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 1. 第 1 章 《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全本免费阅读 暮春四月,刚下过场春雨,梨花落了满地。 庭中雨露未干,天边朝阳又升,春日盛京城天气,便是如此没个准头,常是这般一阵雨一阵晴的。 同阴晴不定的天气一般起伏多变的,还有盛京城的不少权贵,之所以说不少而非全部,是因为这令人心绪不定之事只关女眷,且还只是适龄待嫁的官家女眷。 西戎使者出使大渝,为显两国友好邦交,元熙帝意欲在勋贵世家中挑选一位贵女远嫁西戎,封和顺公主,赐百亩良田,以表重视。此消息一出,盛京城中的勋贵高门但凡有适龄未嫁女子的,皆人人自危,良田和公主头衔故然好,可西戎那般偏远蛮荒之地,谁想让自家骨肉前去受苦。 和亲人选迟迟未定,估摸着圣旨会在近一两日颁下,朝中不少官员都告了假,只求陛下别想起他们来,留在府中闭门,以待一个晴天。 雨后初晴,太阳东升,一缕阳光照进如意坊东街的姜府院,本是雨过天晴的好预兆,但同朝阳一同到来的,还有的从宫里风尘仆仆而来的明公公。 “姜大人,姜大人?”圣旨宣读完毕,前来传旨的明公公连唤了对方几声,却始终见人没有反应,清了清嗓,好心出言提点,“圣旨赐婚,这是姜家满门的荣耀啊。” “姜大人还不快叩谢皇恩。” 姜远忠跪在地上,许久未回过神来,“公公方才说的,当真是三皇子?” “姜大人这话说得,圣旨赐婚的事情,老奴可不敢乱说,”明公公是宫里服侍的老人了,一张白净的脸上笑容和善,双眼却透着藏不住的精明,“千真万确的事情,确是三皇子无疑。” 听到“三皇子”的名讳,姜远忠悬着的一颗心稍稍落下,却未全然落回到肚里。 “姜大人若是再不领旨谢恩,一会儿陛下改了主意,换了远嫁和亲的圣旨,姜家可就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了。”见人迟迟没有反应,明公公说话声音稍冷,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 是提醒,也是警告。 “臣,臣……”姜远忠自是听出了话中警醒之意,谢恩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但拒婚又或是诋毁皇室的话也是半个字不敢说,无可奈何之下,姜远忠只得俯身叩拜,将所有情绪埋于心底。 厅内之人暗自哽咽,厅外一阵微凉北风刮过。 圣旨已下,负责传旨的明公公没再久留,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仍跪在地上的姜远忠一眼,随即甩了甩手中拂尘,转身离去。 明公公在宫中服侍多年,可说是大风大浪都见过的,即便如此,待传旨之后,临跨出前厅厅门之时,终还是在拐角少人处忍不住叹了口气。 圣旨赐婚,本是荣耀满门,喜气连天之事,然姜府的这门婚事,却如何谈不上“喜庆”二字。 只因陛下给姜家赐婚的对象,乃宫中久病缠身的三皇子。 虽为皇子之身,但宫中却无人不知,这位三皇子自小便体弱多病,多年来一直久病缠身,如今更是病情加重,已卧病在床多日。 而陛下赐婚的缘由也十分简单—— 冲喜。 说起三皇子的身份,生母地位不显、打小体弱多病,压根不讨陛下喜爱。虽是皇子之身,却从未占过此身份的好处,但因此所受的束缚却一样没少,此番赐婚,不过是圣上随手拈来的一桩小事罢了。 明公公虽是太监之身,但同情心还是有几分的,这是条有去无回的断头路。要说姜太医平日行医积德,也曾为他诊治一柄,怎得府上二女皆没落到个好姻缘,前些年姜大姑娘如此,如今二姑娘又…… 思此,明公公又不着痕迹地叹了声气,大渝民风开放,女子可和离可改嫁,但嫁给皇子,自然和民间寻常百姓不同。 三皇子那样的身子骨,姜府的那位二姑娘嫁过去,怕是只能磋磨一生了啊。 日影上移,庭中雨露渐干,转眼一个多时辰过去,姜远忠却仍在厅中,手握祥云纹样的赐婚圣旨依旧颤抖。 不得不说,陛下的这一招赐婚,十分精妙。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同样的道理,烂瓜和烂果子亦只取其一。京中何人不知三皇子自小体弱多病,若是凭白赐婚,怕是没有哪一家的贵女愿嫁的,即便指婚,也是一桩难事。门第低了,有损皇家颜面,门第高了,贵女不同意,弄不好还要伤君臣情谊。可若是和西戎和亲之事摆在一起,三皇子的婚事便一下显得上佳多了。 同样,这也是姜远忠纠结的点。 若单是赐婚冲喜,他大可拼了他的院首之职,入宫觐见求陛下收回成命,只为小女儿谋一个好夫婿。 可如今,两相比较,陛下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胁迫啊。 此事往左不对,往右亦不对,偏偏又没有第三个选择,若贸然拒婚,保不齐会被远嫁到西戎去,后果不堪设想。姜远忠瘫坐在椅上,目光空洞地看了眼外头,心情如同院中满地被雨打落梨花一般,七零八落。 府门外,姜蔚一手提着药包,另一手拿着刚买的串糖葫芦,甫一跨入门中,便看见门边焦急等候的苑嬷嬷:“姑娘,大事不好了!” “晾在院中的土茯苓被雨打湿了?” “放在炉子上的药烧干了?” “难不成是,我前几日费心熬制的芙蓉玉露膏被爹爹搜出来发现了?!” 见到苑嬷嬷连续三次的摇头,姜蔚十分放心地咬了口手中的糖葫芦,内里山楂的酸涩和外头糖浆的香甜混合口中散开,更令她觉得,一切事情都什么大不了的。 “那嬷嬷何故如此大惊小怪?”除了晒药、配药、煎药,姜蔚压根不将其他事情放在心上。话毕,只抬脚大步跨入门中。 “姑娘,是赐婚!”苑嬷嬷年过五十,见过了多少大风大浪,本是最从容不迫的性子,然今日到底还是淡定不住了。 “赐婚?”姜蔚闻言顿住脚步,又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苑嬷嬷,一脸疑惑道,“给我吗?” 苑嬷嬷看着小主子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一张莹白面庞,被这么一问,本就哀恸的心一时更加难过。她本是大夫人身边的婢女,当年随夫人陪嫁入姜家,转眼已三十几个年头了,当年大姑娘婚事坎坷,夫人因此抑郁成疾,黯然故去,临终前最不放心的便是二姑娘。 没想如今时过境迁,老爷已升了太医院院首一职,二姑娘却还是逃不过婚事这一道坎啊。 心中故然哀伤,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苑嬷嬷点了下头,随即把心一沉,痛心凛然道:“圣旨赐婚,是宫里的三皇子。” “三皇子……”正在咀嚼糖葫芦的牙口终是顿停了一瞬,两道细弯柳叶眉眉心随即蹙成了一团。 盛京城勋贵高门虽多,但姜蔚认识的却很少,圣旨赐婚,对方家世必然显赫,若是旁人,姜蔚或许不识,但这位三皇子,她却是有几分熟悉的。 原因无他,只因三皇子自小体弱多病,而姜家是医药世家,祖上多人在太医院任职,如今爹爹又刚升太医院院首之职,故与那位三皇子,打交道的次数便有许多了。 姜蔚想着歪了歪脑袋,对三皇子的印象依稀停留在上月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那日,爹爹夤夜入宫,便是因为那位三皇子突然发病,病情直转急下,故才如此。 如今已过了一月有余,旁的事情姜蔚已记不清楚,记忆犹新的是爹爹两日未归,和回府后收伞时叹息所言的那一句:“气血两亏,命不久矣。” 天色渐晴,天边一道彩虹隐约可见。 姜蔚一边不急不缓地走着,一边细细回想着同那位三皇子有关的事情,不解道:“宫中的三皇子,不是病弱体虚,命不久矣了吗,怎还有力气能成婚呢?” 苑嬷嬷被问得哑口无言。 宫里那位三皇子有没有力气成婚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看着长大又待人亲厚善良的小主子,今后的日子怕是再也不会好了。 “恕老奴多嘴一句,姑娘现下可不该想那位三皇子有无力气成婚,合该想想自己今后该怎么办。” 脚下步子不停,穿过垂花拱门,便是姜蔚所住的兰溪小筑,春风习习,引逗挂在檐下的金铃旋转,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响声。 手里的糖葫芦吃得差不多了,姜蔚抬脚入内,行过檐下 2. 第 2 章 《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全本免费阅读 姜蔚踩着满地落花,步伐轻快地入了前厅。 厅中并未点灯,相比于日光灿灿的庭院,略显阴霾,姜远忠坐在红木雕花椅上,整个人隐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透着几分颓唐。 听见声响,姜远忠抬了下眼,许久未动的身子终是挪了一下:“絮絮,可是已然听说了?” 姜蔚闻言点了点头,絮絮是她的小字,听着却有几分陌生,说来,爹爹已许久未如此唤她了。 见小女儿不哭不闹,一脸天真乖顺的模样,姜远忠心里一抽一抽的更痛起来。 三年前,大女儿的婚事已是被赐婚左右,当时姜府被冤枉卷入一宗投毒案中,姜家式微,姜家不得已应了婚事,大女儿姜鸢远嫁,而他的夫人,也就是姜蔚的娘亲因此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如今早已沉冤昭雪,时过境迁,眼看升迁当了太医院院首,他也终于从夫人逝世的阴影中逐渐走出来了,没想从天而降,又是一道赐婚圣旨。 他膝下两女一子,幼子年纪小身子弱,又经三年前打击后无心照料,一直尚养在江南祖宅未接回。两女皆婚事坎坷,姜远忠甚至开始怀疑人生,官场或真不适合他,或许辞官归故里,做个籍籍无名的村野大夫,才是他该走的路。 “当初,爹就该听你娘亲的话,辞官回乡,”又是一声叹息,加之想起亡妻的哀恸,姜远忠说话声音已带了几分哽咽,“是爹爹无用,没护好你。” 手里的糖葫芦终是咽下了最后一颗,姜蔚这才得闲开口说话,但因嘴里塞得太满,开口时还带着几分含糊:“爹爹何出此言?” 姜远忠愣了一下,小女儿如此一言,令他心中愧疚更深,本就有些湿润的眼角一下止不住,泪水模糊了视线:“絮絮放心,此番,爹便是拼了这院首的差事,也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的。” 言此,姜远忠原本虚弱的身子似一下有了力气:“爹这就进宫,求陛下收回成命!” “千万不要啊爹!”口中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尚未全部咽下,姜蔚说话带了几分含糊。 姜远忠怔了一下,一时不知是自己听错,还是女儿说错。 “圣旨赐婚,天赐姻缘,”最后一口糖葫芦终于吞下,姜蔚说话声音一下清晰许多,甜软嗓音的中满是喜悦,“女儿高兴还来不及呢,何来委屈一说?” 姜远忠掩面痛哭的手一顿,抬头看了眼眼前小女儿的神色,不似违心,像发自真心。 怕不是吓糊涂了? 姜远忠忙从红木圈椅上起身,三并两步地走至姜蔚身边,伸手为其搭脉。脉象不急不缓,沉而有力,并未有异常。姜远忠又伸手探了下对方额头,热度正常不热不燥。 “絮絮,可有觉得头晕目眩?”姜远忠问。 姜蔚摇头。 “可有觉身子发寒发冷?” 姜蔚还是摇头。 “可觉心脉不顺,胸口淤堵不畅?” “爹爹,”发现爹爹怎么给自己看起病来了,姜蔚忙出言打断,“我没事,真没事,这桩婚事……” 姜蔚说着顿了一顿,樱粉的嘴角微勾起甜甜的弧度,面上是得了珍稀药草时方才能见的喜色:“女儿想嫁!” 姜远忠:“???” 我女当真病得不轻! ** 与姜府的焦躁不安全然不同,相隔几条街巷的流云阁内,阁内之人从容不迫,泰然自若。 流云阁位于城东,楼阁依流云湖而建,湖畔各种花卉、树木茂盛,景色怡人,是盛京城文人雅士、名门勋贵最喜赏景品茶的地方之一。 二楼雅室内,两男子凭窗而坐。 案上滚水沸腾,室内茶香四溢,却依旧难掩室中浓重药味,坐在案前的白衣男子玉冠束发面容清隽,却穿着一身与时节格格不入的厚重冬衫,有风吹过,男子忍不住低头干咳了两声。 “你都这样了,还非要出来干嘛啊。”说话的是坐在白衣对面的褐袍男子,武人打扮,腰后佩刀,刀柄上特有的云纹彰显着他的身份——云阳侯府嫡子,薛勉。 “这是账本,”握拳抵在嘴边的手放下,白衣男子从袖中抽出一幅卷轴,放在案上,“上面清楚记录了那笔筑堤官银的所有走向,“确是入了二皇子的口袋无疑。” “这么快就拿到手了?”薛勉瞠目。 白衣对此不置可否,只淡言道:“此账册分上下两本,此为上册,亦还有下册未寻到。” “上册账簿中所记银钱数目已足够令圣上震怒,此事本不难查,难的对付是各方盘根错节的势力,”白衣顿一下,继续道,“如今下册账簿已有眉目,若无差池,再过几日便能到手。” “三殿下想我怎么做?”薛勉便问便翻看起手中账簿,面上神色逐渐由玩味转为郑重,连带称呼也改了,不再是随意的你我相称。 薛勉口中的三殿下,乃当今圣上之子,行三,故称其为“三殿下”。两人虽相识多年,相交甚笃,但每每谈及正事时,该有的礼数和态度,从不懈怠。 “将消息透露给工部左侍郎吴一舟,江南一带的堤坝,多是按其所绘图纸修造,工部本就在查此事,吴一舟正为主事之人,但溃堤一事,若只懂筑堤技术,可是万万查不出的。” 萧凌说话时,面上的憔悴之色淡了许多,眼底亦露出平日不见的凌厉之色:“不过,只要将银款具体数额写明,贪了多少,从何处下手贪的,他自有办法查清。” “吴一舟出身寒门,最恨贪腐,且此人一心痴迷于筑堤造桥之术,眼看自己的心血被人毁了,他必会追查到底。” “需不需我暗中协助什么?”薛勉问。 “不必,”萧凌说着,抬手斟了两杯清茶,茶烟袅袅,将其眼底的凌厉之色冲淡,“此事牵扯甚广,你背后是整个薛家,不宜被牵扯其中。” “陛下对此事已足够重视,账簿上已将具体银款数额写明,余下之事,吴一舟自有办法查清。” “如今国库空虚,父皇正想法子充盈国库,单上册账簿上的数额已足够其震怒,此事先让吴一舟投石问路,待下册账簿到手后,”萧凌说着眼底暗了一下,继续道,“再将其一击致命。” 薛勉点头认同,手中账簿往后又翻了几页,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里惊异之色渐深,账簿上所记数额庞大,数目详尽清晰,确是极为关键的证据:“敢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动手,二皇子胆儿也太大了吧。” “二皇子在朝中立储呼声最高,淑贵妃又独得盛宠,他当然无所顾忌,”萧凌抬手啜了口清茶,继续道:“顺道再透露些消息给大皇子,大皇兄最是沉不住气的性子,他自会主动去做那出头鸟,做我们想做之事的。” “好,就按殿下说得来办。” “鹬蚌相争你得利,”薛勉将手中账簿阖上、收好,脸上又恢复到先前那般玩味神色,“难怪今日找了个波光粼粼依山傍水的地方见面,合着殿下是准备在这儿当渔翁啊。” 萧凌牵了下唇 3. 第 3 章 《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全本免费阅读 “不必。”萧凌神色淡淡,可短短两字却莫名叫人听出了一股寒意。 眸底依旧平静无波,但抬眸时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的一点寒光却不免叫人心底一颤,好似平静湖面下藏着的波涛汹涌,叫人看不透彻。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薛勉忙闭了嘴,顺道仰头将案上茶水一饮而尽。 “淑贵妃和二皇子一脉从未打消对我的疑虑,”萧凌抬手将面前两只空盏满上,茶气氤氲,将他眼底的厉色冲淡掩盖,“大皇子已然成婚,二皇子如今正在选妃,而淑贵妃为防我有妻族帮扶,故欲先下手为强。” “都是后宫惯用的伎俩了。”薛勉无奈道,皆是陛下子嗣,却因生母家世、得宠程度不同,而境遇不同。 “此番借西戎皇子进京一事,淑贵妃趁机向父皇进言为我择妃赐婚,她以‘冲喜’为由向陛下进言,”萧凌说着顿一下,继续道,“如此,既得贤良之名,又达她之目的。” 薛勉:“……” 不得不说,“冲喜”这样的字眼,用在三皇子身上,确是令人百口莫辩。 “此事淑贵妃不会善罢甘休,即便没了姜家女,也会有王家女、李家女,与其避迹藏时,一直处于被动,倒不如主动迎接,让对方掉以轻心,而后,再找准时机,一击致命。” 薛勉摸了摸鼻子,方才确是他想得太过浅显了。 近几年随着陛下年事渐高,身子愈发衰颓,朝中立储的声音自也越来越高。陛下膝下共五子,撇开尚还年幼的四皇子五皇子,便只盛夏三位皇子。 大皇子为先皇后嫡出,先皇后虽故,但母族势力仍在,且大皇子又是嫡长,即便不得陛下喜爱,在朝中依旧立储呼声最高。二皇子为淑贵妃所出,得陛下偏爱,亦有一方势力支持。而三皇子不论品性、才德、能力皆是其中最出色的,却因生母家世地位不显,多年来只得低调藏拙,装病避祸。 从淑贵妃和二皇子一脉的角度来看,且不论三皇子的病情是好是坏,才德能力又有多少,先下手为强,给其强塞一门婚事,配一个无力帮扶的妻族,可省去不少后顾之忧。 太医院姜家,确是个极好的人选。在朝中地位不高不低,却手无实权,顺道还能起一个“照顾病患”的作用,薛勉眉心突突两下,真是亏她淑贵妃想得出来。 “那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绕了一圈,薛勉还是开口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侯府武将之家,他自小便是武将思维,只知沙场上真刀真枪的正面搏杀,如此背后一刀的小动作,他实在应付不来。 “生在皇家,婚事本就身不由己,不过娶妻而已,”萧凌面色平淡,只将视线投于窗外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看着水面浮浮沉沉的水草,“既来之,则安之。” 薛勉愣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应了这桩婚事?” 萧凌对此不置可否:“先静待几日,看看姜家那边的反应如何。” “虽为圣旨赐婚,但终究还是要两方皆不吵不闹,点头应下,方才可行。” 薛勉面露不解之色:“太医院院首不过正五品之职,姜家女得嫁殿下,三皇子正妃的身份,他姜家有何反对的理由?” “你以为以‘冲喜’为由头的嫁女,京中能有多少人家能够心甘情愿?”萧凌语气平淡,继续道,“此番若非父皇以远嫁西戎和亲之事强行牵制,眼下姜家怕是已然闹起来了。” 薛勉这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他与三皇子自幼相识,萧凌并非体弱多病,装病不过是避祸的手段,许是两人间太过熟悉,令薛勉时常将此事遗忘。但在旁人眼中,萧凌 只是个病弱且不得盛宠的皇子,虽为皇子之身,但依然无人想要嫁女给一个生死未卜的“病秧子”。 犹记前两年,陛下亦曾动过为三皇子择妃的心思,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皆不了了之,然此番不同,眼见有另一道远嫁西戎和亲的圣旨“悬在头顶”,即便姜家心中不喜这桩婚事,可并无其他法子,或者说没胆量反对。 “依我看来,殿下终究该做两手准备才是。” “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但并不代表对方会心甘情愿。”茶水蒸腾起的水汽氤氲在眼,一时看不清萧凌眼底神色。若婚事是助益,他自可欣然接受,若是阻碍,他也有的是法子将其搅乱。 “此事不必着急,先将账簿一事处理好再说。”今日本不是为议论婚事而来,萧凌将话题岔开。 “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薛勉拍着胸脯道。 萧凌颔首:“余下之事,边走边说。” ** 娇花含苞,鸟鸣啾啾,天边一抹夕阳晃眼,断断续续下了一日的春雨终是在傍晚时分彻底停了下来。 姜府后院,姜远忠从祠堂出来,右手扶了下隐隐发酸的膝头,是久跪后痛症,也是遗留多年的老毛病。 膝上酸疼,姜远忠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缓过来,待站直了身子,面上神情也早已不是祠堂时的百感交集、悲痛万分,而是多了几分淡定和从容,映着夕阳,甚至还有几分从前未曾见过的悲壮和凛然之色。 姜远忠膝下两女一子,当年一念之差,大女儿远嫁,婚事已不遂人意,夫人也因此事积郁成疾、落下病根。如今身边只余小女儿一人,自幼女及笄以来,姜远忠一直擦亮眼睛,想为其寻个好人家,却没想此事一拖再拖,时至今日竟,竟被赐婚冲喜。 圣旨不可抗,况还有另一道远嫁西戎和亲的圣旨压在头上,摆明了是互相牵制威胁,姜远忠知道无力抗衡,但内心却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在祠堂几乎跪了整日,此刻,姜远忠心里已然有了主意。当年,自己一念之差,已然断送了大女儿姜鸢的婚事,此番,不论如何,他都要为小女儿的婚姻大事搏上一搏,就算拼上自己的官职,就算拼上姜家百年荣誉。 “女儿给爹爹请安。”姜蔚甜软的声音打断姜远忠的思绪。 “絮絮不必多礼。”姜远忠站定,看着遮阳帘栊下露出的那双灵动双眸,清亮灼灼,不染一丝尘杂。小女儿心思单纯,却要被婚事耽误终身,姜远忠哀叹,心中愧疚和怜惜之情愈发激烈。 “女儿有一事相求,”从兰溪小筑过来,姜蔚一路走得极快,说话声音略带娇甜中带了些喘,额上渗出的汗珠看得出她内心十分焦急,“求爹爹务必答应絮絮。” 姜远忠目光慈祥,静静看着小女儿。絮絮并非讲求繁文缛节之人,父女之间也鲜少说出“求”这般字眼。今早絮絮的一番“想嫁”言论果然是因惊吓过度,此时低声下气恳求,姜远忠自是知道她接下来想说些什么。 “絮絮说吧,”姜远忠负手而立,目光投落在夕阳西下的远方,稍顿了下,方才语气肯定道,“为父必然应你。” “女儿,女儿 4. 第 4 章 《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全本免费阅读 此事本不合礼数规矩,况对方还是皇子之身,姜蔚知道想让父亲带自己与之偷见上一面的机会并不易得,故说完话后,也并不着急,而是站立在原地,等着父亲的应答。 四下静了一瞬,一阵略带阴森的寒风不知从哪儿乱刮起来,将祠堂正中正燃着一排烛火,一下扑了个全灭。 “你,你……”姜远忠听女儿“娓娓道来”,又见她面上七分诚恳,两分期待,还有一分他实在不愿看到的女儿家的娇羞神色,简直心乱如麻,“絮絮,此言当真?” 姜蔚重重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姜远忠仰天长叹:“絮絮可知,若嫁三皇子,便如板上钉钉,再无和离或是改嫁的机会了。” 姜蔚又点了点头:“女儿知道。” “三殿下身患重病,恐命不久矣,如此……你还想嫁?” “想!”见父亲松口,姜蔚心中一阵喜悦澎湃,极力抿着唇,生怕自己笑出声来:“女儿想嫁!” 姜远忠回头祠堂内看了眼身后被风吹灭的烛火,烛上青烟缭绕,一如他此刻错乱的心。 今日他在祠堂跪了整日,便是将圣旨赐婚一事悉数告知亡妻。妻子生前最是宠爱小女儿絮絮,若她还活着,如今知道此番赐婚,绝无同意的可能。故姜远忠只是叙事,并未问其意见,只在没了的时候,随口加了句:“芸娘,若你同意这桩婚事,便将长案上的一排烛火全都吹灭。” 姜远忠将目光从祠堂长案上熄了火的白烛上缓缓收回,颇费了番力气,方才颤颤巍巍地站稳了身子。 姜蔚亦不解地望了眼祠堂,未看出什么端倪来,只见父亲久未应声,不得不试探问道:“父亲可是觉得此事难办?” 姜远忠不知如何回答,只无言以对。 “女儿已然想好应对法子了,”姜蔚只当父亲不言是表示默认,“就如从前父亲带女儿学医瞧病一般,女儿打扮成药童,跟在父亲身边提药箱、记病录。” “三殿下病得如此之重,想必不用三两日的功夫,父亲便又会被传召入宫了,届时,女儿随行左右,绝不会露出任何马脚,还请父亲放心。” 唯恐爹爹不肯答应,姜蔚抬起双杏眼,就这么可怜巴巴地望着,说话声音甜中带软:“爹爹方才不是说,只要絮絮开口,就什么请求都可以答应吗?” “……” “爹爹,你就答应我吧。”姜蔚如小时候恳请爹爹给自己买糖人一般撒娇缠人。 姜远忠再次回头看了眼祠堂内别风忽然吹灭的白烛,两眼一闭:“仅此一次。” 姜蔚雀跃:“多谢爹爹!” …… 近几日的天气阴晴不定,是日清晨又下了场春雨,姜蔚起身时,院中花枝树梢皆挂着雨露,蜿蜒潮湿的石子小路上,半干未干。 日出云端,看着会是个好天气,姜蔚本想将昨日收拾好的梨花在院子里铺开晾干,没想才刚穿上窄袖鹅黄襦裙,系好胸前的如意云烟绣带,便看见采苓着急忙慌地前来传话。 “姑娘,快,换衣裳……”采苓边说边将主院小厮交给她的青色粗布衣双手递上,“老爷说,说要带您入宫。” 姜蔚先是愣了一下,待接过布衣后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喜悦来得太过突然,没想昨日才开口求得爹爹,今日便能心想事成,原还以为此事终会作罢,她还早早盘算好了计划二,若爹爹实在不同意带她入宫见三皇子,那她便在过几日的赏花宴上,想法子见他一面。 赏花宴毕竟人多眼杂,姜蔚又不善应付那般场面,当然这是后话,若今日能见,那就太好啦! 青色粗布衣很快换好,长发高高束起、扎好,遮盖在青色的帽檐之下。姜蔚对着铜镜一边整理额上露出的碎发,一边细细打量着自己的这一身装扮。 “姑娘,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采苓为其束好腰带,见主子目露疑色,故开口询问,“可是这帽子布料粗糙,扎了姑娘的皮肤?” 姜蔚再次对镜打量了一番,扎人她倒没觉得,只是觉得这帽子颜色看着有些不顺眼。 就,挺不吉利的。 “无妨,”时间紧迫,姜蔚将耳边的一缕碎发藏进帽檐,不以为然,“别误了进宫的时辰就行。” 姜府大门外,宫里派来的马车已候了些时辰,负责驾车的小太监见人来了,忙从车座上跳下,恭敬行礼:“给姜太医请安。”随即掀起靛蓝的锦缎车帘:“姜太医请上车。” 与先前约定的一样,姜蔚背着药箱,一言不发地低头跟在爹爹身后,而后一前一后地抬脚踏上马车。 马车轱辘慢慢转动,宝顶两侧垂下的金色流苏随着车架轻轻摇动,昨夜下了雨,青石板路尚有些湿滑,马车行得不快,约摸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方才在红墙金瓦的宫门外停下。 红墙之下,一年纪稍长的公公恭敬伫立,看样子似等候许久,见马车终于到了,忙迎上前来:“给姜太医请安。” 姜远忠怔了一下,他入宫次数并不算少,对三皇子所住的安和殿更是十分熟悉,可以说除了太医院,安和殿便是他第二熟悉的地方,从前给三殿下看诊时,皆是直入安和殿,从未有人特意在宫门处候着。 “奴才是大皇子宫里的,”见对方诧异,公公赶忙将情况说明,“昨晚突降大雨,天气一下凉了许多,大皇子夜里着了凉,今早便卧床不起了。奴才去太医院未寻到姜太医您,太医院说您今日休沐,未在宫里。” “奴才本想作罢,寻别的太医看诊,但听闻三殿下宫里请了姜太医入宫诊治,故奴才才斗胆等在此处,就是想请姜太医先去永宁宫瞧一瞧大皇子。” 姜远忠:“……” 并非不愿去永宁宫为大皇子诊治,而是今日情况特殊,姜远忠侧头偷瞄了眼跟在身后的姜蔚,一时拿不定主意。 “姜太医这是不愿?”公公一下沉了脸,语气也没了方才恭敬,“大皇子如今卧病在床,姜太医若是误了诊治的时辰,可怕是担不起吧。” “还是说,姜太医如今同安和宫沾亲带故,便不愿理其他宫里的主子了?” 雨露未干,脚下道路本就有些湿滑,姜远忠被那句“沾亲带故”哽了一下,险些站不稳脚底打滑。 “自然不是,”姜远忠侧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小女儿,复又很快回头,“请公公带路。” 姜蔚背着药箱,始终低头埋首跟在爹爹身后,本以为终于快要见到自己的未婚夫婿了,没想却又徒生事端。等等便等等吧,姜蔚在心底同自己说,握在药箱肩带上的手紧了又松,刚要抬脚迈步跟上,却不料面前拦了道手臂。 “姜太医这边请,”方才说话之人的声音在姜蔚头顶响起,“至于这位小药童,就先去安和宫那儿候着吧。” “我们永宁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 姜蔚心头一紧,一直埋低的头抬起,刚好对上爹爹投来的眼神,三分冷静三分警醒,余下的皆是安抚和鼓舞。姜蔚明白爹爹的意思,是叫她别急别怕的意思,她入宫次数虽然不多,但如此状况还是能应付自如的。 不远处另有一引路太监快步而来,姜蔚往后退了一步,低头沉声应了句“是”,并未跟上,而是站在原地,看着爹爹逐渐远去的背影。 前来引路的是安和殿的小路子,姜太医明明是他们宫里派人请来的,怎得到了宫门口,却被大皇子宫里先截了去。却也无可奈可,宫里人哪个不是看陛下脸色过活,这么些年,安和宫皆是如此过来的,暗自叹了口气,朝相反方向做了个“请”的姿势:“这边请。” 姜蔚一路低头小步跟着,她入宫的次数不多,路上心中虽有许多好奇,但都始终小心跟着,未曾敢有半分逾越。她虽贪玩,好奇心重,但轻重缓急她还是分得清的,万一搅黄了今日之事,没看清对方样貌,真嫁 5. 第 5 章 《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全本免费阅读 搭在自己颈上的手仍未松开,触感很软,带一点微微的凉。颈上脉搏乃身体要害之一,习武之人皆知,若此处被利刃划破,可一击致命。 身体本能的反应,让萧凌极想将搭在自己颈上久未松开的手腕一把折断,眼下刚服过药,身子尚为虚弱,但断人一臂的力气却还是有的。 方才听小路子在外的禀报,本以为今日入内诊脉的并非姜太医本人,可省去许多麻烦,却没想来人如此胆大妄为。 姜太医行事严谨,从未有过收徒行为,更从未带过所谓“徒弟”入宫诊治,且还是名女子。萧凌闭着眼屏着时急时缓的微弱呼吸,暂将心中断人手臂的念头压下,此女身份必然特殊,如果不是淑贵妃派来的细作,那么便有可能是…… 思此,萧凌依旧保持眼睑紧闭,呼吸微弱且纹丝不动侧卧的状态。 他倒想看看,来者究竟何人,又有何目的。 “颈脉脉实,气血平平,搏动尚算有力,”见人昏迷不醒,姜蔚便无所顾忌地自说自话起来,这是她诊脉时的习惯。 右手从对方颈上缓缓松开,转而放置到露出的右手腕上:“脉象虚弱,时有时无……” 姜蔚自说自话,眉头却不自觉地紧蹙起来,人体七经八脉,虽说各处宽窄、血流有所不同,但脉搏律动应当相同才是。然眼前这位三殿下,却全然不同,颈上脉象充实有力,腕上脉搏却极为虚弱。 “奇怪,当真奇怪,”姜蔚再次低声喃喃,“该不会活不过下个月月底吧……” 回想起爹爹曾在府中提起过这位三皇子的病症,也曾哀其命数多舛,明明是模样、心性和学识都极好的少年郎,偏生自小体弱,患上如此难解之症。 原话好像是这么说的:心疾难解,只可缓矣;气血两亏,恐命不久矣。 姜蔚扁了扁嘴,连爹爹都救治不了的病症,她束手无策倒也算是正常。脉已诊过,却毫无头绪,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场面,开什么药,施针还是探脉,皆无从下手。 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位三皇子眼下并无性命之忧。 如此,便不急了。 心绪放松,姜蔚这才想起自己今日前来此处的真正目的,诊病开药之事还是交给爹爹来办,稍待片刻不迟,眼下,她该做些更紧要的事情。 姜蔚看了眼侧卧在榻上的男子背影,单从身形来看,算得上高大颀长,胖瘦匀称,并不似久病之人的瘦骨嶙峋或弱不禁风。可由于人侧卧着,从这个角度并看不见面容,姜蔚思忖片刻,决定将人翻过来,平躺于榻上。 病中之人,本就适宜平躺,如此才有利于气血畅通。姜蔚如此想着,只站起身来,再缓缓伸手,双臂出力,而后将人一点点,一点点地慢慢侧翻过来。 入目的是一张轮廓分明英气十足的面庞,虽眼睑闭紧,但不妨碍看见如峰剑眉和挺翘鼻翼,只面色和唇色略显苍白。 丝毫没有先前担忧的面如死灰或满目疮痍,完全不丑,甚至还算得上清秀俊逸。原本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缓缓回到肚里,不过很快却仿佛有另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姜蔚不知道如此是不是所谓的“上头”,只觉和年节时误饮烈酒感受是有几分相似,耳根泛红,两颊发热,甚至还有一点点的目眩神迷。 眼见左右无人,姜蔚偷摸着地盯着面前这一张脸多看了好一会儿。 轮廓分明,五官,啊不,现下三皇子眼睑紧闭,勉强只能算四官端正。姜蔚在心中默默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还有还有,皮肤好似也很光滑柔润。他这么静静躺着,忽让她想起娘亲留给自己的那块羊脂美玉,细腻柔和,温润无瑕。 对于滋养护肤,姜蔚也算颇有心得。有道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说对成婚没什么兴趣,但在让自己变得更好看这件事上,姜蔚可是从不马虎的。 因着自小习医、熟悉药理,姜蔚不仅能给人诊脉治病开药方,同时也会以药养肤,借助所学药理知识琢磨些滋养护肤的方子,或留以自用,或卖给京中贵女,私下里攒些银子,以采买所需名贵药材。 虽因病弱而泛着些许苍白,但也算得成色上佳。 皇子,病重,圣旨赐婚,脑中再次浮现出先前闪过的几个关键词。真没想自己运气能这么好,圣上金口一开,便给自己赐了这么好一桩婚事。 自及笄以来,父亲便不遗余力地想为自己定一门上佳婚事,但两年下来非但没成,反倒还惹了不少流言蜚语,京中也不乏暗地里嘲笑她的人。虽然姜蔚自己对此并事不在意,但她知道,爹爹心里将此事看得很重的,却也无法,只得在四下无人是唉声叹气。 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姜蔚眉眼抑制不住地眉眼弯弯,嘴角的梨涡更是如锦上添花一般明媚亮眼。如今圣旨赐婚,不仅解了爹爹的燃眉之急,更算是为姜家门楣彻头彻尾光耀了一回吧。 “嗯,就是你了。”姜蔚看着眼前丰神俊逸的一张脸,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我姜蔚的未婚夫婿。” 不知是不是将病人放平之后的气血顺畅,有一瞬的功夫,姜蔚觉得眼前人的气色好似一下好了许多,原本苍白无血色的面颊上竟有微红泛起。 姜蔚正思索着,忽然听见屏风后传来推门之声,紧接着一阵疾快的脚步声传来,隔着屏风,响起方才引路太监的声音:“敢问这位小大夫,三殿下眼下病势如何,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姜蔚被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了一跳,本就是屈腿半蹲在榻边,时间久了,难免有些腿脚发麻,加之脑中思绪杂乱,此时被这么一吓,腿脚一软,身子竟不受控制地朝榻中央倒去,整个人直直朝榻上之人压去。 “哎”的一声低吟,姜蔚本就七上八下的一颗心直跳到了嗓子眼,此时此刻,也顾不得稳住身形了,加之腿脚酸麻,只任由自己倒在绵绵软软的锦被上。只清了清嗓,压低声音沉声对外道:“三殿下无甚大碍,你去打盆热水进来,余下之事,待姜太医来了再办不迟。” 脚步声戛然而止,小路子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奴才遵命。” 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听见房门打开又阖上的声音,姜蔚方才长舒了口气。 然心跳还未放缓,姜蔚却听几声低沉且带着破碎感的咳嗽声在耳边响起,距离太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呼在耳边的热气。 心口猛地一紧,姜蔚下意识扭头看去。 不近不远,不偏不倚,正对上一双英气十足且锋锐尽显的眼眸。 方才直冲入头顶的热血在一瞬间迅速冷了下来,姜蔚对着那双眼直直愣了半晌,方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激灵,而后“蹭”地一下弹起,竭尽全力地拖着酸麻未退的两条腿,在最短时间内,退回到距床榻几步远的地方。 “小,小的是姜太医之徒,方才殿下病危,情急之下方才斗胆替殿下搭脉诊治的。”姜蔚埋着头,压低嗓音道,言语间还不忘抬手扶了下头顶歪斜了的那顶帽子。 “倒是从未听说姜太医收过徒弟,”男声低沉冷冽,凌厉眼锋扫过对方面容,目光触及对方清澈眼眸的一瞬,终是欲言又止,并未将后面想说的那半句“姜太医何故会收个如此愚蠢的徒弟”咽回在嘴边。 “既已诊过脉了,那你便说说看,脉象如何?” “颈脉充实有力,腕上脉搏却虚弱浮沉,”姜蔚垂着头,将方才的诊脉结果尽数言出,“或……” 姜蔚欲言又止,实在是所诊脉象太过奇异,一人身上若各处气血脉动不同,易导致气血相互抵触,相互冲撞,是极为不好的表征。恍然又想起先前爹爹所言,更加深了对方“命不久矣”的判断,但那句“命不久矣”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这话对一个久病缠身之人来说,实在太打击了。 “或什么?”萧凌干咳一声,问。 “听闻三殿下婚期将近,若得婚事冲喜,病情或有好转也不一定!”实话不忍说出,又不擅宽慰之言,更不能一言不发,情急之下,姜蔚便灵机一动,口无遮拦起来。 “总之,无论如何,殿下都不能放弃求生的念头和希望!” “……” 平躺在榻上的萧凌,无声翻了个白眼。 “许是小的医术不精,殿下别急,稍等等,待我师父来了,再为殿下仔细再诊一次脉向,说不定会有新的转机也不一定。” “你年纪虽小,但医术尚可,果然名师出高徒,”萧凌说话语气低而虚弱,“将脉象记录在册,再回去将诊断结果同你师父言明即可。” “有道是病由心生,一个人的心情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身子的康健好坏,三殿下千万别想不开,小徒必竭尽全力照顾殿下周全,实在不行,还有我师父,大周国土辽阔,出众的医者比比皆是,只要殿下不放弃生的念头……” “退下。”受不住耳边聒噪,萧凌厉声。 本就是情急之下的妄言,听见退下之言,姜蔚简直如蒙大赦。脚步轻快地往后连退了几步,直退到后背轻撞到屏风时,才看见放置在床头的药箱未取。 遂又焦急忙慌往前小跑了几步,手提药箱,再次抬手将歪斜的帽子扶正,方才匆匆福礼告退。 床榻上,萧凌扫了眼快步远去娇小纤薄的身影,直到听见房门阖上的声音,方才收回目光。 被撞的花鸟屏风前后轻晃了几下,终也在房门紧闭的一瞬,静置、停止下来。 ** 安和殿外,姜远忠正火急火燎地快步赶来。今日之事事发突然,不知絮絮在安和殿内处境如何,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情,姜远忠一路疾行,终是在看见殿外匾额上书着的“安和殿”三字时,稍安定了些。 外院并无絮絮身影,其他下人的身影亦看不见。 心头揪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焦灼之际,便看见方才引路的小太监正端着盆水,不急不缓地朝东厢房走去。 “给姜太医请安。”小路子端着奉命打来的热水,停步请安。 “方才跟我来的小药 6. 第 6 章 《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全本免费阅读 再次听到如此言论,姜远忠的内心依然是震惊的。 只是同上次稍有不同,这一次,姜远忠对絮絮病得不轻的想法稍有减退。原本欲伸向絮絮额头探温的手顿了一下,转而覆在了自己额上,试了试温度。 究竟小女儿不正常,还是自己不正常? 然而在反复几次的诊断之后,姜远忠依旧没有得出结论,但坐在身旁的小女儿却不紧不慢地悠悠说起话来。 “多谢爹爹今日带入宫,”姜蔚面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脑海中边说边回忆着今日见着的样貌面孔,“原本女儿是担心三皇子样貌丑陋不堪,今日见了人,终于安心下来。” 原本三皇子昏睡闭眼之时,她看见对方棱角分明的轮廓,一眼便已肯定了心中决断,对姜蔚来说,只要对方不丑到难以入眼,其他便都是小事,就算是缺胳膊少腿的病患,她也都能照料得当。 没想入眼的却还是张俊俏面庞,心中仅有的顾虑也烟消云散,姜蔚一边回忆一边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自己简直捡到个大便宜。 出此之外,还有意外中与三皇子对视的那一眼。姜蔚自动忽略掉了对方眼底的冷峻锋锐,只记得英气十足、眉目英挺的那一瞬对视。皇子、病重、圣旨赐婚,脑中再次浮现出先前闪过的几个关键词,如今却已不止于此了,还要加上个肤白俊美、五官端正、容颜俊逸的优点。 当然,这些话姜蔚并未直接说出口,而是只挑了其他比较好听入耳的话来说。虽是想让父亲安心的意思,但话落在姜远忠耳朵里,听着却是另一番全然不同的意思。 姜远忠看了眼一脸天真的小女儿,张了张嘴,复又阖上,沉吟半晌,终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车内忽然静了下来,忽明忽暗的亮光透过车帘间隙投射进来,映在姜蔚莹白如雪的一张芙蓉面上,即便身着粗布男装,亦遮掩不住独属于她的那一份柔美娇俏。 粉白色的唇瓣轻启,再次开口说话,姜蔚的语气重没了先前的跳脱顽皮,声音轻了许多,语气重多了几分从前少见的沉稳和娴静:“我知道,因着几年前阿姐婚事,还有……还有娘亲的事情,爹爹心中一直觉得歉疚,想极力为女儿寻一门各方面都上佳的婚事。” 这是自娘亲过世后,父女二人间头一次谈及这样的话题,姜蔚说着稍顿了顿,继续道,“但世上又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 “爹爹觉得这桩婚事哪里不好呢?女儿见三皇子生得俊俏丰神,又是陛下之子,身份尊贵,倘若他不是体弱多病的身子,爹爹觉得他哪里不如先前同女儿相看过的那几位高门公子呢?” “……”姜远忠语塞。 他一直认为自己对小女儿的性子还算了解,却不想今日她脱口而出这么一番别有深度的话来。 除此之外,更为另他诧异的还有女儿说话时的语气神情,语气沉稳有序、仅仅有条,眉眼神色中,更是透露着几分发自内心的喜悦。絮絮的性子直率,藏不住事儿,几番如此神色,不是故作喜悦,便只能是…… 真心实意了。 辗转反侧了多日,这一回,姜远忠终是不得不正视女儿的心意。 夜风微凉,透过车窗间隙吹在姜远忠嗡嗡作响的头上,沉吟半晌,姜远忠终是颤颤巍巍地问出了心底不愿问出的那句话:“絮絮……” “絮絮此言当真?” “当真!”姜蔚想也没想地迅速点了点头,脸上除了溢出的喜悦,更还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真诚。 “比姜府库房的那株百年人参还真!” 马车辘辘,姜远忠未再多言,耳边只余车轮的转动声,和脑壳子一刻不止的嗡嗡声响。 ** 星子点点,夜风微凉。 安和殿内,萧凌肩拢披风,端坐于长桌前,执笔疾书。外头传来轻缓的两声叩门,来人是今早引路,名唤小路子的小太监:“禀殿下,用药时辰已到,小路子给殿下送药来了。” 萧凌执笔的手未停,也未抬头:“进来。” 小路子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将木质托盘上的瓷碗放在长桌之上:“殿下慢用,太医叮嘱,此药得趁热喝药效才好。” 听到“趁热喝药效才好”几字,萧凌这才停笔,看向小路子:“有消息了?” “是,”小路子点头,原本躬着的脊背倏然挺直,面上亦没了平日的恭顺愚昧之色,只压低了嗓音,请安姿势改为抱拳道,“属下查到,被贪的筑堤银两大部分是通过西市一间名为的顺通钱庄的铺子流出洗净的。” “筑堤官银皆为现银,存放不便,二皇子身处宫中,如此大数额的银两更是不便操控,故寻了顺通钱庄的掌柜为其做事。” “二皇子行事一贯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顺通钱庄的掌柜既还活着,便说明那笔银两仍还在京中,”桌上的烛火轻晃一下,映在萧凌原本漆黑的眸底,显出几分幽暗深邃,“找到账簿故然紧要,但若能寻到现银,更为重要。” “属下明白,”小路子抱拳,“还有一事向殿下禀报,薛公子已然将账簿交到工部吴大人手中。” “薛公子传话来说,吴大人确极为愤怒,隔着门墙都能清楚听到吴大人拍桌和怒骂之声,吴大人连夜出府,先去了趟工部衙门,停留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后,后又连夜工部尚书刘大人的府邸。” “我们的人一直在暗中保护,断不会让吴大人出半分差池。” “户部王文墨那里,我们的人也一直在暗中盯着,因圣旨赐婚而起的后院闹腾外,眼下未见任何反应,应当是毫无察觉的。” 萧凌抬眸:“赐婚?” “回殿下的话,正是圣旨赐婚,”小路子抬了抬眼,小心翼翼问,“殿下您忘了?” “几日前,陛下下旨同时赐了两桩婚事,除了殿下您和姜府的那桩婚事外,还有另一桩远嫁西戎和亲的圣旨。” “那道和亲圣旨正是送到户部王大人府邸之上的,王文墨膝下一女,年纪正好,尚未婚配,如今在府里后院闹腾的,正是此女。” 萧凌了然,近来一心都扑在追查账簿之事上,其他事情自然忽略了。王家近来除需烦恼彻查官银去向一事,另还接了道赐婚圣旨在手,不过以王文墨的性子,和亲嫁女虽不情愿,但也绝不会因此忤逆圣意。那位王姑娘,怕是再怎么闹腾,结果都是一样的。 王府内宅之事,萧凌并无兴趣,但圣旨赐婚的两桩婚事间终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多问了一句:“断食、悬梁、削发?王家姑娘闹腾的是哪一出?” 小路子愣了一下,没想三殿下对内宅女子闹腾都了解得如此清楚,想了想,回道:“是断食。” 说完又补了句:“不过王家姑娘的断食并非自愿,而是被王大人逼的。” “哦?”萧凌挑眉,面露疑色。 据他所知,王文墨虽不敢忤逆圣意,但对家中独女还算是疼爱有加,何故断其食,害其身。 本是无关账簿的王家内宅事,殿下不问,小路子并不准备讲,但眼下殿下既已问及,他便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回殿下的话,断食的起因是王姑娘为逃婚,欲与人私奔离京,没想在未到城门便被王府家丁抓了回来,王文墨震怒,故派人将其关于禁室,断其水粮。” “逃婚”、“私奔”几字在萧凌脑海里打了个转:“可知是哪家公子?” 小路子摇头:“王家人也在查此事,尚未查到线索。” 和亲关乎两国和平邦交,被赐婚的王家女非但不愿,还欲与情郎私奔,此事非同小可。西戎二皇子即将返程,过几日是陛下为其所设宫宴,彼时王家姑娘必要赴宴,一直禁足下去也不是办法,难怪王文墨要断其水粮。 王府近来想必是焦头烂额,在查 7. 第 7 章 《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全本免费阅读 四月转瞬即过,五月芬芳而至。 忽晴忽雨的盛京城终是改了令人捉摸不透的天气,接连晴了好几日。 清风微动,带着几分初夏的温热,引逗檐下的金铃跳跃转动,发出一阵悦耳响声,亦将药炉顶上腾起的青烟被风吹散。烟雾散开,却散不去院中的那股子馨香气味,芳香中略带了些苦,苦涩中又带了些甜,混着院子里清新的泥土气息,说不出的好闻和沁人心脾。 姜蔚近来的心情也如盛京城的天气一般,由阴转晴,明媚万里。此刻正猫身在檐下一角,窄袖挽起,露出半截嫩藕似的纤白小臂,手中那把泛黄蒲扇摇晃得有条不紊。 采苓手搭着竹匾刚穿过垂花拱门,未入院中,一闻气味便知,姑娘这是又在熬煮养肌敷面的药膏了。 穿过垂花拱门,果然看见自家姑娘抿嘴轻笑的样子,姑娘近来总是如此。 那日进宫之事,采苓并不知晓,但依时间,还有姑娘一反常态总是面露喜色的状态来看,她多少也能猜到姑娘的好心情当是同婚事有关。 虽说最近外出采买时总听到不少外头流传的流言蜚语,但采苓还是更信“眼见为实”的道理,宫里那位三皇子的病情,她也多少知道些,即便外头都对这桩婚事不看好,但只要看见姑娘开心,她心里自也是跟着乐的。 “姑娘,外院的小厮已来过传过话了,马车已然备好,”步入院中,采苓将手中竹匾放置在晒药的竹架之上,问道,“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就去,”姜蔚将手中的梨花瓣翻了个面,拍了拍手上的尘,“今日陆宁也去,你到房中多拿两罐沁润枇杷膏去,一会儿让她带回去。” 采苓点头,十盅芙蓉白玉露,八盅太极淤泥膏,她早已备好,眼下得了吩咐又转身入了耳房多拿了两个短颈瘦底的青瓷瓶放入食盒中。 旁人只知姑娘通晓医术,且因着姑娘女子的身份,十分的医术硬是被说成了五分,却不知姑娘还有个不为人知的本事,那便是将所学医术用在调理养肤之上,便如手中的芙蓉白玉露、太极淤泥膏,可都是出自姑娘之手。 每月月初,姑娘会将东西分发给所买之人,所得银两或偷偷攒着,或用于采买其他珍稀药材。 之所以说偷偷攒着,那是因为老爷对此事并不知晓,不仅老爷,府中上下除了采苓皆无人知晓此事。大周崇文,商贩最次,若被老爷知晓了此事,姑娘怕是要长跪祠堂再也出不来了。 “采苓,你动作快些,”姜蔚在外催促,挣钱赚银子的事情,她可从来不会耽误,“除了如意斋,今日还要去趟顺通钱庄呢。” 两处虽同在西市,但中间多少还隔着些距离,一来一回总要费时辰。同陆宁也有一月未见了,上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姜蔚自也想同好姐妹多聊些心事,当然早些去为好。 “今日收了银两不必存入钱庄,”今日流程与往日稍有不同,眼看快走到拱门处,姜蔚出言提醒。 这可不是姑娘平日的作风,采苓闻言愣了一下,不敢多问,只如往常般点头应了声“是。” 三言两语间,主仆二人已一前一后步出垂花拱门。 “和陆宁约好的品茶赏景吃点心,可不能耽误时间。”甫一穿过拱门到了院外,姜蔚故意将声调提高了说话。每回都是陆宁帮她打得掩护,私售面膏偷攒银子的事可不能让爹爹知道,否则下半辈子她怕是要长跪祠堂了。 “是,奴婢知道了。”采苓心领神会,亦提高了三分音调回话。 …… 马车从姜府大门辘辘而出,今日天朗气清,还未到西市,便能远远听见传来的热闹喧嚣。 姜蔚爱凑热闹,听见喧嚣忍不住掀帘往外瞧了几眼,只见街上人头攒动,原本可两车并行的主街被围堵的水泄不通。途中经过养心堂,是姜蔚常去的药铺,其中的千年人参她垂涎已久,想着今日终于可以抱得人参归,不禁喜上眉梢,路过时更是忍不住多望了几眼,只见人潮中有一熟悉身影,肤色发白,身形消瘦,瞧着有些像前几日所见的那位三殿下,只是那人以铜具遮面,看不清面容。 “前面人多,姑娘不妨下车步行,更快些。”马车外,车夫说话声打断姜蔚思绪。 目光一晃,人影便不见了,姜蔚没有多想,只按车夫所言,带着采苓先一步步下马车,提着沉甸甸的食盒,步行至如意斋中。 本就是盛京城数一数二的衣料铺子,如意斋中的客流自不比外头街巷少。店铺分上下两层,一楼大堂,二楼雅室,与寻常客人买东西在一楼大堂,贵客则有专门的小厮迎至二楼雅室,所选衣料首饰亦会有专人呈上,供贵客挑选。 非是第一次来此,如意斋有专门的雅室留着,当然不是她的面子,而是陆宁。 二楼的兰花雅室,如意斋特为陆宁留的雅室,姜蔚看清门边所写字样和兰花标识后,推门而入。 陆宁今日着一身桃花云雾烟罗衫,闻声抬头,见是好友絮絮来了,温和一笑。 “你倒是来得正好,茶刚沏好,点心也是刚上的,”陆宁说着,将案上点心往前推了推,“知道你爱吃,特吩咐府上厨子多做了些带来。” 陆府的桃花酥可是一绝,姜蔚最是喜欢,若是平日她定要吃上个几碟,可今日时间紧迫。琥珀色的眼瞳转溜一圈,目光从粉嘟嘟的桃花酥上恋恋不舍地移开,只迫不及待地将带来手中食盒盖打开:“十盅芙蓉白玉露,八盅太极淤泥膏,一件不少,另外两个白瓷瓶是我专程给你带的枇杷膏。”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陆宁边说边将案上瓷盘往前推了推,“先尝尝味道如何,这桃花酥要趁热才好吃。” 姜蔚哪里不知这些,但事有轻重缓急,今日时间紧迫,她自然该将要紧的事情先做,桃花酥是顾不得多吃了,姜蔚接过茶盏,轻啜了口茶,解释道:“今日不得闲,我一会儿得去趟顺通钱庄。” 小姐妹久未见面,本还想多叙叙话呢,听到姜蔚一会儿要走,陆宁面上喜色淡了些:“先前不是都派采苓去的吗,怎得今次要亲自前去?” “若只是兑换银票,我自不用亲去,但今次不同,”姜蔚说着,又啜了口茶,神秘道,“这次,我可是去提银票的。” 向来吝啬的姜絮絮居然要去提银票,陆宁仿佛听了什么滔天异闻:“你居然也有提银票的一日?” 话毕,念头一转,思及前几日圣旨赐婚的事情,陆宁面露惊诧之色,只凑近姜蔚耳边,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小心翼翼问道:“你该不是因为那赐婚圣旨……” “想跑吧?” 淡茶入口,姜蔚被呛了一下,加之被陆宁徒然一问,姜蔚被呛的接连咳嗽了好几声,说不出话来。 陆宁见状,只当自己猜对了。 她与姜蔚自幼交好,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闺中好友,前几日姜蔚被赐婚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今日正想问及一二,却没想,对方居然将欲私自出逃的惊天秘密毫无防备地告诉自己。 “絮絮你放心,此事我定不会对旁人提及半分,”陆宁说完,直将鬓上金簪和手上玉镯取下,塞到姜蔚手里,“今日只带了这么些,你且先拿着,你何时启程,待我回府多凑些银子,再给你送去!” 胸口的气还未完全顺畅,姜蔚扭头看见陆宁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觉得必须要解释一下了,只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我何时说过要……要跑了……” 塞首饰的手顿住,陆宁疑惑:“那你还能取银子做什么?” “买药,”姜蔚回答得言简意赅,“养心堂那株千年人参,我势在必得。” “……” 陆宁无言以对,买衣裳首饰时锱铢必较,买药草人参时一掷千金,京中能做出这般事情的,怕是只有她眼前的姜絮絮了吧。 若是平日,陆宁定要揶揄她几句,然今日却已无心玩笑,既提到了婚事,她必然有问清楚絮絮的想法:“所以那道赐婚圣旨,你打算如何应对?” “什么如何应对?”姜蔚不解为何周围人都要如此发问,只坦然道,“既是圣旨赐婚,那我自然要嫁。” 陆宁闻言面上神色并没有好上多少,她当然不想看絮絮因婚事出逃,但嫁给身虚体弱的三皇子,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看着姜蔚目上眉梢的喜色,和满脸的天真无邪,陆宁一时也不是该替她的乐观无知感到高兴还是惋惜。 “跑也不跑,闹也不闹,都不知该说你什么才好,”陆宁将金钗捏在手里,继续道,“你不知,王家那里闹得可是凶了。” 姜蔚拿了块桃花酥在手,不解问道:“王家?” “你不知道?就是户部王侍郎家,”陆宁性子开朗活泼,又有国公府嫡女的身份撑着,对京中女眷的大小八卦可是一清二楚,“陛下圣旨赐了两桩婚事,除了三殿下和姜府的那桩婚事外,还有另一桩远嫁西戎和亲的圣旨,便是送到了王家。” “王侍郎只有一个女儿,这圣旨不由嫡女王夜瑶来接,还能有谁?” 陆宁抿了口茶,说得头头是道:“听说,自圣旨送到王家后,那王夜瑶已接连闹了了多日,如今更是绝了食,势要抗争到底呢。” “绝食我可不行,”姜蔚咬了口拿在手里的桃花酥,似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怔怔道,“与其水米不进,还不如多吃些东西,留着力气跑路呢。” 陆宁看了眼姜蔚神情,方才谈及她的冲喜婚事还和颜悦色的,如今说道和亲便这般失落神色,知道她是想起了家姐,那是姜家人都不愿提及的痛,忙岔开话题问道:“过几日宫里的赏花宴,你去吗?” 姜蔚勉强点头:“自是要去的。” 知道姜蔚向来不喜人多的宴会场合,陆宁宽慰道:“放心,有我陪着你一起。” 顿一下,又补了句:“届时王夜瑶必也会去,你可当心些,如今她被逼到山穷水尽之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你可千万躲着她些。” 说起和王夜瑶的交集,好似只有她买过自己所制玉露膏,两人从未打过照面,只出手阔绰,便是姜蔚对她的唯一印象。姜蔚不知勋贵女子的弯弯绕绕,只咬了口桃花酥,又配合地点了点头,甜声道:“知道了。” 陆宁可没有姜蔚这么好胃口,情绪还未从好姐妹的糟心婚事上走出来:“你攒了那么久的银子,又是熬玉露又是制面膏的,今次究竟为何要将银子全提出来?” “方才不是说过了吗,买药,”姜蔚认真回道,“养心堂的那株千年人参,我垂涎已久,今次终于攒够银子了,我必要将其买回来……” 澄澈的眼底的光泽又锃亮了几分,姜蔚面上喜悦向往之色溢于言表,说到此处似十分激动般,先深吸了口气,方才继续道:“做嫁妆!” 陆宁:“……” 这是有多想嫁?亏她还担心她人。 陆宁本想揶揄她几句,然抬眸时撞上姜蔚不经意间的眼波流转,明眸善睐如熠熠繁星,粉唇弯眉如含苞娇花。即便同为女子,姜蔚的美貌也是令人艳羡的,陆宁被面前的这种芙蓉面晃了下神,心情一下又复杂起来,这样俏皮伶俐的一个女子,却偏要嫁一个命不久矣之人冲喜。 最可气的还是对方始终满脸喜悦,害自己白担心一场。 “我不同你争了,”陆宁坐回到椅上,面上没了打闹的嬉笑,而是多了几分担忧,“姜絮絮你就同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知道陆宁是真担心自己,姜蔚也收了玩闹的心思,手中的两件首饰重塞回对方手里:“我自是谁也不愿嫁的,但你也知道我爹的性子,还有三年前阿姐的事情……” 姜蔚说着眼色暗下来,声音也带了几分叹息:“及笄后若不想嫁人,简直难于登天。” “不过我也想通了,与其日日被逼着同这啊那的公子相看,倒不如用桩板上钉钉的婚事傍身。” 陆宁听得心口一堵:“我知你是真不想嫁,实在不行,你还是逃吧,银钱的事情你放心,包在我……” “这如何能行?”姜蔚出言打断,眉间愁色转瞬不见, 8. 第 8 章 《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全本免费阅读 姜蔚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扭头循声看去。 对方虽以铜具遮面,但姜蔚却一眼认出那双眼,眼睑狭长,目光看似温和却莫名有股难掩的锋锐之色,还有其额头和颈露出的苍白肤色,无一不是和上次所见相似。 许是经常研究养肌护肤之术,姜蔚看人有一个习惯,便是最先观察那人的肤色,不仅面颊,额头、颈上皆仔细观察,虽说只是短暂一眼,且上次见时人是躺着,如今见时人是站着,再加上方才那道男声,以及咳嗽,姜蔚可以肯定,对方正是三皇子无疑。 他竟能行走自如? 照顾病人的难度岂不是又降低了不少! 这是姜蔚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是怔了一瞬的功夫,走廊那头之人亦感受到目光,亦扭头看了过来。 未料到对方能有如此敏锐触觉,姜蔚吓得打了个激灵,忙扭头将视线收回,后三并两步地行入雅室之中。 不知是那道投来的目光太过锋锐冷冽,还是因先前私进宫之举而自带了几分做贼心虚,姜蔚只觉被那一眼瞧得脊背发冷,待到在雅室内的木椅上坐下后,方才想起头上是戴了帷帽的。 姜蔚抬手扶了扶帽檐,结结实实的触感令她感到心安。私自进宫有违宫规,若叫三皇子知晓那日的药童是自己,爹爹怕是要遭一顿罚。那日不过短暂对视几眼,对方尚在病中,定不记得自己的容貌,况还有白纱遮挡。 慌什么,姜蔚在心里对自己说。 “姑娘可是要将这凭信上的所有银两都提出来?”面前中年男子看着方才小厮递来的凭信,问道。 “对,全提出来。”思绪忽然被打断,却也正好将姜蔚从无妄的慌乱中拉了出来。 抬手理了理被压皱的裙摆,姜蔚坐直身子,逐渐将思绪回拢,眼下什么事情都没有她的银两重要,没了,还不忘补一句,“要银票。” 数额虽大,但对顺通钱庄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中年男子含笑点头:“银票数额颇大,还请姑娘稍待片刻。” ** 相隔不远的另一雅室中,小路子从侧边窗户跃入,此刻已将引路的中年男子反手摁在了案上:“我家主子有大买卖寻你们余掌柜的,识时务地就别出声指个路,定不会为难你半分。” 在钱庄做事,也算见过不少风浪的,虽被反钳着手臂,但中年男子倒还算镇定。对方若真是闹事,犯不着在进了雅室中才出手,且近来余掌柜确实接了桩大买卖,时常有身份不明之人来寻。 自己不过是替钱庄做事的罢了,当然保命要紧,中年男子识时务地点了点头,道:“走廊尽头最后一间天字号雅阁,方才有客人进去的那一间,余掌柜就在那里边。” 小路子抬头看主子一眼,见其颔首示意,只送了钳制中年男子的手,但未及对方站稳,便又一个刀手劈下,直将人打晕了过去。 “属下这就去将人拿下。”小路子手扶剑鞘道。 萧凌未置可否,思及方才步入尽头雅室的那抹女子身影,思忖片刻后,开口道:“留意雅室中客人身份,莫要走露身份,轻举妄动。” 顺通钱庄的运作,萧凌也算略知一二,能入二楼雅室,得掌柜亲自接待者,存银数额必不会少。于盛京城中,能得如此数额的极可能出身勋贵世家,若不想走露身份,这样的人,少见一个是一个。 钱庄周围各路口皆有他们的人秘密把守,擒人,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余掌柜已无路可逃,所寻账簿就在钱庄之中,不论余掌柜配不配合,他都有把握将东西寻到。如此大费周章地亲来此地,不过是因为察觉被贪现银仍在京中,且有很大可能,就藏在顺通钱庄附近周围。国库空虚,若能寻到大笔现银,得父皇另眼相看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可重修被毁堤坝,解南方水患的燃眉之急。 账簿的留存,必然同余掌柜脱不开干系,其中或还有其他辛密留存,生意人重利,令其倒戈相向并非难事。物证故然重要,但若还有人证相辅,必然事半功倍。 小路子自然知道主子行事的习惯,只抱拳道:“属下遵命。” ** 天字号雅室内,姜蔚接过掌柜双手递来的木匣子,沉甸甸的手感令她倍感满足和愉悦。 银票数额清点完毕,姜蔚满意点了点头,起身道了句“有劳”后,只将木匣包在怀里,信步离开了。 窄窗之外,正埋伏着,欲找时机下手的小路子却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瞬。只因清点银票数目时,对方无意将面上白纱掀起,而白纱下那张俏丽莹白的面庞,正与前几日他会面又跟踪的姜家二姑娘,一模一样。 心惊肉跳的任务他执行过不少,但如眼下这般的场景,小路子还真是头一次见,心中再次佩服主子出宫时所言的“此处多勋贵来往,行事要快,尽量不和旁人打照面”。 雅室房门打开又阖上,小路子心中默默算着人离开的时间,正好也借时平复一下自己的心绪,待人下了拐角的楼梯后,方才破窗而入。 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抱着木匣,正缓缓步下楼梯的姜蔚,隐约听见楼上异响,脚步微顿。 采苓在一楼木梯扶手处候着,见自家姑娘小心翼翼缓步而行的样子,忙上前去扶了一把:“姑娘当心。” “可有听见什么异响?”姜蔚边问边下意识地回头望楼上看了眼。 “哪有什么异响,”采苓回道,“奴婢一直守在楼下,未见有人上去,也未见任何异常。” 姜蔚眨了眨眼,思及方才在楼上所见之人,若真如采苓所言,那自己方才在楼上看见的三皇子和其侍从两人,又是何时上的楼? 眼前莫名晃过方才所见的那一双眼,虽只有一眼,但总觉自己好似被人看穿一般,若走慢了,再碰上一回岂非完蛋。思此,姜蔚无瑕深究,只紧了紧手中木匣道:“回府吧。” 采苓点头跟上,没想主仆二人才刚走几步,便见一伙人迎面走来。一行七八个人,一字排开,围堵在大门外,皆是身材魁梧的男子,腰间别刀,一看便是练家子的把式。 “三月前,我大哥在你们钱庄存了一笔银子,定好的三分利,到时日提取, 9. 第 9 章 《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全本免费阅读 雅室内陈设不算复杂,一眼看去,唯有方中央的那张长桌能够藏人,主仆二人暂且藏身于此。 房门阖上,外头的打斗喧闹声虽比方才小了许多,却也足够令人害怕,尤其在这种忽然静下来又无事可做的时候。 怕的时候便多想想些其他事,转移注意力,这是小时候阿娘哄人时说着的话。姜蔚猫身蹲着,只怀着如此心态,开始回忆起来时在廊上与人对视的那一眼,絮絮道:“方才我在二楼雅室外遇见一人。” 姑娘又开始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了,又听语气,知道姑娘这是害怕了,采苓不懂安慰人,只极为配合的问了一句:“姑娘遇着什么人了?” “他虽以铜具遮面,但我一眼便认出他了,”怀里的木匣抱得太紧硌得慌,姜蔚挪了挪小臂稍调了下姿势,继续道,“那人定是三皇子无疑。” 本以为只是姑娘胆怯害怕时的胡言乱语,谁知徒然冒出“三皇子”的名讳,采苓愣住,“三皇子”三个字在脑子里来回打了个转,这才反应过来姑娘口中的皇子是何人:“就是那位久病缠身、害得老爷日夜费心、且还是未来姑爷的那个三皇子?” 所冠的头衔虽有些长,但姜蔚还是很快听明白了,重重点了点头:“就是他。” 采苓愕然:“所以姑娘您的意思是,此时此刻,那位三殿下亦身处钱庄之中?” 姜蔚又点了点头:“不仅身处钱庄中,极大可能的,他就在二楼的某间雅室内。” “那可有救了,”采苓瞬间觉得看到希望,“既是皇子,出行自会有人保护,姑娘与三殿下有婚约,如此我们是不是可以去寻其庇护?” 姜蔚闻言一怔。 脑中浮现出曾在安和宫寝殿中侧卧着的憔悴病体,那样一个人,真有能力庇佑旁人吗? 楼下闹事的那伙人显然非良善之辈,敢在天子脚下闹事,来头想必不小。且那伙人的目的不在银两银票,看起来更像是想杀进钱庄内,寻找什么东西一般。 姜蔚转了转眼珠子,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伙人就是冲着三皇子而来吧? 姜蔚没动,只依旧猫身躲在桌下,听着外头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究竟躲在房中稳妥些,还是冒险出去寻个不算相熟且病病歪歪之人的庇佑更安全些,一下成了个难题。 心中决断未下,外头却隐隐约约有一阵焦糊气味飘来。姜蔚她自小识药辨药,鼻子比旁人灵敏许多,这气味同她幼时煎药打瞌睡偷懒,不慎将药炉子烧糊,差点烧了半个后厨房的气味一模一样。鼻尖又动了动,姜蔚再次确定心中判断,当即便知情况不好,这定是哪里烧了起来。 钱庄走水了! 姜蔚心头一紧,别说决断,眼下已没了选择。自是不能再留于此处坐以待毙,但寻人庇佑,恐怕也是异想天开。 浓烟会使病情恶化,三皇子的病册记录她曾详细看过,浓烟会诱发心疾发作。姜蔚已然无暇去想三皇子身边是否有人护卫安危,单凭他那弱不经风的身子,压根就遭不住滚滚浓烟,届时根本无需歹人索命,稍有不慎他自己便一命呜呼了。 姜蔚心头一凛,若他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上哪再去寻如此百里挑一、称心如意的绝佳婚事? 姜蔚当即从长桌下爬了出来,寻人庇佑也好,救人性命也罢,左右不可再留在此处,得先寻到人再说:“此处不可久留,外头起火了,赶紧出去。” 采苓愣住,这才发觉外头确有一阵若有似无得烧焦味传来。 “去,去寻三殿下吗?”事情发展转变的太快,采苓不知所措。 “楼上总共八间雅室,你我二人分头去寻。”姜蔚那张娃娃脸上多了几分正色。 采苓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压根不知道三皇子样貌如何。若她没有记错,姑娘也未见过三皇子本人,又是如何一眼将其认出的? “肤色苍白,身型瘦弱,以铜具遮面,”似看出采苓心中疑惑,姜蔚解释道,“左右二楼没几个人,你若寻到样貌相似的,直报姜府门第便是。” 姜蔚说完,未等采苓开口,只将怀里木匣打开,拿出一半银票塞到对方怀里:“这可是我全部家当,咱们一人一半各自保管好了。” 未料到主子动作如此之快,待回过神来,姑娘已走至门边。 采苓想追:“姑娘危险……” 门边,姜蔚回头厉声:“这可是我半副身家,若是丢了,我便将你卖了抵债!” 方才还懵懵懂懂的采苓一听“卖”字,头脑立时清醒过来,忙从长桌底下爬出,把银票塞进衣襟:“奴婢知道!” ** 相隔不远的另一雅室内,小路子正将余掌柜反手摁在案上,萧凌手握利刃抵在对方颈上。精铁细铸的上好短刃,不过轻轻一触,对方颈上便有丝丝鲜血渗出。 余掌柜吓得不轻,一张肥肉堆起的面上双目瞪圆:“侠士饶命,有话好说,您问什么我便答什么?” 能速战速决最好,萧凌言简意赅:“下册账簿在哪?” “此处是钱庄,四处皆有账簿,不知侠士说的账簿,是哪一本?”面上虽是惊惧之色,但开口之言还是有所隐瞒。 “换个问法也行,那笔被贪的现银,藏在何处?” 听到“被贪现银”几字,余掌柜瞳孔猛地一缩。来者究竟何人,竟什么事都知道,额上有冷汗渗出,余掌柜张了张嘴,没敢应声。 手中利刃压深了些,萧凌眼底的温和之色转瞬不见,漆黑的瞳仁中透出几分狠厉:“余掌柜是聪明人,知道二皇子早对你起了杀心,故才留了账簿一手不是吗?” “既想自保,便该知道何人才能真的保下你,要知道费尽心思留下的账簿,可以是保命符,亦可以是催命符。”手中利刃又深了几分,萧凌勾了勾唇,轻描淡写道,“机会只有一次,余掌柜想清楚再回答。” 话毕,余掌柜肥胖的身子一震。虽未见对方容颜,但他却能强烈地感受充斥周围的那股极重的威压之势和浓重杀气。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渗出,对方既已提及二皇子名讳,便是来者不善,心中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争斗,好半晌,余掌柜方才颤抖着嘴唇道:“账簿确在我手里,侠士若能答应保我,啊——” 话未说完,被反钳住的右臂被重重一压,余掌柜痛呼出声,余下的话未再有力气说出。 “方才已经提醒过余掌柜了吧,机会只有一次,”说话语气虽漫不经心,但言语间压在对方颈上的短刃却又深了一分,“若余掌柜不想说,那我便自己去寻。” “账簿没了我不过少一 10. 第 10 章 《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全本免费阅读 走廊上的烟雾比雅室内要大许多。 从走廊间隙往下看去,一楼大堂的火势不过星星点点,二楼却已浓烟滚滚,姜蔚看出来了,这火明显是有人故意放的,起火点多聚集在二楼。 头上帷帽早已取下,循着方才记忆,姜蔚小跑到第一间雅室外,踢开房门。 房中无人。 眼看前方火势渐大,姜蔚不敢再往前走,称心如意的婚事故然重要,但当然远不及自己性命重要。 慌乱中,姜蔚也顾不得其他,只开口大声叫唤:“三皇……” 不对,若来人是为取其性命,断不能在此直呼对方称号。 “萧……” 话喊出口,姜蔚却又徒然止住,只因不知对方具体姓名。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总不能不喊了罢。 电光火石间,姜蔚灵机一动,喊了个既不会直接走漏身份,又能让对方听懂的名讳:“萧老三,你在哪儿啊?” “咳咳——”走廊那头,有男子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传来,听声音像是被浓烟呛得不行。能咳嗽,那便是还活着。 姜蔚循着声线,朝走廊那头小跑过去,走廊并不算长,很快便看见手捂胸口,屈膝蹲在廊边的男子,锦衣银冠,确是方才所见之人,不同的唯有面上的那副铜具,此刻早已取了下来,只露出苍白的面容和温润无害的微弱目光。 “我就知道是你,快随我走吧。”见人没事也没昏迷,姜蔚长舒口气道。 火势渐大,火苗顺着木制栅栏烧上二楼,四周烟雾弥漫,萧凌闻声缓缓抬头,对上的便是一双灼灼清亮的眸子。 仅一瞬的对视后,萧凌复又低头,捂着心口又干咳了几声:“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敢问姑娘姓名,他日必将报姑娘恩情。” 说起来,这算是二人第一次的正是见面,本该如先前相看时一般,将自己的姓名家世报个大概,但这般场景之下,自没有心思说那些废话。 情况紧急,姜蔚拉了人就想走,甚至连姓甚名谁都来不及说,只弯腰伸手过去,欲将人一把拉起。 然不知对方是心有防备不欲配合,还是心疾复发行走不了,加之二者间的力量悬殊,压根拉不起来。 “你不认识了我啊?”时间紧迫,姜蔚来不及想其他说辞隐瞒前几日自己私自进宫的事情,人命关天,索性将话敞开了说,“我姓姜名蔚,是姜府二姑娘,几日前的赐婚圣旨,赐的就是你和我。” 没了,生怕对方听不明白,姜蔚还不忘补一句:“所以,你我二人的关系是,只差拜堂就能成亲的关系,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所以,我绝不会害你,也不能让你有任何闪失。” 不知是被自己身份吓到,还是被方才一番言论震惊到,姜蔚只觉自己解释了半天,对方却久未言语,只漆黑的瞳仁闪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复到原本那般波澜无惊的状态。 都不知他听明白了没有。 眼下自是逃命要紧,顾不得解释的事情太多,又见对方久未动弹,姜蔚只当他是受了惊吓,外加身体虚弱,从而行路困难。 不确定对方伤势如何,姜蔚只从袖中掏出随身携带的护心丸,直塞进对方口里:“这是护心丸,你暂且服下,于你心疾有益。” 萧凌斜坐在地上,身子倚靠着木栅,他自是知道她是何人,只是暂不知来意,故决定静观其变,先装病不言,直到口中徒然被塞进一颗药丸。 口中一阵苦味充斥,萧凌没有反抗,只将护心丸暂压在舌下,他虽“久病”但从不胡乱服药,眼下只得暂且将药丸藏压在舌下,一会再找机会吐出。 不方便说话,自也无从开口解释自己尚能行走的情况,只见对方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看着盈盈纤弱的身子中着实有着令人刮目相看的力量。 会在此处遇到姜蔚,是他先前没料想到的事情。若非二皇子派人来此“闹事”,眼下她当已离开此处,如今去而复返,无形中又多了一桩麻烦。 不过她既以为自己病着,那他顺水推舟就是。 萧凌默不作声,只任由对方摆布。 姜蔚看着倚在栏上,一脸憔悴病容地男子。 方才不是还会开口讲话的吗,这会儿怎又一言不发了? 姜蔚不确定他是吓傻了,还是被浓烟熏晕了,此处烟雾浓重,又危机四伏,她没时间给他看病诊脉,一心只想着该如何离开此处。 “来,我背你。”姜蔚当机立断,从前遇上过重伤昏迷的病患,她也不是没有背过。 怀里抱着木匣子,无从施展,为背病患,姜蔚只将木匣往衣襟内一塞,先卷起袖角,后一手拉过对方右臂,同时猫低身子,尽量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稳了稳脚下力道,试图缓缓支身站起。 却没想对方看着瘦弱,实则却有些分量,缓慢起身的时候,因背上力量太沉,脚底不由踉跄了一下,身子没稳住,姜蔚驮着人,两人一并栽倒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 收在衣襟内的木匣顺势滚出,姜蔚察觉后,忙四处张望去寻,那可是她的全部家当,丢了什么都丢了它。顾不得从地上爬起,也顾不得什么形象身姿,浓重烟雾下,姜蔚看见一逐渐滚远的木匣,只用尽浑身上下所有力气,翻了个身子,一把将其按住。 结结实实的触感握在掌心,方才给了她安全感。 姜蔚长舒口气,迅速将木匣拾起,重新收入衣襟之内。 栽倒的一瞬,萧凌头一次真切感到什么叫作不知所措。 楼下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想必是京兆府的人及时赶到。错过了离开的最佳节点,若遇上京兆府的盘问追查,大小是个麻烦,如此,只能暂借身旁这个小丫头之手,躲过盘查了。 出神的一瞬,萧凌本收在衣襟内的木匣随身体的倾倒而顺势滚出,神思被楼下京兆府官兵的呵斥和脚步声带远,未来得及在第一时间将木匣按住。 加之烟雾浓重,视线不佳,待回过神来,萧凌方才长臂一伸,将滚路在地的木匣拾起,重新收回到衣襟内。 “你没事吧?”收好木匣后,姜蔚立刻坐起身来,查看身旁病患的情况,“方才是我没有站稳,你没有哪里摔疼了吧?” 萧凌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你没事便好,没事便好,”姜蔚拍了拍身上的灰,重新弯腰下去,欲将人扶起来。 萧凌看着眼前少女执着又略带傻气的侧脸,臂上和腿上稍稍使了些力,两人顺利站起。 他“患病”年岁虽长,自小也“因病”占了不少便宜,躲过许多麻烦,但如今日这般被个小丫头“舍命相救”,费力驮着半个身子的事情,还真是头一次经历,心头没有来由地被什么东西触了一下,不过很快又烟消云散。 若能因此躲过京兆府的盘问追查,这般也并无不可。只是,如此虽能躲过京兆府,但却留了另外一个更大隐患—— 便是眼前这个小丫头,姜蔚。 徒然想起那日薛勉所言“将这样一个人放在身边,便如同随身带着燃火的引子和火-药,什么时候燃爆,压根就猜不到。” 除此以外,更令他印象深刻的还有薛勉说完话后的所做的“割喉”的手势。 眼底暗了一下,下一刻,走廊那头有一黑影朝此处跑来,黑布遮面,手持长刀,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账簿在何处,要命的就赶紧交出来,否则休怪我不客气!”黑衣人气势汹汹道。 姜蔚埋着头,注意力全在肩上所压的沉重力道上,压根没看到什么黑衣人,待听见声音,方才茫然抬头看了一眼,才刚支棱起来的双腿,险些又软了下去。 生在盛京城,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怕死当然是怕的,但是黑衣人口中所说的账簿她也实在不知。 火势逐渐蔓延,眼看黑衣人持刀一步步逼近,姜蔚一颗心害怕地快从嗓子眼跳出,然侧目看见怀中低眉敛目眼病病恹恹的男人,又不知从哪来窜出股勇气,只深吸口气,极力让自己的情绪和说话声音平稳下来,安慰道:“你,你别怕啊。” 见人动了动眼皮,姜蔚继续小声嘟哝:“他既有所求,便暂不会伤我们性命,我先试着同他周旋一二,实在不行,我还有银票,有钱能使鬼推磨。” “死到临头还偷偷摸摸地嘟哝什么情话!”黑衣人呵斥,手持长刀的身子又往前迈了几步,“再不说出账簿下落,便让你们去地下做一对亡命鸳鸯!” 萧凌这才掀了掀眼皮。 火场凶险,危机四伏,若借黑衣人之手除掉某些障碍或麻烦,是最简单便捷的方 11. 第 11 章 《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全本免费阅读 姜蔚扶着人缓缓走到暗门旁,小路子和采苓则一前一后地护着各自的主子,暗门外连接木梯很窄,仅能容一人猫身而过。 大致探清了情况,姜蔚回身冲小路子招了招手,示意他将人先搀扶住,自己则弯腰先入了暗门:“我先在前边探路,你跟在我身后便是,我虽看着不如你高大,力气总还有些,你若是有两腿发软走不动的情况,我也能撑在前边,给你挡上一挡。” 说完话后,便义无反顾地钻进了黑漆漆的暗门中。 小路子偷瞄了眼身侧自己“搀扶”着的三殿下,目光清冷,面色苍白,仍是那副身心交瘁、气息奄奄的样子。又看了眼面前毅然决然地姜姑娘的背影,头一次对主子装病这事察觉出几分不厚道来。 身后喧嚣打斗声渐响,分不清是闹事还是京兆尹的人,碰上哪个都不是好事。一时,小路子也顾不得多想,只先后扶着三殿下和姜府婢女采苓陆续躬身入了暗门,自己则未入内,而是待人走后反手将门关上,暗门阖上的一瞬,面上恭敬神色也转瞬一变,藏在腰后的短刀抽-出,杀气腾腾地守在外头。 暗道路程不长,几人很快便顺利到了一楼。东南侧的角门一出,四周新鲜空气扑面而来,依稀还能听到钱庄内的打斗和灭火声,此地不宜久留,藏私房钱的事当然不想叫旁人知道。 姜蔚一手按在揣着木匣子的衣襟外,方才的胆颤和畏惧仿佛烟消云散,另一手轻扬了扬:“此地不宜久留,你赶紧回去吧。” 萧凌没动,本一直等着对方开口问自己些什么,毕竟今日之事可疑和巧合的地方颇多,他也想好了说辞应对,对方信则最好,若是不信,他也有其他保护秘密的法子,那便是让人永远闭嘴。 没想出了密道,等来的确是这么一句话语。 好似她比他还着急回去。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萧凌道。 “问?”姜蔚先是怔了一下,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宽慰对方道,“你放心,我不会和旁人说,你藏私房钱的事情的。” 萧凌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 “钱庄内烟雾浓,全是焦炭的味道,但方才入密道时,我闻见你身上一股药味,定是刚从药铺过来,可这里是钱庄,你掩面来此,必是不想让旁人知晓此事,每个人都藏着自己的私房钱,皇子也不另外。” “……?”萧凌闻言少有地怔了一瞬。 思绪亦被对方清奇的脑回路搅得通乱。 脑中薛勉所做过的“割喉”手势一闪而过,脑中画面烟消云散,默了一瞬,转而温声道了句“多谢。” 姜蔚则迅速道了声“不必”,回头看了眼身后钱庄,火势已灭得差不多了,大堂的浓烟未散到此处,四周无人,但很快便会有人来此,怀里还揣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即刻回府,离开此地,才是最安全的。 “你快走吧,回去记得找太医看看。”见对方不动,姜蔚再次开口催促,出于医者的责任担忧,还不忘嘱咐一句。 萧凌无言颔首。 “我今日前来确为提银票,但却不是为了跑路,你可千万别误会。”虽着急回去,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陆宁尚会产生误解,何况仅有两面之缘的未婚夫,对方虽未发问,但临分别前想起此事,姜蔚还是开口解释了一番。 “知道了。” 该说的都已说了,姜蔚估摸着马车所停的方向,冲站在不远处的采苓招了招手,准备离开。出门时尚是阳光明媚的早晨,眼下已临近黄昏,还好今日父亲下值的晚,否则这般打扮回去,银票的事就解释不清楚了。 灰墙青瓦下,细碎的金色霞光洒落一地,夕阳余晖将少女背影拉长。萧凌没有来由盯着那道着急离开娇小背影看了一会儿,嘴角亦不知不觉地 12. 第 12 章 《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全本免费阅读 西市的大小街巷姜蔚还算熟悉,从顺通钱庄的后门绕到热闹喧嚣的正街,不过花了一盏茶的功夫。 衣裙脏污、发髻凌乱她全然不在意,只要揣在怀里的木匣子完好无损便是。街上众人的注意力被适才顺通钱庄发生的大火吸引,压根也无人在意旁人的衣发。 劫后余生,姜蔚行路时始终将手按在怀里木匣子上,一路疾行,很快便走至西市牌坊之下,看见挂着“姜府”木牌的熟悉马车,忙抬脚跨上,一头钻了进去。 “赶紧回府。” 车夫扬鞭,车轮辘辘,直到车架行离西市,姜蔚摸着怀里沉甸甸的木匣子,看着身后热闹喧嚣的街市离自己越来越远,方才觉剧烈跳动的一颗心,逐渐稳了下来。 ** 顺通钱庄的大火终于灭了。 钱庄内各处皆是被烧焦的木柱和纸屑,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多具尸体,分辨不清是被火烧死还是打斗致死。 相比于一楼的惨烈,二楼情况稍好些,京兆府的人打着“找寻活口”的四处搜寻,分不清是找人还是搜些什么其他物件。 钱庄外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皆道幸而京兆府及时赶到,火势才得以控制,没有蔓延,否则若时烧毁了成排铺子,损失可是惨重。 与顺通钱庄一街之隔的天香楼,二楼雅室内,一男子凭窗而立,看着钱庄上空笼罩着的灭火后的白烟,眼底怒色渐深。 “禀二殿下,小人已派人查清,京兆府元大人接到消息,速速带人赶来,元旭光是朝中老臣,先皇后的表亲,属结结实实的大皇子一脉,”说话之人身穿暗红圆领锦袍,是宫里宦官的样式,“前去传话的,也正是大皇子的人。” “又是他,”男子咬牙切齿,回身看向半跪在地上之人,目露凶色,“可有寻到另一册账簿?” “回殿下的话,未……未寻到账簿。”跪地之人颤颤巍巍道。 “都是些没用的废物,”萧炎一脚踹在人面上,“现在京兆府的人将钱庄上下全围起来了,要找人要搜查,全凭他意,本皇子费心派人放得火,却反倒给他们搭了便利!” 跪地之人埋头颤声:“火势烧成那样,定是什么都不剩了,殿下放心,京兆府的人是断然搜不出任何东西来的。” “最好是这样,”萧炎目露杀意,“否则,本皇子若不好过,你们也别想活命。” 临近黄昏,夕阳余晖从窗牖照进,眼看快到宫门落钥的时辰,萧炎似想起什么般,又开口道:“萧凌那边,今日有何行动?” “回殿下的话,今日初一,是陛下允准三皇子出宫看病的日子。”见二皇子转了话题,跪在地上的内侍暗松了口气。 “哦?”萧炎目光暗一下,“出宫了?” “殿下放心,养心堂中有我们的眼线,三皇子自午时进入看诊后,半步都未离开,且还听闻情况不好,养心堂的大夫甚至仍了一件三皇子吐血而染的锦衣出来。” 萧炎眉尾轻扬,随即冷嗤了一声:“母后那是过分担忧,我早说那病秧子自身难保,哪里掀得起浪来。” 心情稍好了些,萧炎手中把玩着酒杯,问道:“王家那边,还在闹吗?” “王大人派人来了几次,说要面见殿下,依殿下的吩咐,都寻理由将人打发走了。” “那是父皇的旨意,他竟也敢忤逆,王文墨这个老家伙,办事不力,护犊子倒是在行,一而再再而三地求我救她女儿,”萧炎面露不屑,“简直妇人之仁。” 内侍随声应和:“殿下所言极是。” 窗外晚霞漫天,如火如霞,眼看天色渐沉,此处事毕,谅他元旭光也搜不出东西来,萧炎将手里的酒杯随手一抛,直砸在脚边:“回宫。” “是。” …… 另一头,萧凌循着来时路线,在最短时间内回到了养心堂。 窗口早已留了缝隙,萧凌纵身一跃,拉开窗口,从窗口进入,站稳脚跟。 “这身衣裳怕是不得用了,”萧凌拍了拍身上的碳灰,“吕大夫,劳烦替我另寻一身干净衣裳。” 正在整理药材的吕大夫满口应了声“好”,往常也有类似情况,毕竟借看病之名的外出多是要紧且隐秘的行动,杀人用刑、严刑逼供等皆曾有过,却依旧在抬眼时惊了一瞬:“三殿下这是……” 萧凌也不解释,只将收在衣襟内的木匣取出,平放在藤制矮几上,大火也好,京兆府盘查也罢,左右最关键的账簿到手了即可。 “殿下稍等,老夫替您打盆水来。”吕大夫看着满身的脏污和碳灰,鬓发和脸上都有,心中讶异却不敢多问,只尽心替主子分忧。 养心堂中药物衣裳齐全,干净衣裳和洁净温水很快端来,知道三殿下时间紧迫,吕大夫自不敢耽搁换衣的时间,将东西放下后便欲转身离开。 “稍等,”萧凌想起一事,出言制止,“有劳吕大夫帮我看看这药的成分。” 吕大夫闻声止步,而后看向三皇子所在的方向,眯了眯眼,却未见任 13. 第 13 章 《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全本免费阅读 马车辘辘,虽说是一再催促,可到底是闹事的街巷,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 车夫一面挥着手中马鞭,好让速度快些,一面又攥紧缰绳,以防冲撞伤人。一路紧赶慢赶,原本一炷香的路程,愣是用了半柱香的时辰,便赶到了。 出门时带的帷帽早不知丢哪去了,回来路上,坐在车中时,姜蔚已尽力整理好乱糟糟的衣衫和鬓发,面上的脏污也用帕子擦净了,在采苓再三拾掇下,方才确定自己这副样子,是可以放心出现在爹爹眼前的。 往常爹爹下值时辰为酉时,若有事耽误,则稍晚些。太医院的差事,常常是早出晚归,按时下值的情况不多,姜蔚一面拿帕子擦拭面上污痕,一面在心里估算爹爹今日下值回府的时辰。往常耽误爹爹按时下值的,多为病弱的三皇子,可今日他并不在宫里,爹爹会否晚归,不好说。 姜蔚紧了紧揣在怀里的木匣子,若叫爹爹看见这么多银票,售卖面膏的事情必然瞒不住了,罚跪祠堂事小,若是往后断了她的财路,事便大了。 胡思乱想,徒增烦扰,姜蔚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想把脑海中的忧思全甩出去,怀里的木匣则不自觉地紧了又紧。 眼下,也只能碰碰运气了。 马车转入姜府正门外的主街,姜蔚盘算好了,自东侧门回去,是最安全的路。 采苓自上一街口的转角处便下了车,依吩咐从日常仆从出入的西角门入内,再穿行至东面侧门,待听到两声短而轻的叩门声后,再悄然将角门打开,以做到让主子悄无声息地回到府中。 呀,方才竟顾着想爹爹回府的时辰,忘了将托放采苓那里的另一半银票拿回来了。抱着怀里的木匣一送,姜蔚顺势便想打开看看内里银票的多少,以防丢失。 指腹触及木匣上的铜扣,轻轻一拨便开了,手里木匣开了条缝,姜蔚正欲将其打开检查一二。 “怎么走路的,这人!”伴随着车夫的一声高声叫骂,马车在转弯处一个急刹。 姜蔚被这突如其来地晃动惊得身子一歪,“啪”声脆响,开了半条缝的木匣随即阖上,还险些将手指尖夹了。 “小姐可曾受惊?”车外传来车夫的道歉声,“老夫行车不稳,还请小姐勿怪。” “无妨。”姜蔚坐稳了身子回道。眼看快到府门外头,姜蔚叫停了马车,才拨开的铜扣轻轻一拨,“啪嗒”一下复又扣上,只将怀里木匣揣紧了些,一把跳下马车。 府门外未见车架,不知是爹爹尚未回府,还是早已归来。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姜蔚一路埋头走着,脚下步子如前几日跃梁而过的那只小花狸般又轻又快,待转身入了府邸东侧的窄巷后,脚步才稍慢了下来。 幸好四下无人,姜蔚暗松口气,没想正准备轻手轻脚地上前叩门时,小巷另一头却有一道洪亮男声传来—— “姜妹妹终于回来了,可叫在下等了好久。” 声如洪钟的男声,在寂静狭长的小巷里,显得尤为震耳响亮,连原本在枝头栖息的青鸟都被惊飞了。 叩门的手徒然顿住,姜蔚循声扭头看去,只见一身着白袍之人,正负手站在小巷那头,与正街相连的拐角处。壮年、长脸、模样瞧着还有几分眼熟。 不是爹爹在门口堵她就成,这是姜蔚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紧在喉间的那口气还未顺,便见那人已迈步朝自己走来,高大身影在狭长窄巷中显得尤为突兀。 都到姜府门外了,虽只是侧门,但也不能叫她遇上劫银票的歹人吧?这是姜蔚脑中冒出的第二个念头。 姜蔚直直看去,越看来人越觉眼熟,只是一时又想不起对方名姓,既是熟人,心中防备稍卸了些,一直紧扒着木匣的手也稍稍松了些。 姜蔚张了张口,刚想询问来者何人,那人已边走边自报家门:“在下元昭,姜姑娘莫不是不记得在下了?” 一听“元昭”此名,姜蔚本平坦舒展的眉心控制不住地拧成了个“川”字,京兆尹元之子元昭,也就是开春两人相看亲事时,污蔑她医术不精的那个元昭。 正一步步靠近的那张圆饼子脸,渐渐和数月前在府门外,同自己辩驳的那张狰狞面目重合,姜蔚歪了歪嘴,只揣着怀里木匣,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我记得你,”姜蔚一字一顿道,说话时两眼气势汹汹地盯着来人,“元公子有何贵干?” 见对方对自己如此怀有敌意,元昭没再继续往前走,只在隔着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伫立原地道:“在下今日前来,是想亲口对姜姑娘说一声抱歉的。” 姜蔚闻声,拧紧的眉心未有丝毫松动,反倒拧得更紧了些,两人相看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两相争执的细节,她至今记忆犹新,唯独对元昭的这张并不英俊的圆饼子脸印象模糊了些。 先是两人在流云阁相看时,姜蔚一语道破对方装病,但对方抵死不认而起了争执。后是隔日京兆尹元大人带着自己的‘爱子’,上门同父亲理论,两家争执不下,闹得沸沸扬扬。 幸而父亲据理力争,未为了所谓麻烦而逼自己认错,否则,她必要与此人争出个是非高下来。 本已被姜蔚抛诸脑后的记忆重新翻涌出来,数月前对方争执时的丑恶嘴脸仿佛还在眼前。姜蔚看着眼前脸带笑意的男子,口中虽说着抱歉之言,但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是假的。 看透人心这种事情,姜蔚最不在行,她只知道事出无常必有妖,她犯不着同这样的人浪费时间,何况还是在眼下这般怀揣巨银着急回府的时候。 “元公子的道歉,我姜蔚不敢当。”个头虽比对方矮了一截,但气势不可弱,姜蔚微抬着下颌道,“眼下不得空闲,我先行一步,告辞。” “姜姑娘且慢……”元昭想要开口阻拦,却止不住对方想离开的决心。 姜蔚只当没有听见,说完话后,便挺直腰脊颇有气势地往前迈了一步,然,临到门口却碰了壁。 两声短而轻的叩门声击出,侧门却迟迟未有打开。 采苓那死丫头,动作怎得那么慢。姜蔚在心里嘀咕,面上却犯了难,脚步不得不停住,窄巷中并无其他去路,暂无法从侧门入内,也不敢绕道走正门而入,如此便只能费功夫再应付此人一会儿,待采苓开了门后,方才得以入内。 当也用不了多久,姜蔚在心中自己安抚自己道,随即转身看向几步之遥的男子。 元昭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自也看出姜蔚眼下暂不得入府的情况。来之前,他多少能猜到姜蔚对自己态度如何,毕竟三月前两家便已是彻底闹掰的情况了。故他未有入府,而是在姜府附近徘徊,终是在黄昏时等到人回府,眼下境况,正和他意。 “姜姑娘不如听元某几句,在下必不会耽误姑娘多少功夫。”元昭依旧站立在距对方不近不远的地方,没再继续迈步往前,一为打消对方防备,二是真的不想,三则是为了保全自己声誉,毕竟这位姜姑娘闹腾时候的脾气,他先前也是见识过的。 见对方未如方才那 14. 第 14 章 《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全本免费阅读 夕阳西斜,余晖粲然。 姜蔚止步,循声看去,只见金灿灿的夕阳下,一白衣男子朝自己翩翩走来。 余晖晃眼,姜蔚抬手在眼前挡了一下,方才看清来人长相,眉眼隽秀,容仪清雅,与捂臂倒在地上的元三郎的猥琐气质形成截然的反差。 开门小厮愣了一下,方才还在为自己贸然开门,从而看见二姑娘同一倒地男子说话而不知如何是好,这会儿怎得又来一个? 左右为难,他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姜蔚也着实诧异了好一会儿,是没想到萧凌会忽然出现在此,他何时来的?来此所为何事?方才她和元昭的对话他是否听到?还有,还有他那身本染了脏污的靛蓝锦袍是什么时候换成如今白得发亮的素袍,且还那么贴服合身? 一连串的问题浮现脑中,令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痴痴看着夕阳余晖下正朝自己一步步走近的男子。 “我便是公子口中的那位命不久矣之人,”萧凌走近,不急不缓道,“本皇子的性命不劳挂心,元公子若是空闲,倒不如挂心一下自己的性命吧。” 萧凌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倒在地却久未爬起之人,面上挂着若有似无得笑,说话语气也如往常般云淡风轻,只是在称呼上用了平日极少用的“本皇子”三字。 是为表明身份,也是警告。 四下静了一瞬,只空中一只青鸟振翅飞回,不知是不是刚才飞走的那一只。 青鸟“吱吱”鸣叫了两声,接着似有东西从空中掉落,“啪嗒”一声闷响,而后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落在跌坐在地的男子肩上。 肩上一股恶臭传来,透过衣料甚至还伴着些许温热,平日最爱干净的元昭此刻却压根顾不上这些,只依旧跌坐在地上,不知是被方才暗器打的,还是被来人吓的。 元昭先是张了张嘴,后哑然失声,是知道了来人身份,也听出了话中之意。 “我本不欲为难公子,但也不能任未婚妻子受人欺凌,元公子速速离开便是,”还是那般不怒不喜的说话语气,听着却莫名有股寒意,萧凌拂了下衣袖,背过身去,“今日只当从未见过。” 身为京兆尹之子,且元家还是先皇后的远亲,元昭在盛京城内,虽说不能呼风唤雨,但只要不入宫门,可是从来没吃过亏的,没想今日碰上惹不起的人了。 纵使三皇子不得圣心是朝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但皇子的身份摆在面上,并不是元昭招惹得起的。 方才他同姜蔚说的那一番话,除了提及父亲能借京兆尹之便谋取私用,还有撺掇姜蔚逃婚之言,更不乏诋毁三皇子之言。 方才看见来人时,元昭还呆愣着没反应过来,此刻知道惹了麻烦,又听对方说出“只当没有见过”,脑子一下反应快起来。忙支身而起,躬身道了句“三殿下安好”,“三殿下再会”后,便落荒而逃。 萧凌也未再多言,眼下前来是为办更紧要之事,和元昭此人的帐,大可日后慢慢再算。 天边晚霞淡了些,低空盘旋的青鸟“渣渣”又叫两声,只扑棱着翅膀,向着元昭逃离的方向,远走高飞。 姜蔚冲着元昭落荒而逃的背影轻“嘁”了一声,没再理会,目光从窄巷那头收回,转而看向了站在身旁的萧凌:“你怎么来了?” 顿一下,似想起了什么,笑嘻嘻地又补了称呼:“景初。” 表字虽是自己才告诉不久的,但从旁人口中唤出这两个字眼,却是许久未有听到,且对方还是女子。 萧凌默了默,又看了眼天边渐散的晚霞,不打算绕弯子了:“姜姑娘适才是不是在顺通钱庄取了个装满银票的木匣子?” 一听“木匣子”三字,姜蔚下意识便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含着笑意的眼底喜悦不在,只防备地看着眼前人,不做回答。 萧凌自然知道,自己手中拿错的木匣是姜蔚的,如此一问,并非为了询问或求证,而是为了说出后边交换木匣之言,所做的铺垫。 见人防备至此,萧凌没再说话,而是从衣襟内取出一个大小、模样、雕花纹路皆一模一样的木匣,托在手心。 “不瞒姜姑娘,我今日前去钱庄,也是为了提取存银,钱庄掌柜给了同样的木匣,方才情形混乱,你我二人跌倒之时,不甚互换、拿错了木匣。” 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萧凌说完只将手里木匣打开,果然,里边平放着厚厚一沓银票。 姜蔚蹙眉看了眼,确是满满一匣子银票,不过却也犯了难,这银票和银票之间,除了数额,其他都是一个样子,未有姓名,也未有特别标记,如何能知拿错还是没拿错? 姜蔚露出思考的眼神,此事却也不难,只需点一点银票数额,看看总数是否准确,方能知晓。不过却也犯了难,所取银票中有一半放在采苓那里,准确数额她一时估计步出,可大致的数额,她还是能估计得出的。如此想着,只边想边将缓缓将木匣从衣襟内取出,紧抱一路的木匣尚带着几分余温,捧在手里温温热热的。 姜蔚低头看着手里捧着的木匣,眨了眨眼,复又抬头狐疑看了 15. 第 15 章 《嫁给病弱皇子冲喜后》全本免费阅读 姜蔚被这一声喊吓得打了个机灵。 虽未看清来人面容,但这中气十足的声音,还有那特有的称呼,都让她无须任何思考就能立即反应过来,小巷那头气势汹汹喊她之人是谁。 除了她爹姜远忠,再无旁人。 姜蔚本能地想跑。 不料才抬脚迈出一步,未持木匣的另一只手腕,便已被人不轻不重地按住。 萧凌温和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 “我来同姜太医解释便是。” 这声音不仅姜蔚熟悉,萧凌自也是十分熟悉的。他“患病”多年,最严重的时候,姜太医几乎对他寸步不离,毫不夸张地说,姜太医同他讲得话,怕是比陛下还多。所以这声音,他怎能不熟悉呢? 也正是因为熟悉,所以知道姜蔚为何惧怕,又为何下意识想跑。 今日她舍命相救,虽没有帮上什么大忙,但此事多少同他脱不了干系,她不能“见死不救”,他也一样。 握住对方手腕的手慢慢松开,听着身后越来越近、越来越重的脚步声,萧凌只徐徐转身,而后面带微笑地道了句:“又见面了,姜太医。” 姜远忠脚步一顿,正直冲天灵盖的怒气在喉头哽了一下,险些气滞。 “三、三……”连带脚底也崴了一下,“给三殿下请安。” 萧凌还是微笑:“姜太医免礼。” 姜远忠抽了抽嘴角,没有应声。 对方虽是皇子之身,姜远忠也一直是是恪守礼仪的臣子,但那是在宫中。此刻在自家家门口碰着对方,且还是小巷、侧门、夕阳西下,这样悄悄摸摸地同自己女儿说话,换了任何以一位父亲,看了都难免怒气上头。 姜远忠压根不愿想起两人间定有婚约的事情,没破口大骂,亦或是立即抄家伙把人打跑,已经是他给三皇子最大的尊重了。 晚霞渐散,天边几点疏星隐约可见,本在枝头栖息的几只青鸟扑棱起翅膀,从枝头飞起,似是要归林而去。 方才平静下来没多久的小巷,看着一下又热闹起来,只是巷中气氛有些凝滞,似乎还透着诡异的平静。 垂首站在角门便的姜府小厮,这会儿只将头埋得更低了,听见老爷的怒气冲天的说话声,暗道自己今日这究竟是什么运道?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又想起老爷从前发怒时惩戒二姑娘时的样子,守门小厮觉得还是走为上计。 先是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听门外依然阒静无声,小厮默默又退两步。恰逢有风吹来,抵在门边上的石块松动,先是“吱吱呀呀——”的拖沓的响声,后是“嘭”地一声巨响,角门阖上,同时也打破了小巷中诡异的平静。 姜蔚被父亲的那一声喊吓着了,至今呆立在原地,幸而角门的异响将她思绪拉回。满脑子都是关于揣在怀里的那沓银票和自己私售面膏的事情,压根没把思绪往男女大防、名声名节之类的事情上想,更没有留意到方才萧凌按在自己手背上的那一下,更别说此刻留在手背上未散余温了。 该如何解释今日的晚归?又该如何解释身上揣着的巨额银票?还有此刻和三皇子在此的“偶遇”? “父亲,三殿下今日来此是有事寻你。”但凡萧凌开口解释,父亲便会知道今日她去过钱庄的事情,为防萧凌开口露馅,姜蔚决定先发制人。 “女、女儿回府时巧遇了三殿下在此,故在此同他说上几句话。”姜蔚说前半句话的时候,因为心虚,声音不大,说到后半句时,明显底气足了许多,这也算不得扯谎,真就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从圣旨赐婚开始,絮絮欣然应允时,姜远忠便觉小女儿像被中了奇毒一般,古古怪怪。眼下被他撞见二人墙角私会,絮絮这般护着三皇子,更加坐实了内心的想法。 姜远忠“哼”了一声,索性今日便将心中疑虑一并解开,究竟是中了奇毒,还是误食了毒蘑菇,又或是发生其他什么他不敢想的事情,总之,今日他都要一并问个清楚。 话头是姜蔚开得,姜远忠回得却是萧凌:“三殿下身份尊贵,有什么事情差个人来府召下官入宫便是,何须亲自走这一趟啊?” 姜远忠将手背至身后,下颌扬起,说话声音也加重了几分,“且还是在我姜府的侧门窄巷!” 姜蔚心里“咯噔”一下,思虑不周,开口太快,压根没留意到话里的破绽,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眼下圆不回来了,如何是好? 毕竟自己挖的坑,如何也要填回来,实在不行,便是自己跳进去再把自己埋了。姜蔚自认自己是个投桃报李的人,总不能牵连一个身娇体弱之人,何况人家还是专程来给自己送银票的。 焦灼之际,却听身侧之人已然开口。 “确是来寻姜太医的,”萧凌温和道,“今日初一,父皇允准出宫探访民医的日子,我晌午至医馆,黄昏时离开,却不料回宫半路马车行至永阳街忽觉心口剧痛。永阳街与医馆相隔甚远,却紧邻姜太府,遂命车马驾车来此,以缓解心疾。” 姜蔚听得一愣。 语气平缓,逻辑通顺,张口就来,可比自己的扯谎水平高太多了。 同西市相比,姜府所在的永阳街确实离宫门更近,且是回宫的必经之路,简直滴水不漏。 不仅姜蔚,姜远忠也听得一愣,不过却不怎么服气:“那眼下殿下的心疾如何了?” “小女医术浅薄,下官竟不知她还有缓解殿下心疾的能耐。” “方才吃了姜姑娘所给的九转护心丹一颗,”萧凌说着还不忘扶一下心口,“眼下已是好了许多。” 姜远忠眉尾突突跳了两下,是因话中找不出任何破绽,“九转护心丹”几字更是最好的解释,那是他姜府独门秘药,鲜有外人知晓。 不过,太多的巧合叠加在一起,便不寻常。眼见三皇子活灵活现地站在眼前,也是放不下自家女儿的安危,即便冒着不违之罪,姜远忠还是执意说出了心底最后一个疑问:“三殿下今日既特意来府,下官必该尽医者之责。” “为防殿下心疾复发,下官恳请为殿下再把一次脉向。” 心头又是“咯噔”一下。 这回不是姜蔚,而是站在巷尾,等候主子回宫的小路子。 每回姜太医把脉,都是他们永和宫上下最提心吊胆的一件事情。没想今日这事竟不是发生了永和宫,而是在姜府角门外头。方才他就提议,由自己潜入姜府宅院,将木匣调换回来,可殿下不准,非要自己来此一趟,可不是遇上麻烦了吗? 怎么就没劝住殿下呢?小路子在心里懊悔。 挣扎懊悔的瞬间,只见主子已缓缓伸出右手:“如此最好,那就有劳姜太医了。” 心口又是一紧,小路子甚至下意识地把手摁在了腰后短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