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绕绕》 1. 烈骨 《宫阙绕绕》全本免费阅读 第一章烈骨 夏日的天气素来酷暑难耐,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叶清清背着竹篓往镇子上走,平日里她也没干过什么体力活,只不过是走了短短一段路便觉得有些疲乏了。 等到走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旁边时,她便停下了脚步,停下来休息了片刻,她带着一顶草帽,那草帽原本是叶父叶母下地用的,她戴上便显得那草帽格外的大,草帽尖尖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剩下白皙、尖尖的下巴露在外面。 夏日酷暑,草帽也没什么作用,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纵然已经来这个世界半个月了,她却还是没有习惯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她原本也不过是十六、十七岁的年纪,因着上学早的缘故便跳了一级,比起班上的同学要小上一两岁,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高考结束,父母给了一些钱,她便跟同学一起出去旅游了。 只是没想到爬山的时候出了意外,上山的时候晴空万里,可是等到下山的时候却忽然下起了小雨,那座山算不上陡峭,可不止为何她却脚下一滑摔了下去,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古代。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并非是在荒郊野外,而是在一户人家中住着,叶母外出的时候见她一人昏迷在荒郊野外,便托人用牛车将她带了回来。 叶清清担心会被旁人追究自己的来历,倒不是她不真诚,而是有些事情注定无法解释清楚,她若是将所有离奇的事情都讲出来,只怕会被旁人当成妖邪伏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来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一人承担,叶父叶母全都不知情。 索性便道自己失忆了,除了姓氏名讳、旁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养好伤以后她便准备离开了,只是叶父叶母看她可怜,且她如今也没有户籍和身份证明,便暂时将她收留了下来,只等以后她的家人前来找寻。 其实叶清清心知肚明,她哪里还有会什么家人,她这具身子同她现代的模样一模一样,想必定然是身穿。 当时叶母发现她的时候,她身上带着许多伤口,是以叶母就将她身上的衣服全都扔了,一来是觉得衣服带血不吉利,二来则是担心留着血衣会招惹祸事。 收留她的叶父叶母都是村中的农民,两人都是早年从外地逃荒而来,便在京城远郊安定了下来,两人平日里住的比较偏僻,也不经常与旁人往来,心善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叶清清,对外便宣称是远道而来投奔的侄女。 叶父叶母有一子,名为叶文,正是十五岁的年纪,容貌清秀、性格老实,但却不是快读书的料子,早两年的时候便也去京城中找了些活计,每天白日的时候出去上工,等到傍晚的时候再回来。 至于叶清清则是白日在家中帮叶母干活,叶母原本想让她干一些针线活,只是没想到她的针线活极其糟糕,莫说是拿着帕子穿针引线了,便是连穿针的动作都格外生疏,一不留神指尖上就会沁出血珠,见此叶母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忍心让叶清清到地里面干活,索性就让她到阵子上跑腿了。 平日里叶母会在农闲的时候做一些绣活,等到叶文有时间的时候,便让他将这些绣品带到京城的绣楼中买了,虽然钱不算多,可补贴家用也算是足够了。 刚好叶清清闲在家中,等到她身上的伤养好以后,叶母便让她将这些绣活送到绣楼中,等到傍晚的时候同叶文一起回来。 到古代的这些日子来,日子虽然平平淡淡,可是能安稳的活着,她已经是心满意足了,至于剩下的事情,来日方长,走一步看一步便好。 视线落在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上,叶清清的思绪渐渐收拢,不知道现代社会的那个她究竟是怎么样了,爸爸妈妈现在是不是很难过? 低低地叹了口气,她伸手擦了擦面上的汗水,而后压了一下草帽,继续朝前走去,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她还是继续赶路吧。 一个时辰之后,叶清清总算是赶在天黑之前到了京城,找到了绣楼,往日她也随叶母一同来过这里,只是往日接待她们的都是绣娘,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变成了掌柜。 叶清清觉得那掌柜的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是以也没有在绣楼中多耽误时间,卖完绣品之后就离开了。 叶文是在一家客栈打杂,等到叶清清到的时候还算比较早,她就找了个长街上的拐角坐下,将背篓放在了地上,虽说到了傍晚的时候日头已经没有那么晒了,可是天气还是闷热的很,长街上也没什么行人,她便摘下了草帽,从袖中拿出一块儿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随后用右手拿着草帽扇风。 知道她在外面等他,叶文倒也没有同往常一样多干一些时辰,同客栈掌柜交代过这件事情之后,叶文便出来找叶清清了,道:“阿姐,我们一起回家吧。” 闻言,叶清清便从地上起身了,见状叶文便将地上的背篓拿了起来,现在已经是傍晚了,相比起正午,日头已经没有这么刺眼了,叶清清便只是将草帽拿在手中一下一下地扇着风。 在街边坐了这么久,她现在也逐渐平静下来了,倒是没有觉得那么热了。 二人朝着家中走去,路上都在闲聊着一些事情,叶清清想到了绣楼中发生的事情,原本是想要同叶文随口提一句,只是转念一想,她如今在叶家住着,平日里也没赚钱,也不好意这样白吃白喝,便是能做上一些小事也是极好的,大不了以后多小心一些。 是以,这件事情她也并未提及。 长街熙熙攘攘,京城向来繁华如许,只是夏日白天过于炎热,街上也没有什么人,如今到了傍晚天气凉爽了一些,街上的行人倒是多了一些。 既来之则安之,叶清清对于古代的一切都是好奇的,忍不住左右张望,只是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道马蹄疾疾的声响,她下意识抬头朝着远方望去,只见一人乘马而来、速度极快,而此时长街中间正站着一位幼童站在正中间,不知是不是吓傻了,那幼童迟迟都没有任何反应,呆呆地站在原地。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叶清清顾不得想那么多,她将草帽扔在了地上,快步冲了上去,凭借着本能抱着那位幼童躲过了一劫,她抱起那位幼童之后就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能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将那幼童牢牢护在怀中,在地上滚了几圈避开了那马匹。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一直等到彻底安稳下来之后,叶清清才觉得脑海中的那片白茫茫雾气逐渐消散,她从地上拉着幼童爬了起来,顾不得先看察看自己身上的伤口、就连忙弯腰垂首察看那幼童身上的伤口,见那幼童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之后,她才算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是不等她一口气舒完,就觉得肩头一痛,皮开肉绽的疼痛灼灼如烈火一般在肩头蔓延开来。 她下意识松开了幼童,转而回首看向了身后。 只见一位白衣如雪的公子坐在枣红色的马匹之上,那公子眉眼清冽、面容清俊,周身气质清冷中藏着一丝阴鸷,若不是那一丝阴郁损坏了他周身的气质,看起来倒像是九天谪仙,而非凡尘中人。 只是看了一眼,叶清清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而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公子右手中握着的长鞭上,那棕褐色的长鞭犹自滴滴答答落着殷红鲜血,点点血迹落在地上仿佛开到荼蘼的杜鹃花。 红与白对比鲜明,极致矛盾。 肩头乃至背后的疼痛越来越明显,叶清清想要开口说话,一开口却就是倒吸一口凉气,她并不是一个计较的人,若真是要计较,也应该先安抚好幼童的情绪。 想到 2. 烈骨 《宫阙绕绕》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章烈骨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朝代? 权贵视人命为草芥,平民百姓冷眼旁观,舍身救人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并不要求旁人对她道谢,也并不要求旁人对她夸赞,可是她也从未想过冒着生命危险救人之后会是这样的场景。 这么多天以来,她都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难过,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古代,她努力保持乐观,可是现在却忽然很想家,她真的好想回家啊…… 可惜或许这一生再也回不去了。 叶清清站在原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脑海中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事情,只能木然地站在原地,在她过往十七载的人生中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事情,她记得乐于助人、匡扶正义这样的事情,却唯独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 为什么背了这么多年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这个朝代却都变了呢? 到底是谁错了,是这个朝代错了,还是她错了? 见她这般平静的反应,周围人倒是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自知看不了什么笑话了,虽说现在是傍晚,日薄西山但还是燥热的很,便也如鸟雀一般纷纷散开了。 等到周围人散开的差不多的时候,叶文这时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了前,走到叶清清身边,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声道:“阿姐,那人是谢家的嫡公子,平日里无法无天、嚣张跋扈习惯了,挨了一鞭便算了,阿姐,以后你可不要如此冲动行事了……” 万一给家里带来麻烦就不好了…… 言毕,叶文见叶清清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没什么反应,剩下的那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能低低地叹了口气,随后走上前将地上的荷包捡了起来,随手掂量了一下,他眼底浮现一丝明显的喜悦,将荷包扯开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黄金,竟然都是黄金。 不愧是京城谢家的嫡公子,出手果然是阔绰,一出手竟然就是这么多黄金。 叶文拿着荷包走到了叶清清身边,此时他的视线已经全然看不见她身上的伤口了,语气隐隐藏着一些雀跃,“姐,荷包里面都是金子……” 这么些金子,足够寻常人家几年的开销了。 只是没想到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叶清清便忽然伸手从他手中夺过了荷包,直接扔在了地上,而后径直朝前走去。 见她如此,叶文原本是有些生气的,可是就在叶清清转身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她肩头那一道醒目的鞭痕,伤口犹自在滴滴答答落着鲜血,在长街上留下点点痕迹,想到她平日里那些古怪的言行和话语,叶文只能再度低低叹了口气。 她也真是可怜,也不知是不是前些日子从山崖间坠落的时候摔倒脑子了,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今变得有些失心疯了。 叶文便重新将那荷包捡了回来,复又将草帽放到背篓中,提着背篓连忙小跑追上了叶清清的步伐,视线落在叶清清肩头的鞭痕上,他也知道她是生气了,自知理亏,他追上去后便继续道:“阿姐,我们还是先去看一下大夫,包扎一下身上的伤口吧。” 闻言,叶清清忽然停下了脚步,忽而转身定定地看着叶文,掌心朝上看向了他,道:“叶文,既然赔偿给我的银子,那便应该给我,对吧?” 未曾料到她会直接这样开口,叶文愣过一瞬后倒也反应过来了,好在这些时日,他也习惯了叶清清的风言风语,总归她如今是在他家中住着的,这些钱给了她不过是从一个口袋到另一个口袋。 想到此,叶文倒是没有半分犹豫就将袖中的荷包递给了叶清清,想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他还以为她是想明白了,都已经受伤了,这钱不要岂不是可惜了? 叶文正准备开口再说两句话,却没想到叶清清居然一把拿过荷包、径直从他身边掠过,忽而提裙朝前奔去。 前些日子她也曾怀疑自己是魂穿,毕竟她醒来的时候身上的衣物全都换成叶家的了,她的身份究竟如何也无从得知,问起叶家夫妇也是一语带过,当时叶家夫妇也曾带她到官府寻亲,只是可惜京城这些日子却没有走丢的人,于是这件事情也便只能不了了之。 况且她自称失忆了,前尘往事一概都不记得了,有些事情倒也没办法开口问的太细,怕出了什么破绽,毕竟穿越这样的事情,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惊世骇闻,若是被当成妖邪抓起来就不好了。 是以因为这件事情,她便知道了官府的位置,右手紧紧地攥着荷包,她一路朝着官府奔去,她要讨回公道,她不能接受如同乞丐一般被人这样施舍,她不喜欢这个朝代,她想要回家…… 是不是死了就能回家了? 如果死了就能回家,她不活了。 残阳如火、光线灼灼,她攥着荷包拼命朝前奔去,肩头的鞭痕带着灼烧的疼痛蔓延开来,方才那人高高在上仍落荷包的场景仍然在脑中回旋,一颗自尊心寸寸粉碎。 贵人高高在上,平民贱如蝼蚁,这就是世道的残忍,独属于封|建王|朝的残忍。 既来之则安之,这个道理她懂,可是做到却是如此之难,她是现代人,她学了十几年自由平等的思想,要让她接受这个世道的残忍冷漠是何等之难。 晚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她一直拼命朝前奔去,眼泪还尚未来得及流出眼眶便在一瞬间风化而尽,人人分明生而平等,可是她却要如此受人践踏,不知道一直跑了多久,她总算是跑到了府衙的门前。 但见府衙正门前挂着一块牌匾儿,“明镜高悬”四个字赫然在目。 心跳在一瞬间加快,叶清清定定地站在原地仰望着那块牌匾,脑海中思绪纷纷、错乱如流萤,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残阳泣血,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好累…… 明镜高悬,真假难辨,她踏进府衙的大门后就真的能得到她想要的公道吗? 她不知道。 沉默许久,叶清清终究还是迈动了双腿,朝着前方走去,肩头连同背后的鞭痕又开始隐隐作痛了,来带着一颗心都仿佛碾成了齑粉,右手中攥着的荷包仿佛有千斤重,将她的尊严连同希望都一起压进深渊。 * 等到叶文匆匆赶到的时候,府衙门口已经没有人了,方才叶清清跑出去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立刻追了上去,可是却没想到还是太迟了,来到府衙门口的时候就已经不见她的踪迹了。 叶文倒是没有注意到府衙正门的牌匾,或许此时叶清清已经跑进去了,他们只是住在远郊的寻常人家,谢家可是京城三大世家之首,便是对簿公堂又如何,或许谢氏公子根本都不会出现在府衙离,阿姐这样坚持有意义吗? 正在他纠结要不要进去找阿姐的时候,忽然看见了叶清清自拐角处走了出来,见此,他心中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面无表情从墙角走了出来,经过叶文身边的时候,叶清清平静地将荷包塞到了他的怀中,而后便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了,若不是微微泛红的眼尾昭示了她的情绪,只怕还真以为她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放下了。 她朝着医馆走去,方才冷静下来之后就想明白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到了这个朝代,她便只能适应这个朝代,有些事情是她无能为力,尊卑贵贱是这个朝代固有的诟病,这些都不是她能够左右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自轻自贱。 无论是在哪里,善良都没有错。 她没有错。 不论旁人如何看待她,只要她知道自己没有错就足够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低落,或许又是那一荷包的金子派上了用场,叶文在路上走着的时候倒是没有开口再责怪她冲动行事了,反而是将背篓中的草帽拿出来递给了她,一路上都没再说什么话,只是安静地在前面带路。 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医馆,医馆中并非只有大夫,还有一些医女,医女看见叶清清身上的伤口之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看这伤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忍不住训斥了叶清清几句话,随后便拉着她到里间去处理伤口了。 处理 3. 烈骨 《宫阙绕绕》全本免费阅读 第三章烈骨 谢虞之站在湖边,湖风吹动了他的衣袂,他负手而立垂首视线落在湖面上,每每傍晚的时候谢府早早就点起了灯,灯笼簇簇、迎风摇曳,便是湖面上也被映照的波光粼粼,恰似浮金点点跃于水面。 想到白日发生的事情,他的眼底浮现了一丝冷意,右手食指不紧不慢拨弄着食指上佩戴者的红玉扳指,倒也算是命大,只是下一次就不一定能躲过去了。 脑海中恰恰浮现这个念头,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明显的咳嗽声,谢虞之的视线从浮金点点的水面上掠过,便是没有回首,他也能轻而易举猜到来人到底是谁,无非就是府中的那个病秧子。 谢虞之并未回首往身后看,而是径自转身离开了,许是灯笼太过刺眼,便是潜在水中的游鱼也在这一刻也探出了水面透气,发出细微的水泡声,在寂静的夜间很是明显。 谢云寂远远地站在桥头,生母生下他的时候难产,不幸故去了,他的身体便也有些孱弱,这些年用名贵中药温养着,身子倒是渐渐好了许多,可有时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咳嗽。 身边的小厮见大公子一直在咳嗽,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搀扶大公子,谢云寂摆了摆手,咳嗽了一声,嗓音淡淡道:“不必了,夜深风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随后主仆二人便转身离开,只留下簌簌摇曳的灯笼映照在湖面上。 谢氏是世家,现任家主是谢离松,年四十五岁,虽说这些年家主沉溺于女色,威严大不如从前了,可到底谢氏只有这么一个家主,只要家主尚在,谢氏便永远能够跻身三大世家之流,且前些年宋氏一族南迁,顾氏一族原本就在关外偏远之地,是以只要谢氏不分家,便永远都是京城屈指可数的世家大族。 这么多年来,谢离松对谢氏的事情都已经不大上心了,谢家内的流言蜚语也一直没有停过,可即便是如此,长老们还是要保下谢离松的族长之位。 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谢氏是世家大族,宅子雕梁画栋、绵延百里,府中的公子姑娘们大都有自己的别院,便是奴仆们住的院子也比寻常人家要气派许多。 谢虞之是嫡子,住的院子尤为精巧别致,他身份贵重、模样又生得极好,府中侍女年少艾慕的时候也曾想过要去偷偷爬床,更有些胆大的在明目张胆勾引,谢虞之手段狠厉,冷笑一声直接命人将那侍女打了个半死、发卖了出去,并命令府中的奴仆都前去观刑,自此府中的轻浮风气才荡然无存。 当然谢府这么大的宅子必定是藏污纳垢,这些事情谢虞之并不关心,只要在他面前安安分分就行了。 至于谢云寂又不一样,生母云夫人早亡,自从云夫人故去以后,谢离松也也便自此一蹶不振了,整日流连花丛,连带着对谢云寂也忽略了许多,平日里便也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见上谢云寂一面。 谢云寂体弱多病,自小便是用各种名贵药材温养着性命,大夫便也建议大公子住在安静的地方,是以谢府便将原先的竹林砍了、建成了一处新的院子,名为“紫竹院”,有紫气东来、福寿无疆的蕴意。 竹影绰绰,谢云寂坐在书案前抄写着一卷佛经,有位穿着黑色衣衫的小厮跪在地上禀告着白日发生的事情,闻言,谢云寂提笔的动作微微一顿,并未立刻说话,跪在地上的奴仆没有听见主子的吩咐也不敢贸然起身,只能继续跪在地上。 一刻钟过后,谢云寂总算是抄写完了佛经,他将狼毫笔放在了笔搁上,伸手将有些凌乱的佛经整理一番,随后才将佛经放在了一旁,慢条斯理开口吩咐道:“本月的佛经都在这里了,记得送到祈安寺,另外有些事情你告诉我也没什么用,主持公道是京兆尹的事情,若是京兆尹解决不了,那便转交给大理寺,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懂吗?” 闻言,那奴仆瞬间便明白主子的意思了,忙不迭起身拿走了佛经,垂首恭敬道:“是,属下明白了。” 不多时,那奴仆便退下了,书房内便只剩下了谢云寂一人,屋内点燃着白檀,他右手握拳抵在唇边控制不住地咳嗽了两声,等到稍微缓和一些的时候便又走到桌边倒了一盏茶饮下,如此才慢慢止住了咳嗽。 夜色深深,只有紫竹簌簌摇曳发出的声响,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在寂静的夜间很是明显。 * 夜已过半,那厢谢虞之早已入睡,只是睡梦中他忽然又梦见了白日的场景,打马长街,一人忽然冲了出来,残阳似火,只见那少女一双眼眸分外明亮,容貌空灵毓琇,眼眸干净清澈如清泉。 夏日酷暑难耐,清泉分明是消暑的,可单单是想到那少女的行为和眼眸,谢虞之便觉得心底浮上一股怒意,竟也是睡不着了,索性便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盏凉茶,他垂眸视线落在茶盏水面上,冷笑一声,而后仰头一饮而尽凉茶。 滑天下之大稽,难不成世上当真有舍己为人的傻子不成? 且看她的一番好心能得到什么回报。 人心不古,向来如此。 * 翌日起身的时候,叶清清就觉得肩膀处格外疼痛,她忍着疼痛起身洗漱,昨日医女虽然给她开了金创药,但是医女又道?最近天气炎热,这几日还是要每日都到医馆前去换药,若不然只怕伤口会腐烂。 因着昨日那一荷包金子的缘故,叶父叶母倒是也没有说什么,甚至还专门给钱让她坐牛车到京城去换药,晨间的时候出发,等到进了京城的时候也不过是上午,时辰虽说还早,可是蒙蒙日光已经落了下来,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叶清清便伸出右手在眼前挡了一下,日光确实没那么刺眼了,只是肩头和后背的伤口倒是越来越疼了,很快就到了京城远郊,她便下了牛车,带着草帽准备进城,只是没想到刚刚进城,她便被守城的官兵抓了起来。 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哪有这般光天化日之下便随意抓人的? 难不成 4. 烈骨 《宫阙绕绕》全本免费阅读 第四章 农夫与蛇。 这一刻,叶清清脑海中只剩下了这四个字,昔日她在现代书本上读过的那些寓言,都变成了真真切切的事实。 是她错了吗?是她不该救人?是她多管闲事? 不,善良本就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错的是这个善恶不分、人心不古的世道。 叶清清垂首跪在地上,府衙内阴测测的,一股凉意如同水蛇一般沿着她的小腿攀缘而上,一点点吞噬她心中的善意,乃至于蚕食殆尽,耳边时不时能听见苏见柔低低地啜泣声,错的不是她,她明明救了人,凭什么如今十恶不赦的人又成了她? 想到此,她眼底划过一道郁色,或许来了这个朝代这么久了,她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她也并非是没有半分长进,最起码此时她心中也无风雨也无晴①,短暂震惊过之后便是长久的平静,“大人在上,民女名为叶清清,昨日在长街上看一人打马长街险些撞到一位幼童,民女便心善救了那孩童,不成想反而被那公子用鞭子抽了一下,最后那公子扯下了腰间的荷包当作是对民女的补偿。” “民女字字句句都是真话,若有半句虚言便遭天打雷劈,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找那位公子上门对峙,且民女肩头和后背还有鞭伤,昨日救了幼童谢英,民女原本就是心善不求回报,是以昨日那孩童抛下民女一人离开,民女也并无半分怨言,可是不成想一片心善、换来的却是今日反咬一口,还请大人为民女做主。” 言毕,叶清清早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她跪在地上,清润秀丽的眉眼间楚楚可怜,“昨日长街上有许多百姓都看见了,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找人来问,民女只求一个公道,便是豁出去了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说到此,民女又想起来了一件事,昨日民女与那公子当街对峙的时候,孩童谢英早就已经离开了,苏娘子是如何得知荷包中放着金子的,难不成是在民女受人刁难的时候,苏娘子就在暗中看着默不作声、害怕缠上麻烦,事后又眼热那一袋子金子,今日便恩将仇报一纸状书将民女告上了官府?” 昨日回到叶家之后,叶清清魂不守舍,并未按照医嘱换药,今日在牛车上坐着又是颠簸一路,且在烈日在暴晒了这么久,她肩头和后背的伤口早就裂开了,献血染湿了她身上的布衣,她虽是跪在堂下,可是眉眼间却是不卑不亢,依稀可以窥见她藏于柔弱皮相之下的铮铮烈骨。 苏见柔自然也是听见了这样一番话,想到晨间收下的那一袋银子,她低低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件事确实是她不厚道,可同样都是迫于无奈,她也没什么办法,倒是没想到那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性子倒是如此刚烈,这次的事情还真是她失策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可眼下早就木已成舟了,容不得她后悔,咬咬牙,苏见柔继续哭诉道:“大人,民女冤枉,昨日也是邻里告诉了民女荷包的事情,民女这才知晓,稚子年幼,昨日受到惊吓后慌张离开也是情有可原,若是大人不信的话,那便也只能将昨日的锦衣公子找来一问便知。” 虽然苏见柔这话说的环环相扣,可是叶清清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便是如此,昨日那公子衣着华贵、出手阔绰,定然出身世家大族,而世家大族多藏污纳垢,明争暗斗更是从未停歇。 便是她反应再迟钝,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她明明是心善救人,却无意中成为了旁人争名夺利的棋子,她并不后悔昨日挺身而出救了那幼童,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就是认命,事已至此,她能做的也只是力争清白。 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叶清清伏身跪下,纤长的头发在身后如同绸缎一般蜿蜒而下,肩头和背后的伤口早就裂开了,血迹斑斑、杜鹃泣血,很是触目惊心,她便索性顺着那苏娘子的话道:“民女本就不在意那些钱银,至于昨日救人本就是一片善心,若是苏娘子同妾身好好商量,转赠金子也未尝不可,可是没想到民女的善举换来的却是反咬一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请大人找来那位公子对簿公堂,还民女一个公道。” 随着她伏身的动作,肩头和后背的伤口也逐渐在面前显露,朱大人是寒门子弟,早年经由谢家提拔这才一步步做到了京兆尹的官职,为官还算是正直不阿,倒也算是对得起府衙门口挂着的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 只是可惜,再刚正不阿的人行事也会有自己的权衡。 闻言,朱崇思索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冲动行事,而是招手让自己的心腹凑了过来,那心腹便小声如是将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回大人,那公子正是谢虞之公子,今日谢云寂公子也派人来传话了,这件事情摆明了是谢府的家事,我们还是不要擅自插手为好……” 谢离松身为家主,沉溺女色多年早就不管谢府的事情了,府中的明争暗斗从未消减,嫡子谢虞之身份贵重,庶长子谢云寂的生母可是宠妾云夫人,自从云夫人死后,谢离松便是一蹶不振,足以看出谢云寂在家主心中的分量。 两人早年就在争权了,恨不得将对方置之死地。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么多年他都是兢兢业业不敢擅自站队,可没想到如今这场火到底还是烧到了他的身上。 骑虎难下,思索片刻,朱崇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便还是让谢虞之公子自己决定吧,那谢英的身份也不干净,依照平日里谢公子的阴晴不定、手段狠厉的性子,怎么可能留那谢英一条性命,甚至还给了那姑娘看病的银子? 想到此,朱崇心中已经有了思量,他身份低微,有些事情也只是有心无力,谢氏的事情不便插手,倒不如让谢虞之自己做决定,他右手握着惊堂木重重地拍了一下,一锤定音道:“既然如此,本官便派人寻来那公子问一番,只需要稍等片刻就可水落石出。” 言毕,他便冲着自己的心腹摆了摆手,见状,那心腹便也明白了大人的意思,连忙下去了。 5. 烈骨 《宫阙绕绕》全本免费阅读 第五章 朱大人的心腹在谢府等了许久,就在他以为这次又要无功而返的时候,总算是看见那小厮从府中走了出来。 小厮如实将谢虞之的那番话转告给了他,心腹道谢后这才离开。 一路回到了府衙,朱崇便得到了心腹的传话,暗中思索一番,他便明白了谢虞之的意思,说白了派人过去就是打探一下态度,既然谢虞之并不在意这件事情,那这件事情便可以按照谢大公子的态度来处理了。 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要怪就怪这姑娘救了不该救的人。 说到底,谁又不曾吃过这样的暗亏? 他可怜她,谁可怜他? 想到此,朱崇也只能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右手握着惊堂木重重一敲,一锤定音道:“那公子不愿意掺和此事,既然如此,那便由本官做主,叶姑娘留下诊治看伤的钱财后,剩下的金子便给苏娘子。” 话音刚落,苏见柔便心中一喜,当即便拉着谢英磕头谢恩。 原以为这件事情到此便算是结束了,朱大人也想要就此退堂,虽说这件事情办的不够公正,可是在他看来愿意给叶清清留下些许看病的钱银便已经是高抬贵手了,她便应该感恩戴德、便应该跪下来谢恩。 世上就是有些人坏事做尽,却大言不惭要你感恩戴德。 可是偏偏叶清清不愿意如此,她面无表情跪在地上,冷眼旁观着周围闹剧般的一切,昔日在现代看过粉墨登场的戏角儿,没想到如今时过境迁,她竟是也成了戏台子上的角儿,倒真是可笑至极。 粗布麻衣难掩国色天香,皮相柔弱骨相铮烈,肩头和背后的伤口早就裂开了,点点鲜血沁了出来,宛如红梅点点,她面无表情注视着眼前极为荒谬的一幕,并不觉得愤怒或者委屈,只觉得荒谬无比。 到最后她竟是唇角微勾,笑出了声。 霎那间霁雪初晴,浮月点点,当真是美人如玉、玉石灼灼。 红梅傲雪更见烈骨铮铮。 偏偏就是这一笑坏了事,朱大人原本已经打算退堂了,却不成想正准备从椅子上起身的时候、忽然就瞥见了叶清清唇边那道嘲讽至极的笑意,下一刻便注意到了她眼眸中清泠泠的一片月光。 任谁看见这样一双黑白分明、清冷嘲讽的眼眸都会自惭形秽。 望见她这样嘲讽冷冽的眼神,朱大人心中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愧疚也便荡然无存了,紧接着心底升腾而起的是难以平息的怒火,她算是什么东西、区区蝼蚁居然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想到此,朱大人便又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下了,用力拍了一下惊堂木,问道:“叶清清,本官问你为何还不谢恩,难不成是对本官的决策有什么意义吗?” 闻言,叶清清抬首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朱崇,而后忽然挺直脊背从地上站了起来,隔着不过两丈的距离,她站在堂下眼眸清亮地看向了朱崇,字字句句掷地有声道:“敢闻大人,为何要民女跪下谢恩,民女所要讨回的公道,自始至终都没有得到的,民女不服、不愿。” “大人处理公务还真是举重若轻、以假乱真,四两拨千斤,当真对得起‘明镜高悬’这四个字吗?” 话音刚落,朱崇便又重重敲了一下惊堂木,怒道:“大胆叶清清,居然敢口出狂言冒犯本官,该当何罪?” “民女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何来冒犯?”叶清清站在堂下,并不畏惧周围人的眼神,有些事情如何处理是旁人的事情,而她要做的就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民女本是好心救人,却不成想被反咬一口,这件事情大人心知肚明却不愿意为民女主持公道,明明是民女受了委屈,大人却大言不惭要民女感恩戴德,当真是可笑至极。” “大人若真是体察民情、一心为民,为何不去找那当街打马、险些撞到人的公子,为何不愿意去听一听在场百姓的证词,为何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民女一人身上?” 听到这里,朱大人早已是怒不可遏,这个时候早就忘记了所谓理智和权衡,不等叶清清把话说完,他便让属下将她拖下去关进了牢房中。 早知会是这个结局,最差不过是一死,叶清清倒也没有觉得意外,她没有反抗、十分平静地任由官兵将她押进了牢房。 徒留苏见柔母子目瞪口呆跪在地上,此时苏见柔心中也有些后悔了,她虽然收了谢云寂公子给的钱财,可是归根结底谢云寂公子只是让她随便寻个由头到官府告状,也怪她贪心,非要那一荷包金子。 便是谢云寂再得宠,那也比不过谢虞之身份尊贵。 若这件事情真的闹大了,惊动了谢虞之公子,只怕她与谢英的性命都难以保住,况且原本昨日谢虞之就想要了谢英的性命。 此时苏见柔心底才隐隐有些后悔,可惜后悔也已经晚了,她刚想要开口说几句话,“民妇……” 哪料话还未说完,朱大人就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苏见柔,难不成你对本官的决意也有什么不满吗?” 闻言,苏见柔登时便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只能沉默地拉着谢英离开。 * 骄阳似火,烈日灼灼,走出府衙的时候,叶清清抬眸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是夏日常有的好风光,可惜在一片晴朗下却是藏污纳垢,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在这个世道存活下去,或许今日的事情再无力回天,她说不定就会死在牢房之中。 死了也好,死了就解脱了,死了说不定还能回现代。 想到这里,她便收回了目光,神情平静地随着官兵进了牢房,牢房就建在府衙不远处,不过是半刻钟的功夫就到了,牢房建在地下,门口有两个官兵在看守,牢房的大门是由木头制成,开门之后,一股霉味便迎面而来,叶清清面无表情沿着台阶进了牢房。 官兵随便找了一间没人的牢房将她关了进去,紧接着就锁上了房门。 因着牢房是建在地下的缘故,夏日闷热难耐,冬日严寒无比,叶清清听见了铜锁上锁的声 6. 烈骨 《宫阙绕绕》全本免费阅读 第六章 谢虞之看不上谢家,谢家经过这么多年的暗积臃疮早就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了,便是如今看起来仍然是朱门大户、高官厚禄,可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等将来谢离松死了,只怕谢家很快就会分崩离析。 谢氏一族的覆灭,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说不定只要等到谢离松重病不起,皆是谢家很快就会四分五裂。 “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①” 一曲《桃花扇》终了,戏台子上的戏子这才算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唱完了这一曲,便是平日里从不听戏的人也能听懂其中的意思,这曲子原是为了嘲讽世家没落而作,好端端,谢公子怎么偏生要点这一出戏,明明有那么多场戏可以点? 戏子们也是暗自叫苦不迭,难不成真有人好端端地会希望家族没落? 好不容易等到这一曲戏唱完了,戏子们原以为这场荒谬的事情总算是结束了,却不成想跪在地上谢恩的时候,良久过去都没有听见谢公子开口。 行走谄媚于权贵之间,从来都是这般战战兢兢、小心谨慎。 夕阳红似火,谢虞之懒洋洋地躺在摇椅上,白衣似雪、眉眼清冽,乍然似是九天谪仙下凡,听到戏曲早就停了,他这才动作不紧不慢地从摇椅上坐直了身子,抬眸看向了戏台子,只见朱红色的戏台子上跪着许多人,他心知肚明原因为何,掀唇道:“赏,明日下午继续来府中唱。” 原先听见“赏”这个字的时候,戏子们都是心中一喜,谢公子素来出手阔绰,这次的赏赐定然颇为丰厚。 可是紧接着听见谢公子后半句话的时候,却又都是心中一沉,面面相觑正准备开口拒绝的时候,却见谢公子早就从摇椅上起身离开了。 不但戏子是战战兢兢,就连一旁伺候的奴仆也是心有余悸,公子是疯了不成,好端端的哪有诅咒自家倾覆的? 谢令早就打听清楚今日府衙发生的事情了,只是回来的时候见公子正在听戏,便没有立刻开口禀告,眼下见公子已经起身离开了,这才连忙跟了上去,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禀告给了公子,却见公子并没有任何反应。 谢令想到自己打探到的那些事情,他便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了。 半刻钟之后,谢虞之便走到了清苑池旁边,他拿起一旁放着鱼食的盘子,漫不经心地抓起一把鱼食扔进清苑池中,鱼食洋洋洒洒、天女散花一般散落开来,霎时一群红色锦鲤便从池塘底游了上来,争先恐后地抢食。 谢虞之垂眸视线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但见残阳泣血、痕迹斑斑,湖面也仿佛洒上了一层金辉,想到方才谢令说过的话,沉默片刻,他冷不丁忽然开口问道:“她进牢房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情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没了钱财,倒不至于坐牢。 听见公子的问话,便是能说会道如谢令也是罕见地沉默了片刻,想到自己看见的事情,他抿唇有些忍俊不禁,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末了一锤定音总结道:“当堂被骂成那个样子,朱大人当时面色就黑如煤炭,恼羞成怒便将叶姑娘关进了大牢。” 说到这里,想到前些日子自己查到的事情,谢令有些犹豫地补充了一句话,“公子,属下听说前段时间叶姑娘从悬崖上摔了下来,会不会是摔坏脑子了?” 闻言,谢虞之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抓起一把鱼食扔进了池塘中,冷声道:“小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 话虽如此,说完这句话之后,谢虞之便吩咐奴仆端来了一盆清水净手,而后便让谢令去准备马匹出行了。 他倒是要看看她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② 世道如此,人心如此,覆雪之下,藏污纳垢。 很快谢令就牵来了一匹枣红色的马儿,谢虞之翻身上马,右手扬起鞭子用力一敲,顿时马儿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谢令望着公子逐渐在长街消失的身影,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很快也骑马跟了上去。 * 与此同时,在紫竹院的谢云寂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他摆了摆手让前来通禀消息的宋寄退下,而后继续提笔抄写佛经,窗外紫竹潇潇,一抹夕阳的余晖恰好从窗边投了进来,地面也落上了余晖点点。 有趣,倒真是有趣。 叶清清…… 他才唇齿间细细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更有趣的当数谢虞之的反应,他什么时候对这样的蝼蚁也心存怜悯了,竟是要亲自去府衙一趟。 冥冥中,他有一种预感,或许这位叶姑娘在将来能够帮他一个大忙。 虽然云夫人生下他的时候早产了,可是这些年用名贵中药温养着,他的身子早就好了许多,谢离松见迟迟劝不动谢虞之去参加科举,也曾经劝过他,谢云寂都以身子不好拒绝了。 科举于他们这样的人家而言,并不是一条好出路。 朝廷的格局也是较为复杂,出仕做官变故太大,倒不如先按兵不动。 * 谢虞之一路扬鞭策马,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府衙,他并无在府衙停留,而是仰头静静地看了一眼府衙门口那块“明镜高悬”的牌匾,嗤笑一声改道直接朝着牢房走去,没多久便到了牢房。 那厢两个守在牢门门口的官兵正在打盹,冷不丁听见了马蹄疾疾的声响,这才睁开了眼眸,今日探监的时辰已经过去了,原本他们正想摆摆手让来人离开,却在看清楚眼前人的时候瞬间清醒。 谢府嫡公子性情阴晴不定、阴戾乖张是出了名的,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顿时,两位官兵瞬间清醒了,什么话都不敢多说、不敢多问,忙不迭解下腰间的钥匙将牢门打开了。 * 既来之、则安之,叶清清素来不是个拧巴的人,她都已经顶撞过朱大人了,现在也已经被关在牢中生死未卜了,便是后悔过去也没有用,倒不如放宽心,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死。 她不怕死,她什么都不怕。 放宽了心之后,叶清清躺在草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她又梦见了在现代的生活,那时候觉得平平淡淡的生活此时 7. 烈骨 《宫阙绕绕》全本免费阅读 第七章 “叶姑娘,在下可好心提醒过你了,多管闲事小心尸骨无存,是你不愿意听。” 言毕,谢虞之饶有趣味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目光中带着淡漠的嘲弄,这句话说完,他也没有移开目光,视线仍然落在她面无表情的面容上,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先前给叶姑娘提醒的时候,叶姑娘不愿意听,等到如今自食恶果了,姑娘却又埋怨在下是罪魁祸首……” 他语气慢条斯理,便是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叶清清也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更何况他已经好心提醒过她了,她更是没有责怪他的必要。 乍然一听,此话似乎格外有道理,若是旁人或许会被他这番花言巧语所迷惑,可是叶清清仔细一想就听出来了不对劲的地方,她冷笑一声,就如同他看向她的目光那般看向了他,不卑不亢道:“公子还真是巧舌如簧,相传有黑心状师收了旁人的钱财,便信口颠倒黑白,害的苦主枉死,妾身原先只以为这番传闻是假的,如今看见了公子,才知道空穴来风这个词也并非没有根据。” 他讥讽她多管闲事,她嘲讽他黑心黑肝。 这番话明里暗里都是讥讽的话语惹得官兵更是浑身一颤,下意识就想要开口训斥她,“大胆……” 只是没想到这句话只是方方出口,谢虞之便回首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顿时那牢头便吓得什么话都不敢说了,见他住嘴,谢虞之便动作矜贵地摆了摆手,“这里没你的事情了,你先退下吧。” 闻言,牢头顿时如释重负,忙不迭便退下了,那模样倒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等到了牢房外面的时候,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早已是一身冷汗,仿若死里逃生。 等那牢头自顾自走远的时候,谢虞之也不管旁人,任凭牢房内如何吵闹,他都是一派安之若素的模样,若是不清楚他的性情,只怕是会误以为他是什么隐居的世外高人。 看见他让牢头退下的举动,叶清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站在牢房中,金灿灿的日光从狭小的窗口照了进来,千丝万缕的金光散开,将她身后映照的空然澄澈。 便是她背对着日光,可她仍然是置身于光亮之中。 与之相反,便是谢虞之迎着日光,他周深仍然是一片黑暗。 黑白分明,水火不容。 “既然公子就在这里,我有些话倒是不得不一吐为快,打马长街、险些撞到人的是你,颠倒黑白、恩将仇报的人是苏姑娘,我倒是要问问,什么时候救人也算是有错了?” “旁人的错,凭什么都要怪在我身上,难不成昨日我就应该袖手旁观,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幼童惨死在马蹄之下吗?” 叶清清平静的目光落在了谢虞之身上,语气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清如碎玉。 她原本就不喜欢“妾身”这样的自称,如今更是直接省去了这样的称呼。 听闻此话,谢虞之觉得甚至好笑,他便是不信了,这世上难不成真的有干干净净的菩萨心肠吗,他面上清浅的笑意丝毫不减,眼底阴郁了一些,到底还是给了她最后一个机会,不紧不慢地继续问道:“人心不古,画皮如是,世道如此,或许善良原本就是一种错误,叶姑娘以为呢?” 那厢谢令实在是放心不下公子,见公子策马离开之后,他便也骑着一匹马追了上来,不久之后,总算是也到了牢房门口。 进了牢房,他便前去寻找公子,原本是要那牢头带路的,只是见那牢头浑身冷汗、满脸为难,谢令忍俊不禁,十分清楚公子的脾性,倒也没有为难牢头,而是独自一人进来了。 甫一找到公子,方方走进了一些,谢令便听见了公子不紧不慢的问话,这问话倒也不算难,只要顺着公子的话往下说,这件事情便就算是翻篇了,公子不但不会计较叶姑娘之前的冒犯,甚至会赠她千金。 可是不曾想,下一瞬叶清清就直直看向了谢虞之,没有一丝犹豫道:“错了,善良本就没有错,是这个是非不分的世道错了,人心难测、与我何干,昔日苏小妹曾道‘心中有佛,所见皆佛’①,公子黑心黑肺,便见人画皮。” 空荡的牢房中,只有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的反抗。 闻言,谢令心中猛一咯噔,完了,彻底完了,这叶姑娘难不成真的是把脑子摔坏了不成,他虽然不知道她口中的苏小妹是何方神圣,可是她那些冷嘲热讽的话,他都听懂了。 随后,谢令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忙不迭侧首看向了公子,果不其然他便看见公子眼底冷然了许多,糟了糟了,说什么话不好,偏偏是“心中有佛,所见皆佛”这句话,只怕这叶姑娘是彻底得罪公子了。 祸从口出,便是如此。 明明只要低头认错,前尘往事便能一笔勾销,看这叶姑娘也不像是痴傻之人,怎么便是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心中有佛,所见皆佛。 默默在心中回想了一遍这八个字,怒极反笑,谢虞之仍然是不失风度的,周身仍然是云淡风轻的贵公子姿态,他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叶清清,语音清淡、慢条斯理道:“既然叶姑娘执意如此,在下也便不再多言了,只是希望叶姑娘以后千万不要后悔今日的说辞。” “不过世间万事兜兜转转,总归是阴差阳错,若将来真有一日,叶姑娘想清楚了,迷途知返倒也不算是太晚。” 似笑非笑说完这句话之后,谢虞之便也不再去看叶清清,转身便离开了。 谢令此时站在原地,先是侧首看了看公子转身离开的背影,随后又回首看了眼叶清清,眼神倒是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本来这件事情很容易就能解决了,现在却要难办许多,他原本是想要留下来提醒这姑娘两句话,只是没想到还未等他开口,便见公子停下回首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语气阴恻恻问道:“怎么还不跟上,你是想要留下来吗?” 闻言,谢令浑身一颤,倒也不敢再说什么话了,匆匆便跟了上去。 * 自从谢虞之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叶清清便也转身朝着草床走去 8. 烈骨 《宫阙绕绕》全本免费阅读 第八章 残阳似火,晚霞如烟。 那厢主仆二人骑马准备离开,只是走到半路的时候,谢虞之忽而勒马停了下来,眼神不轻不淡地看了一眼谢令,道:“落子无悔、覆水难收,焉有随意更改的道理?” 闻言,谢令起先是微微一愣,心中暗自嘀咕,落子无悔,可是人家叶姑娘分明没有半丝后悔,公子这根本就是多虑了,况且先前在牢房中,不是他亲自开口愿意给叶姑娘一个反悔的机会吗? 许是察觉到了谢令心中的暗自嘀咕,谢虞之眯了眯狭长的眼眸,还未来得及开口,谢令便已经察觉到了些许杀气,而后猛的一下回过神来,忙不迭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不管想没想明白,此时此刻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言毕,谢令便骑马往回赶路,等到走了一段路的时候,他这才忽然想明白了,方才公子的那番话说的是朱大人,既然今日府衙的审判已经下来了,那就由不得朱大人随意更改,落子无悔,为官之人,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 想到此,谢令便调转了方向,朝着朱崇的府邸赶去。 那厢想明白这件事情的朱崇早已是浑身冷汗,急匆匆派人前去将苏见柔母子找回来,顾不得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便想要重审此案,只是没想到喊了半天,宅子外面都没有人来。 牢头甫一出了朱大人的府邸,也是倒霉,好巧不巧正好碰见了谢令,谢令轻飘飘看了一眼那牢头、就知道了这牢头前来是所为何事,人存活于世,哪能没有半分私心?倒是没有太过追究这件事情,摆了摆手便让那牢头离开了。 这件事情到底还是让公子猜对了。 那朱大人自诩左右逢源,却也不知自己那些心机算计在世家眼中根本就是不够看的。 只是可惜了当年谢离松的一番苦心,当年从一群学子中找到了出身并不算好的朱崇,看中的就是他的一番仁心,可是终究还是看错人了。 不过人总归都是要变得,便是如今耽于女色的谢离松,曾经不也是有成就一番宏图伟业的志向吗? 人啊,都会变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喊了许久都没有找来人,朱崇总算是忍不住了,起身准备到外面去找人,却不曾到院子中的时候只看见了守在外面的谢令。 朱崇自然是认识谢令的,平日里同谢虞之公子打交道的时候,尝尝无功而返,谢令对他倒也是和善。 是以这次朱崇习惯性地笑着走向了谢令,却在看见谢令冷淡神情的时候骤然回过神来,自知这件事情是他理亏,谢令如此肯定是因为谢虞之公子的吩咐,想到此,朱崇便开口解释道:“劳烦谢令大人前来一趟,今日的案子是下官脑子犯糊涂了,下官这就重新审理此案,还请谢公子恕罪。” 闻言,谢令仍旧是没有应答,半响后才云淡风轻地按照公子吩咐开口,如是道:“朱大人言重了,属下不过是按照公子的吩咐行事,何来劳烦一说?” “朱大人知错能改,倒也算是好事,可是公子有句话让我带给你——落子无悔,覆水难收,想必朱大人在官场沉浮多年,自然能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事已至此,不再多言,剩下的事情还要看朱大人的意思。” 说完这些话之后,谢令便转身离开了,在公子身边跟了这么久,他自然是明白这件事情应该如何处理,可是他没必要去提醒朱大人了,人生在世,不可能既要又要。 今日朱大人处理案子的时候明显偏向了谢云寂,公子已经是不满意了,若是此次给了他亡羊补牢、将功赎罪的机会,朱大人却不知道珍惜,倒也没有再留下此人的必要了。 听见了这样一番话,朱崇已经是浑身冷汗了,便是他反应再迟钝,此时也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送走谢令以后,他便回到书房中细细思考这件事情,思索良久,总算是有了解决对策。 * 那边叶文也知道了叶清清入狱的事情,其实白日的时候在客栈、一直都没有等到她来的时候,叶文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只不过是心存侥幸罢了, 9. 烈骨 《宫阙绕绕》全本免费阅读 第九章 醒来之后,她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问起叶母,她也是支支吾吾、搪塞其词。 叶清清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此时无依无靠,若是与叶家闹了矛盾,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自然是不言而喻。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寻找时机。 是以如今一天已经过去了,毕竟那也是一荷包金子,比她那些首饰还要贵重,叶家不愿意拿金子前来赎她,也是情理之中,也是理所当然。 她并不震惊,也并不难过。 人性本就如此,她与叶家无亲无故,没有非要旁人为她掏心掏肺、倾家荡产的地步。 换而言之,人人都有私心,今日旁人如何对她,她便也会如何对待旁人。 * 自从那华服公子离开后不久,牢头就过来送饭了,唤了她两声,见她没有任何反应,那牢头心中一震,这些年来牢房中也不是没有偷偷咬舌自尽的女子,想到临走前谢公子的眼神,也便知道应该好生照看着这位姑娘。 便是阎王爷要派黑白无常勾魂,没有谢公子的发话,他也是不敢放人的。 想到此,那牢头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忙不迭解下腰间的钥匙、打开了牢房门,走近一看见叶清清仍然是呼吸平稳,只不过是睡着了,牢头这才算是舒了一口气,也不再喊她了,总归是不饿。 旁的事情倒也无需如此周到,只要人好好活着就行。 放下饭食后,牢头也便离开了。 方才行刑的时辰已经过去了,牢房中早就没有了犯人鬼哭狼嚎,静悄悄一片,此时想起了锁链上锁的声响,随后便是脚步逐渐走远的声响。 等周围彻底没有动静的时候,叶清清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这才重新睁开了眼眸,她自然是睡不着的,也自然是不饿的,这样躺着自然也是无所事事。 傍晚的余晖尚未退却,金光点点犹自浮现在半空中,她抬眸看了眼细碎的金光,随后睁眼注视着眼前逼仄的墙壁,静静思索着今后的打算。 若是死了,自然是一了百了。 可若是活下来了,她又该何去何从? 就这样一直想到了夜深,叶清清的腹中发出一道声响,她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察觉到了些许饥饿,世道如此,她一个弱女子又该如何存活? 此时想这么多也全都是没用的,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死了就死了,若是没有死,那就苟延残喘的活着,若是能侥幸活出一番人样,倒也算是不错。 想明白了这点之后,叶清清涣散的眼眸中倒是恢复了些许神采,她从草床上坐了起来,先是整理了一番凌乱的衣衫,随后这才走到了牢房门口处,垂眸看了眼碗中放着的窝窝头,倒也不嫌弃,蹲下来将窝窝头拿了起来。 牢房内倒是也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壶茶,那茶水也不知道放了多长时候,叶清清看了一眼,自然是不愿意喝的,就这样掰着窝窝头吃了,倒也能果腹。 她原来还知道饿。 脑海中浮现了这个年头,此时来到这个世界的荒诞感和疏离感才逐渐褪去,不管如何,她都应该好好活着,在现代的时候无意中跌落悬崖,或许是命不该绝,她又在这个史书上并不存在的朝代重新活了下来。 想到上学时周围同学看的那些穿越小说,叶清清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往日同学都在讨论那些穿越女在古代发生的种种奇遇,她都一笑而过,只当是同蒲松龄所书聊斋异志中的故事一样。 却万万没想到这样曲折离奇的事情竟是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今时今日倒是有些后悔从前没有好好看一看那些穿越小说了,也好看看那些穿越女是如何在古代活得风生水起的,也不至于此时被关在大牢中,落得生死不明的下场。 不过写穿越小说的作者也都是现代人,又如何知晓穿越女在古代的境遇会是如何呢? 总归是妙笔写书,玩笑罢了。 抛开身份尊卑,除却金银荣华,穿越女的境遇甚至还不如平民。 奇思妙想同妖言惑众,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脑海中就这样浮想联翩,一时间倒也没了什么困意,叶清清也不会勉强自己,就这样坐着发呆,许是因为牢房建在地下的缘故,天亮也要来得晚一些。 闲着也没有事情干,叶清清索性就盯着那扇开在墙壁上的狭窄小窗,月 10. 烈骨 《宫阙绕绕》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章 “只是妾身有一个请求,还望朱大人能够成全。” 说完这话,见朱大人仍然是没有什么反应,叶清清心知肚明此次朱大人此次并非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同她道歉,无非是碍于那锦衣公子的情面罢了,也不知那公子到底在背后干了什么,竟能让朱大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彻底变了一个人。 她也知晓此时或许自己应该见好就收,毕竟能够出了牢狱已经是万幸了。 可是这些钱财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用,反倒是有可能招来灾祸,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是这个道理,倒不如此时狐假虎威一把,给自己留下个护身符。 反正朱大人也不是诚心道歉,她也不会真的原谅他。 似乎是看出了朱大人的为难,叶清清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眶,装模作样一般地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哭腔道:“朱大人有所不知,小女子并非是京城本地人,这两年不是流寇四起吗,小女子家中的人都已经死完了,万不得已才逃难到了京城,只是无意中跌落悬崖,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这两日许是受到了刺激,倒是因祸得福想到了从前的一些事情。” “叶母将民女带了回去,民女是逃难到京城的,自然没有户籍,叶母便提出让民女假借侄女的身份办了户籍,权当做是投靠远亲,民女原以为是遇到了贵人,却不成想就发生了昨日的事情。” “实不相瞒,那一荷包金子都在叶母手中,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叶家竟是没有一个人来寻民女,民女从未奢望过叶家人能够将所有钱财拿出来救民女,可是哪成想一天一夜过去了,竟是连半句话都没有,当真是让人心寒。” “朱大人明察秋毫、洞若观火,若真是想要补偿民女一二,可否将妾身的户籍从叶家分出来,至于身份,想必朱大人自有定夺。” 言毕,叶清清早已是泣涕涟涟,她哭红了眼眸,垂首默默等着朱崇发话。 等了半响,见朱大人迟迟没有说话,她心知还需要逼一逼他,索性便直接朝着牢房跑去,道:“朱大人若是不肯答应民女的请求,民女倒不如就待在这牢房中,反正出了牢房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就死在牢房中,如此这般这省下买棺材钱了。” 闻言,朱崇的脸色瞬间就变了,绝不能如此,他辗转难眠了许久,总算是想到了事情解决的对策,是他忘了官场切忌首鼠两端,到最后也只会是两边不讨好,误人误己。 谢氏从来都只有一位主子,他也只能有一位主子。 想明白了这点之后,朱崇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谢云寂公子和善文雅,假以时日或许真的会有一番作为,可是此时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谢虞之公子身份尊贵且性子喜怒无常,得罪了谢虞之公子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两者相权衡,自然是要舍弃谢云寂公子。 朱崇昨日自诩公正,自以为事先派人去打探了谢虞之公子的心思,既然公子对这件事情并不上心,那他在处理上稍微偏向谢云寂公子一些也无妨,更何况那苏见柔母子的身份也不简单,同谢氏一族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当然是要偏向一些。 可是哪料此举完全是自作聪明,更是彻底得罪了谢虞之。 依照谢虞之的性子,此次在他手中吃了暗亏,可不就是要千倍万倍地要他偿还回来? 可是谢虞之身份尊贵,平日里朱崇便是连献殷勤的机会都没有,自然也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应该如何将功赎罪? 一直熬到天明的时候,朱崇才忽然脑中灵机一动,想到了事情的关窍——正是叶姑娘,他既然是在处理叶姑娘的事情上有失偏颇,自然也该先从此事着手。 想到此,朱崇低低叹了口气,连忙摆手示意官兵将叶清清请回来,又是一番呼天抢地、鸡飞狗跳,叶清清才总算是停下了哭泣,折腾了许久,这件事情才算是解决了。 看来那锦衣公子身份确实颇为贵重,若不然这朱大人也不会是如此的态度。 暗自思索间,叶清清仍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原以为修改了户籍之后,这件事情就算是终了了,却不曾想朱大人竟仍然坚持要将那一荷包金子给她,甚至在她离开牢房之前,特意让人给她准备了换洗的衣裳和梳洗用的清水。 * 等到叶清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的时候,朱崇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忙不迭提笔写了一封信,托人给谢虞之送去,信中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将功赎罪的种种行径,末了又用种种肺腑之言表明了自己的拳拳之心,当真是闻着伤心断肠。 只是可惜谢令看见这封信的时候,还真是险些笑出了声,他一忍再忍,还是没能忍住笑了出来,望着主子道:“公子,还真是看不出来,这朱大人如今都一把年纪了,文字倒还是如此矫揉造作,公子要不要瞧一瞧?” 闻言,谢虞之还是坐在书案前,头也不抬,只是眉眼淡淡地翻着探子打听来的册子,“你若是太闲了,倒是还有写旁的事情……” 听闻此话,谢令顿时就收起了嬉皮笑脸的神情,将信纸随手一折,忙道:“回公子,属下还想到有些旁的事情要去处理,这就先行告辞了。” 言毕,谢令就眼巴巴地等着主子发话,见公子掀唇嗓音淡淡道了句“去吧”,他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而后便逃也似地离开了。 曾几何时,他也天真的以为是公子真的有事情要吩咐给他干,哪成想公子是嫌弃他性子太过跳脱,存心找一些事情去磋磨他,单论他一个大男人去绣楼同绣娘绣花,这就算是什么事啊? 思绪归拢,谢令还是下意识打了个寒颤,那些事情桩桩件件若是传出去了,只怕会贻笑大方,反正吃一堑长一智,他如今是再也不会上公子的当了。 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谢虞之就将纸张扔在了桌子上,世家大族的是是非非从来都不少,是以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叶姑娘的身份和来历都有古怪。 不过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倒也无需去在意这些东西。 他且等着她跪地求饶的那一日。 人心之龌龊,世道之无情,从来都不是他能够算到的,自然也不会是她一个弱女子可以抵抗的。 不过是负隅顽抗,终究会有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的时候。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京城如此,谢府同样如此。 昨夜朱大人连夜派人送上来了一封信,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送到谢云寂公子手上。 当夜紫竹院就收到了这封信,谢云寂便是不用拆开这封信也能猜到里面写了什么,他神情淡淡地用蜡烛将信封点燃,顿时信纸就化成了一摊灰烬,许是多年礼佛的缘故,他身上总是有种淡淡的禅意,可是烛光下垂首的那一霎那,眼底还是泄露了一分杀气。 朱崇到底还是不中用了。 真以为他这京兆尹的位置还能坐稳吗? 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