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情道》 1. 第 1 章 《风月无情道》全本免费阅读 金陵城,城主府。 夜色深深,万籁俱寂,少城主的房中却依旧亮着灯。解弘坐在桌边,双手抱头,脸色苍白,干涸脱皮的双唇微微颤抖:“少城主饶命,属下真的……不行了。” “不行?”少年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失望:“你这便受不住了?” 解弘眼睛一闭,心一横:“少城主,属下的嘴都要起水泡了!求求您放过属下吧!” “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今夜一定会满足我的。”少年笑了声,“怎么,想赖账?” 解弘懊悔不已,绝望哀求:“我找其他人来伺候您,行吗?” 少年想也不想:“不行。” 少年的凉薄无情让堂堂八尺男儿的解弘险些哭出声:“两个时辰了……您已经折腾我折腾了两个时辰啊!” “两个时辰很多吗?我在那个鬼地方待了一年。”少年望向窗外,“弘哥,你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解弘破罐子破摔,声泪俱下地控诉:“即便如此,您也不能因为您在无情道院没人和您闲聊,一回家就逮着我们狂聊吧!我连我后背上有几颗痣都告诉了您,您还要我和您聊什么啊!” 少年忽然不说话了。解弘等了半晌,不由心生疑惑,抬头朝少年看去。 只见金陵城少城主贺兰熹一袭红衣,坐在莹莹烛光中,长发有些散乱地垂落于胸口,领口露出一节雪白的锁骨,神色麻木,双眼无神,宛若一副等待他人作画的空白画卷。 “少城主?”解弘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没事吧?” 贺兰熹神色无波无澜,镇定的语气拿捏得十分到位:“我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修个无情道吗,不就是我的道友们各个都是惜字如金的高冷怪,就连无情道院的狗一年都叫不了三次吗?我能有什么事。” 一年前,贺兰熹去太华宗求学,被号称要收尽天下美人的合欢道院一眼看中。贺兰熹本人的性格也和合欢道院相契合,贺兰家人人都以为他会进入合欢道院修行,谁想竟被无情道院截了胡。 太华宗十一位院长分别为贺兰熹测了灵根和灵脉,得出的结论出奇的一致:贺兰熹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无情道的奇才。 消息传入金陵贺兰府时,全府都傻眼了。 贺兰夫人的反应最是激烈:“——什么道?我儿子三岁在我怀里一口一个‘娘亲抱抱’和‘娘亲我好喜欢你’,五岁就会给好看的小女孩送小糖人,现在你告诉我他适合修无情道?”贺兰夫人大手一挥,自欺欺人地微笑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鉴于太华宗声名在外,乃三界第一仙宗,无情道院又是太华宗十二院之首,贺兰夫人在取得贺兰熹的同意后,还是含泪将儿子送上了太华山。 修无情道者,除了讲究天资灵根,更重要的是心性。他们从不向外人施舍一分一毫的真情,对凡人的七情六欲拥有绝对的控制和克制。 而贺兰熹,无疑是无情道院唯一的例外。 正月,太华宗给门内弟子放了半月长假,准许他们回家过年。贺兰熹在家的几日,从他娘亲聊到他三姨婆,从金陵七修士聊到街上杀猪的屠夫,逢人必聊,每次至少聊个一炷香的时间,势必要把过去一年的闲聊全补上。 今天,该轮到金陵七修士之一的解弘“侍聊”了。 贺兰熹瞥了解弘一眼,道:“罢了,你能陪我聊一时,也不能陪我聊一年。” 解弘满怀愧疚,却无法反驳。上元节一过,少城主就要回太华宗了,自己又不能跟着去,到时候少城主还是要憋上一整年。 解弘想了想,问:“少城主,您那两个道友,真的除了‘嗯’不会说别的吗?” 贺兰熹微微一笑:“嗯。” 解弘无奈劝道:“少城主,话不能这么说。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您平时多主动和他们说说话,我相信……” 解弘愚蠢且天真的话语听得贺兰熹想笑。这时候,府中一名侍女匆匆而来,敲响房门:“少城主,有人来府上找您,说是您的道友。” 贺兰熹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的……什么?” “您的道友。”侍女耐心地重复,“现下,他正在前厅等您呢。” 贺兰熹转向解弘,满脸茫然。 他的道友?和他一起修无情道的道友? 无情道虽为太华宗众院之首,人数却在十二道院中稳居末位。一年前的弟子大选,隔壁太善道招了三十六人,只要绝世美人的合欢道也招了十二人,而他们无情道只收了区区三人。 贺兰熹的两个道友和他不一样,乃修炼无情道的绝佳人选。三人同窗一年,说过的话还不如他在家中一个时辰说得多。贺兰熹坚信,哪怕自己在无情道院脱光了学狗叫,那两人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大过年的,他的哪个道友会千里迢迢来到金陵城找他?就凭他们之间聊胜无于的同窗情谊,总不至于是来拜年的吧。 “所以,一定是出事了。”贺兰熹当机立断,起身道:“我马上就去。” 解弘见贺兰熹表情认真,自不敢怠慢,连忙打开房门,道:“少主,我同您一起去!” 贺兰熹说了声“好”,飞快地走进里屋,眨眼间就没见了人影。 解弘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和侍女面面相觑。少城主口中的“马上就去”,好像和他们理解的不一样?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解弘左看右盼,贺兰熹迟迟没有现身。就当他准备进去催一催时,里屋终于有了动静。 解弘张口道:“少城……?”看着朝自己缓步而来的少年,解弘目瞪口呆,最后的“主”字在他喉咙里卡得死死的。 只看贺兰熹换上了无情道指定的胜雪白衣,方才胡乱披散的长发已用发冠整齐地束起,全身上下纤尘不染,眼中无欲无求,仿佛只剩下了黑白两色。 贺兰熹对发愣的解弘道:“你不是要和我一起吗?走啊。” 解弘如梦初醒,跟在贺兰熹身后道:“少城主,您穿无情道的校服当真 2. 第 2 章 《风月无情道》全本免费阅读 贺兰熹原计划在家过完上元节再回太华宗,如今突生变故,年才过了一半他就不得不提前离家,他功课都还没有做完。 为了赶时间,贺兰熹将换洗衣物,随身用具,以及书本胡乱塞进灵囊,最后非常又有先见之明地拿了一大堆传音符。 夜已深,贺兰夫人尚在熟睡。贺兰熹不欲吵醒娘亲,只留书一封,和解弘等人告别后,冒着夜色离家远行。 两个白衣少年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双眼直视前方,谁都没有给对方过多的眼神,端的就是一个不近人情,冷若冰霜。 贺兰熹用余光悄悄瞥向宋玄机,对方安静行走的姿态过于冷漠端庄,面无表情的脸仿佛冰霜雕刻而成一般。 自己是为了修无情道被迫清心寡欲,可宋玄机倒是真清冷淡薄,真无欲无求。 说起来,同窗一载,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宋玄机独处。他,宋玄机,祝如霜三人虽为同窗,却和形同陌路没太大的区别。如果一定要说,他和祝如霜的关系勉强算得上可以。 祝如霜好歹偶尔会和他主动说话,他回家过年那天,祝如霜甚至和他说了一句“来年再见”。宋玄机如果哪天主动和他开口,那八成是被夺舍了,剩下两成则是走火入魔。 贺兰熹深谙此道,不得不率先询问:“祝如霜,人在何处。” 宋玄机道:“西洲。” 贺兰熹:“我们御剑去?” 宋玄机:“嗯。” 话说,两人各自召出佩剑,踏剑而上,于月色中向西而行。 根据太华宗的宗规,入门弟子第二年才能获取自己的本命剑。贺兰熹现在的佩剑乃是贺兰夫人亲自为他挑选的名剑,名为【载星月】。 宋玄机不爱看人,却爱看剑,此时目光也在【载星月】上多停留了片刻。 这无疑是一把好剑,通体没有过多的装饰,剑身在夜幕中流转着淡淡星月之光,贺兰熹置身其上,宛若一朵萦绕在银河间轻盈的云。 西洲,亦有砂城的别称,整座城池被无垠的沙丘环绕,烈日终年炙烤着大地,连隆冬季节也不例外。而金陵地处中原,两者之间的距离哪怕是御剑而行也需一日。 越靠近西洲,日头明显大了起来。贺兰熹和他那惜字如金的道友一路无言地飞了大半天,眼神逐渐放空,思绪逐渐飘远。由于实在太过无聊,贺兰熹只能靠在脑子里构思自己如果是一个市井平民将如何成为金陵城首富的故事打发时间。 贺兰熹刚构思到他通过开布庄承包太华宗的校服大赚一笔,西洲已然近在眼前。 此时天色已晚,两人落地后,贺兰熹提议先找一家客栈投宿,明日再去找祝如霜,宋玄机应了声好。 深夜,贺兰熹坐在桌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而后从灵囊中拿出了一本《九州胜览》。 太华宗弟子需要学习的科目众多,贺兰熹入学不过一年,已经修了数十种科目。其中,他最讨厌的科目莫过于只能死记硬背的《九州史》。 在太华宗时,只要是上《九州史》的课,老师五句话之内,他必定开始神游。《九州胜览》是《九州史》中的一个分支,主要讲述九州全境的地形千百年来的变化,光是那密密麻麻一堆生涩难记的地名看一眼就能把贺兰熹看懵。 贺兰熹打开《九州胜览》执笔思索,从心平气和,到双眼迷茫,再到丢笔趴桌,最后闭目装死,一共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 就在他极力压制撕书发疯的冲动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熹儿?” 贺兰熹猛然抬头,抽出一张千里传音符,匆匆离开房间,寻到一个无人的隐蔽角落使用:“娘亲?” “哎。”贺兰夫人语带埋怨,“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不是说好了正月初七要祭祖么。” “宗门有事情要办,我有什么办法。”一听到亲娘的声音,贺兰熹忽然悲从中来:“娘,你以为我想这么快就离家吗?我道友一日整整十二个时辰,就和我说了四个字——四个字啊娘,其中还包括一个‘嗯’和一个‘好’!你能想象和你一同赏花游街的姐妹一日只和你说四个字吗!” 贺兰夫人惭愧:“我确实不能。” “这也就算了,类似的事情我早已习惯。”贺兰熹越说越难受,几乎是声泪俱下:“可我和宋玄机才赶完路,好不容易在西洲见到点人气了,我却不能出去和别人说话。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要补功课!” 贺兰夫人忍俊不禁:“噗——” 贺兰熹痛苦掩面:“为什么非要我学《九州史》……我真的对几百几千年前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能不能放过我……” “哎呀,这不是你自己选的路么。”贺兰夫人既心疼又好笑,“入学之前,我是怎么和你说的?这无情道,你想修便修,不想修便不修,哪怕你一辈子只做一个修为低微,甚至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为娘也不会嫌弃你。” 贺兰熹忿忿道:“你说的倒轻松。” 那可是太华宗的无情道院,所有修士的崇尚之地,他既然被选中了,岂有不修之理? 贺兰夫人宽慰儿子:“如果你确实修不下去了,要退学也不是不可以。” 贺兰熹难以置信道:“娘,你怎么能撺掇我退学呢!有你这样的亲娘吗?” “唉,你不是不想修无情道么。” “我是不想修,但我必须修。” “好好好,你修你修。你道友不和你说话,为娘和你说……” 贺兰熹和贺兰夫人倒了一肚子苦水,一日的抑郁一扫而空,心情也舒畅了不少。然而,当他回到房间,看到宋玄机站在桌前正垂眸看他的功课时,立即舒畅不起来了。 贺兰熹一张玉容刷地沉下,语气冷漠:“不会敲门?” “会,”宋玄机朝门的方向看了眼,“但你关门了么。” 贺兰熹:“……”他出去的时候好像是急了点,没有关门。 房门大敞着,显然是被人急匆匆地打开了,而无情道之人做事向来不急不缓,若非遭遇了什么大事鲜少有匆忙之态。宋玄机看到后或许是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这才进屋查看的。 贺兰熹理亏地抿了抿唇,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找我何事。” 宋玄机道:“院长传音,明日午时,有人前来接应,你我在客栈中坐等即可。” 贺兰熹问:“谁?” 宋玄机道:“未曾言明。” 很好,不愧是他们能少说绝不多说的院长大 3. 第 3 章 《风月无情道》全本免费阅读 太华宗十二道院的道心各有不同。无情道院讲究冷情冷心,断绝情欲,混天道院则推崇弱肉强食,能者上位。 无情道院和混天道院关系十分一般,或者说,无情道院和其他十一道院的关系都非常一般。贺兰熹没有想到,院长口中的接应之人竟会是混天道院的弟子。 对此,长孙策是这么解释的:“西洲是我长孙家的地盘,你们院的人在我家的地盘出了事,江院长第一反应当然是向我混天道院求助。无咎真君见你们江院长心急如焚,这才勉为其难命我前来助你们一臂之力。” 贺兰熹静静地看着长孙策吹牛,心道你快拉倒吧,我家院长还“心急如焚”呢,别说只是祝如霜一人出事,哪怕整个太华山要塌了,我们全没了,江院长也不会“心急如焚”好吗。 据他对院长们的了解,事情的真相大概是这样的:无咎真君不知道怎么听说了无情道院弟子出事的事情,死皮赖脸地缠着江院长,强行要求助无情道院一臂之力。江院长为了让无咎真君离自己远点,勉为其难点了头,允许混天道院跑来掺和一脚。 贺兰熹看破不说破,坐在他身边的宋玄机也没有理会长孙策的胡言乱语。长孙策的视线来回在他们身上逡巡:“你们怎么不说话?” 贺兰熹面不改色:“哦。” 宋玄机神色淡然:“嗯。” 长孙策哽了一下:“总之,看在大家出自同门的份上,这等举手之劳我帮帮你们也没什么。” 宋玄机面不改色:“哦。” 贺兰熹神色淡然:“嗯。” 长孙策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杯身随之裂出一条蜿蜒的细缝,他皮笑肉不笑道:“你们不问问祝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贺兰熹看着长孙策,意思是我们不问你就不说了吗。 长孙策:“……”他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才会放着好好的年不过,跑来帮两个无情道的忙。 一开始,长孙策得知无情道院有求于自己,兴奋得绕自家校场跑了三圈。要知道,十一道院受无情道院的打击和折磨已久,大家都想找个机会力压无情道院一头。就说去年一同拜入宗门的百余人中,无情道院一共三人,年终考核时愣是把头三名全占了,这谁受得了? 混天道院弟子各个争强好胜,长孙策更是其中佼佼者。只要帮了贺兰熹和宋玄机这个忙,无情道院就算欠他一个人情,日后他在无情道院不说能横着走,至少能进去参观一眼吧! 为了将来能扬眉吐气,长孙策闭眼深吸一口气,强压暴躁,试图给予两个无情道最大的耐心:“行行行,我自己说我自己说,事情是这样的——” 西洲一处名为赤璋堂的地方,专门用于消息的买卖。只要有银子,就可以在赤璋堂发布悬赏,悬赏任务包括不限于送信跑腿,寻物寻人,甚至是……夺物杀人。只要完成任务,即可获得对应的悬赏奖金。 数日前,西洲林氏在赤璋堂发布了一条悬赏令——林家商队穿越茫茫沙漠之时,不幸遭遇了沙尘暴,林家小公子林澹不慎与大部队分离,之后便没有了踪迹。 林家曾多次派人深入沙漠寻找林小公子的下落,却始终不见其踪影。无奈之下,林家便在赤璋堂发布了寻找林澹的悬赏令。 “这林家虽然不是什么修仙大族,但世代经商,有钱得要命。”长孙策抛起一粒花生米,用嘴接住后一边咀嚼一边道:“你们知道林家给这条悬赏令设下了多少两银子吗?” 贺兰熹和宋玄机一言不发,只默默看着他。 长孙策用手指比了个数:“没想到吧!” 贺兰熹:“想到了。” 你都强调人家有钱了,语气还那么夸张,这想不到才有鬼了。 长孙策狐疑地看了贺兰熹一眼,冷哼一声,继续道:“那么多钱足够让很多人豁出性命。一时之间,无数人争相哄抢林家的悬赏令,但你们绝对想不到最后鹿死谁手!” 宋玄机:“祝如霜。” “???”长孙策一粒花生米卡在喉咙里差点噎死,一阵猛咳后道:“不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要不是他们无情道人从不为外事所动,贺兰熹肯定要送长孙策一个同情傻子般的眼神。 大哥,整个故事的主角不就是祝如霜吗,除了他还能有谁啊!就这还混天道院的得意门生,不禁让人怀疑混天道选人的标准是不是……太不全面了。 宋玄机问:“祝如霜是哪里人。” 长孙策人生第一次被宋玄机主动搭话,愣了一下才说:“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同院道友。” 贺兰熹答:“祝如霜乃广陵人氏。” 贺兰熹说完才后知后觉他应该只说“广陵”二字才对,这回合他对宋玄机说的话又比宋玄机对他说的又多了一个字,这让他有点不平衡。 “广陵不是离西洲很远吗。祝云千里迢迢跑来西洲,就为了接一道悬赏令?”长孙策纳闷道,“太华宗一共就放假那么几天,我功课都做不完,祝云哪里有时间干别的。还是说,你们无情道院的功课比混天道院少?” 贺兰熹看着长孙策,漠然道:“你也曾言,‘那么多钱足够让很多人豁出性命’。” 对钱完全没有概念的西洲小霸王有些困惑:“什么意思?祝云很缺钱吗?” 贺兰熹犹豫须臾,轻轻“嗯”了声。他原本不预备将此事告知其他两人,但现在祝如霜已走火入魔,他们三人若想查清此事的前因后果,线索理应共享。 宋玄机看向贺兰熹:“你为何知道此事。” 贺兰熹心中叹气,当然是因为我曾经想过和你们做朋友啊,高冷怪们。 当初,得知与自己一同入无情道院的还有另外两个同龄少年时,贺兰熹对未来修道之路的恐惧忽然被冲散了——原来受苦受难不止他一个人! 兴奋之余,他还央求娘亲为他打听未来道友的喜好。 他知道祝如霜家中的难处,也知道祝如霜唯一的亲人身患恶疾,每日需要依靠昂贵的药材续命。 他知道宋玄机的生辰,也知道宋玄机在未辟谷之前喜欢吃甜食。 入学的前一天,他逛遍整座金陵城,亲自为两位素未谋面的道友精心挑选了药材和甜甜的糕点。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在入无情道院的第一天,在还没见到两个道友的时候,就被一位师兄没收了药材和糕点。 4. 第 4 章 《风月无情道》全本免费阅读 贺兰熹和宋玄机走出客栈时,长孙策居然还没走,似乎是打算一直跟着他们。 贺兰熹用最为简洁的言语告知长孙策,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无情道院自己人去办就好,你回去歇着吧。为了表示对你提供消息的感谢,等我做完《九州史》的功课,可以考虑给你参考一下。 长孙策臭着一张脸表示:说什么屁话呢,万一你们背着我把事情闹大,我西洲少主的脸面往哪搁?我有责任盯着你们。再说了,是我们院长让我助你们一臂之力,师命不可违知不知道。 贺兰熹想问他,你要求我们帮你做功课的时候,有想起过“师命不可违”吗? 稍后,三人一同来到了林家大宅。 林家家大业大,所修府邸自然也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普通凡人虽不能像修仙者一样千年百岁,但若能像林家一般一辈子锦衣玉食尽享奢华,那肯定是上辈子没少积德。 祝如霜和林澹大婚在即,林宅上下一片喜气洋洋,随处可见高挂的红绸和大红的喜字。贺兰熹和宋玄机一袭白衣,格格不入地站在大门口,长孙策则充当两人临时的嘴,敲门向林家说明来意。 长孙策一旦自报家门,西洲全境无人敢怠慢。很快,三人就被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穿过九转回廊,三人来到一处凉亭前。坐在凉亭中等待他们的却不是祝如霜,而是一位看似弱不经风的少年公子。 此人即是即将和祝如霜成婚的林家小公子,林澹。 林澹貌似有病缠身,面色苍白如纸,瘦削的肩膀仿佛连一件外衣都挂不住。他看到贺兰熹与宋玄机,明显错愕了一瞬,被身旁的侍从提醒过后才起身行礼:“两位仙长,便是我哥哥的道友?” 长孙策主动替无情道们回答:“是是是,他们就是。” 贺兰熹在林澹身上没有察觉到能让人走火入魔的不祥气息,乍看之下确实是个普通人。宋玄机目光淡淡地掠过林澹,问:“祝如霜在何处。” 宋玄机语气平淡,却令林澹畏缩了一下,险些没有站稳。他似乎很怕宋玄机,在侍从的搀扶下强撑着身体,脸色煞白道:“哥哥他……马上就来。”林澹顿了顿,鼓起勇气:“仙长,你们是来带他走的吗?” 长孙策再次发声:“不然呢?林小公子,你是不是不知道祝云是什么人啊。” 林澹无声地攥紧指尖,露出一个我见犹怜的虚弱浅笑:“哥哥不会跟你们走的。他答应过我,他会为了我留下来。” 长孙策还要代表无情道院发声,贺兰熹立刻给了他一个“无关人员请闭嘴”的眼神。 “我们不带他走,”贺兰熹说,“我们来喝喜酒。” 长孙策“咦”了一声,奇道:“你还压上韵了。” 贺兰熹绷着脸,险些破功笑出声。 不可以,除了非必要不说话,不苟言笑也是无情道院传统艺能之一。 林澹倏地一愣,刚要开口,一个沉静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林澹。” 几人循声看去,来者正是贺兰熹和宋玄机共同的道友,祝如霜。 长孙策看着三个白衣少年同框的画面,心情不由复杂了起来。 只看宋玄机皎如明月,冰肌玉体;贺兰熹容色无双,金风玉露。而祝如霜虽然不像浔熹二人有着让人一眼错愕的美貌,他气质却是清雅淡然,犹如雨中青竹般清俊挺拔,自有一番风骨。 无情道院选人当真只看心性和资质,不看脸的吗,这三人都把合欢道的小色鬼们馋成什么样了。长孙策甚至一度怀疑,合欢道院长就是为了伺机接盘无情道三美,才把自家道院搬到了无情道院隔壁。 贺兰熹凝视着祝如霜的眼睛,对方眼神清明,神态也是无情道院特有的淡漠,并无走火入魔之相。 林澹对着祝如霜唤道:“哥哥。” 祝如霜没有应声。他看向贺兰熹,问:“你们来此地,所为何事。” 这还用问?祝哥你是不是傻了。 贺兰熹道:“你心知肚明。” 祝如霜:“若如我所想,请回。” 宋玄机:“为何如此。” 祝如霜:“与你二人无关。” 贺兰熹:“我们同为道友。” 祝如霜:“日后未必。” 贺兰熹:“可有苦衷。” 祝如霜:“无。” 宋玄机:“走火入魔?” 祝如霜:“没有。” 贺兰熹:“你道心何在?!” 祝如霜:“……请回。” 长孙策的脑袋在三人之间转来转去,人都转晕了话还没听懂,终于忍无可忍:“我去你们姥姥的,都给我好好说话!” 说时迟,那时快,长孙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物,猝不及防地朝三人掷去。 宋玄机反应迅速,立刻抬手将贺兰熹护在身后,两人动作如出一撤地后退了半步。贺兰熹的脸颊不慎擦过宋玄机的肩膀,刹那间,他竟被眼前微微晃动的华贵金簪吸引了全部的视线,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这好像是同窗一年来,宋玄机离他最近的一次。 长孙策掷出的东西滚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那是一个白色瓷瓶,里面缓缓流出了某种不知名的,呛鼻的鲜红液体。 贺兰熹回过神,一句“你有病啊什么鬼东西”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及时改口:“解释?” 祝如霜低头看着那鲜红的诡异液体,问:“何物。” “话多多辣椒水。”长孙策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冲动了点,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被三个无情道群殴了,但他决不能输了气势:“据说无论是谁,只要一闻到这个味道,话就会比平时多一倍,我为了你们斥巨资收购的。行了,你们继续说吧。” 宋玄机:“……” 祝如霜:“……” 贺兰熹:“!!!” 不是,长孙策受不了高冷怪,喷宋玄机和祝如霜就够了,喷他干嘛?长孙策要是喜欢听他说话,他陪他聊个三天三夜都不带喘的好吗! 他真的,他冤死了。 贺兰熹不露辞色地暗中观察两个道友的神色。祝如霜似乎有被长孙策愚蠢的行径稍稍惊讶到,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凝滞;而宋玄机则一如既往的冷淡,眉眼之间如聚霜雪,旁人完全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如果这个什么辣椒水真的管用,他岂不是可以和他的道友们进行一场正常人之间的对话了? 贺兰熹有些发愁。这可怎么办,他是很想多说几句了,但两个真惜字如金的人还是不说话,那他是不是最好也闭上嘴?毕竟就凭长孙策的脑子,买到真药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过了一会儿,祝如霜率先开口了。他对林澹说:“你先回房休息。” 林澹惊慌失措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我想留下。哥哥,你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 祝如霜:“……没有。” 林澹牵起祝如霜的手,哀求道:“既是没有,我为何不能留下?” 祝如霜:“……随你。” 长孙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辣椒水放在鼻口细闻,狐疑道:“这到底有没有用,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贺兰熹快憋不住了。要是祝如霜真的成了亲,肯定不会再回太华宗,到时候无情道院就他和宋玄机两个同届弟子。宗门道院有任何需要组队完成的功课,他都要和宋玄机一起,每天生活在宋玄机的“嗯”和“哦”之中…… 祝如霜好歹会和他说“来年再见”,宋玄机却只会跟他说他把“坚冰”听成了“煎饼”。 ——祝如霜不能退学!不能退学啊! 思及此,贺兰熹破罐子破摔,直截了当地问祝如霜:“所以,你并非走火入魔,也没有受人胁迫,是自愿和林澹成亲的吗?” 长孙策猛地抬头望向贺兰熹,眼中满满的惊喜:“来了来了,要来了!” 祝如霜迟疑一瞬,点了点头:“是。若你们不信,尽管来探。” 贺兰熹走至祝如霜跟前,放出 5.第 5 章 《风月无情道》全本免费阅读 祝如霜所赠请帖上显示的地方正是林澹当日走失的沙漠,祝如霜定然是在那里遭遇了什么,才不得不跟着林澹回林府,甚至同意和林澹成亲。 林府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逼得祝如霜要用这等隐秘的方式向他们传达线索。当时他们四人同在一处,祝如霜却始终不肯直言真相,是为了避着林澹?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为今之计,沙漠自然要去,林府也要派人盯着,以防祝如霜在里面遭遇什么不测。 贺兰熹和宋玄机回到客栈,预备稍作休整,明日天一亮启程。长孙策在西洲有家不回,也在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就在贺兰熹隔壁,这便给了贺兰熹下手的绝佳机会。 月黑风高,客栈房间的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贺兰熹确定隔壁没有动静了,下床来到墙边,面朝长孙策房间的方向简单施了一个隔墙取物术。 墙壁凭空出现了一个空洞,一个白色的瓷瓶穿越空洞,从长孙策房中径直飞进贺兰熹手中,这正是白日长孙策对他们使用过的,话多多辣椒水。 贺兰熹的《丹药学》学得很不错,每次考核都能独占鳌头。一般灵丹药水,只要他稍加鼓捣,一定能找到其中奥妙。 贺兰熹披上外衣,坐于灯下,对着那瓶辣椒水反复端详,认真钻研,又翻出自己的《丹药大全·中级》仔细对照,最终断定:这就是普通的辣椒水。 很好,不愧是你,长孙经略,又被骗了。混天道前途堪忧啊。 可那个时候祝如霜和宋玄机的话确实比平时多了不少,这又如何解释? 贺兰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甚至有了一个过于离谱的猜想。 难不成,为了修无情道被迫惜字如金的人……不止他一个?大家都和他一样,为了修行刻意压制了自己的本性? 他想象了一下宋玄机和祝如霜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模样,头皮一阵发麻。 翌日,天际初亮,睡梦中的贺兰熹忽然被一阵猿猴般的嚎叫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只听嚎叫声连续不断地从楼下传来,中气十足,甚是难听。 “——贺兰熹!出来!” 是长孙策的声音。长孙策一大清早叫魂一般地喊他名字,莫不是遭遇什么意外了? 贺兰熹顿觉不好,伸手召来【载星月】,也顾不上无情道人应有的端庄仪态,直接踏窗而出,手握长剑飞身向下。 客栈大门口,长孙策深吸一口气,双手拢在嘴旁,正欲再叫,一抹胜雪白衣轻盈地落在他面前。 来人拂袖映着朝云,及腰的长发随晨风而动,半遮于发丝下的脸庞纯净如白羽,手中出鞘的长剑流淌着淡淡华光。 长孙策愣愣地望着贺兰熹,仿佛不认识他一般,神色竟有一丝错愕:“你……贺兰熹?!” 贺兰熹眉目清明,警惕地看向四周,没有看到邪祟之类的东西,倒瞧见了宋玄机。 他那无情道友依旧是那副不染世俗的模样,面色微冷,逆着朝阳孤身而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感逼得人不得不暂时忽视他过人的容貌。 贺兰熹看看长孙策,又看看宋玄机,有些疑惑:“何事。” 长孙策如梦初醒,垂首挠了挠头,张嘴时又结巴了起来:“没、没事。” 贺兰熹:“……”没事?没事你叫那么大声干嘛,招魂呐。 宋玄机平静地看着他,眼底毫无情绪波动:“为何不束发。” 因为我担心你们出事了着急啊,笨。“忘了。”贺兰熹冷冷道,“可是要启程?” “啊……对对对。”长孙策总算恢复了正常,撩起衣摆擦了把汗:“咱们提前出发,说不定还能赶上摩洛驿站的早市呢,早市上的煎饼堪称西洲一绝,你们一定要尝尝!” 贺兰熹这才注意到长孙策已经脱光了上衣围在腰间,小麦色结实的胸膛上布满汗水,他看着都替长孙策热。 去沙漠一事的确事不宜迟,贺兰熹也想早点查出真相:“稍等。” 贺兰熹转身朝客栈大门走去,听见长孙策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对宋玄机道:“贺兰熹为什么会被分入无情道院啊?他长成那样,不应该去合欢道院吗?对了对了,我听说,当日分院之时,合欢道院长因为没抢到贺兰熹差点和你们江院长提剑相见,这是真的吗?宋浔?宋玄机?你吱一声啊,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宋玄机:“……” 长孙策这话不似平时一般阴阳怪气,听着像是有几分真心。贺兰熹没有吭声,内心叹气。 是啊是啊,他也想问他为什么适合修无情道,他怀疑这大概会入选太华宗十大未解之谜之一吧。 贺兰熹再下楼时,已是长发束起,衣冠楚楚。他看见宋玄机与长孙策面对面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本《九州胜览》。长孙策的目光在宋玄机和《九州胜览》来回流连,脸上写满了纠结和犹豫。 贺兰熹不明所以。这两人在干嘛呢? 长孙策咬了咬牙,语气艰涩:“就算你给我抄……给我借鉴《九州史》的功课,我也……” 不等长孙策说完,宋玄机又拿出一幅卷轴放在了长孙策眼皮底子下。长孙策打开卷轴,被一列《论与灵兽双修十之危害》闪瞎了眼。 他们《异兽论》的假期功课,就近来逐渐在修仙界盛行的修士和自己灵兽双修之现象,写一篇不少于千字的文章。直至目前,长孙策一个字都没动。 长孙策盯着那副卷轴,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猛地一甩头,狠下心道:“功课我可以自己做。我告诉你,宋浔,你少用这些来诱惑我,这回我跟定你们了,你别想赶走我!” 宋玄机余光看见贺兰熹正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轻一挥手,桌上又多了一本《机关要学》。 长孙策一个激灵,身体不受脑子控制地往桌上一扑,将三门功课抱了个满怀:“那什么,贺兰熹不是说林府那边还需要人手吗?我留下替你们盯着林澹和祝云,沙漠之行有你和贺兰熹足够了。” 宋玄机站起身,对走来的贺兰熹道:“启程。” 贺兰熹:“长孙经略不去?” 宋玄机:“嗯。” 贺兰熹心情复杂地跟着宋玄机出了客栈。 他虽然欣赏不了长孙策的脑子,但有个话多的人一路同行至少能排解旅途的寂寞。现在好了,他又要和宋玄机独处,他那个如何从一介平民成为金陵首富的故事又可以被迫继续了,上次好像是到他靠卖太华宗校服大赚一比的情节来着。 “别忘了我帮了你们多大的忙!”长孙策在两人身后嚷嚷着强调,“你们无情道院欠我的——欠我的!” 贺兰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略微加快脚步凑到宋玄机身旁,问:“不想与长孙经略同行?” 宋玄机侧眸瞥他一眼:“是。” 贺兰熹问:“为何?” 宋玄机收回目光,目视前方,淡道:“吵。” 贺兰熹不开心了,心道嫌弃话多的人是吧,你厉害,你清高。 宋玄机稍作停顿,又补充了一个理由:“而且,他尚未辟谷。” 这个理由贺兰熹倒是接受度良好。 混天道院对弟子辟谷与否的要求不高,你要是乐意,十年八年不辟谷都没人管。哪像他们无情道院,入院后首先要做的两件事就是非必要不说话和辟谷。 沙漠之中环境恶劣,饮食难寻,像长孙策那样未辟谷的人想要进去,一般都会在沙漠入口的驿站做好万全的准备。 摩洛驿站便是其中最大的一个驿站。贺兰熹和宋玄机到达摩洛驿站时,长孙策心心念念的早市刚开市不久。往来商队络绎不绝,街道两侧摊位林立,进入沙漠所需物资应有尽有。 贺兰熹很快便瞧见了长孙策念叨过的煎饼,饼皮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浓郁的麦香。若是宋玄机不在他身边,他定要买一个尝尝。 贺兰熹正想着,袖摆忽然被拽了一下。他低头一看,竟是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 那孩子衣衫褴褛,瘦得吓人,一手拽着他的衣服一手挎着一个花篮,扬起的脸蛋脏兮兮的:“仙、仙长,要不要买花?” 男孩的声音怯生生的,似乎鼓尽了勇气才问出这么一句。他花篮里的花色彩斑斓,形 6.第 6 章 《风月无情道》全本免费阅读 起初,贺兰熹以为沙粒的流动是风的缘故,但弹指之间,沙粒的“呼吸”骤然加重,大地开始震颤,沙丘之下似乎有某种庞然大物正在蠢蠢欲动。 狂风席卷天地,一株株生长旺盛的百岁兰在漩涡中被撕成碎片,呼啸的风声仿佛成了它们凄厉的哀鸣。 沙粒急速向两边翻滚,形成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呕哑的嘶鸣声自地底深渊而来,震耳欲聋! 宋玄机忽然对贺兰熹道:“过来。” 在裂缝即将达到自己脚下前的一刻,贺兰熹霍地向前跃起,脚尖在半空中蜻蜓点水般地点了三次,稳稳地落在宋玄机身边。 庞然大物终于破土而出。刹那间,遮天蔽日,黄沙升腾,一道硕大无比的黑影屹立在沙海中,宛若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峰。 这甚至还不是它的全貌,地面将它的身体一分为二,剩下的一半依旧在沙海里不断地蠕动盘桓。 狂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漫天黄沙模糊了视野,好在贺兰熹和宋玄机的《异兽论》均是甲等的好成绩,即便看不清巨物的全貌还是一眼便认出这是一条罕见的巨型沙蟒! 沙蟒背上被坚硬的鳞片覆盖,伸出两排巨大的骨翅。它的双眼闪烁着赤阳般的红光,螳螂般的巨钳形状怪异扭曲,挥舞之处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贺兰熹不难在黄沙混沌中稳住身体,眼睛却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细缝。他看到沙蟒张开血盆大口,发出被惊扰后愤怒的咆哮,挥舞着剃刀朝他们扑来! 贺兰熹和宋玄机同时拔剑出鞘,两道冰蓝色的剑光划破昏暗的风沙,如同一闪而过的流星,轰然撞上沙蟒的巨钳,爆发出灿烂的光华! 周遭的混沌因此而有了短暂的清明,沙蟒庞大的身躯被撞得剧烈扭动,嗜血杀虐的戾气暴涨,更加疯狂地挥动起它丑陋的巨钳。 【载星月】悬浮在主人身前,映出少年清丽的眉眼。贺兰熹低头敛目,竖于胸前的指尖捏出剑诀。 流光瞬息之间,【载星月】剑光大盛,凝成了一张散发着幽光的天罗地网朝着沙蟒急速而去。剑网并没有直接网上沙蟒,而是在离它只有数步之遥的时候,遽然化成无数利剑,飞速穿破坚硬的鳞片,直直浸入血肉! 沙蟒痛苦的嘶鸣响彻天际,巨大的身体犹如崩塌的沙丘,伴随着黄沙一同钻回了地底。 贺兰熹艰难地眯着眼,却找不到沙蟒的踪迹,不由地“嗯”了一声,尾音因困惑稍稍上扬。 《异兽论》上说,沙蟒极其灵活,它们可以随时将自己隐藏在茫茫沙海中,也能随时破土而出,猝不及防地出现在敌人身后。唯一可以预示它们到来的便是地底的颤抖与震动。 “贺兰熹,”怒吼狂风中,宋玄机的声音在贺兰熹耳中依旧冷静而清晰:“闭眼。” 贺兰熹当即心领神会。 既然看不清,干脆就不要看了。 在贺兰熹闭眼的刹那,漫天黄沙消失不见,声音却变得分明起来。 风声,沙声,金簪轻轻晃动的声音,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声声入耳,每一种声音都是那么鲜明纯粹。 突然,一道轻微却格格不入的窸窣声混入其中,贺兰熹耳尖一动,微微侧过脸,谨慎分辨着声音的方向。 在无情道院一年的修行,足以让原本性格跳脱的少年在任何危急关头摒弃一切杂念,维持无情道者应有的沉静。 沙蟒的潜行和蠕动隐匿于尘土飞扬之中,它悄无声息地绕至白衣少年身后,猩红的双眸闪烁着伺机而动的幽光。 双眼紧闭的少年无声地弯了弯嘴角,周身暴涨的灵力掀起狂风巨沙,无形的剑浪以他为中心,一圈一圈荡涤四方。 才从土里冒了个头的沙蟒猝不及防地被剑浪掀翻后仰,【载星月】适时铮然出鞘,带着皎洁的星月之光,直指沙蟒身上唯一没有被鳞片覆盖的双眼! 刹时间,剑光与暴血交织,沙蟒长条状的身躯在半空中不断扭曲挣扎,发出阵阵极为凄惨绝望的轰鸣,最终轰然倒地。 黄沙归地,乌云散去,明月高悬,一切重归寂静。 贺兰熹缓缓睁开眼,巨物的头颅狰狞地躺在他脚下,已然没了生息。 不知何时已经天黑了,他那位无情道道友静静地站在月光下,长发如瀑,容色有如漱冰濯雪,竟能与沙海月色同辉,活脱脱一位月下美人。 贺兰熹见宋玄机连根头发丝都没乱,问:“你没出手?” “需要吗。”宋玄机淡道,“你一人足矣。” 贺兰熹微微一怔,心中不由窃喜。原来宋玄机如此认可他的实力,怪让人不好意思的哈哈哈。 宋玄机看了贺兰熹一眼,解释道:“祝如霜来过此地。他若能一人击退沙蟒,你也能。” 贺兰熹镇定地转过身,背对着宋玄机深吸一口气。 难得说一次长句,结果就这?我又没问你原因。 贺兰熹默默召回【载星月】入鞘,和宋玄机一同来到先前形成的裂缝旁。 裂缝足足有数人之宽,朝下看去,黑漆漆的一片望不到底,里面显然还有一个巨大的空间。 祝如霜指引他们来的地方,想必就是这里了。 宋玄机:“走?” 贺兰熹冷淡地点了点头,连“嗯”都没和宋玄机说。 两人一前一后纵身跃入裂缝,眼前均是深渊般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贺兰熹的双脚终于踩到了实质的地面。就在他们落地的一瞬间,视野忽然变得开阔明亮。 贺兰熹定睛一看,原来是四周墙壁上的火把唰然亮了起来,他们面前是一节节向远处伸展的台阶。 此处离地面十分遥远,与世隔绝,月光透不进来,呼啸的风声也消失了,安静宛若死寂。 两人拾级而上,来到了一扇巨大的金色石门前。 石门牢牢紧闭,两侧的火把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光映照出石门上精致又神秘的花纹。花纹由三条曲线组成,像水流的形状,也很像一个“川”字。 太华宗人人都认识这个图案,贺兰熹和宋玄机自然不例外。 贺兰熹伸手抚摸过石门上的图案,内心惊讶到都忘了自己在闹脾气,主动开口和宋玄机说:“是太善道院的院徽。” 太善道院,太华宗十二道院之一,实力只排在无情道院和合欢道院后。修太善道者,温柔敦厚,博施济众,各个都是品行高洁的淑人君子。 不得不说,太善道院的院徽真是好看——上善若水,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相比之下,他们无情道的院徽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贺兰熹记得太善道院的道训是“日行一善”。去年刚入学时,他奉江院长之命去太善道院送一些古籍,才踏入太善道院的院门就被几个太善道的弟子团团围住。 大家争先恐后地帮 7.第 7 章 《风月无情道》全本免费阅读 贺兰熹踏入陵寝的瞬间,一道耀眼刺目的光芒猝不及防地从头顶照了下来,他本能地抬手挡在眼前,眯起双眼透过指缝抬头看去,竟看见了一片蔚蓝的天空。 难道他们从地下里出来了? 不可能,他们不是才进入浮绪仙君的陵寝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样的世外桃源中? 可无论是脚底的触感,还是鼻尖萦绕着的泥土的气味,亦或是远方时不时嘤嘤成韵的鸟鸣声,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 一时之间,贺兰熹有一种他和宋玄机从来没去过沙漠,过去几日发生的事不过是他的臆想,此处才是现世的念头,好在宋玄机的声音及时将他从恍惚中拉了出来:“浮生若梦之术。” 浮生若梦之术,收录在太华宗的《术法·十五[终]》内,是一种无限接近【创世】的术法。该术所制造的幻境几乎算得上另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皆游走于现实和虚幻之间,真真假假,虚实交织。 贺兰熹最近才刚学完《术法·其三》,以他目前的能耐,想要从浮绪仙君设下的浮生若梦术中脱身的难度几乎相当于长孙策考全宗第一,但他一点不慌。 正如宋玄机所言,祝如霜曾经来过这里,并且成功出去了,这足以证明此幻境并非牢不可破。说的不谦虚一点,他年终考核的成绩可比祝如霜高。 贺兰熹望着前方的土阶木屋,提议:“我进去查探,你在四周寻找破局的线索?” 宋玄机:“嗯。” 木屋被收拾得很整洁,但四处落满了灰尘,水井旁的水桶也因干涸有了裂痕,墙角杂草丛生,显然已许久无人居住。 进入屋内,日常生活起居所需的物件一应俱全。膳房里有两套碗筷,粗糙的墙边立着常见的农耕用具。 继续往里走,唯一一间卧房里摆着两张小床,贺兰熹打开的简陋衣柜,发现里面的衣服有大小不同的两种风格。偏大的几乎全是白色,偏小的多是黑中带微赤的玄色。 贺兰熹记得祝如霜比林澹高上一些,想来之前在此处生活的人便是他们二人了。 不知为何,贺兰熹看到祝林二人一同生活后留下的痕迹,莫名有些伤感。 他瞧见衣服的最下方有一抹异常醒目的大红色,他正欲细查,却听见了宋玄机的传音:“过来。” 贺兰熹走出木屋,循声而去。 离木屋不远处有一片竹林,青翠挺拔,竹叶沙沙。日光倾泻而下,在宋玄机的白衣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少年原本沉静的美貌在这一刻仿佛流动了起来。 宋玄机站在一节竹前,稍稍抬头望着高处。贺兰熹来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竟然看到了一个才被他在心里嫌弃了一次的东西——无情道院院徽,一个用篆体刻成的“閇”字。 太善道院的院徽出自浮绪仙君之手,他们的院徽自然也是由无情道院第一任院长设计的。 传言,太华宗立宗伊始,每一位院长都需要为自己的道院立下道训和院徽。很快,其他院长陆续完成了任务,只剩下无情道的院长迟迟没有给出结果。 为了太华宗的和谐统一,院长们一个接一个地催无情道赶紧把道训和院徽定下来:虽说你们道院一百年也招不到几个人,但该的还是要有嘛,不然显得多和我们格格不入啊。 一番规劝下来,他们的初任院长不出意外地被吵到了,当即随手执剑刻下一字用于打发同僚。 閇,意为“闭”,取“闭耳,闭目,闭心”之意,和无情道断绝七情六欲的理念还算吻合。当然,这个“閇”还有一层更重要的含义,那便是——给本座闭上你们的嘴。 竹子上的无情道院徽再次证明祝如霜和林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只是,祝如霜为何要把院徽刻在竹子的高处?如此不显眼,若不是宋玄机心细如发恐怕都发现不了。 难道,祝如霜刻下院徽时,竹子并没有这么高? 贺兰熹记得这类竹子的生长过程十分有趣,头两年异常缓慢,只为向下而伸,扩展根系。第三年开始,它们厚积薄发,以惊人的速度向上攀升,短短数月就能比他们无情道院所有人加起来还高。 宋玄机平静地陈诉事实:“祝如霜和林澹一同在此处,共有三年之久。” 贺兰熹也想到了这点,他做不到宋玄机那么淡定,趁宋玄机的注意力没在自己身上,抓紧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祝如霜居然用了三年才破了浮生若梦的幻境?难不成他也要和宋玄机在一起单独待上三年才能出去?! 不要不要,别说三年了,三个月他都会发疯,搞不好会不惜以死相逼,要求宋玄机每天至少主动和他说话三次,然后宋玄机不但不会理他,大概还会觉得他走火入魔,一剑把他拍晕了事。 巨大的绝望涌上心头,贺兰熹一边想哭又想闹,一边冷静琢磨着难怪祝如霜会说出“我道心已毁”之类的话。 若只是几日的相处时光,祝如霜或许不会对林澹动心。那三年呢?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在与世隔绝的桃源幻境中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在情理之中。 要知道,祝如霜入无情道院也不过一年罢了。如今细想起来,倘若祝如霜乃天生无情之人,又怎会为了重病的亲人不惜以身犯险呢。 宋玄机问:“你可有发现。” 贺兰熹沉浸在绝望中,“嗯”都“嗯”得很难过:“随我来。” 两人回到木屋,贺兰熹带宋玄机来到卧房,径直走向先前没有关上的衣柜,将最下面的红色布料一把抽了出来。 ——是两件除大小之外一模一样的大红喜服,其中还夹杂着一方绣有鸳鸯戏水图纹的红盖头。 宋玄机沉吟片刻,拂袖一挥,床底又滑出来一个陈旧的木箱。木箱在两人眼前自动打开,里头装着两根烧至一半的红烛,几张字迹端正的“囍”字,以及一对形制奇特的合卺杯。 祝如霜果然已经在幻境中和林澹成过亲,两人在现世林府的婚礼只是走个形式,他们早有了夫妻之名。 宋玄机将半截红烛召入手中,根据烛台上凝固蜡油的硬度推测出使用的时间:“此烛燃后不久,祝如霜二人便离开了此地。” 一旦入局者离开,幻境中的时间也会停滞不前。换言之,祝如霜和林澹一完婚就从幻境中脱身了。 难不成,成婚便是破浮生若梦之术的关键?可浮绪仙君怎会费尽心思设下幻境就为了看两个男人成亲,浮绪仙君又不是合欢道院的院长,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恶趣味。 其中定然另有蹊跷,他目前还想不明白。如今之计唯有复现当时的情景,看看会发生什么事了。 想到这里,贺兰熹忍不住瞥了一眼宋玄机,突然有了个奇怪的念头。 从他去年第一眼见到宋玄机,宋玄机一直以一袭白衣示人。撇开宋玄机清冷淡漠的气质不谈,其实也是花容月貌,惊才绝艳。如此美人,一辈子只穿一种颜色,那真是作孽。 贺兰熹在心中暗暗酝酿好措词,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穿?” 宋玄机点头:“穿。” 啊?宋玄机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贺兰熹犹豫了一下,又问:“你可知我意?” 宋玄机看着他:“你说呢。” 贺兰熹表面镇定地怔了怔,转念一想,无情道的天选之人不会有任何情绪,自然也不会尴尬羞耻。既然宋玄机都不羞耻,那他也没什么好尴尬的。刚好他很喜欢穿红色,因此还一度很羡慕合欢道的弟子。 宋玄机走到两件喜服前,动作自然地拿起了其中偏大的一件,将红盖头和偏小的喜服全留给了贺兰熹。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一路同行的缘故,宋玄机明明一个字都没说,贺兰熹却默契地理解了他的意思,登时浑身一僵。 贺兰熹:“……嗯?” 宋玄机:“我比你高。” 贺兰熹冷冷地看着宋玄机说实话的样子,表示自己不 8.第 8 章 《风月无情道》全本免费阅读 贺兰熹记得他娘亲说过,洞房一定是两个人两情相悦到很深的地步才会发生。而对他们无情道中人来说,一旦用情至深,无情道不崩才怪。可上次他在林府和祝如霜相见,并没有发现对方有道崩的迹象。 不过就算宋玄机精通洞房之术,他们也不至于为了破一个幻境做到那种地步啊。 贺兰熹镇定回头:“无妨,祝如霜和林澹应当也没有洞房。” 宋玄机:“为何。” 贺兰熹:“因为祝如霜未曾道崩。” 宋玄机静默沉思,对贺兰熹无情道不崩即没有洞房的判断不敢苟同。他没有出言反驳,只改口道:“你功课写完了么。” 贺兰熹一怔,差点“啊”出声:“……嗯?” 宋玄机一身大红喜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功课。” 贺兰熹犹豫着问:“你可是认真的?” “总归你我无旁的事可做,”宋玄机淡道,“你可以先把《九州史》的功课写完。” 听到“九州史”三字,贺兰熹胸口一阵窒息,心中涌现出无限的悲凉。 他既然修了无情道,这辈子也就和风月嫁娶之事无缘了。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应当是他离成婚最近的一次。虽说是假的,他的“成婚对象”还是个高冷怪,但他以后都不会再有穿喜服的机会了。 抛下这些不谈,他在外面累死累活地为太华宗办事,他又没偷懒,能不能别张口闭口地就让他做功课啊。 他这人有个毛病,本来对做功课不排斥,也会主动去做,但如果有人要求他做,他反而不愿意做了。 贺兰熹越想越不爽,冷着一张脸:“不。” 宋玄机:“不?” 贺兰熹闹起了脾气:“不做功课。” 宋玄机:“为何?” “没有为何。”贺兰熹冷冷道,“就是不做。” 宋玄机静了一静,声音似乎没平时那般冷淡了,反而带上了一点莫名其妙:“看不懂你。但你可曾想过,浮绪仙君为何要设下此幻境。” 贺兰熹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宋玄机话中有话。 普通人在自己的陵寝里设置各类陷阱无非是为了击退,甚至击杀来者,但浮绪仙君不一样。 浮绪仙君秉性纯善,非必要不杀生。哪怕有人擅闯他的陵寝,他也是先用沙蟒震慑,再考验来者的善恶。 然后呢?浮绪仙君检验了他们的实力和善恶之后,还需要确定什么才能放下心来允许他们深入自己的陵寝? 贺兰熹心念一动,隐隐明白了宋玄机的意思:“你的意思,我们只需像平日在太华宗时一样即可?” 宋玄机颔首:“嗯。” “好,我信你一次。”贺兰熹撩开喜服的下摆在椅子上端庄坐好,接着从灵囊里拿出了《九州胜览》。 宋玄机在贺兰熹对面坐下,取出一本《符箓学》。他没有立刻翻开书,而是看着贺兰熹头顶上的喜帕,问:“不取下?” 贺兰熹轻描淡写地说:“别管。” 宋玄机:“。” 原本用于洞房花烛的红烛被迫为两个少年的功课服务。不知为何,两人均没有换回无情道的校服,贺兰熹头上还顶着一方掀开的红盖头。 贺兰熹奋笔疾书之余情不自禁地想,这世上穿着喜服还在做功课的,恐怕只有他和宋玄机两个人了吧。 蓝黑色的夜幕缓缓而降,人在幻境中时间的感知和现世一样。两个时辰后,贺兰熹靠着埋头翻书把《九州史》的功课做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了一篇人物小传。 贺兰熹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论鬼王于九州之影响》几字,而后期待地看向宋玄机:“所以,鬼王于九州之影响是什么呢?” 在太华宗时,无情道三人组各有不擅长的科目。他是《九州史》,宋玄机是《丹药学》,祝如霜则是《机关学》。但他们即便各有所长所短,却从未向旁人请教过功课,这还是第一次。 反正是宋玄机自己提出来要在《九州史》上助他一臂之力的,他不问白不问。 “拿出《九州胜览》,翻至首页。”宋玄机垂眸停笔,道:“你要从此处重新开始学。” 贺兰熹默默低下了头。他真是深感耻辱,深感耻辱啊。 对贺兰熹而言,《九州史》就是一剂催眠的猛药,哪怕讲解人是身穿大红喜服的宋玄机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 听着鬼王平生的事迹,贺兰熹的眼帘渐渐变得沉重,意识也随之混沌模糊,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贺兰熹发现自己没有趴在桌子上,而是背靠着一根高大的柱子坐于地面。 幻境的木屋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稍显昏暗的密室。墙壁上挂着仿佛永远烧不尽的火把,地面的触感粗糙而冰冷,一股陈旧压抑的气息涌入鼻腔,贺兰熹下意识去寻找宋玄机的身影:“宋玄机?” 宋玄机的声音响起:“在。” 贺兰熹扶着柱子站起身,在密室的角落里看见了宋玄机。宋玄机手持火把,面朝墙壁而站,似乎是在看什么东西。 贺兰熹仗着宋玄机看不见,开心地朝对方小跑了几步:“幻境已破?” 宋玄机头也不回地回了他一个“嗯”字。 如此看来,宋玄机的推断是正确的。浮绪仙君之所以在陵寝内设下浮生若梦之术,是为了判断来者是否有不轨之心。 浮绪仙君带着鬼王之角一同下葬,并非是想让鬼王之角和自己的尸首一样永远不见天日。或许他早就想到了未来的某日,有人会为了鬼王之角闯入他的陵寝。 浮绪仙君首先需要知道来者的实力能否驾驭鬼王邪物,更要确定此人不会与自己背道而驰,最后还要判断来者闯入陵寝的原因。 宋玄机突然拉他一同做功课,就是为了告诉浮绪仙君的亡魂,他们是太华宗正正经经的弟子,此行只为了调查道友忽然成亲的真相,别无他求。 贺兰熹相信单凭祝如霜一人也能完成浮绪仙君设下的三重考验,他之所以会被困在浮生若梦中三年,问题一定出在林澹身上。 是林澹,三年来始终无法得到浮绪仙君的认可,连累祝如霜陪他一起困在浮生若梦中,直到他和祝如霜在幻境中完婚的那 9.第 9 章 《风月无情道》全本免费阅读 贺兰熹环顾四周,四面均是厚重的墙壁,没有一丝光亮从外面透进来,自然也找不到出口。整间密室除了墙上的壁画之外只有九根支撑着天花板的柱子,柱身上刻有古老神秘的浮雕。 贺兰熹觉得这些浮雕很是眼熟,若他没有记错,他在《机关要学·进阶》中看到过它们。 浮绪仙君乃太华宗《机关学》的奠基人,有不少相关的著作,这次给他们出的便是这一道机关题了。 宋玄机的目光快速扫过九根柱子,稍作沉思,召出随身佩剑,用剑光在墙壁上划出一道道复杂的曲线。 贺兰熹看着宋玄机解题,提醒他:“祝如霜不擅《机关学》。” 不是他在背后偷偷说同院道友的坏话,但祝如霜在《机关学》上的糟糕的确和他在《九州史》上的不相上下。这等难度的机关,祝如霜再解三年都未必解得出来。 假使来到这里的只有祝如霜一人,那他的脚步应该到此为止了,但他身边还有个“林澹”。如果“林澹”能顺利解开密室机关,更加证明他并非等闲之辈。 “嗯。”宋玄机划出最后一剑,密室上方传来咔嗒一声响,紧接着是一阵机械锁链转动的声音。 ——轰。 一行阶梯从上方缓缓落下,通向前方未知的黑暗。 贺兰熹自然而然地和宋玄机对视了一眼,宋玄机朝他轻轻颔首,先他一步踏上了阶梯。 贺兰熹紧随其后。两人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视野豁然开朗。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宏伟空旷的大殿,贺兰熹和宋玄机置身其中,宛若茫茫沙海中唯二的白色兰花;一座巨大的神像矗立在大殿正中间,仿佛是这庞大空间中唯一的存在,即便抬头也无法仰视其全貌,但凭借神像的穿着便可知这是浮绪仙君的神像。 贺兰熹双眼骤然睁大。他直愣愣地看着眼前巨大的神像,寒意犹如一双冰凉修长的手,渐渐爬上他的双腿和脊背;他的头皮阵阵发麻,胸口也无法控制地泛起了恶心。 本应庄重神圣的神像此刻竟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恶臭,只见“浮绪仙君”的胸口被破开了一个大洞,恶臭因此而来;黏腻污秽的黑色液体从洞口不断蠕动蔓延,形成一条条腐烂的藤蔓,遍布神像全身,好似一截截被人刻意扭曲的肢体。 神像双手已被折断,脸亦是面目全非,双耳只剩下了一只,两行血迹从空洞的眼中滑落,眼珠掉落在神座旁,像是被谁轻飘飘地踩了一脚,带着灰尘的脚印清晰可见。 宋玄机微微侧眸,道:“贺兰时雨?” 贺兰熹面色苍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时都忘了要言简意赅:“放心吧我没事——【鬼相语】在哪里?” 宋玄机略微顿了顿,才道:“找。” 即便知道希望不大,贺兰熹还是强忍着恶心,和宋玄机一起在神像上和大殿中仔细找了个遍,果然不见【鬼相语】的踪影。 一般人欲图【鬼相语】,到手之后走人便是,实在没有必要对浮绪仙君的神像如此恶心的凌辱。那人这么做,是为了泄愤,还只是单纯觉得……好玩? 祝如霜不可能对浮绪仙君不敬,能做出这等事情的只有一人。 祝如霜和林澹从浮生若梦中脱逃后,和他们一样来到了密室。林澹不知用什么方法,暂时让祝如霜失去了意识,自己则破解机关要法后来到了神像大殿。 林澹拿走了【鬼相语】,并对浮绪仙君的神像疯狂地施虐凌辱。做完这一切后,他若无其事地回到祝如霜身边,将人从陵寝中带了出去,并声称自己只是无意间歪打正着地破了密室之谜。回到西洲后,林澹天真无邪地继续扮演着林家小公子的角色,甚至还要在现世和祝如霜再成一次婚。 林澹自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无情道院从不养废物,祝如霜能被选入其中,就意味着他绝不会乖乖令人摆布。 贺兰熹猜测,祝如霜已经在怀疑【鬼相语】在林澹手上,为了不打草惊蛇并暗中调查真相,他假意留在林澹身边,并同意和他完婚。 祝如霜深知,只要他成亲的消息一传出去,无情道院不可能放任不管。他知道他的道友们会去找他,也知道他的两个道友能轻而易举地来到陵寝终点,为他彻底证实他的怀疑。 无情道三人在一起生活学习了一年,哪怕在言语交谈上“不熟”,他们依旧是太华宗内最了解,最信任彼此的人。 贺兰熹眉间紧蹙,神色异常沉重。他盯着神像脸上唯一完好的双唇 ,只觉那嘴角轻轻勾了起来,朝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 西洲,林宅。 今日林家小公子大喜,林府上下淹没在一片喜庆的大红色之中。林家世代经商,人脉自是遍布天下,此刻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其中更是不乏西洲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当然了,要是论有头有脸,放眼整个西洲又有谁能比得过西洲少主长孙经略呢。 西洲小霸王一句“本少主不欲与旁人同桌”,林府就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单人桌。喜堂前,一对新人已经开始“一拜天地”了,长孙策却还在鼓捣他带来的一堆传音符,鼓捣得满头大汗,心急如焚。 他厌恶无情道院,也看不惯那三个哑巴似的冷美人。他之前的幸灾乐祸和阴阳怪气也句句发自肺腑,但真要他眼睁睁地看着无情道的弟子被迫成婚放弃修行,他又好像不乐意了。 所以宋浔和贺兰熹究竟死哪去了!这几日他不要钱一般地不知道用了多少张传音符,愣是联系不上那两人。 太华宗年轻弟子中最强的两个,总不至于几日之间就死在了沙漠里吧? 长孙策骂骂咧咧地正要再用一张传音符,忽然听见了贺兰熹的声音:“长孙经略?” 长孙策嗖地抬头:“贺兰熹?” 贺兰熹:“嗯。” 长孙策怒松一口气,骂道:“你们是去沙漠里成亲了吗,这都多久了还不回来!” 贺兰熹那头停顿了一下:“在回去的路上。林府情况如何?” 长孙策:“不如何!刚‘夫妻对拜’完,马上要送入洞房了!” 贺兰熹正御剑而行,听见长孙策这么说就放心了——没入洞房的成亲算个屁。 贺兰熹道:“你去抢亲。” 长孙策猛地站起身,大惊失色:“什么?!”这一声叫得实在太大声,引来了不少宾客侧目。长孙策赶紧又坐了回去,压低声音道:“你疯了?我在西洲是什么身份你让我去抢祝云的亲?” 贺兰熹无声地笑了一下:“怎么,祝如霜配你难道不是绰绰有余吗?” “这是配不配的问题吗,我又不喜欢男的!等下,”长孙策脑子一转,突然意识到一件大事:“贺兰熹,你刚刚是不是和我开玩笑了?!” 一不小心忘了形的贺兰熹哽了哽:“……话多多辣椒水。” 长孙策恍然大悟,十分得意:“我找的药好用吧,好用你就多用点。” 贺兰熹:“我马上到林府,你拖住。” 长孙策:“你让我怎么拖住啊!贺兰熹?贺兰熹!” 传音符化成了灰烬,贺兰熹那头也彻底没了声息。 长孙策气急败坏地暗骂了两声,抬头朝喜堂的方向张望。 这场婚礼是在林府办的,按照传统嫁娶的规矩,应该算林府娶妻,但凤披霞冠的却不是祝如霜,而是林澹。长孙策之前听人在席间议论过此事,说是林澹甘愿如此。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头戴喜帕的林澹在喜娘的搀扶下往内厅走去。祝如霜面色平静地跟在林澹身后,忽然停下了脚步,朝外头看了一眼。 长孙策咬了咬牙,霍地站起身,高喊道:“等等,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此话有如惊雷落下,满座宾客的目光都聚在了长孙策身上,原本嘈杂喧闹的宴席骤然鸦雀无声。祝如霜也向他投来了视线,他竟在那常年寡淡的 10.第 10 章 《风月无情道》全本免费阅读 暗红色的粘稠蠕动翻滚,形成了一条条状如孩童手臂般粗细的触手藤蔓,其中两条还真长出了手指,一左一右,轻轻地为“林澹”挑开了喜帕。 明明是和先前见到过的同样一张脸,长孙策和他四目相对时,却觉遍体生凉。这种“凉”和无情道人带给他的“凉”不一样,好似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他身上攀升爬行,叫他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林澹”看着长孙策,卸下伪装后,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混天道院。” 长孙策剑眉紧皱:“你丫报我道院作甚。” “林澹”慢条斯理地抓住了胸口的长/枪,像是好玩一般,一点一点地插入自己的胸口:“那两个无情道没和你一起来?” 长孙策发现枪身无法被他控制地从手上脱开,干脆松开了手,冷笑道:“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就没意思了吧。” 话落,长孙策猛地后撤一大步,随机挑选了一位现场宾客,从对方腰间抽出了两把尖刀。 在他拿到双刀的瞬间,这两把刀便仿佛有了生命和意识一般,通身金光暴起,和他新认的主人一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林澹”自上而下直接一分为二! 祝如霜双眸中映着短发少年高大却不失迅敏的身影,总算有了长孙策乃混天道本届弟子第一人的实感。 长孙策从来不说自己擅长哪一种武器,因为他擅长任何武器。百武精通,这一点哪怕是他们无情道三人也未必做得到。 只可惜,这对双刃的结果没有比先前的长/枪好到哪去。 “林澹”被生生劈开两半后,那粘稠的暗红色液体犹如水漫金山一般,猝不及防地朝长孙策喷涌而去,长孙策连捏个防护术法的时间都没有,连忙朝一旁闪去。 为了不碰到那恶心人的东西,长孙策的动作十分勉强,几乎是重重摔到了地上,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两滴漏网之鱼径直朝他眉心飞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飞驰而至,不偏不倚,刚好打在了两滴黏液上。 那两滴黏液落在地上,嘶嘶地将地面烧出了两个焦黑的印记,而后蠕动翻滚,和其他黏液汇聚在一起,重新变成了“林澹”的模样。 长孙策抬头看去,只见两个纯白色的身影掠过茫茫夜空,宛若流星双子,正一前一后,乘星踏月而来。 长孙策眼睛一亮:“贺兰熹,宋浔!你们还知道回来!” 贺兰熹跟着宋玄机在屋檐上轻盈地落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是屋檐,可能这样比较有冷傲的气势吧,和无情道比较契合。 贺兰熹看了眼长孙策,居高临下道:“废。” 长孙策“呸呸呸”地吐掉嘴里的灰尘,不甘心道:“行,你厉害!你行你上啊!” 贺兰熹还没有动作,祝如霜先有了反应,不知何时召出的长剑遽然出鞘,剑气如霜,在“林澹”脖颈之间划出一道霜染般的弧线。 “嗯?”“林澹”的头颅在身体上摇摇欲坠,却还能眯起眼眸看向祝如霜:“这么狠心的吗?” 祝如霜清俊的面容冷若冰霜:“无情道中人,从来就没有心。” “这样吗?”“林澹”露出一个几乎称得上甜美的笑,“那我倒要看看,若你唯二的两个同院道友死了,你会不会替他们伤心。” 祝如霜脸色微变:“你……” 贺兰熹站在宋玄机身后,从他肩膀上探出脑袋观看战局。 祝如霜拼尽灵气的一剑似乎仍然没有对“林澹”造成实质的伤害。“林澹”又一次融化了身躯,黏液渗入地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贺兰熹公平公正地给出评价:“嗯?真是强劲的对手。” 话落,一声怒吼响彻天际。 “贺兰熹——我去你姥姥的!”长孙策被贺兰熹的双重标准气得几近吐血,“你把你刚刚那个‘废’给我憋回去,再给我道歉!” 贺兰熹十分痛快:“抱歉。” 长孙策:“……”奇怪,为什么他还是觉得有被侮辱到? 祝如霜眉间蹙起,上前一步,刚要开口,忽然瞥见了什么:“小心!” 长孙策快速四周张望,脑袋几乎晃出了残影:“又要小心什么啊!” 贺兰熹耳尖一动,敏锐地捕捉到黏液翻滚的声音。他陡然回头,果然看到了宋玄机身后的地面正诡异地上下起伏,似乎下一刻就要破土而出。 贺兰熹忙道:“宋玄机!” 两位道友轮番提醒,宋玄机却是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微微一侧眸。 “林澹”再次幻化出人形,想要抓住时间差打宋玄机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就在他倾尽全力即将扑出之时,画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风雪凭空骤起,呈千里冰封之势眨眼间席卷天地。地面结起厚厚一层冰霜,呼出的气仿佛都凝成了实体,冰晶映着月色,美得叫人惊心动魄。 雪落无声,冰寒彻骨,千百年来一直炎热异常的西洲,在这一刻终于见到了隆冬。 宋玄机垂眸扫了眼狼狈不堪的长孙策,冷淡的目光仿佛无声嗤出了一个“废”字。 长孙策一脸憋得通红,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彻底闭上了。 看着被牢牢禁锢在原地,维持着可笑的姿态的“林澹”,贺兰熹甚至懊悔。他刚刚不应该说“宋玄机!”的,他应该“宋玄机。”这样才对。 宋玄机转过身,看向“林澹”:“【鬼相语】?” 冷得直哆嗦的长孙策总算找到了发言的机会:“你要给他的嘴‘解冻’啊,不然他怎么说话?” 宋玄机给了“林澹”一个说话的机会。“林澹”脸上的冰层刷地碎开,他的目光从一一掠过贺兰熹,宋玄机和长孙策,忽地一声笑。 “无情道院的得意门生……呵。”“林澹”面目扭曲,仿佛有无数条细蛇在他皮肉下蠕动:“你们这些天之骄子还真是千百年来如一日的面目可憎啊。” 贺兰熹在宋玄机身后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 最终,“林澹”的视线落在了祝如霜,竟是勾起了嘴唇,微微一笑:“美人,下次换我娶你啊。” 说罢,“林澹”闭上了眼,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化成了一团黏液。 和之前不同,这团黏液再不能蠕动翻滚,只能像水一般,缓缓四散而开,不多时便停止了流动。而黏液的中间,静静地躺着一个被截断了的暗红色龙角。 天际初亮,东方既白,原本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林府人去楼空,只剩下了满地的狼藉。 * 长孙策依旧是有家不回,跟着无情道三美回到了之前落脚的客栈。 朝 11.第 11 章 《风月无情道》全本免费阅读 虽然早就猜到了祝如霜可能和自己一样在无情道院隐藏着本性,但听对方这么亲口一承认,贺兰熹还是悲从中来,悲喜交加,悲天跄地。 一年了,他在太华宗独来独往,沉默寡言已经整整一年了。 还没辟谷的时候,别的道院的弟子成群结队地去膳房吃饭,他默默把饭带回仙舍一个人吃; 遇到棘手的功课,他找不到人请教或讨论,只能靠自己查阅古籍,慢慢摸索; 刚入宗时,他被合欢道院的“色鬼”道友纠缠,他不能痛快骂人就算了,连个站在他身边听他倾诉的人都没有,搞得他十几岁了还要半夜三更用传音符找他娘亲诉苦告状。 如此种种,往事不堪回首。他已经习惯这种生活了,也强大到了在太华宗无人敢惹的地步,现在突然告诉他,他本来可以再无情道院交到朋友的。 他真的,他想哭。 祝如霜又不傻,看贺兰熹这么大的反应,顿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难道你也……” 贺兰熹含泪点头:“我也,我也!祝云,你……你知道我过去一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吗!!!” 祝如霜内心的震撼丝毫不比贺兰熹少,甚至多得多:“可是……可是你完全看不出来啊。我一直以为,你和宋玄机那样的人,才是无情道的天选之人,我只是选来凑数的。” “是吗,”被祝如霜这么一说,贺兰熹还欣慰上了:“可能是因为我太会装了,把你骗到了。其实我很喜欢说话,我的话多起来能把长孙策的嘴皮说破你信不信。” 祝如霜不由地盈盈一笑。 贺兰熹第一次见祝如霜这么笑,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一时间百感交集:“我一直想和你们亲近,入宗之前我就给你们准备了礼物,宋玄机过生辰的时候我深更半夜趁他睡着了跑去给他送点心,结果被他以为是小贼追了几条街……我很想和你们多说话,可是你们一个比一个高冷,我怕打扰你们,更怕你们不理我……我我我我我心里苦啊!” 祝如霜颇为怜爱地看着贺兰熹,道:“我虽然不讨厌说话,但也没有很喜欢说话,独处之时倒也觉得清静自在。即便如此,在无情道院难免也有难熬的时候。你如此活泼的心性,过去一年是如何过来的……”说到此处,祝如霜忽然想到一件事:“之前我听家兄提起,有闻名金陵的医修主动上门求诊——可是你安排的?” 贺兰熹想将此事瞒下来,但祝如霜这么聪明,他自知瞒不过,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嗯”完之后又惊慌失措地唾弃自己,怎么回事啊,他居然还“嗯”习惯了?! 贺兰熹连忙换了种回答方式:“嗯嗯,是我是我!是我啊!” 祝如霜唇边笑意微敛,露出愧疚的神色:“怪我,一年来始终没有在太华宗内以本性示人。对不起,时……时雨。” 贺兰熹第一次听道友这般叫自己的字,有一点点害羞:“唉,别别别,你道什么歉啊。你要这么说,我也对不起你。” 他方才不过是一时激动才“怪”祝如霜没有早点告诉他,可他自己还不是一样伪装了一年。两人同窗这么久,日日见面,几乎是朝夕相对,可直到今日,贺兰熹才发现祝如霜原来是个内心这么温柔的人。 猝不及防的,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想到了宋玄机,然后敦地站了起来。 祝如霜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贺兰熹表情严肃:“祝云,你说宋玄机会不会也和我们一样,有着不为旁人所知的一面?” 祝如霜想了想宋玄机平日里仿佛独立于冰原之上的清冷,沉默片刻,道:“应该不会吧?” 贺兰熹一边低头思考一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行,我可太好奇了,我必须弄清楚这件事。” 祝如霜稍作思索,提议道:“或者,你可以问问宋玄机的家人,他入无情道院之前是什么样的。” “可宋玄机是姑苏人氏,除他之外我不认识其他姑苏人。”贺兰熹脑中一条白线穿过,灵光一闪,脚步一顿:“看来,是时候展现我在三界之中强大可靠的人脉了。” 金陵贺兰家,莫说在金陵城,纵使放眼九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祝如霜期待地看着贺兰熹从灵囊中拿出传音符使用,在心中猜了几个九州之内响当当的名字,也不知贺兰熹要找的是其中哪一位。 传音符生效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熹儿?” 贺兰熹:“娘!” 祝如霜:“……哦,好吧。” 贺兰夫人:“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在这个时辰找我?” 贺兰熹:“娘,你在姑苏有玩得好的小姐妹吗?我有件事需要你帮我打听一下,急急急,十万火急!” 贺兰夫人:“嗯嗯?” 传音符烧尽后,祝如霜好笑道:“时雨,你怎么这么着急,你很在意宋玄机的本性吗?” 贺兰熹稍稍怔了怔,十分诚实地说:“也没有很在意,一点在意而已。” 祝如霜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倘若宋玄机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高冷,我离开太华宗后你至少还有他相伴,你也不至于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贺兰熹不开心地皱起了眉:“不懂,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一定会被退学呢?事情已经解决了,【鬼相语】也没有丢,即便你在浮生若梦中和林澹成了亲,那也只是幻境中的事,做不得数,更算不上破无情戒了。” 祝如霜眼神一暗,似有什么难以言说的苦衷:“我会这么说,自是有我的缘由。” 一时之间,贺兰熹也不知如何安慰他:“祝云……” 见贺兰熹情绪又低落了起来,祝如霜打起精神,笑道:“先不说此事了,退学与否,等我回到太华宗后江院长自有定夺。对了时雨,你功课做完了没,能给我借鉴一下《机关学》吗?” …… 贺兰熹和祝如霜来了一个促膝长谈,贺兰熹恨不得把过去一年没和同院道友聊过的天一下子全补回来。 两个时辰过去,祝如霜虽然没有像解弘那般痛苦求饶,但也到了双目无神,意识涣散的境界。贺兰熹也不想这么折腾人家,但他的嘴真的闭不上。 在金陵家中时,虽然有娘亲解弘等人轮番陪他闲聊,但那些人到底不是太华宗的弟子,很多事情都无法共情。祝如霜就不一样了,他能精准地理解贺兰熹说的每一个点,比如《九州史》的课有多无聊啊,合欢道院的院长为何总是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们,无情道院的仙舍什么时候能重新装修一下就好了,宋玄机这一年究竟有没有越看越漂亮…… 在祝如霜实在说不下去了之后,两人又说起了正事。从祝如霜口中,贺兰熹得知了【鬼相语】之事较为完整的全过程,和他之前推断的八九不离十。 祝如霜唯一的兄长身患恶疾,每日都需以 12.第 12 章 《风月无情道》全本免费阅读 乘坐仙舟虽然舒适惬意,但远没有御剑飞行来得快。从西洲到太华宗,仙舟得在天上“慢悠悠”地飞上一整个白日。好在天际之景相当不错,贺兰熹和祝如霜并肩而立于船头,享清风吹拂,观云海灿烂,倒也十分惬意。 然而离太华宗越来越近,两人的表情也越来越沉重。 贺兰熹知道祝如霜在忧心自己可能因为破无情戒而被退学,他一边为祝如霜担心,一边因即将到来的新学年郁郁寡欢。 又要开始了……每日三四堂课,每堂课一个时辰,晚上即便没课也要做功课;除了清明中秋等大节,每月只有两日的假——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他之前还听师兄们提起过,入学第二年是最重要的一年,不仅功课的难度直线上升,考试的频率也是第一年的两倍…… 贺兰熹越想越忧郁,嘴都闭上了,开始幻想自己从仙舟上跳下去,牺牲他一人,唤起太华宗众院长对学生们的怜悯之心,从此让太华宗的弟子脱离苦海,然后为他“歌功颂德”,将他的“恩情”谨记于心。 不远处,长孙策和宋玄机站在长孙家的家徽下,前者看着贺兰熹祝如霜并肩而立的画面,觉得甚是养眼之余不由纳闷:“我怎么觉得这两人的关系一夜之间亲密了不少呢,是我的错觉吗。” 宋玄机不置可否。 太华宗一年就这么一次回家和亲人团聚的机会,不少弟子都是在家待到最后一日才动身回宗。一路上,四人也偶遇了不少其他道院的弟子,大多是四大道院以外的弟子。别说无情道三美了,长孙策和他们都不算熟,只能依靠他们身上的校服分辨他们是哪个道院的。 直到一群穿着黑金色校服的少年御剑而来,笑嘻嘻地冲长孙策挥手打招呼—— “长孙经略,听闻你在西洲抢无情道祝云的亲了?” 长孙策一哽,耳朵都红了:“你们这些混账怎么知道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真没想到你喜欢祝云那一款的,你和他在一起不会憋死吗?” 长孙策急赤白脸地解释:“我不是,我没有!我抢亲是为了大局,我又不喜欢男的!” “经略啊,听为兄一句劝,收心吧,无情道院的美人你把握不住的,连合欢道都拿不下他们,何况是你啊!” 长孙策气急败坏昏了头,居然转头求助宋玄机去了:“宋浔,你快告诉他们,是你道友要我去抢亲的!我是被贺兰熹逼的!” 宋玄机:“不。” 长孙策:“……很好,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现在就去拿话多多辣椒水。” 宋玄机:“不。” 宋玄机转身走到两个同院道友身旁。贺兰熹不动声色地侧眸看了眼宋玄机,心想今年能不能多和我主动说几次长句啊,宋同学。 无情道三人一起沉默地看着太华宗的轮廓逐渐在视野中清晰。 太华宗群山叠峦,四季变换莫测,十二座道院各自依山而建,井水不犯河水。其中,四大道院离太华宗主峰最近,列阵四方,因其充沛的灵力能保持一个季节不变化,这也算是四大的特色了。 合欢道院在南,四季如春,人间芳菲,如梦似幻。哪怕只是偶然路过,也会沾染一身的淡粉樱花,花香甜美清新,经久不散。 混天道院在东,夏山如碧,骄阳似火。混天道院的弟子天天在日头下晒着,长孙策的小麦般的肤色在他们道院都算白皙的了。 太善道院在西,秋高气爽,硕果累累,桂子飘香。院内安静却不寂寥,平淡却不平庸,温润却不单调,置身其中,再浮躁的心都能慢慢静下来。 而无情道院的地盘位于宗门极北,山峰高耸入云,终年积雪,远远看去就能感觉到一股股寒意迎面而来,叫人心生胆寒,望而却步。 剩下的八小道院,诸如养了一山奇珍异兽,成日鸡鸣狗吠之声不止的万兽道,和灵兽双修的风气就是从他们道院开始的;又或是追求自由快活的逍遥道,我最重要他人算屁的唯我道……一一各具特色,各有所长。 其他十一道院的弟子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交情,互相串门是常有的事。唯有无情道院,好像和其他道院有壁垒一般,从不欢迎外院弟子造访,以至于长孙策入学一年连无情道院的门都没摸过。他可太好奇无情道院里面是什么样了。 去年,长孙策曾几个同院道友尝试过半夜去无情道院探险,结果才靠近大门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拍飞了出去,搞得他摔得不轻还不敢吭声,被道友们嘲笑了大半年。 不多时,长孙家的仙舟在太华宗大门口停下,引得不少弟子频频侧目。 在院外见到无情道三美合体本就难得,更难得的是他们是乘坐长孙家的仙舟返校的。长孙经略什么时候和无情道院走这么近了?竟然有人能和无情道走得近?? 四人下了仙舟,长孙策连先回自家道院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跟着贺兰熹等人直奔无情道院。 他们一路御剑向北,最终在无情道院的大门前降落。 方才还明媚耀眼的阳光到这里立即暗淡了下去,只剩下区区萤烛之辉。向里看去,目之所及皆是空旷静谧的纯白,纤尘不染,超脱尘世,俗世的喧嚣荡然无存。 长孙策在无情道院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门顶上的“閇”字,狐疑地问:“是我聋了吗?怎么什么都听不见?” 贺兰熹对长孙策现在的感受感同身受。他在无情道院待久了,一个人的时候经常有事没事就“啊”一声或者制造出一些动静,以便确定是四周很安静,而不是他聋了。 长孙策心有余悸地跟在三人身后踏入大门。这次有三美带着,他没有再被拍飞出去,双脚稳稳地站实了。 长孙策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去,只见一座巨大的丰碑屹立在冰霜中,上面刻着一个异常圆润的圆圈,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混天道院也有这样一座丰碑,上头刻着混天道的院训,长孙策不知见过多少回了,但这个…… 长孙策走近丰碑,左看右看,又绕了两圈,依旧没发现这个小圆圈有什么特别之处。他问:“这什么啊?” 宋玄机,贺兰熹,祝如霜三人不约而同道:“院训。” 长孙策一头雾水:“啥意思?” 贺兰熹:“。” 宋玄机:“。” 祝如霜:“就是这个意思。” 长孙策:“???” 长孙策一愣一愣,好像是傻了。贺兰熹看着他,仿佛看见了刚入院的自己,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 是的没错,【。】就是他们无情道院的院训。想也知道,一个“閇”字已经让初任院长那么不耐烦了,他哪还有闲情逸致想什么道训,一个【。】已是他最大的耐心了。 不得不说,【。】其实还蛮贴切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嘛。 长孙策盯着那个小圆圈,喉咙滚了又滚,欲言又止老半天,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贺兰熹道:“你现在想出去,还来得及。” “谁、谁说我要出去了。”长孙策勉强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四处张望着:“你们道院其他人呢?” 贺兰熹语气漠然:“没有其他人。” 太华宗十年一次弟子大选,无情道院多则进五人,少则进三人。在贺兰熹寥寥无几的师兄中,十有八九都在闭关修炼,贺兰熹满打满算也就见过一两个。 别的道院动辄几百人,无情道院就那么几个人,无情道院的地盘还是全宗最大的。别说在院内只溜达一天了,哪怕是溜达一个月,都不见得能见到一个活物。 这时,贺兰熹注意到宋玄机目光稍有偏移,他也跟着看了过去。接着是祝如霜和长孙策,全转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条通体雪白的狩猎细犬,四肢修长有力,毛发柔软洁白,双目晶莹剔透,透着某种熟悉的平静,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朝四人缓步而来。 长孙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13.第 13 章 《风月无情道》全本免费阅读 在入无情道院之前,贺兰熹就对合欢道院心向往之。 倒不是他对什么采阴补阳双修之法感兴趣,主要是因为合欢道院强,太华宗内仅次于无情道院的存在可不是开玩笑的。 合欢道的弟子向来随心所欲,百无禁忌,鲜艳漂亮的衣服随便穿;他们从不把宗规戒训放在眼里,有事没事还能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华宗女修联络感情,光是看他们的“与君同乐”院训就知道他们过得有多快乐。 但如果真的让贺兰熹转去合欢道院,他好像也不是很乐意。他偶尔也会想,倘若能去别的道院体验一下就好了,让他感受感受不同的道法人生,感受完了再麻利地滚回无情道院继续修行。 所以,绯月真君“合欢道院临时弟子”的说法简直戳到他心坎里去了! 贺兰熹心中狂喜的小人才刚跳起了舞,就听见宋玄机淡道:“假。” 贺兰熹微怔,朝宋玄机投去询问的目光。 宋玄机道:“院长即便托付,也断不会是绯月真君。” 贺兰熹心一凉,顿觉宋玄机说的好有道理。 去年年末,他便耳闻江院长正处于入大乘的关键时期。院长闭关乃常见之事,若是其他道院,除了院长还有诸位长老可以代管院中事物。但显然,他们无情道院又是一个例外。 无情道院本来就没几个人,从来不设“副院长”“长老”之类的虚职。众人无欲无求,掌事者的位置只会耽误时间,影响他们修行的速度,据说当年江院长亦是百般推辞后被迫成为了无情道院的代理院长。 至于为何是代理院长,因为无情道院名副其实的院长浣尘真君真闭关多年。别说他和宋玄机了,连比他们早一届的师兄们都没有目睹过浣尘真君的真容。 因此,江院长闭关之前只能将他们暂时托付给外院。贺兰熹猜测,这个“外院”应当是太善道院,再不济也是混天道院——江院长哪怕送他们去万兽道院喂鸡,也绝对不可能把他们托付给合欢道院。 开什么玩笑啊,无情道和合欢道自古以来便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好吗。 贺兰熹面无表情地看向绯月真君:逗学生很好玩? 绯月真君看着宋玄机,轻叹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是不好骗啊,玄机,性格也是一如既往的一言难尽,一点都不给长辈面子。”绯月真君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道:“但你漂亮,所以这些都不是问题,你仍旧那么招人喜欢。” 漂亮又招人喜欢的宋玄机神色漠然:“谬赞。” 祝如霜迟疑数息,问:“敢问真君,江院长他……” “江隐舟的确去闭关了,在闭关之前也的确将你们托付给了其他道院,这点本座没有骗你们。”绯月真君道,“只不过,被‘托孤’的东方既明另有要事在身,现下不在太华宗,故而由本座代为掌管无情道院事宜。” 东方既明,号【沂厄真君】,太善道院现任院长。 说罢,绯月真君笑眯眯地问宋玄机:“玄机,这回本座说的是真的吗?” 宋玄机:“嗯。” 绯月真君轻笑一声道:“既是真的,就随本座进去,好好讲一讲【鬼相语】之事罢。” 听到【鬼相语】三字,祝如霜眉眼之间隐隐露出忐忑不安之态。贺兰熹见状,轻轻扯了一下祝如霜的袖摆,递给他一个“别怕,不会有事,你不会被退学!绝对不会!!!”的眼神。 三人跟随绯月真君来到了江院长平日接见弟子的【归虚谈室】。绯月真君丝毫不把自己当外院院长,直接在江院长的主位落座:“【鬼相语】在何处。” 宋玄机将【鬼相语】呈予绯月真君,后者一贯轻佻风流的神色收敛了些许。 烛龙,又名【烛九阴】,开眼为昼,闭眼为夜,乃一方山神。鬼王体内有烛龙的血脉,其龙角呈暗红的血色,以螺旋之态缠绕弯曲,在外室透进来的雪光中闪烁着诡异的,暗金般的光泽。 绯月真君端详良久,除了浓郁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邪气,并未发现其他异常。他问宋玄机:“你一路随身携带【鬼相语】,自身可有受到什么影响。” 宋玄机稍作停顿,道:“无。” 绯月真君欣慰地点了点头:“幸好你带着这东西不过一两日的功夫,否则……此物先放在本座这里,等本座和几位院长商议过后,再做定夺。另外,东方既明已亲自赶至浮绪仙君的陵寝,凭他的本事,定然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贺兰熹问:“真君,依您之见,附身于林家小公子的究竟是何种邪崇?” 绯月真君每次和贺兰熹说话都笑眯眯的,像一只试图把羊拐入狼窝的大灰狼,这次也一样:“难得听贺兰时雨说长句,真是好听。至于你方才说的邪崇……”绯月真君摊了摊手:“本座暂时也没什么头绪呢。” 说到此处,祝如霜端正笔直地跪了下来:“弟子有罪。” 绯月真君奇道:“嗯?你何罪之有。” 祝如霜淡道:“弟子和邪崇有染,有违天道。” “有染”二字听得贺兰熹一阵心惊肉跳。祝如霜说的“有染”不会是洞房吧? 绯月真君笑了笑,问:“本座且问你,你与他,可有肌肤之亲?哪怕是在浮生若梦之中?” 贺兰熹和宋玄机一左一右,同时看向祝如霜。祝如霜一阵脸热,镇定地摇了摇头。 绯月真君不解:“若是如此,你又为何坚称自己有罪?” “真君,我……”祝如霜轻轻抿了抿双唇,在三人的注视下抬起手,将锁骨间的校服稍稍往外扯了扯,露出一节清瘦的,轮廓分明的锁骨。 只见,在那一小片凹陷的皮肤上刻着一朵娇艳欲滴,栩栩如生的彼岸花。 血腥的暗红勾勒出薄如蝉翼的花瓣,深深地在苍白的皮肤上打下烙印,宛若一根根缓缓流动的血管,更像一场华丽无比却暗流涌动的噩梦。 绯月真君眼眸一暗,脸色罕见地变得有些严肃,但又很快地恢复如常。贺兰熹精通《丹药学》,自然知道此花的含义,不由脱口而出:“怎么会……” 祝如霜垂眸道:“此物,是‘它’在我身上留下的。弟子尝试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皆无法将其去除。” 绯月真君问:“你被烙上此印,可有什么不适?” 祝如霜摇了摇头。 “你先别紧张。太华宗立宗数千年,除了自己学不下去或者犯了大错的弟子,从未有过退学之人。”绯月真君安慰着祝如霜,温柔的嗓音如同纤纤玉手般抚过:“这彼岸印看着瘆人,却也不算特别棘手,处理起来至少比让玄机开口唱山歌简单多了。” 宋玄机:“。” 绯月真君此番话或许安慰的意味颇多,却让几个少年松了口气,祝如霜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真君,此言当真?” 绯月真君又是一笑,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当真呀,本座可不能让你们几个小的出事,否则江隐舟还不知道会如何折腾本座呢。” 别看绯月真君把话说的这么暧昧,但贺兰熹知道,真君口中的“折腾”大概就是江院长不理他,连个“嗯”字都不给。 “现在,我们说点正事吧。”绯月真君陡然话音一转,“你们的功课做完了么,都拿出来给本座瞧瞧。” 在【归虚谈室】被一院院长检查功课,此情此景让贺兰熹意识到:来了来了,新学年真的来了。 什么沙海秘境,什么鬼王龙角,什么道友抢亲……惊险刺激的日子即将一去不复返,接下来便是“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了。 绯月真君先检查了祝如霜的功课。一整个假期,祝如霜虽然在为家计奔波,又在浮生若梦中困了三年,功课却未落下,连不擅长的《机关学》也在贺兰熹的帮助下连夜补完了。 绯月真君检查完毕,甚是满意,笑道:“要是合欢道院每个弟子都像如霜这般勤勉,本座做梦都会笑醒。行了,你一路奔波也累了,先回仙舍休息罢。” 祝如霜走后,绯月真君又开始检查贺兰熹和宋玄机的功课。贺兰熹看着他一页页翻过自己的文章,时不时轻轻点头,内心不免有些飘飘然。 被我们无情道院弟子完美的功课惊艳到了吧真君。抱歉,您的弟子们确实和我们没法比。 直到绯月真君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时雨,你《九州史》的功课为何一片空白?” 贺兰熹:“???” “不信?”绯月真君把功课递给贺兰熹,“那你自己看。” 贺兰熹看着自己一个字没写的《论鬼王于九州之影响》,迷惑得不行。 怎么回事?他明明写了这篇文章的啊,还是和宋玄机一起写的。 贺兰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眸和宋玄机对视,人生中第一次在宋玄机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微妙和复杂。 他是在浮生若梦中写的这篇文章……幻境中的东西,好像不能带到现世来? 就像他和宋玄机在幻境中穿上了喜服,出来的时候却仍旧穿着校服;祝如霜和“林澹”在幻境中过了三年,现实也只有区区三天——幻境和现实根本就是不互通的啊! 巨大的绝望在顷刻间淹没了贺兰熹。 贺兰熹入太华宗一年,始终秉承着“来都来了,那就好好学吧”的理念,从未在功课一事上有所懈怠。没做功课还被院长抓了个现行,这还是有史以来的头一遭! 唯一让他有所欣慰的是,当时不做功课他们也出不来幻境,而且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 果然,没过多久绯月真君就发现了宋玄机的《符箓学》也没有完成。他望着两个优等生挑了挑眉,借着审问的名义逗两个少年玩:“给本座一个解释吧。否则,本座可要写信告知你们的双亲,请他们来太华宗一趟了。” < 14.第 14 章 《风月无情道》全本免费阅读 次日清晨,贺兰熹尚在睡梦之中,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轻飘飘地,在他脸上一下又一下地撞个不停。 他睁开眼,坐起身打了个哈欠,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施法将传音符点燃:“娘,这才什么时辰啊你就找我,雪雪肚都还没有醒呢。” 贺兰夫人:“嘿,你还怪上为娘了。不是你说‘急急急,十万火急’,让我一有消息立即通知你么。” 贺兰熹顿时睡意全无:“宋玄机的事情有眉目了?” 贺兰夫人:“对啊。我有一个小姐妹的女儿是姑苏宋家三小姐的闺中密友,我托她打听了一些有关宋玄机的事情。” 贺兰熹不自觉地揪紧了腰间的被子:“然后呢?” 贺兰夫人:“宋玄机自幼罕言寡语,惜字如金。就连是他堂姐的三小姐从小到大都没好好和他说过几句话。” 贺兰熹微微一怔,揪着被子的手缓缓松开,口吻难掩失望:“哦……这样吗。” 想想也是,当日长孙策对他们三人使用了假辣椒水,他和祝如霜都借机暴露了一些本性。而宋玄机虽然话多了一些,但也多不到哪去,还不如和他在浮生若梦时说得多呢。 看来宋玄机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话少喜静,自己若以本性和宋玄机相处,怕是只会打扰到他。 也罢,真话少就真话少吧,反正他早就习惯了话少的宋玄机。 他认命,他接受。 贺兰熹自我疏导完毕,对娘亲道:“行,我知道了。娘,我差不多要去上课了,走了啊。” 贺兰夫人:“且慢。宋三小姐还说,宋家家大业大,光是他们这一辈就有数十人之多。同辈人一多,自然纷争也多。尤其是宋玄机,因为容貌出众,天资过人,常常陷入众矢之的的境遇。可奇怪的是,论口舌之争,宋玄机从小到大没有一次落于下风。” 贺兰熹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娘亲的意思,重复了一遍:“等等,娘你是在说,宋玄机虽然沉默寡言,但打嘴炮却很厉害,从来没输过?” 贺兰夫人似乎也对这个结论感到迷惑:“对,宋三小姐的确是这么说的。她还说,宋玄机话少归话少,却总是能‘一击毙命’,迅速将对方逼到怒火攻心,对他大打出手的地步。但你也知道,宋家又有谁能是宋玄机的对手呢。” 贺兰熹惊呆了,跟着他娘亲一起迷惑:“竟还有这等奇事?” 打嘴炮难道不需要练习吗?一般而来,擅长吵架的多是伶牙俐齿之人。宋玄机不喜欢说话却能吵赢所有兄弟姐妹,和不会走路却跑得飞快有何区别? 贺兰夫人:“这为娘就不知道了。要不,你亲自去问问宋玄机?” 贺兰熹没有吭声,皱眉凝思着。 娘亲的消息一向灵通,应当不会有误。而且陡然听娘亲这么一说,他确实发现了一个一直以来被他疏忽了的疑点。 宋玄机的确不怎么说话,但他和宋玄机仅有的一两次嘴炮互激,他好像……确实没赢过? 贺兰夫人:“熹儿?熹儿,你听见了吗?” 贺兰熹想得出神,被娘亲唤了好几声才拉回思绪,道:“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娘,我先去上课,改日再找你说话。” 时间紧迫,贺兰熹换上无情道院的校服,匆忙收拾好便出了门,打算找祝如霜一道前去上课。让他惊喜的是,祝如霜竟然已经在他仙舍门口等他了。 祝如霜微微一笑:“时雨,我们一起去上课吧?” 贺兰熹嘴角上扬,笑容灿烂:“好啊好啊,一起去上课一起去上课!” 离开仙舍之前,贺兰熹忍不住朝宋玄机仙舍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仙舍门窗紧闭,主人显然早已出门了。 太华宗弟子平日上课修行的地方是位于太华宗主峰的【迷津渡】。 【迷津渡】与民间书院类似,古朴雅致,窗明几亮。贺兰熹的座位靠窗,以往每每上《九州史》的课 ,他都会百无聊赖地看着书桌上光影一点一点移动跳跃,等移到宋玄机肩膀上时,差不多就该下课了。 过去的一年,贺兰熹、宋玄机和祝如霜同在一个讲堂听课,除他们三人之外,讲堂上并无其他道院的弟子。 贺兰熹以为今年的上课方式会和去年一样,不想他才走进讲堂便被一大片红色迷晕了眼。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走错路,误入百花深处,定睛一看后才发现那些“花”原来是好多合欢道院的弟子! 合欢道院的弟子各个身着红装,容貌均在普通人之上,类型大致分为两种:一类精心装扮,华丽动人,就像绯月真君那般;另一类则是普通男子的打扮,身上没有过多的配饰,亦是颜如冠玉,俊朗非凡。 这些人一共大约十人,三两成群地凑在一起谈笑风生。贺兰熹发誓他听见了其中一人问另一人“宝贝昨夜睡得好吗”——合欢道的人居然叫自己道友“宝贝”?他也算长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