,差点直不起来。 “就这么弯着,走慢点。”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扶着她,慢慢走进客栈,对店小二说:“小兄弟,开一间大房,方便我兄弟二人照料家中哑母。” 小二打量了“哑母”两眼,并未察觉到不对,咧开嘴笑道:“客官来得真巧,刚好就剩一间大房了,现在官府把这片儿封了,大家都来打尖住店,再晚一会儿就抢不着喽!” 高个男接过房间钥匙,扶着姜初妤慢慢上楼梯,在她耳边又警告道:“想要解药的话就乖乖配合。” 又拿解药要挟,姜初妤开始怀疑这药的说辞是真是假,但实在不敢赌命,只好走着看。 这里是人满的客栈,他们应当不会对她做什么。 到了房间,她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矮个子看着她,高个男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拎着一只兔子。 他拿出一颗药丸,给兔子喂下:“怕你不信,等明日你看看这畜生还能不能活!” 这两人时刻关心着封锁的动向,看样子是笃定了官家不会一直封着,等一解封就带她离开京都。 “官府老爷们干什么吃的?抓个逃犯这么大张旗鼓,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嘘,不要命了你。” 小客栈木门漏风,偶尔有路人自走廊走过,她能听见议论声。 官府捉通缉犯?可能让这两个歹人如此紧张,一定是跟她有关才对。 竹楦那么机灵,发现她久久 18. 第18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顾景淮乍然看见女子的玉足,恍然愣怔了瞬间,而两个绑匪从开门后就打着十二分精神,草木皆兵,立马意识到事情暴露,像两只鹈鹕一般“嗖”地展翅跳窗而逃。 官兵也不是吃干饭的,翻身追了上去,窗外随即响起鸣镝的声响,尚在客栈四处搜索的巡兵们铮地亮出佩剑,快而有序地向门外冲了出去。 门外火光渐渐消散,破烂的木窗框随风动发出咯吱的响,一片混乱中,顾景淮为她穿好了鞋。 “你的鞋好似都不大合脚。” 姜初妤顾不得羞赧了,扑过去想抱住他,又在脚尖触到他脚尖时堪堪收步,双手攥上他的袖箍,这才感觉彻底安全,卸下劲儿来,险些膝窝一软倒下来。 她被吓坏了。 她静悄悄的地慌乱着,怎么看怎么诡异。 顾景淮捏住她下颚固定住,另一只手摸到发根处试探着解了哑穴,便听她发出一声闷哼,急促地咳了一阵,果然是被点了穴。 姜初妤恨然,她果然被这空城计骗了! “还好吗?可有伤着?” 她摇摇头,顿了一下,又说道:“他们喂了我一颗药,骗我是哑药,且四个时辰不吃解药就会死……现在想来应是骗人的。” 顾景淮眉心一跳,狭长的凤眼蓄着冷怒,然仍宽慰她:“嗯,应是假的。” 可他去向店小二要了壶热水,再回到屋里时,却见姜初妤缩在床尾,脸上的易容膏多半被撕落,露出原本清丽嫣然的面容。 她眼尾发红,几欲落泪,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茂行哥哥……” 顾景淮明白,每当她这般唤自己,便是意识不清醒了。 见他出现,姜初妤浑身骤然软下来,眼角泪痕还未干,又不禁流下泪来,却不知为何而流,只觉得浑身难受得像闷在温水中的青蛙,得不到解脱。 即便未经历过那事,婚前也按规矩研读过画册,再加上身为男子的直觉,立刻觉察到,她这是中了媚药的反应。 “他们是不是喂了你两粒药?” 顾景淮大手锢着她的双肩,试图叫她冷静下来,可姜初妤此时□□中烧,哪有理智可言:“是……不是,我不记得了。” 若他猜得没错,应是之前吃了媚药,又为了先躲他们追踪,暂时给她吃了压制之药,只有四时辰的药效。 顾景淮走到窗边,一拳锤烂了摇摇欲坠的窗框,闭眼压下眸中戾气,才缓缓回眸。 只见姜初妤正自己扯着衣裙,脸上一片绯红,衬得那一小截肩颈肤若凝脂。 她往日澄澈的双眸染上媚色,眉尖轻蹙,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说出的话更是烫得人发热: “茂行哥哥,你救救我。” 顾景淮十六岁时披挂上阵,至今已有四年,大小战役不说百战,也算得上久经沙场,任何时候都有御敌之策。 这时却全没了办法,只期望那些兵快些把人捉回来,他恨不得手刃。 夜风微凉,房内却是燥热的。 姜初妤已然神志不清,体内的潮汐涌得她难受,不受控制地扭动着身子。 然而顾景淮只是上前把她的衣衫整了整。 “应该快捉到,你且忍忍,要到解药就好了。” 可他说完这话,自己都愣了愣。 捉到了肯定会送去官府关押起来,不会再回这客栈了。 若派人去要解药,此事声张出去,必会辱她名节。 顾景淮略一思索,手下动作奇快,把自己的金丝罩面盖在了她脸上。 带这东西,是为了不叫人认出来,以免走漏了他夫人失踪的消息,没想到能派上第二次用场。 顾景淮又重新点了她哑穴,掀起褥单覆在她身上,把她从头到脚包了个严实,又扛在肩上大步出了客栈门。 他把人横着驮上马,马蹄声飒沓而去。 姜初妤本就中了药,又被横置在了鞍前,马背硌得她肚子不舒服,脑袋还充血,难受得扭个不停。 她动来动去的,顾景淮也不敢放开跑马,还得时不时查看她的情况,好在夜路几乎无人,不至于太丢人现眼。 褥单被她蛄蛹得散了一角,她在里面略施拳脚,一刻也不安宁,顾景淮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把褥单扯下。 一身蛮力的“菩萨姑娘”解脱束缚,瞬间坐了起来双臂攀上他的脖颈,像只小兽般难耐地乱蹭着。 顾景淮微微向后仰身,解了她的哑穴:“有话要说?” 姜初妤一头埋进了男人的胸口,哼哼唧唧的。 “渴……” 顾景淮的脊背瞬间僵直,好似又回到了那个被柿子砸中的时刻,他不禁又向后仰了仰身子,却根本避不开胸前神志不清的人。 他下颚收紧,紧咬牙关,也觉得口干舌燥了起来,拉着缰绳的手暗暗收紧,切齿道:“忍着!” 姜初妤才不听话,边嚷着要喝水边在他胸前乱蹭,过了不久,却猝然哼了一声,软软地靠在他身前一动不动了。 顾景淮面色铁青地收起手刀,扶着她的腰调稳了姿势,重新把褥单罩在她身上,缰绳狠狠一拉,□□良驹以奇快的速度飞奔。 *** 镇国公府的东偏门门前。 顾景淮犹豫半晌,终究没扣下门环。 能少一人看见她此刻的窘态,就少一人吧。 顾景淮抱着不省人事的夫人下了马,隔着薄衣,感觉到掌心下她的皮肤微微发热。他不禁眉头一蹙,把人驮在背上,借着一旁的树攀上马头墙,又轻轻跳落进墙内。 值班的仆役见主子背着少夫人归来,迷瞪的眼瞬间睁大了,忙迎上来嘘寒问暖,端茶倒水。 顾景淮摆摆手,让下人们都去休息,快步走进内间,把人扔上了床。 做完这些,他猛地扯开衣领,徐徐呼出一口气。 这一晚上过得,快赶上彻夜行军了。 夜晚久未睡人的床榻上带着些微寒气,姜初妤侧脸贴在上面,昏厥中也舒展了眉头,可脸颊依然潮红得不自然。 顾景淮从斗柜中翻找出一个青色的小玉瓶,倒出一粒药丸攥在手心,硬掰开她的嘴怼了进去。 这药的功效是缓解内伤疼痛,中了□□,也姑且算是内伤,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姜初妤吞下药丸,昏迷中依旧吐着灼热的喘息,嘴唇被烘得发干,仿佛正在炼丹炉里受苦,看上去并未纾解。 顾景淮走到外间,叫住了个仆人:“准备一桶冷水来,快!”说完就往回走,又回头补充道,“有冰块更好。” 待浮了一层薄冰的 19. 第19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姜初妤在方桌前坐下来,小口小口抿着白粥。 不愧是国公府的厨子,里面只是撒了些白芝麻和松子,味道就颇为惊艳,她睁了睁眼,胃被满足了,脸色也好看了几分。 外间忽然传来竹楦的声音:“世子,您醒着吗?” 顾景淮没好气地回了句“没有”,竹楦又道:“可是言修说您刚才去膳房打了粥回来。” “……” 竹楦硬着头皮:“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他迈出屏风,顺口问道:“那歹人捉到了?” “捉到了,今儿一早就押去了大理寺。”竹楦规规矩矩地弯腰低头,压着声道,“少夫人被掳之事瞒得极好,没走漏出去。” 竹楦昨日听说主子很晚才回府,归家后还立刻要了冰水沐浴,现在他鼻尖还萦绕着一股甜腻之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得叫侍女们仔细收拾一番卧房,不能忘了通风。 *** 今日是个艳阳天,烈阳下,阴寒之气无所遁形。 昨夜似乎太过漫长,顾景淮踏出屋子,恍惚有种重见天日的错觉,竟有些不适应强光了,眨了眨有些发涩的眼,独自向萱堂走去。 周华宁正在修剪花枝,见儿子来了,引他在茶桌旁落座。 “你瞧这盆景多鲜艳,放在屋里点缀,多喜人。” 顾景淮赶着去处理正事,意兴阑珊:“母亲有话直说便是。” “你也别嫌我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周华宁从前回回见他都要催他成婚,又打心里不觉得现在这个儿媳是儿媳,脱口而出老一套话,自己都愣住了,抚了抚额角,“成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顾景淮:“……” “找你来正是要问问我那好儿媳,昨个是怎么回事?” 昨夜他们临近丑时才归家,此事避不开周华宁的耳朵。 顾景淮沉着眉略一思忖,不动声色地扯了个谎:“她想去逛重阳庙会,儿子陪她去了,厮闹无度忘了时间,还请母亲莫要怪罪。” 周华宁没想到一向稳重的儿子竟做出半夜厮混的事,倏尔睁大了双眼:“你真对那丫头动心了?” 顾景淮一噎,云淡风轻的面具碎了一角,摇了摇头: “但她毕竟是儿之妻。” 周华宁放下剪刀,轻蹙着眉掩蔽问道:“你一进来我就想问了,你屋是换了女子惯用的熏香?闻着也太甜腻了些,早些换回来罢,这么迁就她做什么?” 甜腻? 顾景淮闻了闻袖口,本不觉得,被母亲一说,也觉得浑身有股异常的香气。 他听闻在媚毒发作过后,人身上会散发异香,他并未中毒,那气味大约是后半夜与她同睡时染上的。 想到这点,他耳根悄悄红了起来,俊逸的脸上闪过一丝窘然。 周华宁还在念叨着夫妻之道,顾景淮左耳进右耳出,并不多做解释。 “罢了,往后注意点。”周华宁抿了口茶,终于说累了。 顾景淮满口答应下来。 “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周华宁撇了撇茶沫,神神秘秘地严色道,“你爹今日上朝后被皇上留下说了会儿话,你猜怎么着?婉妃的孩子没了。” “此事为真?” 顾景淮也很意外,惊讶了一瞬后,表情又凝重起来。 明明他都提醒过了,怎么还是出了意外,是皇上太过大意,还是另有隐情? 不过不论如何,此事暂且不能让她知道。 她做了噩梦尚且哭起来没完,还拉着他不放手,梦中都如此麻烦,现实只会变本加厉。 他可没那个工夫和闲心哄。 况且他此事真伪必须见过周承泽后再说。 “皇上怎会对父亲,提起后宫之事?” “皇上动怒了,这次婉妃估计是要失宠了。”周华宁愁容满面,“皇上觉得是你夫人去祈福的心不诚,要怪罪下来了,我只是恐皇上会故意拿这事做文章,把你、把顾家都牵连进去,不然怎会对你爹说这事?” “皇上圣明,母亲多虑了。” “欲加之罪都何患无辞,是你太天真。” 顾景淮实在听腻了这些谆谆之言,趁着一个话口提起了顾延清拒绝科举之事,周华宁愁着一头,就顾不上另一头,他趁机告退。 顾景淮迤迤然回了东厢房,踏入内间已闻不到香腻之气,视线滑过花梨木围屏床榻,显然她还躺在上面。 都起来了还要睡回笼觉,简直成何体统,他想要叫她一声,却不知该称呼什么,顿了一下,别扭地直呼大名:“姜初妤?” 没人应答。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扳过她的肩将人翻了个身,伸手探了探她鼻息,气息均匀,却有些发烫。 手背贴上她额间一摸,居然发热了。 在静禅寺的时候她也发热过,这才隔了不到半月,竟又病了,这般体弱,实在是出乎他意料。 姜初妤阖眼安眠,粉黛褪去后显得娇憨了不少,乌发蓬乱地披散着垫在脑后,发丝顽固地黏在脖颈上,顾景淮只是看了两眼,就觉得热得慌。 他伸出指拨开发丝一探,果然冒着细细汗珠,便轻托着她后背,将身下的长发拢在一起拨向发顶,正要找根发簪随便盘起来,外头忽然来了不速之客。 是周华宁突然到访。 她还是气不过,非要亲自来敲打敲打这个儿媳,叫她收敛些,不许再出第二次在外头厮混到半夜的事。 竹楦自知拦不住顾家主母,只能尽量大声地与她应话,叫里间的主子提前知晓一声。 “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了!” 周华宁有些嫌弃地瞅了眼竹楦,心想这小厮作为近身伺候的人,怎的这般不沉稳,得换了。 她在屏风外的茶桌旁落座,扶手椅也没有她的贵妃榻坐着舒服,心道该趁大婚时置换些家具。 这婚,结得还是太仓促了。 顾景淮手里握着好不容易盘起来的髻,一松手又得重新盘,他可没耐心给她盘第二次。 “儿子暂且有所不便,还请母亲稍作等候。”他扬声喊外头的人仔细伺候着夫人。 周华宁 20. 第20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韦大夫给姜初妤看过脉,又问了几句,心中大概有数了,退回外间回话。 “依老朽之见,这位夫人怕是中了毒。” 话音刚落,在外人前一向镇定自若的顾景淮眼中闪过一丝无措的羞恼,语焉不详道:“不是已经……那毒怎么还在?” 而且媚毒怎还会叫人身子发虚? 韦大夫本还有几分自喜,这种毒不易发觉,脉象与寻常风寒区别微乎其微,要不是他行医大半辈子经验丰富,一般人还真难摸出来,可听他这样说,原来早有别人诊出来过? 韦大夫语气不由得谦虚起来:“不知对付这毒是否已有疗程?” 顾景淮面上彻底端不住了,难堪地扶额:“这……还需要疗程?” “您这话说的,任何病都需要疗程,更何况解毒了,之前那位医者可有开过什么药?” 顾景淮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瞬间收敛了神色,目光重新变得清明:“慢着,你从头说。” …… 原来她是中了一种叫做水洛的慢毒。 水洛算是一种温和毒药,并不会置人于死地,需要少量多次下药才会有效果。初期中毒者的症状与风寒发热并无二致,但若是大意地过了这个阶段,慢慢会变得无风也头痛、见暖阳也发冷,最终药不离手,失去生育能力。 由于这个“功效”,中毒者常是女子。 所以昨日她中的确实只是单纯的媚药,水洛的中毒世间要早得多。 幸好发现及时,毒还未彻底入里,韦大夫又骄傲起来:“您放心好了,我打包票能治好这位姑娘,叫她以后一定健健康康地生儿育女。” 顾景淮无端气恼:“我不在乎这个,你只管治好她就行。” 等他回到内间,被姜初妤问起诊脉结果时,淡淡地吐出几个字:“你有病,要吃药。” 姜初妤:“……” 他一定是为了不让她进宫,费劲找了个假大夫演了场戏吧! *** 军营,刑房中。 两个奄奄一息坐在刑椅上的男人一高一矮,脚腕手腕上绑着铁链,浑身上下被鞭刑得已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昏过去了又被冷水泼醒,如此反复了数遍,嘴再硬的人也得求饶。 唯一给了个痛快的部位是双腿之间,一刀就轻轻松松废了,却让他俩小死一回。 顾景淮慢条斯理地拿布条擦着粗如蛇尾的藤鞭,心中暗损这两个歹人还真是容易交代,他还没上真格的折磨人的手段,只是些基础的鞭刑,就彻底不行了。 不过,这两个东西也不知背后雇主是谁,只知道有个贵人要他们趁着他离开静禅寺、姜初妤独自一人时找机会玷污了她,事成之后给他们三千两黄金。 只问出来了与他们接头的人的相貌特征,这事还得继续查。 顾景淮拿着供状出了满是血腥味的刑房,濯身后进宫面圣。 金銮殿中,一君一臣陷入静默,连落在琉璃瓦上的禽鸟都一动不动了许久。 周承泽眸色暗了暗:“你是说,想要伤害你夫人的,与诅咒婉妃腹中孩子的,应是同一人?” “正是。” 周承泽握着一串紫檀佛珠,一颗颗地拨着。 在得知死婴巫蛊之事后,从不信神佛的九五至尊左腕上便出现了它。 从顾景淮踏入金銮殿,就见周承泽始终紧锁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心中一动,问道:“莫非婉妃娘娘她真的……失了孩子?” 周承泽这时才露出得逞的笑:“吓到了?” “……” 他笑了两声,打趣道:“该怎么说你呢,关心则乱?” 顾景淮简直无语凝噎:“您莫不是想测我会不会护着夫人?” “你了解朕,知我不信鬼神,就算真出了事,又怎会失智到责殆一个祈福之人?你信了,说明你在担心她。” 周承泽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眉舒目展,温和地望向下首,“如此,便是最好的事了。” “……既然婉妃娘娘无碍,那臣便放心了。。” “婉妃滑胎的假消息是个诱饵,朕连你也骗,也是想着做戏要做全套。” 周承泽眸光骤然冷了下来,如极寒之境的凶兽,“你说这是朕的家事,那朕倒要看看,是谁这般歹毒。还有那婆子,继续抓,朕不信真让她跑了。” 顾景淮自然应下。 待他告辞后,周承泽转着佛珠喃喃自语:“但愿你二人情投意合,不要怪朕。” 他知道无可奈何地娶自己不爱的人是什么滋味。 *** 第二日,静禅寺忽然来了一群官兵,摧枯拉朽般把秘林中的无字棺铲除了。 住持欲哭无泪。 那定远侯离开后,他侥幸地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以为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竟真惹了帝王之怒。 即使官兵毁完就走了,他还是怕自己也受牵连,好几天都没合过眼。 遭此一事,静禅寺的香火短期内是旺不起来了。 皇上一怒之下摧毁静禅寺死婴棺后,婉妃孩子没了的传言,渐渐作为皇家秘辛散播开了。 “皇上密而不发,但不许任何人去倚兰殿探望,婉妃这是被变相禁足了。” “皇帝可真够薄情的。” “那可是他第一个孩子,至于后宫娘娘,在恩恩爱爱之前,先得负担延续皇家血脉的职责,皇上生气也不难理解吧?” “哎呦,真可怜。” 几个皆出身高门的富家太太正相约吃茶赏花,聊到了这桩宫闱秘事,一人忽然露出喜色,向其中一人恭维道:“这对你们徐家姑娘……” 她自知失言,香帕掩嘴一笑,改口道,“徐妃娘娘光耀门楣的好机会来了。” 又有人接话:“可不是吗!皇上也是男人,男人就好图新鲜,等劲儿过了,后位肯定还是你们徐家娘娘的。” 满头珠翠的贵妇人没被好话恭迎得昏过头,笑着谦虚道:“我这外甥女从小就温顺恬静,没什么心机,一切都是因果造化,就借各位姐妹的吉言了。” 女人们热热闹闹的笑声充盈着整个花园,而贵妇人口中文雅的外甥女此刻却气得摔了只镯子,怒骂道:“蠢货!废物!杀了都不解恨!” 派去折辱姜女的人没了音信,琰婆婆又东窗事发,她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徐妃的亲信婢女来报:“娘娘,我们的人先一步抓到了琰婆子,是否要杀了灭口?” 徐妃直直地瞅着地上碎裂的碧玉,缓缓咽了口气,勉强恢复镇定:“不妥,她要是现在死了,倒是帮了熙和的忙,我们说不定会暴露。事到如今,不可再走错半步。” “那娘娘您的意思是?” 徐妃拂了拂镶宝金步摇垂下来的流苏,漫不经心地一笑:“自然是把火引到她那儿去。去告诉那个婆子,要是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去做……” 翌日,琰婆婆顺着她朴素的密道钻回老宅,被守卫抓了正着。 她被五花大绑带到大理寺,少卿亲自审讯,很快就交代了一切。 琰婆婆怕得脸上的皱纹都在发抖,但她谨记上面贵人的教诲,她不能逃,逃了会被追杀,但只要把责任全部抛给熙和郡主,就不会有性命之灾。 于是 21. 第21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数日之前,熙和自导自演落水一事没掀起太多水花。 皇上甚至亲自出面,让她澄清此事,否则就要罚她禁闭以示惩戒,听也不听她的辩解。 因为顾表哥他跟皇上说,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他居然……一丝都不肯怀疑她。 只因为她是他夫人,对么? 凭什么一个离开京都好几年的人、一个后来居上的人,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她梦寐多年的位子? 熙和心里燃起了一场嫉恨的火,将她的内里烧了个中空,只留下光鲜亮丽的壳子,剖开她的肚皮,里面全是焦炭的废墟。 可是后来她想明白了,为什么她两位名义上的表哥都站在姜氏那边,好像是合起伙来治她一般。 因为婉妃。 一切都是因为婉妃怀了皇子享受着盛宠,才有底气开口让自己妹妹按照婚约嫁给顾表哥!然后借镇国公势力的加持,巩固荣宠! 她们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熙和一气之下离开宝鹭山行宫回到郡主府,可越想越不甘心,难道她就这么认输了么?输给一个破落户? 她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木已成舟又怎样,她便要拆了这舟,再烧了做舟的木头! 可熙和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破局之法。 她的生母怀庆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妹妹,从小到大跟着母妃看尽了宫中女人斗来斗去的手段,自己手上也染过鲜血。怀庆公主对熙和这个唯一的女儿,是千百倍娇养,只希望她享清福,远离那些腌臜,并未授其她此时最需要的宫斗之术。 最后还是她身边的大婢女提醒了她:“奴婢听老家的人说,前不久一个富贵人家的贱妾失足落水死了,收拾遗物的时候从她屋里搜出来一个写着她生辰八字的小人,眉心扎着一根长针,正在查是怎么回事呢。郡主,奴婢觉得,宫中忌讳这个,正是因为它确实有效果,既然决定要做了,就得把事情做绝。” 熙和一听,觉得有道理,而且只要做得小心,就算暴露也查不出是谁做的,是个好办法。 但是…… “我倒也没有狠毒到想要了她的命,她要是变成鬼我也不安生,有什么折中的法术么?” “郡主既已想到那姜氏女全仗着婉妃享福,那让婉妃失了荣宠不就得了?” “你是说……让她小产,失了孩子?”熙和摸着膝上的猫儿,心砰砰跳着。 “正是。听说婉妃刚刚受惊,如今正是胎像不稳的时候,若是真小产了也不奇怪,不会有人想到这上面,奴婢觉得更为稳妥。” 熙和思量了一会,露出胜券在握的笑:“你去帮我打听打听,有什么道法高的仙姑大神,去请来指点。务必要小心,千万不能暴露!”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按照琰婆婆指点的方位埋下的死婴,居然不翼而飞,更没想到,她隐瞒了身份去接触的琰婆婆,竟然还是暴露了,着了她的道。 熙和现在是真的悔了,她只想做回原来那个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郡主,她宁愿不再一心挂念顾表哥。 可不是她做的事,她当然不会认。一听姜氏女似乎还遇上了别的麻烦,她不禁在心中暗喜,报应,都是报应,谁的都跑不了。 又听她说没有多喜欢顾表哥,熙和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声听着古怪,像是放肆的大笑,却又像哭泣,还透着几分冷意。 “没有多喜欢?好一个没有多喜欢!” 她伸手用力一推,姜初妤的肩背撞在门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你是不是瞧我为他折腾到这般田地,故意刺激我?呵,真是幼稚,你以为我很在乎你?不,我在乎的从来都只有顾表哥。” 熙和吐出一口气,双肩向下一沉,目光向上瞥着,往日高傲的眼眸流露出脆弱来: “你下再多马威,炫耀再多,也远不比上他不信我是被你推下水。” 他一定认为她是阴险狡诈之人,她只是想想,就要受不住了。 姜初妤一愣,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说什么?” 她今日来,只是想问庙会那日欲对她不轨的人,是否是熙和在幕后指使。想来事到如今她也没必要再说谎,一问便知。 没曾想,居然问出了她一直惦记着的那事。 原来顾景淮并没有不信她,相反,还为了摆平熙和落水风波去求了皇上? 那为什么秘而不谈,非要瞒着她? 姜初妤贴在门板上,听见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心尖像有蝴蝶轻点而过,一种从未有过的痒意细细密密地传到指尖。 从前看话本里写少女春心萌动,她将拿纸上的黑字看了又看,也不明白悸动是什么感觉。 就是现在这种感受么? 既然熙和并非幕后的人,姜初妤此刻一点儿也不想继续跟她耗着了。 她想见他。 她拉门而出,门两侧隔着段距离候着的守卫立刻来重新落锁。 姜初妤面上的喜色收敛不住,微微低首勾起了笑,刚要抬步离开,却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就立在大红色的门柱旁。 虽然她是很想见他,但也不愿是这么个见法—— 他怎的会出现在郡主府?难道是来探望熙和的? 老实说,虽然她曾问过他是否喜欢熙和,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但他们表兄妹多年,应是有情份在的,而那些往事她一概不知。 怎能就这么事事大度地装无所谓呢? 刹那间,那悸动又变成了涩然,蝴蝶振翅只是瞬间的幻觉。 姜初妤脸上的喜色一扫而空,像一只窝藏在洞穴躲避天敌的小兽那般担惊受怕: “夫君怎么会在这里?” 顾景淮撇了她一眼,眼底有她看不太懂的情绪,似怒非怒。 他忽然用鼻音“哼”了一声,甩袖就走。 姜初妤竟被他甩了脸子,也不高兴了。 这是什么意思嘛。 道旁的守卫见这对夫妻一前一后往府门口的方向走去,面上还都带有薄怒,虽好奇,但也不敢乱看,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眼看快要出府了,姜初妤还是按耐不住,小跑几步揪住了顾景淮的袖子:“等等。” 顾景淮停步,回头幽幽地看着她。 “ 22. 第22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姜初妤瞳仁微缩,撂下狠话时有多清傲此刻就有多狼狈,短暂的震惊过后,又恍然明白他那时的冷哼和疏离,哑然不知所措。 她垂下头,讷讷地说了句废言:“您听到了。” “夫人确如自己所说勤于炼体,中气十足,很难叫人听不见。” 他走到门前时,女子清脆如瓷般的声音被木门压去了大半,传入耳中已甚为微弱,也就是他耳力好,才刚好听了去。 毕竟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居然向外说这样的话,他自问还做不到大度得权当没听见。 不过回过味来,顾景淮默了几息,借着她这话柄说道: “你既只想有个安身立命之所,那我便给你,你可以安心做你的公府少夫人,不必总担心我要娶熙和东和的。从前我当你是妹妹,如今也不曾变,你我相敬如宾,想来也甚好。” 甚好么?她不知道。 但是话都说出去、被他听到了,已是覆水难收。 姜初妤终是乖顺地低下了头:“妾明白了,多谢夫君关照。” 那碗汤药放了段时间,稍凉,温热得正宜入口。 姜初妤知道抵抗不过,不情不愿地端起碗,做最后的争取:“可以给我备块蜜饯么?” 顾景淮睨了她一眼,吐出冰冷的拒绝之语:“不能。随药乱吃东西会破坏药效。” 喝个药而已,怎么跟要了她命一样。 “那冰糖好吗?冰糖没关系的呀。”姜初妤振振有词地讲着歪理,“药材本质是一种食物,冰糖在炒菜时可以放,只是增加甜味,又不会改变膳食的营养,所以也不会影响药效的。” “……” 磨蹭了半天,姜初妤终于就着冰糖把药汤喝了,还煞有介事地把空碗给他瞧。 幼稚。 顾景淮眼风扫了她一眼,翻看着闲书:“今晚继续喝。” 姜初妤扁了扁嘴,可怜兮兮地直瞅着他,可他再没向她看来。 她慢慢收起了目光,落在留了一碗底的黑渣滓上。 表面浮着的汤药喝尽,留下的也是这黑不溜秋的东西,哪怕边喝边用甜的东西润嘴,最后蔓延在口中的回味也是苦的。 他们之间,好似这汤药。 *** 第二日是九月十五,顾府一月两次全府人聚在一起用膳的日子。 姜初妤是第三回参与,虽已习惯了啰嗦的礼数,但还未适应得足够自如,一场宴席下来,挺过头的背僵得发酸。 这时她听说顾景淮午后要出门一趟,不用伺候夫君,她简直巴不得恭送他出门。 临走前,顾景淮刚踏出房门,又折了回来,问道:“疏芸拜托我顺道代她去买什么桃花粉,你想要吗?” 昨日刚说了待她如妹,那这礼只送小妹不送她,似乎说不大过去。 习惯性拒绝的话在她口中绕了个弯又回到肚子里。 姜初妤想,受了累,花公府的钱买点东西也无可厚非,便点了头:“那多谢夫君了。” 顾景淮走后,姜初妤一人独占大床,望着雕花出神了片刻,忽然一拍脑门想起来—— 十月十六,他的生辰礼送什么还没想好呢,眼下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那只从渝州带过来的香囊,本来是想徐徐图之、拿来套近乎的物什,没想到还未用上,他们就相逢了,毫无用武之地。 若是拿来做她过门后的第一份生辰礼,又太过寒酸,况且从前他扔过一回的东西,她脸皮再厚也没法送出去第二次。 愁眉不展之际,姜初妤忽然想起来,刚成亲时他曾说过,这东厢房里的东西她都可以动,她还没仔细瞧过他的物什呢,定能找到关于他喜好的蛛丝马迹。 姜初妤来了精神,先来到书房观摩。 不同于卧房光洁典雅的墙面,一入书房,满墙的文人字画映入眼帘,她凑近一幅一幅看去,皆是举国上下赫赫有名的书画大家。 而且书架上除了兵书,最多的便是拓本,足以见主人对其的喜爱。 字画么…… 琴棋书画,她的琴棋尚可,字画却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 花钱去买,她又不识货,何况也买不到比他已有的这些,收藏价值更高的画作了。 纠结片刻,姜初妤轻轻叹口气,无奈只好放弃这项,继续找寻其他线索。 过了一会儿,她在斗柜中发现了一只小巧精致的木盒,掂在手里很轻,在耳边轻轻晃了晃,也没有响声。 她在打开和不打开之间天人交战了许久,最后心想反正是他说的她都可以动,大不了等他回来坦白自己看过,于是打开了木盒。 只见里面是一只布料泛旧的香囊,上面绣有两个娟秀的小字:「茂行」。 和她那只出奇得像。 砰的一声,姜初妤迅速把盒盖盖上了,像扔掉烫手山芋一般将它放回了原处。 她双眼放空在原地立了半晌,才失魂落魄地回了卧房。 *** 时下风行的桃花粉,扑在美人面上,呈现出的是嫩粉色,既不过分张扬,又添得几分娇憨,颇得年轻女子喜爱。 顾疏芸正是初长成的年纪,最是爱美,尤其是每月的家宴,不花心思打扮一番根本不愿出门。 第一回见新嫂时,她沾沾自喜自己比新嫂还亮眼,神气得不行,可今日都第三回了,见新嫂次次都不如自己,她都不好意思了,好像他们顾府合起伙来欺负新人似的。 于是今日午膳后,她悄悄拉了拉长兄的袖子,悄声道:“大哥,你是不是对大嫂不好啊?” 顾景淮横了她一眼:“你又有什么真知灼见了?” “我瞧她身上戴的首饰还没我的金贵呢。我听说有的窝囊废为了防自己妻子红杏出墙,故意不让她打扮漂亮,大哥你不会是那种人吧?” 顾疏芸边说着还捂住嘴,一副窥探到秘辛要被他杀头似的模样。 顾景淮忽然有种预感,他这两个“妹妹”说不定很合得来,思维跳脱得都不似常人。 顾疏芸笑眯眯地接着说:“你要是想证明自己不是那种窝囊废,就去买桃花粉送大嫂吧,她收到一定很惊喜。顺便给我也带一瓶,嘿嘿。” “……是你自己想要吧?” 他们家真是要把她顾疏芸惯坏了,越发没大没小。 两个时辰后,顾景淮立在胭脂铺里,手中握着台上唯一一瓶桃花粉,眉眼间微有不快:“没有多的了么?” 掌柜见男人通身的气质,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十分热情地伸手引他看向摆在颇为显眼处的胭脂:“您手中的桃花粉只有一件了,不过这款胭脂卖得也很好,这是上月最风行的’锦燕’,女子用它上脸,白里透着红……” 顾景淮却微不可见蹙了蹙眉,打断他的话:“上月?这月风行的是哪款?” 掌柜却有些为难:“就是您手中这桃花粉了,另外还有一款’半边娇’有是有,可都是定的货,只能拿着凭证来取。” “今日定的话,几日后能到?” “这……起码要一旬。” 顾景淮定了两罐,再加上一瓶桃花粉的钱,付了银子收了票据,约定十日后来取货。 掌柜被男人方才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送客后赶紧缓了一口,自言自语:“怎么什么都要双份的啊?看着年纪也不大,就有两个女人了?真想当一回富贵公子哥尝尝滋味。” 顾景淮晚上回府后,先差人去告知顾疏芸,她的那瓶桃花粉他失手摔了,十日后再赔她新的胭脂。 顾疏芸气得晚膳时都还在记恨。 晚膳后,顾景淮回书房研磨习字完,再回到卧房,瞥见那瓶桃花粉依然立在妆台上,还未被收起来。 她难不成还没发觉么? 收拾得光洁如新的梳妆台上立着个白瓶甚是突兀,他目光总忍不住往那飘,索性拿起来瞧了瞧。 细细一打量,这东西瓶身是白的,盖子上雕着一朵牡丹,真是不知道如此单调的样式是如何风行起来的。 顾疏芸不是第一次托他去买她上妆的 23. 第23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镇国公府中,下人们都觉察到世子与少夫人似乎闹了不快。 诱因好像是那些妆品,今日一早,少夫人就拿出了部分分给了贴身侍女,而世子出门时,不知是否是他们看错了,瞧着脸色似蒙着寒霜。 侍女们除了春蕊,个个都不敢收,都提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做事出现纰漏被主子当撒气筒。 姜初妤有些无奈,她真真只是觉着用不着那么多,存着浪费了,况且还从未打赏过人,一石二鸟的事而已。 顾疏芸大概是唯一一个没觉察到微妙气氛的人。 她只知道她心心念念的桃花粉竟然被哥哥送给了嫂子,羡艳得不得了,囔囔着也想嫁人。 “小嫂嫂,你人真好。”顾疏芸抱着一大盒妆品,笑得眉眼弯弯,“你放心,我一定不叫大哥知道。” 金山堆银山堆养出来的小姑娘心思单纯,姜初妤只是邀她来屋里挑喜欢的妆品,就把她“收买”了。 “叫他知道也无妨,反正他已经生我的气了。” 昨日就寝后到今儿出门前,他都未再说过什么话。 “我听说夫妻间床头吵架床尾和,没准今晚你们就和好了呢。”顾疏芸眨眨眼,“不过说起来,是为什么吵呀?” “……只是一点小事。” 姜初妤手中捏着一片叶子,把它撕两半,叠起来再撕,直到指尖染上草绿色的汁液才罢休。 人一旦得尝所愿,就容易得存进尺,有些事情不是她想不在意就不在意的。 “疏芸,你实话实说,你大哥他有没有……”心悦之人。 话到嘴边,她又暗骂自己犯傻,顾景淮那么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怎么会叫旁人知晓他的秘密,于是话拐了个弯,改口问,“他生辰快到了,我想不出为该准备什么贺礼,你一定知晓他的喜恶吧?” 顾疏芸把刚编好的花环戴在姜初妤发顶,打量了两眼,越发觉得她哥嫂真般配:“小嫂嫂生得这般好,还准备什么,自个儿就是贺礼咯。” 姜初妤老脸一红,又瞧顾疏芸并无半点揶揄,大约还不懂那些事,只是单纯打趣而已,扯出个不自在的笑,谢了她的花环。 顾疏芸本来叫姜初妤“大嫂”,但今日混熟了,觉着那称呼太生分,而且她们年纪只差三岁,她二哥又还没娶亲,非要亲切地叫她“小嫂嫂”。 姜初妤纠正了两次未果,只好退一步,只准许她私下这样叫。 可这时她马上意识到不能老是由她胡来,端起架子板起脸来教育她:“疏芸,你可记好了,可不能随随便便打趣我,尤其是有别人在场时。” 顾府人多口杂,万一她哪句不着调的话把她推上风口浪尖就不好了。 可顾疏芸还是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盯着她后方问:“那大哥也算别人吗?” “……” 姜初妤猛地回头,扶了扶花环,眼神躲闪着看向鞋尖儿,屈膝行礼:“您回来了。” “在聊什么?” 顾景淮走到她们所坐的石桌旁站定,目光在桌面上的长形木盒上轻点而过,看得姜初妤胆战心惊。 顾疏芸依然笑嘻嘻的:“女孩子家的事情,大哥也要听吗?” “这里是什么?”他随口问。 “是花。”姜初妤硬着头皮抢过话来,扯了个勉强的谎,“疏芸说她对调香有些兴趣,我便搜了罗些适合初学用的花教她。” “夫人还会调香?” 他语调越平,她越心虚。 “前段时间跟着阿姐学了些。” 顾景淮不置可否:“进屋帮我更衣。” 姜初妤还没应声呢,顾疏芸先不愿意了:“大哥你怎么一回来就把小嫂嫂抢走,我们还没说完话呢!” 她话不过脑,话刚说出口就双手捂嘴,忽闪着的大眼睛含着惊慌和歉意。 可顾景淮却似乎未察觉不对。 “这里是我的厢房,她是我的夫人,何来抢字一说?” 他先一步转身回房,姜初妤赶紧把木盒往顾疏芸手里一塞,接上方才的话:“算,你大哥在场时,也尽量少提我。” 她摘下花环叫下人帮忙收好,整了整额发,又恢复端庄的姿态,一丝不苟地替他宽衣解带。 这回皮革腰封上的玉扣十分顽固,姜初妤解了一下没解开,双手正放在玉扣上要试第二次,顾景淮忽然俯身在她耳畔:“你何时成了她的‘小’嫂嫂了?” 他果然听见了。 人在窘迫时,总会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姜初妤不知如何回答,只更用力地去摆弄他的腰封。 咔哒。 玉扣解开了。 她却呆愣住了,一时忘记了下一步动作。 一丝淡而香腻的气味忽然飘入她的鼻腔中。 她从不用这种味道的脂粉。 姜初妤双手轻搭在他肩上,配合他的动作取下袖衫,故作平常地问了句:“夫君去哪儿了?” 她跳过了他的问题,但顾景淮也多半能猜到,多半是顾疏芸这个不着调的孩子随口乱叫而已。 只不过听着怪别扭,他们之间也只差三岁,怎差出辈分似的。 他思索着如何管教小妹,听见她问方才去了哪里,脸色骤然转晴,难掩笑意:“见了一友人。” 明明刚才还严肃地沉着脸,怎么一提起这位友人,心情就这样好? 即使心中疑虑重重,姜初妤还是端着得体的笑,把他换下来的外衣挂在臂上,扬着脸问:“敢问是哪位友人,能叫您如此开怀?” 顾景淮的这个友人,正是书法界大名鼎鼎的章玉大师,原名邱盛元,为人豁达避世,潇洒不羁。 两个性格家世甚至年纪都差异颇大的人成了莫逆之交,约定互相不叫第三人知道,顾景淮烦人向他讨要章玉的字画,邱盛元也厌恶别有用心之人想通过他攀关系,因此虽认识已有五六年,却仍是密友。 于是他想也没想回答:“秘密。” 姜初妤的心凉了半截。 世间男子对自家夫人还会有什么秘密呢。 *** 章玉今日以写了幅字贺他新婚为由,把顾景淮邀去了府上。 谁知他一到,就见章玉喝得烂醉,身前身后围着数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嬉笑声聒噪得如鸟儿啁啾,见他来了也毫不收敛。 顾景淮把他从女 24. 第24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姜初妤心里揣着太多事,晚上睡不安稳,白日即使补眠,人也瞧着一天天憔悴下去。 指使那两个歹徒来害她的幕后指使尚未追查到,她都不敢出门;顾景淮身上的香气和斗柜中的香囊也让她耿耿于怀,简直是内忧外患,每天一睁开眼就忍不住想这些事,偏偏还只能闷在自己心里,无法与人诉说。 某日,顾景淮比往日早了一个时辰归家,而姜初妤还在偏房跟春蕊嗑瓜子。 听说他回来了,姜初妤一点儿也提不起劲,慢悠悠地吐出瓜子皮,对来通告的下人说:“我知道了。” 可手上动作却不停,一枚接着一枚嗑。 这玩意确实叫人上瘾。 春蕊却很着急,也不管身份了,直接把青白釉花口小盘端起来拿到靠近自己的桌边,催促道:“姑爷难得这么早归家,小姐快去陪他呀!” 姜初妤有些奇怪地打量她一眼:“他归家第一件事定是沐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难道这还要我伺候?” 她懒懒地支着下巴,眼睑半阖,“春蕊,我还是跟你待在一起更舒服。” “小姐万不能这样想。奴婢只能伺候您,但您今后的富贵全系在姑爷身上了,抓牢了他的心,才能过得更好。” “得了吧,他的心又不在我这儿,何况……”姜初妤闭了嘴,他们之间的约定,不好跟春蕊讲。 可她看着春蕊一副大事不好的表情,狐疑地问:“你在想什么?” 春蕊急忙摇头。 在一起生活太久了,对方一个细微的神情都能知道什么意思,她细眉弓起,追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也是道听途说的,说不定是空穴来风呢,小姐别往心里去。” “到底怎么了?” 春蕊支支吾吾了半天,心一横,干脆说了出来:“我今日上街,听到有关于姑爷不好的传言,说是他……养了外室。” 姜初妤感觉脑中炸开一阵短暂的轰鸣,少顷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小姐新婚燕尔,奴婢本不该说这些。可长痛不如短痛,像姑爷这般人物,往后必定是要纳妾的,您一定要想开些,趁着现在只有您二人,多让他记着您的好,才是正道呀。”春蕊又心疼又自责,不知道自己说出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你不懂,是我占了这个位置,应当知足。” 姜初妤回到东厢房,不想叫他看出异样,强撑着像往常一样演贤妻。 用晚膳时,她胃口不好,只吃了平日饭量的一半,顾景淮察觉到她没怎么动筷子,饭后问道:“吃腻顾府的手艺了?” “怎会,顾府的家厨个个都是顶好的,我只是有些胃胀。” 顾景淮作为唯一一个知晓她中毒的人,听她身子又出毛病,自然往那上面联想:“明日叫韦大夫再来瞧瞧。” 姜初妤这些日子喝药喝得,感觉五脏六腑统统成苦胆了似的,一听又要看大夫,彻底逆反了:“只是瓜子仁吃多了而已,夫君不必总是请大夫,我没有那么娇贵。” 顾景淮问了春蕊,证实了她确实吃多了瓜子仁,便打消了请韦大夫的念头,嘱咐一句“凡事要适可而止”,就去书房了。 他刚离开没多久,下人就端着一碗苦黑的汤药进来了。 姜初妤见了,也没有什么表情,如往常一般叫人把药放桌上晾着。 她需要在饭后半个时辰内把药喝了,但这次她一直等到药放凉,谁劝也不喝。 竹楦听说后,无奈去书房禀报了顾景淮。他被警戒过,看着少夫人按时喝药是头等大事,一顿喝不好他就要被发配马厩去养马,于是格外上心。 盛药的白玉弦纹碗壁摸上去发凉,明显被人故意错过了最佳入口的温度。 顾景淮耐的目光落在她倔强的脸上,有些头疼,恨不得捏着她脖子灌下去:“你不是答应过我起码喝完一个疗程的?怎的半途而废了?” “我喝不下了。明日会继续喝的,就空一顿,不打紧。” “一顿也不行。” “可我真的喝不下了。” 顾景淮整顿军规军纪惯了,一有吵嚷的苗头,顿时沉了气拔高了音调:“那就去散步消消食,总之药不能停。” 语气严厉,说一不二。 可姜初妤没消化好的,何止是胃里的食物。 她现在是一只盛满情绪的容器,马上就要满溢出来,而他突然的呵斥就像决堤前涌进的最后一滴水,瞬间让她四处乱撞的思绪聚拢在一起,顷刻间爆发了。 “您怎么这么凶……” 她的泪啪嗒啪嗒地落在桌上,委屈地端起药碗刚要一饮而尽,又被他抓住手腕制止。 “……叫人去热一热,喝凉药不好。” 这句话又不知怎么惹到了她。 她哭得更凶了。 如果是军兵被他训哭,他会予以更严厉的惩戒,叫软弱的人哭都没力气。 顾景淮目光定在她身上,似乎在思索该怎么罚她。 姜初妤泪水糊住了满眼,却听不见他一点动静,连表面的安慰都没有,不禁哭得更猛了。 下人更是不敢上前,连个递帕子的人都没有,姜初妤只好自己抬手用袖子拭了拭泪,悄悄眯眼看他是不是走了。 她却看见,顾景淮正接过司棋手上的薄披肩。 然后走过来,裹住她双肩。 姜初妤睁着半只眼,懵然地不知所措。 “被欺负了就只会哭?” 他大概是觉得好笑,语带揶揄,眼看姜初妤嘴角更向下了,连忙收住笑正色道,“那给你个机会欺负回来,敢不敢?” 欺负?姜初妤眼眸恢复些清亮,转了转,心想他都这么说了,难得的机会,岂有不应的道理? “敢,怎么不敢。” 刚哭过的尾音听上去有些憨傻,一点气势都没有。 她被他拉来了院里。 姜初妤扯了扯身上的披肩,想脱下来,天色根本没到夜露深重的时候,他还给她披披肩,真是把人看扁了。 顾景淮眼疾手快地按住:“晚上寒露重,你喝着药着凉了,岂不功亏一篑?” 他抛给她一根竹杆,那杆都快赶上她身长,掂在手里却不算太沉,是个趁手的武器。 “来吧。” 来真的? 姜初妤这两天憋的气冲上脑门,刚扬起手来,余光撇见院里散落着的仆役,立马怂了。 她不敢 25. 第25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皇上邀请他们夫妻二人进宫小聚,自是推脱不了的。 安仁殿中,周承泽未换回常服,一袭明晃晃的黄袍坐在主位,身侧坐着身怀六甲的姜凝婉,皆擒着笑,难得有这么和睦的时候。 “成婚也有些日子了,你二人相处得可好?”姜凝婉接了妹妹的奉茶,迫不及待地问。 “回娘娘的话,一切都好。” 两人相叠的袖下,姜凝婉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一眨不眨地望了她片刻,松了手:“如此甚好。” “臣妾该嘱咐的话都说尽了,皇上可有什么要说的?” 周承泽却不像从前对他二人那般热络,含糊其辞道:“婉妃的话便是朕的话了。” 四人皆有亲缘关系,这顿午膳相较于宫中盛宴来说,显得家常了不少。 两个男人食不言,姜初妤碍于皇上,也不敢多话,席间几乎只闻姜凝婉对她的问候之语。 “这鱼羊鲜炖得软烂,还有羊皮花丝很爽口,知你爱吃羊肉,我特意要了这两道,你多尝尝。” 顾景淮闻言抬眼,正好捕捉到她小口咬了羊肉后的惊艳之色。 周承泽也不禁停箸,看自己的爱妃以从未有过的热情伺候妹妹用膳,心中吃味,脸色也不十分好看:“你妹妹又不是三岁孩子了,她自己不会吃饭吗?” 姜初妤感到帝王不快的目光落在她头上,赶忙道:“阿姐也吃。” 她夹了只汤浴绣丸放入姜凝婉餐盘中,扫了一眼方桌上的菜品,“怎没有阿姐最喜的鱼脍?” 周承泽手一顿,筷间的菜差点掉了回去。 平日里的餐食都按他喜欢的来,问她只说都好,像这样的情报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爱吃鱼脍。 心里给他这个弟媳兼妻妹记了一功,周承泽淡然开口:“孕中要忌寒凉,你阿姐暂时不能吃那个。” 他莫名有些心虚,不敢对上姜凝婉略诧异的目光,把话头丢给顾景淮,“茂行肯定不知女人孕中要注意的事项吧?现在倒是还早,等你们也有了喜事,就要多做功课了。” 姜初妤忽觉食之无味,忍不住瞄他一眼,四目相对,顾景淮率先移开目光,接了话:“皇上说的是。” 提到未出世的孩子,周承泽变得得意了许多:“朕国事繁忙,尚且在婚后不到一年就有了皇子,明年的这个时候弟妹肚子若还无动静,朕可就要笑话你了。” 顾景淮却顿了片刻道:“臣不似皇上与娘娘能日夜相伴,行军打仗以年计数是寻常事。臣与夫人说好了,这事随缘。” 没想到席上的打趣竟套出了话,周承泽沉了眉,有些不悦。 顾氏的嫡长子得从姜氏的肚子里蹦出来,这桩婚才作数。不然等过段时间他把人休了再另娶,这一通忙活算什么。 周承泽忽然有些拿不准主意,一会儿准备的“补偿”还要不要给他。 一顿饭吃到最后,四个人都越来越沉默,早没了最初的欢快。 饭毕,三人意兴阑珊地随周承泽步于御花园。 各色夏花竞相怒放,细水亭旁绿柳垂荫,柔枝轻点湖面,波纹泛着金光,层层叠染荡去了远方。 不远处,海棠花海中,有六七个女子言笑晏晏,被围在中央的是周承泽的亲妹妹,也是先皇尚存世孩子中年纪最小的公主,周楚瑶。 “见过皇兄!” 一声清脆的妙音后,跟着一群“参见皇上、参见婉妃娘娘、参见定远侯”的拜谒声。 顾景淮匆匆巡了一眼,这些人中除了周楚瑶,他谁都不认识,便只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周承泽摆摆手叫众人起身,很是感兴趣的样子:“你们齐聚在此,在做何事?” “是我邀众姐妹来的,这是左谏议大夫之女邵怡然,这是工部郎中之女李书慧……” 周楚瑶一口气也不喘地把几人快速介绍了一遍,然后才回答问题,“我们正赏花抚琴,对飞花令呢。” “朕没记错的话,这几位皆是京中闻名的才女?可有什么才艺施展施展?” 得到皇帝称赞,众人连连谦虚道不敢当。 姜初妤神色担忧地看了眼姜凝婉,心想皇上当着面都能这样与旁的女子调笑,一点也不在乎阿姐的脸面吗? 一名穿着宝蓝色留仙裙的女子抱着琴面露难色:“回皇上,小女的琴弦断了,正与众姐妹琢磨如何续弦呢。” “……” 续弦的寓意可实在不好。 她似乎也意识到出言不妥,又盈盈下跪:“书慧愚笨,请皇上与将军责罚。” 顾景淮正抬头专注地欣赏两只白鸟互相啄毛,忽被提及,面色稍有不耐,随口道:“既然坏了,就扔了吧,想必工部郎中给你找个上等的制琴师傅也不算难。” 李书慧听见他居然记住了自己的家世,心中大喜,面上却半点不露,依然是一副可怜样,恰到好处挤出泪花道:“可这琴是我过世的娘留下的……” “那就供起来。” “……” 周承泽一点儿也没有想走的意思,面对他劝道:“朕记得你颇善音律,要不给她瞧瞧,实在不行再扔。” 顾景淮幽幽侧身迎上他的视线,剑眉轻压着凤目,已有些薄怒:“臣记得皇上从前可不乐管闲事。” 眼看二人就要剑拔弩张,姜初妤拽了拽他腰后的衣料,弱弱出声:“我也懂琴,要不……我去看看?” 或许是因为她作为四人中唯一没有身份的,贵女们对她称不上多恭敬,姜初妤也不恼,拆下琴弦细细比了比,终是摇摇头:“可惜了,若断处再往琴尾靠一靠,或许还有救。” 李书慧闻言没什么惋惜之色,反而有些紧张,怕她再看下去会发现弦断得不自然,连忙道谢拿回了琴。 “多谢夫人。” 这句倒是提醒了顾景淮,妇从夫品级,她怎么也该封二品诰命了。 这个插曲揭过,周承泽背手仿佛巡视江山一般望遍御花园的景色,话里有话:“御花园内风景甚好,贤弟可还想去别处赏赏花?” “臣只想与夫人待着,就不扫您和娘娘的兴了。” 这时,始终未发一言的姜凝婉忽道:“皇上,臣妾姊妹二人难得一见,可否容我们单独说会儿话?” 姜初妤看看丈夫又看看姐姐,不明白这四人行中最不起眼的自己怎么忽然抢手了起来。 顾景淮嘴角放平,直愣愣地站在姜初妤与婉妃之间,非要让她选一方。 姜凝婉转身走了几步,才发现妹妹没跟上,回头唤了声:“皎皎?” 姜初妤立刻福了福身:“妾身告退。” 望着她欢快追上姐姐步伐的背影,顾景淮缓缓收回视线,不由吐出一口浊气。 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夫君桃花缠身。 再看向周楚瑶等人,顾景淮再也不掩饰嫌恶,扫过她们的如花娇颜,直言不讳道:“你们打错主意了。” 不理会众女僵在脸上难看的笑,他又扭头平视周承泽,眼底冒火:“皇上这是见我日子过得太顺,故意添些新麻烦?您可知我昨日为了哄她,可是挨了打的。” 单单制造偶遇也就罢了,还是一群,还要报上名号,简直跟选秀似的。一开始他也诧异皇上怎么会当着婉妃的面,后来才恍悟这是冲着他来的。 当着他 26. 第26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姜初妤这一串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等神志追上来,立马站起身,三步并两步地走下细水亭,不敢看他的脸色。 “夫君恕罪。” 姜凝婉也缓步走下台阶,微笑着对顾景淮说:“我这妹妹有时比常人迟钝些,让定远侯见笑了。” “是我妻让娘娘见笑了。” 他边说边把她搂过来,姜初妤感受到肩上骤然一沉,像被叼住后颈的猎物一动不敢动,连跟阿姐道别都稍显仓促。 回府的马车里,姜初妤还没坐稳呢,一只大手就钳住她的下巴,逼她抬着脖子向上看。 顾景淮虎口卡在她下巴上,拇指和食指稍一用力,她的上唇和下唇就微微分离,明眸睁得圆圆的,看上去很蠢。 他忍不住又捏了两下。 “乎君这是桌甚!” 姜初妤双手掰着他手腕,却撼动不了分毫,话都说不清楚了。 顾景淮方觉解气,松开手:“一点惩罚。” 姜初妤搓着脸,马车才刚起步就开始思念阿姐了。 “夫君罚人也未免太轻率了,我犯什么错了?” “瞧你依依不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府上如何虐待你了。” 顾景淮捻着手指,漫不经心又语带调侃地回答。 姜初妤别过头去,唇角慢慢压平。 “夫君若真为自己名节考量,不该怪我,应当自身多注意才是。” “我该注意什么?” “没什么。” 姜初妤想着“敬重”二字,适时闭上了嘴。 她倚在车壁上,撩起窗帘佯装看风景,脑海中则一直重复上演御花园里的一幕。 她又不是傻的,这帮姑娘明显是蠢蠢欲动,想入顾府与她做姐妹了。 或许在她嫁进来之前,他身边便是这般,莺莺燕燕不断吧。 不过,她倒也不十分担心,一是因为他许诺容她安身,便不会轻易换.妻,二是因他对那些女子的态度。 她当然不是自视甚高地认为他是因着自己在场而避嫌,而是他见那群贵女所露出的神情,像极了从前对自己那般,得体中又带着丝嫌恶,好像她是什么豺狼虎豹,不肯多接近一步。 从前她天真地以为,他只是不喜与人碰触。 现在想想,只是她们都不是能近他身的那个人罢了。她与她们,不过是同病相怜。 姜初妤不禁开始好奇,他喜欢的是怎样的女子? 一定与他志趣相投,写得一手好字吧。 可是…… 她偷偷摸了摸靠车壁一侧的面颊,不仅这里,后颈也又隐隐发热。 只是这种程度的亲昵,她的心湖就不知不觉泛起涟漪。 前不久才撂下话说没那么喜欢他,这么轻易就动了春心。 真是不甘心。 *** 日子一晃,到了九月最后一天。这天不仅是每月相聚的三十,还是已出嫁的顾家嫡女顾雅涵归宁的日子。 顾雅涵及笈后半年,就嫁给了陵川尹氏家主之嫡子尹晰,二人是七夕那日灯会相识,互相隐瞒了身份,后来才知竟门当户对,便喜结了这份良缘。 婚后两家彼此照应,她与夫君也浓情蜜意,日子过得顺风顺水,便更肯定了老一辈说的那些道理。 门当户对才是最最要紧的。 顾雅涵正眼瞧了眼姜初妤,福了福身见过礼:“新嫂好。” 之后大半天未搭理过她。 姜初妤在姚府八年,早养出了敏感的直觉,只最初那一眼,就知道这位大妹似乎对她有着隐隐敌意。 可这敌意从何而来呢?她回忆了一番,当年她们根本不相识。 周华宁夫妻俩一年才有这么一次见女儿的机会,谁都顾不上了,只一个劲儿围着顾雅涵嘘寒问暖,花厅里热热闹闹的,每个人脸上的笑都比大婚那日真诚得多。 姜初妤坐在一旁,像个外人般插不上话,索性远眺起了天边隐约的群山,心想马上就要到山里的树上结满野果的时节了。 她在姚府的院所里种了连翘,想必这时候已经生出青绿色的果实了,像一串串灯笼似的挂着,要是没人收可就白白浪费了。 “在想什么?” “连翘结果了。” 姜初妤刚说完,回过神来,对上一双眼尾微翘,却温和明亮的眸子。 看来嫡女归宁确是件大喜事,连他都看着柔和了许多,不那么严肃了。 “白日里说呓语?”顾景淮微不可见地笑笑,直起身提醒她,“快起来,进屋了。” 姜初妤这才发觉花厅里的人都快走空了,连忙跟在他侧后方向中堂走去。 顾景淮小声提议道:“你若是不想待,寻个借口回房便可。” “怎么会呢,大妹归宁,我心中也是欢喜的,只是一时走神,还请夫君莫要怪罪。” 姜初妤连连拒绝,这时候她若是离开,还怎么能算是顾家的人。 顾雅涵叫下人把礼都抬进来,一件件送给家人,敬给父母的是自己手写的经书与玉如意,给顾景淮的是一套文房四宝,给顾疏芸的是木雕玉兔和刺绣荷包,最可笑的是给顾延清了一颗百年人参,意味着引气归元,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投其所好,看起来并不因出嫁了就与母家人离心。 一家人笑过之后,顾雅涵又端出一个方匣子,举着递给姜初妤:“我也不知长嫂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准备了面铜镜,贺你与大哥珠联璧合。” 那一面花鸟螺钿镜,做工细致典雅,作为第一份礼物,挑不出错来。 姜初妤刚道谢接过,就见顾雅涵又拿出一个更大些的匣子,放到顾景淮面前。 “大哥生辰快到了,我这份礼也一并贺生辰了,不过这里还有一份,是书慧送的。” 堂内忽然一静。 姜初妤凝了凝眉,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果然,她听顾雅涵继续说道—— “就是我还在闺中时的友人李书慧呀,你们都见过的,她爹现在已升至工部郎中了。我前几日邀她出游,顺便要她帮忙挑了送给大哥那文房四宝,她说她早早就备好了今年给大哥的贺礼,可又不好意思送,只好托我来转交。” 她说着打开礼匣,只见里面放着一块圆形玉璧,通体是温润的乳白色,质地细腻,雕着一首双身夔龙纹,贵气十足。 姜初妤想起那日御花园里抱着弦断了的琴楚楚可怜的聘婷女子,免不了心下惴惴,不动声色地看向顾景淮。 顾景淮看了玉璧一眼,就重新盖好礼匣,语气平静地问道:“什么叫备下今年的贺礼,莫非她年年都送?” “那是自然,书慧一向对大哥很上心呢。” 可他……没太有印象,应是些他未看过就一并填入库房的某一件。 伸手不打笑脸人,顾景淮也不好直接把礼送回去,只得蹙眉发问:“那今年又为何不敢送,却又托你?” 顾雅涵捂着嘴笑了两声 27. 第27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姜初妤的拇指指肚正按在那被火燎开的缺口上,温度还未降下去,绸布上被烤出来的黑边继承了炭火的热,正将其汹涌地传到她细嫩的皮肤上。 偏偏她还自虐般地更攥紧了它。 指腹上的灼烧感让她恢复了些镇静,姜初妤若无其事地垂下手,对他笑笑:“我腰上的香囊忽然掉了,滚进了灶火里,刚把它捡出来。” 说着把它快速塞入了另一只手中,煞有介事地鼓着腮对着手吹了两口。 顾景淮不疑有他,对她的行为表达了强烈遣责:“一只香囊而已,掉了就换个新的,仔细烧着了,得不偿失。” 他刚说完,姜初妤就疼得不禁咧嘴,举着拇指给他看:“好像……真烧着了。” “……随我来。” 迈出膳房门时,正好看见负责熬药的小厮低头候在门口,她忍不住瞪他一眼,干甚么多管闲事! “夫君来膳房做什么,不会真担心我在药里做手脚吧?” “我怕你不肯喝药,故意熬糊它。这药的价格可不算低廉,浪费了就从你月例里扣。” 姜初妤跟在他身后不情不愿地撇撇嘴,这话一听就是唬她的,顾府可不差这几个钱,不过,看来她喝药的信誉已经几乎为零了。 天气炎热,就算再加快步伐走回东厢房,姜初妤还是不可避免地出了薄汗,指腹上那像字的一瞥的红痕更红了,隐约有鼓出泡的迹象。 还好下人手脚麻利,不多时就端来了一盆冰水。 她把手泡进去,才觉熨帖,竟然生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幸好及时悬崖勒马,没真的毁了香囊。 那是她自己的、珍贵的记忆,跟旁的都没关系。 姜初妤心里轻松不少,对他收下李氏贺礼的也微词也小了许多,心想自己真是个大度的贤妻。 她这厢正在心中自夸着呢,忽然被人拎着袖口抬起了手。 顾景淮像拎个鸡爪一样端详她的手:“是哪里烫着了?” 他记得韦大夫嘱咐过,水洛在人体弱时容易毒发,每发作一次便会加重毒性,平时需要尽量忌生冷,千万别再害病。 想起她之前因为淋雨发过烧,他不确定泡冰水这种程度是否会出什么意外,但最好还是仔细些,只泡一会儿伤着的位置,再涂些药膏便好。 姜初妤忽然起了坏心,手握成拳,蓄意弹水,可就在她手指即将弹射出去时,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包了个严严实实。 “多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老实?” 这次没被这丫头偷袭到,顾景淮话中透着一丝微不可闻的得意,缓缓放开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我看透你了别耍花招”的眼神。 姜初妤不服,蓦地捉住了他退开的手,她手上的冰凉与他的温热拧在一起,仿佛代表各自的主人在打仗。 看到他被冰得瞬间绷紧的神色,她心中关于香囊之事的最后一点芥蒂也消散了。 果然报仇还是得自己来才爽。 顾景淮翻了个手腕,压她的手在下,再猛地擒住了她烧红的指尖,指腹搓了搓,一股热意很快覆盖了冰水的凉,重新唤起了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烫感。 “痛痛痛…!我不敢了夫君饶命!” “幼稚。” 他松开手,悠然评价道。 *** 几日后,顾雅涵的夫家要开宴会,邀请了顾家的几人,美其名曰为家宴。 可尹家做东的这场家宴,也请了不少外人。 顾家大房除了与顾雅涵向来不对付的顾延清,其余的都来了。 顾疏芸是个到哪里都不会冷场的性子,跑到假山上的亭子中与未出阁的女子玩斗草,不亦乐乎;姜初妤则只能落落大方地端坐在院墙下,与别家夫人闲话家常。 “京中人人都道顾夫人好命,今日一见,果真生得极好,天生福相。” 姜初妤正举着荷花团扇,掩嘴小口嚼着梅子糕,忽然听见恭维话在脑后响起,吓了一跳,囫囵吞下口中糕点,向来人莞尔一笑: “夫人言过了,您是?” 来人双手揣袖行了一礼,报上家门:“我是崇梁李氏李缓达之妻,叨扰了。” “李夫人请坐。”她刚送走了个张夫人,椅子面还没冷呢,又来了个李夫人。 姜初妤把那盘梅子糕向李夫人那边推了推,“这糕酸甜可口,夫人尝尝。” 可李夫人拿起一枚梅子糕,并不入口,而是摞在了另一块糕上,偏偏还不放在中间,一半悬空在外面。 她又如此放了两块,停了手,笑道:“顾夫人猜,我若是再往上摞,到第几块时,这糕塔就会撑不住倒塌下来?” 姜初妤抚上胸前的璎珞,隐隐有些不耐,看来这位也不是单纯来吃糕的。 “李夫人有话直说便是。” “顾夫人可知朝廷近日沸沸扬扬的‘磬广台案’?”李夫人苦笑了一下,自问自答道,“您有所不知,这磬广台是先皇生前为祈福祝寿下旨修建的,可如今皇上以劳民伤财为由,不让再继续建了,并要收回剩下的款,工部交上去的与设想的金额差异颇大,就被监察御史弹劾了,扣了个暗中牟利的罪名。” 姜初妤仿佛在听书一般,有了兴趣:“然后呢?” 李夫人又拿起一块梅子糕,将它塞入了另一半空隙中。 “您可知,这高楼拔地起,最耗钱耗力的便是打地基的时候,看着只完成了一半,实际用的钱可不止一半,这么浅显的道理,妾身不懂为何就是解释不清了。” “你是想替你被弹劾的夫郎寻救星,想让我去向我夫君求情?” 李夫人站起身,膝盖一软,眼看就要跪下。姜初妤可不想引起他人注意,连忙扶住她。 “李夫人,你我都是为人妻者,应当明白,许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得了的。” “若是有更好的法子,我也不想来求夫人。” 李夫人拭去睫上水光,腆着脸来求一个比自己小十余岁的人,她面子也并不好受。 “你还未说你夫郎是何职位?” “夫君李缓达乃工部郎中,被弹劾最严重的自然是侍郎,可这火也烧到李家身上了,还请夫人垂怜。我听闻定远侯得皇上信任,并不奢求他能为我们美言,只是若能将我方才的话转达给皇上,妾身不胜感激。” 朝中站队是件慎重的事,也不知这李夫人是太过天真,还是真的急病乱投医了,求到她这里。 不过工部郎中,不就是李书慧的父亲?那这位李夫人,看来是续弦了。 “是非对错,想必夫君心中自有杆秤,不是我三两句就能动摇的,这事恐怕是帮不上夫人了。” 李夫人沉下了肩,但也似乎并不十分意外,道了歉离开了。 她今日特意穿着素雅,走在人群中并不起眼,顺着小径绕到了假山后方。 “姨娘可说服顾夫人了?” 李夫人摇了摇头:“白费口舌。” 李书慧失望地垂下眼睑,咬着唇沉默了。 “全靠你了书慧,若能得定远侯青睐,你爹就有救了。”李夫人拍着她的手,小声低语,话有千斤重。 李书慧本能地想抽回手,她并没有自信,但一想到父亲的话,若是求不到定远侯,就只能去诱宰相,可他年纪都比她爹要大了。 但父亲说,这两位朝臣最得皇上器用,又都尚未对此案表态 28. 第28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顾景淮没走几步,忽然察觉出不对劲来。 一个弱女子,在主人家喝得烂醉,却独自出现在僻静的花园中,仿佛是专程在等他一样。 那她怎么知道他会路过这里? 思及此,他停下脚步,隐在树后躲了起来,专注地观察那边的动静。 见“帮凶”竟是自家大妹,他对这两人的心思嗤之以鼻,但也不好即刻发作打她二人的面子,刚想离开等秋后算账,没想到听见了这样的话。 听上去,多年前发生过一见不光彩的事,还跟他妻子有关? 顾景淮本来就被宴会吵得失了耐心,现在更是只想快些问出事情,好早些回府就寝,也不顾及女子惊骇慌张的面色,剑眉一扬,语气森然冷硬:“顾雅涵,你来交代。” 顾雅涵第一次被长兄连名带姓地叫大名,刚才还一停不停的双唇紧抿着,像只鹌鹑一样偃旗息鼓了。 “我来解释吧。” 李书慧向前走了一步,把顾雅涵掩在身后,还不忘从容地福身行了礼。 从她口中,顾景淮得知了他放在书房斗柜里、尘封九年的旧香囊背后的一段故事。 *** 九年前,顾姜两家往来密切—— 那是自然,京都谁人不知道顾氏世子与姜二小娘子定了婚约? 于是姜初妤隔三差五就去找她的茂行哥哥玩,有时是去河畔游水,有时是上青山采花,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虽然那些邀约顾景淮大多寻托辞推却了,但偶尔也会赴约那么一两次。 如此过了几个月,姜二小姐率真大胆的美名传遍了半个京都,许多贵女都不明白,女孩子家不应是温柔婉约才叫人折服么?怎么忽然崇尚起如此不伦不类之人了? “当然是因为姜二攀上了你长兄,谁敢说她的坏话,便是在骂你们顾家;吹捧她呢,也是看在你们家的份儿上,不必耿耿于怀。” 顾雅涵被年长几岁的友人的安慰了一番,这才觉得心中舒爽了。 在她看来,姜家大小姐那种大家闺秀,才勉强配得上兄长,姜二实在太过另类,当她听说她竟然敢上树偷吃他们家的柿子,简直惊掉下巴。 虽然此举阴差阳错治好了兄长的顽疾,但她还是对此不齿。 姜二到底有什么好的呢?除了身世外,哪儿哪儿都比不上她最好的朋友。 于是在发觉李书慧也对长兄有青睐之情后,顾雅涵来了劲头,拉着她的手喜笑颜开道:“我才不要与姜氏做姑嫂呢!书慧,你以后一定要嫁给我大哥!” 李书慧先是羞红了脸,又在顾雅涵吐出的一串溢美之词中飘飘然了,沉浸在她勾画出的美好未来之中,从那时起,孩童不足为道的好感发酵成了心之所向。 只想是不够的,她们很快有了行动。 一日,顾雅涵见顾景淮身边的侍仆手里揣着东西向大门的方向走去,把人拦下问:“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一听竟是姜二送的香囊,她一把抢了过来,打开木盒瞅了一眼,感到不妙,忙问:“我大哥收下了?” 在仆人眼中,顾雅涵虽是小姐,但也只是年岁尚小的孩童,不知她心中所想,轻松地笑笑,答道:“世子看都未看就叫奴送回去,要不大小姐去劝劝世子收下?” “不要,你快送回去!” 正好李书慧来府上做客,顾雅涵立刻将这情报告诉了自己认定的未来大嫂: “姜二也忒大胆,竟然做了只香囊赠予我大哥,害不害臊!” 她们都早慧,知道香囊乃男女之间的信物,即便是有婚约,可毕竟年纪尚小,怎么想都觉得不妥。 李书慧讷讷的:“或许人家并未存那样的心思呢。” “不管她存没存,这份大胆确是寻常女子学不来的。”顾雅涵咬着手帕,觉得怎么都斗不过姜二了,简直两眼一黑。 可没过一会儿,她有了主意:“姜二做什么,你就跟她学好了,不然再坐以待毙,等几年后她嫁进来了,我大哥还不认识你呢!对了,我记得你不是善于绣工吗?我这儿有现成的香囊,你快来绣个字!” 顾雅涵特意找来了一只青色的香囊,又拿了金线给她,两个一碰头就喜欢在外头放纸鸢的小姑娘难得在屋中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 李书慧最后还是不好意思,顾雅涵只好自己拿着做好的香囊来到东厢房,可惜扑了个空,没见到顾景淮的人。 却看见书房桌上那木盒又被原原本本送了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大哥又后悔了,想收下姜二的香囊? 还未等她找那送物的侍仆一问,听见外面的声响,顾景淮马上要进来了。 顾雅涵来不及思考那么多,手疾眼快地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顾景淮见大妹来访,有些惊讶,但面上不显,淡淡地打了招呼,又将目光移到木盒上:“怎么回事?不是叫你送回去吗?” 还不等下人答话,顾雅涵急忙插嘴:“大哥收下吧,毕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顾景淮奇怪地打量她一眼:“你吃错什么药了?怎么突然为她说起话来了。” 顾雅涵胡乱搪塞过去,心中已经开始期待大哥发现香囊上精巧的绣字是出自书慧之手,会是什么表情了。 她像是得了胜的将军一般昂首回到自己的院中,临别之际,把换来的香囊交给李书慧: “你回去时路过姜府,叫下人把这东西偷偷扔进姜二的院子里,一定别叫人发现了。” *** 李书慧只讲述了自己知晓的部分,见好友都交代了,顾雅涵也只好全说了出来。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顾景淮不知该作何评价,失语了好一阵。 “……你管这叫‘成功’?顾雅涵,你的教养都学到哪里去了?” 他忽然感到酒劲上头,额角似有轰鸣,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凭涵养撑着不去迁怒李书慧。 “李姑娘,你我无缘,祝你早日觅得良人。” 三言两语教育完妹妹后,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就转身而去。 “大嫂不在我屋里……”顾雅涵连忙叫住了他,这次没再撒谎,给他指了正确的路。 *** 顾景淮甚至没敲门,砰一声撞开了门,气焰方消了消。 昏昏欲睡的姜初妤闻声乍然惊醒,捂着胸口压惊,语含埋怨地蹙眉道:“出什么事了?您怎么如此莽撞?” 屋内点的灯不多,烛火昏黄而催人欲眠,她坐在床沿边上,刚才还倚在床柱上的脑袋随那声而回正,沾着水雾的眸子迷蒙地看向他。 此情此景,像极了他二人新婚那晚。 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他们好像并不像一对寻常夫妻。 但这不是他所求的么? 顾景淮用眼神示意春蕊暂时出去,扣上门,然后看向她腰间。 那里没有香囊。 他回忆了一下,好像除了那几次身穿华服外,她身上从不佩香囊。 他一步步走到她跟前,第一次深弯下腰,平视看向她: “你不用这般客气,您来您去的,平白把我年纪叫大了一旬。” 姜初妤一眨不眨地回望他的双眼,是她喝醉了吧,怎么会觉得在他眼中看到了类似于怜惜的情绪? 虽然只有一丝而已,但她很快就承受不住了,侧过头去答应下来。 “夫君这是怎么了?”实在是有些奇怪。 顾景淮轻轻摇头,握着她手腕将她扶了起来:“我们回府。” 等回到东厢房,即使夜已深 29. 第29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半湿的长发披在身后不舒服,姜初妤伸手将秀发拂到身前,半遮住了侧脸,正好隔开了他的视线。 这些日子下来,她也在熟悉他。 嘴上说信她,可看那神情,分明是没信。 不过若是在刚成亲那阵,他肯定连这个台阶都不给她。这么一想,彼此暗暗的心知肚明也算是阴阳平衡了,倒是很新鲜。 “夫君既信了,以后可就不许提这事了。”她黑眸一转,佯装嗔怒地看向他。 顾景淮却大步走来,抱臂靠在她妆台旁的墙上,长腿微微弯着,疏懒从容地开口: “那便趁此机会彻底了结了罢。” “了结?” “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我只是替雅涵向你道歉,但就这么放过她,她不长记性,也对你不公平。” 姜初妤眸底划过一丝讶异,他竟然真要为了她罚亲妹妹?不过转念一想,帮理不帮亲,乃为将者服人的基本,与他偏袒谁并没有关系。 “如何罚她,你来决定。” “夫君不怕我伺机报复?” 顾景淮失笑,觉她像个上了战场剑锈却在了刀鞘里的糊涂士兵:“就是让你报复回去。” 姜初妤手指绕着发尾,一圈圈缠起又松开,反复数次后,终于想好了: “我先留着好了。我连雅涵人都还没见,怎知她是真知错,还是怕被你罚而仓促认错?若是后者,我罚了她,她又要记恨我一笔新账,冤冤相报反而无穷无尽了。” 被他盯得后背发毛,姜初妤不禁咽了咽口水:“我想的可有不妥?” 顾景淮无声摇头。 眼前这个人,与他记忆中的,似乎不像是同一个人了。 若是从前的姜二,大约会今晚就翻墙去揍人。虽夸张了些,但她那时就是有这样的底气去做些冲动的事来,而非慎重思考过后放弃报仇。 他忽然问道:“你……很畏惧我么?” 这话像根绣花针,在她密密匝匝缝好的心口上挑起了个线头,只待轻轻一抽就全分崩离析了。 畏惧么?当然是畏惧的。 最初是因阴差阳错“逼”他守婚约娶了自己而感到有所亏欠,后来约定相敬如宾不行夫妻之实,这账才堪堪勾销。 可她先越界了。 所谓,问心有愧。 姜初妤不敢回答这话,她只是想趁还没彻底喜欢上他,掐断苗头而已,可这才没过多久就被他看出了端倪,那往后可怎么办。 “夫君多虑了,我一心盼着嫁给你,自然是日日欢欣。”她答。 怕他再追着不放,姜初妤也不再晾发了,在他的注视下爬上榻,熟练地跨过横木滚进内侧的被衾,眨着无辜的杏眼故意“不畏惧”地说道: “夫君快去濯身吧,一身酒味很难闻的,我先歇下了。” 顾景淮:“……” 等他沐浴归来,竟发现说了先歇下的人还未睡。 顾景淮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还不睡,在等我?” 可姜初妤甚不给面子地晃着脑袋,眼神中并无一丝缱绻,难得正色道: “有件事,我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该说出来。” 她把今日在尹府与李夫人的交谈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当时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一是觉得我人微言轻,说了也无用;二是朝廷水深,我也不想夫君牵扯进乱七八糟的事中,惹火上身。” “那你现在决定替李家说话,想必也是深思熟虑过,有个恰如其分的理由了?” 姜初妤避开他的视线,微垂着头勉强解释:“我只是觉得,那李书慧早年失了母亲,要是再失去父亲,也实在可怜。” “是觉得她同病相怜,动了恻隐之心?” “……是。” 是也不是。 还有一层难以启齿的心思,便是不想让李氏嫁进来。 顾景淮凝眸注视了她几息,终是提醒道:“她含了别的心思,你看不出来?” 姜初妤自然看出来了,并且想出了给顾雅涵的“惩罚”。 她想要求她断了撮合李书慧的心。 可若是直说,以顾雅涵的大小姐心性,自是不服她这个名义上的长嫂。 那就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她为李家求了他,只希望她们不要恩将仇报。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优解了。 “你若是对她有意,早就娶了她了,我只是十分相信夫君。” “……甚好。” 他真是娶了个大度的贤妻。 顾景淮侧身朝外躺下,徐徐吐出一口气。 甚好,她确如所约,省了争风吃醋,那他以后纳妾便也不用替她着想什么了。 他紧闭双眼催自己入睡,忽然腰背被人戳了戳。 顾景淮眉间微松,闭着眼并未回头:“想反悔了?” “夫君,灯还未灭呀。” “……” *** 工部郎中李氏为了磬广台案向定远侯求情一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 后宫,蓬仙宫中。 身着华贵锦服满首钗饰的妃嫔亲手撇了茶沫,将茶吹至尚可入口的温度,双手奉给了捋着胡须发笑的男人。 “父亲果然算无遗策,侍郎把郎中推出去挡灾,那蠢笨的李氏果然就去抱了顾家的佛脚。哎呀呀,我可真喜欢这种躲在幕后,操纵着棋子相杀的感觉。” 徐妃美眸中闪过一丝狠辣,终于忍不出以帕掩嘴笑了出来。 上次遇到这种好机会,还是在宝鹭山行宫时。 姜氏傍上镇国公这座大山,婉妃要是再生下皇子,那皇后之位她就彻底没法争了。前者木已成舟,后者还有机会让这孩子生不下来。 可惜皇上把婉妃看得太好了,在宫里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她听说宴会上有狮兽表演,便于宴会开始前偷偷派人在上首附近的地毯上抹了刺激性气味的香药,人闻不出,可却对畜生管用。 稍有意外,她也可能受伤,赌了一次大的,却没成功把婉妃肚子里的孩子吓掉。 真是天不助她。 皇上多疑,她只能安分一段时间,正好这时熙和与顾夫人闹出了事端,她隔岸观火,盼着熙和能翻出个大水花 可没想到还真是个蠢的,监视熙和行踪的人来禀告她,熙和要寻巫。 巫术之事,徐妃向来不信,当即就讥讽地勾了勾唇角,剥了颗荔枝填入口中,翻了个白眼: “我知她熙和郡主不是轻易偃旗息鼓的人,等了她这么些天,还以为在憋什么奇招制胜呢,果然人蠢无救。” “那娘娘的意思是?” “她愿意做就做吧,正好借她的东风。” 也好,闹出些动静来,若是能将定远侯从静禅寺调虎离山,就会有机会对姜氏下手…… 一个脏了的夫人,只有被休的命运,到时候婉妃要是知道妹妹这颗棋彻底废了,她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徐妃美眸中闪过一丝狠戾,没有什么成本的赌局,她喜欢。 可惜运气再一次未眷顾她。 于是这次,虽然她气焰依然嚣张,可心中却不像前两次那般自信了。 “您说皇上,会信吗?” “皇帝多疑,娘娘放一万个心。” 当朝宰相徐衡以茶代酒与女儿碰了杯,挤眼笑了笑,温润的茶水顺喉而下,熨帖得很。 *** “罪行”败露后过了好几日,顾雅涵才不情不愿地亲自登门道歉。 她已嫁出去,理应不受顾家人管束,可她打心里怵她大哥,况且还抱着一丝让李书慧嫁进来的念想,思来想去,还是自己承下所有的过错为好。 30. 第30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姜初妤双颊一寸寸地红了起来,微微张开嘴,险些招架不住。 这这这……是什么意思? 站在他深邃沉静的目光中,她仿佛浑身赤.裸,心砰砰跳着,下意识想落荒而逃—— 咚一声,她脚后跟撞上了桃木架的木腿,如一阵疾风扫去了暧昧的云。 顾景淮眸色转淡,莫名有些败兴。 看来她是真不在乎他是否纳别的女子。 不知出于何种心念,他又问了一遍:“你不愿?” “不、不是……”姜初妤红着脸挤出了两个字,又矜持地婉拒着,“夫君怎知皇上召你是为何事?这担忧也未免太……” 太什么,她也不知道。 顾景淮板着脸,也不在这话上多说什么:“那我进宫了。” 他说罢抬脚亲自去开衣柜的门取官服,可门还未全打开,姜初妤忽然扑过来按住他的手臂,声音轻细: “我随你一起。” *** 周承泽密诏顾景淮入宫,可通传太监竟是报了两人在殿外求觐见。 “皇上,定远侯的夫人也来了。您看是安排她先去别处坐坐,还是一同召进来?” 周承泽肃着张脸,闻言嘴角垂了垂,更加不耐:“把她带下去找个无人居住的屋子看关起来,尤其不许让婉妃知道。” 通传太监领了话,行礼退下去了。 安仁殿外,姜初妤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地面圣,又拿不准皇上是否如顾景淮所说存了那样的心思,一路都心神不宁,忐忑不安。 她看见通传太监出来了,想必是要请他们进去,趁着最后的时间拂了拂衣裙上的褶,刚做足了准备,却听太监说: “夫人请留步,随奴才这边儿请。” 他伸手引向殿门的侧边,姜初妤愣了一下:“皇上不愿见我?” 太监赔着笑脸:“皇上的心思,岂容奴才揣测的,您快随奴才来吧。” “慢着。” 顾景淮展臂斜横在她身前,凤眸微眯,狐疑道,“你要带她去何处,总得叫我知晓。” “自是引贵夫人去婉妃娘娘的寝宫小坐。皇上与您商谈要事,怕是功夫长着,夫人也不好在场。” 太监的一番解释滴水不漏,宫里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顾景淮便放下了心,无言对她点了点头。 看来他们错怪皇上了,是真有紧急的正事相谈,那她来这里确实多余了。 姜初妤双眸一亮,含着欢悦与他对视一眼,吃了颗定心丸,随太监宫女离开。 目送她转过宫墙角,顾景淮也不再耽搁,乌皮靴跨过门槛,入了大殿。 殿内除了君臣二人,左右两边的金柱下站着两名带刀侍卫,堂皇富丽的大殿在日薄西山之际依然庄重威严,让人无端生起肃然之感。 “皇上唤臣而来,是为何事?” 周承泽背对着他,未答,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哎——” 就在这叹息的尾声,站在两侧的带刀侍卫忽然有了动作,利刀出鞘声与刀鞘碰撞轻甲声同时响起,顾景淮立刻暗道不妙,刚想侧身躲闪,却又清楚地明白过来这定是皇上授意的,他躲不掉。 还不容他多做思索,只是几个瞬间,他就被两名侍卫用刀架住后颈,压着半跪在地上。 他不信侍卫会动真格,抵着刀刃一节节直起脖颈,即使被压住的地方有刺痛感,见了血也不停,抬头字字清晰地扬声问: “臣无愧于天地,这是为何?” “你不是说,想知道朕在忌惮什么,让朕如实相告吗?”周承泽徐徐转过身,明黄的龙袍臣衬得他越发凛然霸气,看不出一丝顾忌手足亲情的犹豫。 “顾茂行,你可知罪?” “不知。” 顾景淮双臂突然使力一挣,可惜一人难敌二人,何况刀还架在脖子上,被反绞着的双手依然纹丝不动,无法重获自由,只好先放低身段,“还请皇上说得明白些。” 周承泽一步步背手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双眼,厉声问: “养着先太子旧部的人,是不是你?” 顾景淮剑眉一挑,甚至有些想发笑:“我还是第一回知晓,先太子还养了部下。” “先帝老糊涂了,我们这些蓄意夺嫡的,谁手下没养点人,你以为他是多干净的人,手里没点筹码,早被废了。” 混乱又杀气腾腾的那段岁月被他轻飘飘地两语带过,毫不遮掩自己昔日行径,唯我独尊的胜者才有资本谈起过去。 “皇上既然把我捉来,是逮到什么证据了?” 顾景淮也不怵他,好似置身事外一般微勾着唇角,镇定的眸中不见惶然惊惧。 “天下谁人不知你们镇国公府是太子一派,最初我也怀疑过,你与我交好,是不是存了异心,后来也渐渐打消了,直到……” 周承泽拍了拍右腹,“一年半前你带兵刚出发去西北,朕就遇刺了,这个时间点,好像是刻意在等你离京一般。抓到的刺客全是死士,逃了的又逃得干净利落,刀柄上刻着的符文,确是先太子旧部没错。” “于是皇上首先怀疑的,便是我顾家。” 顾景淮接过他的话,反问道,“那皇上怀疑了这么久,又为何在无事发生时突然对我出手了呢?” 他这一反问,明明是屈膝为卑者,却倒反天罡为审讯者似的,周承泽不悦地睨了他一眼: “磬广台案之事,想必你是知晓的。前不久朕的人查到,工部吐不出的官银流向蹊跷,似与先太子旧部有所瓜葛。工部能暗中勾结这些事,你信?” “皇上宁愿信幕后之人又是顾家?” “人被死逼时,首当其冲的便是保全自身。朕知道李氏去找了你,可顾李二族从来并无什么来往,这不是很奇怪么?而你居然仿佛不知此事一般,打定了心非要撇清关系,这可太不像你了。” 周承泽边说边摇着头,拧眉顿了顿,强调道,“明面上,没什么往来。” 顾景淮秉着清者自清,丝毫不肯低头:“皇上想给人定罪,要有证据,”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你是知道朕的原则的,可我不想杀你。” 周承泽摆了摆手,架在他脖上的两把刀松开了,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朕要你自证清白,若是做不到,就别怪朕不顾昔日情分了。” *** 倚兰殿中。 入秋了,院里的花明显开败了许多,虽算不上是残花败柳,但这样开在如今最为受宠的妃嫔院里,属实有些不妥。 可姜凝婉却不让人去打理那些,花有花的命,完整走完花开花谢的命运,轮回才有其意义。 此时她站在院子里凝望着空无一物的角落,蓦地有些不安,心忽上忽下地跳着,明明不饿,却想进食来压惊。 大宫女晴香安抚她:“娘娘是不是又胎动了的缘故?奴婢再去请太医来给您开些安胎药?” “你去吧。” 送走晴香,姜凝婉刚要躺下,忽然听到有个太监要见她。 “娘娘,奴婢本想把他打发走,但好像事关您的妹妹。” 侍女双手呈上一支嵌宝石镀金银头花簪,姜凝婉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姜初妤戴过的。 这下没来由的心慌有了缘由,她赶忙坐起:“快带他来!” *** 姜初妤这朵风吹日晒的娇花,在姻缘错弄之下,飘荡了一遭,又扎 31. 第31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寝殿内响起《广陵散》的琴声,那声时急时落,泠然荡气,抚琴人只注意着搓捻琴弦,披散着的乌发半遮了视线也无碍,显然已驾轻就熟,人琴合一了。 最后一指拂音落下,姜初妤渐渐从古音中回神,摸着琴身赞叹道:“好琴。” “镇定些了么?”姜凝婉走过去把琴从她膝上搬走。 方才她见妹妹有些情难自抑,说出来的话、做出的决定难免失了理智,于是什么也没说,叫人搬来这张膝琴予她。 本以为她会弹个良宵引之类使人静心的曲子,没想到却来了首颇有肃杀气的广陵散,姜凝婉便知道她的决心了。 “你可想好了?若是出了岔子,我不一定能护你周全。” 姜初妤异常平静,依旧保持着盘腿坐在贵妃榻上的姿势,如老僧入定一般失了生气: “反正若是他有事,我也不能独善其身,倒不如拼一把。” “可你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就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要去见他。他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我只要他告诉我怎么做,再把消息递出去,给他搬救兵。” 姜初妤双腿并紧,换成跪坐的姿态,双手拢着乌发高高盘起,问:“阿姐瞧我可像个男子?” 虽然她已擦去粉黛,素净的小脸上因郑重其事生出了几分英气,但…… “不大像。” 闻言,姜初妤叹气的同时沉下了双肩,一脸气馁地垮了身形,心里满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憋闷。 “你是想……扮成狱卒混进牢里?” “不然还有其他的法子么?” 二人陷入沉默。 “天牢看守森严,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混进去,还不如买通……” “层层打点需要时间,皇上那里变数太大了,我等不起。”姜初妤苦笑了一下,“何况三日后就是他生辰了,我身为他夫人,这次以身犯险,就当作礼了。” 姜凝婉知道妹妹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八头牛都难拉回来,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尽量帮忙了。 “你多小心。” “阿姐,多谢。”若不是有她罩着,姜初妤自问并不敢这般大胆。 这声谢似有千斤重,压在彼此心上,谁都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要去过一条连石头都没有的河,甚至不知河里的水是清是浊。 *** 月上枝头,一声鸦鸣嘶哑而过,给夜色披上了一层阴森凄厉的霜。 计划还未开始,姜初妤就有些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踏上泛着冷色的石砖地,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 她主动转身背向倚兰殿的大太监,双手向后贴在一起:“公公不必收力,戏做得像一些。” 一根粗绳在她手腕上绕了三圈,勒得紧紧得,打了个死结。 大太监轻声回道:“奴才明白。” 他拽着绳结,又拉又推着她走出殿门,时不时呵斥一声,丝毫不怜香惜玉。 姜初妤手腕被磨得生疼,头埋在胸前可怜兮兮地低泣着,却努力抬着眼左瞥右瞥,余光看到有巡逻宫人打着灯笼向他们走来,立刻提起心来。 “哎,干什么呢这是?” 来人凶巴巴的,可一见大太监出示的腰牌,就换上了笑脸,躬身道:“原来是倚兰殿里的公公,失敬失敬。您这是要做何事呀?” “看不出来?” 大太监单边嘴角勾起,冷冷地抬起左手在脖子前做了个划开的动作。 姜初妤适时微抬起头挣扎了一下,却被钳得更紧,她落下两行清泪求饶道:“奴婢不是有意的,绕了奴婢吧。” “还不老实!你三番五次冲撞娘娘还想活命?手脚不干净的贱婢在这宫里头就是死路一条!” 这话一出,巡逻宫人怜悯地垂眼看了看身着朴素的宫装、被压制着直不起身的侍女,虽然瞧不见全脸,但见她露出的那截细腻白皙的脖颈,看着比寻常那些粗婢水灵多了,死了可真可惜。 可这宫里,一个宫女白日还活着,晚上就消失了的事,屡见不鲜。 “那就不耽误您办事了。”巡逻宫人弯了弯身子,提着灯笼离开了。 见那人远去,姜初妤面上还是哭哭啼啼的,却大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出来竟这么顺利,她本以为皇上知道阿姐把自己救出来后,会派人手在倚兰殿附近,以防她从宫里出逃,才想了这么个主意。 到了一处偏僻的、被树影遮蔽的角落,大太监瞧四下无人,快速解开粗绳,压着声音道:“奴才就送您到这儿了,顺着这林荫小道走,等拐到大路上,您瞧尽头处大门上写着个狱字的,就是天牢地界了。” 姜初妤把绳子揣在袖中,另一边袖里藏了浸了迷药的帕子,心中安定了不少,谢过大太监,独自走上了小路。 宫里戒备森严,每一步都靠着神仙眷顾的运气才能走下去,可若是时刻惦记着莫测的命运,就一步都踏不出去。 姜初妤踩着硌脚的石子路,栖息着鸟虫的竹林白日看或许盎然生机,此时却似一条通向地狱的冥道,阴森恐怖。 她什么后果都抛之脑后了。 但或许是上天不眷顾,就在她快要走出竹林小道时,忽然看见尽头处有一个黑影。 她心跳如擂鼓,乱了节奏,下意识就向后退,可步伐歪了一下,一只脚踩在了路外的花圃中,踏在落叶上,发出一声细小的瑟瑟声,可在这静夜里,并非几不可闻。 “谁?!” 那黑影十分警觉,立刻向这边看来。 二人相距不过几丈远,现在跑不仅功亏一篑,也根本逃不掉。情急之下,姜初妤脑袋飞速转着,冒出了一个主意。 她猫着身子向前探了几步,借着月光稍微看清了那人的样子,身上穿的深青色宫服在夜里看全是黑色,但胸前那个狱字可是白色的,此人还真是个狱卒,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姜初妤看清楚后,身形顿了一下,连忙捂着脸碎着步向后退去,后发制人地问道:“你不是明海哥哥,你是谁?!” 在这宫里混久了,谁不是个人精,狱卒一下就瞧明白了,这是个来寻对食却被爽了约的可怜小宫女儿。 他的双眼如饿狼捉到猎物时般闪烁着邪光,心想本来是来解个手的,运气这般好,能遇到个孤身的小宫女,趁着夜色调辱一番,她也不敢怎样。 他吹了声口哨,迈着大步走到她面前,滑腻的手马上就要碰到她的面颊:“你的明海哥哥不在,我来陪陪你可好?” 姜初妤面露嫌恶,猛地躲闪开来,慌忙向后逃去,却在石子路上磕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着栽倒在地:“啊——” “哎呦,快让哥哥看看伤哪儿了?”狱卒腆着脸凑上来,却根本不在乎她的脚伤,而是直直朝她脸凑来。 她等的就是这个动作。 姜初妤眼疾手快地从袖中掏出沾了迷药的帕子,啪一下捂在他嘴上,趁他没反应过来时,空着的手扳住他的肩,脚一蹬地,使了全身的劲把他压在了身下。 < 32. 第32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从小窗透进来的光线如月白绸缎散在顾景淮周身,而姜初妤却站在黑暗的走廊里,只有隔着一间间牢门安插在壁上的烛火,掩映着她又粗犷又秀气的面容。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固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顾景淮轻笑出声。 姜初妤气得想抽刀劈槛木泄愤,他怎么能是这种反应?! 她从昨夜就开始为他担惊受怕,怕他真被皇上下了药惹了别的女人,后来知道他成了阶下囚又受了惊,今夜冒了这么大的险只为见他一面,而他呢?他—— 只见顾景淮好好地端坐在虽不名贵但干净崭新的桌前,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绛紫团领襴袍也好好穿在身上,只是未系腰封,显得懒散了不少。 看样子他在天牢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而她穿着厚实得过了头的衣服,眉也不知画成什么鬼样子,就这么莽撞地闯进来,看在他眼里这行为定是痴傻至极,怪不得他发笑。 姜初妤鼻腔酸得要命,又害怕被狱卒发现异样,强撑着不能哭,还得在不相认的前提下示意他写下锦囊交给自己,一心分成八瓣,结果就是哪一项都顾不好。 豆大的泪珠“啪嗒”滚落了下来,她喉中发涩,嗓音也压不下去了,一开口就是死路一条,只好眨巴着眼,着急又期冀地看向他,希望他能快点会意。 顾景淮见她哭了,甩下毛笔,笔肚上的墨盖住晕开的墨点,将其涂成了一片墨海。他看也不看,敛了神色几步走到槛门边,低声道:“抱歉。” 抱什么歉啊!她要的不是这个。 可顾景淮竟然探手想为她拭泪,快要触到栏杆时停住了。 姜初妤魂都要被吓出来了,生怕被人发现这边的动向,浑身上下紧成了一座石雕,只瞪圆了眼惊恐万分地看着他的动作。 谁知顾景淮扬声向最近的狱卒喊了声:“这是我夫人,放她进来。” 这一声如惊雷劈下,轰了她个外焦里嫩,心快要跳出嗓子眼,震得她耳鸣不止,第一次感受到话本里写的:人是真能被吓晕过去的。 狱卒竟然也丝毫不惊讶,掏出一串钥匙找了找,利落地开了门,伸臂一引:“夫人请进吧。” 姜初妤扶着槛门,小步缓慢地踏入牢房内,她看见墙上映着自己的影子,忽觉自己像个皮影戏的人偶。 一口恶气梗在喉头,她忍不住扬手在他胸前打了两掌,这一路的疲劳与惊惧抽去了她许多力气,连歇斯底里都有些中气不足:“这算什么?我只是你的陪葬吗?你根本不知道,我方才……” 方才差点被人轻薄,要是她没看准时机迷晕了那人,说不定就死于现在在她腰间悬着的刀下了。 “你骂我幼稚好了!反正我是真想来救你,我活该!” 姜初妤一边骂一边哭,压在心里的石山碎得七零八落,委屈劲儿上来了怎么都止不住。 她泪眼婆娑,眼前景糊成一片,没看到顾景淮被她捶打了两下后,抚着胸口退后了半步。 “你还笑话我!” 姜初妤什么都不管了,索性控诉个够,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更加气了,越气越想哭,越哭越气,到最后都打起了哭嗝,说话的余地都被剥夺了。 忽然,她的后背被一只手推住,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拢入一个微凉的怀抱里。 手的主人似乎不擅长做这个动作,臂弯都是略略虚浮,似贴非贴在她腰身上。这个拥抱生疏却也温柔,好像幼时母亲所哼的催人入眠的童谣,又像是饴糖,散发着温润的甜。 那只大手在她后背有节奏地轻拍了几下,神奇的是,她居然真的没有那么想哭了。 不甘心区区一个拥抱就被哄好,姜初妤泄愤似的用他的衣裳擦起了眼泪鼻涕,双手环住他的劲腰往前蹭了蹭。 “为什么不说话?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为什么不说话?因为—— 他没招架住。 顾景淮从未见过这样的她,甚至八年前也没有。 从前的她是炽热而浓烈的,不似寻常女子;如今的她却是隐忍内敛的。说实话,哪个都不是他理想中妻子的样子,可偏偏他的妻就是这个人。 他把这个人惹哭了,像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亮出藏匿已久的利爪,以自卫的姿态向他扑来。 顾景淮愣了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蓦地从心中冒出,他故意视而不见,可理智却让他发现自己居然束手无措。 于是他便遵循那股莫名的冲动,做了当下最想做的事。 可没过多久他就后悔了,他的妻回抱了他,像株菟丝子缠得他紧紧的,压得伤口生疼。 “咳!” 姜初妤有一堆问题要问,可听到这一声带着痛意的咳,她猛地抬头,见他眉间皱出川字,唇角紧抿,像是在忍痛。 “你受伤了?!” 顾景淮的表情已经回答了她,姜初妤连忙去扯他的衣服,他下意识拦住她的手,被她一掌拍开:“让我看看怎么了,我又不是没看过。” 话音刚落,两人的动作皆是一停。 姜初妤快速回忆了一遍成婚以来的点点滴滴,每晚睡前他都是沐浴完毕就穿好了中衣,前襟一丝不苟地合着,连琵琶骨都鲜少看见。 她好像确实没见过他未着丝缕的样子,哪怕是意外的那晚,模糊的记忆里,他身上的衣服似乎也是穿着的。 那为什么会有曾经见过的错觉呢? 姜初妤飞速抬眼瞄了他一眼,只希望他不会误以为自己趁他睡熟时,偷偷掀他开中衣偷看。 而顾景淮却立刻想到了他在她面前唯一脱过上衣的时候——那晚的后半夜。 可是那时她都半昏不醒了,怎么可能记得? 如果连那个都记得的话,那晚的事她岂不是半点没忘,全都记得? 伤口的痛都不在乎了,顾景淮抬手掩住了下半张脸,手心触到的温度偏热,想必一定绯红了一片。 两个各怀所思的人在床沿上坐下,这里正好是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顾景淮徐徐放下手,侧偏着头暗自调着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姜初妤也矜持了,双手提起狱服上的一小块布来回搓揉着,讷讷地问:“你自己脱还是我来帮你?” 这次顾景淮二话没说,动手脱起了衣服。 姜初妤也趁此时把狱卒的衣服脱下,露出淡绿色的宫女服,帕子沾了茶水擦去眉上的石黛。 等他褪去身上的襴袍,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中衣的系带,露出肌理分明胸腹,她却一丝欲念都没有,倒吸一口气又惊又怜:“皇上下这么狠的手?” “都进天牢了,不受场刑,怎能叫犯人?”见她小脸越发青白,他忍着痛强装镇定道,“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伤得不算重,并无大碍。” 那 33. 第33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我不会。” 是这暗室内的光影太过浑浊,或是他忽然的凑近搅碎了她的矜持,要么是色鬼上了她的身,总之,姜初妤不承认伸手乱摸他琵琶骨的人是真实的自己。 一旦被点破了那些行为是“亲近”,那再怎么想装得像,也别扭得不会做假了。 “就这般难?”顾景淮盯了她几息,眸光渐渐转淡,忽觉口渴,舔了舔干燥的唇,伸手去够桌上的茶盏,可床离得有些远,碰不到。 他略略狼狈地收回手,“那便帮我添水换药罢,装作担心我也可。” 什么叫装作,她本来就很担心他。 姜初妤眼底盛着怨气,长睫低垂,一下就想起他在见到她时,试图隔着槛门为她拭泪的事来。 难不成那也是做戏的?还有他刚才主动抱她…… 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轻轻晃头,摇出纷杂的思绪,将注意重新投回他这个伤员的身上:“好。” 木柜上摆着小药箱,伤药和纱布都准备充足,姜初妤暗暗松了口气,起码这说明皇上尚未起杀心,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她叫人打来清水净了手后,右手伸两指蘸了金疮膏,在他腰腹冲着的床沿边上坐下,左手将碍事的长袖攥握住,凝神认真道:“我开始抹了,弄疼的话说一声。” 微凉的膏体轻柔地覆住伤痕,中和了热辣的痛,可没过一会儿,她指腹的温热徐徐散入了药里,那一小块肌肤感受到冰火两重天,酥酥麻麻的痒。 顾景淮倏地捉住她作乱的手,顺着胸前那道血色红线滑了半寸:“别只涂一个地方。” 姜初妤固执地退了回去,又按揉了一会儿才逐渐往旁边移:“不行,每处要按够了时间,药才能充分渗入肌里,好得快。” 她得意地翘了翘唇角,一心一意地注视着手上的动作,“你别小看我,说不定我比你会给人上药呢。” 顾景淮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微微不悦地眯了眯眼:“你还给谁这么上过药?” “没上过,不过是听我爹娘讲过而已。”她依旧嘴硬,“但我爹比你打仗年头久多了,肯定比你有经验吧。” “……” 怪不得她开始时提醒他弄疼了说一声,这么按揉伤口,不疼才怪呢。 但他怎么可能喊疼。 姜初妤慢腾腾地费时又费力抹完了一道血痕,累得手疼,不禁有些怀疑她学来的“姜氏上药秘法”到底对不对。 她揉着手腕,观察着顾景淮的反应,见他面色微红,不知是不是疼的,但……瞧他胸前那油润的一道,这脸红倒像因被她揩油了似的。 这下轮到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可当她对上他不明所以的目光时,忽然回忆起她从爹那学到这手法的场景了。那是她撞见爹给娘抹药时的事情。 姜父一点儿也没有被女儿撞破的窘迫,反而笑眼放光地招呼她来近距离瞧着他是怎么抹药的,告诉她,对这种不见外伤的扭伤或肿胀,一定要按足了时候,否则药效吸收不进去,白搭。 然后被姜母一脚险些踹在了脸上,才又笑呵呵地把她送出了卧房。 姜初妤也是过了很多年才知道,当时母亲并不是受伤,而是病得太重,浑身发肿,后来没过多久她就去世了。 忆及往事,她并不那么伤心了,反而因捡回了一块落在过去的宝玉而欣喜,可马上又愧疚起来,怎么犯了这么浅显的错。 应该挺疼的吧。 姜初妤又蘸了药膏,快速且轻柔地在另一道伤痕上抹了一遍。顾景淮泛着水气的眼眨了一下,不解地问:“怎么不揉了?” “咳,怕你不服,做个对比,看明早起来用哪种抹药手法的伤好得更快些。” “……” 顾景淮目送她收好药瓶,又起身走到木柜前放回原处。 就在她路过方桌旁时,斜射进来的光束打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照出了一抹淡淡的红。 等姜初妤擦着手指上残留的药膏,回来准备给他包扎时,顾景淮忽然故技重施,张开手一把钳住了她的脸。 姜初妤下巴卡在他虎口上,嘴都难张开,只用惊愤的眼神控诉着他的“恩将仇报”。 “别动,我看看。” 顾景淮微微施力,掰着她的头向一侧偏,仔细端详着那一截弯出柔美弧度的雪颈。 两侧都有很浅的掌印,淡红偏粉,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他的手顺着下颌滑下去,大指在某处摩挲着,眉头拧起,话中透着冷意。 “谁掐的?” 姜初妤瑟缩了一下,躲开他的手:“……痒。” 她往后仰,他就从榻上挺起了腰,穷追不舍地抓住她的玉臂:“到底是谁?” 姜初妤指指地上的狱卒服:“这衣服的主人。” 她将如何一步步进来天牢的过程都说了,顾景淮眉间微动,越皱越紧,听完后又渐渐展开。 “夫人有勇有谋,为夫甚慰。” 姜初妤瘪瘪嘴:“你就只说这话呀。” “就这么担心我?” 她是落入他以假乱真的做戏陷阱中了么?不然怎么觉得,此时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有几分缱绻。 “自然。不然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新嫁没多久就要陪葬,岂不亏得慌?” 顾景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作为报答,换我为你上药。这痕留在这里难看得很,快消了去。” 他起身去药箱里取来珍珠膏,与她面对面坐着。他们两个,好似林中互相舔舐伤口的兽。 姜初妤本想提醒他先绑好布,穿上衣服再说,可转念一想,下次再有机会见到他这副样子还不知猴年马月呢,索性红着脸时不时抬眼细细偷看一番,左右是她赚了,蜜色的赤肉还挺……秀色可餐。 她乖乖任他涂药,分心偷看肉.体,反而不觉得痒了。可还没欣赏多久,药就涂完了。 “其实……”姜初妤纠结了一瞬,还是不舍占了上风,眼珠转向别处,难为情地说,“我记错了,外伤该轻涂,像我这种伤才应细细搓揉,促进药粉吸收。” 顾景淮暗笑,把珍珠膏拍在她掌心里:“故意弄疼我,还想让我伺候你?你自己涂吧。” 可恶! 不想暴露小心思,姜初妤只好自己胡乱揉着脖颈,十分可惜地看着他一圈圈缠起胸前的伤,再慢条斯理地穿好中衣。 动作慢得,好像是故意要让她多看会儿似的。 这也是演戏么?演一只花孔雀? 34. 第34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晨曦争着涌进窗棂,不大的牢房内陷入白昼的海。 卯时一到,顾景淮幽幽转醒。一日之计在于晨,醒来后片刻,思绪总是更活跃些,许多先前未注意过的细节开始拼凑起来。 他确是故意不参与磬广台案的,徐宰相都不入的局,何必去惹一身腥呢。 顾、徐二氏相斗已有两代历史,皇上娶了徐家女儿为妃,而所宠爱的另一妃子却硬是与他扯上了关系,皇后之位便从后宫之争转为外戚之争。 虽然他并不认为婉妃就此与顾家产生了利益结合,但皇上大约是这么想的。 再加上她昨夜说的梦话。 表面上皇上这赐婚是为了打压顾氏,可若其背后更有深意,嫁进来的是个细作,安在顾府里观察他的动向,再以进宫见婉妃为由通风报信,也不会惹他怀疑,这一计便是一石二鸟,可谓之完美。 她中的水洛之毒莫非是皇上下的?可又为何不用些危害性命的鸩毒?抑或是,以婉妃荣宠为要挟。在她心里,自家姐姐的命运一定比他重要。 还有那铸金虎符,皇上或许是故意未收去,看他会不会在危急存亡之际,比如此时,派上用场。 幸好此事他瞒得极好,否则以顾延清冲动又说一不二的性子,怕是昨夜就要领兵杀到皇城门下。 那么,她是细作么? 窄小的床上,姜初妤侧卧着,头抵在他肩上,腿贴着他的腿,安然阖目而息,宛如画中。 顾景淮伸出右手抚上她不堪一握的玉颈,上面的红痕已淡得瞧不见了,他缓缓将手掌贴上,就这样不动了。 无妨,她这样柔弱,一旦与他有二心,轻易就可要了她的命。 顾景淮收回手,避开她的身子,起身把床榻全都让给她。 胸前的纱布没有渗血,火辣的痛消减不少,暂时没必要再换药,他套上襴袍,坐在桌前看起昨夜没写多少的自白文书。 笔上的墨已凝固,纸上的一片黑遮去了最后几笔字,成了张废纸。 他伸手把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索性不写了。 *** 皇宫的中央地界,龙辇平稳地行至金銮殿。甫一停下,有内侍匆匆跑来,说有要事要禀告皇上。 大太监一挥拂尘,狠狠地打了他的脑袋:“死东西,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耽误了朝会,几个脑袋够你砍?” “皇上命我只要有动静就必须立刻赶来禀报,奴才也是遵旨而为,不然是万不敢冲撞的。” 内侍俯在大太监耳边耳语了几句,说罢对视一眼,赶忙垂首做小,大太监诡秘地眯了眯眼,心领神会。 消息传到周承泽耳中,他神色恍惚了一瞬,颇有些意外:“他写好自白书了?怎么不先呈上来。” “非也,是他本人想见您。” 周承泽指尖敲着镶金扶手,开口道:“等下了朝会,把人秘密押来。” 两个时辰后,朝会结束。 今日是大朝会,周承泽身着绛纱袍,腰束金玉大带,袖襟缘着的黑边更彰显帝王霸气,头戴通天冠,以玉犀簪导之,贵气逼人。 他睥睨着已沦为阶下囚的顾景淮,见他襴袍松垮地罩在身上,鬓边碎发微乱,唯有纍丝錾金发冠暗示着此人金贵的身份。 顾景淮凤目随着周承泽移步而动,唇边漾开一抹淡笑:“一别两日,不知皇上想臣了没有。” “自然是时刻不忘。” “劳皇上惦念。”他双手背在后,五花大绑着,却挺拔地站在下首,依然气度不凡,毫不畏缩,“可惜臣不是来认罪的。” 周承泽刚要发作,忽听他严词道: “我是来……自戕以明清白的。皇上不想知道,若我死了,会发生什么吗?” *** 许是昨夜太过劳累,姜初妤幽幽转醒时,榻边的人已不见踪影了。 她慌了神,跳下床来握着铁栅呼问:“你们把他带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把我也带去?” “夫人以为这天牢是什么地方?岂容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狱卒的笑意不达眼底,只是面儿上对她留情。姜初妤缩了缩脖子,这里当差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说个话都慎得慌。 可是他能去哪儿呢?身上还有伤,也不可能是嫌挤换牢房吧?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忽听一声惨厉的尖叫,一声落下,又一声响起,似连绵的山峦起伏不定,细听之下,声音好像是从脚底传来的,无端叫人通体生寒。 她踮了踮脚,吞吞口水又问:“敢问这声音是怎么回事?”这回语中带了恭敬。 “哦,这个呀。”狱卒语调稀松平常,显然早已习惯,“当然是下边在审着人呢,惊扰了夫人的话,给您拿块棉花塞耳?” 姜初妤的脸瞬间煞白煞白的。 等棉花拿来了,她也未用,随手丢在了地上,蹲在榻上抱着双腿蜷缩起来。即使那声音撕裂得如厉鬼鸣叫,她也能听出来,绝不是顾景淮。 他总是隐忍的,不常表露情绪,不管在何种境地,都能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刀尖,安定如磐石,好像永远不会抛下别人,永远不会死。 如果他此刻在受刑,一定会一声不吭。 所以她更加心如刀割,仿佛铜鞭血钳也落在了自己身上一般,随那声音而哀鸣,后背贴着阴寒潮湿的灰色墙壁,难耐地强忍痛楚。 同时也有些庆幸,幸好她莽撞地来了,多少能照顾得上他。 过了很久很久,午饭都送过了,天牢内又陷入了鬼魅般的死寂,连他一根头发丝都没见着。 莫非晕过去了?还是屈打成招认了罪? 姜初妤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都没注意到槛门前站了个“黑白无常”。 狱卒敲了敲铁栅,在她一激灵看过来后,口齿清晰地通报道: “夫人,定远侯殁了。” 她呆楞地看了狱卒半晌,好像没听懂话的意思。 狱卒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还请您节哀,皇上的意思是由您来操办后事。” “……呵,他才不会。”好一会儿,姜初妤才有了反应,她忽然展颜一笑,明眸亮亮的却不见水光,笃定地说, “我知道的,他永远不会死。” 他怎么可能死呢?一定是有人在骗她。是皇上在骗她,抑或是他 35. 第35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傍晚时分,京都应景地下了一场清雨。雨不大,只堪堪把泥土表皮浇湿,就鸣金收兵了。 金銮殿前的砖地放眼望去遇水深了色,没有哪一寸躲过一劫,说明顾景淮的尸身早在降雨前就被抬走了。 周承泽一整个下午都躲在金銮殿里,不想也不敢回安仁殿,令内侍看管好后宫嫔妃,不许人踏入前殿一步。 他心想,顾茂行显然把自己夫人也瞒着了,她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竟不顾礼法当众…… 然,人之常情,并非不能理解。 姜氏二女在情意绵绵这点上,真是一脉相承。 大哥死的那晚,听闻姜凝婉也悲恸不已,他也是这样,明明整个天下都在手中,却在外面躲了一宿,不敢见她。 真想也尝尝女人泪的滋味。 周承泽最后望了眼玉阶下方,姜女余音不绝的哭声似还在耳边萦绕,他转身传旨下去—— “去蓬仙宫。” 龙辇摆驾后宫,却不是去往倚兰殿,奴才们心领神会,只怕皇上是有段时间不会去婉妃那儿了。 周承泽自出了金銮殿就已换了神思,心中并未装着任何一个女人,却是在想,他倒要看看,顾茂行死后,能折腾出些什么东西来。 蓬仙宫宫人接到御驾前来的消息,皆是面露喜色,个个打起精神,期冀着主子的坏日子到头了,往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徐妃本以为皇上封锁后宫,是不想让她们打扰,所以根本没报他今夜会来的希望,接到消息后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叫宫人端来那套最华贵的金花头面,兴高采烈地打扮了起来。 她换上曳地锦绶双蝶百水裙,罩了云纹霞帔,端坐在妆镜前左右歪头看了看,自觉明艳动人,顾盼生辉,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对了,快去我帐中点上露馥香。” 一身绛红朝服的周承泽迈入院门,徐妃才想起来这头等大事,急忙扭头去找身边的大宫女。 “娘娘放心,奴婢已经吩咐人点上了。”大宫女吃吃一笑,“说不定您时来运转,往后要常常熏这香了呢。” “嘴可真甜。”徐妃顺手拿了只银镯塞进了她手里,扭着腰肢婀娜地走出门去迎接皇上。 “皇上金安。”她福了福身,被周承泽一把端住了手臂,扶她平身。 她看见他眸中闪过惊艳之色,低头羞涩一笑,又听他问:“今日怎生得如此娇艳,叫朕移不开眼了。” 她佯装生气:“皇上这话臣妾就不爱听了,是您总去婉姐姐那儿,不来看我,自然容易忘了臣妾的容颜。” 周承泽嘴上连连说着“怨朕”,被徐妃盈盈笑着拖入了房中。 一夜好梦。 第二日清晨,周承泽离开后,徐妃气得叫人把剩下的露馥香都烧了,要不是宫人拦着,差点连金莲三足铜香炉都要砸了。 “娘娘三思啊,这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会怎么想您啊?” “他爱怎么想怎么想,我算是明白了,他是真不打算给我个怀龙胎的机会!未来储君,不能从我徐氏的肚子里蹦出来!”她发间步摇垂下的流苏乱晃,丝毫不见往日端丽的模样。 “娘娘,他来了。”有人来报。 徐妃一滞,盛怒渐渐平复了下来,捋了捋宝珠,以身子不爽为由回了寝房,不许任何人进来。 昨晚与皇帝躺过的榻已被宫人手脚麻利地收拾平整,但燃了一夜的助兴香的气味还残留着些许,一踏入屋内,昨夜压了一晚的腹中情火又烧了上来,她不由得生咽了咽口水。 徐妃扫视了一圈屋内陈设,门窗紧闭,四下无人,终于冷眸看向床尾角落里站着的男人: “你来有什么用!” 男人见她是这番反应,也很是吃惊:“皇上昨夜莫非又没碰娘娘?” 似是被这个又字戳了肺管子,徐妃登时一竖眉就要发作,可忽然转念一想,皇上一旦碰了她,她就要去找眼前这个人借种,这一发脾气,好像是她盼着要做那事似的。 宫里哪有什么爱情,她只要保证未来坐在皇位上的人是徐氏血脉就好,连是不是皇上的都不重要。 于是她挪到床沿坐下,说起了另一件事:“定远侯认罪自戕了,这事你听说了没?我总有些忐忑,他一死皇上就来我宫里,好像是故意的一样。” 上回她借熙和巫咒的东风一事,差点出了马脚,便是因为皇上放出了婉妃孩子掉了的假消息。 若是这回也是呢? 定远侯是那种被屈打成招,就认下非自己所为之罪的人么?说是以死明志都更有几分可信度。 她沉思许久,盯着这个父亲养了十几年的门客,徐徐开了尊口: “徐秉,我有件事要你去办,办不到的话,你不如提头再来见我。” *** 顾景淮的尸身被抬入顾府灵堂的时候,姜初妤正在春蕊的服侍下穿丧服。一朵白花开在鬓边,她望着妆镜中的自己,却并不感到十分陌生。 她才十七岁,就要服第三次丧了,难不成真是天煞孤星,命里克人,注定要孤苦一生? 姜初妤双眼无神,直愣愣地盯着那朵花看,忽然无端想起,那日在静禅寺,他们于六角亭中救助一只受伤的花猫时,她对他说的话。 她说—— “佛祖也一定会保佑夫君,吉祥平安。” 才只过去一月而已,为何、为何? 她有些撑不住,身子一软,眼看着要歪下椅子去。 春蕊扶住她,抽抽嗒嗒地掉着泪:“小姐节哀,大夫人昏过去了现在还没醒,顾老爷求见皇上未果,反而招致顾府上下被封禁了,其他人又拿不了主意,眼下说不定,还要靠您撑着。” “我能撑着什么?我连姜家都没撑起来,更何况顾家。”姜初妤脑袋靠在春蕊腰上,泪盈于睫,却聚不成足以滚落下来的泪珠,视野一片模糊,人也失了生气,说着丧气话, “封就封好了,等抄家的旨意下下来,反倒觉着现在是最好的时候了。”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您还是要多为自己打算。”春蕊生怕她一个想不开。 “我先去为他守灵了。” “小姐,守灵是在晚上,您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府里乱成这样,倒是他那里最清净。把粥送到灵堂吧,我会吃的,你放心。” 春蕊只好照她的吩咐,扶她去了灵堂。 堂内的两根粗柱前点着千树灯,往上一层阶上,垂到地面的白纱隔出了一块四四 36. 第36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丧事置办得太匆忙了,封了宅,连出门采买祭祀纸品、讣告报丧都没办法,只好一切从简。正因如此,姜初妤到现在都还有些恍惚,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困在渝州姚家,所谓上京嫁人不过是春闺里的大梦一场。 她将自己锁在一只黑白匣子中,兀自说着瞎话,哑然了片刻,仿佛另一个自己从身体中抽离了出来,指着她鼻子骂她这是在做什么。 她回答不出,未来要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这时想起叩门声,惊扰了她的幽梦,伸直发麻的腿,撩开白沙向门口探去:“谁?” 春蕊轻推门扉,探进来半个身子,沉重的黑门与一身缟素的侍女,颇像墓穴中的妇人启门壁画。 “小姐,宫里又下圣旨了。” 春蕊神色哀怨,想必不是什么好消息,姜初妤轻蹙眉尖,对皇上的怒火又烧了起来:“真要抄家?皇帝就这么心急?” “不是,是……”春蕊收到她允准入内的手势,闪身进入灵堂内,对中央灵柩磕了三个头,才上前小声说,“圣旨说,罪臣不该以礼下葬,允守灵三日已是恩赐,要咱们明晚午夜一过就下葬。” 姜初妤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春蕊满腹疑惑,但见她满面疲态,身子装在宽大的丧服里显得薄如纸片,更加不敢开口问此事的前因后果,徒增伤悲。 *** 顾家人坚决抗旨,长子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不讨要个说法,都对不起祖宗。 周华宁尚在病中,顾家另两房也受了牵连,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统统挤来哭丧又七口八言地出主意,全让顾文启轰回了各自院里。 “哭哭啼啼吵吵嚷嚷的,像个什么样?顾家还没倒呢,也不会倒。” 偌大的中堂内只剩大房的人,顾延清双眼通红,本性风风火火的人却显出了几分真实的隐忍镇定:“大哥帐下那些兵呢?我去讨来。” “可是二哥,你又不会行军打仗,怎么讨啊?”顾疏芸抹着泪,哽咽着说了句戳心话。 顾延清一噎,平生第一次恨自己太过浪荡,武到用时方恨未练,关键时刻接不过担子。 “不成,皇上就等着有人造.反呢,你这才不是给他报仇,这是自己伸了脖子叫皇上砍。” 顾延清闻声阒然抬首,见他那平素甚少露面的大嫂以麻束发,细眉低垂,被侍女搀着迈入了堂门。 姜初妤平静的黑眸扫过中堂里坐着的几人,这时还不等她来,就开始议事了。也罢,她只不过是入门才两月的新媳,在他们心里估计只算半个自家人。 “我来迟了,抱歉。” “你大嫂说得对。”顾文启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精锐如鹰的目光攫住她,“你与茂行进宫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昨日我见你神情恍惚便未细问,今日你再说一次,不可有任何隐瞒。” 姜初妤便又说了一遍,可要说细节,却是几乎说不出来的,好像有什么在阻拦她,回忆不清最后一起度过的夜晚。 不知为何,她却忽然又想到了再往前推几日,在尹府发生的事,突然福至心灵,眸光微动,想到了什么,难不成是与那什么台案有关? 她忖度着把这事也说了,顾文启自新帝登基后承蒙“圣恩”,居家修养,甚少参与朝中诸事,却也是知道磬广台案的。 “我老了,不中用了。”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听不出悲喜的笑,“你们都回屋吧,我自个儿待会儿。” 姜初妤又来到灵堂,一进来却见顾延清跪在灵前,脊背挺得直直的,连她推门而入都没有反应,不知在想什么。 “二弟。”她出声提醒。 顾延清慢慢站起,双手并在身侧弯腰作礼:“大嫂。” 姜初妤绕过他来到棺椁边,整日无精打采半睁着的眸子忽然瞪大了,连身后顾延清在说什么都听不真切了。 半晌,她才回过神,扭身隔着白纱问:“你方才说什么?” 顾延清不疑有他,只以为大嫂由于太过悲伤而神思出游,重复了一遍:“今夜由我和疏芸守灵,大嫂也该歇息了。” “不行!” 她语中透着决绝,顾延清被惊了一下,也不好再争执,只好道:“大嫂情深意重,大哥泉下有知,也会甚感欣慰吧。” 姜初妤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只胡乱地点着头,也不管他隔着白纱能不能会意。 她只能看见,那在她离开前对得分毫不差的棺椁边,出现了明显的偏移。 她是动过,但在这灵堂内无事可做,摸着棺椁的四角把棺盖对得整整齐齐的,除非有人动过,否则不可能凭空出现半指宽的错位。 闹、闹鬼了?还是…… 姜初妤对鬼神之说本就半信半疑,不禁后背发寒,步步退到了柱脚,深吸了几口气,脑筋一转,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她拨开白纱,冲正要离去的顾延清喊道:“二弟,你动没动过棺椁?” “未曾,弟怎会对大哥不敬?可是出什么事了?” “无事,你去安慰疏芸他们吧。往后顾家可就要靠你了。” 门甫一关上,姜初妤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儿,如果不是闹鬼,也不是顾延清,下人更不会做如此冒犯的事,除了她,谁还能这么大胆? 只有躺在里面的人本尊。 姜初妤大着胆子再次小心翼翼地推开棺盖,多么希望能看见棺里空空如也,可惜顾景淮还是面色灰白地紧闭双眼,安然躺在棺中。 她用手探了一会儿鼻息,没有反应。 她的心跳渐渐平复,却还是不肯放弃念想:“夫君,你要是还活着,能不能知会我一声?我嘴很严的,你放心。” 无人应答。 她失望地重新对齐棺角,背靠着滑坐了下来,没有注意到顾景淮双手指甲缝里染了灰黑色的脏污。 *** 子时一过,便是十月十六了。 姜初妤端着碗长寿面“咣”一声放在了棺盖上,心情比前两日欢欣了些,对着虚空粲然一笑:“瞧,月圆了。” 皓月当空,似白昼还未褪去的余晖,在昏昏沉沉不见边际的黑夜里长明着。 顾景淮的眼前却漆黑一片,棺椁边严丝合缝,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昨日药效退去,他恢复了清明,缓慢地收握着手,适应这具僵了快三天的躯体。 这时他忽听面前传来一声响,知道他的夫人又对他大不敬了。 仿佛是听到他腹诽了一般,姜初妤竟像接话般自言自语:“往后就没机会了,容我再对你不敬一回吧。” 随即,他听见吸溜面的簌簌声,吃面人吃得又香又快,他……饿了。 幸好这具躯体还未全活过来,胃部蠕动得慢,不然若是发出咕噜响,得把她吓得打了碗。 姜初妤替他吃完了长寿面,连汤水也喝得一干二净,她也好久没吃过一顿好饭了。 谁知此时忽有人来叨扰,甚至未敲门就闯了进来,姜初妤细眉一竖,刚要教训人,却听来人急得面色通红,尖着嗓子道:“少夫人不好了!皇宫派人来了,催着今夜就要将世子运去下葬,怎么办啊!” 姜初妤也懵了,今夜才是第三日,皇上好狠的心,竟让他为期三日的守灵都守不满!她气得浑身都要抖起来:“我偏不——” 一个时辰后,姜初妤坐在宽敞的马车中,脚踩金丝毯,毯上放着一樽棺材与她为伴,正在前往顾家祖陵那块风水宝地的路上。 现实又一次告诉了她什么叫皇命不可违。 她只好抹干眼泪,来送他最后一程。 顾家决心抗旨,起码要过了头七再下葬,于是送葬车队都没准备好,却在今夜就赶鸭子上架了,除了她乘坐的这辆,后头只有三五个人驾马护送着,除她之外,顾家人都还被封着,出不了大门。 姜初妤身形随颠簸的马车摇晃着,面无表情,哭也哭不出来,可此时前头马夫十分紧张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少夫人,后面好 37. 第37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剑柄映照着月光,在她脖颈前明晃晃地亮成了一道银河。 怎么可能不怕。 姜初妤想破口大骂,她可不像他,竟连假死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天下间还有什么是他会怕的么? 即使现在,她被贼人钳制住,说不定下一瞬就身首分离,他还是那样淡定得好似一切尽在掌握。 “徐秉。”顾景淮放下剑松懈了下来,却依然杀气不减,准确地喊出了贼人的名字,“是徐相让你来杀我的?” 瞧,他什么都知道。 只有她傻,被蒙在鼓里,以为真守寡了。 徐秉露出赞赏的笑,一把扯下蒙布,不做遮掩了:“不错,竟然知道我的身份。可惜了,我倒挺欣赏你的,若你非敌,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何须你饶。” 徐秉放声大笑了三声:“你故技重施,太小瞧人了,娘娘吃了一堑,这回再不会上你的当了!” 顾景淮耸耸肩:“多谢了。” 徐秉的笑容顿了一下,慢慢收敛,警惕起来,手中剑抵得更深了深:“你说什么?” “你要帮我解决这个累赘,可不是要谢你么。” 他唇边漾出一抹冷笑,直盯着徐秉双眼的目光向下移,对上姜初妤盈盈秋水的眼眸。 她摇摇欲坠,如枯井中开出的花。 “为何还不动手,以为这样就能要挟住我?”他面露嫌恶之色,“你们徐家难不成不知我有多厌恶她?还是说,没信心杀了我,还需保她的命,继续占着我夫人的位置,不想叫我娶别的贵女?” 顾景淮冷眼看着她,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如锋利的匕首一般割她的肉。 姜初妤知道,他是故意说这些话搅乱视听,但心口还是敞开了个宽阔的口子,任由冷风嗖嗖地刮进来。 他吐露的未必不是真心话。 徐秉也有些进退维谷,他只是要来杀他的,这个女人又不是他的目标,杀还是不杀? 还没等他想好,身后传来冷兵器呼啸而来带过的风声,勒着这女人转过身去已来不及,他只好松开她,转而去接身后暗箭。 “谁还没养门客啊。” 顾景淮嘲讽的话语飘入他耳中,徐秉咬着后槽牙,与神秘人缠斗起来。 方才他们打斗至断崖边,顾景淮顺势靠在一颗枯树树干上,勉强撑着身子不叫他看出此刻的虚弱。 见易子恭赶上来助阵,她也从徐秉剑下得救,他终于撑不住,手中脱力,剑摔在了地上。 姜初妤像只蓄势待发的箭矢,脖上的利器还未彻底移开,就疾跑着向他奔来,不慎被划了道小口,渗出了血。 她扑进他怀里,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也不说话,只埋在他胸膛中一动不动。 要不是身后靠着枯树,她这一撞,他们两个都得双双栽下断崖去。 为缓解紧张,他故作轻松地调笑:“我身上还有伤,你抱得这么紧做什么,就这么恨我,想疼煞我?” 姜初妤慢慢抬起脑袋,眼中盛着说不尽的幽怨,定定地对视片刻,忽然抓起他垂在身侧的手臂,撸起衣袖狠狠地咬了下去—— “嘶。” 还真挺疼。 这反而鼓舞了她,嘴下发力,咬得更狠了,顾景淮无奈,只好擎着手臂等她消气。 确实吓着她了。 他本打算过了前三日,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她自己没事,可计划不如变化快,一定是徐家那边有了动静,皇上才这么突然下旨逼他这个诱饵出府,再引蛇出洞。 这几日她掉的泪,他都收到了。没想到她竟这么有情。 正想着,手腕处忽然落了一滴像蜡液般温热的液体,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如此绵延不断。 “为什么要瞒着我?你明明可以先与我招呼声的……” 姜初妤松开口,以袖掩着眼睛,接住了簌簌的泪,抽抽噎噎地控诉着: “我以为你死了,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是不是在笑…话我,我讨厌你……” 他为什么瞒着她?自是因为…… 这一番试探,顾景淮已几乎确信她并非皇上的细作,如此,更不明白她那日呢喃着的话是什么意思了,眼下干脆都问个清楚:“你为何说你是皇上一伙的?” 姜初妤茫然地垂下袖子,想了半天也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在天牢的那天晚上。”他提醒。 “我不知道,我在那里睡不安稳,成夜做噩梦……” 原来是一个噩梦。 顾景淮徐徐叹气,吐出最后一丝介怀,被她咬过的那片皮肤忽然发痒,就像他碰了狸奴后要起红疹一般,细密如针扎。 “……抱歉。”他抬手想安慰她,却实在不会哄人,只好说着轻飘飘的一句:“莫哭了。” 姜初妤却更委屈了,她都这样了,他却还在在乎她是不是存了异心,还有比这更过分的事么? 两家门客之间的角逐离他们愈来愈远,打斗声都要听不清了。夜最深的时刻,星月璀璨,却无人抬首仰望,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二人,彼此之间却又似横着群山峻岭。 床榻上还放着块长横木呢,可不是峻岭。 顾景淮认输了,双手捧起她的脸,明眸中闪烁着愧意:“今日 38. 第38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姜初妤蹲坐下来,仰头看天。从她的视角看去,枯树树梢如多足的虫,探着触角去攀那皎洁的玉镜,黑黢黢的好不难看。 而地面上—— 她将眸光收回,落在这个可恨的男人身上。 纵然她再有力气,也扛不住一个比她高一头的男人的重量,顷刻间就被顾景淮压着肩臂仰身倒了下去。 他穿一身黑衣,压在身着缟素的她身上,可不就像那黑枝攀月? 她方才被吓了一跳,要不是他鼻息尚存,险些又以为他“死”了。 这时候那贼人要是杀个回马枪,他们必会以一种十分屈辱的死法双双殒命剑下。 夜里的深山静悄悄的,连虫鸣声都听不到,只闻他喷在耳畔均匀的鼻息。 姜初妤躺在石砾与杂草铺成的毯上,离断崖不过几尺的距离,瞧着怪瘆得慌,于是双手环紧他的劲腰,腿弯起,右脚撑着地,用力一蹬,抱着他整个往旁边转了半圈。 这下变成她在上他在下的姿势了。 姜初妤从他身下抽回手,速度太快,被尖锐的石子划破了手背,往伤口呼了几口气就不再管它,继续试图去拖拽顾景淮。 可她拖不动。 只好故技重施,俯下身趴在他身上,双手拽住他腰两边的衣裳,足下蹬地,但这回身下的人纹丝不动,她反倒累得气喘吁吁,索性不管了。 姜初妤支起上半身,颇为大胆地用目光描画着他的眉眼,伸手拂去他额上沾染的脏污,然后手指渐渐向下,顺着他英挺的鼻梁,轻滑向人中。 再往下就是……唇瓣了。 带着凉意的夜风将她的双颊越吹越燥,可没有办法,他方才的话点燃了她心中的山火,迟迟难灭,除非等自己燃尽。 什么叫他也亲过她?况且这种事哪有扯不扯平一说? 姜初妤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随震动的心跳急促起来,仿佛下了好大决心似的,指尖微动,触上了他的唇。 意外得很软。 她收回手,又碰了碰自己的,好像真能分辨出来与手指的区别。 她正思索着这事,忽然腰间一紧,一只手臂环住她,掐着她右腰,将她往下压,正撞上了他的胸膛。 她的惊呼都被他纳入臂弯,一个天旋地转,又回到了那“黑枝攀月”的姿势。 顾景淮把她放倒,双手撑在她脑袋两侧支起身子,眼尾勾挑着眯了眯眼,声音染上了几分危险:“趁人不备,想轻薄我?” 谁轻薄谁啊? “明明是你突然倒下,压得我起不来的!” 这一晚有太多让她生气的事了,姜初妤此时就是一只炸药桶,遇一点火星就要火山喷发。可见他慢腾腾在地上坐下,皱着眉揉捏着额角与眉心,好像身子不适,她不好发作,又抿抿嘴咽下嘴边的话。 “夫君还好吗?待在这里不是办法,要不我们先去马车里避一避?” 虽然那假死药对身子无害,但顾景淮是实打实三天滴水未进,刚“复活”身子最虚弱的时候与人交了手,已是强弩之末,强撑着精神不昏过去。 可或许是他的感官乍一恢复如常,比寻常要敏感得多。在她靠近时竟在意起她身上的熏香,那股似丁香又似山栀子的味道,他每日在枕边都能闻见,太过熟悉,忽然很想长眠不醒。 他也不知怎的了,脑中腾起雾一般不清醒,居然说起什么亲她不亲她来。等回过神,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话后,一阵剧烈的心悸让他浑身一紧,又飘飘然也,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双眼微睁开一线,模糊地见她在摸自己的脸。 “咳。”顾景淮请咳一声,脚下蹭地,挪远了些,“你别过来。” 他怕她又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再心跳加快晕过去一次,就没脸见人了。 可这话听在姜初妤耳中,就是嫌弃的意思。又来了,是在为那个外室守身如玉是吧?她让他守!也不看看为她担惊受怕、险些命丧黄泉的人是谁! 想到这,又想起她被徐秉威胁时他的那些话来。 她眸色黯了黯:“夫君,如果皇上并未赐婚,我只拿着当年的一纸婚书上门,你……还会娶我吗?” “假如的事都是不作数的。” 姜初妤也坐起身来,双臂环住屈起的双腿,将脸埋在膝里,默默等泛起的心绪再退下去。 罢了。 半晌后,她肚子忽然发出咕噜一声响,连忙羞赧地轻咳以掩饰动静,却听到了细细的咀嚼声。 她扬首看去,还是第一回见到顾景淮尚未净手就拿着吃食大快朵颐,一时愣住了,忍不住多看两眼,连自己的肚饿都忘记了。 “……也分我些!” 她赶忙在他全吞下肚之前去抢,夺过来一瞧,是块松子枣泥麻饼,怎么那么眼熟呢? “这是不是……” 顾景淮点头,大方地把剩下的半块都让给了她:“我的祭品。” 临出发时,只来得及顺走一块。 姜初妤:“……” *** 易子恭和徐秉不知胜负如何,双双不见了人影。 被砍得破烂的马车后头不远处躺着几具尸体,皆死于徐秉之手,且他们二人交手时,看得出来,徐家在栽培这个门客上花了不少心思。 “你的那个手下,他会不会有事啊?”姜初妤回到马车中捡回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匕首,擦干净上面的血迹,收回了袖里。 “放心,子恭若败了,徐秉早回来找我们了。现下正说明子恭把他带远了,就让他自己玩去吧。” 听他这么说,那人身手相当好了? “那你与他,谁更厉害?” 顾景淮嗤笑一声:“这还用问?你猜是谁把他教出来的?” “厉害什么?你还不是我爹的徒儿,说起来,我也算是你师姐了。”姜初妤想让他“叫声师姐听听”却没那个胆子,只轻快地哼了一声,翘着鼻尖得意道,“我若是个男儿,你不一定能打过我。” “……假如的事都是不作数的。”他又重复道。 姜初妤转身望向刚才待过的断崖边,见那处只剩一枯树无助地半死不活着,寸草荒芜,连怪石也不见,光秃秃的一片。 不是景入人眼中,是人的情寄于景。她想,若是个雄姿英发的少年将军,比如他,于晴日路过此地,说不定会觉得是处不可多见的奇景。 “正是因为做不了数, 39. 第39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那蛇隐在盘根错节的老树下,只待哪个稍不留神的猎物路过,窜出去咬上一口。 姜初妤忍下恶心,快步走了几丈路,定睛一看,脚下有一截断竹,不知是哪个赶路人随手扔在这里的。 她捡起来拿在手中,在地上拨弄了两下,用着还挺趁手,防防蛇虫足够了。而且知道了此处并非无人造访之地,敬畏之感少了些,心下轻松不少。 然而…… 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清晰,与静谧的夜相得益彰,催生出阴秘的气氛。 姜初妤攥紧手中竹棍,想抬步继续向前走,不叫他跟上来,但独自走入陌生的黑夜里,她害怕。 于是就这么站在原地,等待他先去到前面探路。 可她听见脚步声在身后止住了,头顶传来顾景淮透着不悦的声音:“我不满意。” 姜初妤没有回头。 “这么说,你是想把顾府当作避风港,才算计着嫁与我。” 姜初妤转过身,堂堂正正地回视他:“夫君不是早知道了么?我说了,只求一安身立命之所。” 她垂下眼,心想既然挑起这个话头,干脆把事情都说了,有些羞赧,慢吞吞在地上画起了乌龟, “至于算计,我可没那么大本事,这事也怪你自己,谁让那日你一见了我就把我抵在柱上,叫春蕊误以为你对我……上下其手。” “……” 顾景淮失语了好一阵,摇头评道:“真是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欺我。” 别以为她没听出来他在暗骂她们主仆二人! 姜初妤抬眼刚想瞪他,却正好接住他射来的视线,冷不防撞在一起,都颤了颤睫,默契地避开了。 她拍了拍脸颊,自己在心里鄙视自己: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又没有底气撂下“大不了你休了我”之类的话,还是乖乖闭嘴低头做小为好。 “你舅家迟迟不来京都,是气你悔婚的缘故?” “不知。”虽是挑起这个话头的人,但姜初妤不想再继续念叨从前那些破事与他听,背过身去,主动向前开路,“他们爱来不来。” 走了一会儿,忽闻一声虎啸响起,如立起的海面扑向岛屿般席卷了整片山林,声音听着虽远,却似近在耳畔,闻者惊心动魄,浑身僵紧,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气力。 姜初妤哆哆嗦嗦地退后,手僵硬地去扒拉他,拽了两次才成功拽住他袖角,寒意从脚尖到头发丝儿来回窜个不停:“夫、夫君…你听见了么?我们还能活着的吧?你说话呀……” 他顾景淮究竟是挑了个什么日子出生,黄历上一定是凶煞无比吧?不然他们怎么今日才过几个时辰,就经历了重重生死关? 天色瞧着不似方才那般黑了,应是寅时时分,然依旧无法清晰地视物,即便猛虎出现了也很难立即察觉到,更别提饿着肚子怎么逃跑了。 顾景淮低首打量了眼被她紧紧搂在胸中的竹竿,幽幽地说:“说不定这根竹棍的主人就是命丧虎口。” “!” 这话实在太不吉利,姜初妤刚要回击,可只说了一个“你”字,就被他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吞了口凉气。 顾景淮压着嗓子低喝:“噤声!” 瞧他凝起眉,屏息聚气而严阵以待的样子,比她落入徐秉手中时还严肃,她心中瞬间所想竟不是紧张,而是吃味。 她真是脑子傻掉了,隐隐吃一只老虎的醋干什么。 “我以为夫君骁勇善战,打一只虎不在话下呢。” “那是兽,有尖牙与利爪,兵法对其无用,我也不是铜墙铁壁之躯。” 顾景淮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假死一场脑袋钝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能腾出功夫与她拌嘴。 说罢,他不再耽搁,夺下她手中竹棍,蹲下身缓缓放在地上,尽量不弄出动静。 他手臂搭在膝上抬眼望向她,严厉又从容:“你自己捂好嘴,不许惊呼出声。” 姜初妤不知为何,但乖乖照做。 下一瞬,一只结实的臂膀搂住她膝后,微一使力,她腿便打弯儿,失去支撑的身体险些直直倒下去,腹部却被一个硬邦邦的物体顶起,整个人升了起来。 是顾景淮把她扛在了右肩上。 怪不得叫她捂好嘴,吓人一跳。 顾景淮奔得很快,一路往与虎啸传来相反的方向跑。那是一条向上的山路,无人踏足,他足下掠过腐叶与泥土,带起簌簌的声响,听得姜初妤胆战心惊。 也不知老虎的耳力有多好,能不能听见这动静,或是万一山头上还有另一只虎守着地盘,他们不就是送上门的盘中餐? 姜初妤头朝下,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晃动着,没过多时就脑袋发胀,难受得厉害,时不时发出闷哼。 “唔……” 耳后一有动静,顾景淮便短暂地停下,待她缓缓再继续,如此重复两三次后,他也不耐了。 他右手去寻她腰间,甫一扣住,忽然发觉触感有些不对劲。 姜初妤即便捂着嘴,也还是爆出了一声闷亮的:“唔!” 只一个音节,都盛着浓浓的震惊。 顾景淮讷讷地顺着那处往上滑了滑,这回才扣准了她的腰。 来不及解释或回味什么,他猛一前倾身子,将她竖起来,又打横抱牢牢固定在臂中,二话不说继续向上跑。 姜初妤觉得自己就像书册中的某页纸一般,被他随便折来折去,还、还…… 她抬手重又捂住脸,遮去乍然浮出的红云。 等缓和了一会儿,她才伸出双臂,搂住了他脖颈。 不过这个姿势跑得不如方才快,也更吃力,到了一棵树干粗壮的树下,顾景淮把她放了下来,靠着树稍作休息。 姜初妤纤指攥着袖口,踮起脚拭了拭他额上冒出的汗珠。 “夫君辛苦了。” 她向下望着来路,密林处处都一个样子,分辨不出他们待过的地方是何处了,但一定跑了挺远。 “不过,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寻一处山洞。” 山洞? 姜初妤四处张望着,听他继续说道:“虎昼伏夜出,此时已非夜最深时,却仍发出啸声震慑猎物,我猜它还饿着肚子。你我两个大活人就这么暴露在野地里太冒险,还是找一遮蔽物最好,等熬到天亮,即刻下山。” 顾景淮边说边盯着她探寻的背影,保证她不离视野,刚要嘱咐她别走太远,就听她雀跃地呼道: “我找到山洞了!” 顾景淮走近一看,竟真看到了一个只有半人高,却足有三四人宽的洞口,被绿植和苔藓覆盖着,与山体融为一体。 洞穴口的地上未见新鲜脚印,他试探着往黑黝黝的穴内扔了块石子,没钓出什么动静,放下心来拉她藏了进去。 顾景淮身长,微微弯腰才能坐下,也不管脏不脏了,身背全贴在阴湿的洞壁上,望着她勾了勾唇:“你可算当了一次福星。” *** 一个来送葬的,一个被送葬的,身上能掏出块松子枣泥麻饼已是奇迹,两个人连半根火折子都凑不齐。 姜初妤的肚子瘪得很快,那碗替 40. 第40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每次与这双手碰触,总不是什么好事发生的时候。 姜初妤也不客气,既然生不起火,他就是她唯一的热源。 可她把手搭在他掌上,却失望地撅撅嘴,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摸自己颈间取暖,很明显对这个暖炉不甚满意。 也不怎么暖和嘛,比她热不了多少。 不过这种时候竟还愿意分享自己的体温,他真是个好人。 姜初妤心下感慨,抽回手,捂起嘴呵呵了气,左右看了看,放弃他垫在自己身后的那只,去捉他空着的左手: “我也帮你暖暖。” 可顾景淮的左手离她颇远,这一倾身,她身子斜在他身前,脑后盘起的乌发下那一小截后颈,正好对着他的鼻尖。 她突兀的动作与颈间淡香扑面,顾景淮下意识向后仰了仰身,却忘了身处低矮的洞穴中,后脑霎时磕在了洞壁上,发出一声清晰而闷顿的响。 偏偏姜初妤还不明所以,扭头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很好,上次是额头这次是后脑,掐指一算,下次该克他下颚了。 顾景淮暗暗咬牙,死撑着面子,面色不改瞥她一眼。 见他依旧沉着淡定,再加上洞壁呈环形,姜初妤不确定那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登时草木皆兵,生怕有什么危险在靠近:“夫君你听到什么动静没?不会是这洞穴深处住着的野兽弄出来的吧?” 她被这念头吓得手更凉了凉,那点呵气得来的暖意很快就消散了。 顾景淮眸色凉如水,声中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愠意:“……是我磕到头了,你满意否?” 姜初妤:“……” 她埋下身,继续做想做的事情,一手握上他掌心,一手托住手背,一上一下夹击,轻轻搓磨着。 这“钻木取火”的搓法很快让她的掌心热起来,随之带着他的也渐渐升温,逐渐分不清是谁在暖谁了。 见此法有用,她越揉越带劲,可顾景淮被她搓得发痒,生生忍着笑意,实在受不住了才捉住她作乱如闹海般的手:“好了,乖乖别动。” 这下换作是她的柔荑被他擒在手中了。 姜初妤停下动作,闲来无事,索性观察起了他的手。 男人的手指修长指节略粗,因为常年用枪剑,虎口、掌根与指腹上结了厚薄不一的茧,老实说,摸上去不是很舒服,但这并不阻碍她喜欢摸。 “……你在做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手真的在乱动,姜初妤怔了一下,像只小狐狸似的眼珠转了转,搜寻着借口,然后大言不惭道:“我怕你痒了,帮你挠挠。” 没什么再继续捉着对方手不放的理由,姜初妤退回身,与他并肩坐在各自的那一亩三分地上。 夜月穿过林间,投在山地上的柔光似被风吹拂一般隐约摇动着,姜初妤揉了揉惺忪的眼,脑袋一歪就要睡过去。 “别睡。” 她的头又被人撑着正了回去,定了一会儿,又滑向了另一边。 困意是会传染的,顾景淮手握起拳抵在唇边打了个呵欠,拽着她的衣领晃了几下:“醒醒。” 生捱下去也不是办法,得找个醒神的法子。 他就地捡了根一尺长的木棍,掰了一半,侧头问道:“你会书道么?可以写字提神。” 姜初妤:“?” 确定不会越写越困么? 不过总比干熬着眼好,她接过半根木棍,手捏着杆擎在空中好久也不知如何下笔。 她自诩写的字与姚府闺中姐妹相比算是上乘,可在他面前自然是不敢班门弄斧。 “要不,夫君先写个字供我临摹?” 顾景淮被她看得来了些精神,那朴素的木棍在他手中变作竹雕云龙管笔似的,仅从起笔的姿势就能窥见差距。 但木棍还是不趁手,他先写了一个点试了试,再捏着棍微旋了个角度,顺手就在右侧补了一笔撇。 姜初妤眨着眼,却半点没有虚心求教的意思,只一脸期待地看他到底要写什么字。 ……真是邪门了,明明以这两个笔画开头的字如瀚海般多,可他当下就是除了「姜」字,什么也想不起来。 横、横、竖、横。 一笔笔落下,姜初妤脸上的笑容也敛不住越扩越大,可下一笔却出乎了她意料。 横撇捺。 他写了个「美」。 顾景淮丢下笔,心情颇佳:“写吧。” 姜初妤不情不愿地拿起笔,照葫芦画瓢在旁边写了同样的字,写完自己先一愣,快速在周围画起了乌龟,试图用涂鸦衬得她的字也没那么看不过去。 “你这是……”顾景淮仔细打量了几眼,半疑惑半肯定地问,“在画虎?” “是乌龟!它是乌龟啊!” 藏拙不成又暴露了画功,姜初妤欲哭无泪,反正睡意被驱走了,索性把木棍一扔不写了。 正是字不如其人,那字很是秀气,就是太软,瞧不出力道和章法。 “其实,还算看得过去。”瞧她耷拉着脑袋悻悻然的失落样,顾景淮背着良心委婉地鼓励了她一句。 姜初妤却忽然想起她先前的猜测,猜那能得他心的外室定是个秀外慧中之人,与其志趣相投,写得一手好字。 她连忙抬脚把洞口处自己的字踩平,毁尸灭迹。此举惹他举目而视,眼中透着不解。 “是我愚笨,不比那些惊才绝艳之女,不能以书道得夫君喜爱。”她说。 “你也不需。” 与旁人比作何用。 姜初妤不可置信地睁了睁眼,随即转过身去弯下腰,缩回了另一处洞口角落里,环着双膝蹲坐着,面朝洞穴深处不看他,气鼓鼓得像只河豚。 真是好一个不需。 * 姜初妤还是睡了过去。 听着她轻轻的鼻息声,顾景淮也撑不住了,眯了会儿眼,终于在半梦半醒中熬过了漫漫长夜,迎来了象征着新生的黎明。 他二十一岁了。 晃醒夫人,他远眺着来时路,眸中划过坚定的光:“走,我们下山。” 这一路没再遇到什么危险,等远远地看见人行的山路,姜初妤也生出了死里逃生之欣慰感,但心里也明白,事情还未结束,这只是一个开始。 她侧过身回头遥望茫茫山野,刚过去的一夜真如世外桃源,往后再没有与他在山洞独处的机会了罢。当然,也不是很想再有这种机会。 “夫君,来不及贺你生辰了,就祝你活得长些,起码别再叫我守寡。” 她送上最真诚的祝愿,顾景淮却嗤笑一声,不领情: “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往后的事难说准,先活好今日再说。” 他停下脚步,手往她身前一伸,“今日还没过呢,怎就不能贺了,莫非你并未备好礼?” 她一绞手指,他心中就有数了。 “叫我说你什么好……” 堂堂少夫人,竟连他的贺礼都不上心,一天天的都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顾景淮想起他在棺中躺着时听到的她的话,什么叫送他份大礼,许他把那外室娶进门? 刚要开口问,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树上有异动,他的身子先一步反应 41. 第41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趁着天色蒙蒙亮,山路尚未有人行至,顾景淮和易子恭将散落在路边的尸身和七零八落的马车处理了。 他们的两匹马倒是老老实实地候在原地,一匹正悠哉悠哉地吃草,另一匹则马腿曲下,半卧着休息。 见到主人归来,白马登时站起来,吐着粗气打招呼。顾景淮摸了摸它的脖,拽着缰绳将它掉了个头。 “你先。” 易子恭早上了马,正侧目等着他们,姜初妤也不矫情,扶着马背上了马,向前靠了靠,给他让出地方。 身后一沉,顾景淮利落地翻身上马,双手夹在她腰间握住缰绳,低喝一声,白马迅捷向山下而奔。 “对了,你是什么时候从棺材中出去的?”姜初妤才想起这件事,向侧后方歪着脑袋问道。 顾景淮垂眼瞅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将她头拨正:“坐好,仔细摔了。” 她打破砂锅问到底:“到底是什么时候?我明明一直在守灵。” “……就在皇上下旨后,你出去的那会儿工夫。” 棺盖内侧雕刻着云龙纹,翘抬着省了些劲儿,他脱身后熟悉顾府地形,躲开众人视线去找了易子恭,潜出府邸后再尾随着车辙印一路追赶,果然将徐秉逮了个正着。 姜初妤算是知道他们为何能耽搁了阵工夫还追上她乘坐的马车了,这白马跑得真是快,风好似幻化成了琼瑶碎玉,噼里啪啦扑在她面上,不由得皱起小脸,以袖遮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句含着怨气的话语乘风飘到了顾景淮耳畔,他张口想说什么,却被风一冲,吞下一口气,哑住了。 姜初妤问完后也想明白过来了,他那时估计还不放心她。 哼,心机深的臭男人。 一路奔至兴业坊,已到了辰时末,百姓早出门行商、采买,他们找了个不远处偏僻的巷子停马,由便于露面的易子恭出去探探路。 不久,易子恭带着从食肆买的热气腾腾的包子回来了,手中还提着个包袱,里面装着件湖色锦衫。 “少夫人一身白衣难免惹眼。” 姜初妤笑盈盈地接过,披上锦衫顺口赞道:“多谢,你有心了。” 易子恭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随后扬起头问道:“世子,现在还按照计划,我先带少夫人回府吗?” 顾景淮以黑帕蒙面,手抵在下颚,目光在他二人间巡了个来回,似在定夺中。 “嗯。” 姜初妤刚要上易子恭的马,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咳,她不解地回望去,顾景淮拍了拍白马:“你乘这匹。” 三个人两匹马,显然是不够分的,她扒着马鬃的手未动,眉尖微蹙:“那夫君如何行动?” “不用你操心。”顾景淮背着手侧过身去,将马让给她。 是,反正他有的是办法。 姜初妤气冲冲地上了白马,在心里提醒自己,再也不要事事替他着想了! ** 半个时辰后,两匹良驹一前一后在顾府大门前停稳。 看守的卫兵长矛一横,怒喝:“来者何人?” 姜初妤身在马上,斜眼睥睨着他,冷声问:“你说我是谁?” “原来是顾夫人。”他把长矛重又竖起来,声音弱了下去,“可是夫人昨夜是乘马车而去的,怎的骑马归来?” “那些人马都死了。” 此话一出,易子恭差点没从马上惊下来,这是能说的吗? 姜初妤面色不改,坦荡地迎上守卫愕然的目光:“怎么了?几个人马而已,不配给我夫君陪葬?” 守卫让开身:“夫人请,但这位是?” “昨夜护送我的人之一,曾对我夫君有恩,故此留他一命,又怎么了?” 她秀眉一蹙,声音更加冷硬,还带着不耐烦,颇有要把他们都拉去给人陪葬的气势。 易子恭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地回了府,打心眼里敬佩起了这位少夫人。 入府后,姜初妤直奔死气沉沉的东厢房,什么话也不说,身后还跟着个男人。 易子恭虽住在顾府,但并不是主子,白日很少露面,故而家仆们大多只知其人未见其面,一个个的都不认识,不免对他们起了各种猜测。 世子尸骨未寒,少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不过他倒是常来书房议事,有几个书房的仆役认得他,姜初妤也懒得操心,把他丢给下人安排。 刚要走开,她又想了想,既然顾景淮说要用易子恭的身份,那还是住得近点更方便。 “还有空着的偏房吗?收拾出来给他住。” ** 少夫人归府,却只口不提世子的事,明明前几日还瞧着那么伤心,整日灵堂中守灵,这一片丹心莫非是装出来的不成? 还有那个平白无故住进东厢房偏殿的男人,怎么想都怎么怪。 姜初妤不知别人作何想,比起人云亦云的口舌,更令她焦虑的是顾家的其他人。 周华宁要见她,还有那一大一小两兄妹,她谁也不敢见。她可不像他那样会演戏,心里一点也不悲伤了,便连滴泪都难挤,马上就会轻易漏了馅。于是只好一回房就开始装病,装得像是惹了阴气,吃什么都吐,整夜梦魇。 春蕊只好对主子们僵硬地陪着笑:“少夫人刚睡下,她晚上睡不着,白日好不容易能歇下,若是吵醒她,今晚估计更难熬了。” 一次两次能糊弄得过,日子过了几天,便不好再闭门谢客了。 周华宁作为当家主母,第三次来见她,春蕊也不好拦了。 她形容憔悴,才真是大病一场的人,手指都瘦了一圈,好在指尖还算温热,搭在姜初妤腕上摩挲着。 顾府连大夫都请不进来,姜初妤吩咐人还给自己熬之前喝的药,但这病气却如松木扎根,一点儿也不见除,这才惹了怀疑。 周华宁把了一阵,慢慢放回手,起身示意春蕊跟她到外面说话。 春蕊硬着头皮回答了,话术还是老一套,什么睡不好吃不好易乏易吐,尽量往神鬼之说上引。 “那就对了。”周华宁心下笃定,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我摸着她脉象流畅圆滑,结合你说的这些反应,十有八九是有孕了。” 啥? 春蕊不知道周华宁把出来的脉象准不准,但她知道那些症状都是她瞎编的啊! 小姐这两天,吃嘛嘛香,她每顿饭后都偷着给她送把瓜子呢。 可是,也有些人的体质是有喜后爱吃东西,小姐这几日明显与前些天不同,胃口甚好,莫非真有喜了? 可是姑爷他没了啊! 春蕊心中惊涛骇浪翻涌而过,一时也没了主意,急了起来:“夫人,您说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要好生伺候着,这可是我儿的骨肉。” 周华宁情难自禁,泛出了泪花,但那如一潭死水的眸子却渐渐透出些生气,悲喜交加,拍着胸口缓着气。 “这事先不要张扬,暂且不能传到皇上耳中,你千万守住了,知道吗?” 春蕊应下。 周华宁莫名其妙地来了又走,什么也不说,姜初妤好奇得竖着耳朵听,自然什么也听不到,于是等春蕊回来,一激灵坐起来,忙问:“夫人都与你说了什么?” 春蕊又是喜悦又是惊慌,想了又想,还是说了出来:“小姐,你好像有喜了!” “哈?不可能。” “夫人给您把过脉了,差不多十拿九准。” 春蕊刚想劝她要好生保重贵体,好好活下去云云,却听她斩钉截铁道:“我不可能有身孕,这事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莫非?” 这话把春蕊也说蒙了,缓了好久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姜初妤面红耳赤地点点头:“我们根本就没……” 她顿住。 等等,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 她也不确定了。 她屏住气,慢腾腾地抚上小腹,脸上泛起可疑的红。 不会吧? “总之,现在大夫人认为您有喜了!您还不打算告诉我究竟为什么要装病吗?” 春蕊语中含着埋怨,她作为姜府陪侍,又跟着小姐去了姚家,这 42. 第42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姜初妤这晚睡不踏实,做了一晚光怪陆离的梦,还梦见八年前的顾景淮管自己叫娘,简直疯了。 这些天她提心吊胆地装病,本就损耗精气,一大早顶着泛黑的眼周,任谁瞧都不敢怀疑她病是装的。 可偏偏又在“孕中”,看在知情人眼里,自然以为她是亏了营养。 姜初妤捧着周华宁送来的十全大补汤,捏着鼻子灌了几口,砸砸嘴,又好喝又难喝的,一股怪味儿。 她只喝了一小碗就放下汤匙,对来送膳的仆役温言道:“我没那么金贵,来碗二十四气馄饨吧。” 等饭的时间,她溜到博古架前,变着法扭动司南也触发不了机关,曲起手指轻扣墙面: “夫君?你在里面吗?” 她生怕被下人瞧见,问完就使劲咳嗽,佯装靠墙休息。 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动静,看样子他已经离开了。 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还没来得及问他,这“腹中胎儿”可怎么办才好,叫人一直误会着,也不是个事啊。 姜初妤拿了册话本靠在贵妃榻上,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手握着书,目光却越过它眺向了远处,兀自失神了许久。 “小姐,你怎的瞧着精神不佳,可有哪儿不爽利?” 春蕊这一打断,姜初妤幽幽转眼看向她,寻思着要不要将顾景淮和易子恭的事告诉她。 春蕊被她盯得后背发毛,好在这时送膳的终于来了,她接过托案放在八仙桌上,喜道:“我说怎么这么慢呢,原来是还做了道乳炊羊,小姐您快来!” 姜初妤鼻尖动了动,去嗅羊肉的香气,被勾着动身来到桌边落座,一看那碗乳炊羊炖得汤如白水肉质软烂,喜不自胜,招呼着春蕊一起吃。 她夹了几块肉吃得眯起了眼,心想有孕也挺好,处处得人照顾。 可不一会儿,她咬着筷子停下嘴,忽然觉察出不对劲来。 她只是叫下人给膳房传话要馄饨,他们不会违背主人命令换菜,除非是传话传错了,可顾府仆役伶俐机巧,一般不会犯这种低等错误。 偏偏,错得还很符合她口味。 ** 顾府仆役是忠诚护主又机灵妥帖,但人多的地方闲言碎语也多,只是张扬与否的区别罢了。 自那日那个养在府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门客光明正大地入住东厢房偏殿,是个人都对他好奇了起来。 专门伺候易子恭的几个丫鬟仆人这几天落得不少清闲——那人根本没什么好伺候的。他整日整夜窝在房中不见人,今日有人放不下心敲门去问,竟无人作答,大着胆子进去一瞧,房中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事要不要禀告少夫人呢?” “我说还是叫大夫人拿主意吧,她身子好似无碍了,我总觉得少夫人回来后有些怪。” “是呀,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况且大夫人嘱咱们安分些,不许去扰少夫人清净,那果然还是去找大夫人吧……” 几人刚要商量派谁去传话,忽然见偏殿檐下角站着一人影,定睛一瞧,纷纷摆正身子行礼:“易公子安。” 却又有人按捺不住疑惑,小心翼翼地抬眼问道,“敢问您这几日是否不在府中?这幅打扮又是作何?” 易子恭穿着藏青袍衫便服,松垮地套在身上,如往常般不修边幅,但不寻常的是,他面上戴一黑底面具,边缘镶着金丝,除了眼部露着一条细缝,竟把整张脸都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扶了扶面具,依旧言简意赅:“毁容了。” 侍女仆人们瞠目结舌,相视的一会儿工夫,易子恭又脚底一抹不知去了哪里。 ** 易子恭行步更轻盈,要走出他那种稳中带着微晃的步伐,还真不容易。 好在顾景淮肚饿了段时日,体会到四肢绵软的感觉后,学起来倒有个□□成像,二人身形又相仿,骗过旁人绰绰有余。 总算有了活人身份,第一件事便是先吃顿好饭。 顾景淮晃悠着来到了膳房,饭香从灶中飘出来,诱人不禁咽了咽口水。 “怎么这个时辰还开灶,谁要的膳?”他只顾着变换声线,却忘了转化语气,赶忙找补了句,“我是替少夫人来点膳的。” 小厮也懵了:“现在做着的,就是少夫人要的二十四气馄饨啊?” “……她又不要了。” 顾景淮的眼前忽然浮现她专挑鱼羊鲜里炖得软烂的羊肉,小口咬着眼眸含笑的样子。 “来份乳炊羊吧。”他一哽,又道,“我是说,少夫人改主意了,她想吃乳炊羊。” 顾景淮回偏殿用食毕顺来的馄饨后,乳炊羊才终于端上正房的八仙桌。 姜初妤还没大快朵颐多久,忽然有人来传话:“老爷请您去一趟偏殿。”。 “……父亲?” 她转了转眼,一脸不解地放下筷子净了口,移步去了偏殿。 一进门,她就看见那熟悉的黑底金丝面具,正是那晚顾景淮来救她时所戴的那只。 可房内还有她公公,姜初妤不敢多在他身上停留目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离他的方向退后了两步,抄着手看向顾文启,硬着头皮演了下去: “您叫儿媳来易公子房中,可有什么吩咐?” 顾景淮莞尔。 顾文启奇怪地睨了眼她,又扭头看向儿子。 “父亲已经知道了。” 姜初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略略弯了弯唇角:“父亲见笑了。” 她气不过地瞪了眼他,顾景淮轻耸了下肩,像是在说,瞒不过他老人家。 “那,府上其余人……?” “暂且还瞒着。” 还没等她松口气,忽又听公公沉稳的声音响起:“你快坐吧,有喜了多留意着些,不用过分拘泥规矩。” “咳。” 顾景淮颇为无奈地捂上面具,不用看就知道面具下的真容定是窘然又无奈,“她还没有,这事是个误会。” 顾文启的眼神立马就变了,简直就像是当着她面在骂儿子不行。 难得看他吃瘪,姜初妤抿唇偷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瞥他一眼,又低头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隐在面具后的凤眸不悦地眯了眯,不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值得她幸灾乐祸的。 顾景淮一手仍然背在身后,一手装作收拾案面,挪砚台时,不小心碰到了瓷碗,发出一声脆响。 他从不将书案与食案混作一谈,能让他都不讲究礼法了,想必是真饿了。 姜初妤走到他身旁,伸手帮忙收拾碗筷,却见碗底剩了口汤,飘着葱茸,好像是她要的馄饨。 这么说来,那乳炊羊莫非是他给她换的? 阿姐说过一嘴的事,他竟记得。 不愧是整日研究兵书的脑袋,记性真好。 顾景淮也反应过来,伸掌去捂碗面,正好碰上她递来的手,指尖相触,彼此都是一愣,同时松开了手。 叮一声响,瓷碗倒了,汤汁泼洒出来顺着案面淌上了习字的毛毡。 顾景淮看着这一幕险些额角抽搐,拿了宣纸就往上盖,却不小心手上沾上汤汁,又去擦手。 姜初妤实在绷不住,咯咯笑了两声,转而拿帕子去帮他。 顾景淮更为不悦,他的 43. 第43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顾景淮闭眼缓了一会儿,慢腾腾地挪步退得远了些。 姜初妤正比划着尺为他量身,见他向后退,没做多想就去抓他,玉指正好勾在了鞓带上。 顾景淮腹间一紧,屏着气定身不动了,生怕哪里一动填上那一指距离,又贴上她挂在腰间的手。 实在是太危险了。 姜初妤并非没准备他的生辰礼,只是被许多事冲搅了,尚未完工,拿不出手。 奇珍异宝是送不了了,她本打算亲手做件大氅,偷偷用了他外衫量尺寸,但还是没赶上。 反正已误了期,她也不藏着掖着了,索性大大方方提出为他量体。开始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扭捏起来了? “夫君别动,快量好了。” 她双手扶住他腰侧,重新对齐量尺的一端,顺着腿股往下压尺,弯下腰想去固定另一端。 这时一只手忽然横在她胸前拦住了她,姜初妤目光向上滑,不满地睨了眼他,却见他喉咙上下滚了滚,面颊似透着红。 刚要细看,顾景淮忽然抬手横掌捂着她的眼,将她向后推了推:“改日再量。” 姜初妤瞧他步履匆匆走向外间,连忙跑几步拉住了他:“夫君怎的了?” 她真是怕了他了。 顾景淮此时只离花鸟图屏风两三丈远,只需两步,就能逃离这屋子,暂缓口气。 可他竟甩不开腕上传来的温热,也不知是她衣上还是身上的香气缭绕在鼻尖,如摸不着的钩索般,将他拴在了原地。 身体的某个部位不受他意志控制,在她勾上鞓带时就有了反应,现在不仅没消火,反而更有抬头的趋势。 顾景淮听只觉肺里像有团棉花塞着,怎么吸气都填不满,只得快速喘息着,屈起指尖狠掐了下掌心。 趁着眼眸恢复短暂的清明,他偏头瞧了眼她,却见她明眸澄澈,如凝脂白皙的颊面上不见半点绯红之色。 明明他们吃的食物是一样的,怎那补汤只冲着他来? 好在并非中了媚药,他自己也可解。 顾景淮重又戴上面具,咬牙切齿地回了她的话:“我去如厕!” …… 过了许久。 真的很久。 姜初妤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吃坏了肚子了。 “春蕊,你去备点止泻药。”她吩咐这话时,自己都感到隐隐腹痛,饭食都是一样的,他消食得快有了反应,现在果然要轮到她了。 可这腹痛却并非阵痛,像肚里坠了块铅,这种感觉莫不是…… “先帮我找来月事带,快!” 等她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自己,顾景淮也回来了。 “易子恭”即便作为近身护卫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内房,他每次出入都是先躲在殿顶,趁人不备时迅速翻窗。 他自知去了很久,本以为一次就够了,却根本压不住,只好弄了第二次。 这时间比沐浴都要长了,他尚未想出什么借口,一回来却见她只穿着中衣面朝里躺在床榻上,乌发顺着姣好的曲线搭在腰上,一双小巧的玉足露在外面。 好不容易泻下去的火又有重燃的趋势,顾景淮向下撇眼,扯过锦被罩在了她身上,眼不见为净。 “水好了?”姜初妤还以为是去打热水的春蕊回来了,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扭身一瞧,“呀,夫君回来了?我叫人给你备了止泻药,就在桌上。” “……” 也行,正好免了他说辞。 “解手”后,顾景淮的眼眸恢复了往日清明,看着裹好衾被如蚕蛹的她也不感到燥热了,气稳稳地沉在丹田,声音低沉浑厚: “还未到就寝的时辰,怎么睡下了?” 姜初妤不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来了月事,双手抓着锦被边,提着遮住了半边脸:“我…不大舒服。” 说来也是奇怪,她从今年年初开始,每月来月事身子都不大爽利,近几个月更是一月更比一月疼,害她这回没办法了,只好差春蕊去打水烫脚暖身。 不大舒服? 瞧她这幅样子,顾景淮心里有了数:“是女子的那事?” 姜初妤圆目一睁,羞赧地点了点头,随后却扭过头去不肯再看他。 哼,很了解嘛。 “你且等着。” 脚步声远去,姜初妤从被中钻出来,不知他的意图,正好春蕊提来了桶,她双脚泡入水中,舒服得展眉叹气。 书房中。 架上整齐罗列着的藏书中多是兵书与字帖,也夹杂着四书五经与医书等等。 顾景淮寻书的手一顿,不由自主地拐了个弯,摸上了夹在两本兵书之间的那本册子的书脊。 《俏寡妇寻郎记》。 甚么鬼东西? 他又扫了两眼,右上方还藏着本《冷宫娘娘的复仇》。 顾景淮嘴角抽了抽,简直不忍直视,把这两话本都抽出来,倒着放了进去,让那写着名字的书脊不见天日。 他拿了要找的医书,重又鬼鬼祟祟地回到了房内。 姜初妤刚泡完脚,热气由脚心熏蒸入了体,身子暖了,就舒服了不少,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 半梦半醒中,她仿佛感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脚踝,登时什么睡意都没了,惊叫一声缩回腿,夺了被子护在胸口。 她右臂撑着上身微微抬起,眯瞪瞪的眸光渐渐汇集,惊惧随着呼吸平复了下来,手臂一软滑回了榻上,抚着胸口缓神。 “夫君吓坏我了。” 顾景淮翻了翻被她动作碰歪了的书册,照着上面所写的功法,伸着三指贴在她膝下方,仔细又生疏地找着穴位。 “你不是不爽利么?试试这古法有没有用。” 姜初妤大为震撼,他怎么这么好心?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似是听见她的心声,顾景淮懒懒掀眼,解释道:“你上月肚痛的时候,夜里会踢我。” “……” 做这推拿术时,不能隔着衣物。他掌下包着的是她细嫩光洁的腿肚,上好的羊脂玉也比不上这手感,不知不觉,按得有些久了。 趁那补汤没再起效,顾景淮最后在她脚掌中点了几个穴位,收回了手。 姜初妤被他弄得又疼又痒,抱着腿呼着气,泛着水光的眼眨巴着,似控诉男人的手劲。 她一直在喊疼,也不见他怜香惜玉! 顾景淮把锦被蒙上她的脸,起身离开 44. 第44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那个神秘的易公子面具不离首,有传言说,是少夫人不好意思面见外男,才叫他罩面;另也有传言说他是真毁了容,在一场火中烧得面都焦了,险些丧命。 更有些其余的离谱传言,说世子根本没死,只是借易公子的身份,所以才整日罩面见人。 姜初妤听到时,简直想把最初传这“谣言”的人捉出来看看是何方神圣,真让他给猜对了。 不过,京都城内还真起了一场火,烧得正是时候,也正是地方。 李家着火了。 “我听说放火的好像是李家嫡女,人趁乱还跑了,现在他们家又想封锁消息又想寻人,乱成一团了。” 或许是喝那药喝的,姜初妤这月事的几日,身上越来越爽利,但依然不想出去与他人交际,干脆佯装养胎,闭门不出。 春蕊成了她的信鸽,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揣着消息带进屋里。 “李家嫡女?那不就是李书慧么?”姜初妤想起那日的抱琴少女,言辞害羞地报上父亲名号,妄图求得垂怜的样子,很是困惑,“她不像是与家族有仇的样子呀?”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事都能传进顾府里,想必李家已然放弃封锁消息,一心寻人了。” 春蕊为她揉着小腿,不小心力使过了,姜初妤发出抽筋似的叫唤:“疼疼疼!” 她不怪春蕊,但不免有些怀念那晚顾景淮的伺候。他力道正好,时轻时重,真想再体验一回。 要不今晚再故意踹他两脚? 想曹操曹操到,姜初妤听见正上房的屋顶传来瓦片被敲击的闷响,那时顾景淮要进来前的暗号。 她连忙把侍女都赶出了屋子,支开窗户后立在一旁,熟练地等他从天而降。 顾景淮甫一落地,就听他夫人语带担忧地问道:“我听说李书慧出事了,夫君可有她的消息?” 这几日他一归来,她总会先问他今日去了哪里,可有吃好饭,有时还会上手解他衣裳查看有无伤势。 顾景淮刚打好的腹稿到了嘴边,又生吞回去,先回答了她最迫切的问题:“子恭他们找到她了,人还活着。” 姜初妤拍着胸口松气:“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女子在世间活着何其艰难,能少吃些苦便不会轻易为难自己,若她李书慧真有苦衷,活着还有希望,总比不明不白地死了任人置喙强。 顾景淮灼灼目光随着她移步而动,静待了一会儿,她竟兀自走开了,坐在茶座旁若有所思地托着腮,捏着颗蜜饯递入口中。 ……这就不问了? 他大步走过去,拖开交椅发出吱一声响,惹她看过来,方悠悠开口:“我今日还未进食。” “夫君想吃什么?我去叫人做。” 顾景淮垂眼向下看,落在那小碟蜜饯上不动了。 姜初妤会意,托着碟边向他那边推了推,谁知他却摊开双手:“我手不干净。” 她等了等,也不见他去洗,才慢腾腾反应过来,莫不是要她喂吧? 她右手还捏着自己吃过的半颗蜜饯,左手去取颗新的,试探性地伸到他嘴边,忽觉此情此景像极了那年的柿子树奇缘。 “扑哧。” 姜初妤忍不住笑出声,可还没等她乐多久,指尖忽被温热的物体碰触了一瞬,刹住了她的欢声笑语。 他他他…… 顾景淮唇舌一触即走,将那蜜饯卷入口中,三两下嚼碎咽下,轻蹙着眉评价道:“还不错。” 姜初妤瞠目结舌,一副活见了鬼的样子,偏偏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似的,一脸平静地反问她:“怎么了?” “……夫君要不继续说说李书慧的事吧。” 她快要兜不住了,扭转话题的生硬程度堪比擎着的左手。 顾景淮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舔了舔唇略略回味一番,将话头拽回正事上:“我来正是想和你说这事。” 原来李家那火不算是李书慧放的。 她潜入书房偷账本,被侍从发现以为是贼人,叫来了李家老爷。李缓达一看自家女儿瑟缩在墙角,手中还拿着他拿视作命根子的账本,登时气得火冒三丈,随手抄起镇纸就要打她,谁知挥臂时竟不慎打落了烛台,烛火立刻窜上书架,蔓延至整间房。 李书慧趁乱携账本逃之夭夭,李家只好派人去追。 听完前因后果,姜初妤略感诧异:“夫君怎知晓得如此详细?”简直就跟在旁边看着似的。 “自然是从李书慧口中问出来的话。” 原来他已见过她了。 “我来与你知会一声,我会离开数日,直到了结此事,你且安心在家……”他视线移向她平坦的小腹,“安胎。” 听他的意思,李书慧手中的账本似乎是十分重要之物,为了大局,是要护她周全。可姜初妤自然也记得她们之间的过节,要她就这么放心任他走,平心而论,她做不到。 “夫君可是要去见李书慧?她现在在哪儿?身上可有受什么伤?” 她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问题,为了使她安心,顾景淮努力回想着一一答复:“她逃到了山上一座废庙里,子恭正守着她,至于伤……好像这里被火燎了。” 他露出自己手背与手臂相连处的侧面皮肤,指给她看。 这种不易察觉部位的伤势都被他注意到了,瞧得很仔细嘛! 如此,更不能放他单独去了。 姜初妤笑意盈盈地捏起颗蜜饯凑到他嘴边:“夫君也带我一同去吧,你们这些大男人不会、也不方便照顾人家姑娘,我去正好能帮得上忙不是?” 方才吃的那颗蜜饯齁得他现在嗓子还黏着,顾景淮在她期冀的目光里犹豫片刻,终是俯身吞下了蜜饯,又给自己倒了碗茶,仰脖顺着喉咙送了下去。 呵,没想到她竟这么离不开他。 可若是就这么带她走,那他假死的事情也不能再瞒了,好在皇上还在封锁顾府中,只告知母亲与弟妹,应暂且传不出去。 他在心里盘算好接下来的事情,点了头:“好,你收拾收拾,晚上出发。” * 子时过后,假寐的二人同时幽幽睁眼。 姜初妤揉着惺忪的睡眼,连打了两个呵欠,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先 45. 第45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李书慧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动的春心。 很早以前顾雅涵就在她耳边说些叫人害臊的话,什么要与她做姑嫂。可她少女怀春的目光,不知怎的,渐渐就从大公子投向了二公子身上。 有时她旁敲侧击地向好姐妹打探顾延清的事,顾雅涵却总是对他嗤之以鼻,说的都是些坏话。 “要不是有大哥顶着,家都得让他败完。”顾雅涵也不爱叫二哥,似乎并不尊重这个只比她早出生两个时辰的胞兄。 知这对双生子不对付,李书慧也不再问了。 不过,二公子怎么会是败家少爷呢?她不信。 某年花灯节,傍晚下了淅沥沥的小雨,李书慧与家人走散了,也没带纸伞,只好举着双臂指尖相连挡在头顶,小跑到房檐下躲雨,好不狼狈。 竟发现,那沿街房后头的小巷里,顾家二公子正蹲在地上,手中鹤伞倾斜着,半个后背露在雨中。 伞下,罩着一只通体褐黄的鼳鼠。 她眼睛看直了,顾延清似有感知,歪了歪伞向她看了过来。 李书慧面上一羞,连忙背过身去,可又实在不想放过这难得与他单独碰面的机会,用帕子擦去鬓发上的水渍,回身与他见了一礼。 顾延清自也眼熟她,浓眉扬了扬,向她招手:“快来瞧,这鼳鼠不怕人,在嗑果子呢。” 李书慧愣了一下,险些以为认错人了。 顾二公子在外竟这么活泼能言吗? 后来她处处打听留意,才发现顾二公子确实与寻常男子不同,毫无争名夺利之心,对仕途不上进也就罢了,整日想着游山玩水,好花鸟鱼虫,擅长斗鸡。 但是偏偏在自家人面前装得沉稳如泰山。 还真是有趣。 她所知的那些纨绔子弟,包括她的父亲,手握闲钱便铺张浪费,花在面子上,花在女人上。 所以,说顾二公子这样返璞归真的人会败家,她是不信的。 可磬广台案后,什么都变了。 她不能再悄悄关注着顾二公子的动向,能救李家的人,是他的大哥,或者徐相。 可奇怪的是,李书慧不觉得十分难过,只觉命该如此。可听到定远侯的死讯后,她路过顾府大门前,见门上落了硕大的锁,还有官兵把守,忽然就想,会有鼳鼠跳进去陪他玩吗? 往后国公爷膝下就顾二公子一个男丁,他是不是再也完不成踏遍山水、做一青衫打马客的愿望了? 而反观他们李家,父亲这些天忽然轻松了不少,好像肩上驮着的那座山顷刻碎成沙砾散去了。 从头到尾,她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如提线木偶般被父亲和姨娘遣去招惹男人。 她想要知道答案。 …… “夫人高看我了,我没那个胆子去偷我爹的账本。我只是想看一眼,谁知,事情现在就变成这样。” 李书慧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逆来顺受惯了,头一回做出些冒险的事,竟就闹得这么大。 “我怕被我爹打死,下意识就往外跑,边跑边躲,在山里快饿死的时候,被那位姓易的公子所救,将我带来这里,才见到了定远侯,所以夫人大可放宽心。” 她解释清楚,说得口有些干,挑开水囊的盖子喝水润了润嗓子。 姜初妤将鬓角碎发拢至耳后,梗着脖子嘴硬道:“……什么放不放心的,我也没担心什么。” 李书慧看了眼她手腕处的红绳,笑笑不说话。 “……” 听完她的解释,姜初妤不免唏嘘,也百感交集:“恕我冒昧,李姑娘知不知道二公子的……本性?” “我知道。” 如此,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我相信缘分,二弟未必不是李姑娘的良人,且走着看。” “借夫人吉言了。”那蜡烛快燃尽了,黯淡的火光下,李书慧的双眸越发空洞失神,“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活命。” 姜初妤心里没了芥蒂,把她当作妹妹看待起来,见她这样丧气,凑过去拉住她的手,断然道:“你放心,我夜里睡得轻,有动静立马就醒了,我还会些功夫,多少能保护你。” “夫人真要与我同睡?”可是……她担心的又不止是今夜一个晚上。 她是回不成李家了,往后即便或者,也不知流落去哪儿。 “自然。”姜初妤手肘支在案上,手心朝上勾了勾,“顺便让我瞧瞧,那账本到底写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 顾景淮倚靠在墙上,曲着一条腿,手搭在上面,静等了一会儿,不耐烦地指尖叩起了胫骨。 咚咚。 他手指停下,扬声对门外人道:“进。” 来人是易子恭,闪身而入躬身行礼后,压着声音道:“世子,徐家有动静了。” 顾景淮凤眸斜睨了他一眼:“磨磨蹭蹭的,快说。” “徐相造反了。” 他倏然抬首。 默了几息,顾景淮嗤笑一声,把玩着剑柄,剑眉微扬:“火烧到老狐狸尾巴上了,还以为他会断尾求生,他却要鱼死网破。” “或许他猜到真账本落在我们手里了,等送到皇上手中就为时已晚,他死路一条,还不如搏一搏。” 易子恭面无表情地分析完心中所想,不忘拍主子马屁,“世子吩咐我们看着李家,还真有意外收获。”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不远处的几案,上面放着的便是那意外收获的两本账簿,一本中官家的银钱流向顾家,另一本则是徐家。孰真孰假,一眼便知。 不就正好说明,是徐家故意动用官银养了些不干净的兵,把脏水泼在顾家身上,引导皇上猜疑他们想借所谓太子旧部的力量造反? 顾景淮拿过账本,一左一右别在腰间,眼光微沉,阴云欲雨:“我倒觉得,徐家早有不臣之心。” 这时忽又有敲门声响起,打碎了室内紧绷的气氛。 易子恭见人影瘦小,顺口通报道:“是少夫人。” 顾景淮站起身整了整衣装,绷着脸正色道:“你别怪她打搅,她缠我缠得厉害,等你成亲后就知道了。” 易子恭:“……哦。” 他品了品世子这话,怎么有种瞧不起未婚男子的味道?前几个月被皇上赐婚后闷头丧气的人难不成是鬼吗? 门一打开,姜初妤兴冲冲地探进脑袋,扒着门框满眼好奇:“夫君,李姑娘说账本现在在你们手上,能给我瞧瞧吗?” 顾景淮站起身,亮出扎在腰封里的账本。 姜初妤伸出手:“对对对,叫我看两眼,马上还你。” 他掀眼看她:“……你不进来?” “我想通了,今夜与李姑娘同睡。” 顾景淮:“……” 易子恭:“……” 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少夫人缠着世子的样子啊? 他决定再观摩学习学习,其中定有他还未参透的奥秘。 他眼风快速在世子少夫人之间飘了两个来回,被世子捉住,剜了眼他。 “看什么看,没事就出去。” 易子恭挠头,当着少夫人的面连话都不会说了,双颊渐渐涨红,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有事啊,这不是出大事了吗? * 易子恭还是离开了,他要冷静一会儿。 姜初妤后知后觉是自己的造访把人家赶走了,不满地皱了皱鼻尖:“夫君不想叫我看,说一声就是了。” 她刚要关门退下,手腕忽然被人制住,拖入房门。 门静悄悄关上,寮房内没点烛灯,只有从窗桕与门缝里漏出的月光撑着不大的视野。 “没说不让 46. 第46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提醒上一章结尾补了几百字,看过的就不用点啦) 说要跟他一起睡,姜初妤就说什么也不肯撒手了。 她的手一环上他的腰,顾景淮搂在她后腰上的手便收回来,见他又来这套,姜初妤一不做二不休,手臂收紧,整个人贴了上去。 严丝合缝。 这时他若低头,鼻尖就能埋入她高耸的发髻中,像一颗毛茸茸的栗子。 久别重逢后再见,他把她押在宫里的红墙上,呵她不许动。 几个月后,她把他箍在墙上束紧了他的腰,芳唇轻启,脉脉含情:“别推开我。” 好罢,那便等等。 透过窗桕向外看去,月亮就快要移到一棵树的正上方,他想,最多等到那时。 没成想,这个作乱的人比他还心急,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姜初妤抬起头来,用那娇憨的鼻音催促道:“夫君,你难道要站着睡觉么?” 顾景淮还在侧着头望月,听她这样问,懒懒地转眼看向她,薄唇吐出惊人之语:“睡哪种觉?” 姜初妤蹭一下挪步离他半人远,不可置信似的迅速瞧了他两眼,脚下慢吞吞地向门口移: “我去找李姑娘了,夫君也早些安寝。” 顾景淮轻嗤一声,落在静谧的房中听得格外清晰。 “脸皮这么薄,还想学着撩人?” 那眼神就像直白地写着“你没那个本事”了。 姜初妤恨然,天地良心,她只是单纯想睡觉了! “是夫君逗我。” 她声音发讷,一点儿控诉的力道也不见。 不论如何,方才被她泪花溅出的沉闷气散去了不少,是时候歇下了。 “你是愿意坐着睡,还是躺着?” “自然躺着。” 顾景淮拎了两个落满灰尘的废旧蒲团,去门外拍打了好半天,尘土乱飞,呛人得很。 姜初妤捂着口鼻站在一旁,眼却被眯了,正揉着,却见他停下手中动作,眸光直直射向她身后。 她回身,李书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双手紧攥着,欲言又止。 “李姑娘有话便说就是。” “……将军还未回答我,我爹会如何。”她眉间尽是愁色,睃视着顾景淮腰间的账本,似乎想把它们要回来。 “他会死吗?”她终是问。 顾景淮没回答,她便知道答案了。 李书慧靠着墙缓缓滑落,蹲坐在地上怅然了许久。 “李姑娘自责不如恨我,毕竟就算没有你这个助力,到最后也会是那样的结局。” 姜初妤拽拽他的衣袖,示意他适时止语。 可他并未会意,仍继续说道:“倒不如这样想,祸不及你,你也算救了自己一命。” “别说了!” 她这声有些没收住,惊得虫鸣都黯了一瞬,夜里的雾气弥散,笼在三人之间。 姜初妤抢过他手中一只蒲团,走过去扶起跌坐在地的李书慧,架着她拉开隔壁寮房的门,走了进去。 从始至终,没再给他一个眼神。 顾景淮静待月亮触及树的细枝,也没等到再有什么动静。 执拗着非要跟他一起睡的夫人,反悔了。 为何? 他敛眸看向手中拎着的多余蒲团,长指一松,它无声摔在地上,重新沾染了尘土。 顾景淮缓慢地开门,那吱吱呀呀的响拉着长音,扰人清静。 可四周依然无声无息。 很好,能睡个好觉了。 他反手甩上门,曲腿坐在寮房角落,闭上了眼浅眠。 - 另一厢,姜初妤拉着李书慧进门,二话不说就拿了个蒲团垫在脑袋下,双眼一闭就睡了。 李书慧不明所以,他们夫妻二人是在她出去前就闹了不快?还是… 她也枕着蒲团躺下,就听见了那明显被故意拖长的拉门声。 “夫人,你睡了吗?”她小声问。 姜初妤待门声消失后,立刻睁开眼坐起来,忿忿然道:“他说得太过分了,对吧?” 李书慧更不解了,对上她渴求认同的眼眸,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夫人是在为我鸣不平?我没事的。定远侯说的那些话,也是实话,李家……是自作孽。” “朝廷里哪有几个好人,李大人毕竟是你父亲,你已丧母,再失父,可不就跟我一样。” 这几日相处时,她也不是石头做的,自然能感受到他态度的软化,起码不像从前那样硬邦邦了。 可是,哪怕他有一点点对她动心,当她在场时说那些话,也应当有一丝犹豫或者委婉吧? “他是不是太过冷血了?” 冷静下来后,姜初妤又自觉小题大做,可也拉不下脸去挽回,问询时眼神难掩迫切,恨不得按着李书慧的脑袋让她点头。 “臣女倒觉得非也,您刚才没听见那门声么?”李书慧费力提起唇角,眸中流露出一丝艳羡,“夫人不快去哄人,才是冷血了。” “我才不去呢。” 她揪着蒲团上长短不一的干草,拍了拍沾灰的手,扭过身去闭眼尝试入睡。 明早吧,明早看他表现。 - 身处危机又陌生的环境,两个女子皆是不敢放松分毫,哪怕知道有人守着,也不敢睡熟了。 天刚亮不久,初秋夜里的薄雾还未在黎明的侵袭下四散而逃,山林的深处传来不只是什么野兽发出的呜咽,尾音长而亮,不像猿猴。 姜初妤便是这时醒来的,眼皮似铅重,却并不像那晚一般惧怕野兽侵略的吼声。 虫兽哪有人可怕? 她爬起来抖了抖衣衫,推开门向 47. 第47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易子恭在奔来的路上,随着景色易变,逐渐忘记了少夫人的“嘱托”,满脑子都是接下来要发生的大事。 越到战前,他越兴奋。 况且一直以来,他以顾府门客自居,在暗处为其效力,鲜少现身台前,而这次世子说,要他以副将之位协助身侧,怎能不意气盎然。 然而当他策马行至军前,远远望见世子的瞬间,忽然想起—— 少夫人让他代话,原话是什么来着? 反正女子常说的话不就是那些—— 他说了,或者说喊。 在众军面前,第一句话。 易子恭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丝毫不敢抬眼看别人的表情,用手指一下下梳着马鬃,暗自尴尬着。 沉默了几息,他想男子汉就该面对风雨,毅然决然地抬起头,准备迎接风雨。 哪曾想,一向隐忍自矜的世子并非如他所料在克制薄怒,表情十分古怪,凤眸微睁,竟有些傻气。 在对上视线后的下一瞬,他便收敛了神色,然而侧脸些许紧绷的线条出卖了他,不见方才号令时的凌厉,整个人像一只毛发服帖的温顺狮兽。 “她…真这样说了?” 易子恭说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模棱两可回道:“差、差不多吧。” 他们此时所处军营驻扎地附近的一处山丘后面,地势低洼,顾景淮与副将程毅背靠山体而立,处上首;下首的千人兵士队列紧密,依河渠排开。 军中肃穆,千人中无人敢发笑,倒是程毅想到了家中爱妻,粗犷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柔情,以过来人的口吻憋着笑劝解道:“女子就喜欢耍小脾气,还总爱瞎操心,习惯就好。” 易子恭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世子说的,少夫人缠人。 可顾景淮淡淡睨了程毅一眼:“多嘴。” 这岔一打,沉闷的气氛活跃了几分,顾景淮翻腕转了一圈手中银枪,如蛟龙戏水,直指金乌。 尖利的枪尖不知淬过多少人的血,在和煦的日光下泛着冷光,他仿佛是第一次摸枪似的,端详了许久,忽然垂下枪,向众军道: “本将收回方才的话,愿我与诸位,暂且不死。” 如此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引易子恭好奇极了,等一行千余人跟随他们三人身后向皇城方向进发时,他找了个机会,悄声问程毅:“世子之前说了什么?什么死不死的。” 程毅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沉着眉严肃道:“将军说,若有人要战死,他愿为第一人,要诸将士莫怕。” 这些刚自漠北归来的兵,只剩下千余人了。才刚休整几月,又要以少战多,士气难免不振。 不过,程毅跟随顾景淮征战也不过一年余载,却也将他的性子摸得差不离,知他若非真存了死志,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鼓舞士气。 他从前也是个独当一面的将军,然某次护送军粮 路上出了纰漏,五石军粮被敌军刺客火烧,依军规处置,乃杀头重罪。 可当时正逢边关告急,朝廷实在无人所用,才派了他去将功赎罪, 他自然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没有人不想抓住救命稻草,故而一入西北军营,便连主将的脸都还未看清,立刻双膝跪地,上身几乎是匍匐在地上,投地大拜,立下万死不辞的誓言。 他身上铁甲铮铮声停,静等了会儿,许久不见动静,小心翼翼抬眼,正对上主位坐着的少年将军的沉沉目光。 顾景淮坐在案后,正在摆弄沙盘布局,未被他打断思绪,两指夹着一面旗移向别处,眼神却定定地看着他,言简意赅:“我的规矩,上战场前,不言死。” 程毅在比自己年纪小一旬的主将气场震到了,半趴在地上不知该起不该起,这时又听他说—— “程将军,我知道你,多谢你来。可本将也不能保证,此战告捷朝廷便会免你死罪。” 第二句话,又灭了他的念想。 程毅心中登时生出一阵惧意,刚要答话,顾景淮的第三句话又砸向了他。 “此为前提,若你还能做到不论如何全力以赴,便去领营帐,若是不能,本将也不缺一个懦弱的副将。” 程毅浑身一抖,以头抢地,猛磕了两下,毅然答复: “将军之令,属下莫敢不从,莫敢不敬!” 后来相处久了,程毅才慢慢觉出来,这位沉默老成的少将军并非看上去那般凉薄,某次庆功酒会上耐不住好奇问道: “将军不许战前言死,莫非是怕沾染了晦气?” 顾景淮也喝得面色酡红,塞北粗糙的夜风刮过他冷硬的脸庞,唤出了几分清醒。 “……父亲被迫休养,二弟尚且撑不起顾家,我还不能死。” 他回答。 那时还不能死,今日却能死了,理由却是相同的。 程毅不禁心下感慨,镇国公府的嫡长子,看着风光无限,却也被家族使命禁锢了半生。 但是他们方才也都听见了,他改口的那句“暂且不死”。 这是…家中夫人的功劳? - 宫墙门下,守门的哨兵远远望见,一队满身黑甲的骑兵队列齐整,如黑云贴地而行般压了过来,连忙敲响通鼓,提醒城内将士准备御敌。 与此同时,倚兰殿内却一片祥和,宫人逃了大半,反倒落得清净。 姜凝婉写好遗书的最后一个字,将其妥帖地封好,又在封纸上写「皎皎亲启」,才扶着隆起的腹部从容不迫地起身。 “皇上在哪?” 没有人为她领路,姜凝婉徐徐踱步至一处鲜有人至的高亭上,楼梯弯曲而狭窄,她裙袂拖地,专注脚下,走得很慢。 忽然视野中出现龙袍一角,周承泽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她爬到高亭的最上层,一言不发。 姜凝婉立在他身侧,放眼望去,只能看见皇宫的半壁,朱墙碧瓦的楼宇像棋局上的棋子。 “皇上还在犹豫什么,快动手罢。” 她远眺着天边,仿佛听见了鼓声,看见了如蚁的敌军。 周承泽从登上高层后就落在她身上的眸光一凝,有些不解:“动什么手?” “您叫我来这里,不是要我陪葬吗?” 她仿佛在说别人的事,神色未变,或者本来就整日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周承责的脸色却十分精彩,先是震惊了一瞬,反应过来,气恼之下,掐住她的玉臂逼她看着自己,欺身质问:“你就这么盼着朕死?” “盼着皇上死的不是臣妾,另有其人。”姜凝婉转眼望向城门的方向,眼神坚毅,意有所指,“臣妾是盼着皇上给个痛快,我不想再被人夺去欺辱了。” “欺辱”二字一出,周承泽愤然的光瞬间熄灭,瞳仁紧缩了一瞬,仿佛被一箭穿喉而丧命的野兽,僵着动弹不得。 “你便是…这般看我的?” 一阵沉默过后,姜凝婉提起唇角,漾出个讥讽的笑来:“徐家心存异心,徐妹妹明里暗里忌惮我,却并非真心爱慕皇上,有时候我也可怜您……” 话未说完,忽然嘴上一痛,她竟被他咬了。 不带情.欲,算不上是吻,周承泽把她下唇咬见了血方休,又伸手轻揉地为她擦去血迹。 “疼么?朕不咬你了,你也莫说了,莫说了。” 周承泽静静地等待着,姜凝婉真的止了语,而宫门的处境已岌岌可危。 可远处还有另一只军队奔来。 他转身下了一层,向心腹低声交代:“叫那马车出发罢。” - 决定走这一步险、赢面却大的棋后,徐相给女儿抵了消息,徐妃当机立断,正好借李家失火的灵感,也造了一场火,从宫里逃之夭夭了。 没了顾虑,徐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斩了几波朝廷的兵马,一路高歌猛进来到皇宫外。 再往前一步,他就要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方,走到那个最尊者的位置了。 可他足够贪心,弓箭手搭好弓,蓄势待发,却并不急着进攻,说起情来: “皇上,老臣也是不得已呀 48. 第48章 《夫君这不妥吧?》全本免费阅读 夜色笼罩着四壁残破的荒庙,灰瓦砖墙好似一只展翅的白鹰,环拢着转角处贴墙而立的男人,而他的怀中,则搂抱着一个女子。 姜初妤还穿着那藏青男袍,不过未梳发髻,青丝如瀑垂下,正被男人的手臂紧紧压在腰际。 顾景淮搂上来的瞬间,她的脑袋被发丝扯着向上仰起,根本什么都来不及问,忽然就被封住了唇。 她像是被虎叼住后颈的小鹿,一动也动不了,歪着头呆愣愣的承受一切。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杏眼缓缓睁大,双手轻推他胸前,脑海中被搅了个天翻地覆,破碎杂乱的思绪如雪花般乱飞,诸如——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中间偶尔穿插一句:他在亲她。 他竟然在,亲她。 姜初妤感到浑身发软用不了力,好在腰被锢得很紧,不至于跌倒,但也坏在这点上,叫她知道什么叫腹背受敌。 感受到她似有若无的抗拒,顾景淮移开了唇,可依旧离得很近,她无处可逃,只能被迫接迎他深邃又蒙着恼意的目光。 “你不喜?”他问。 姜初妤的心猛跳着,急着要从胸腔中奔逃似的,她张了张口,竟失声了。 顾景淮顺着她秀挺的鼻向下看去,不施粉黛的素白小脸上,娇艳的芳唇甚为夺目,不禁停住了视线。 察觉到他似乎在看自己的唇,姜初妤双颊红得要滴血,收回抵在他胸前的手,捂住了下半张脸。 她快不行了,不能再仰头与他对视了。 “夫君能先放开我的发么?” 他松了手,姜初妤感到腰间与发根皆是一松,忙垂头躲他,方稳了心神。 可谁知,那手臂竟又缠了上来,这次拨开她的发,贴着轻薄的衣料绕上她的细腰,猛一收力,将她纳入怀中。 姜初妤偏头靠在他襟口处,听见头顶男人低沉如晚钟的声音:“你还未答我。” “……没、没有。” 没有不喜。 顾景淮眉眼微微舒展。 “但这是为何?”姜初妤羞得失了气力,紧紧攥着袖口,才敢开口问道。 为何? 背后的伤口开始刺痛。 顾景淮并非头一次险些丧命,战场上谁不是刀尖舔血,上一刻生,下一瞬死。 然,这次却没来由地后怕。 尚未捋清楚到底在怕什么,他就撑着带伤的身子,从军中出走,不知不觉晃来了这山林中的破庙。 伤口钝痛,似在渗血,他只好靠在墙角稍作歇息,头脑清醒了几分,自嘲地提了提唇角,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当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他日日都能见到的人,他却忽然挪不动脚了。 随后发生的事并非他本意,却是本能。 顾景淮闭上眼,回味了一番与她气息交缠的那短暂一吻,当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幸好,他还活着。 姜初妤久未听见他答复,忽然有些惴惴不安。都成婚了,妻从夫纲,是不是别人家的夫君都也是想亲便亲的意思?她问这话莫非显得矫情了? 可教引女官只教过房事,从来不曾说过男女相吻呀! 姜初妤默默紧闭着眼,腰上环着不容忽视的力量,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梦中。 她听着自己又快又急的心跳声,口干舌燥,咽了咽口水,这旖旎的梦逐渐演变成折磨。 诶,这心跳怎似有重声? 就在她以为他们要这样站整夜时,终于听到了他低喃了句: “幸好。” 这是在跟谁说话?她问的可不是这个。 顾景淮松开手,姜初妤重获自由身,含羞带怯地不敢回视他。 “你想问的事,暂且不告诉你。” 他此言一出,她才敢转眼看他,圆溜溜的眸中满是疑惑。 “今夜时机不好。” 顾景淮伸袖按了按额上的冷汗,姜初妤随他的动作一瞧,才发现他脸色有些不自然,胸口起伏得颇为明显,如在病中。 三番四次地发生这种情况,她真是怕了他了:“夫君哪里不舒服?” “…被宵小之辈偷袭,后心戳了个窟窿。” 他说得轻巧,姜初妤却大骇,脸上哪还见绯红,差点惊出冷战:“是中箭了?!箭镞上会否有毒?” “处理得及时,剜去了一块,有毒也无事。” 见她吓得满眼含着关切,顾景淮心情大好,轻描淡写地喂了她颗定心丸:“只是刮了些烂肉,没你想的那么吓人,否则我还能站得住?” 也对,他都有心思轻薄她了,不像受重伤的样子。 混蛋。 姜初妤嗔瞪了他一眼:“那为什么不乖乖养伤?来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大夫。” “方才都说过了,暂且不告诉你,别问了。” “…什么呀。” 姜初妤看不透他,有些挫败,又不敢轻易碰他,引他伤势加重,顺势蹲在墙根处兀自生闷气。 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是根本没把她的生辰祝福放在心上,存心想害她守寡? 姜初妤思绪跳回十月十六那天,忽然想起那时他曾说过的话,恍然明白了什么: “夫君莫不是想回来抓我从军?” 她记得他当时说过,若她想打仗,他可亲自教她。 可、可是… “你们兵力已经不足到这般田地了么?!” 她想歪到了天边,顾景淮却并未否认,有些适应了她不时蹦出来的“巧思”,勾起唇角垂眼看向她:“是,本将来给你布置任务了。” 来真的? 姜初妤在他严肃的目光下站直身子,下一瞬,他却向她倾来,倒在了她身上。 “补上你食过的言。” - 姜初妤扶着他回了寮房中,前夜他亲自抖过灰的蒲团只有一个安静地搁置在房中。 另一只,她还得去隔壁拿回来。 姜初妤怎么也没想到,他布置的“任务”竟是要她与他同睡。 虽然那晚她确实情绪激动说过这话,但哪有这样做事的?别人得怎么看她? “夫君要害我被人骂是红颜祸水了!哪有这么捉弄人的!”她咬着牙,狠然说道。 “……你认为我在捉弄你?”顾景淮差点被气笑,凤眸微眯,看她如一块未开化的顽石,“我是疯了吗?” 姜初妤也不想在这个话上绕来绕去了,一心只想扒开他衣裳瞧一眼伤势,可他却捂着襟口不让她碰,捉住她作乱的手:“安静点,快睡。” “我还没去取那蒲团呢,夫君放开我。” “你枕这个。” 姜初妤拗不过他,只好躺下来,却见他还是靠在墙上坐着,并没有就寝的意思。 “夫君不睡么?” 顾景淮摇摇头。 “那夫君饿了?还是伤口疼?” 他还是摇头,轻叹了口气,缓了缓痛意,借着明灭的月光仔细打量她的神色。 “换我问你了,你让子恭给我带的话,一字不差地再说与我听。” 话都带到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