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悬案簿》 1. 第 1 章 《承天悬案簿》全本免费阅读 热浪灼人,劈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火光烈焰里,一个瘦弱的少女正低伏着身子埋头在一排书架里翻找着什么。 眼瞧着火势将要蔓延至身边,她恍然未觉,加快了手下翻找的速度,直到一本墨绿封底的册子出现在眼底,她如获至宝,一把抓过翻了几页,塞在袖口便要转身,却不料头上呼啦一声,顶梁猛然坍塌,不偏不倚横在了前路。 她望着眼前挡路的梁柱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转头四顾,却发现周边早已被火焰包围,只除了她身边方寸之地仍是完好。 她默然垂眼,翻转袖子拿出刚得来的册子,摩挲着封皮上秀丽小楷标注的《伶泷小注》四字,眸中是一闪而逝的惋惜。 火势越来越旺,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与这册子一起葬身火海之时,耳中却突然传来一道脚步声,那声音不迟不缓,不急不躁,仿佛闲庭信步,一步步从火光中向她所站之处走来。 一定是幻觉,她捂着口鼻跪伏在地,有那么瞬间的迷惘,据说人之将死,能看到前世的自己,那么她前世是什么样的人呢? 贵人家的小姐?山野的村姑?亦是如此世般,是没入宫廷的罪奴? 少女青涩的眉眼里是一汪死水,仿佛此刻的生死于她无关紧要。 “死了吗?” 有人低语。 就在她晕倒前的最后一刻,耳边忽响起一个漠然的比北风还要冷冽的男声,她吃力的抬起双眼,朦胧中,一个男人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男人一袭黑衣光滑如缎,在火光中不染半毫尘烟。 他......遇火竟不燃? 怔怔望着男人身上完好的黑衣,她脑门慕然一痛,如烟花忽绽,恍恍惚惚里,她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少女。 那少女施施然向火光里走去,冲她遥遥招手,她看不清少女的容颜,只闻少女笑语殷殷着唤她:“阿婴,阿婴跟我来……” 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远,可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阿婴,你忆起我了么?阿婴,阿婴……咯……快来阿婴……” 低矮的石屋里,墙角的床幔下,呓语声声,床上的人儿辗转反侧,似被噩梦所扰,半截长发缠绕着玉颈,额上汗珠淋漓,落在颈下灰白色的枕上,滴滴洇透,在这十二月的冬日里晕染开来。 “不……” 也不知她到底梦到了何样惊恐的事,只闻一声叱喝,她骤然睁眼,似惊魂未定,她撑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气,半晌后,才似从噩梦中醒来般,皱了皱眉,神情不宁的抚了抚胸口,抬头望了眼窗外暗沉的暮色,轻嘘了口气,“又梦魇了啊……” 记不清是第几回做这个梦了,左右睡不着了,她翻身坐起,摸索着下床点了灯火,望着忽明忽灭的细细烛芯,她呆呆的想,虽是罪奴,她终究还是有些自由的,就比如她可以自己住一个屋子,还比如她能夜里燃烛不受约束,当然这一切都归功于一个人——医女伶泷。 伶泷于她,是恩人亦是师傅,虽然伶泷从未收她为徒,却悉心教授她医术数载,在这后宫之中,宫女的地位是最末等的,更何况她这种没入宫廷的官家罪奴。 她九岁入宫,因有伶泷所授医术傍身,这才磕磕绊绊安然无恙的走到了如今。 若是没有意外的话,皇长子出生,圣上便会大赦天下,而今日距圣上的长子出世,不过数月,许是这次大赦,她也有出宫的机会,毕竟她已二十有余,在这宫里已是老姑娘了。 只是出宫之后,她又能去何处? 父亲没了,家也没了,在这宫里好歹还有个遮蔽之所。 想到这,她又觉得意兴阑珊,不肯再多想下去了,呆坐于床沿一侧屈膝抱着腿,歪着头虚虚望着窗外的夜色。 直闻到远远传来的更鼓声,她才恍然惊觉,已是夜半。 想起第二日还要去给梦贵人问诊,她这才撩了撩眼皮,歪了身子从枕下摸出了一本册子,《伶泷小注》四个字让她眼皮忽闪,又想起那个梦,或者那根本不是梦。 因为若是梦,又如何解释这本书呢? 八年前,伶泷突然从宫中离奇消失,她遍寻与伶泷熟识的医女,所有人都说伶泷离宫了,但她却不信,因为伶泷绝不会与她不告而别。 后来伶泷所居的医女所突遭大火,她偷偷溜进去,本为寻找一丝伶泷留给她的讯息,然而却什么也没寻到,只除了这《伶泷小注》。 也恰是这《伶泷小注》让她切实的记得,那日于大火里救了她的黑衣男人是真真实实存在的,绝不是她的臆想。 黑衣男人救了她,可她却不知那男人是谁。 而伶泷…… 一晃八载,她也未曾寻到关于伶泷的任何蛛丝马迹。 伶泷,你到底在哪里? 是生还是……死……呢? 黯然神伤,她低眉垂眼,《伶泷小注》上,伶泷娟秀的字迹又映入眼帘:“妇人若孕,脉之往来流利,如珠走盘,不思饮食,嗜睡易倦,左显为男,反之为女。” 腾婴闭眼想了想那日无意中摸到的梦贵人的脉象,确如伶泷所说,应是已有孕月余,只梦贵人还不知,不然怎会召她去问诊,不该早早寻了医女去? 宫中的女人凡是有等级的,自然会有医女候着为她们问诊,她虽跟随伶泷习医,到底不是正经医女,更何况她如今还兼着永巷小官,身份卑微低等,若非太后眼疾偶有用到她的地方,怕是这些人看到她也只会叱一声“下贱的奴才”。 这梦贵人之所以召她,也只因太后之故,不过让她走个过场罢了。 她虽明白此间缘由,但梦贵人既已怀了身孕,她仍是要提点一下的,毕竟这极可能是圣上的皇长子。 皇长子出世,圣上才会大赦天下,她出宫与否并无所谓,可阿不不同,随着年岁渐长,阿不必是要出宫了。 想到阿不,腾婴抿了抿唇角,面现忧心之色,终究还是她连累了阿不。 这般想着,她低叹口气,合上册子,缓缓又躺了下来,夜再漫长,白日终归还是会来的。 夜说长也短,她不过才躺了一下下,窗外便渐渐亮了起来。 门扉轻扣,三声过后,有人推开了房门。 迷迷糊糊里,腾婴听到了脸盆轻置桌面之声,有刻意压着的轻缓的脚步在慢慢靠近,接着便是一道低哑的唤声,“阿婴,该起了。” “淘气,叫阿姐,”腾婴微抬眼,迷蒙着嘟囔了一句。 “好,阿婴姐姐,”来人顺从的应了,夹杂着宠溺的笑。 “好阿不,乖,”半夜才睡,腾婴尚未清醒,只觉着今日的阿不异常的乖顺,这声阿姐唤的她极为舒畅。 仿佛回到了幼年时,她头一回见着阿不,那个可人儿仰着一双巴巴的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她甜甜糯糯的叫她阿姐,就这一声阿姐,让她不管不顾的将阿不带回了家。 再然后,阿不唤了她十多年的阿姐,只是如今…… 她半眯着眼打量着站在她床前的人,细长的个穿着一身绿色的宫装,如柳条翠绿,只细着长了却不见半分健康之色,苍白又瘦削,这样的阿不,让她既心疼酸涩又愧疚难安,她不敢再看阿不,只得扯了被子又将头埋了进去。 无论阿不如何拉扯,她都如鸵鸟般,就是不肯出来。 阿不无奈,只得斜坐在了她的床头,半似哄骗半似劝说,“好阿姐,莫再生阿不气了好不好嘛?” “不好,”腾婴窝在被子里瓮声瓮气,“我当初便不让你进宫,你非要跟我进来,你看你如今都变成什么样了?” “什么样?” 阿不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宫女服,嗯,绿色的,算不上 2. 第 2 章 《承天悬案簿》全本免费阅读 承天皇宫依山而建,春夏怡人,秋冬却又冷又潮。 永巷是一条约半丈宽的甬道,两旁排列着无数低矮的石屋,巷尾处一进的院子,是身为永巷令的腾婴居所。 阿不所说发现死尸的后巷名唤雁息巷,是一条与永巷交叉的巷子。 来传话的是太后所居万福宫的小宫女,名唤夏儿,只十一二岁的年纪。 腾婴收拾的匆忙,出来时,正看见夏儿在院门廊檐下跺脚取暖。 望了眼不知何时飘起的雪花,再看一眼夏儿身上单薄的夹袄还有冻得发红的小脸,腾婴面上闪过一丝不忍。 腾婴与夏儿见过几面,知这丫头虽是太后宫里的,却也只是个跑腿的,生计也不比这永巷里头的人好到哪里。 且这丫头见人便是三分笑,见谁都会唤一声姐姐,谁人见了都会生出几分喜欢来。 “腾姐姐,”夏儿见腾婴出来,忙小意的唤了一声。 “劳烦夏儿久等,”腾婴颔首回礼,并随手将阿不为她准备的暖手卵石塞到了夏儿手中,在越过夏儿身侧时,轻轻道了一句,“暖和暖和手。” 温热的气息乍一入手,被冻僵了的双手登时便舒服了些许,夏儿有片刻的愣神,低头望了眼手中被粗布包裹着烧的通红的卵石,眸中忽升腾起一股子雾气,咬了咬唇瓣,犹豫了下,一跺脚紧追着已然出了门的腾婴,在腾婴背后低低唤道:“腾姐姐......” “嗯?” 腾婴听见夏儿的唤声顿了脚,疑惑回首。 夏儿一向弯弯的唇角紧绷了几分,她盯着腾婴比以往越发清亮的双眸,暗叹一声可惜后不由低低嘱道:“腾姐姐,要小心......” 话说一半,却戛然又止。 腾婴皱眉,见夏儿眼神闪烁,不由转头顺着夏儿的眸光望去。 却见雁息巷与永巷的交叉口,正有一个暗色的人影驻足观望。 那人身量不高,腾婴依着那人身上的青绿服侍,知是个小太监。 再看夏儿畏惧的神色,猜着大约是万福宫的人吧。 那人此时正面朝着永巷的方向,脊背微微弯着,但目光却直直盯着她与夏儿,确切的说是盯着她,虽隔着数丈远,但腾婴依旧能感受到那阴鸷的仿佛能钻进人身体里的阴冷。 那人只在巷口略站了站,便离开了。 但那目光和神色,却莫名让人不安。 回头望着夏儿已然快垂到胸前的脑袋,腾婴不由蹙紧了眉心。 雁息巷里死了人,这死的人是谁? 从前但凡宫里死了人,哪个不是随便找个地掩埋了事? 究其死因,何时有人细细查问过? 又何时需要太后宫中派人问询了? 腾婴望着寂静如斯有些不大寻常的巷道,思量了思量,总觉得有些事情或许会生出变数。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不一会便覆满了宫中的青石板地。 腾婴在前,阿不紧随其后,夏儿缀在了末尾,大雪落地无声,但步靴着地踩着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静寂的晨雪里让人无端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待三人转过巷口,腾婴便瞧见几个人影立在雁息巷逼仄的巷道里。 其中一人身着深灰色毛披风,双手拢在袖中,听见她们的脚步声,正回头来瞧。 腾婴认出此人正是彩香姑姑,亦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老人儿。 腾婴每回去太后宫中给太后诊治眼疾,跟前服侍的都是彩香姑姑。 虽是太后极为亲近之人,但彩香姑姑眉目里总带着三分沉稳,七分柔和,无端会让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 腾婴多在万福宫来往,与彩香姑姑也有几分熟稔。 此刻见彩香姑姑瞧来的眼神里有几分不同寻常的凝重,腾婴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彩香姑姑安。” 腾婴于是快步走到彩香姑姑近前,屈了屈膝头,先与彩香姑姑道了个福祉。 “过来了,”彩香姑姑只淡淡点头,并朝一边挪了挪身子,给腾婴让出了一条道,“先去看看。” 随着彩香姑姑侧身,她身后围着的人也一个个朝边上让了让。 腾婴此时方才发现,被几人挡住的地上虽被大雪覆盖,但隐约仍能看到一片焦黑。 从形状看,应是一个人的身体。 难道是焚尸? 腾婴心下忽沉,朝彩香姑姑望去,“姑姑的意思......?” “不错,”彩香姑姑点了点下巴,“你略懂些医术,去分辨一下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分辨人是怎么死的? 腾婴有些不敢置信,她会医术不假,但并不懂验尸之道,分辨死因岂是她分内之事? 太后若有心调查,合该寻宫外的刑司来才是。 但这些话腾婴只是想想罢了,对于彩香姑姑的吩咐却不敢违拗,况且,她也想弄清此人的死因,或者说,她既已到了此处,便没有她说不的机会。 腾婴想到此处,立即撩起了棉裙,几步上前蹲下身体,探过手去正想拂开焦尸上的雪。 斜刺里却忽然伸出了一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按住了她,“阿姐,让我来。” 声音低沉醇悦,是阿不。 腾婴一惊,忙回头去看彩香姑姑,却见彩香姑姑闭眼侧向一边,正要松一口气,却忽地发现彩香姑姑身侧另有一人正兴致勃勃的盯着阿不。 ——此人却是万福宫的太监总管福公公! 福公公身材矮小,彩香姑姑又站在最前,腾婴一时并未注意到他。 腾婴见福公公望向阿不的眼神,像似在看一只猎物,心中不由一悸,再想起宫中的某些传闻,突然不寒而栗。 而福公公身后,站着的却是那方才在巷口立着的太监,那太监不过二十来岁,但目光阴沉,此刻望着腾婴的神色里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腾婴便是再迟钝,也发觉今日之事怕不止让她验尸这般简单。 可此时验尸却迫在眉睫,由不得她思量太多。 再阻止阿不帮忙也已然来不及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宫中十来年,她从不生事,也从不怕谁,大不了一死了之,只不过在此之前,若有人想打阿不的主意那是万万不可的。 于是她只挣脱开阿不的手,与阿不一道清理地上的尸首。 雪虽大,但也不过下了小半个时辰。 片刻之后,腾婴与阿不便将尸体上的雪清理了个干净。 尸体全身被烧焦,已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但看身形,腾婴一眼便认出是个女子。 “死者为女,”腾婴回头对彩香姑姑道。 彩香姑姑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轻轻唔了一声,“还有呢?” 腾婴转过头又去看那烧焦的女子,只见她四肢蜷曲,不知是死前遭受不住痛苦的折磨,还是被焚烧之时受不得火焰的吞噬而造成的。 且女子的手脚处只残留了些许骨趾,全身也只余下些骨架,由此可见烈火之盛,或之顷刻便将人淹没了。 便是懂些医术,但凭她的本事,她并不能以此判断出女子是生前被人焚烧,还是死后被人焚尸。 想到此,腾婴只得起身对彩香姑姑实话实说,“别的也瞧不出来了。” “噢,是吗?” 彩香姑姑方才一直闭着眼,听到腾婴说什么也看不出来时,缓缓睁眼瞥了瞥腾婴,眉头皱起,话中带着些许的耐人寻味。 她身侧的福公公却近前一步,朝着腾婴的方向嘎嘎低哝了一声,“杂家就说这丫头医术寥寥,姑姑偏还不信。” 彩香姑姑眸光低垂,并未答福公公的话。 福公公不以为意,只朝身后招了招手,“小安子,拿来给她看看。” 这个她自然是腾婴,而小安子却是那之前立在巷口的太监。 “是。” 名唤小安子的太监得了指令,伸手往袖中掏了掏,随后便弯腰侧过身递到了腾婴面前。 腾婴定睛一看,见小安子手中捧着的却是一枚玉佩。 玉质雪白,晶莹剔透,显见的是极好的。 乍一看,她并不认得这玉佩,但细细一瞧玉上纹路,又似在哪里见过。 正思量间,便听福公公尖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认不认得?” 腾婴一时却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此玉,却见那玉佩忽被小安子翻了个面,一个被灰烬附着的字迹突然显现在了眼前。 待看清那字,腾婴只觉脑中翁翁炸响,冷汗直袭后颈。 因为那是个“绣”字。 “这字想必是认得的,”福公公话音又起。 腾婴缓了缓心神,怔怔点头,“是。” “那玉佩是谁的?”福公公又问她。 腾婴略作犹豫,深吸了口气才道:“此玉乃是绣云宫宁才人所有。” “你可知玉佩为何会在此?” 福公公话里带着一丝笑意,似讥嘲,又似玩弄。 腾婴默然片刻,答道:“不知。” “呵呵,”福公公细细笑了,“你不知,让杂家来告诉你。” 只见福公公从怀中抽出一张洁白的帕子,朝腾婴的方向甩了甩,用帕子的一角捏起了那玉佩,掂量着玉佩,对腾婴斜了斜眼道:“这玉佩啊,是在那尸体上发现的。” 虽心中已有准备,但腾婴闻言到底还是心中一痛,低低呼道:“不可能。” “怎么?杂家还骗你不成?” 说着福公公又转身从小安子手中抽出一样东西,一下戳到了腾婴面前。 那是一根竹棍,乍看寻常,细瞧却是灯笼的挑棍,腾婴很熟悉,她院子里也有。 只是戳在她面前的棍子上赫然还刻着两个大字,上书“绣云”二字。 这是绣云宫的灯笼挑棍。 绣云,绣云宫,乃是宁绣,宁才人所居的宫殿。 宁绣啊,是她在宫内,除了治病之外为数不多有过其他交集的人。 这其他交集便是,宁绣与她自幼就相识,是她在进宫之前唯一的朋友。 只是后来,她九岁时以罪奴之身入了宫,而宁绣,却 3. 第 3 章 《承天悬案簿》全本免费阅读 男人走的很快,方才只在巷口,似转瞬,他便到了近前。 颗颗雪粒从男人泛着暗黑光泽的披风上悄然滑下,在落入雪地的瞬间变成了滴滴水渍。 猎声响处,男人从腾婴身旁走过,披风一角刮了她的耳,冰冰凉凉,腾婴一个激灵便从见到男人的震惊里回了神。 男人蹲下身子去打量地上的焦尸,腾婴回头,便望见男人半垂的侧颜。 坚毅的下巴,棱角分明的脸庞,以及如驼峰般伫立的鼻端,无一不彰显着男人的冷峭。 男人虽救过她一命,但腾婴却是头一回看见男人的相貌。 他到底是谁? 为何也会出现在此处? 腾婴疑惑,然不过片刻,她便得了答案。 “原来是荆统领,”先开口的是福公公,声音尖利,但细听,颇有些难以抑制的恼恨,“不知荆统领怎的来了此等偏僻之地?” 被称为荆统领的男人闻言起了身,但他并未答福公公的话,而是朝身后虚无处摆了摆手,以一种不可违抗的命令语气道:“将尸首带回去。” 他话音将落,就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数道声音齐齐应了一句“是。” 不过转瞬,雪地里便多了几道身影,暗红铠甲,迅捷轻盈,一眨眼,便抬起了地上的焦尸。 “这......这......” 福公公见状急的忙跳脚欲阻止,“不可。” “刺啦”声响,其中一人抽出佩刀,横在了福公公面前,“敢阻者死。” 福公公被吓了个倒退,脸色青白交替,哆哆嗦嗦的指着荆统领,又指了指那拿刀的人,话也说不连贯了,“这是太后交代的差事,你,你们......竟敢违抗太后的吩咐......荆不言,你好大的胆子......” 荆不言,亦是承天皇宫金威卫的副统领,在金威卫里是仅次于大统领常青的存在。 虽是二把手,但凡皇宫里略通些消息的都知,这荆统领却比常大统领更令人畏惧。 只因这荆统领虽挂的是金威卫统领的职,管的却是皇上的魈营。 金威卫护佑皇宫,而魈营职责却不明。 比如刺杀,比如潜伏,又或者反间,谁也不知这魈营到底都是哪些人,又会做什么事。 越是神秘,便越是惹人猜疑,却也越是被人忌惮。 而身为魈营的头,管着那样一群牛鬼蛇神,荆不言是何样的人,当真是不言自明。 福公公身为万福宫的大总管,又岂会不知荆不言的为人,但他从前曾被荆不言当众踢过一脚丢了颜面,一直暗暗记恨到如今。 今日他手中握着太后的旨意,自以为可以压过荆不言一头,所以他虽也忌惮荆不言,但那颗嫉恨之心到底战胜了忌惮,说话间便多了些往日与小太监说话的豪横派头。 然荆不言是何人,刀风血雨里来往的人,哪里会被一个阉人拿捏? 在听闻福公公的话后,只冷冷瞥了福公公一眼,撩了撩眉梢,“荆某奉的是皇上的旨意。” “什么?皇上的旨意?” 福公公愣了住,“皇上怎会这般快便知晓了宁才人的死讯?” “公公以为呢?” 荆不言薄唇掀了掀,斜了眼福公公,“公公不信?” “不不,”福公公慌忙摆手,“不敢不敢,杂家不敢。” 福公公在宫中活了半辈子,任这万福宫大总管也有些年头了,哪里会不知在这皇宫中但凡有人敢质疑皇上的命令或者旨意,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就是太后,平日里与皇上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为的便是生怕哪句说不好惹了皇上脾气。 虽身为太后宫里的大太监,但福公公也挨过皇上的板子。 所以,听闻是皇上的旨意,福公公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荆不言见状,冷哼了声,随后朝那几人挥了挥手,那几人便抬了尸首,转眼消失在了雪地里。 然荆不言却不曾离去,他敛了眉梢里的冷意,转头朝一旁的彩香姑姑望去,“彩香姑姑?” 一直站在旁边不曾言语过的彩香姑姑见荆不言问话,微微屈膝,“老奴见过荆统领。” “唔,”荆不言掸了掸落在肩头的雪,似无意道:“尸首确认是宁才人?” 彩香姑姑稍稍思忖,指了指腾婴,才回道:“这位是永巷令,略懂些医术,方才老奴已让她瞧过,确认是个女子,还有统领请看......” 彩香姑姑转身从小安子手中取过那枚刻了“绣”字的玉佩,恭恭敬敬的递到了荆不言面前,“玉佩是在尸首上发现的。” 荆不言接过玉佩,低头略一打量,偏头却看向腾婴,“你唤什么名字?” 腾婴在彩香姑姑提到她时,便打算与荆不言实话实说她只看出了死者是个女子,其他一概不知。 却不妨荆不言忽问她名姓,她愕然片刻才朝荆不言拱了拱手,回道:“小女子姓腾,单名一个婴字。” “腾婴?腾......” 荆不言咂摸着这个名字,眸光落在腾婴身上,看似锋利却有那么瞬间的晦暗不明。 “你是永巷令?” 他又问。 “是。” 腾婴低头应答。 “懂医术?” “略知一二。” “何时入的宫?” “十二年前。” “哪里人氏?” “京城人氏。” 腾婴听着荆不言的问话,一时弄不懂荆不言意欲为何。 “你与这宁才人是何等关系?” 却闻荆不言话锋一转,突然又扯到了宁才人身上。 腾婴方才见识过那几道来去无踪的身影,又听到荆不言问起宁才人,自知荆不言怕是早已在到此之时,就听到了福公公给她定下的那些罪名。 只一思量,腾婴便决定说实话。 “小女子与宁才人乃故人,幼时曾比邻而居。” 荆不言似有些意外的瞥了腾婴一眼,见腾婴眸光清亮的望着自己,不由心中一动,突然问道:“熟稔否?” 腾婴眉头忽皱,略略犹豫,“熟也不熟。” “何意?” 荆不言的指摩挲着玉佩上的“绣”字,目光有些深远。 “幼时曾为玩伴,但小女子九岁没入宫廷,自此再未见过。” 见荆不言探究的打量自己,腾婴欲言又止。 “腾婴你......” 福公公在一旁一直竖着耳朵偷听两人对话,听见腾婴说再不曾见过宁才人时不由勃然大怒,“你们明明......” “闭嘴......” 福公公话说半截,却被荆不言喝住。 荆不言的声音虽低沉,却带着明显的不悦,然福公公似丝毫不觉。 他今日眼瞧着就要完成太后的吩咐只待回去在太后面前邀功,却不料被荆不言横插了一杠子,不但完不成任务,还又被荆不言压了一头,虽心存不甘,但到底不敢质疑皇上的旨意。 可即便如此,并不代表他就会乖乖听从荆不言的吩咐,荆不言不让他开口他偏要开口。 于是他全然不顾荆不言眼底的厉色,只顾着将心底存着的怨怼一股脑道出。 “这贱奴撒谎......唔......” 可他只开了个口,便觉颊上骤然一痛,脑袋霎时便偏向了一旁。 所有人都不曾看到荆不言出手,所有人都以为是一阵风袭击了福公公。 但唯有福公公知晓,方才颊上挨的那一下是多狠。 4. 第 4 章 《承天悬案簿》全本免费阅读 永巷里住着的要么是犯了事的宫女要么是官家罪奴,在来永巷之前就已进过宫中的暴室,受不住折磨熬不过去的早就化做一抔黄土。 而到了永巷的都是早已被打磨过教导过永巷里规矩的,若用一个词形容永巷里的女人,唯有认命二字便足矣。 因着太后的恩典,腾婴虽兼着永巷令的官职,却也不过徒有虚名,多数时候是不用做事的。 这些人另有一些小太监负责看管。 当然腾婴也乐得清闲,一日苟过一日的活着。 就如此刻,外头雪一直下,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她只需在屋中烤着炭火窝在床头闲着发呆便好。 昏昏欲睡中,屋门“吱呀”一声,突然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一阵冷风袭来,炭火噼啪声响惊得腾婴乍然坐起。 待看清来人是阿不后,腾婴忙跳下了床。 替阿不拍落肩头的雪花,见着阿不脸颊冻的通红,腾婴不由心疼,“快去烤烤火,手都冻僵了。” 腾婴拽着阿不坐在了炭火旁,用钎子拨了拨炭盆里的火,又去桌边给阿不倒了杯热水。 阿不从进屋起就默不作声,腾婴递茶给他,他不知在想些什么,随手接过并不喝下。 腾婴也不打扰他,只坐于一角又捡了钎子拨弄炭火。 “阿姐,你可知那荆不言是何人?” 阿不突然问腾婴,他眸色暗沉,一张清瘦的脸庞上盛满了忧心。 腾婴闻言不由回道:“他不是金威卫的副统领吗?” 似又想起了什么,腾婴接着又道:“呃,我好像听万福宫的小宫女说过,他还是皇上的侍卫。” 阿不听了这话,只是点了点头,神色复杂难辨,“他还是魈营的头子,便是常大统领见着他都得让他几分。” “这样啊,”腾婴歪了歪脑袋想起今日所见到的荆不言,并不觉得十分奇怪,很是理所当然的附和道:“难怪福公公这么气焰嚣张的也不敢对他如何。” “呵,”阿不却只翘起了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来,“甭说一个太监,便是皇上的妃嫔惹了他,他都敢当场杀了。” “杀皇上的嫔妃?” 腾婴震惊之余,再回想荆不言的模样,不由得承认,或许他真的敢。 不知为何,腾婴见荆不言只两面,从不曾见他杀人,但总觉得荆不言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极为特殊的气息,冷冽血腥,却又烈焰灼人,莫名让她想靠近想探究。 可望着阿不提及荆不言时阴沉的面色,知阿不不喜荆不言,于是她这话只在喉咙里打转,并不敢和阿不说。 阿不哪里知道腾婴心中所想,捏着手中茶杯思量半晌,才沉吟着问腾婴:“阿姐,你可还记得老爷曾与你提过的承天皇朝三大族?” “三大族?”腾婴听阿不说到父亲,微微怔了怔。 她自幼便缺了几分心智,父亲却从不曾嫌弃她,她虽愚钝,但父亲仍是手把手教她读书习字,可她只顾着玩闹,父亲也会生气,拿着板子打她手心时便有些恨铁不成钢,常絮叨些京中谁家谁家的公子小姐如何如何。 这其中便有京城三大家族——荆白吴三家。 “这三家都是助高祖建立承天皇朝的功臣。” 虽许多事不记得,但三大家族,父亲在她耳边念叨过无数遍,她想忘却也带了几分记忆。 而父亲与她说的最多的便是荆家,只因荆家大公子荆无用虽身负顽疾,却是个惊才绝艳之人。 荆家? 莫非荆不言也出身三大族? 难道他与荆无用是兄弟? 腾婴按了按额角,幼时记忆有些杂乱,丝丝绕绕她理也理不清。 她努力回想,却似不曾听父亲提及过荆不言的名字,而且父亲虽常与她夸赞荆无用,但父亲神色里夹杂的惋惜与悲哀却让她一直记到如今。 惋惜荆家大公子虽文采斐然,却不良于行? 可悲哀又为谁?为荆无用还是为他自己? 且每回说到荆家大公子,父亲都会长叹口气呆坐半晌,摆摆手免了她的板子。 腾婴有些恍惚,耳畔似乎又响起了父亲在出事前的殷殷嘱托。 父亲说:阿婴啊,你命里有一劫,为父虽不知这劫数应在何处,不过为父却知晓你定能安然渡过。 父亲说:阿婴啊,若为父有一日也离你而去,你只需好好活着便好。 父亲还说:阿婴啊,待你长大后可要离荆白吴三家的人远些,他们会给你带来灾难的。 离荆白吴三家的人远些。。。。。。 记忆越来越清晰,父亲的话是嘱托又似交代身后事。 腾婴挨着温暖的炭火,却只觉浑身被凉意浸透,她抱紧了自己的身子,将头藏在了双膝中,战栗着蜷缩了起来。 “阿姐,阿姐,”阿不焦急唤她,可腾婴只觉阿不遥远的似在天边。 她这一生似乎总在给别人带来灾难。 她甫一出生便克死了阿娘,九岁时父亲入狱,她被人带去探监,可当晚父亲便死了。 而阿不,只因被她捡了,就与她一道没入深宫,一困便是这十二年。 漫天的无力席卷着腾婴的意识,从前被忘却失去的记忆,那些快乐,难过,伤心的往事,与被她深藏起来的脸庞齐齐如开了闸口的洪水瞬间便淹没了她。 腾婴的身子倒在了阿不怀里,晕倒前,她最后望了一眼阿不,只看见阿不的眉眼里不加掩饰的懊恼与惊慌,还有虽瘦弱却坚实的臂膀。 原来阿不有这样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呀。 而她的小阿不,也已不知不觉长成了男子汉。 人都说儿子随母亲,想来阿不的相貌也应是随了他母亲的吧。 阿不的母亲定然也是个大美人。 腾婴闭上眼,陷入了深沉的长长的梦里。。。。。。 大雪洋洋洒洒,随着夜色将这皇宫里最低等最卑贱的暗巷慢慢笼罩。 永寿十二年的冬日寒冷又漫长,于腾婴和阿不来说注定难熬。 。。。。。。 深宫禁苑,有人悲戚有人欢愉,定也有人彻夜不眠。 金威卫的卫所在皇宫西南角,是一座二层小楼,此刻,二楼的屋檐下,荆不言一身黑衣常服正对着茫茫大雪朝隔着数座宫殿的小巷遥遥相望。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面上神情冷峻,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响起了踢踏踢踏上楼的脚步声,他敛了神思,并不回头,“你来了。” “嗨,小弟我刚从江南回来还未进京,你也不让小弟歇息两日,就这么火急火燎的让人送信与我,我还当是什么大事。” 来人一脚迈三级,颇有些吊儿郎当的晃着身子踏上了最后一阶楼梯,话中满是调侃与哀怨。 荆不言听了这抱怨之声,不但没生气,神色比往日反而舒缓了几分,最后望了眼白雪皑皑下的皇宫,他将玉佩收进袖中,转身撩了檐下的暖帘进了屋。 “你去江南之前已歇了半年,这才去了几日便又叫累了,”荆不言难得露出几分笑,抬手斟了杯茶递了过去。 来的是个满身洋溢着少年气的男子,他眸中含笑,脸上藏着得意与骄矜,一身雪白衣衫衬得他青松玉立,恰如贵人家娇养大的不知柴米油盐的公子哥儿。 他周身都环绕着一种我很单纯,我很好说话,我很好骗,麻烦请与我交个朋友的气息。 可当他撩起衣摆大马金刀朝那一坐,便突然又发散出十分的放荡不羁与江湖世故来。 荆不言见他接过茶盏,如牛喝水似的一饮而尽,不由摇头失笑,无奈道:“阿浪,回白家这些年,你的规矩还没学会。” 阿浪,姓白名浪,出身三大族的白家,白家亦是当今太后的母家。 而白浪,正是太后的亲侄子。 “呸,破的规矩,”白浪的唾沫星子一下砸在暖帘上,暖帘 5. 第 5 章 《承天悬案簿》全本免费阅读 夜阑人静,偏居皇宫角落的永巷一片萧瑟。 “小主子,您还是尽早离宫的好。。。。。。” 同一时刻,在一间石屋里,有个背影正佝偻着身子用苍老的声音劝说墙角里的人。 那人全身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眉眼。 屋外的白雪将夜色里的石屋映出几分亮光,那人身形微动间,在对面墙上透出一道颀长的影子,看样子是个瘦弱的男人。 “我暂时还不能离开,”男人望了眼墙上一高一矮的身影低声回应。 “可万福宫那位已打探到您尚在人世,一旦被她得知您在宫中,岂不是。。。。。。” 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担忧,言语间便有些颤抖不安。 男人沉默了片刻,安抚似的道:“嬷嬷无需太过忧心,那位不会想到我会再进宫,且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被称为嬷嬷的老妇人闻言并没被安抚住,她朝墙角处进了一步,语气里夹杂着急切,“小主子是不是还放心不下她?可您已护她这些年,难道还要护她一辈子不成?” “嬷嬷,若非她当年救我,我未必能活到今日,”男人似乎有些疲惫,不想再解释却又不得不解释。 “哪里是她救的您,明明是您自个儿救的自个儿,”老妇很是不认同男人的说法,“且若非她的连累,您又岂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老妇的目光停留在暗处的脸庞上,眼中满是心疼难过,“明明您长得那般好,眉眼全随了主子,若是当年按着主子的安排不出意外的话,您如今的日子定是极逍遥的。” “嬷嬷,”男人语气里有些无奈,“若是按着母亲的安排,我定然是活不到今日的。” 见老妇人还要再说,男人伸手制止了她,“嬷嬷,过去的事无需再提。” 却转而问道:“东西您带来了吗?” 老妇人忙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双手递了过去,“带来了带来了。” 男人迅速接过,放在鼻尖轻嗅了嗅,片刻才道:“嬷嬷,这药对身体无碍吧?” “无碍无碍的,”老妇人急忙解释,“老奴打听过了,这是太医院的老方子,专治惊扰噩梦,想来效用是极好的。” “唔,”男人轻应一声,将药包塞进袖中,对老妇人道:“嬷嬷且先回去,以后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暂且不要寻我。” 老妇人恭恭敬敬的垂首应了句是,但她却并未转身离去,而是想最后劝谏一下男人。 “小主子,您若是担忧您离宫后她的安危,老奴向您保证老奴会以自个性命保她周全。” “嬷嬷,”男人摇了摇头,“您护不住她的。” “老奴能,便是老奴不能,老奴也可去求。。。。。。” 老妇人似一定要劝男人离开,话里便透出几分迫切。 “嬷嬷。。。。。。” 男人沉下声打断了老妇,“老人家年事已高,嬷嬷无论如何不能再惊扰她。” “这也不可那也不可,”老妇人也有些脾气,再说关心则乱,说话间便失了分寸,“可您该知晓,她要出宫没那么容易,以她的身份,除了死,她根本出不去。。。。。。” “嬷嬷,慎言。。。。。。” 似乎被那个“死”字掐住了死穴,男人的语气里带了几分阴冷,“有我在,她绝不会出任何事。” “可今日。。。。。。”老妇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小主子该知,她若出事,定会连累您的。” “我说了,我不会让她出事的,”男人的声音极为坚决,似乎不愿再让老妇人提及此事,“嬷嬷无需多想,只宽心做你的事便可。” “唉,”老妇最终叹了口气,半晌才道:“小主子自幼便是个有大主意的,即便老奴如何劝说保证,您既不肯离去,且罢。。。。。。” 老妇对着男人摆了摆手,话语里带了几分苦涩与心疼,“老奴这便回去,只是,小主子定要保重好自己,若是小主子想出宫了,一定要告知老奴,老奴好替您安排。。。。。。” “嘎。。。。。。” 老妇人话到一半却被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凄厉声响惊得住了嘴。 仿佛是鸟儿被折了翅,又像是夜鸦被扰了神,瞬间便让两人竖起了耳朵。 “是什么声响?” 老妇不安的问道。 男人皱了皱眉,“像似鸹叫。” “这么冷的天怎会出现老鸹?” 老妇很不解。 男人对着老妇轻竖了竖指头,细细听了听外头的声音,风声雪声,似乎再无其他声响。 越是静寂,却越让人不安。 男人悄悄对着老妇比了个手势,老妇见状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男人于是拢了身上的披风,从墙角处走了出来。 披风将他裹了个密不通风,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狭长的眼尾微微翘着,本该十分风情的眼此刻却含着与这夜色一般的阴霾。 他轻轻将风雪掩住的屋门拉开了一条缝,闪身出了屋。 站在屋门前左右去望,半丈宽的永巷,一眼便可尽收眼底,只除了他的身影,积雪上再无其他痕迹。 他又朝巷口处望了望,稍一犹豫,最终还是闪身又回了屋中。 十二月的天里,大雪一下便是好几日,不一刻,大雪便淹没了刚刚他脚下踩的地方。 只是,大雪可掩盖脚印,掩去活人留下的痕迹,可有些东西却是无论如何抹不掉的。 就比如,雁息巷里死人的味道。 焚烧的尸首被带了去,地上的焦黑也被打扫了好几遍。 可是,死亡的气息依旧笼罩在雁息巷的四周。 寒鸦夜啼,但冬日里难以觅食, 6. 第 6 章 《承天悬案簿》全本免费阅读 一夜沉睡,并不安稳,浑浑噩噩中,往事一一涌进脑海。 她恍若一个局外人,看着小小的阿婴一点点长大。 从出生到二十一岁。 生来便不会啼哭的阿婴,让刚生产了的娘亲哭红了眼。 爹爹紧皱着眉头安抚虚弱的妻子,只道不会哭的孩子往后必有大福报。 爹爹并不擅卜卦,这些年穷尽心血卜的最准的一卦却是为她。 而卦象是:祸福相倚,是机缘亦是祸端,阴阳转换,命数不可违逆天意。 参此卦九年,爹爹至死都未参透其中道理。 倏忽一十二年,她二十余一,爹爹也去了一十二年。 这十二年她夜夜做着同样的梦,这回她终于看清了那个梦里时时唤她阿婴的少女样貌。 在丛丛浓雾里,少女的身影忽隐忽现。 焦焦黄黄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头,弯弯细细的眉向上挑着,白皙的瘦弱的面颊微微透着几分红 晕,一颗黑曜石般的大眼嵌在深陷的眼窝里眨巴着笑意,少女仿佛一颗刚破土的豆芽菜,天真的可爱的顽皮的却也是虚弱不堪的,唯有颊边的酒窝让她还透着几分生机。 她问少女为何总出现在她梦中。 少女歪着脑袋笑意盈盈着对她道:“我怕你忘了我呀。” “我为何要记得你?” 她问少女。 少女咯咯一笑,笑容无邪又纯真,“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呀。” 她哪里肯信少女的话,明明她们长的一点都不像,“我唤腾婴,你唤什么?” “我也唤阿婴,”少女眼波流转,“不过我是元婴,我是前世的你。” 腾婴扯了扯唇,虚虚笑了笑,“前世?” “你不信?” 见她摇头,少女冲她调皮的眨了眨眼,伸出细竹似的手指点了点腾婴右臂,“阿婴,你这边肩头是不是有一个梅花模样的标记,我也有噢。” 说着少女便伸手解开了领口的扣子,露出和腾婴一模一样的梅花标记。 腾婴看到那个梅花标记时,忽觉右边肩头仿佛火燎火烧般痒了起来,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臂膀想抑制这种痒,但却徒劳无功。 “这梅花标记是师傅为我种的,不管我投胎多少世,换了多少具身子,这标记都不会变的。” 少女的声音有些悲凉又有些迷惘,腾婴仿佛也坠入了这种低迷的情绪里,只听的清少女低低的叹息声,“阿婴,你还不肯信吗?你就是我呀。。。。。。虽然我也并不喜欢你这具身子。。。。。。” 腾婴犹不肯信,但前世今生之事谁又说得清? 而爹爹又为她卜了那样一卦? 爹爹也说过,她此生所遭的磨难许是因为前世欠了旧债。 且她这梅花标记是胎里带的,除了爹爹和娘亲无人知晓,便是阿不都不知。 “你是我,我也是你,”少女的声音又响在耳边,“你如今看到的我,是我前世临死时设法留下的一丝意念,只为了唤醒你,嘘。。。。。。” 少女忽然朝腾婴竖了竖指头,又摇了摇,“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师傅呦,师傅是不肯让你记起我的。” “既然你的师傅不肯让我记起你,你为何又要唤醒我呢?” 腾婴不知少女嘴里的师傅是谁,好奇的问道。 “为何啊?”少女搔搔脑袋,似乎自己也不大明白,“对啊,我为什么要唤醒你呢?” “是啊,你是前世,我是今生,我们前世今生本不必纠缠,难不成你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帮你完成?” 腾婴以为少女之所以唤醒后世的她,定然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让她去做。 “什么事?需要你去做。。。?” 少女的双眼骤然凝滞,眉头也随之皱了起来,“是哦,你说的对,我一定有事让你去做,到底是什么事呢?” 少女用手抱紧了额头,双颊慢慢扭曲,突然变得癫狂起来,“是什么事?我要做什么啊?师傅,师傅,我要做什么?啊,不,师傅,师傅,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师傅死。。。。。。” 少女的声音凄厉又哀婉,似有些不堪的痛苦的回忆紧紧拉扯着她,她却又偏偏记不起来那到底是些什么事。 腾婴在这样的声音里逐渐迷失了方向,雾气弥漫,少女的身影渐行渐远,一声声的“师傅”响彻在耳边,也仿佛一根尖细的针扎进了她的心底里,隐隐的痛,似乎,这些年,除了爹爹,她还忘记了一个重要的人。 到底是谁呢? 她蜷缩了身子,她抱紧了自己,以抵住那针扎 7. 第 7 章 《承天悬案簿》全本免费阅读 永巷有个宫女疯了。 腾婴还未起身,便听到了巷子里的喧哗声。 等出来看时,便见几个小太监押着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从她院门口离去。 她着了人打听,才得知疯了的宫女名唤妘裳,从前是在太皇太后跟前服侍的,只是不知出了何事,前些日子被发配来了这永巷。 至于为何会疯,据说是起夜被吓着了。 这皇宫本就依山而建,永巷又居于山脚一隅,夜里难免会有些野猫野鸡的偷溜进来觅食,有些胆小的宫女起夜被吓也是常有的事。 只这被吓疯,倒还是头一回听说。 可再转念一想,这妘裳本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大宫女,便是宫中不得宠的妃嫔也未必有她过的得意,想来是极体面的。 等来了这永巷,不但每日做脏活累活,还吃不好睡不好的,无论身体上还是心里怕都承受着极大的压力,日夜折磨下,心思溃散,夜里再被惊吓,突然生了疯病也不是没可能的。 只盼着妘裳早日渡过心魔,好生待在这里,指不定还有机会重回太皇太后身边。 若是真的疯了。。。。。。 腾婴望着那个披散着发,被捂着嘴,想极力挣开钳制的弱小背影唏嘘叹了口气。 这一日过得很平静,太后那边并没有传来新的消息,仿佛雁息巷里不曾发现焚尸一般,至于绣云宫里的主人去了何处,似乎也并没有人关心。 这事风平浪静倒有些让人不安。 夜幕下垂,腾婴这日子煎熬,左右翻覆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谁料就在她翻第一百二十二个身的时候,忽然听到院门外传来一声细细的似猫叫声。 初听她还以为是山上跑下来的野猫,可再听,却忽闻几声哽咽。 “腾姐姐。。。。。。” 这声音似有些耳熟。 腾婴披衣起身开门时,阿不也已起了来。 “阿不,是不是有人在门外?” 她问阿不。 阿不只朝她竖了竖指头让她噤声,两人小心走了几步到了门口。 待阿不开了门,门外却忽然踉跄着有个人影倒了下来。 腾婴被吓了一跳,忙低头去扶,待看清来人后,不由吃了一惊。 “小葱儿?” 腾婴认出来的是这永巷里的一个小宫女,只十岁上下,其父乃是翰林学士丛商。 两年前因丛商负责编纂本朝皇帝起居注,不知写了何事惹了皇上大怒,被皇上当场击破脑袋,回去没两日便咽了气。 世代清贵的丛家哪里受得了这番侮辱,便有了丛老太爷死谏,大意是让皇上收敛脾气,再不可不问青红皂白便对臣下用刑。 然而,丛老太爷的鲜血刚溅了皇极殿台阶,丛家百余人便一起为他陪了葬。 只留十岁以下的孩童,男发配边疆,女充入永巷为奴。 百年兴盛的丛家,历经前朝今朝,门生学徒无数,虽没落的让人始料未及,但除了扼腕叹息,却无人敢替丛家人说一句话。 而眼前这小人儿当年只八岁,这才侥幸活了下来,也是丛家唯一活下来的女眷。 许是被娇惯着养大的女儿,年纪又小,突遭巨变,性情变得胆怯又畏缩,小人儿初入永巷时有宫女曾问她叫什么,她只说自己姓丛,宫女们便给她起了个小葱儿的名字。 到底是年纪小,永巷里虽有人同情这小丫头,但许多人本就自身难保,小葱儿初来乍到,还是遭了许多磨难,腾婴偶然遇见曾关照过她几回,小葱儿性子虽有些胆怯,但到底也能感受到腾婴的善意,久而久之,便也喜爱上了腾婴这个大姐姐。 “腾姐姐,”此刻的小葱儿满目泪痕,许是来的匆忙,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紧紧抱着被冻僵了的小身板,哆哆嗦嗦的上下牙咯咯哒哒的打着颤,对腾婴哀求道:“腾姐姐,求求你,求求你去看看妘裳姐姐吧。” “妘裳?妘裳怎么了?” 腾婴想将小葱儿拉进房中暖暖身子,可小葱儿却不肯,只一味扯着腾婴让腾婴快去。 “妘裳姐姐,她割腕了,她要死了,她要死了。” 小葱儿哀伤可怜的乞求。 割腕? 腾婴震惊,可涉及人命之事她也来不及细问,只得随着小葱儿急急朝外去,她想将自己身上的袄子给小葱儿,却被阿不阻了,“阿姐,你先过去,我回去拿药箱,随后就到。” 阿不说着一边将自己的袄子披在了小葱儿身上,一边转头三步并两步朝屋中走去。 腾婴闻言并未多说,只点了点头道:“也好。” 永巷的夜幽静又黑暗,时不时夹杂着北风的呜咽,让人生出十二分的恐惧来。 小葱儿便是关心妘裳,但到底年纪小,方才一腔孤勇来时只盼着腾婴救救妘裳,并不觉害怕,然而此刻阿不的棉袄穿到她身上,已及膝盖,将她娇小的身躯包裹了起来,虽宽大却无比温暖,仿佛无处安放的畏惧与彷徨也有了落处,只听她“哇”的一下低哭出了声。 她紧紧扯着腾婴的衣角,抽抽噎噎的说道:“腾姐姐,我好怕,我好怕妘裳姐姐也死了。” 腾婴了解小葱儿的感受,因为她也经历过。 她到永巷时与小葱儿一般大年纪,这些年,经历了多少事,又活的如何艰难,她又岂会忘记。 她握着小葱儿的小手一路安抚,以期能给予小葱儿更多温暖。 这一世,不管怎样,便是再艰难,她还是一步步熬了过来,她也期盼着小葱儿能如她一般活着,好好活着。 逼仄的巷子,一大一小的人影,踏在冰天雪地里,这一刻腾婴以为给小葱儿的不过是些许的温暖与安慰,是一份可以活下去的勇气,却不知这一夜,她留给小葱儿的却是一生的念想与希望。 当然此时的她与小葱儿都无法预料将来,也不知命运的轮盘已悄然启动,她们都落入了一张被织的密不透风的巨网中。 被利用,被谋算,谁是猎手,谁又是猎物,谁本是局外人却被无端牵扯,所图又为何? 腾婴不知,年幼的小葱儿更不知。 腾婴与小葱儿此刻只能看到眼前所见的景象。 腾婴到时,便见妘裳披头散发窝在床上一角瑟瑟发抖。 一边抖还一边不停的嘟囔着“有鬼,有鬼。” 听到有人进屋的响动,妘裳抬头朝腾婴望来,只一眼便又缩了脖子躲到了被子后面,“鬼啊,有鬼啊,你们都是鬼。” 从屋外透来的月色,腾婴看了看自己又瞧了瞧小葱儿,不由苦笑,她俩咋看也不大像鬼啊。 “阿姐。” 只此刻,她身后响起了一声唤,她这才发现阿不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身后。 她回头瞧见阿不身穿一件黑衣,与夜色像是要融为一体,只手中隐隐露出些许光亮。 阿不的眉眼在微光里瞧不真切,且阿不又极为瘦弱,骨肉嶙峋的双颊,朦朦胧胧里确实有些吓人。 腾婴心下恍然, 8. 第 8 章 《承天悬案簿》全本免费阅读 从妘裳处回来已是子夜,腾婴半梦半醒过了个把时辰,将将黎明她才恍惚睡了一会。 她为妘裳扎了针,本以为妘裳会昏睡一两日的,可谁知还不到三个时辰,妘裳便醒了。 且妘裳醒来疯病并未见明显好转不说,反有了愈来愈重的趋势,不但到处疯跑,还嚷嚷着说自己昨夜看到了林太妃的魂魄。 听着院门外传来的呵斥声吵闹声,腾婴捏了捏额头能夹死蚊子的皱纹,不由怀疑起了自己的医术。 “生死有命,阿姐要顾惜自己的身子,无需替他人操心。” 腾婴站在院子里,仰望着院墙一脚树梢悬着的棱冰,耳朵挂心着门外的声响。 阿不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为她披上了厚厚的披风,声音低沉,略略有些冷漠。 腾婴扯了扯披风的带子,方觉出了几分冷寒,长长呼出一口气,问阿不道:“阿不,你说人死后真的有魂魄存在吗?” “阿姐,”阿不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刹那间又改了主意,反问道:“阿姐觉得呢?” “我觉得啊,”腾婴忽然笑了笑,“应是有的,不然妘裳又怎会看到林太妃的魂魄呢?” “无稽之谈。” 阿不闻言却突然冷斥了一声。 腾婴从未听过阿不这般与她说话,诧异之下不由转头看向阿不,只见阿不低垂着的眼尾里藏着两分她从未见过的阴霾。 “阿姐,我是说那只是妘裳的疯言疯语,阿姐千万不要信了这些。” 只转瞬,阿不便似意识到腾婴的疑惑,软了语气化解自己话里的僵硬,似哄劝又似安抚。 就在此刻,听着阿不的话语,看着阿不柔和的笑脸,与以往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腾婴心下却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仿佛从前她认识的那个阿不并不是真正的阿不,方才转瞬一瞥下那个神情阴霾的少年才合该是阿不该有的一面。 这念头一起,腾婴便觉自己有些多疑了,阿不是她看着长大的,阿不是什么样的人,她还能不知道? 腾婴不由摇了摇头,甩掉了脑中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 然而,腾婴虽也觉得妘裳的那些话语如阿不所说,八成是些疯言疯语,并不可信。 但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尤其是如今的腾婴。 仿若大梦初醒,从前的她有多自闭,就有多愚钝。 在这是非长短曲直不分的皇宫里,尤其是现今她尚未从人命案里脱身之际,有些细枝末节看似无关紧要的事,都有可能成为致她于死地的一个关键点。 妘裳的发疯本就奇怪? 那么林太妃的魂魄于此时出现不就更诡异了吗? “阿不,我想知道关于林太妃的事。” 不怕有心之人算计你,就怕你无心被有心人算计。 腾婴觉得,不论林太妃的魂魄出现是真是假,但她多知晓些林太妃的事总是没错的。 腾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完全没注意到阿不轻轻的淡淡的应声。 阿不道:“阿姐,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 ———— 永巷里乱作一团,这事自然瞒不住有心之人。 隔了半个皇宫相望的另一角,有人已经将永巷里这几日发生的一切递交到了荆不言的案上。 荆不言一眼略过手上的信纸,将目光停留在了最后一行字上。 “你说那疯女看到了林太妃的魂魄?” 荆不言收起信纸,问对面坐的吊儿郎当的白浪。 “可不,今早永巷那僻地都传了个遍,而且呀,”白浪坐直了身子,忽然神秘兮兮的靠近了桌案,“听说,皇太后那边得了消息后今早都未用膳。” 荆不言斜了白浪一眼,望着他眼中幸灾乐祸的神色,不由摇头,“她毕竟是你姑母,你就这般疑她害了林太妃?” 白浪嗨了一声兀自坐回了椅子,摆了摆手道:“林太妃当年死的蹊跷,但凡知晓些当年事的,谁不疑她?” 荆不言敲了敲案几,若有所思,“她虽可疑,但我以为当年她并没有一击必杀林妃的条件。” “此话怎讲?” 白浪把玩着襟上的玉佩,起了些好奇心。 “宫里谁人都知先帝只有两位皇子,除皇太后所出,亦即当今圣上外,另有一位便是林妃所出的二皇子,亦是怀煜王爷。” 白浪点点头,“对,先帝龙体欠佳,又死的早,所以子嗣浅薄,只得了这两位皇子。” “林妃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妃子对不对?”荆不言问白浪。 “是,”这事白浪知晓,“可再宠爱的妃子也是妾,在咱们皇太后眼里都是不值一提的。” 荆不言却摇摇头,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有些冷酷的笑,“林妃当年能在皇太后眼皮底下生下二皇子,又将二皇子养到那么大,我不信她没点本事。” 白浪歪了歪头,细细回想,“我记得不知在哪里看过一回,那林太妃是个孤女,并未听说有家世,靠娘家自然是不成的,这么说,她靠的只有她自己。” 荆不言并未答白浪,他的眼神越过白浪的脸,望向墙角悬着的一把弓箭,半晌才道:“当年先帝在世时,每年都会去承台山祭祖,虽是祭祖,但也会在承台山小住一段时日游玩,而林妃便是先帝在承台山一隅的小村子结识的。” “祭祖?找女人?”白浪头一回听说这事,有些鄙夷的撇了撇唇,对先帝的行为很是不屑。 “你抓错重点了,”荆不言无奈,“你不觉得林妃出现在承台山山脚很奇怪吗?” 白浪悚然惊醒,“你是说,林妃是那位的人?特意安排在先帝身边的?” 荆不言默然片刻,“我也只是疑虑,并不敢确定,毕竟林妃已死多年,而那位。。。。。。” 荆不言攥了攥拳头,又松了开来,便是眸中闪过的一抹嗜血残阳都极迅速,说出口的话却又十分平静,“那位的能耐你不是不知,她能将你我变成这样,谁又知她会不会控制别的人?” 白浪听了这话,突然便将手中的玉佩拧了个粉碎,随着 9. 第 9 章 《承天悬案簿》全本免费阅读 永巷有人发疯,传言是被林太妃的魂魄惊扰,这消息本让人觉得荒谬。 但永巷的宫女接二连三的在起夜时都看到一个白衣人影,一时间永巷诸人开始人心惶惶。 一件怪事起,便会让人浮想联翩,以至于连带着雁息巷里出现焚尸的消息也如长了翅膀般在整个宫闱里越传越离谱。 焚尸这事本来没几人知晓,但如今与林太妃的魂魄报复杀人牵扯在一起,让整件事开始扑朔迷离起来。 事隔好几日,腾婴又一次见到了荆不言。 只不过这一回她是被荆不言提审的。 阴暗的囚室里,满目是各种带血的刑具,墙角处闪闪烁烁的燃着两盏烛火。 角落里坐着一人,便是隐在黑暗中,也散发着几分嗜血的气味。 也许是心智本就缺失,腾婴从小便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在宫中被磋磨多年,也极少畏惧过什么人。 腾婴进门好大会,还不见荆不言开口说话。 室内寂静的落针可闻,偶尔掺杂着空气中的血腥味,腾婴难免还是有些惴惴。 腾婴耷拉着脸,从眼角的余光朝荆不言处探望,却被荆不言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只见荆不言忽而勾了勾唇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来啦。” 这笑似嘲弄又似了然,让腾婴忽升出几分警惕来。 “你与宁才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仿佛是腾婴的臆想,亦或者是离得远,腾婴眼花了,只那么一瞬间,荆不言的神色忽又变得冷漠起来,说出口的话一如之前,每个字都夹了冰刀子。 果然。。。。。。 腾婴心下一紧,知荆不言仍在调查雁息巷里的那具焚尸。 那日在雁息巷里,若不是荆不言的到来,说不准她那会便被福公公的人打死了,劫后余生之际,她当时是无比感念荆不言的。 兼之荆不言从前也救过她一回,虽然荆不言或许根本不记得。 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腾婴是不愿意隐瞒的。 “回大人,”腾婴毕恭毕敬的道,“腾婴当时与大人说过,小女子与宁才人曾是邻居,这话是真的。” 在雁息巷里,荆不言便问过腾婴与宁才人的关系,她说的是真话。 “噢?”荆不言手中拿着一块洁白的绢布,正细细擦拭着一样东西。 在烛火的摇曳里,那东西似爪又似骨发出银色的亮光,闪了腾婴的双眼。 “熟否?” 荆不言又问那日同样的话。 “熟也不熟。” 腾婴如是答。 “如何说?” “两人自幼为玩伴,是为熟也,但小女子九岁入宫,此后数年未见,此为不熟。” 荆不言闻言,将手中的骨爪放在了身边的小桌上,意味深长的看着腾婴,“还有呢?” 腾婴咬了咬唇,稍稍敛眉,似下定了决心突然下跪,叩头便朝荆不言行了一个大礼,以首抵地说道:“并非小女子有意隐瞒,只因小女子亦是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如实说来?” 荆不言望了一眼叩首在地的腾婴,只望见她略有些稀疏的发顶处深深的漩涡,眼眸微微闪动。 他不知腾婴幼时的模样,不过看这发顶处以及她稀疏的发,大约幼时确实有些呆傻的。 只不过眼前。。。。。。八成是大好了。 腾婴哪里知晓荆不言这些寻思,更不知只不过一眼,荆不言便可看穿她这十来年的人生。 她只寻摸着,雁息巷焚尸一事一日不得结案,她怕是一日不宁,且以她那日观察,荆不言多半是不信她杀的人。 既如此,她为何不替自己寻求一个生机,只要荆不言查清了死者是谁,又是谁杀的,那么太后那边便没有理由打杀她了。 于是,腾婴便不再隐瞒,一五一十道:“小女子与宁才人数年未见确是真,只不过,就在她失踪前几日,她突然来寻我,但因我当时并不在屋中,她只略坐了坐便离去了。” “这么说你俩的确不曾碰面?” 荆不言握了握骨爪的手柄,淡淡问道。 “不曾。” 也许两人幼时微不足道的情谊并不足以让人记得那般长久,身为罪奴的腾婴没有主子的召见便没法入主子的宫殿,所以两人虽同在宫中,却是一回面也没碰过。 “你说她是在失踪前几日去寻的你?”荆不言又问腾婴,“你为何说她失踪,难不成你认为那死者不是宁才人?” 腾婴摇头,“小女子不敢肯定死者是谁,但是。。。。。。” 腾婴顿了顿,犹豫了下。 “但说无妨。” “小女子虽说与宁才人数年未见,但一人的秉性性情自幼便养成,大约并不会因为时日变迁而有所改变。宁才人自小便是个极有主意的,她之所以愿意与我这个傻子玩,大约也是因为我父亲。” 因为宁绣每回来她家,都是奔着父亲的教导来的。 用阿不的话说,宁绣是有所图的。 彼时腾婴年幼又有些痴傻,并没有想这么多也不信阿不的话,但多年后她听说宁绣进宫成了宁才人,却与她桥归桥路归路,从未召见过自己,再想起幼年情形,她便知阿不所说不错,宁绣做事从来都是有目的的。 “宁才人做事从来都是有思有量的,她进宫有好几个年头了,对于皇上的脾性自是有些了解的,且她自幼便说过小孩子极烦人,还说过她以后不愿成亲只愿自由自在,其实小女子很不解她为何要进宫,又为何非要用那助孕药,且即便以她谨慎的性子,便是用了药,也定是神不知鬼不觉,可她非但对皇上用了药,还被皇上发现了,这事小女子总觉得有些不寻常。而且以皇上对她的宠爱,即便是对皇上用药,皇上也未必会将她发配冷宫,除非她犯了皇上的忌讳,而这忌讳。。。。。。” “既是忌讳,我劝你接下来的话就不要说了,最好想都不要想。” 荆不言阴冷的打断了腾婴将要说出口的话。 腾婴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荆不言话里的意思,“腾婴懂了,多谢大人提点。” “唔,”荆不言似笑非笑,“你胆子不小,性子与腾云倒是有些相似。” “大人认得家父?” 腾婴听到荆不言提起父亲,不由脱口 10. 第 10 章 《承天悬案簿》全本免费阅读 这边腾婴刚出了囚室,另一边的暗门里便闪出一个人影。 “大哥,”是白浪。 “嗯,”荆不言言不达意的哼了一声。 “她便是腾云的女儿?” 白浪望着牢门的方向点了点下巴。 荆不言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应了句,又问白浪:“你以为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白浪摸了摸下巴,寻思道:“这丫头倒是个脑子清楚的,将宁才人寻她一事撇的个干净,听她的意思,那宁才人的药并非来自她。” “这话我是信的,”荆不言不知何时从哪里摸来了一把匕首,用指腹摩挲着锋利的匕尖,轻哼了道。 “大哥也觉得是那宁才人有意拉腾婴下水,别有所图?” 白浪抱胸,靠着墙根,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她这么做为了什么?” “对了,让你去查宁才人的家人可有收获?” 荆不言不答反问。 白浪闻言不由拍了拍掌,稍稍站直了身,“这事我昨日便打听清了,说来这宁才人也是个苦命的,与那腾婴倒是不相上下。” 白浪摇头感叹,语气里虽有些怜悯但面上却是笑嘻嘻的。 “宁父为西郊大营的一夫长,名唤宁峰,常年率兵驻守承台山脚,十二年前,呃,就是先帝去承台山祭祖那日,宁峰被派去护卫先帝安危,谁知承台山突发地动,而宁峰为护先帝,不慎被一块山上掉落的巨石砸中,当场便吐了血,回去没多久便身亡了。” 说到这里,白浪不由冷笑一声,讥诮的道:“可怜咱们的先帝虽被人救了一命,但到底受了惊吓,回来没撑几日也崩了,说来也真是可怜了那宁峰的拼死相救。” 荆不言略过白浪话里的嘲弄,只捡出了几分有用的消息,沉吟问道:“这么说,宁峰的死也与那场地动有关?” “可以这么说,”白浪点点头,“若是没有地动,宁峰不会救先帝,也不会被巨石砸中。” 荆不言轻唔,接着问道:“还有呢?宁家还有什么人?” 白浪想了想,道:“宁峰死后,她的妻子拉扯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日子过的艰难,没两年得了场病也去了,只余了宁家兄妹二人。” “这么说,宁才人还有一兄?” “是,宁才人的兄长名唤宁顺,若是人还在的话,今年应是二十五岁。” “何意?死了?” “人死没死的谁知道?” 白浪说到这里翻了个白眼,“宁顺几年前拖了宁峰的关系进了金威卫。” “金威卫?” 荆不言实没想到宁才人的哥哥竟然是金威卫。 “是啊,就在常青大统领手下做事,”白浪话里话外充满不屑,“常青那玩意是什么好鸟,一堆乌烟瘴气的玩意。” 荆不言早习惯了白浪怼天怼地的性子,说到自己看不上的人总是三分讥诮七分不屑,不论何时何地。 他不由头疼的按了按额角,“你好歹看看这是哪里?” “老子管他哪里,”白浪哼唧一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老子又不是没和他干过架。” 荆不言冷哼了哼,“你倒是没吃亏,就是被皇上派去江南数月,你逍遥了,就是连带着没人给我做事了。” “嘿嘿,”白浪见荆不言动了怒,难免有些心虚,“大哥,我这不是看不上他吗,你也知道姓常的那厮向来拿着鸡毛当令箭,皇上又因为要制衡于你,多数时候偏袒他,哼,若非如此,他能在你我面前这般嚣张?我早弄死他了。” “又说胡话了?” 荆不言觑他一言警告道,“不要因小失大,误了正事。” 言下之意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常青身上。 “阿浪晓得了,”白浪自然也明白荆不言的意思,嘿嘿两声不再说常青。 只又说起了宁才人的兄长。 “那宁顺自幼随宁峰习了些武艺,又是军户之后,进金威卫当值也说的过去,听说他是五年前进的宫,为人上也忠厚老实,只是不知为何两年多前突然神秘失踪了。” “失踪了?” 荆不言的手指正摩挲着掌心的匕首,闻言不由顿了顿。 “对,按理说咱们这皇宫里哪日不死上几人?若他真死了,让宁家的人知晓,将尸首领了去,好歹不让人惦记了,可他却在进宫值守的第二日再没回去,你说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能不蹊跷?” “是有些蹊跷,”荆不言点头附和了一句,想了想又问道:“宁才人如何进的宫?” “哼,”白浪又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才子佳人的老套路,以宁才人的家世无论如何是够不上入宫的资格的。可那宁才人家世虽不咋地,但容貌尚佳,只不知因何故,到了十八九岁还未成亲,就在宁顺失踪后的那年,皇上出宫游玩,不知怎的与宁才人遇上了,一个自诩才子,一个佳人有心,这不郎有情妾有意的,宁才人一来二去的就入了宫。” 别看白浪长着一张纨绔子弟的小脸,但却最厌烦这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于是说起来这些,不管那人是不是皇上,话里话外并无几分尊重意味。 荆不言听着这些,再比照着刚刚腾婴说的话,心里有了计较,“腾婴方才说宁才人心思沉稳是个有思量的,我尚不觉得如何,且听你说起宁顺的事,我以为宁才人进宫八成与她兄长的失踪脱不开干系。” 白浪蹙眉想了想,猛的拊掌,怪叫了一声,“大哥说宁才人进宫是为了调查她兄长失踪一事。” 荆不言点头,“与皇上偶遇这事听来没什么,但你细想,咱们皇上相貌如何?” 白浪头摇的像拨浪鼓,“我要是女人才瞧不上他。” “武功如何?” “三脚猫功夫。” “诗书才干?” “不提也罢。” “所以呢?” “佳人眼瞎了,”白浪的话里透着几分鄙视。 “不,是另有所图。” 他曾见过宁才人一回。 宫中御花园,女子与侍女路经池边假山,偶有一只青蛙跳上池面,侍女惊慌尖叫,女子却面色不改,从青蛙头上轻轻迈过了脚。 女子面目温婉,眉眼低垂带着几分柔顺之相,但,她走路时脊背扁直,踏过青蛙时连衣襟都不曾抖动,彼时池边无人,她许是不屑装出惧怕模样。 再看女子装束,简约大方,并未朱钗满发,她似对那些装饰之物并无太多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