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也很想你[重生]》 第 1 章 月明星疏,山风和缓,远处城镇灯火通明,一辆汽车绕过山体,沿着黑成一片浓墨的山路疾驰。 快到年关的冬夜,没有风雪交加,也没有电闪雷鸣,夜出奇得平静,却更衬出许黎明心中的嘈杂纷乱。她脑中不断回放着两个小时前助理小心翼翼的言语。 那声音很轻,但听在许黎明耳中,却如同滚滚惊雷。 “黎明,《川风》拿了一等奖,但是……” 导演和编剧那栏却没有她许黎明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林晚。 她的爱人。 这时在车厢内一遍遍环绕的铃声终于戛然而止,一直没有拨通的电话终于被接听,那端传来女人的温柔声线。 这声音一向能令许黎明心花怒放,然而今日,她只剩无尽的怨怼。可悲的是尽管如此,许黎明却还是下意识放柔了语气。 “喂,晚晚。” “怎么了?”林晚的声音有些疲惫,“我现在还有事,晚点再聊。” 说罢她就准备挂掉电话,却被许黎明喊住。 “《川风》获奖了,获奖者是你的名字,晚晚,我想要一个解释。”许黎明的声音冷硬起来,眼中酸涩。 对面沉默了会儿,随后笑意盈盈开口:“我最近筹备一部戏,需要奖项傍身。不过一个短片而已,从前你也帮我的。” “而已?”许黎明重复了一句,她捏紧方向盘,“帮你和给你是一码事吗?何况《川风》不一样,我构思了整整一年……” 她的怒火很快被对面的人云淡风轻地打断,林晚象征性地撒了个娇。 “好啦我知道了,等我回去好好和你道歉,好不好。我真的有急事,先挂了啊。” 随着啪嗒一声,车厢内恢复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许黎明被那心跳吵得头疼,用力砸了一下方向盘。 前方的山路没有灯,许黎明打开远光,再次伸向拨号键,然而这时原本安静下去的音响再次传来动静,是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许黎明的手僵在了半空,指尖有些颤抖,也有些发白。 她熟悉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接电话接这么久?一听到姓许的声音就来气。”男人从鼻腔喷出粗重的呼吸声,“我他妈的哪里比不上她,每天像个耗子一样躲躲藏藏!” “阿俊,慢点儿……”林晚一改刚才的冷淡,尾音缠绵。 “那女的整天缠着我,我烦都烦死了。” “要不是她能在事业上帮得到我,我怎么会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你再等等,很快我就找个理由和她分手……” 林晚刚才误触了,并没有挂掉电话。 许黎明的手还停在半空,大脑随着对面传来的话语陷入空白,震惊和怒火交织的痛感绵延到指尖,她几乎想咆哮和怒骂,但很快她就沉默地点了录音键,随后踩了一脚油门。 她要亲手给这两个人一人一个耳光。 随着一声炮仗的轰鸣,远处天空炸出璀璨的银花,烟火撞碎了寂静,车子在这时驶过弯道,巨石滚落的声响被烟火掩盖。 待许黎明看到“前方落石高发区域”指示牌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她眼睁睁看着黝黑的庞然大物砸向车头,于是本能踩了刹车。 然后便是沉重的撞击声,耳膜仿佛顿时被撕碎,天旋地转中,许黎明咬牙闭上了眼睛。 黑暗同碎石一起,埋葬了她可笑的一生。 ———————— 时间已经入了春,又遭了倒春寒,本该阳光和煦的日子却料峭得很。 南山路上翻过几片去年残留的枯叶,街边不起眼的门洞里传出嘈切的吉他声,民谣歌手哼着调子,将整个酒馆哄得昏昏欲睡。 酒馆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地闲聊,唯有窗边坐着的人形单影只,正望着窗外的车流发呆。 “许黎明。” 许黎明眼前出现了一只手,五根指甲五彩斑斓,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随后谄媚地笑:“大导演,什么时候放的假?” “前几天。”许黎明拿过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回答。 “那什么时候回学校?”那人又问。 许黎明被酒苦得喉咙发酸,便将酒杯放下:“过几天。” 陈砚被她的回答堵得没了话接,讪讪坐下:“许黎明,我开这酒馆花了不少钱,你看……” 许黎明又发起了呆,过了会儿才回神,看了一眼陈砚后,魂儿便又飘走了,将陈砚整得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她答应还是没答应。 “那你先喝着,不够再点,我请客。”陈砚堆着笑离开,背过身子却直皱眉,低骂不过半年没见,许黎明怎么变得更难搞了。 “对了,以后求人办事,多少叫声姐。”许黎明忽然道。 陈砚的脸又垮了些,却又不敢吱声,踩着浮夸的高跟鞋走了。 许黎明就又开始发呆,酒精让眼前的景象有些虚幻,熟悉的南山路,路两侧种满梧桐,似乎和往后别无二般,却确确实实相隔了六年。 是的,她重生了,此时的她只有十九岁,没有拍出《川风》,也没有追到林晚。 十九岁的许黎明和二十五岁的许黎明一样,眼里只有林晚,每天像条狗一样跟在林晚身后,心甘情愿当提款机,人傻钱还多。 就连上大学也都是为了能接近林晚。 许黎明当然知道那些人在背后是怎么说她的,但她不在乎,只要能跟在那人身后,她什么都不在乎。 现在是假期最后一天,明天开学,她就会见到林晚。 许黎明的嘴角无意识地挂起讥讽,拿起酒杯放在唇边。 身旁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有人打翻了杯子,许黎明微微侧目,余光中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是个女孩儿,梳着死气沉沉的低马尾,乱发挡了眉目。 年纪不大,看着是个寒假工,她不断朝客人低头祈求,卑微地好像要将自己埋进地缝里。 她只露出半张侧脸,在酒馆流光一样的灯火中苍白如纸,许黎明感觉到一丝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也见过这般的苍白。 但十几岁的记忆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太过久远,想不起来何时见过,也就不想了。 “笨手笨脚干什么吃的!”陈砚风风火火赶来,一巴掌推在女孩儿肩上,女孩的身体在宽大的衣服中摇摆,踉跄扶住桌沿。 陈砚还想骂什么,许黎明便拍了拍掌心,打断了她不饶人的嘴。 “服务员,过来。”许黎明开口。 陈砚有求于许黎明,不敢当面得罪她,于是剜了女孩儿一眼,又风风火火走了。 许黎明便收回视线,没再多看,两口将杯中的酒饮尽。 林晚出身书香世家,蹈矩循规,不让许黎明抽烟喝酒,所以许黎明上辈子为了讨好她滴酒不沾,也就不知晓自己酒量,结果这么一杯调酒下去,已经醉了五六分。 身旁一缕微风拂面,许黎明抬头,刚才那暑假工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对视之后慌乱低头,只影影绰绰露出下半张脸。 醉得七荤八素的许黎明没看出不对,指着桌上的空杯开口:“再来一杯。” 暑假工轻手轻脚地走了,许黎明脑袋往撑着的掌心一歪,才后知后觉想起那半张脸的模样,嘴唇被牙齿折磨得艳红,像掉进雪地的浆果。 靠窗的桌前传来当啷一声,刚忙活完的陈砚抬头,便见许黎明不知何时已然人事不省,酒杯倒了,金黄的液体打湿了她柔软的丝制衬衫。 “诶呦我的祖宗……”陈砚骂骂咧咧正准备上前,一个人影却先她一步赶来,扶起酒杯的同时也将许黎明带离了方桌,然后半蹲着,低头擦那些那些粘在许黎明衣袖上的,黏哒哒的酒渍。 掌心攥紧,动作称得上虔诚,像擦一件珍品般小心翼翼。 …… 许黎明第一次体验被酒精控制的感觉,天旋地转都不足以形容这种感觉的奇特,昏黑的马路流淌着璀璨灯河,眼前人影交织成一张蛛网。 而她则被这些蛛网拉扯着,浑浑噩噩分不清前世今生,迷糊中抱紧身边一直搀扶着自己的一个人,当做溺水后的浮木。 那人每每被她触碰后都会瑟缩着后退,好像害怕什么,但每当许黎明要跌倒时,她便又会靠过来,用战栗的手将她拉住。 小心翼翼,稳稳当当。 车流不见了,不知何时她已经站在宽敞的房间里,手一松,人就栽进柔软的被子,一直支撑她的浮木消失的感觉并不好,许黎明皱皱眉,又将其捞了过来。 那浮木是软的,但又是硬的,僵硬地缩在她怀里,一动都不动。 “为什么?”许黎明想起了林晚,然后开始嚎啕大哭。 “浮木”想溜走,失去所有的恐惧感包围了许黎明,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让她拦腰将人抱住,顺便还翻了个身,怀里填满的那一刻,如同浸入海底,周身充满了海水的清咸气息。 许黎明睁开眼,模糊的醉目之下,是女孩凝脂般的脸,和惊心动魄的白。 她在发抖。 后面的事许黎明就没了意识,她只记得自己松了手,但对方没有再逃。 那人最后不抖了,许黎明摸到了一手的湿润。 “被绿的是我,你哭什么啊?”许黎明迷迷糊糊问。 第 2 章 许黎明没有听到答案,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干净的阳光驱散房中的浑浊,酒店的床已经被人铺好,枕头整齐叠在一起。 而许黎明本人,则笔直躺在地上。 许黎明脑中残余着浑噩,望着天花板沉默半晌,这才扶着地板起身,从后脑勺的钝痛来看,她应当是被人一把推下来的。 昨夜醉得狠了,但根据脑中零碎的记忆判断,自己酒品虽差,但应当没做什么,许黎明拿起桌上凉掉的茶水喝了一口,拨通了陈砚的电话。 “喂,黎明姐,酒店住得怎么样?”手机那端传来陈砚甜腻的声音。 “挺好。”许黎明没敢说自己睡了一夜的地板,便转了话锋,“昨天是谁送我回来的?” “一个兼职的学生。”陈砚没在意,继续笑道,“黎明姐,那个钱的事儿……” 陈砚算是许黎明的发小,只是她从小就与父母不和,所以高中就退了学自己打拼,沾染一身社会气息,两个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就不常联系。 但念在这个酒店的份上,许黎明还是松了口,陈砚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谢:“黎明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姐你今天不是开学吗,怎么……” 开学?许黎明一怔。 ———— 等许黎明拎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华传门口时,她才记起自己忘了问那个寒假工的名字。 算了,下次请她吃个饭,再道歉吧。 许黎明紧赶慢赶终于在点名前混进了礼堂,好在导演专业的位置在礼堂最后,这才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华传的礼堂历史悠久,建的是地中海风格,顶棚滚圆,色彩复古,一个寒假未见的学生们止不住话,唧唧喳喳的聊天声在宽阔的大堂内横冲直撞。 回忆中的场景触手可及,许黎明坐在角落里,陌生得像自己回忆中的过客。 直到一个名字出现,才让她如落定尘埃,归于现实。 “林晚。” 主持人念出名字,身边的同学就开始躁动,穿着纯白毛衣的林晚走上舞台,光和发丝混着洒在她肩头,像精灵。 即使戏影学院最不缺漂亮人,可林晚仍然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个。 许黎明没有动,她依旧懒洋洋地后靠在软椅中,目光跟随着那人,即便多年后的林晚已经烂了,但十九岁的林晚,依旧像立在云端的鹤。 许黎明以为再看到她时她会激动愤怒,但她却出乎意料得平静,心中虽有恨意,但不足以令她失态。 前面的人在窃窃私语,许黎明抬眼看去,正前方坐了两个女孩,一个瘦瘦高高扎着丸子头,另一个短发及肩,发质像绸缎一样顺滑。 许黎明大脑中掌管回忆的那部分开始疯狂运转,好一会儿才想起她们的名字。 瘦高的叫孙沐雅,广东人,说话温吞,短发的叫陶宁,来自北方。 两人和她是室友,但因为许黎明常年不住寝室,所以只是点头之交。此时她们正在讨论关于林晚的话题。 “好羡慕人家,才一个学期就评了优秀学生,长得好看不说成绩还好,这下全院闻名了。”孙沐雅喟叹。 “何止现在,她入学典礼的时候上台弹了钢琴,那时候微博表白墙连着几天都是她。”陶宁躲着巡逻的班助,偷偷往嘴里塞了一块薯片,“同人不同命啊。” “追她的人也不少,男的女的都有。哦对,咱班那个二世祖,姓许的那个,不是说从高中就开始追她了吗,到现在林晚都没理会。” 孙沐雅闻言拍了陶宁一巴掌,随后左顾右盼:“都在这呢,你当心让人听见……” 盼到她身后时,孙沐雅的话戛然而止,她拧了陶宁一把,随后窘迫一笑。 二世祖——许黎明抬起手,温和地同她们打了个招呼。 四周的气氛降至冰点,两个人尴尬得低头不再说话,倒是许黎明,接过她们的话茬聊了起来。 毕竟已经不是小孩了,许黎明不太在意别人的评价,何况她前世只顾着吃喝玩乐追女神,被别人私下喊作二世祖并不过分。 “你们从哪儿听到我追她的?”许黎明闲聊。 孙沐雅面色通红没开口,陶宁摸了摸头,说道:“别人都这么传,而且,你天天往人家楼下送花送蛋糕,想不知道都难。” 哦对,自己还干过这样的蠢事儿,许黎明都忘了。 台上的林晚已经开始致辞,她含笑站在聚光灯下,站在别人艳羡的目光里,一举一动落落大方。 “寝室的水卡在哪儿办啊?”许黎明忽然岔开话题,问起了住宿的事情。 孙沐雅和陶宁对视一眼,从开学军训的时候她们就知道许黎明这号人物,家里有钱,不爱学习,轻佻傲慢。 现在居然要抛弃好日子来和她们挤宿舍,很难不让人震惊。 “学生中心就能办。”陶宁回答。 “谢谢。”许黎明说,然后低下头玩起了手机,孙沐雅和陶宁交换着眼神,没再开口了。 学生致辞很快结束,台上换成了穿着旗袍,年过花甲的校长,白发编成麻花辫,笑盈盈地开始长篇大论,林晚沿着台阶走下来。 她走过的地方不断有人回首,林晚则始终浅笑着,回到别人给她预留好的座位,许黎明没抬头,专心地开心消消乐。 礼堂在校长长达十页的发言稿中陷入昏沉,许黎明却感觉到了不对劲,似乎从她进入礼堂开始,身边就围绕着一种烧灼感。 像是被什么人注视着,于是她抬头张望,却引来了林晚的视线,正回头和同学说着什么的林晚冷不丁和她对视,然后笑容淡去,转过了身子。 那嫌弃明晃晃写在了脸上,平白遭此的许黎明差点被气笑了,索性大喇喇地看。 除了林晚以外没人再和她对视,但距离林晚一个座位的一个背影吸引了许黎明的视线,那背影平平无奇,穿着陈旧起球的灰色毛衣,头发梳成低马尾,低头刷刷刷写着什么,看起来死气沉沉。 引人注意的只有一小节脖颈,像刚刚晾干的生宣纸,干净而白皙。 有点熟悉,昨晚的情景一闪而过,但梳这种发型的人多了,并不能确定。 许黎明敲了敲前排的椅背,趴桌上问:“那人是谁?” 陶宁没想到许黎明还会找她们说话,犹豫了一下,又想了很久,才开口问孙沐雅:“好像姓陆,叫什么来着?你是班委,你应该记得。” “陆白天。”孙沐雅说,“学习很努力,但好像家境很不好,除了上课就是打工,也没有朋友。” “都上大学了还在死读书,开学典礼都不忘了装样子混奖学金,没人和她玩也正常。”旁边有人插了句嘴。 陆白天,很陌生的名字,毫无干系的人,已经被自己扔进了回忆的缝隙里,怎么想都只能记起个轮廓,唯一有点印象的是林晚好像并不喜欢她,所以许黎明也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 “都别聊天了,谁再交头接耳就送到校长身边一起讲!”辅导员站起身子朝这边怒目而视,“说你呢,许黎明!” 四周传来几声吃吃的笑,前面的林晚也回过了头,眼神倨傲而平淡,许黎明没看她,视线还停留在陆白天身上,陆白天没有回头。 “好嘞。”许黎明懒洋洋回应,收回目光低下头。应该是看错了,许黎明想。 上辈子许黎明将青春投注在了林晚身上,如今幡然醒悟后回想起来往昔,像是在审视别人的一生,傻得令人发指。 呸,重活一辈子,这舔狗谁爱当谁当,反正她是不当了。 伴随着几千人的瞌睡,校长终于讲完了她十页的发言稿,以及即兴发挥的另外半个小时演讲,伴随着稀稀拉拉的掌声,学生们开始按照学院有序离场。 戏剧影视学院排在最后,看着渐渐空旷的礼堂以及离开的辅导员,礼堂再次喧阗,许黎明站起身,准备回宿舍收拾行李。 既然重活一辈子,她想换种活法体验大学生活,不想再孤零零住在校外。 然而许黎明刚转过身,身后就传来一阵哄闹,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舞台上,舞台刚才已经熄了灯,但此时却又亮了。 生日快乐歌的钢琴曲版本响彻了礼堂,如朝晖一样浪漫的灯光游过雕花的顶棚,最后聚焦到林晚周围,打亮了她美丽的,泛红的脸。 以及许黎明。 “我*。”许黎明没忍住。 应该是时间过去太久了,许黎明忘记了自己在放假前还安排过这么一茬,为了给林晚过生日,提前几个月准备了礼物,准备在生日当天向她告白。 这种行为在现在的许黎明看来幼稚又可笑,但对于当时的许黎明来说,却是她能想到的,最真心的讨好。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许黎明将头一扭就想逃,却没料到一侧闪出两个男生,一左一右将她包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她手中塞了个金光闪闪的礼物盒,和一束绽放的粉色郁金香。 送花的人跑了,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无所遁形。 林晚也在周围的窃窃私语中瞪着她,很快涨红了脸,星子般的杏眼满是羞愤。 “许黎明,你是不是有病?”林晚说。 第3章 确实有病,许黎明想,她拎着沉甸甸的礼物,拿着盛放的花,像个小丑一样站在走廊中央,面对倾慕之人的恶语相向。 没病谁当舔狗啊,你说是不是。 上辈子许黎明面对过许多覆水难收的局面,但似乎都不如眼前这场面令许黎明汗流浃背,她只能强装平静地看着林晚,余光却注意到了另一个不起眼的身影。 那身影依旧低头坐着,手中的笔已经放下,正一页页翻着书,翻书的频率快到页码都看不清。 头顶的光笼罩着林晚的同时,也蹭在她身上一半,却被林晚的光芒挤兑得微不可查。 于是许黎明朝那光芒走去,左手抱着花和礼物,空余的那只手慵懒地插着兜。 她性格一向不讨人喜欢,但没人能否认那张脸,黑发斜分搭在肩上,鼻子和嘴唇像是山与川,居高临下看人的时候,葱郁的睫毛会遮住一截眼。 “许黎明,你别以为你有点臭钱就了不起,晚晚不喜欢女人,你再骚扰她,信不信我告诉辅导员?” 从人群里跳出个人,拉过林晚的手挡在她身前,对着许黎明怒目。 这人许黎明倒是记得,是林晚的朋友,姓汤。 许黎明走到了她们身前,她身量颀长,又穿了皮鞋,两人只能抬眼看她,林晚的手心出了汗,傲然的脖颈低下,应该在思忖怎么回绝。 林晚很快平静下来,漠然张口:“许黎明,我……” 然而许黎明没有给她讲完话的机会,她的眼神甚至没在林晚身上停留,而是径直走到光芒的角落。 在桌角轻敲两下,放下了礼物。 许黎明掠过的刹那,林晚的脸顿时涨红,她难以置信地转头,周围传来窃窃私语。 感到意外的不止林晚,毕竟许黎明喜欢林晚是所有人心中的事实,而且值得这样精心对待的人应该是林晚而不是陆白天,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坐着翻书的女孩双肩忽然一震,书页被捏出褶皱,许黎明食指压着礼物盒的一角,将礼物推到她眼前。 她终于看见了女孩的长相,黑框眼镜遮住了眉毛和眼睛,将鼻骨压出两道狭长的红痕,鼻尖沾着汗珠,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红。 起球的毛衣和古板的发型让她看着十分普通,是丢进人海中转眼就会忘记的普通,但许黎明却总忍不住看向她衣领上面那截藏了一半的,白皙的脖颈。 像腻子,像玉。 女孩没有抬头,但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仿佛受到莫大的震惊。 许黎明松开手指,女孩顿了顿,终于放过了被攥得变形的书页,将手放在礼物盒上,许黎明注意到了她指尖的红肿和裂缝。 这样一双手和周围的光鲜亮丽格格不入,女孩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手迅速缩进袖口,袖口却仍然盖着礼物。 “生日快乐。”许黎明低声说,随后将花束放在座位边上,在众人的注视中,转身走出礼堂。 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一声,轻声的道谢。 ———— 解决了礼物问题的许黎明像渡了一场大劫,连步伐都轻快起来,虽然这个问题其实有无数的解决办法,但这样的方式,无疑最解气。 那个礼物上其实是刻着名字的,这也是她一直用食指挡着的原因,她也做好了自己被当场戳穿的准备。 但是不曾想,陆白天不仅应下了一切,接过礼物的时候,还用手替她挡着。 她人还不错,许黎明想。 办理水卡一类的事情耽误了些时间,所以等她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了,华传的宿舍建成很早,木门上掉落的漆展示着斑驳的年月,门缝不严,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她真的要搬进来和我们住?”陶宁烦躁地嘟嘟囔囔。 “喏,行李都在床边放着,肯定是真的。”孙沐雅说。 “完了,以后没好日子过了,她以前在班里看见我们连正眼都不瞧,现在忽然就要住进来,谁想伺候大小姐啊?” 钥匙嘎啦一声插旋转锁孔,随后门被推开,陶宁顿时噤声,抱着被子愣在原地,许黎明则拿着一盆子生活用品,用后背顶着门走进来,顺手把东西放在桌上。 上床下桌的配置,空间还是挺大的。 两次背后说人坏话都被当事人撞见,陶宁的脸红成了猪肝色,许黎明却仿佛没看见她们脸上的窘迫,和善地指了指靠窗的床:“这里有人吗?” “没……”孙沐雅说了一半又想起什么,无措地摇摇头,“哦对,有,她这学期好像请假了。” 许黎明哦了一声,没多说,转身将已经放好的行李搬到了门口的床上。 本以为许黎明会为此争执一番,没想到她这么平淡地搬走了行李,二人松了口气。 屋内又陷入诡异的寂静,透过窗子能看见泛着新绿的花田,风席卷探头的春意,夕阳冷冽,钻进窗户的缝隙。 许黎明头发用鸭舌帽压着,低头收拾东西,衬衣的袖子卷起,露出笔直的小臂,和上面挂着的陈旧的木头手环。 她将行李箱中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桌上,很快就堆成座小山,看得陶宁和孙沐雅眼花缭乱,连一个笔筒都是定制款,攒几个月生活费都不一定买得起。 许黎明回头发现她们盯着看,于是随手抓了一盒子化妆品放在她们桌上:“你们喜欢?给你们用。” 二人眼睛越睁越大,震惊得连道谢都忘了说。 这就是有钱人? 过了很久,眼看着许黎明收拾得差不多,孙沐雅才鼓起勇气挑起了话题。 “黎明,你和陆白天很熟吗?”她问。 许黎明收起行李箱,用纸巾擦掉额头的汗,藏在帽檐阴影中的眼睛回望孙沐雅,回答:“不熟。” “那你怎么知道,今天是陆白天的生日?”孙沐雅诧异。 “她是班委,开学的时候班主任就让她统计过所有人的生日。”陶宁在一旁解释,“我们以为你和陆白天很熟,所以有点儿惊讶。” “毕竟陆白天这人,挺古……”陶宁话没说完便被孙沐雅拉了一把,于是勉强换了个词,“独来独往的。” 许黎明擦汗的动作停了停,然后将纸巾随手扔进垃圾桶,没有回答,心中却涌出些许愧疚。 原来那女孩和林晚的生日是同一天,自己却用她挡抢,把刻着林晚名字的礼物给了她,好像,有点过分。 许黎明向来是个行动力挺强的人,夕阳还残存余晖的时候,她就已经顶着风站在校门口,伸手接过陈砚递过来的袋子了。 铺天盖地的风掀起她黑如夜色的大衣,进出的行人一个个都和逃难似的,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不是许黎明,你就这么缺衣服穿啊?开学第一天就要新毛衣……”陈砚假睫毛掀在了眼皮上,跨着摩托车骂骂咧咧。 在看到许黎明的眼神后,气焰就灭了一半,抱着头盔嘟囔:“我跑了两个商场,冻死了……” “辛苦。”许黎明打开包装袋看了一眼,“钱转给你了,多余的请你吃个晚饭。” 陈砚顿时喜笑颜开,矫揉道:“谢谢姐。” 有孙沐雅这么个班委室友还是有用的,许黎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陆白天的寝室号,然后爬到六楼,望着面前寝室门上不知何年何月留下来的涂鸦,陷入沉思。 这个世界仿佛其实建立在巧合之上,眼前陆白天的寝室,正是上辈子许黎明不知道来过多少回的,林晚的寝室。 自己那时候怎么从来没在这里见过陆白天?许黎明有些纳闷儿。 许黎明抬头正准备敲门,对面寝室的门却忽然被推开,里面走出两个嘻嘻哈哈的女生,看见许黎明后,两个人都愣了一瞬。 “许黎明?你又是来找林晚的?”其中一个说,“那你来得不巧,林晚她们刚才出去聚餐了。” “我不是来找她的。”许黎明又插起了兜,“陆白天也一起去了吗?” 陆白天三个字一出,两个女生像是被戳了腰窝似的,吃吃笑了起来,那眼神看得许黎明很不舒服。 “有什么好笑的?”许黎明说,她没有发脾气的意思,但这样平静地说出来,两个女生的笑容就尴尬地戛然而止。 “呃,你不知道吗?陆白天和她们整个寝室的关系都不好,所以这个时间,她应该是一个人在里面,你要找她的话,敲门就好了。” “谢谢。”许黎明转过身,轻敲木门。 身后的两个女生窸窸窣窣地离开了,走廊很快鸦雀无声,浓密的昏暗从尽头的窗子开始,一路蔓延,淹没了许黎明。 里面没有动静,许黎明就又重重拍了几下,敲门声吵醒了头顶的感应灯,但吵不醒门内的寂静。 或许是不在吧,许黎明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想着要不要放在门口,但袋子上没写名字,陆白天怎么知道这是给她的呢? 就在她转过身,准备和隔壁寝室借纸笔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极细的,抽泣声。 这声音像钢索一样绊住了她的脚步,许黎明双脚钉在原地,屏息再听,声音又没了,耳边只余妖风撞击窗棂的咆哮。 “陆白天?”许黎明拔高了声音,用拳头咚咚敲门,木门古旧而脆弱,带动门框大幅度晃动,于是啪嗒一声,一枚细小的银色钥匙掉落在她脚边。 许黎明愣了愣,刚才的抽泣声萦绕耳边,于是她没有多想,捡起钥匙打开门,走进了浓黑的寝室里。 寒假很久没住人,屋子里十分阴冷,许黎明打了个寒颤,反手将灯打开,几个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摆放在路中间,四张床空空如也。 脑中闪过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的怀疑,但她很快意识到不是,因为深色的地砖上残留一串水迹,水迹自卫生间而起,结束于隔开阳台的铁门外。 许黎明连忙拧开锁扣拉开铁门,随着心猛然的一抖,蜷缩在空调外机旁边,一身寒气的女孩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陆白天显然早就发现了她,此时正将头死死低着,被寒春冻得瑟瑟发抖,穿着单薄睡衣的身体几乎缩进了墙里。 “别看我。”她咬着哭腔说。 第4章 “我不看你。”许黎明冷静地说,她理解陆白天的心情,如果自己这样出现在同班同学面前,也会想保留一丝尊严的。 然后她脱下大衣,背过身去递给陆白天。 衣角被人轻轻碰过,但衣服并没有被拿走,冰块一样的身体在她身后留下轨迹,逃进了屋中,狼狈且手忙脚乱地套上自己不剩多少棉的棉衣。 许黎明关上了阳台门,隔绝了外面的天寒地冻,然后拿起桌上的空调遥控器,抬手就要把空调打开。 “不要。”一声轻唤阻止了她的动作。 “我没交空调费。” 许黎明一愣:“那她们开空调你怎么办?” “我白天不在寝室。”陆白天说。 许黎明心头涌出一阵古怪的感觉,很难说是同情还是什么,自己虽然家庭不美满,但至少也算出生在了象牙塔内。 这还是她头一次,这样直面贫穷。 与此同时疑惑渐生,艺考并不便宜,如此拮据的话,她是怎么能上这个专业的? 可能家里咬牙供养的吧,许黎明很快得出解释,怪不容易的。 “没事,钱我给她们。”许黎明话音刚落,手中的遥控器就被人劈手夺了下来,再定睛,陆白天已经回到了远离许黎明的阴影里。 许黎明一向我行我素,除了林晚以外基本不太用去揣测别人的心情,但此时她心中却闪过一丝悔意。 陆白天的自尊心看起来很强,自己刚才那样说,是不是冒犯了对方? “对不起。”许黎明很快道了歉,然后将手中的袋子放在一边,“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谢谢你替我解围。”她又说。 这次陆白天没有拒绝,但是过了很久,才小声地道谢,然后终于走出阴影,哆嗦着,用自己桌上的暖壶倒了一杯热水。 许黎明这时才将她看清,对方没有戴眼镜,也没有扎头发,去除遮挡后的脸尖而小,嘴唇因寒冷而有些发紫,眼睛低垂,像雪山下的一汪死水。 纤细的身子包裹在空荡的棉衣中,本应充绒的地方干瘪得能看见深色的睡衣,睡衣也很旧,短了一截的裤子露出脚踝,边上已经磨出了绒花。 许黎明看了身后的铁门一眼,华传宿舍的阳台是统一的推拉门,上半部分是担起采光任务的玻璃,下半部分就是厚实的门体。 上面的锁扣也是铁的,厚重还生了锈,绝不会不小心被反锁在门外。 她忍不住问:“谁把你锁在外面的?” 陆白天被冻得通红的手紧了紧,然后摇头:“没有,我自己不小心。” 傻子才会信,许黎明浓墨一样的眼睛注视眼前瑟缩的女孩,最终没再多问。既然人家不愿说,她也不想多管闲事。 许黎明一直以为校园暴力这种事只会在初高中发生,却没想到大学了还能碰见,只是比起未成年人生硬的暴力来说,成年人的暴力则是润物细无声的。 更为沉稳,和缓,令人窒息。 在这样冷的天气将陆白天关在门外的人,会有林晚吗?许黎明一阵战栗。 她知道她烂了,却不知道烂得这样早。 许黎明转了个身,轻易便认出了林晚的桌子,干净雅致,井井有条,书架上摆放着几本书和香薰,桌上凌乱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 最显眼的地方扔着一本博尔赫斯的诗集,是许黎明送的,她走过去拿起来,扉页处是自己曾经用钢笔抄下的几句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瘦弱的街道,绝望的日落,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许黎明发出一声冷笑,她抬手撕掉了那页纸,揉了揉扔进垃圾桶。 “你进被子里暖和一下吧,我走了。”许黎明说,然后打开门走出了房间,风衣荡荡,消失于一串串亮起的灯色里。 许黎明没有看见,一直静静站在的人在她走后半跪下来,用手拨开垃圾,拿出了那张被揉得丑陋的纸。 小心翼翼地抚平,折起。 瘫软了冻僵的身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重生这件事对于许黎明来说有利有弊,好的是她能改变命运重活一场,坏的是阅尽千帆,归来还得上早八。 打着哈欠抓着咖啡,踩着八点的铃声冲进教室的许黎明如是想。 教室里其他学生已经坐好了,大部分都和她一样睡眼惺忪,抱着书本补眠,唯有前排的几个身影笔直坐着,神采奕奕,尤为突出。 其中当然有林晚,她凝脂样的眉头微皱,似是不满意别人进门时的动静,见是许黎明后,那眉头皱出了嫌恶的意味。 以往这个时候许黎明都会给林晚带早餐,一周五天风雨无阻,但是这一次许黎明则自然地走过了林晚身侧,停在了室友身边。 “我能坐在这里吗?”许黎明敲了敲陶宁和孙沐雅的桌子,二人同时惊讶地抬头,然后不知所措地沉默。 “谢谢。”许黎明当她们同意了,拉下椅子落座,然后从包里拿出个纸袋,递给她们。 “给你们带的咖啡。”许黎明说。 两个人的神情本来是掺杂着不愿和防备的,如今肉眼可见地转换成了受宠若惊,双手接过纸袋。 一旁的许黎明没再说什么,脑袋枕着胳膊,闭上了眼睛,陶宁和孙沐雅则对视一眼。 许黎明这个人生得拒人千里,性格也玩世不恭,在别人眼中里就是个典型的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形象,她追林晚的事被很多人背后当做笑话来谈,还有不少人暗暗心疼林晚,被这么一个人缠上。 但是从这两天的接触来看,许黎明和传言中还是有所不同的,没那么难相处。 被一杯咖啡就轻易贿赂的陶宁很快就恢复了话痨本色,主动和许黎明搭起了话。 她捅捅许黎明,小声开口:“欸,你今天怎么没给林晚带早餐?” “学校有食堂。”许黎明睁开眼睛,眼珠漆黑,让人看不透她心绪。 陶宁碰了壁,笑了两声掩饰尴尬。 许黎明闭眼继续睡觉,直到再次被昨天的那阵烧灼感唤醒,带着几分烦躁抬眼,眼前是一片东倒西歪的背脊,清晨的阳光洒满教室,空调的声响混着书页的振翅声沙沙作响。 岁月静好,没有对上什么人的眼神,许黎明狐疑地扫视一圈,眼神定格在前面一排的角落,那里有个身影只身坐着,低马尾挡住了脖颈,阴影和起球的灰色毛衣融为一体。 自己的礼物显然没有派上用场。 陶宁似乎注意到了许黎明的眼神,她悄悄凑过来,横插一句嗟叹:“说实话,我有时候也挺佩服她的,一个人打三份工,还能有精力每天早起自习。” “三份工?”许黎明回头。 “对啊,食堂一份,学校奶茶店一份,好像周末在校外还有一份。”陶宁掰着手指头数,“这要是我,宁愿退学算了。” 许黎明想起昨天看见的那只手,明明长在少女身上,却是饱经沧桑。 陶宁说着说着,忽然神秘兮兮地问:“你想不想听八卦?” 若是平时许黎明绝对没有半分兴趣,但今天,她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我听别人说,她家里之所以这么穷,是因为她是个私生子。”陶宁往前凑了凑,“她妈不是什么正经人,给别人当小三才生的她。” 陶宁这句话没控制住音量,前排几个人纷纷回头,许黎明皱着眉头看向角落,果不其然,刚才还在奋笔疾书的女孩肩头猛地一震,手中的笔啪嗒落地。 一边的孙沐雅忙捣了陶宁几下,陶宁自知失言,连忙捂住嘴。 前排几个人闻言意味深长地发出讥笑,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转过头来,好像故意要让陆白天听见似的:“说就说呗,怕什么,反正也是事实,她家那点破事儿班里都传遍了!” 还没等周围的人给出反应,一杯咖啡忽然从天而降,从男生头顶浇下,冰块顺着脖子滑进领口,男生的话戛然而止,起身剧烈扭动,试图甩出衣服里的冰。 “你他妈的……”男生拍案而起,然而看着抱着双臂,不动如山的许黎明,气焰慢慢湮灭。 二世祖,惹不起。 “神经病!”男生怒骂一声,躲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纸巾,一边胡乱抹着,一边冲向卫生间,许黎明冷冷看着,余光一转,陆白天不知何时不见了。 这边动静之大引来了全班人的注意,包括林晚,她回头看见许黎明,只见对方正抱臂坐着,侧脸锋利,双肩撑起柔软的衬衣。 林晚散发着香水气味的,干净的指尖握紧钢笔,难以解释心中郁气的来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开学后的许黎明,似乎不再关注自己。 林晚清了清喉咙,冽然开口:“许黎明,你还想不想学习了?” 以往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场景,许黎明挨了她的斥责后,会像个收起锋芒的刺猬,讨好地老老实实缩起来,林晚几乎笃定她会这样。 但是这次没有,许黎明黑如夜色的眼睛只是扫了她一眼,然后背起包起身。 “不想,班长。”她说,然后无视林晚吃噎了一般的眼神,以及其他人的震惊,消失在门框之外。 爽。 许黎明难得笑眯眯地行走在楼梯上,华传的建筑充满张扬的艺术气息,教学楼的楼梯一半在室内,一半在室外,一路旋转到地面,阴暗间隔,光影会错。 下到倒数第二节的时候,许黎明顿住脚步,看见一楼的阴影中正坐着个孤单的身影,她屈膝抱着本书,用令人难受的姿势,埋头苦读。 到底是因为自己允许陶宁开口,这才引起事端,许黎明呼出口气,上前想要道个歉,谁知刚露了个头,就见那人仓皇而起,怀里书本哗啦啦落了一地。 ……这么怕她吗?许黎明觉得莫名其妙。 “抱歉……”许黎明一边说着一边快步上前,帮蹲下收拾的陆白天捡起书本。 女孩穿了件黑色外套,显得狼狈又手忙脚乱,离近之后,许黎明注意到她这件外套上沾满了洗不掉的油渍,和其他破旧但整洁的衣服截然不同。 许黎明收回目光,把书递给她,顺手想拉她起来。 然而不过刚碰到外衣的边缘,身前的人便如同应激,猛地抽身后退,指尖攥出白痕,贴在阴影里。 “脏。”她轻轻说。 第5章 许黎明的手还停在半空,尴尬地搓了搓指尖,长方形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像透着粉的玛瑙片,五根手指骨节分明,即使蜷缩着也能预见其纤长。 很好看。陆白天眼神犹如沉落的星,卑微地隐匿在黑暗里,她更加拼命地藏起自己的手。 满是茧子和划痕的粗糙的手。 “呃,我……”许黎明刚说了两个字,眼前的人就低着头逃似的匆匆离去了,只留她一个人原地仿徨。 自己是什么很恐怖的人吗?许黎明拿出手机看了眼自己。 嗯,一如既往的英俊潇洒闭月羞花。不吓人啊。 许黎明摇摇头,不再纠结,转身往寝室走去,今天周一没有早课,还能补会儿觉。 陆白天手中拿着拖把,站在气味发酸的食堂角落里发呆。 “小陆,愣着干啥呢?等学生们下课了地还没干,到时候踩得脏兮兮的更难拖!”戴着口罩帽子的食堂阿姨从厨房里探出头,扯着嗓子喊。 陆白天这才犹如回魂,连忙抛去脑中思绪,埋头拖起了地。 方阿姨透过门缝儿看着眼前忙碌的纤瘦身影,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她挺喜欢这孩子的,干活麻利,打扫得也干净,一看就知道是吃过苦的,和那些娇生惯养的孩子不一样。 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心疼,半年了也没见她穿过什么好衣服,明明那么白净个丫头。 方阿姨看了一会儿,然后去厨房装了几个肉包子和一盒热豆浆,上前揣进陆白天怀里,陆白天下意识想拒绝,被方阿姨强硬地塞回去了。 “呀,怕啥子,嬢嬢自己出钱的,没吃早饭吧?等会儿把这个吃了。”方阿姨笑呵呵说完,转头回了厨房。 陆白天感激地看着方阿姨臃肿的背影,悄悄把包子藏进怀里。 下自习的时间到了,离得近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走进食堂,刚才还空荡寥落的地方一点点被热腾腾的朝气填满,呼朋唤友,吵吵闹闹。 几个学通信工程的男生一路跑进食堂,在越来越多的人到达前抢了个桌子,猴儿一样伸着头往食堂门口看,不断拍打彼此。 “来了吗来了吗?” “别吵,看着呢!” “戏影在第三教学楼,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到了到了到了!欸,你,过来擦下桌子!”蹦得最高的那个忽然回头喊正拿着抹布清理桌面的陆白天。 陆白天垂着眼睛走过来,低头抹掉上一桌人留下的厚厚油渍,耳边传来阵阵夸张的惊叹。 “是她吧?你喜欢的,学导演的那个?” “是。林晚!这边这边!有空位!”男生满脸通红地招呼着,等林晚朝这里看过来时,他们又拉扯着彼此,一窝蜂地作鸟兽散。 耳边终于清净了不少,随后熟悉的香水味强势地挤进鼻腔,驱散了食物混合的味道,林晚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鞋出现在桌边。 “和晚晚一起就是好,吃饭都有人给占座。”汤倩笑着坐下来,然后习惯地命令同行的另一个女孩,“帮我们打一下饭,和昨天一样。” 陆白天加快了擦桌子的动作,然后转身想走,却被汤倩叫住。 “等等,这儿还没擦干净呢!”汤倩眼睛一抬,忽然像看见什么乐子,咯咯咯笑了起来,“陆白天?你在这里勤工俭学?” 她声音高而尖利,周围有和她们同班的,目光已经瞟了过来。 陆白天早已习惯这些,她麻木地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去擦汤倩口中的,不拿放大镜根本看不见的油渍。 汤倩见她还想走,忽然起身按住她肩膀,将挣扎无果的陆白天按坐在自己对面,笑眯眯道:“诶呀,我们是舍友,既然遇见了就一起吃点,我请你!” 她笑得十分真诚,好像真的要请她吃饭。 陆白天抬头,林晚正含笑坐在她对面,普通的咖色毛衣被她穿得出彩,温柔又恬美。 “白天,没事,吃吧。”林晚接过打饭归来的室友手中满满当当的托盘,放在陆白天面前,陆白天手中仍然捏着洗不干净的抹布,手指被冷水冻得像萝卜。 “不用。”陆白天说,仍然起身想走,可汤倩的手还在她肩上。 林晚目光垂了垂,拍了拍汤倩:“倩倩,算了。” 汤倩却仍然没有放开陆白天,她嗔怪地看了林晚一眼,转回陆白天身上时,已经换了种语气:“昨天晚上,晚晚最喜欢的书被人撕了,只有你在寝室。” 陆白天指尖动了动。 “不是我干的。”她说。 “那你说是谁?有人闯进了我们宿舍偷东西?那正好告诉辅导员,给她处分呀。”汤倩眯着眼睛,笑得很甜。 陆白天没说话,她手指深入抹布的缝隙,指尖的冻疮裂了,不知道有没有流血。 汤倩和那个没说话的室友对视了一眼,两人忽然将手往她衣服里伸去,陆白天一言不发地挣扎,这边的动静始终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方阿姨送的包子和豆浆从口袋里掉出来,不知被谁的脚踩得稀烂,陆白天看着脚下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硬是忍着没流一滴眼泪。 终于,她放在口袋里的那张纸被扯了出来,撕下来的书页被她好好折着,折成了一个整齐的方块。 方块很快被凌乱地拆开,林晚白皙的指尖夹着那张纸,皱眉看着陆白天,轻声开口:“白天,我有对不起你吗?” 陆白天的眼泪流下来,啪嗒啪嗒落在桌上,她终于肯和林晚对视,林晚被那眼神里藏着的东西惊骇一瞬,不自觉捏紧了掌心。 “陆白天,你又偷了我的东西,居然还这样看我?”林晚开口,她温柔的语气里,满是失望。 “我没有。”陆白天这回提高了音量,她松开手,抹布落进了一地狼藉。 她说:“我没有偷过。” ———— 许黎明一觉醒来,寝室里安安静静,她打了个哈欠翻身,险些没被面前目光灼灼的四只眼睛吓得掉下床。 陶宁正和孙沐雅一起站在床下,显然刚从食堂回来,手里还拎着打包好的饭菜。 看见许黎明醒了,陶宁笑呵呵地举起双手:“这是给你带的,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 “二食堂的,可贵了。”陶宁生怕普通饭菜她吃不惯,忙补充。 许黎明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二人应该是在为早自习上的事情道歉,于是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摸了顶鸭舌帽固定碎发,懒洋洋爬下来。 “没事,我什么都吃,没那么讲究。”许黎明说着接过陶宁手里的打包袋,拉出椅子落座。 一边拆开绳结,一边又开口:“造谣他人最高可判三年有期徒刑,你不能不知道吧?” “我真没造谣!”陶宁连忙辩解,“是别人这样传的……” “散布谣言也违法。”许黎明拉开了一次性筷子。 “我错了。”陶宁把脑袋咣当一低。 许黎明慢悠悠地吃饭,室友带的两菜一汤正好是她喜欢的那个窗口,味道清淡,很符合她口味。 身后两人你拉我我拽你地进了卫生间,窸窸窣窣说话。 “她应该是没记恨我们吧?”陶宁伸出脑袋看了许黎明背影一眼,又缩回去,“脾气是差哈,当面就把咖啡浇在人脑袋上了,吓得我话都不敢说。” “应该没有。”孙沐雅拍了拍胸口,“你以后说话小心点,毕竟还要一起住三年呢,能忍则忍。” “那她要是把咖啡浇我头上怎么办?”陶宁捂住自己宝贵的头发。 “忍。”孙沐雅握拳。 吃完饭后的许黎明有些无聊,于是拉过书桌上的电脑,百无聊赖地点击着桌面,无意点开了班级群聊,迎面撞见一排的收到。 于是往上翻,发现是学委发了个文件,是华传主办的戏剧节的排练时间通知,许黎明兴致缺缺地点开又关上,正准备关掉聊天界面的时候,忽然看见了林晚的头像。 收到,林晚回复。 许黎明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坐直了身体,重新翻看报名信息,被遗忘的记忆逐渐填满脑海。 这个比赛她曾经参加过,当时她死皮赖脸加入了林晚的小组,从选择剧本到征集演员组织排练,无一不是她来完成的,结果到最后,她的名字却只作为参与人员,被放在了最后一个。 也就是这个作品让林晚拿了一等奖,从此在这个领域展露头角,而许黎明却被说成是沾了林晚的光,靠挂名林晚的作品骗学分。 从前许黎明在乎林晚,不在乎虚名,所以从来不和她争。 但现在不一样了,许黎明嘴角饶有兴味地翘起,她许黎明不想再给别人做嫁衣。 按照如今的时间推断,比赛应该已经进行一半了,如果自己此时退出,林晚会是什么表情? 心情不错的许黎明后仰靠着椅背,正准备思考一下如何实践,已经沉寂许久的班级群却忽然喧闹起来,一个又一个消息气泡一样往上涌,滴滴个没完。 「惊天消息,食堂有人打起来了!」 「哪个年级的?」 「导演班的!」 许黎明被不断轰炸的消息弹得眼睛疼,反手设置了免打扰,谁知这边刚安静,旁边卫生间的门却咚一声被踹开。 “我的老天!”陶宁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陆白天把林晚打了!” “谁?”许黎明和孙沐雅同时站了起来。 第6章 在校风淳朴的华传,打架这种事虽然不常见,但偶尔出现一两例也不至于让大家这么震惊。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动手的人,居然会是那个一向低着头缩在角落,说话都听不清的陆白天。 更别提打的还是被众星捧月的林晚。 一时间整个新传学院众说纷纭,有心疼林晚的,有谴责陆白天的,还有既心疼林晚,又谴责陆白天的。 而许黎明,则更多的是感到惊讶,因为前世并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前世的陆白天对她而言就像斑马线外的行人,虽同路过,但从未有交际。 过了这个红绿灯,就隐入人烟,流放于记忆。 她这辈子也没有干什么影响别人命运的事情,只是不再追林晚了而已,按理来说从前在其他人身上所发生的事并不会有所改变。 难不成是自己做了什么事,引发了蝴蝶效应? 许黎明带着这个想法迷迷糊糊入睡,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思考过多的缘故,她一向清净无恙的梦里,忽然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场景。 模糊却悲伤。 她犹如浮尘飘在半空,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巨石切成碎片,看着救护车和警车纷鸣而来,她被盖上白布,摆放进了太平间。 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哭泣,有同事,有朋友,有家人,也有林晚,她哭得悲痛欲绝。 等所有人走后,她才看见角落里一直蜷缩着一个身影,灰扑扑的,看不出面容。 她仿佛一滩泥一样靠在角落,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许黎明破碎的手机,正放在耳边,呆滞地听。 自己的身体又被推进了殡仪馆,来了很多人,绝大部分许黎明不认识,他们在葬礼现场攀谈,闲聊,互相交换电话号码。 宛如一场大型社交现场。 葬礼快要结束了,林晚哭得梨花带雨,走到自己的遗体边,将一束花放了上去。 下一秒,她就被一个模糊的身影扑倒在地,那身影高举一个破碎的手机,正用尽力气捶打着林晚,嘴里不知嚷着什么,许黎明听不见。 像个疯子。 疯子很快被围观的人拖走了,保安拎着她瘦削的身体,扔个物件一样扔了出去。 眼泪从许黎明的眼角流下,她在这时候醒来,盯着寝室雪白的天花板,满心的怅然若失。 她好像把什么东西忘了,忘在了往日的时光里。 许黎明差点没赶上早自习前的点名,昨晚的梦做得她昏昏沉沉,在座位上坐了好久才缓过神儿来,一边的陶宁戳了戳她,用下巴指向林晚。 林晚今天没有坐第一排,她正被几个女生包围在座位中央,不断有人隔着桌子轻声安慰。 而她本人则默默流着泪,葱郁睫毛挂着泪珠,珠子沿着瓷白的肌肤滚落,和记忆中一样梨花带雨。 脸颊贴了一块纱布,任谁见了都会心疼一下。 许黎明则不为所动,眼神寻找起了陆白天,但却没看见她的身影。 “欸,你不去安慰一下吗?”陶宁还是没忍住话多,小声问,“她现在正脆弱着呢,你去关心她,正好。” “我和她没关系。”许黎明摇头。 “真的假的?”陶宁惊讶,“就你去年追人那架势,我看了都佩服。” “你也说是去年了。”许黎明确认了陆白天不在,随后收回目光,“昨天到底怎么了?” 陶宁一听她问,话更往外突突,往她旁边一歪就开始滔滔不绝:“我听汤倩说,陆白天偷了林晚的东西,被林晚发现了,结果陆白天恼羞成怒,就把人打了。” “据说现场挺吓人的,几个工院的男的都没拦住。”陶宁啧啧道,“没想到平时看着唯唯诺诺,居然还会打人。” “现在大家都传她……”陶宁话说一半,忽然捂住嘴,眉毛耷拉着,“我这样能算造谣吗?” 许黎明想了想:“不能吧。” “那我说了。”陶宁压低了声音,“好多人说她精神有问题,不然东西偷了就偷了,干嘛忽然打人呢?” “但我没说她就是偷东西了,是汤倩说的,我没造谣。”陶宁举起双手。 一旁的孙沐雅也举手:“我也没有。” 自己这俩室友,还挺有趣的,许黎明嘴角动了动,没再说话,因为这时候陆白天进来了,身后跟着辅导员。 教室一瞬间鸦雀无声,视线汇聚在女孩单薄的身影上,像有实质似的,将她的腿压得颤抖。 陆白天在发抖,许黎明的指尖无意识动了动,面前的桌椅好像排了千百丈,女孩低垂着背脊往前走,仿佛一辈子都走不完。 宽大的镜框遮挡了眼睛,头发仍梳成低马尾,旧衣服挂在肩头,黑色长裤遮挡了鞋帮发黑的帆布鞋。 许黎明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孤舟,被推进人海的注视之中,随波漂流。 前排没有位置了,她落定在最后一排,许黎明的身后。 仍有无数目光盯着陆白天,好像凌迟,许黎明眉头皱了皱,忽然将身体偏移了些,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 她黝黑的眼睛入侵每一个回头看的人的目光,迫使他们转过身去。 许黎明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之前在寝室看到的那一幕,让她并不觉陆白天会是像她们说的那样。 辅导员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穿着海魂衫,挺着大肚腩,将手一背,扫视众人:“在开学的第一天,我就给你们讲过,介个华传的校规严格得很,不能打架,不能打架,只要动手就记大过,你们不几道吗?” “处分挨多了是要开除的几不几道!你们父母辛辛苦苦供养你们,你们辛辛苦苦考进华传,就是为了被开除的吗!” “大学生了,懂点子事情!” 辅导员的普通话不好,所以气氛也没有很严肃,调侃似的惹得学生们哄笑起来。 “聪哥,那有人天生心眼坏想打人,我们就得挨着,不能还手啊?”汤倩委屈地说,四周传来一阵附和。 “那当然不能啊!还手,就系互殴,法律不懂吗?”辅导员挥了挥手,“好好自习!” 辅导员离开了,教室里热热闹闹,气氛轻松,只有许黎明身后那一块地方,安安静静,连哭都哭得无声无息。 下课铃声响起,许黎明背起包的时候,身后已经没有人了,林晚被几个朋友簇拥着从后门走过,她湿漉漉的目光停留在许黎明身上,像等着她来安慰。 “让让。”许黎明笑得清风拂面,然后推开了她们。 林晚被她这么一推,差点撞在门上,面色发白了些许,怔怔看着许黎明的背影。 “她是被鬼上身了吗?看见晚晚这样不安慰就罢了,居然还笑?”汤倩打抱不平,“晚晚,你以后再也别理她!” “这种富二代,背地里玩得肯定花,她不纠缠才是好事呢。”另一个女生摇头摇得诚恳,“哦对了,那个陆白天的事,就给个处分就算了?” “是啊,不然还能怎么办?”汤倩叹了口气,摸了摸林晚被长袖遮着的手臂,“可怜了我们晚晚,被她狂犬病似的又抓又挠,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一直沉默的林晚忽然开口,漂亮的眼睛看向窗外,声如清泉。 ———— 许黎明刚搬进寝室,寝室楼外的人脸识别却录不上,导致进出很麻烦,所以中午下课后她没有去吃饭,而是先去了辅导员办公室,准备问问怎么解决。 今天没有昨日的阳光,天空雾蒙蒙一片和大地粘连,整个校园被湿哒哒的雨水覆盖,流水声和雨水落地的沙沙声占据耳畔,水汽和冷气一起往人衣服里钻。 许黎明撑着把钢骨的黑色大伞,往伞底缩了缩。 地上有水,她今天没穿大衣,而是穿了件加绒的牛仔外套,工装裤塞进长靴。 来到办公室门口的许黎明正打算敲门,门内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好像有什么人在吵架,甚至传来杯子打碎的巨响。 许黎明自知来的不是时候,转身想走,无奈门却在此时被拉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出来,结结实实地把许黎明拍在了墙上。 “这位家长,您别激动,别激动!”眼镜都掉下来一半的辅导员从门内爬出来,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臂,试图劝说,“咱们有话好好嗦,新仇旧怨比不得孩子重要呀,孩子呀……” 女人被强行拉了回去,辅导员又伸回个脑袋,一边扶眼镜,一边对仍贴在墙上心有余悸的许黎明开口:“许黎明,你,你等一下我!” 屋内又开始吵闹,许黎明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透过门缝看去,心思一震。 陆白天。 她正背着手,低头纹丝不动立在墙角,好像屋内的吵闹都与她无关,又好似已经绝望到麻木。 林晚也在,她长长的颈子如同天鹅,在陆白天对面立着,琥珀色的眸子打量陆白天,又偶尔扫一眼情绪不稳的女人,轻视溢于言表。 她身边西装革履的男人许黎明认识,是林晚的父亲,林衡意。此时他正面色复杂,和那女人说着什么,那女人则仍在大吼大叫。 那是陆白天的母亲吗?许黎明猜测,可她看起来犹如疯癫,甚至回身推搡起了自己的女儿。 一个处分而已,一般不会通知家长,现在这状况,应当是林晚的父亲找上门要说法了。 而陆白天丢尽了颜面,她却像毫无感情似的任由女人将她晃来晃去,最后被女人跌跌撞撞扯出了门。 “家长,家长,不是啥大事,别伤着孩子呀!”辅导员慌里慌张追出来,却见女人忽然扬起手,往陆白天脸上用力打了一巴掌。 将许黎明都吓了个趔趄。 力道之大,陆白天整个人打得转了个身,眼镜不知何时已经掉了,乱发挣脱发绳散落在脸前,嘴唇被血色胀满,除此之外,苍白破碎。 一直没有落泪的陆白天,在发现门外站着许黎明的时候,眼泪忽然泄洪般涌出,许黎明没见过那样多的眼泪,像是雪山消融了山顶的雪,纷纷然铺洒于地。 女人似乎没有泄愤,按住陆白天的脖子接着再打,而许黎明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将面前摇摇欲坠的的人拉到怀里,拿伞的手举起按下,黑伞顿时弹开。 将女人弹出去的同时,那团黑色也严严实实地,护住了陆白天。 第7章 女人被伞骨弹开的力量推得踉跄后退,伞暂时隔绝了周围的喧嚣,浓墨的颜色像夜一样笼罩两人,许黎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陆白天则僵住了,她藏在乱发中的眼睛满是不敢置信,身体很快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不知道是不信有人会在这样的深渊中拉住她,还是不相信面前的人竟是许黎明。 晨曦怎么会降临极夜,云又怎么能触碰污泥。 但她还是抬起双臂,用那双见不得人的手,拉住了眼前人干净的外套下摆,好像抓着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呼吸急促,破碎的眼泪稀里哗啦,顺着她的嘴唇和鼻尖起伏,却一滴都没弄脏许黎明。 许黎明没察觉她的不对,只当对方是吓着了,因为她自己也心有余悸,那女人腰身粗壮,看着就有很大的力气,连辅导员都拉不住她,更何况自己。 又更何况瘦弱的陆白天。 被推开的女人很快更加愤怒,她再次扑过来,幸好辅导员此时发挥了作用,拦腰将人抱住。 “这里是学校!学校!你怎么能动手呢,我告诉你,你这样威胁到学生的安全,我是要叫保安的!”辅导员终于发了脾气,大吼一声,蹩脚的普通话都气出了播音水平。 他的怒吼响彻楼道,喇叭一样放大几倍,女人受了惊,终于站在原地不动了。 “来来来,进来喝杯茶,我们好好谈。”辅导员见状终于抹了把汗,一张脸像是刚扎进了雨地里,又红又湿。 女人被拉进去了,许黎明一直屏住的气长长呼出,收起雨伞,衣摆的垂坠感一松,是陆白天松开了手。 她的指尖仍然蜷缩着,忘了收回。 “林晚在里面。”她说。 “我不是来找她的……”许黎明话刚说了一半,身边的门就再次被推开,林衡意搂着林晚的肩膀走了出来,看见许黎明和陆白天时,二人同时停下脚步。 许黎明总觉得如今的气氛十分古怪,却说不出哪里古怪。 林晚的眼神淡淡扫过一身凌乱的陆白天,停在了许黎明身上,许黎明没看她,一只手还虚扶着眼前那人,修长的手臂很惹眼。 林晚心中一阵烦躁。 而林衡意的眼神却到处乱瞟,仿佛陆白天是他视线的绝缘体,最后只能也看向许黎明,很快恢复平时温文尔雅的做派,和蔼地伸手。 “黎明,最近怎么样?”他含笑道。 “挺好的。”许黎明皱皱眉,回答。 “那就好,多谢你在学校照顾晚晚了,回去替我问你父亲好。”林衡意和许黎明握了握手,看向林晚时,才发现对方已经兀自走远。 淡粉色的针织裙摇曳在脚踝,长发蜷曲,高傲得像公主。 林衡意抱歉地冲许黎明笑笑,随后大步追上前,一路追,一路轻声地哄,走廊又安静下来,陆白天一直低着头,好像发生的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你进来吧,许黎明。”辅导员的脸伸出大门,疲惫地说。 与此同时,刚才的女人被送了出来,她看上去平静了不少,看向陆白天的眼神虽潮水汹涌,但不太像是个疯子了。 许黎明这时候才看清她的脸,浓厚的妆容将皮肤遮得如同假面,但分布均匀的五官还能看出往日的柔美。 “还不快走。”女人开口,随后用力拽了陆白天一把,女孩的脚步被扯得踉跄,沉默跟上。 她的背影很单薄,很狼狈,发绳早不知去了哪里,头发凌乱披散,脸上红肿醒目。 路过走廊的人都会疑惑地回头张望。 许黎明眉头越皱越紧,她又无意识地将手插在兜里,漆黑的眼睛和碎发融为一体。 “等等。”许黎明忽然开口,而后捡起地上的眼镜,迈开长腿,大步冲陆白天而去,女人不耐烦地回头看向她,想说什么却被许黎明打断。 “你要你女儿就这样出去吗?”许黎明已经愠怒地站在了她们身后,将手搭在陆白天肩头,女孩的身躯因此一震。 然后僵硬地被拉转过来,对上了许黎明的目光,那眼神一向漫不经心,但落在身上却如炎夏明火,烤得人,站都站不稳。 许黎明没发现陆白天的不对,她随手从手腕上扯下一根发绳,然后张开双臂伸到陆白天脑后,利落地帮她扎起头发。 她的指尖偶尔蹭过她的脖颈,从被触碰的地方蒙上淡淡的红,逐渐与脸上的红痕融为一体。 像东风拧落残梅,在雪地里醒目。 许黎明从没这么仔细看过陆白天的脸,这时候才发现对方右边眼角竟有一颗泪痣,像蓝天中悄宁的一枚孤星,朗朗灼灼。 “谢谢。”陆白天用极轻的声音说,然后手忙脚乱摸出口罩戴在脸上,转身离开。 天空藏起圣光,那背影蹒跚,归于普通。 女人也剜了许黎明一眼,踩着高跟鞋蹬蹬蹬离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许黎明眉间凸起越发陡峭,低声骂了一句,刚才一瞬间的惊艳很快忘却脑后,转身办起了自己的事。 —————— 办公室的那场闹剧很快就传遍了全班,甚至因为主角是林晚,而有往整个系蔓延的趋势。 往后的几天陆白天都没有出现,据说是为了避风头而请了假。 大一的课时很多,许黎明只觉得自己像头驴一样奔赴在各个教室的路上,从前学过的东西早就还给老师了,和每一门课都像是分别八年后的破镜重圆。 正因如此时间也过得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周末,周五下午没有课,所以中午的下课铃一响,大家都叽叽喳喳地计划起了周末的去处。 “终于可以休息了!”陶宁将桌上的那本《中外电影史论》往桌上一扔,仰天长叹。 “你周末去干什么?”陶宁问正老老实实收笔记的孙沐雅。 “和同学约了去苏州。”孙沐雅笑眯眯地回答。 陶宁酸溜溜地哦了一声,又转向许黎明:“你呢?大小姐,时尚晚宴还是豪华游轮?” 这阵子她们天天都在一起,陶宁和孙沐雅很快摸透了许黎明的性子,逐渐敢拿她开玩笑了。 “寝室睡觉。”许黎明啪嗒合上电脑。 “哦,真无趣。”陶宁失望。 孙沐雅和陶宁要赶车所以先走了,只留下许黎明一个人慢悠悠将东西装进包里,准备出去随便吃一顿就回去休息。 然而刚起身手机就响了,点开一看,是一条微信,头顶的备注是:许昇。 她爸。 许黎明划动手指,本来想将消息删掉,但脑中闪过那晚的梦境,手指还是顿在半空。 在梦里她认出了前来悼念的家人,许昇和那个她认知中对自己毫无感情的继母居然哭倒在地,要别人抬着才能离开。 自从那个房子抹去母亲的记忆,变成他们的婚房后,许黎明就几乎再也没有回去过。 “周末,回来?”消息一如既往地冰冷,许黎明冷笑了一声,最终还是调出数字键盘,回复了个“1”。 他冷,她要比他更冷。 许黎明站在自己房子的车库中,看着那辆落了灰的车子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碰它,而是拿出手机叫了个专车。 重生后她就没再开过车,那一晚的痛苦还是给她留下了阴影。 车窗外灯影憧憧,夜晚的城市像神明手下的花园,到处散落着流动的银河,车子绕过人烟熙攘的历史长街,钻进了隐于闹市中的别墅区。 按下门铃后,门很快打开,一只金边脚底打滑地飞奔出来,将尾巴摇出残影,疯狂往许黎明身上爬,撞得许黎明东倒西歪。 “豆汁儿!”许黎明笑逐颜开,蹲下身子抱紧大狗的头,任由它在自己身上蹦来跳去。 这名字是母亲在世时取的,狗也是母亲养的,如今已经九岁高龄。 再过三年它就去世了,所以现在能见到它,许黎明很开心。 “黎明。”从屋中走出个中年男人,个头很高,在家都不忘了穿着正装,胸口挂着个围裙,常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嘴巴抿成一条不苟言笑的直线。 “嗯。”许黎明犹如变脸,收起笑容,起身越过许昇,走入房间。 “黎明回来啦?”从厨房走出个女人,三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却比许黎明大不了多少,面色红润漂亮,神色挂着些讨好。 她也挂着围裙,看来这顿饭是他们两个亲手做的,许黎明看着长桌上摆满的食物,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以往许黎明总觉得她是在许昇面前作秀,不怎么待见她,但是想起那个梦中的景象时,许黎明又不确定了。 于是她喊了一声薛阿姨,倒让一向听不到回应的女人露出了满脸的惊喜。 饭桌如往常一样死寂,但许黎明吃着吃着,却忽然想起件事来,于是开口打破了沉默:“林叔叔向你问好。” “哪个林叔叔?”许昇放下筷子,推了几下眼镜,才想起来,“林衡意?” 许昇和林衡意是高中的老同学,许黎明和林晚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高中,在许昇和林衡意的同学聚会上,那会儿的林晚生得清丽出尘,直把许黎明看呆了眼。 嗯,颜狗没有好下场,她反思。 “我记得他女儿和你一个学校。”许昇拿起手帕擦嘴,神情比平时更严肃,“听说你们关系很好?” “不好。”许黎明斩钉截铁。 “那就行。”许昇摇头,“我不喜欢他,仪表堂堂,人品不正。” 许黎明本以为许昇会让她和林晚多来往,却没想到听了个相反的答案,有些惊讶:“啊?” “这种事你不用知道。”许昇摆手。 许黎明将筷子一摔就要再问,一边的薛阿姨小心翼翼上前,拉了拉许黎明的衣角,灭了她火气:“黎明,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你林叔叔对家庭不忠,早些年前就在外面养了女人,听说,还有个私生子。” 第8章 “不过他后来赔了一笔钱,和那女人断了联系。这事他老婆就忍下来了,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你爸爸不喜欢他,不过这种事和小一辈没关系,你们不用理会。” 私生子?不知怎么的,许黎明脑中忽然出现了陶宁的话。 “我听别人说,她家里之所以这么穷,是因为她是个私生子。” “她妈不是什么正经人,给别人当小三才生的她。” 不会这么巧吧?许黎明放下碗筷,又试探性地问:“那个私生子,多大了?” “我怎么知道?反正少来往就是了。”许昇不喜欢聊这些话题,指了指许黎明的碗,“吃饭。” “上辈子怎么不早告诉我?”许黎明不情不愿地拿起碗筷。 “什么杯子?”许昇没听清,“你也没问过啊。” 行,是她咎由自取,许黎明夹了个烧糊了的鸡腿放进碗中,盯着黝黑的鸡皮沉思。 如果林衡意的私生子是陆白天,那么在办公室发生的一切和林晚针对陆白天的原因就可以解释了,但人生真的会这么戏剧性吗? 面前出现了陆白天那张红艳艳的,泪涟涟的脸,许黎明心里的天平偏了偏。 就算是真的,犯错的是大人,可怜的却是陆白天,真不公平。 许黎明没打算在家里住,所以吃完饭后和豆汁儿玩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了,许昇没送她,反而是薛怡期期艾艾地跟出门来。 “黎明,你以后能不能,多回来几次?”她轻声说,“我们很想你。” 许黎明往楼上看去,三楼的窗子透出橙黄的灯光,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而眼前在商业上叱咤风云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双手交握,对着她期期艾艾。 死过一次的许黎明心好像变软了,谁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活得过25岁,很多事还来不及做呢。 “看心情吧。”许黎明双手插着兜,昂头道,转身走进夜色里。 周末的校园少了很多人,室友们都出去玩了,但并不寂寞,许黎明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手撑着栏杆,往楼与楼的间隙处眺望,那里升起一段彩虹。。 今天没下雨,操场上不少人在跑步踢球,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楼下的林荫小道走过一串串的学生,有人扛着机器在拍片子,吆喝声接连不断。 这就是华传的魅力,似乎任何一种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 许黎明闭上眼听着。 手机响了,铃声将她从享受中唤醒,许黎明心慵意懒地摸出手机,看着通话界面一阵恶寒。 小宝贝晚晚——那备注上写着。 什么都删了,通讯录没改,许黎明挂了电话,烫手似的删掉人名。 很快,陌生号码发来一条短信,是林晚的语气:“今天排练。” “不去。”许黎明回。 “?”一个问号。 “许黎明,你什么意思?”两条质问紧跟其后,“当初是你非要加入,你怎么这样不负责任?” “排练有导演不就够了吗,我一个后勤能干什么?” 点击发送后,许黎明反手一个拉黑,神清气爽地深吸一口气,但很快神色就凝重起来,她重生的时机太不对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第二学期,上辈子的她已经将剧本演员场地服装都给林晚找好了,所以就算她此时退出,林晚还是会拿一等奖,那些人默认跟的是林晚的组,抢是不可能抢回来的。 乳腺疼,许黎明弯腰。 许黎明很快就直起腰,回到房间打开华传论坛,编辑了一段戏剧节的合作信息发了上去。 既然抢不回来,那就自己再排一个剧,许黎明抱着双臂靠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 两天一晃而过,已经习惯了早八的许黎明爬下床,陶宁和孙沐雅还在呼呼大睡,她不忍心地看了看她们,从卫生间掏出两个不锈钢盆,盆体对撞的瞬间,两个人便从床上弹了起来。 “救命!”陶宁捂着心口喘气,又徐徐倒下,“不行,我起不来,我要请假。” 她昨天闭寝前的前一秒才冲回学校,所以没睡几个小时,孙沐雅比她好些,但同样睡眼惺忪。 等许黎明洗漱完毕收拾整齐回来时,二人才手软脚软地冲下床,你推我搡抢夺卫生间。 许黎明没理会那边激烈的角逐,她正打开论坛浏览着,眉毛越挤越浓,帖子下面只有寥寥几人在顶帖,其中一半都是她自己。 没人询问,也没人加她联系方式,许黎明不信邪,点开微信将认识的人都轰炸了一遍,但这个时间大多数戏影的学生都已经组好了队,就算有剩下来的,也都志不在此。 更别说有写好的剧本了,这个时间自己再去写已经来不及了,最好用戏文专业现成的本子,这样才好找演员。 许黎明咬着嘴唇,正准备收起手机,一直空荡荡的帖子下忽然多出一条最新回复。 只有一句话:“我有剧本。” 许黎明心绪一震,忙哒哒哒打起了字。 “我的微信是……加我详聊。” “大纲可以发给我看看吗?” “滴滴。” 她等了许久,对面却忽然没了消息,一旁的孙沐雅已经在催促,许黎明只能认命地收起手机,转身出门。 早自习过后,上午是连着两节的舞台形体技巧课,上课的形体教室很大,左右两边各有一面墙的镜子,其他人大多已经到了教室,此时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镜自拍。 据说这是学生最爱上的一门课,场场没人迟到,不为别的,只因上课的老师温柔漂亮,据说年轻时是省级歌剧院的首席舞者。 教室里很热,许黎明一进门就脱掉了外套,露出里面修身的黑色线衫,柔软的布料包裹周身的起伏,削肩窄腰的身体引来了一些人艳羡的目光。 一根发绳将头发系在头顶,眉眼凌冽,像窗外的风。 “许黎明,你这盘靓条顺的,学什么导演啊,应该去当模特儿!”陶宁搓搓手就要上前摸,被许黎明按住脑门推了出去。 “注意影响。”许黎明皮笑肉不笑。 林晚站在第一排,回头时正好看见低头的许黎明,不自觉地停留了一会儿。 许黎明的眼神落在哪儿都像是含情,以往无论何时那双眼睛都黑黝黝地看着自己,偶尔对视时她便笑,几乎能看见对方身后摇摆的尾巴。 现在那双眼睛很久不盯着自己了,林晚心中有些烦躁。 上课铃声响起,学生们按队列站好,老师刚开始点名,关紧的门就又被敲响,请假许多天的陆白天走了进来。 “抱歉老师,我迟到了。”她小声说。 她今天换了衣服,灰色的运动裤,灰色的运动服,头发仍梳得一丝不苟,黑色镜框下隐约还能看出红肿的痕迹。 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脾气温柔,被打断了也没生气,而是笑笑调侃道:“你倒来得巧,等会儿念到你名字就要扣分了。” 不过是普通的一句话,却好像饵料落进鱼池,顿时泡沫四溅,引得许多人哈哈大笑,那笑声显然不单纯,陆白天在笑声中渐渐红了面色。 老师则有些茫然,她并不知道这些天发生的事,但能看出班里气氛的怪异。 “同学,快进去吧。”老师匆匆打断了大家的笑声,点开了教室前面的投影大屏,开始讲课。 陆白天站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 二十分钟后,老师便让大家随机组队,两人一组互相帮忙拉伸,教室中很快欢声笑语的鲜活起来,大多是寝室的四人两两配对,偶尔有人缘好的,被几个人争来抢去,十分热闹。 “你跟我吧!”陶宁拉过许黎明,孙沐雅则被隔壁寝的另一个女生拖走了。 许黎明抬头看向屏幕上的拉伸动作,对面的陶宁却忽然拍了许黎明几下,随后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看你后面。” 许黎明没有回头,而是顺势抬眼,透过面前清澈的镜子,径直将一切收入眼底。 林晚周围,几个和她相熟的男生女生都看向陆白天,互相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说到兴头上就吃吃地笑成一团。 “怎么办,我现在看她有点可怜。”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小声说,“没人和她组队。” “可怜什么,她可是个小偷欸,而且还会动手打人,我可不敢。”另一个短发女生嗤笑,“收起你的圣母心吧,又没人欺负她,她自找的。” 站在最前面的老师听不清她们说什么,看见有人落单后,便点名一个同样落单的男生说:“周子豪,你们三个人挤一起干什么,没看见后面还有个同学吗?” “老师,我们几个熟!”男生闻言抱紧了面前的人,“分不开!” 旁边的人哄堂大笑,老师也有些不知所措:“行了,让你们和其他同学组队又没拆散你们,后面学其他的也要几人一组呢,难不成一直让人家落单吗?” “李云峰,你去!”轻声细语的老师都有些恼了。 那个叫李云峰的就是那天被许黎明泼过的男生,他抱着双臂看了陆白天一眼,大声道:“老师,我不想和她组队,您要是一定让我去的话,干脆算我旷课!” “你们导演班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教过这么不听话的!”老师真的生气了,手中的遥控器啪一声摔在桌上。 听完全程的陆白天一直攥着衣角,此时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漠然走到栏杆前,准备自己压腿。 教室侧边忽然传来一个悠扬的女声,带着沙沙的冷意。 许黎明一只手插着兜,另一只手微曲着举起,手腕上的木头手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老师,我来吧。” 她的话打破僵局,也引来了其他人的视线,尤其是林晚,她漂亮的眉眼越发冷了,正做准备动作的手垂落在身侧。 陆白天则微微一颤。 “她故意的吧?”汤倩皱眉拉了拉林晚,“这种时候出什么风头?” 许黎明没理会她们,而是又看向李云峰,下颚微扬,像是挑衅。 “这回乐意了吗?” 李云峰也昂着头,但只是像一只斗鹅似的抻着着脖子,却没敢说话。 “别,我不想和男的组队……”陶宁在后面拼命拽许黎明,许黎明便将手指一竖,轻声道。 “一周晚饭。” “男的也行。”陶宁勉强点头。 老师被解了围,看着许黎明的眼神竟有了些感激,语气和缓道:“好,既然组好队了,那快开始吧,记得动作要标准,我会一个个检查。” 头顶空调呼呼地响,白炽灯隐约闪烁,学生们不再纠结于方才的插曲,陆陆续续分散开。 许黎明站在了陆白天身后,她身上有甜丝丝的香气,被空调烘烤过后,香味发了酵,像深埋百年的酒一样醉人。 陆白天的四肢仿佛被这样的气味封印了,站在原地一动都动不了,四周人的喧嚣浓缩成背景,静得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你怎么了?”许黎明见她不动,于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却不料又吓到了人,眼前的女孩猛地转身后退。 要看腰要撞上栏杆,许黎明眼疾手快伸手一揽,陆白天就退不动了。 她低着头,面前就是许黎明漆黑的线衫,和线衫下包裹的起伏,一枚精巧的玉佩挂在脖子上,一半藏进领口,另一半温润地贴在肌肤上。 那双手柔软滚烫,托在她的腰间。 陆白天觉得自己要晕倒了,她匆忙捂住还有些泛红的脸,窘迫又尴尬地挣脱了许黎明。 “谢,谢谢。”陆白天说。 许黎明从始至终都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计较,嗯了一声就开始按照教学拉伸,指了指地面让陆白天躺下。 陆白天乖巧地照做了,她紧张地平躺在地,地上铺了毯子,并不冷硬,许黎明坐在她身侧,伸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陆白天下意识要逃,许黎明早猜到如此,掌心握紧她脚踝,皱眉道:“疼就说话,你跑什么?” “对不起。”陆白天攥着衣角,薄薄的布料被她搓得泛着湿气,眼前的白炽灯亮得刺眼,许黎明将她的腿抬了起来,掰到一侧。 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了许黎明眼中,陆白天开始用力责怪自己,为什么不换一双稍微新一点的鞋子,为什么不等脸上的伤好一点再来。 这条裤子打工时沾到了油渍,自己搓了很久也没有完全洗干净,很明显的一块,她应该看见了吧?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不爱干净。 陆白天开始发抖,牙齿咬破皮肉,铁锈味在蔓延,她努力让自己看清头顶的天花板,但无济于事。 许黎明很快发现了异样,她忙松了手,地上的人脸朝另一侧偏着,抖动的频率肉眼可见。 “你怎么了?很疼吗?”许黎明一头雾水,她用力时没觉得受到阻碍,证明陆白天的柔韧性不错,不应该很疼的吧。 浅色的地毯渐渐洇出一块深色痕迹,许黎明脑中嗡鸣,头发都险些竖起来。 自己居然把人弄哭了? 她真没有欺负人啊! 第 9 章 “你别哭啊,对不起,我轻一点。”许黎明伸手想拉她起来,但女孩的身体软得像化了的麦芽糖,怎么捡都捡不起来。 许黎明彻底没招了,她难得这样抓耳挠腮,掏了半天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递给陆白天。 陆白天接过纸巾,她慢慢从地上坐起,她用裤子盖住鞋,又用衣袖盖着裤子。 “我没有不爱干净。”陆白天轻声说,语气苍白地解释,“我每天都洗衣服。” “我会洗干净的。” 许黎明是彻底愣住了,她嘴巴张合几次,才意识到陆白天说了什么,于是视线下移,打量那一身衣裤。 灰色的运动衣洗得柔软,裤子也有种布料纤维都洗破了的泛白,鞋子被阳光晒得泛黄一些,但整洁清爽。 她的视线像是有实体,从上到下触碰陆白天,陆白天白净如雪的脸又开始泛红。 “我没觉得你脏啊。”原来她哭是因为这个,许黎明被逗笑了,“做个拉伸而已,想什么呢?” 陆白天的脸更红了。 “这个,你的。”她的手抬了抬,攥得发白的掌心摊开,她终于抬眼看向许黎明,镜框下的晶体清澈无暇,黑黑白白的。 掌心放着一根黑色的发绳,上面嵌着枚银色的小星星。 “我洗过了。” “一根发绳,不用还了。”许黎明摆摆手,无奈地说,“现在可以拉伸了吗,陆白天?” 接下来的大半节课女孩都很安静乖巧,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再哭,只是偶尔有些僵硬和发抖,尤其在自己凑近的时候。 但许黎明没多想,真正内向的人会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两人平平稳稳地等来了下课铃声,许黎明拿过一边的外套开始穿,而陆白天低着头捡起厚重的书包,两人都没说话。 外套穿好后,面前的灯光暗了些,一个人不知何时挡在许黎明身前,瑜伽服将身体包裹得玲珑曼妙,头发盘在脑后,素净得像清晨天上的云。 “许黎明。”林晚说,杏眼漫着松果一样的褐色,视线落在陆白天身上。 陆白天半蹲着身子,收起书包的动作放慢了。 “你如果是因为想气我才退出比赛,不觉得太幼稚了吗?”林晚笑笑,“你说过你毕业后想出国,多一个奖项,机会就多一些。” “哦。”许黎明漫不经心地直起腰,居高临下看着林晚,“气你倒是没必要,而且我并没有打算退出。” “那你什么意思?”林晚问,“加入别人吗?” “林晚,别忘了我也是学这个专业的。”许黎明伸手拢了拢头发,“既然我有这个本事自己导戏,为什么要给别人做嫁衣?” 她将别人二字咬得很重,林晚的眉头不自觉紧了紧。 “自己导戏,你吗?”林晚轻声笑了,晶莹的唇瓣花瓣似的绽开,“谁会和你一起呢?许黎明。” “而且你别忘了,我们的主角可是夏且。” 许黎明的笑容裂了一瞬,但很快被她掩盖过去,手插在兜中,云淡风轻:“还有事吗班长,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说完,她无视林晚的神情转身离开,也无视了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偷偷凝视的身影。 寝室里,许黎明目光破败,修长的四肢伸开,瘫倒在柔软的躺椅中。 一旁的陶宁和孙沐雅有如哼哈二将,左右开弓。 “许黎明,我觉得你还是回去和林晚道歉吧,学分重要啊,这可是全国大学生都会参加的戏剧节,要评奖的!”陶宁痛心疾首,“林晚的组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连服装师都是学生会副主席。” “而且你也说了,她们的主角是夏且,夏且的演技是公认得好,演员的状态对话剧来说很重要。”孙沐雅也叹气。 夏且也是华传的风云人物,人长得漂亮,从小就开始演戏,是学校里公认的老戏骨。 “而且都这个时间了,就算学校那边预算能批下来,要凑齐一个团队也基本是不可能的事,你又是第一次……”陶宁苦口婆心。 许黎明摇摇头,她不可能和林晚低头,但又不想放弃,太憋屈了。 许黎明越发烦躁起来,将帽子扣在脸上挡住阳光,闷闷道:“没事,你们去午休,我自己想想吧。” 陶宁和孙沐雅对视一眼,只好回到自己的座位,独留许黎明一人崩溃。 这时,手机忽然救命般地一震,许黎明连忙扔掉帽子点开界面,是一个人的好友添加申请,申请界面没有任何话语。 许黎明点了通过,那人名字只有个顿号,点开头像,是清晨的一束霞光。 怎么看着岁数这么大呢?这头像风格和许昇似的,许黎明紧了紧嘴巴,还是发过去一条消息:“你是?” 对方很快回复了两个字:“剧本。” 许黎明蹭的一下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把一旁的陶宁和孙沐雅吓了一跳,她们看着失态的许黎明:“许黎明,你疯了?” 许黎明真觉得自己疯了,上辈子《川风》获奖都没这么激动,她重新坐下,装作矜持地回复:“你好,麻烦发一下大纲。” 屏幕很快跳出个文档,点开后,迎面出现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 许黎明顿了顿,这个人倒是一点不设防,甚至不知道她是谁,就已经将完整的剧本发过来了。 名字叫《第三人生》,好怪的名字。 她狐疑地凝神读了起来。 时间滴答滴答过去,许黎明由一开始的躺着到坐着,最后直接站了起来,拿手机的手都有些不稳。 她放下手机,从故事中挣扎出来,顿觉怅然若失。 真是个好本子,许黎明长长呼出一口气,比她自己写的不知道好了多少,从整个故事情节到主人公台词都设置巧妙,字字珠玉,每个字上仿佛都生出密密麻麻的钩子,她只是读着冰冷的文字,都不得不被它们牵扯得难以自拔。 想象它们被搬上舞台的样子,许黎明觉得身下好像长了针,坐都坐不住了。 “故事很好,我很喜欢,你是学戏文的吗,叫什么名字,愿意加入我们吗?一起参加戏剧节。” “我是大一导演班许黎明。” “同学?” 她从前等待林晚的消息都没有这么急迫,一遍遍点开聊天框,直到头顶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我不参加。”对方回复。 心啪一下跌进谷底。 许黎明急得原地踱步,噼里啪啦打字劝说,然而一长串小作文还没发出去,对面就又弹出了消息。 “剧本送给你。” “你拿去用就好。” 还有这种好事?许黎明被这从天而降的好处砸得晕头晕脑,她反复确认着屏幕上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删掉打出的小作文。 怎么会有人放着好好的利益不要呢? “那能麻烦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许黎明又编辑了一条消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算你不想参加,但是我需要给编剧署名。” 对面好像在忙,面对着许黎明的屏幕沉睡了很久,这才弹出两个字。 “顿号。” 顿号?这是什么名字?许黎明盈润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很久,这才继续输入,只是这回无论她发什么,对面都不再有消息了。 许黎明只得悻悻停下,再次点开那人头像,朋友圈很干净,每年只有两三条朋友圈,都是各种各样染着朝霞的天空。 或热烈瑰丽,或静谧空旷。 许黎明将每一张图片都点开看了一遍,没有任何人的影子,看不出性别,也看不出年龄。 “沐雅,我们学院有这个人吗?剧本写得很厉害,可能是戏文的。”许黎明举起手机递给孙沐雅,“你在学生会,认识的人多一些。” 孙沐雅咬着手指翻看那人主页,陶宁也凑过去,两人一起看了半晌都没看出个所以然。 “我微信里没有这个人,问了别人也说不知道,会不会是校友?”孙沐雅看了眼许黎明的电脑屏幕,“本子写得这么好,可能已经毕业很久了也说不定。” “不不不。”陶宁夺回手机,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反驳,“你看这张照片,露出了图书馆的拱门,新图书馆是去年年底才修的,这人肯定还没毕业。” “你说他免费把剧本给你用,不会是骗子吧?”陶宁把手机还给许黎明,“人心难测,你小心点。” 许黎明接过手机,将碎发别进耳根,看着照片沉默半晌。 “应该不会。”她说。 —————— 许黎明查了一下午也没查出顿号的身份,还因为在英语课上一直走神,被英语老师点名了好几次。 好不容易熬到今天的课全部结束,她这才揉揉眉心,拿出电脑。 三月份大多数都是阴天,乌云黑沉沉地压着教学楼,窗外一片阴郁的黑,周围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教室,很快只剩了许黎明一个人还坐在教室里,脸上被电脑照出幽幽的光。 她将《第三人生》的剧本读了好几遍,如今正在完成剧本分析和排练的整体策划。 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只剩了浓郁的黑,风吹得树身摇晃,好像无数摇摆的鬼影,许黎明打了个哆嗦,合起电脑小跑出门。 已经是晚上十点,再过半小时就会闭寝,她得赶在闭寝前回去。 可能是因为快下雨了的原因,校园里空旷寂静,长长的林荫道下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在奔跑,许黎明忍不住加快脚步,一头扎进了宿舍楼。 楼梯上的灯又坏了,只余安全出口的标志散发出幽幽绿光,一时间无数的校园怪谈涌入脑海,许黎明绷紧了神经,一边用手机微弱的光照明,一边大步跑上楼梯。 快到了快到了,她一边心里念着,一边奋力冲上最后一截台阶,却冷不丁撞到了什么,身体猛地倾倒,腰却被什么东西缠住,拉着她往另一侧摔去。 那东西随她悄无声息地落地,许黎明整个人摔在“它”身上,虽然不疼,但却狠狠吓了一跳,她忙摸到手机照明,一个被黑发遮了一半,面色苍白的“鬼脸”骤然出现在眼中。 “啊!!!”许黎明尖叫。 尖叫的同时,许黎明挣扎着往后退,慌张之下手在那“东西”上抓了好几把,这才踉踉跄跄站起来。 那东西还在地上躺着,刚才碰过那“东西”的指尖动了动,触感柔软温热,不是鬼。 是个女生。 第 10 章 镇定下来的许黎明恢复思考,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被眼前的女生护了一把,这才没有磕到台阶,而是摔在了她身上。 女生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显然是摔疼了,然而却一声不吭,此时已经默默地爬了起来。 好奇怪,一般人在这种时候都会下意识保全自己,她为什么会先拉住别人呢? “你没事吧?”许黎明连忙走上前,试图扶一把女生,然而却被对方抬手躲开。 女生摇摇头没说话,扭身就想走,在窗外昏暗的天光下,她穿着睡衣的背影摇晃而蹒跚。 许黎明自知是自己撞了人,当然不能就这么叫人走了,于是快跑几步拦在她身前,与此同时窗外电光大作,她便也看清了女生的样貌。 乌发凌乱垂着,眼眶泛红,白皙的脸上蹭了灰。 “陆白天?”许黎明一怔,她往下看去,两片柔软的雪白感知到她的目光,害怕地,匆匆忙忙钻进裤腿。 她的鞋被撞掉了,此时不知道甩去了哪里,两只脚局促地踩着地——短一截的睡衣遮不住它们。 为什么自己丑陋的一面总被许黎明看见,陆白天脑中一片空白,后背和手臂的疼痛仿佛感受不到似的,一心只剩麻木。 脚踝忽然被抓住,陆白天浑身一抖,下意识抬腿后退,一只鞋却趁着这个空档套在她脚上。 她震惊之时,许黎明已经找到了另一只鞋放在她脚边,满怀歉意地道:“你没摔坏吧?” 许黎明平日里总爱穿风衣,笔直地行走或立着,眼眸低垂时,像山顶的鹰,令人不敢多视。 而她此时却半蹲在她面前,眼睫半抬。 于是刚才雪白的脚红成了粉色。 “这是什么?”许黎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才看见是一团被褥,“你要洗被子?” 不对啊,哪有人大晚上洗被子的,许黎明伸手去捡,却摸到一片湿哒哒的水气,顿时皱眉。 “怎么都湿了?”许黎明问。 “不小心洒了水。”陆白天说着就要抱起被子,然而被褥的另一端被许黎明扯着,她拉不动。 “你在床上喝了一盆水么?”许黎明定定地看着她,“谁干的?” 陆白天双手攥着被子,低声道:“没有谁。” “她们欺负你?” “没有。”陆白天说。 许黎明的目光没有移开,陆白天半蹲着抢夺被褥,她不敢看许黎明,也不敢出声让她松手,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许黎明没有经历过陆白天的遭遇,也就不明白她的心境,更不理解她明明被人欺负到头上了,却仍然讳莫如深的行为。 于是她有点生气,皱着眉将手一松,陆白天就止不住后仰,啪嗒一声坐在地上。 “行吧。”许黎明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既然陆白天不愿意,她也就不多问了,“你真的没受伤?” “没有。”地上的女孩轻轻道。 许黎明哦了一声,拍拍裤子上的灰,转身上楼,走了一层楼梯,却没忍住回头望。 黑漆漆的阶梯下面,女孩仍然在原地,瘦削的身影坐在被褥旁边埋头整理,将那些棉花和布料衬得像一座山。 许黎明将眼睛闭了闭,见了鬼了。 于是她又咚咚咚走回去,一只手捞起被褥,另一只手猛地用力,强行拉起了陆白天。 “走。”她冷冷开口。 十五分钟后,许黎明站在寝室的卫生间里,用热水打湿一条新毛巾,陶宁和孙沐雅则站在门口,探出个头去,偷看双手摸着膝盖,满脸局促的陆白天。 陶宁捂着嘴巴,小声开口:“不是,你怎么把她带回来了?现在系里全是她的传言,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啊?” 孙沐雅给了陶宁一拳,陶宁吃痛,小声嘀咕:“你确实不怕。” 许黎明没搭腔,拧干毛巾,看了眼陶宁:“你们真的会因为传言认识一个人吗?” 陶宁愣了愣,她原本只是打趣,没想到许黎明会认真,顿时觉得后背洇出些汗水:“其实不会,但因为觉得和自己没关系……” 事不关己,所以并不在意传言的真假,有些事情也不是满怀恶意,只是觉得好玩。 陶宁把自己干沉默了。 许黎明将毛巾折起来,走到陆白天面前递给她,陆白天接过毛巾,湿漉漉的眼睛偷偷抬起来,看见许黎明又垂下去。 “你好像很怕我?”许黎明终于忍不住开口,从第一天看见陆白天,她就几乎没正眼瞧过自己。 自己虽然在别人眼里不靠谱,但也不至于到了可怕的地步吧? 女孩的手又开始揉搓那条毛巾,许黎明见状只得摆摆手:“行了,你快擦擦脸。” 说罢拿了个镜子递给陆白天,又拉开自己的椅子,示意女孩坐进去,那椅子是她特意买的,躺进去活像个沙发。 椅子上到处都是许黎明的痕迹,腰间放着个云朵似的软枕,散发着香喷喷的气味,陆白天坐在里面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弄脏了这里的任何一个东西。 于是她连忙开始擦脸,直到将脸蛋擦得一尘不染,才慢慢将毛巾折起,起身打算洗干净。 “我来吧我来吧。”孙沐雅不知道从哪冲出来,接过陆白天手中的毛巾,将她按了回去,“你坐着。” 陆白天没反应过来,她愣神看着孙沐雅的背影,视线却被另一个人瘦瘦高高的人挡住。 抬起头,陶宁正摸着脑袋,似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你今晚睡我们这里吗?那个床空着,我还有一床备用的被褥,你先拿去盖。” “我去拿。”陶宁说完话就溜了,只留陆白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习惯了漠视别人的忽略和冷眼相待,忽然有人待她好,反而不知怎么应对,连谢谢都忘了说。 一个宽大的衬衣忽然朝她飞过来,在灯下像是顶着阳光的蝴蝶,陆白天忙伸手接住。 “你的衣服脏了,穿这个睡吧。”洗完脸的许黎明向她走来,头发全部梳到耳后,洗干净的五官好像浓墨一样分明。 她已经换了睡衣,最上面的扣子没系,健康的白色从脖颈一路往下蔓延,蔓延到起伏之处。 陆白天将头低得都要埋进胸口了。 灯啪嗒一声关上,屋子陷入黑暗,没有厌恶的注视,没有讽刺的言语,陆白天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安全。 她将身体缩到最小,衬衣上的香气包裹身体,好像那个她渴望的,可望而不可即的怀抱。 在梦境里,那人的指尖替她擦掉眼泪,而后沿着脸颊滑落,她忍不住战栗,修长的手臂将她环绕着,轻拍她背脊。 伴随着幻想出的温柔,她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许黎明醒来时,对面那张床上已经没有人了,昨夜的风雨被清晨驱散,阳光钻进窗帘的缝隙,碎钻似的洒了一墙。 许黎明的衬衣被洗干净挂在了窗外,陶宁的被褥被叠得整齐放在床铺中央,许黎明笼着碎发起身,视线越过两床中间的楼梯,看见床单上摆着几颗糖果。 那种彩色塑料纸包着,指甲大小的,最廉价的糖果。 许黎明以前见过这种糖,一般会摆放在一些店铺的门口,五颜六色的都是色素,她从来不会碰,但今天她却伸手拿了一颗,拆开包装放进嘴里。 薄荷味的,出人意料得好吃。 今天上午没课,陶宁和孙沐雅在宿舍睡得昏天黑地,许黎明心里记挂着戏剧节的事,于是背了个电脑出门,打算去图书馆理理思绪。 剧本的问题解决了,其他的问题却又接踵而至,首当其冲的就是演员。 只有当过导演的才知道,一个好且合适的演员到底有多难找,而且这个演员还必须得压得过夏且,无论是样貌,还是演技。 整个华传都找不出一个比夏且还要专业的演员,许黎明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华传的生活区和教学区通过一片湖隔开,河那边绿荫重叠,满是行色匆匆赶着上早课的学生,河这边则喧哗热闹,没课的学生混迹于各个奶茶店早餐店,吵吵嚷嚷,呼朋唤友。 许黎明心事重重地绕过那些学生,肩头却忽然揽上一条手臂,三角形的纹身裸露在初春的寒风中,手指做了美甲,妖冶的颜色和周围的校园格格不入。 闻着那浓烈的香水味,许黎明淡淡开口:“你来干什么?” “啧,没意思。”陈砚抿了抿烈焰红唇,将手挽进许黎明的臂弯,“这都吓不到你。” “上午酒馆不开门,我无聊,来华传钓大学生。”陈砚拍了拍自己那两条笔直光溜的长腿,“怎么样,黎明姐。” “看多了吧?”许黎明躲开她的手,“你打扮成这样,怎么进来的?” “美人自有妙计。”陈砚笑得风情万种,“我大老远来找你,你都不请我喝点东西?” 河边正好有家奶茶店,算是华传饮品最好喝的地方,许黎明拗不过她,看了眼时间还早,索性就领着陈砚往那边走。 一个穿着灰色的工作服的女孩正站在奶茶店前发传单,身影被朝阳洒上一层光,看不太清,但有点熟悉。 “对了。”许黎明看着那身影忽然想起件事,“你店里那个店员,叫什么名字,有联系方式吗?” “哪个店员?”眼神都快黏在旁边美女帅哥身上了的陈砚笑眯眯问。 “就是送我回酒店那个。”许黎明说,“我有点事想找她。” 自己酒品不太好,应该是把人吓着了,得找她道个歉。 “她呀?是个兼职,我店里兼职那么多,哪儿记得住名字,不过好像也是你们华传的学生。”陈砚抹了把发丝,她招摇的装扮招来了方圆百米的目光。 正说话的许黎明没看见,刚才那个发传单的女孩在看到陈砚后愣在了原地。 然后将传单抱在怀中,狼狈地绕着圈想逃,最后躲过门口点单的学生们,一头扎进了柜台里。 第 11 章 “也是华传的学生?”许黎明惊讶,“华传的课这么多,哪儿有时间去打工。” “我也纳闷儿,但她干活挺利索的,也做得干净,虽然开学后只有周末才能来,但我也没辞退她。”陈砚回答,“联系方式在工作机上,我现在没带,等我回去给你找找她的电话。” “不急。”许黎明说。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奶茶店门口,这家店开在河边,风景和装修都不错,店里空间也宽敞,此时坐着不少补作业的学生。 “你好,点单。”柜台空无一人,许黎明便朝着后面喊。 没人应声。 奇怪,刚才还看见店员在门口发传单呢,这么快人就没了?许黎明双手插兜,探头往后面看。 身后渐渐多了几个人,都在疑惑店员哪儿去了,等待时间一久,纷纷开始怨声载道。 “人呢?我们上课要迟到啦!”有人敲着柜台喊,千呼万唤之下,终于将人喊了出来。 姑且算个人吧。许黎明狭长的眉毛微挑,盯着那只从门后走出的“熊”。 应该是之前店庆之类的活动留下的小熊套装,浑身被毛茸茸的衣服裹得严实,头上顶了个巨大的头套,一举一动都十分诙谐。 只露出一双手,颤颤巍巍地在屏幕上点单,回身做奶茶。 “她看得见吗?”身后有人嘀咕,“做奶茶为什么要穿这个?” “熊”在徐黎明面前挥挥手,一言不发,示意她点单,许黎明还处于惊讶中,呃了几声,才想起自己要点什么。 “两杯蜜桃乌龙茶。”许黎明说。 许黎明捧着奶茶,找了一个窗子对着河边的位置,和陈砚一起坐下。 陈砚回头看那个臃肿的小熊身影:“你们华传不愧是国内顶尖的传媒院校,是和别的学校不一样哈。” “还行吧。”许黎明点头,“酒馆最近怎么样?” “一般般,我想多承接点商演活动什么的打打名气,最近忙着联系那些歌手,累也累死了。”陈砚喝了口果茶,唉声叹气。 “你呢,学习怎么说?” “不太好。”许黎明摇摇头,将最近找不到演员的事告诉了陈砚,当是吐吐苦水。 “夏且也在你们学校?”陈砚声音很大,惹得人纷纷注目,“我是她粉丝欸,你看,我昨天还在帮她吵架!” “吵什么架?”许黎明不追星,听得兴致缺缺。 “和对家吵啊。你看,就这个新演员,在夏且新剧里加戏,一个女二戏份多得跟女主似的,我在她微博下骂两天了。”陈砚一说起追星比赚钱都激动,“听说是个资源咖,带资进组的。” 陈砚塞了个手机过来,屏幕上是个女人的剧照,穿着仙侠剧的衣服,白衣翩翩站在悬崖顶。 怎么这么眼熟?许黎明拿过手机反复打量,然后点开名字。 秦朝鹤。 许黎明捏着手机的手开始泛白,莫大的惊喜让她差点在奶茶店里跳起来。 重生一回,她怎么把秦朝鹤给忘了呢?上辈子凭借一部年代戏拿了金杯奖,逆转口碑的同时,演技也有目共睹,算是华传校友里最风光的人物了。 只不过在拿奖之前,秦朝鹤一直是演员界的反面教材,据说人品差,黑料多,黑粉比粉丝还要活跃。 如果能请她来出演自己的话剧呢?许黎明攥紧了手机。 陈砚接了个电话,很快就急匆匆走了,许黎明喝完奶茶后便也跟着起身,打算去打听一下秦朝鹤在哪个年级。 她记得对方比她大不了多少,这时候应该没有毕业。 然而刚起身,店门口就涌进来欢声笑语的数人,领头的便是林晚,她正温柔浅笑着,漂亮得让整家店都亮堂起来。 几人在看到许黎明后,那笑声戛然而止,互相对视着走过许黎明身边,在窗边落座。 编着麻花辫的那个就是夏且,她那张脸及其适合大荧幕,五官对称得挑不出一点瑕疵,脸上留白不多不少,温润大气,所经过之处众人纷纷回头。 她礼貌地朝许黎明笑笑。 “晚晚,我感觉我们已经排得差不多了,这次一定能拿一等奖。”汤倩好像故意要让许黎明听见似的说,“至于那些没责任心临阵脱逃的,让她们后悔去吧!” 林晚没接茬,她微不可查地瞄了许黎明一眼,倒是同行的两个大三的男演员哈哈大笑。 许黎明歪着头听着,忽然转身走到她们桌前,温和地俯身:“打扰一下。” “你们是在说我吗?” 她实在有些真诚得过分了,汤倩几人的笑容出现了裂痕,他们尴尬地继续笑了几声。 “没有,说着玩呢。”汤倩道,“我听晚晚说你打算自己导戏,怎么样?你导到哪一步了?” 许黎明开口正要说话,忽然被人打断,只听一个男演员开口:“算了吧,这个时间哪儿能组出一个剧组来,剩下的都是些没人要的,估计连初审都过不了。” “这次戏剧节全国大学生都能参与,除非有特别好的本子,不然肯定被卡下来。”汤倩又笑。 “是啊,而且好本子也得有好人排,碰到一些什么都不会只会混日子的,估计也是明珠蒙尘。”男演员靠着椅背说,眼神看向许黎明。 “学长。”夏且皱眉阻止。 许黎明知道,自己这是被明目张胆地针对了。 她嘴角却还挂着笑,但这笑容像是三月的阳光,虽然明媚,但冷得要命。 身边多了个宽大的人影,那人影忽然一个踉跄,于是刚才还光鲜亮丽坐着的几人顿时大惊失色,纷纷狼狈地跳了起来。 许黎明险些被殃及,连忙后退一步。 只见柜台前那头“熊”这时正捧着个托盘,托盘上的几个杯子此时空空如也地翻倒在桌面上,里面的液体一半从桌上滴滴答答往下流,另一半在几人身上泼了个雨露均沾。 “你长没长眼睛啊!”汤倩穿的白裙子此时黏糊糊脏成一团,气得大骂,“陪我衣服!你们店长呢,我要投诉你!” 夏且还好些,只有袖子湿了,两个男生则一身狼藉,林晚虽然坐得远却也最是惨,被饮料浇了一头,漂亮的卷发湿哒哒粘在脸上,妆容都掉了一半。 一向温柔的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汁。 “你是故意的吗?”林晚咬着唇,“做饮料戴着头套干什么?” 她伸手上前去拉那头“熊”,然而手却被人挡开,只抓住一团空气,抬眼,许黎明正居高临下望着她。 黝黑的眼睛犹如深渊般坠人,林晚一怔。 许黎明拉着“熊”推出门去,几人反应过来后便要去追,店门却被抢先一步关上,两个男生差点闷头撞了玻璃。 “许黎明,你……” “人家不过是个打工的,不小心手滑罢了。不过几件衣服裙子,你们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不会这么斤斤计较吧?”许黎明狭长的眼睛笑成条缝儿,高挑的身子立在门前。 “不是,凭什么……”汤倩气不过大叫,话说一半又被许黎明打断。 “你这衣服一身加起来也不过千把块钱,赔你就是了,生什么气呢?”许黎明将自己二世祖的人设演了个十成十,“至于你,一身便宜货,也跟着急?” 许黎明是懂气人的,她下巴挑向那个大三的男演员,周围传来几声围观的嗤笑。 “有点臭钱你了不起啊!”那人脸气得通红,“华传不缺有钱人,你算老几啊!狂什么!” “哦,对不起。”许黎明说,她掏出手机按了几个数字,“衣服钱算我的,我已经转过去了。” “还有。”她手插在兜里,歪头笑笑,“你们排练的场地是我花钱租的,既然我什么都不算,那地方我就收回去了,正好我自己剧组要用。” “拜拜,初赛见。”她朝面色复杂的几人挥挥手,心情很好地转身推开门,大步离去。 掰回一局的许黎明腰都挺了不少,她哼着小曲儿打听那头“熊”的去向,最终在操场的角落找到了“它”。 操场角落少有人来,种着一颗茂盛的玉兰花树,正是玉兰明媚的季节,树上一片叶子都没有,只有数不清的花朵占领枝丫,野心勃勃地奔向天空。 “熊”就背对着人坐在玉兰花下,大头低着,背影憨厚。 许黎明哼着的小曲儿停了,她费解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走过去,从熊脑袋上拿下一枚掉落的玉兰花。 许黎明半蹲下来,伸手去摘它脑袋,然而两只手忽然伸手将头扶住,死活不让。 “松手。”许黎明说。 暴露在天光下的手伤口密布,已经是春天了,却还留着冻疮长好后的疤痕。 两只手停留了一会儿,还是移开了,很听话。 许黎明抬手将头套摘下,头套内残留的热气被风吹散,满脸汗水的女孩暴露在天光下,发丝黏了两根在嘴角,皮肤像冰川的表面,透着清澈的红。 她紧抿双唇,气得发抖。 “你不是不反抗吗?”许黎明是真的茫然不解了,她拿出张纸巾递给女孩,“今天怎么了,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嗯?陆白天。” 第 12 章 那头套下遮挡着的,果然就是陆白天。 许黎明起初并没认出来,但是当那几杯饮料泼在林晚几人身上的时候,她余光瞥到了那枚小发绳,黑色细绳上穿着一颗小星星。 这发绳是薛阿姨送的,是她自己公司旗下独立品牌的赠品,一般人不会有。 也许是陆白天身上矛盾的事情多了,导致许黎明现在看到陆白天做出什么事什么反应,都没那么意外。 陆白天垂眼看着地上被踩碎的玉兰花,并没有开口,她不知道怎么说。 那些人怎么欺负她她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他们欺负许黎明。 陆白天可以被欺负,但是许黎明不可以。 许黎明最终什么都没问出来,只好放走了陆白天,经过这么一番耽搁她也没时间去找秦朝鹤了,只能先将此事拖到后面。 下午是连着的两节英语课,英语课是在系统上选择的老师,所以并不是一个班都在一起,和她上课的大多都是戏文的学生。 许黎明趁着课间找了几个人询问,但是他们都没有听到过顿号这个名字,微信里也都没有这个人。 这么神秘吗?许黎明有点挫败,她再次点开顿号的聊天框,发了一条消息。 “最近有空吗,剧本有些地方我不太懂,想和你聊聊。” 不出意外的,依旧无人回复,就连“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都没有。 许是因为今早起得太早,许黎明困得也早,于是吃完饭便上了床,一边听着陶宁和孙沐雅看电影的声音,一边昏昏欲睡。 卡罗尔说:“What a strange girl are.” “Why?” “Flung ut f space.” 在无边的困意里,许黎明忽然想起了早上玉兰花树下的那个女孩,她的脸在天光下白得透明,汗水晶莹得好像泪滴。 上辈子的陆白天,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她试图从记忆中剖析出一点关于她的痕迹,想来想去也只有毕业同学聚会时,偶然听别人提起的寥寥数语。 好像是因为什么退学了,在大三的时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真可惜啊。许黎明恍惚着想。 许黎明人虽然散漫,但胜在行动力强,很快就从黄牛那里搞到了秦朝鹤的课表,周五下课铃一响,她就将书包塞给陶宁,自己飞奔出了教室。 “她这是在忙什么?”汤倩回头抬头看着许黎明的背影,朝林晚嘀咕。 昨天那事儿她还没忘呢,好端端被泼了一杯饮料不说,还被许黎明怼,甚至排练场地都没了,怎么能不让人生气。 “管她干什么?”林晚淡淡开口,却没忍住看向空旷门口的眼神。 那里吹过几缕风,风卷过门缝,抓也抓不住。 “还是好好想想,待会儿去哪儿排练吧。”林晚装书的动作很重,没有了许黎明花钱的宽大场地,她们就只能和其他人抢学校的教室。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林晚握紧书包带子,心中怅然,但脖颈仍挺得高傲。 不过一个排练场地而已,她林晚不在乎。 林晚绝对不可能输给许黎明! 许黎明打了个喷嚏,她气喘吁吁停在艺术大楼的楼宇门口,摸了摸鼻子。 有人想她了? 播音和表演班几乎都在这座楼中上课,许多只有荧幕里才能看得见的漂亮面孔从许黎明身边经过,衣着光鲜,谈笑风生。 她到得很巧,正好赶上大三表演班的学生们下课,许黎明正准备在门口蹲秦朝鹤,便听见刚才还安静的四周骤然发出一串尖叫。 许黎明被这叫声吓得一颤,低头便看见脚下的灌木丛里冒出一排人头,与此同时大树后、楼梯间、甚至楼下老师的车底都乌泱泱钻出人来,将许黎明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就是追星吗?许黎明一阵无言,试图从人群里挤出去,然而周围的妹子们太过疯狂,她钻了半天,仍然纹丝不动。 “让让让让让让,这里是教学区域,不上课的都离开!”有保安在门口驱赶,然而他声音很快被学生们的尖叫淹没,只余下脸红脖子粗的惨状。 “同学,你也是来看夏且学姐的吗?”许黎明身前的女孩抬头,她个子只到许黎明胸口,此时正费力地把手机塞进许黎明掌心。 “你个子高,能不能帮我拍一张照片!” “我不是……”许黎明抬手拒绝,周围的人忽然海浪一般涌上前,差点把许黎明挤断了气。 女孩被拒绝也没生气,反而大声和许黎明聊起了天:“同学,你追夏且多久了,那个新剧你看了吗?” “推荐你一定要看,除了那个女二有点烦人外,其他都挺好的!” 许黎明还没开口,身侧便传来个慵懒的嗓音:“哦,怎么烦人了?” “你不觉得吗?”女孩听见有人问,更是打开了话匣子,“演技好不好先不说,我是去看夏且的,结果一半都是她的脸,不是加戏是什么?” “是吧?你也讨厌她?”旁边有人加入了她们的交谈,“她黑料还不少呢。像这种没名气没背景的小演员,想加戏还能靠什么?” “靠这个呗!”那男粉扭了扭自己的胸,猥琐地笑了起来。 这话许黎明听得都冒了火气,但她还没出声,却听那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哦?你这么清楚,应该没少被潜规则吧?” “不过看你长的这模样。”那人伸手拍了拍男粉胸口,“小鸡仔似的,被潜几回都没戏拍,最多演个太监。” 男粉吃了侮辱,脸顿时红成猪肝色,他张口想骂人,待看清那人脸后却顿时张大嘴巴。 “秦,秦朝鹤!?”他大声道。 他的叫声引来了许多人的目光,许黎明也讶然转身,看清了说话人的模样。 那人戴着口罩,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丹凤眼,眼角像翘起的燕尾,坠着纤长的睫毛。 被认出来的她一愣,连忙往后退去,但周围的人已经在朝她涌来,秦朝鹤没了退路。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许黎明含笑插兜。 “夏且出来了!”许黎明忽然发出声高喊,于是众人立马将秦朝鹤忘在了脑后,转而一窝蜂地往楼宇口冲,撞得门口的保安抱头鼠窜。 秦朝鹤还在愣神,手却被许黎明一把拉住,带着她逆流而上,消失在人群里。 半个小时后,秦朝鹤坐在华传附近商场的顶楼餐厅内,手里捧着一杯饮料,不断打量面前的人。 很考验脸部结构的发型,黑发全部梳在脑后,所有的五官暴露在外,眼睛和头发一样漆黑。 身上的长袖不知是什么材质,泛着淡淡的星光,左手挂着块价值不菲的表,右手则是个平平无奇的陈旧木头手环。 骨肉均匀的指尖正在平板上点着什么,随后将平板放到桌上。 “想吃什么,随便点。”许黎明笑笑。 秦朝鹤胳膊撑着桌角,猫一样前倾,精致美甲的手触碰屏幕,又慵懒坐了回去,朝许黎明挑衅地看去。 “找我演戏?”秦朝鹤嗤笑,“我黑粉多得能绕华传十圈,你不怕被骂吗?” “比起黑粉,我更看重演技。”许黎明道,“我看了你之前演的角色,很喜欢。” 秦朝鹤纤细的腰挺了挺,长长的指甲滑过桌面,看向许黎明的眼睛,而后移开:“那又怎样?一个学生剧组,能给我带来什么?” “更何况,我已经不想再演戏了。” 秦朝鹤说完便拿着包起身要走,许黎明没拦她,而是从兜里掏出张卡放在桌上,秦朝鹤停下了脚步。 “钱算吗?”她笑眯眯地说。 ———— 用钞能力暂时解决一桩难题的许黎明打算溜达回学校,然而刚走了没几步就接到了陈砚的电话,电话那端无比嘈杂,音乐声吵得人耳朵疼。 “喂,许黎明,今天酒吧有活动,来喝酒啊!”陈砚已经将称呼改回全名了。 “不去。”许黎明抬手就要挂断电话。 “诶诶诶,你以为我没事干想见你啊?不是你说的要见那个兼职的吗,她今天就在酒吧帮忙!”陈砚喊道,“怎么样,你来不来?” “来我就给你留个位置,今天酒吧人多得很!” 兼职?许黎明顿了顿,记起了那天晚上怀里的温热,和清咸的海水味道。 “好。”她回答。 是该道个歉的。 入夜的南山路充满湖水的湿润气息,车流在宽阔的马路上汇成道道光线,许黎明推开酒馆不起眼的门,热闹的气氛顿时将她淹没。 今天人确实多,许黎明避开酒精上头的人流,低头找到陈砚给她预留的座位。 “你来了?”穿着短裙的陈砚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把酒单放在许黎明面前,“既然来了就喝点东西,我去给你喊那个兼职!” “有没酒精的吗?”许黎明问,自从上次领略了自己的酒量后,她实在是不敢再碰这东西了。 “有,给你上。”陈砚笑得花儿一样,踩着高跟鞋走了。 许黎明缩在角落里,目光看向窗外,她实在不喜欢酒吧的这种气氛,之前昏昏欲睡的民谣还可以。 然而今天台上的是个乐队,太躁了。 她点的无酒精的饮品很快端了上来,许黎明尝了一口,确实没什么酒味,酸酸甜甜味道还不错,于是便有一搭没一搭喝了起来。 酒杯很快见底,周身的热却莫名涌上脸颊。 不对,许黎明皱眉,她扶住止不住下坠的额头,看向酒杯。 该死的,她要的不是无酒精的吗?陈砚这家伙,给她上错了? 她起身要去找陈砚,然而那阵昏眩却铺天盖地将她填满,于是许黎明膝盖一软往前跪倒。 “完了。”她想。 灯红酒绿汇聚成旖旎的河,在一声轻呼中,她迷迷糊糊地,跌进一处柔软。 第 13 章 陆白天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许黎明即将栽倒的画面,杯中残余的酒顺着她衣袖,沾湿了白皙的手腕。 她手中的托盘当啷一声落地,飞奔到许黎明身前,总算是堪堪将人接住。 平日骨骼分明的肩膀,这时因为酒精而软烂如泥,好像滚烫的面团,软得让人不敢碰。 好不容易扶起来,人却直直倒进了她的怀里,滚烫的身体触碰胸口,陆白天顿时僵住,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怎么了?”旁边走来另一个服务员,低头查看许黎明的面色,“醉这么快?” “她是老板的朋友。”陆白天开口,她用手臂挡住了服务员的视线,低声道。 “要告诉陈姐吗?”服务员为难地说,“陈姐刚才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好像是有急事,微信和电话都联系不上。” “要么把人给我吧,我带到休息区让她缓缓。”那服务员低头想拉许黎明,然而环抱着她的女孩却忽然一个侧身将人完全挡在了怀中。 一向唯唯诺诺的陆白天似乎在这一刻变了,服务员对上她的眼神,后背顿时有如针扎。 “呃,那你来照顾吧,你来照顾。”服务员不想惹事,笑了两声后,收起狼藉离开。 许黎明觉得很热,她依稀能听见有人说话,于是开口:“我,没事,不用,照顾我。” 她试图从抱着自己的臂弯中挣脱,那手臂很快松开,她便用力扯了扯自己宽松的领口,试图让热气散掉。 一抹白色暴露在酒吧浑浊的空气里,陆白天的手几乎要嵌进桌板,浑身都在战栗,止不住地战栗。 陆白天恨自己的身体反应,一碰到许黎明,就变得这样让人讨厌。 “我送你回家。”陆白天垂眸说着,想将人扶起来。 “我不回!”许黎明在混乱中听到回家二字,立马发起了脾气,用双手推陆白天,“回,回哪里?我不回!” “我没,没有家,不回!” 许黎明个子高,陆白天扯不住她,只能踉跄着被她拖回座位。 “不回,不回。”陆白天看着那张泛红的脸,连声哄。 那张脸离她那么近,浓墨似的眉眼染上了点点的红,喝酒的仿佛成了她自己,惶惶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 陆白天找人顶了班,自己扶着东倒西歪的许黎明,行走在冷风习习的街边,梧桐树还没有生出嫩芽,横贯在天空下的枝丫好像冬天。 附近酒店不多,陆白天窘迫地看了眼余额,扶着许黎明走向一家连锁经济酒店,停在酒店不起眼的门脸前,脚步却顿住了。 许黎明呼出的酒香洒在她脖颈,陆白天紧咬着嘴唇。 站了一分钟,又转身往主街走去。 星星点点的灯点缀在酒店的墙壁,不远处就是川流不息的钱塘江,隐匿在黑夜里,这里的价格是陆白天能承受的极限,她陈旧的板鞋踏在光滑的地面,对比鲜明,格格不入。 “一间套房。”她轻声道。 “请出示您二位的身份证。”前台的服务人员含笑道,她看了一眼几乎挂在陆白天身上的许黎明,眨眨眼,“电子身份证也可以。” 许黎明显然没带身份证,陆白天只好去掏她手机,喝醉的许黎明问不出来密码,她只得试图掰开许黎明的眼睛扫脸。 “别动。”醉得想吐的许黎明不耐烦了,将头埋进了陆白天颈窝。 陆白天立刻从头到脚红了个遍,她尴尬地同前台的女人对视,对方笑眯眯看着她们,一副我都懂的表情。 “对,对不起。”陆白天磕磕巴巴道。 一个小时后,陆白天又搀扶着许黎明下了出租车,站在老城区的一群老房子中央,这里和繁华的南山路截然不同,翻新过好多遍的地砖长着青苔,低矮的楼房窗户外挂着成片洗过晾晒的衣服。 陆白天跟随母亲租住在这里,从出生开始,一住就是好多好多年。 她打开单元楼的门,一声不吭地搀扶许黎明绕开楼道的杂物,爬上楼梯,然后拧开门。 比许黎明身上要浓重得多的酒气扑面而来,陆白天带着许黎明进去,打开灯,逼仄狭小的屋子里凌乱不堪,地上横七竖八扔着酒瓶。 陆白天好像习惯了似的踢开那些瓶子,无视沙发上鼾声如雷的女人,带着许黎明回到自己的卧室。 门关上后,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屋内和屋外仿佛是两个世界,单人床上面铺着厚厚的棕色线毯,窗子擦得干干净净,床边的书柜整洁地塞满了各种书籍,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虽然如此,陆白天还是认真地将毯子拍打了一遍,这才松开许黎明,看着她软软地躺下去。 喝醉的许黎明没有了凌厉感,她顶着乱发钻进毯子,长腿夹着陆白天自己缝的玩偶,蜷缩成一团。 原来许黎明也会这样睡吗?陆白天贪婪地看着,但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贪婪,受惊般地移开眼神,转身去衣柜里扒拉睡衣。 自己的睡衣都很旧了,不能给许黎明。 她翻了很久都没能找到一件合适的,最后只得溜进那个女人的房间,拽出来一件没穿过的睡裙。 “许黎明,换上再睡好不好?”陆白天轻声说,她拽了拽她的衣角。 许黎明身上还穿着大衣和长长的牛仔裤,一定很不舒服,得换了才行。 许黎明被她唤醒,模模糊糊说了句什么,随后开始脱掉身上的衣服,十九岁的女孩已经拥有了大人的成熟身韵,两条长臂轻轻一抖,外衣和里面的线衫便都掉了下来。 陆白天手忙脚乱捡起地上的衣服,背过身去仔仔细细叠好,放在一旁。 许黎明脱是脱了,脱完就往床上一躺,自在得很。 刚回过头的陆白天差点惊叫出声,她猛然把头转回去,扭得脖子都要断了。 刚才的惊鸿一瞥带来的余韵久久不散,那样美好的身体,并不是完全由柔美构成,肩膀骨骼分明,手臂有微微的肌肉起伏。 像交汇融合的山川与溪流,组成天空下独树一帜的迤逦。 第 14 章 陆白天呆愣了很久,这才闭着眼睛摸过睡衣和许黎明,轻手轻脚帮她套上。 一分一毫都不敢多碰。 许黎明这一夜睡得极好,像是旧时躺在母亲身边一样安逸,她记得梦里有人轻哼的歌声,和窗外啾啾的鸟鸣。 她是被一声喊叫惊醒的,是个女人的叫声,她站在门外破口大骂,砸门的声音咚咚震撼耳鼓。 许黎明不耐地睁眼,睡意散去后,她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完全陌生的地方,从未待过的狭小房间,身上的线毯干燥柔软,散发洗衣粉的干净味道。 这是哪儿? 自己被绑架了? 许黎明脑中闪过无数要钱还是要命的绑架案现场,吓得翻身就要下床,脚刚要落地又弹了回去,惊讶地看向险些被自己踩到的人。 是个女孩儿,此时正合衣躺在地上,脑后枕了一件外套,身上还披了一件,她也被女人的声音吵醒,黑白分明的眼仁儿对上许黎明的。 啊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起,在许黎明的目光下快速整理好乱发和地上自己的衣服。 然后从椅子上拿来许黎明的衣服,小心翼翼放在床上。 小声说:“你昨晚喝醉了,我没有地方去,只能带你回家。” 许黎明眨了眨眼睛,还是那件灰色毛衣,泛白的牛仔长裤,黑发杨柳枝儿一样柔软地垂在脸前。 陆白天? 她松了口气。 昨夜自己是醉了,许黎明想起了不靠谱的陈砚,当即决定把借给她的钱全部讨回来。 “谢谢你啊。”许黎明先道了谢,而后慢慢放下防备的手,“你怎么会在酒吧里?” “我……”陆白天紧了紧心弦,“我打工。” 她打工,许黎明面上没什么表情,实则心里风起云涌。 那天的那个兼职是陆白天!? 那晚自己做了什么?许黎明开始疯狂回想,她只记得自己抱着对方不放,还嚎啕大哭,是不是还提了自己被绿的事儿? 陆白天居然也没问自己是被谁绿了! 被自己醉酒骚扰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同班同学,这几天两人一直有交集,对方还对此闭口不言。 隐藏在毯子里的脚趾险些打了结。 “呃……”许黎明疲软地举起手,“那天……” “她叫我,你等我一下。”陆白天打断了许黎明的话,她慌张起身,快步走出了门。 脚还磕在了门框边缘。 门重新关紧,门外女人的喊叫声难听到了凄厉的地步,许黎明揉了揉耳朵,很快从尴尬中慢慢平静。 从这几次的接触来看,陆白天这人虽然有点奇怪,但人还是很好的,没提那天的事应该也是怕自己难堪。 挺安静挺善良的女孩,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母亲,许黎明听着门外的谩骂声,为陆白天抱起了不平。 她双腿从床上滑落在地,慢慢换回自己的衣服,地面被陆白天擦得一尘不染,光脚踩着也不觉得脏。 小屋和女孩人一样整洁漂亮,虽然简陋得要命,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用心的痕迹,窗台放着一株无风颤动的野花,床边贴了几张电影海报。 除此之外,好像还贴着什么,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的字迹有点眼熟。 许黎明俯身看去,眼神聚焦刚刚聚焦,门外却猛地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许黎明一惊,忙冲出了门。 门打开的一瞬,浓重的酒精味扑面而来,好像一道屏障拦住了许黎明,她捂住了鼻子。 “你怎么出来了?”陆白天第一次这样大声地说话,苍白的脸上,紧张一目了然,“别动!” 她正站在狼藉的茶几前,茶几那端站着那个女人,女人此时似乎被什么东西吓到,愣愣地微张着嘴。 许黎明定在原地,低头一看,满地都是碎玻璃碴子,晶莹锋利的碎片和酒渍混在一处,显然是被人大力砸在墙上,又反弹撒开的。 “这……”许黎明话说一半又陷入沉默,因为陆白天正急急忙忙拿来簸箕和扫帚,埋头清扫地上的玻璃。 眼看玻璃被尽数扫进簸箕,脚下没有了危险,陆白天的表情才渐渐缓和,恢复了平日的神情。 “对不起。”她有些手忙脚乱,从门口拿来许黎明的鞋放在她脚边。 “我怕划伤你。”她声音轻得像风。 “呃,没事。”许黎明将鞋穿上,然后抬头打量乱得好像垃圾堆的客厅,和门内整洁的卧室格格不入。 随着她将客厅状况的尽收眼底,陆白天的脸颊逐渐涨红。 “你酒醒了就先走吧。”陆白天的手背在身后,几根手指窘迫地摩挲,“我不是故意带你来这种地方的,我……” “对不起……” “是你帮了我,你说什么对不起?”许黎明打断了她,回头看了眼卧室,“这里很干净,没什么的。” 陆白天沉默地继续打扫狼藉的客厅,她动作很快地将茶几上吃剩的泡面碗和酒瓶扫进垃圾袋,又把不知道几天没洗的碗筷端进厨房。 她端着堆得老高的碗走过女人身前,女人往后让了让,残留着昨夜的口红的嘴唇翕动半晌,才开口:“带人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嗓音带着宿醉的沙哑。 “还不是你非要读那个破专业,学费又贵,课又多,半年都不回来。”她又嘀咕着抱怨,陆白天却只顾着打扫,好似充耳不闻。 “我看你就是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她旁若无人地絮絮叨叨地念,许黎明有点愤然,又有点尴尬,拿起外套想离开,但是看了眼在厨房忙活的陆白天,脚步又停住了。 至少请人家吃个饭吧,她想。 簸箕里的碎玻璃还没有倒进垃圾袋,许黎明便伸手想帮忙倒掉,然而手还没碰到,簸箕就被不知道从哪儿赶来的陆白天抽走了。 “你别动。”陆白天急忙说,她死死捏着簸箕的把手,好像那对许黎明来说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她扭过身又去干活,许黎明却眼尖地看见什么,一把将人拉住。 “你受伤了?”许黎明讶异地说,她眉心拧起漩涡,低头去看。 在脸上,藏在头发的阴影下,一道细小的血痕,像血色的流星,刺目地划破肌肤。 听见这话的女人一怔,下意识上前,然而经过上次的那一巴掌许黎明早已将她列为了危险人物,同样下意识地将人扯到了自己身边。 女人停在了原地,她盯着陆白天,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不断地撕扯自己的手掌。 “白天……”她的抱怨转化成低声的哀求。 “我没事。”陆白天不动声色地挣脱许黎明的手——被她触碰的地方有些发麻。 她随手拿了片创可贴贴住脸上的伤口,无比熟练。 “你等一下,外面的路有点乱不好找,我送你出去。”陆白天以为许黎明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走才留下,她低声说完,就拿着簸箕离开了。 女人在原地徘徊良久,最后回到自己的屋子,将门重重关上。 客厅没有窗户,卧室的门一关就黑了不少,许黎明看着陆白天忙忙碌碌的背影,竟为别人生出一阵心酸。 同样的年纪,她甚至连碗都没洗过,就是往后再过个几年也没洗过。 而陆白天却仿佛早已习惯了所有家务,她熟练地从客厅各个角落抽出女人乱丢的脏衣服,整理好扔进洗衣机。 熟练地将地上流进沙发下的酒渍擦干净,熟练地整理沙发,熟练地给女人热了早饭,摆在餐桌上。 “我们走吧。”陆白天洗干净手,不自在地站在许黎明面前,低着头说。 浓密的黑发像旺盛的劲草,头顶有个小小的旋儿,许黎明忽然生出一种伸手戳一下的冲动。 和开关似的,陆白天可能会红着脸,窘迫地抬起那双清湖般的眼睛。 想什么呢?许黎明在脑海里把自己锤了两拳,面上仍然平静无波。 “嗯,走吧。”她说,“穿好衣服,我请你吃饭。” “啊?”陆白天果然抬起头,她那双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湿漉漉的,连忙摇头,“不,不用……” “你收留我一晚,这是应该的。”许黎明不给她再拒绝的机会,直接将门拉开,“我在外面等你。” 清晨的阳光避开层叠的楼宇,钻过残缺的树荫,洒在各户人家晾出的衣服上。 这几天天气升温,虽然是清晨却也有些热,许黎明将外套拿在手上,长袖在阳光下光泽细腻,漂亮得像不该出现在这里。 陆白天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地想,然后紧了紧外套,遮住里面磨损了的领口。 好尴尬啊,许黎明摸摸头发,她打算找点话题,但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口。 “她经常打你吗?”许黎明问。 这是什么问题啊啊啊啊,话刚出口,她耳朵眼里就好像个喷壶似的冒出了热气,却还装得冷淡。 “没有。”陆白天低低说,她又捏紧了衣角,“她只是脾气不好,很少打我。” 那天是个意外?所以真的是因为林晚和林衡意,才让她彻底失控,许黎明心想。 许黎明双脚并拢,踩进一片漏在地面的阳光,“那晚谢谢你啊,我一直想找到那个兼职,却没想到是你。” “我那天晚上没做什么吧?”许黎明没忍住又问,紧接着便道歉,“我这人酒量和酒品都不好,不管做了什么都是我不对……” “你什么都没做。”陆白天忙说。 在清晨的阳光下,她的脸泛起了轻盈的红。 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被冲昏了头脑,没有推开许黎明,而是迎合她的触碰,享受她的怀抱和温柔,献出自己的眼泪和战栗。 多么卑劣啊,许黎明知道了,一定会讨厌自己。 第 15 章 “那就好。”许黎明长长松了口气,她掏出手机翻了一圈,递给陆白天,“你看看想吃什么。” “这块商圈好吃的很多,基本没有踩雷的。”许黎明打定主意要好好请陆白天吃一顿,这小身板太瘦了。 昨天晚上没留下什么别的记忆,光记得被陆白天架着的时候,胳膊下那硌人生疼的骨头。 陆白天双手接过手机,小心翼翼地划着。 “还是不用了。”她咽了咽口水,将手机塞回给许黎明。 许黎明选的地方价格都很高,至少对于她来说很高,她不想让许黎明为了她而破费。 “前面就有地铁,出了巷子打车也可以,我还有事,我先回去了。”陆白天将头低着,转身想逃。 被许黎明拽着衣领拉了回来。 “你跑什么?”许黎明就差笑出声了,“你帮我两回,我请你吃饭是应该的。” 陆白天身体还在向后倾,试图挣脱许黎明的手,白皙的脸涨红,黑色镜框将眼睛挡得严实,却还能看见不断眨巴的纤长睫毛。 怎么和要哭了似的,真的是很容易被欺负的性格啊,许黎明慢慢松手。 “反正我饿了,你要是不和我去,我就自己去了。”许黎明无所谓地插着兜,空余的那只手将手机转了两转,装作自语。 “可惜这家只有两人的量,算了,两人就两人,多出来的大不了扔了。” 她说着便转身,衣角却很快向下一坠。 许黎明嘴角慢慢翘起,回头看去,两根手指正夹着她衣服的边缘,攥得发白。 “别,别扔……”陆白天轻轻说,难以掩饰脸上的困窘。 ———————— 周末发生的一切对于许黎明来说不过是个小小插曲,回到学校后,又是一周的开始。 这周的许黎明明显忙碌了许多,一下课就忙着去各个专业捞人演戏和找人合作,这一步对她来说颇为困难。 实在是她之前的形象太过负面,整个戏影学院都有所耳闻,导致大多数人听到她的名字就会下意识婉拒,谁都不想在这样重要的戏剧节中做无用功。 幸好经过她坚持不懈的劝说以及钞能力的加持,终于在几天后聚齐了一整支话剧的队伍,虽然成员多少有些东拼西凑,但至少完成了参赛的第一步。 解决了一桩心头难题的许黎明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挑了个课少的周四,请全剧组在二食堂的三楼吃饭。 “谢谢导演!”一个梳着丸子头,个子矮小的女孩激动地拍着肚皮,“今天上午满课,我一个上午滴米未进,都要饿死了!” “没事,饿了就随便拿,刷我的卡。”许黎明将自己的学生卡递给她,温和地笑笑。 这女孩名叫邱秋,长着张娃娃脸,实则比许黎明还大一届,专业是戏剧影视美术设计,许黎明看过她参与设计的舞美现场,别看她身子小小,作品却磅礴震撼,灯光转换间,如同江海奔腾。 她和其他几个人兴奋地拿着饭卡冲向窗口,吵闹声远离后,身边传来一声不耐的咳嗽。 许黎明目光流转,停在独自坐得极远的秦朝鹤身上。 墨镜挡住了她眼尾上扬的眼睛,口红均匀地填满嘴巴的每一处,红唇紧闭,看着妖冶又冷傲。 “怎么了?”许黎明问。 “吵。”她漫不经心地说,然后将墨镜摘下,翘着长腿后靠,“排戏就排戏,总搞这些没用的。” “学姐是觉得,一个剧组如果连心都不齐,但是戏却能排好?”许黎明说着从地上一袋子中的奶茶拿出一杯,递给秦朝鹤。 “心齐又怎么样,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拿钱办事,你想要拿我做噱头,我们互惠互利,用不着这样装模作样。”秦朝鹤没有接,“我控糖。” 什么跟什么?许黎明脸黑了黑,她好笑地看着秦朝鹤,收回奶茶。 原来秦朝鹤以为自己是为了她全网黑的话题度才请她演戏的,怪不得态度这样差。 这种事情又不好解释,总不能告诉她自己重生过,上辈子看她演戏很不错。 于是许黎明只是给奶茶插上吸管,再放在她面前:“无糖的。” 秦朝鹤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些许讶异地抬眼,许黎明却没看她,抬手招呼打完饭的邱秋几人回来。 “我们点得有点多。”邱秋捧着一大盘子琳琅满目的吃的走回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没事,我说了随便点。”许黎明收回饭卡,“我发给你们的剧本你们看过了吧?” “看过了。”一个正在狼吞虎咽的男生举手说,他用力咽下嘴里的饭菜,“导演,这剧本是你写的吗?” “我学戏文学了三年都写不出这样的,你才大一欸!”他满脸钦佩。 “不是,是别人给我的。”许黎明摇头,“那人不愿意参赛,只愿意提供剧本。” “还有这样的人?”邱秋打了个饱嗝,抹抹嘴道,“是哪个专业的?哪个年级,男的女的?” “我也不知道。”许黎明打开顿号的微信,递给每个人看了一遍,“只知道她的笔名,就叫顿号。” 几人看过微信后都满脸茫然,唯有一直未出声的秦朝鹤,缓缓放下手机。 “叫什么?”她问。 “顿号。”许黎明耐心地回答。 那双红唇抿了抿,她点开群里自己还未收取的文件,蝴蝶似的睫毛上下飘忽,默默读完剧本。 许黎明看出她脸色的变幻,敏锐地投去目光:“你认识?” 秦朝鹤的美甲无意识地轻触屏幕,发出哒哒的声响,过了会儿才放下手机,恢复了轻佻神色:“有点熟悉罢了。” 她没再往下说,直到被目光炯炯的许黎明看得不耐,这才继续:“我两年前喜欢看杂志,那会儿有个作者写的文章很合我口味,就关注了一阵子。” “行文风格相似,都有点疯狂和阴郁,而且她笔名也叫顿号。” “后面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封了笔,我也就没再订过那本杂志。”秦朝鹤懒洋洋道,“不过那都是两年前了,想来也不是一个人。” 说完她便站起身,抚平裙子上的褶皱:“我吃不下,我先走了。” 许黎明条件反射地拉住她,对对方凌厉的目光视若无睹。 “能告诉我杂志名字吗,学姐?”她含笑道。 南方的天气阴云变换,刚晴了几天的天空又覆上一层厚厚的阴霾,和潮湿的空气一起,憋着一场绵长的雨。 这天没有早课,许黎明难得睡了个懒觉,吃过午饭,这才晃悠着去快递站取了陈砚寄来的快递。 手机叮一声响了,是陈砚发来的猫猫哭泣的表情包,以及一条长消息。 “黎明姐,你吩咐的东西我都给你找齐了,跑了好多旧书店。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我暂时真的没有多余的钱,我再也不会上错酒了,求求你!” “求求你。” “求求你。” “求……” 许黎明反手一个免打扰,用钥匙撕开包裹,拿出里面厚厚一沓的旧杂志。 杂志名叫做《微光》,排版清新,有好几个板块的文章,大多是青春向的故事汇,只有一个板块略为不同,题材是幻想。 她找到了笔名为顿号的文章,风格确实和剧本有些相似,故事脑洞大开,荒诞怪异,看得人酣畅淋漓,一身冷汗。 她一路翻看着杂志来到教室,今天的课又是无聊的戏剧史,她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顿号的投稿在两年前戛然而止,许黎明又将之前的文章都看了一遍,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作者的微博。 名字是一串无意义的字符,她迅速打开微博搜索浏览主页,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常账号,没几个粉丝,更像是一个人孤独的碎碎念。 「今天做完早饭已经很晚了,差点迟到,桌子被人泼了水,好在书没有湿。她今天没有穿校服,像光一样,笑得很好看。」 「今天跑操的时候不知道被谁绊倒了,好疼好疼。但她路过时扶了我一把,可我没敢和她说话。」 「昨天我连谢谢都没有说,她会不会觉得我没有礼貌呢?好难过。」 里面足足有几千条微博,大多数都提到了同一个人,微博和杂志上的文章一起,停在了两年前的某一天。 最后一条微博内容只有四个字。 「我好想她。」 第 16 章 许黎明看着那四个字心弦一动,随后怅然。 这些文字记录着一个人的悲欢喜乐,安安静静地停留在了过去,随着爱意一起,无疾而终。 她似乎从这些文字中窥见了一种荒唐的熟悉感,明明是另一个人的世界,她却总觉得似曾相识。 她当时喜欢林晚时亦是如此,过分关注对方的一切,如果某一天看不见那个人,内心便如煎锅似的焦灼,待看见了,又能高高兴兴一天。 有些人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被冲昏头脑,患得患失,将她捧得有如天高。 甚至高三的时候林晚转学进了私立高中,她便也去求许昇,死皮赖脸地跟着走。 许黎明看那些只言片语看入了迷,正待往下翻时,两个人在她身边落座,将她从翻阅中打断。 “许黎明?你今天怎么这么早?”陶宁打着哈欠趴在桌上,满脸都是睡午觉压出来的印子,“救命啊,为什么又是戏剧史论!” “我继续睡了,你记得记笔记。”陶宁闭上眼睛。 “上课了!”老师绷着脸从后门走进来,随手给了陶宁一个掌击,吓得她猛然挺直腰背。 上这门课的老师是个古板的老太太,五十多了身体还十分健壮,整日戴着个老花镜,抱着一摞书健步如飞。 上课从不用PPT,说是用不惯那偷懒的玩意儿。 “都给我打起点精神,我的考试从不捞人,不及格就是不及格,现在不听课不做笔记,到时候挂科了都别来求我!”老太太声音洪亮,将书往讲桌上一扔。 刚才还萎靡不振的众人顿时犹如雨后春笋,接二连三挺直了脊背。 老太太眼神如炬,忽的往角落一瞥:“那大高个儿,你来讲一讲亚里斯多德对于戏剧的定义。” 还在看手机的许黎明被孙沐雅戳了两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高个儿”是自己。 前排传来几声低笑。 她哑然起身,手忙脚乱从桌斗里翻出书,又手忙脚乱翻开目录。 “之前刚学的内容,这么快就忘了!”老太太怒视着许黎明,眼神又看向前排,“小丫头,你来。” 许黎明放弃了翻书,将手放进口袋,低头和陶宁道:“我高得很突出吗?” 陶宁用书挡着脸小声开口:“也没有,但谁让咱霍老太一米五呢?” “也是。”许黎明认了。 她们交头接耳间,第二个被老太太点名的人站了起来,陆白天低着头,瘦削的肩头包裹在宽大的卫衣中,身形看着很小。 声音如飘忽的风:“亚里斯多德杜对于悲剧做出如下定义,悲剧是对于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摹仿;它的媒介是语言……”[1] 完完整整,一字不落。 “背得好,坐下吧。”老太太颔首,随后看向许黎明,“看看人家的学习态度,你也坐下。” 许黎明落座,再抬起头时,正好对上陆白天来不及收回的眼神,但再眨眼时,已经只能看到对方背影了。 她仿佛能从那眼神中看出慌张,怕她生气的慌张。 陆白天对所有人都这样小心翼翼吗?许黎明杵着胳膊疑惑。 下课铃响起,许黎明终于从困意中挣扎出来,老太太已经健步如飞地离开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发出一阵嗟叹,你争我抢地伸懒腰。 “上这一堂课比上十堂还累,动不动就要点名。”陶宁转着僵了的腰说,“还好还好,晚上那节课是选修。” “你们两个抢到中外电影赏析了吗?”陶宁问,“我上周找了三个朋友帮我抢课,结果卡得校网都进不去。” “我没有。”孙沐雅满脸遗憾,“这节课又好玩儿又能水学分,抢的人太多了。” “好好好,你们都没抢到我就放心了。”陶宁喜笑颜开,伸手去挽两人臂弯,“走,和我去上中华武术。” 然而伸向许黎明的手却抓了个空,只见许黎明举着手机后退一步,微笑道:“我选到了。” “靠!”陶宁哀嚎。 陶宁和孙沐雅赶着去食堂吃饭,只剩许黎明不慌不忙地将那些杂志塞进包里,然后点开一起上课的同学名单,想找找有没有认识的。 选修课任何一个学院都可以上,所以名单里绝大部分都是没见过的名字,见过的也只是泛泛之交。 就在许黎明准备合上手机的前一秒,一个名字忽然安安静静地撞进她的视线。 “陆白天。”她念出来。又是她。 已经快要黄昏了,憋了一天的雨到现在都没有下,乌云反而撕开一道裂口,挤出几缕金黄的夕阳。 陆白天脱下身上干净的衣服塞进书包,又换上一件黑色外套,等等要去食堂打工,她不想弄脏。 那为数不多的几缕阳光正洒在桌面,给桌子染上暖融融的颜色,这颜色又很快被挡住,陆白天扯着书包带抬头。 她握紧了书包带。 许黎明正站在面前低头看她,夕阳落在她背后,将头发镀了层金边。 “晚上一起上选修课吗?”许黎明一手挎着包,一手插着兜,语气轻快,“我们可以坐一起,我不喜欢和陌生人一起看电影。” 陆白天下巴僵住了,忘了点头,也忘了摇头。 “那就说定了,我早点去占座,教室等你。”许黎明说完冲她笑笑,而后转身离开,飞扬的衣摆抽打桌椅,发出清脆声响。 等许黎明离开很久,教室空无一人,陆白天才记起呼吸,胸口急促起伏,渐渐呼出脸上憋气憋出的红晕。 食堂人很多,陆白天拿着拖把拖掉大家踩出的鞋印,好几次都站在原地发呆,直到方阿姨扯着嗓子唤她,这才急忙埋头干活。 这么接连来了几次,连方阿姨都察觉了她的不对,将她手中的拖把夺过来,歪头去看。 “小陆啊,你今天咋了嘛,拖个地拖这么老半天。是不是那些幺儿又欺负你啦?”方阿姨将拖把放到一边,关切道。 “没有没有。”陆白天连忙摇头,她伸手去拿扫把,被方阿姨拿身子堵了回去。 “脸红了,脸红了。”方阿姨和个孩子似的拍手笑,“那就是我们小陆有情况,和方阿姨说说,阿姨不和别个讲。” “我们小陆长得漂亮,有喜欢的幺儿也是正常的,和阿姨说说,阿姨帮你参谋!”方阿姨饭也不做了,将拖把扔到一旁。 陆白天被她过分的热情整得脸愈发红了,眼神不敢看她:“就是,等会儿要和她一起上课。” “我身上有油烟味,我怕她闻到。”陆白天轻轻说,“阿姨,我能不能提前走,我想回寝室洗个澡。” “诶呦!那你不早说!活阿姨来做,你尽管去。”方阿姨笑眯眯地打量陆白天,“是哪个男孩?你们导演班儿的?” “不是。”陆白天连忙摆手,没敢再说下去。 “好好好,小丫头脸皮薄,不说就不说。”方阿姨伸手捏了捏陆白天的脸,“阿姨告诉你,再漂亮的丫头也要会打扮,平时这样莫得事,见喜欢的人可不同!” “阿姨的女儿和你一般大,我正好洗了几件她的衣服,如今应该干了。走,阿姨给你打扮打扮!”她兴奋道。 “不用了,方阿姨,我只想洗个澡……”陆白天清湖般的眼睛眨着,转身想逃,不料被方阿姨一把抓住。 “你怕什么?阿姨年轻时候最会打扮了,是我们老家村头一枝花。放心,包在阿姨身上。” 陆白天还想拒绝,却被方阿姨拽下楼,一路拖拽向了员工宿舍。 ———— 许黎明到达教室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只有后排的中央还空着几个座位,于是她将书包扔在桌上,坐下玩起了手机。 可能因为大家都是不同专业,不怎么熟的原因,教室里并不吵闹,只有空调声呼呼地响。 平时陆白天总是最早一个到教室学习的,她看了眼手表,离上课铃响只剩下不到五分钟了,陆白天还没有来。 正当许黎明以为她不来了的时候,一串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女孩带着外面的清凉,气喘吁吁停在她旁边。 “对不起,我来晚了。”她小声说。 “没事,还没上课呢。”许黎明漫不经心地回答,伸手挪开占座用的包,抬头看向她,“你先坐……” 她的话在看清陆白天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许黎明嘴巴微张,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穿着裙子的女孩儿站在那里,紧张地指尖泛白,裙子剪裁合身,风似的勾勒出她的腰,露出裙摆下不常见天日,笔直雪白的腿。 一向扎着低马尾的乌发此时披散下来,落在她肩头,锁骨被黑发遮遮掩掩,露出的一半滑而温润。 那身子出人意料得漂亮,青春得像稚嫩的春笋,只是…… 不断有人回头,接二连三朝这边看。 许黎明愣神半晌,才找回神智,低头笑了笑,示意陆白天落座,翻出张湿巾递给她。 投影的白幕被放下,灯适时关掉了,除了雪白的荧幕外,一切都陷入黑暗。 “陆白天,这个妆谁给你画的?”许黎明忍住嘴角不让它翘起。 “像个花猫似的。” 第 17 章 第17章 今天的电影是《情书》,空远的音乐填满教室,荧幕中下起一场大雪,雪覆盖了山野和远处的城镇,女主的身影在寂静中奔跑。 陆白天僵直着坐下,她窸窣摸出手机看向自己,眉笔过浓的痕迹掩盖了她原本的眉毛,青色眼影覆盖眼尾,又被拉长的眼线穿过,像被车辙一分为二的草原。 她如有雷震,眼泪险些掉下来,抓过湿巾匆忙擦掉脸上的痕迹。 方阿姨宿舍没有镜子,时间太紧了,她一路跑来,没来得及打量自己。 陆白天急着擦干净自己,湿巾将那些花花绿绿晕染开来,用的力气大了,娇嫩的皮肤越发薄而脆弱,越发显得斑驳。 许黎明连忙将抓住她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你这是干什么?想把自己擦毁容吗?”许黎明小声说,眼前那女孩将头死死低着,看不出神情。 “对不起。”陆白天握紧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湿巾。 她搞砸了,又在许黎明面前丢了人。 “你和我说对不起干什么?”许黎明哑然失笑,“只是别人都在看你,我才提醒一下。” “轻一点,慢慢擦才能擦掉。”许黎明干脆将一包湿巾都递给她,“湿巾多得是。” 女孩小声说了句谢谢,随后用头发遮掩着,窸窸窣窣地擦,动作慢了很多。 缩在那里,有点像洗脸的小仓鼠。 许黎明惊讶于自己这种奇怪的错觉,她强行将视线拧回屏幕,认真看电影。 但是这电影她看过三遍了,于是注意力又很快被身边的人分散。 陆白天终于擦干净了,她将脏了的湿巾放进包装,用发绳恢复原本的发型,又从包里掏出眼镜。 在她戴眼镜的一刹那,许黎明才发现,她的瞳孔在荧幕光的照耀下,竟然呈现淡淡的褐色,和眼角那颗泪痣一起,像大大小小的星。 和头顶那些璀璨的星不同,她更像是散落在宇宙边缘,被光污染吞噬了一半,却还努力穿透云层的,孤落的星星。 陆白天戴上了眼镜。 两个小时后,电影结束,灯光亮起,学生们陆陆续续离开教室,许黎明拿着包起身时,陆白天还坐着。 许黎明看了眼时间差不多,索性抛出了邀请:“一起吃晚饭吗?” “不了,我还有……”陆白天下意识便要拒绝,然而话说一半又堪堪停住,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她不该拒绝,能和她一起吃饭的机会……如果许黎明再问一次,她一定会同意的。 陆白天咬紧了唇边的软肉。 “呃,好吧,那我走了。”许黎明只当她是社恐,于是冲她摆摆手,“你回去记得湿敷一下脸,不然伤皮肤。” 许黎明离开了,其他学生也离开了,教室的灯明亮着,周围空无一人。 陆白天在原地愣了半晌,而后默默背起书包,关上灯,黑暗全部沉落在她肩头,引着她走向更黑的走廊。 啪。 灯又亮了。 ?想看七千折戏写的《白天也很想你[重生]》第 17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陆白天被光刺得闭上眼睛,双手挡着双目,慢慢移开,看清眼前那人后,一阵电流从头到脚贯穿身体。 高挑的人正斜靠在窗边,慵懒地笑着,狭长的眼睛如同深渊的裂缝,撕开一道光明。 手按着走廊电灯的开关,低柔的声音拖得很长:“我室友下课早,都吃过了,一个人吃饭好无聊啊。” “陪我吃饭吧?陆白天。” 陆白天是个很好的吃饭搭子,许黎明觉得,十分随和,乖巧安静,而且特别不挑食。 “啧,鱼香肉丝为什么一定要放胡萝卜。”许黎明懒懒地抱怨,“不能只有肉吗?” “炸鸡腿为什么要有皮。” 她一边嘀咕一边夹那些菜,对面的陆白天眼睛亮亮的,看看她,又看看她面前的餐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嗯……给我吧。”她说。 许黎明筷子抵着下巴,惊讶地看着陆白天将她的餐盘拿去,耐心地用干净筷子挑走那些切成了丝的胡萝卜,又剥掉炸鸡腿外面的皮。 然后将清理干净的餐盘重新放回许黎明面前,声音轻轻:“这样可以么?” 许黎明没想到她会愿意做这些,她接过餐盘:“呃,谢谢。” 陆白天笑了笑,低头将那些许黎明不愿意吃的部分放进口中,吃得干净,又斯斯文文。 这么好的饭搭子,以后可以多约她吃几次饭,许黎明想。 就是饭量十分摸不透,点得少她也不会多加,点得多她也会一点点吃光,从不浪费。 吃完饭后,许黎明站起身去结账,然后一个身影却急迫地闪到她面前,双手扒着柜台将她挡住,把手机递给店员。 “上次你请了我,这次,这次我请你。”陆白天仰头看向她,结结巴巴说。 许黎明眨眨眼,收回了手机。 ———— 许黎明很快习惯了重生后的日子,大学的生活平淡而漫长,春雨到来,春雨过去,时间久了,要不是偶尔入梦的那些场景,她甚至觉得上辈子的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场悠长的梦。 她的话剧进度逐渐滑入正轨,每周一和周五晚上排练,关于她自己组织话剧的传言在学院里愈传愈烈,评论基本都是负面的。 就连学校分配的导师都不屑于来指导她,尤其在主演还是秦朝鹤的状况下,大家都觉得她不过是在玩玩而已。 但许黎明不在意这些,甚至这样更好,没人将她当成对手,正好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这天是周一,许黎明提着两大袋子汉堡可乐来到排练室,几个演员一窝蜂涌上来接过许黎明手中的袋子。 邱秋熟练地拆开包装,将里面的汉堡分给众人,然后活泼地蹦到许黎明面前:“导演,这是你的!” 没错,因为演员实在凑不齐,许黎明便让管舞美的都来客串上场了。 “我吃过了,你们吃就好。”许黎明将她的手推 回去,“秦朝鹤呢?” 不知道。邱秋耸耸肩,咬了一大口汉堡,她从来不和我们一起玩,只有排练才会卡点来,还甩脸子,我看啊,她压根儿就不想参加我们这个组。 ?想看七千折戏写的《白天也很想你[重生]》第 17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何止她,连导师都懒得搭理我们,我们导师应该是杨舒吧,从开始排剧到现在,他看都没看过我们一眼。”那个剪着寸头的男生走过来抱怨。 “人家手下一共带两组,精力都分在林晚那个组了,哪有功夫搭理我们。”邱秋说着委屈起来。 “好了。”许黎明打断他们,“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认真排练,到时候拿下一等奖,吓死这帮有眼无珠的。” 许黎明很少这样开玩笑,如今也是为了鼓舞士气拼了,几人闻言,纷纷笑得前仰后合,气氛一时热络不少。 等几人笑声小了,许黎明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秦朝鹤每次都卡点来吗?” “每次,有时候还会迟到,问她为什么也不说,只知道黑着个脸。”邱秋高举着手说坏话,“导演,咱们真的不能换演员吗?” “现在上哪儿找演员。”许黎明笑笑,“好了,快吃,吃完排练了。” 她说着,背过身整理地上散落的道具,动作有些漫不经心。 以为她记得上辈子有幸在一场晚会中见过秦朝鹤,对方落落大方,温柔得体,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人。 是装的吗?许黎明皱眉。 排练结束后已经快要闭寝了,许黎明和几人告别,独自一人溜达着回到寝室,路过水果店时买了点水果,准备带给室友。 在春天温柔的夜风里,她又一次打开顿号的微博,现在看的次数多了,她几乎能瞬间找到上次浏览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人发的碎碎念上瘾,但就是,挺想看的。 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吸引力。 电子转化成的冰冷的字迹,讲述了一个常年被欺凌的女生的生活,但她却很少抱怨,说起那些事情的时候,也像在讲故事。 只是风格平淡,没有文章里的诡谲和疯狂,有些内容甚至能让许黎明笑出声,有些又能让笑容戛然而止。 「今天校庆,老师让我们放飞气球,我偷偷在气球上写了她的名字,只是我的气球被班里几个男生踩爆了,不过没关系,本来她也看不到。」 「今天是家长会,同学都说我的妈妈有精神病,我想证明她不是,可是妈妈睡过了时间没有来。现在他们说我是孤儿了。」 …… 「他们把我按在地上打我,好疼。」 看到这儿许黎明就不想看下去了,她收起笑意,将手机放回口袋。 她隔着屏幕,对一个不认识的人涌出了强烈的心疼。 打开寝室门,浓浓的香味扑面而来,陶宁正铺开一大袋子的烧烤,见许黎明回来了,便抬手招呼她来吃。 “今天怎么点这么多?是什么好日子。”许黎明把水果放在桌上。 “庆祝我们在这操*的世界中,又多活了一天。”陶宁像举火炬似的,严肃地举着烤串。 看来自己这一世选择住宿舍是正确的,许黎明笑得喘不过气来。 她接过烤串咬了一口,问还在抱着电脑忙碌的孙沐雅:“你忙什么呢?” 孙沐雅伸了个懒腰,恹恹开口:“忙着开班委会,处理班里这点事呗。” “这么小一个班,有什么事还得你们熬夜处理?”许黎明疑惑。 “你不知道吗?”孙沐雅看了陶宁一眼,压低声音,“最近出了点不太好的事。” “是关于,陆白天。”! 第 18 章 第18章 许黎明张嘴的动作停滞了,她放下唇边的羊肉串。 “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孙沐雅疲惫地关上电脑,走到桌前和她们一起坐下,“这几天学院里关于她的传言都传疯了。” “是之前的传言吗?”许黎明问。 孙沐雅摇头:“不是。这次的事要严重得多,主要是影响不好,传进了院长耳朵里,连辅导员都被叫去谈话了。” “算了。”孙沐雅嘴唇抿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索性直接将手机递给了许黎明,“你自己看吧。” 界面上是校园墙,也就是之前许黎明发帖求剧本的论坛,此时有个帖子正讨论得如火如荼,生生建起了几百座高楼。 许黎明起初一脸茫然地往下翻,翻着翻着神情肃穆起来。 帖子放了几张图,都是模糊的背影,仔细看才能辨认出来是陆白天,其中掺杂了一些女生清凉的自拍,肩头有一小片纹身,一看就知道在故意引导什么。 「什么,你们都不知道吗?我早就在网站上看到她留的照片和联系方式了。点赞分享。」 「我靠,她胆子也太大了吧,这里可是华传啊!做这种事不怕被开除吗?」 「真的假的,她是我们班的,就那长相也能……」 「楼上的,这种事可不好说,哈哈哈!」 …… 还有些更恶心的,许黎明看不下去了,她用力关掉页面。 “诶诶诶,这是我的手机,轻点!”孙沐雅连忙将手机夺回来,抱在怀中安抚,“你看见了吧,这种传言影响太大,现在学校已经联系论坛删帖了,可能再晚点帖子就没了。” “帖子没了有什么用啊,现在都在讨论这事儿。”陶宁看出许黎明的神情不对,往她手里塞了个果切。 “我们都不信,但是也没办法,现在不知道帖子是谁发的,也不知道陆白天的联系方式和照片是怎么放在那种网站上的。”陶宁难得正经地说。 “这些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们甚至都不认识陆白天。”陶宁叹了口气,“现在只能等学校的处理结果了。” 许黎明不知道说什么,一种隐约的愤怒徘徊在脑海,眼前忽然出现了陆白天的眼睛。 褐色的,亮亮的,干净的眼睛。 许黎明一晚上没睡好。 她梦里不断出现一个人疯癫的影像,那或许是她死后的某一天,女人抱着一张照片,握着个酒瓶,在凌晨寒冷的街道轻哼一首歌谣。 她的声音很好听,动作却很狼狈,在空无一人的夜色中跌跌撞撞,天空下了雪,长发结了晶莹的冰珠,白如春笋的双脚踩在雪里,留下鲜红的印记。 那么冷的天,她只穿了一条红色的长裙,就这么一路走回一幢破败的房子,将身上的衣物尽数褪下,窝进床铺。 枯瘦却雪白的身体蜷缩着,将照片抱得紧紧,昏睡过去,口中却还轻哼那首没有字的歌谣。 许黎明惊 醒了。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天不过微微亮,昨夜吃剩的烤串还摆在桌上,薄纱似的晨光飘忽不定。 是黎明。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疼得厉害,闷闷的,再也睡不着。 今天是满课,早自习的时候陆白天不在,上课时却来了,她像往常一样坐在角落里看书听课,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不过她这个人似乎一直是这样,除了在自己面前很容易害怕外,其余时间都是淡淡的。 班里也没人提起这件事,但他们的目光却时不时往角落瞥,隔壁桌几个男生一直交换手机,窸窸窣窣笑谈着什么。 许黎明心头掠过一阵戾气。 下课铃响了,随着老师的离去,几个男生的谈笑声越发大而刺耳,他们不断将手机举起来对着陆白天,似乎在比对上面的照片。 陆白天的肩膀颤抖起来。 眼前却忽然漫上一阵黑,几人放下手机,对上的是许黎明漆黑的外套,和同样浓墨似的眼睛。 “你干什么?”李云峰拉着几个男生站起身,试图聚在一起,居高临下俯视许黎明,“你个臭富二代了不起啊,老子看个照片你也管?” “干什么干什么!”一旁的陶宁不乐意了,拉着孙沐雅,拎着椅子就往这边挤,一口东北话唬人得很,“想欺负人吗?” 眼看着许黎明这边人多起来,他们几个气焰顿时灭了不少,小声嘀咕:“谁欺负谁啊,帖子又不是我们发的,我们就聊几句,关你什么事?” 许黎明没说话,她劈手将李云峰的手机夺了下来,几下便删除了照片,又扔还给他。 “怪不得他们都说你长得猥琐心也猥琐,果不其然。”许黎明轻蔑道,眼神从上到下将他看了个遍。 李云峰一愣,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其他男生,几人均是一脸茫然:“谁?谁说的?” “谁说的,你给我说清楚!”李云峰还在背后喊,而许黎明已经插着兜,转身大步离去了。 三人走出去老远,还能听见身后李云峰的咆哮,陶宁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小姐你从哪儿学的,好厉害的攻心计!” “网上。”许黎明说,她的眼神放到远处,拐弯那里,闪过一片发黄的衬衫衣角。 “呃,你们先出吃饭,我有点事。”许黎明将书包递给陶宁。 她跟在了陆白天身后,那女孩似是有点失魂落魄,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许黎明也没有惊扰她。 她不爱多管闲事,但这种事算是触犯了她的原则,更何况陆白天两次在醉酒时帮过她。 就算不是朋友,也算个熟人吧? 陆白天一路来到了辅导员办公室,她低着头迈进去,门被关上了,许黎明昂着脖子,故作高冷地走到门前。 看见四周无人,这才趴在门上偷听起来。 “那些照片你发在了哪里?”辅导员的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盘问道。 “照片不是我。”陆白天低声道。 “就算这些不系你,介个总系你了吧!”辅导员将手机放在桌上,他似乎急得焦头烂额,“介张都有你的脸呢!” “这不是我发的,也不是我拍的。”陆白天声音喑哑许多,似是带了哭腔。 “可是……” 咣当一声,许黎明把门踹开了。 她拍了拍裤腿,一副随意的模样走了进去,将辅导员吓得话丢了一半,原地喘着粗气。 陆白天眼睫微抬,两只手登时握紧。 “许黎明?”他扶了扶眼镜,“你来介里干什么?” “哦。”许黎明眼睛都不转就找了个借口,“我寝室住腻了,来申请走读。” “不是。”辅导员看着都快碎了,“你刚申请了住校又来申请走读,你你你……学校不可能批啊!” “没事,聪哥您先忙,等会儿再管我。”许黎明温和地说。 她像个门神似的站在一旁,辅导员本来想说的话全忘了,他斟酌半天,才继续说:“白天啊,我也不是说这东西就是你发的,你这么乖个孩子也不能够是不是?” “但是学校现在给我施加压力让我快点解决,我也没办法,只能叫你来问问,你别误会。” 陆白天一言不发,辅导员长叹一口气:“那个,你先回去吧,到时候有消息了再通知你过来。” 陆白天僵硬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经过许黎明身边时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似是逃一般。 “你,你要走读是吧?”辅导员精疲力尽地朝许黎明招手,许黎明摸了摸头,礼貌开口。 “呃,我刚才想了想,住校也挺好的,就不麻烦聪哥了。”她说完便跟着陆白天出了门,只留下辅导员一个人茫然地搓不剩几根头发的脑壳。 陆白天走得很快,许黎明差点没跟上,到最后甚至小跑起来。 “陆白天!喂!”许黎明忙迈开步子飞奔,奈何陆白天跑得极快,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不过许黎明最终还是在教学楼的天台找到了她,她正蜷缩在背风的角落,看见许黎明来了,便忙着往天台那端躲,被许黎明伸手拦下。 “你跑什么啊?多危险。”许黎明气喘吁吁,她两辈子没做什么运动了,险些把心脏病跑出来。 她这么一拦直接搂到了陆白天的腰,陆白天身子几乎瞬间便软了,忙推开许黎明,这才靠着墙壁站稳。 于是忍了许多天都没流的眼泪尽数涌出,噼里啪啦散落在了风里。 女孩紧贴着墙,头发被风吹得钻出发绳,眼泪稀里哗啦湿了衬衣,洇出肤色的痕迹。 因为看见许黎明她就会哭,因为她不想见到许黎明,不想让许黎明讨厌。 她用衣袖捂着脸,把头低得很低。 “不是我,我没有。”她呜咽着说,“我真的没有……” “那照片不是我……”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说着便扯开衬衣的领口,并没有纹身的,凝脂样的肌肤暴露在风中,很快沾染了湿润。 眼泪洒得那样多,许黎明忽然想起了梦里蜷缩在床上,浑身湿透的女人。 “我知道啊。”她轻轻说,然后解下身上的风衣,披在陆白天肩头,“我当然知道。” “所以别哭了,陆白天。”! 第 19 章 第19章 许黎明将陆白天带离了天台,带离了那样大的风,行走在温暖的楼道里。 陆白天走在她的身后,安静沉默,像影子。 许黎明一路将她带回了她的寝室,进门时,林晚几人正在吃饭,看到许黎明后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面面相觑。 林晚的目光尤其明显,她起身想说什么,便看见跟在后面的陆白天,于是停下了动作。 许黎明则对几人视若无睹,只回头问:“你的证件放在哪儿。” “这里。”陆白天蹲下身子,从最下面的抽屉中拿出了自己的东西,揣进怀中。 “走吧。”许黎明转身打开门,拉着陆白天离开了寝室。 关门之前,她看到林晚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但她没在意,重重关上了门。 许黎明将人带到了附近的派出所,把那个帖子的截图,网站的截图,以及事情经过告诉了警察。 下午的课她们都请了假,等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降下暮色。 许黎明走在前面,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很长,陆白天静静看着,洪水般持续几天的恐惧似乎在这一刻被堤坝拦住了。 有种小时候躲在衣柜里的安逸。 她的手机不断响起,陆白天周身一震,连忙将其摁断,可是那些电话接二连三地打来,她手忙脚乱想要关机,手机却被许黎明抽走。 看型号是很旧的手机了,却被保护得很好。 “这些天一直都有这种骚扰电话打来吗?”许黎明问。 “嗯。”陆白天点头,“因为怕家人联系不到我,所以没有关机。” 许黎明低头翻看那些通话记录,几乎都是本地号码,有一些是虚拟的,她没有理会虚拟号码,然后将那些本地号码挨个儿记在了自己手机中。 做完这些后,许黎明取掉手机壳,将里面的电话卡拔出,随后又拔掉自己的换上,再把手机递给陆白天。 “这张卡是我的副号,你先用这个联系家人。”她说。 陆白天双手接过手机,小声道谢。 “没有人保护你的时候,你得学会保护自己。”许黎明说,但她很快意识到这句话颇有些高高在上,因为陆白天的脸瞬间涌上赤红,眼神慌乱躲开。 毕竟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许黎明想。 而且19岁,还是个孩子呢。 “你先和我回寝室。”许黎明叹了口气。 因为许黎明提前打过了招呼,所以看到陆白天怯生生进门的时候,孙沐雅和陶宁并没有惊讶。 “你们终于回来了!吃饭了吗?我又点了烧烤,还是昨天那家。”陶宁笑眯眯地把烤串摆到桌上,“白天,来吃。” 陆白天受宠若惊地被拖到桌前按坐下去,她下意识抬头去找许黎明的眼神,待对方朝她温和地看了一眼,这才敢接过陶宁递来的烤串。 这感觉好微妙,就好像自己是陆白 天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依赖的人似的。许黎明不解地解下外衣。 孙沐雅则给陆白天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 不认识陆白天的时候,她对她的印象也如所有人一样,但自从女孩在她们寝室睡了一晚后,孙沐雅才觉出陆白天这人的好来。 实在是太乖了,乖得惹人心疼。 “谢谢,谢谢。”陆白天捏着竹签,小口小口吃上面烤得焦黄的羊肉。 “怎么样了?”孙沐雅抬头问许黎明。 “就那样,因为没有切实的证据,所以也没什么结果。”许黎明抬手将大衣挂在门上,疲惫道,“聪哥说发帖那人找到了,是外地IP,不是我们学校的。” “啊,那怎么办?”陶宁问。 “现在重要的是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在不停造谣,又是谁一直在泄露陆白天的信息。”许黎明说。 “就凭我们上哪查啊。”陶宁叹气,伸手去摸陆白天的头,“可怜的孩子。” 陆白天被她一摸,险些扔掉手中的串。 许黎明笑了笑,没说话。 等陆白天吃完后,她才放下手机,拉过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开口:“你有没有怀疑的人?比如,之前欺负你的那些。” 陆白天眼波流转,摇了摇头。 “我有想过。”陆白天说,她眼中闪过台灯的熠熠,最终垂眸。 可是这件事这样恶毒,如果真是她们做的……她们真的就这样恨她吗? 许黎明看出了她的恍惚,跳过了这个话题。 “这些照片看着像特意拍的,但其实仔细看就知道肯定是偷拍。”孙沐雅把那些照片放大摆出来,“你看这张都糊了,背景是在教室,说不定是我们班的人。” “这张更吓人,是用长焦在楼上拉的。”陶宁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画面中是穿着白裙走在路上的陆白天。 正是她们一起上电影赏析课的那晚。 “好恐怖啊,这不是跟踪吗?”孙沐雅汗毛竖了一身,摩擦着手臂低头,“看这个角度,应该是在播音楼拍的。” “或者能调监控吗?”她问。 “明天我去问问,但有点难,播音楼几层都有露台,露台去的人很多,而且是没有监控的。”许黎明摇头。 陆白天默默听着,手不自觉捏紧桌沿。 她在害怕。 被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跟踪了这么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不怕,许黎明便抬头握住了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对方。 然而却让女孩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她又只好放手。 许黎明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她低头点开微信,一个新添加的动漫头像连着发来几条消息。 「约吗妹妹?」 「软件来的,你多大啊?」 消息被眼尖的陶宁看见了,她一把抓住许黎明的手:“不是,许黎明,你要干什么?” 许黎明淡淡看了她一眼,扭头挣 脱了她:“这是用打给陆白天的那些电话加的,加了十几个,终于上钩了一个。” “这么厉害。”陶宁和孙沐雅同时惊叹,二人凑过来,三只脑袋一起盯着屏幕。 「哪个软件?」许黎明回复。 「就**啊,你自己发的你不知道啊?」 「帖子链接给我。」许黎明打字很快。 对面犹豫了会儿,这才再次输入消息:「你搞什么花样,不想约就删了,没人和你浪费时间。」 许黎明没废话,滑动屏幕发了张微博截图过去:「这是你老婆吧。」 陶宁和孙沐雅眼睛都睁大了,激动地不断摇晃许黎明。 对面显然按捺不住,头顶正在输入的状态闪烁好久,消息这才发过来:「我靠,姐我开玩笑的,你到底想干嘛?」 「我是被造谣的女孩的朋友。帖子链接给我。不然你老婆马上就会知道你在干什么。」 「给你给你,我就是随便问问!」 对面很快发来张截图,不堪入目的几张图下面,明晃晃挂着陆白天的手机号,许黎明没把这些内容给陆白天看,而是按照上面的名字直接找到了发帖人的主页。 “不行,我的眼睛要长鸡眼了!”陶宁实在看不下去,捂住了脸。 账号的内容是从今年的三月份开始发的,基本都是一些暴露的局部图像,再配上几张陆白天的照片。 许黎明看了眼下面的评论,顿时有些反胃。 前面的主要以发布图片为主,而泄露手机号和个人信息,则是在最近的两周。 “账号昨天都还在更新。”孙沐雅拿过手机浏览,“白天,这有一张照片,应该是你自己拍的吧?我记得我在你Q/Q看到过。” 那是一张清晨的湖面,倒映着雨过天晴后,漫天的晨辉。 “是的。”陆白天轻声说,她难以察觉地看了许黎明一眼,似乎有些紧张。! 第 20 章 第20章 好在许黎明的视线只是在照片上停顿片刻,并没有多说。 “那么发布这些的,就是有你□□的人了?”陶宁激动地猛拍桌面,“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恶心!” 她拍桌的声音太大,引来了门外查寝的宿管阿姨,阿姨将门把手一拧,探头进来:“哪个班的,吵什么吵,再吵扣分了啊!” 门被重重关上,寝室中陷入寂静。 “不早了,先睡吧。”许黎明盯着手机屏幕想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她起身收拾东西,顺便将之前那件衬衫丢进陆白天手中。 “你今晚先在这睡,被子陶宁给你准备好了。” “谢谢你们。”陆白天局促地捧着衬衣,她眼角涌出些什么,晶莹剔透,映出烨烨灯火。 “没事,不用客气。许黎明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陶宁笑嘻嘻道。 许黎明的,朋友?陆白天心尖一震,随即便在这样晦暗的日子里,也涌出了点点喜悦。 许黎明没有否认。 “那个加微信的男的呢?你真打算帮他瞒着了?”打着哈欠的陶宁问,“结了婚还乱搞,这种人真够混蛋的。” “那当然……不能这么放过他。” “我已经把聊天记录打包发给他老婆了。”许黎明插着兜,笑得露出一颗尖牙。 这夜有点不安稳,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像巨兽咆哮,又似要掀翻屋顶的狂刃,窗户震动发出的声响几次将许黎明吵醒,又迷迷糊糊入睡。 她越来越频繁地梦到那个女人。 在梦里,她好像个百无一用的鬼魂,孤独飘在半空,怎么看都看不清女人的面容。 女人很久不出门,她每日蜷缩在凌乱的床铺中央,时不时对着手机听什么,又时不时哈哈大笑,这样折腾一整天后,再在月色下入睡。 她的身体很美,瓷釉一样温滑。 却也枯败,枯败得像凋落的玉兰,又香又白地零落尘泥。 电视的荧光闪烁,许黎明发现自己能看清上面的字:“……我台记者报道,《川风》获奖者林晚,对盗窃他人作品的事实供认不讳……” 女人睡醒了,她默默套上那条红裙,站在窗前发呆,伴随老旧电视滋滋的电流声,冬天冷清的月光落满肩头。 这个时候的她,看着才像个正常人。 女人走出门去。 她什么都没带,没有拿手机,也没有穿外套,怀里只有那张相片,踩上冰冷的楼梯,一步一步,缓慢蹀躞。 不好的预感包围了许黎明,她似乎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可是说不出话,也动不了。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女人走上楼顶,月光那么明媚,天空不见一丝云,脚下的城市灯火灼烈。 再过几个小时便是黎明,再然后一定是个很美的白天。 她一跃而下。 …… 许黎明从床上弹了起来,捂着嘴没有尖 叫出声,汗水沿着鬓角汇聚成一滴,洇入胸口。 胸腔被跳动的心脏填满,她半晌没有回神。 梦里的景象是真的吗?那个女人是谁? 许黎明摩挲着去找手机,屏幕亮起,才不过凌晨三点,陶宁和孙沐雅安静地睡着,对面的陆白天…… 陆白天!? 许黎明几乎没踩梯子,直接从床上翻了下去,随手抓了件外套披在肩头,大步跑出了门。 陆白天的床铺空空荡荡,被子叠得整齐放在床头,不知去了哪里。 整座寝室楼都在沉睡,除去大风外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只有许黎明的心脏在砰砰狂跳,她颇有些无措地站在黑暗的楼道中。 楼顶! 许黎明大步跑上楼梯,一路来到顶楼的天台,天台门果然没有锁,地上残留往日工人作业留下的泥沙,风将其卷起,吹了许黎明满脸。 她眯着眼睛,透过污浊的风,看见了楼顶边缘的身影。 纤细的影子站在风中,衣服被风扯向深不可测的楼底,好像下一秒就会随风而去。 许黎明下意识想喊她,却生生将声音憋回了嗓子,陆白天脚下就是楼底,要是受了惊脚一滑就完了! 于是她弯下腰,沿着楼道的出口匍匐前进,风掩盖了她的脚步声,离陆白天越来越近。 终于,她奋力一扑,长臂轻而易举抱住了陆白天,带着惊恐的女孩一起摔倒,二人浑身沾满尘土,硬生生在风中打了个滚。 “你这是干什么!”许黎明道,她一手按着陆白天的肩头,一手箍着她的腰,生怕一个不注意,梦中的景象便会重现。 或许那个梦就是为了提醒她呢? 要是眼睁睁看着陆白天跳下去,自己下半辈子可就真活在阴影里了。 “我没,你……”陆白天听出了许黎明的声音,先是在风中定住,而后奋力挣扎,柔软的掌心却怎么都推不开许黎明。 “没什么没?你差一点就摔下去了知不知道?我都说了会帮你的,那些人渣就是为了不让你好过,你现在死了,不就随了他们的愿了吗!” 怀里的人还在逃,情急之下许黎明将她手腕握住,一左一右,按在了她身侧。 周围安静下来,风小了一些。 陆白天呆住了,她不再乱动,四肢软得像一滩水,或许是挣脱不得,又或许是被吓到了。 许黎明的呼吸盖过了风声,落在她面上的气息微薄,却不能忽略。 于是贴着地面的手臂,露在风中的脖颈,以及被碎发覆盖的脸,都悄无声息地浮起朝霞般的红。 越发滚烫的手腕将许黎明从紧张中唤醒,她沉默的松了松指尖。 借助一旁演播大楼外墙上的灯光,陆白天的面容映入眼帘,她还穿着自己给她当睡衣的衬衣,领口被方才的挣扎扯得松垮。 热气裹挟女孩发育良好的身体,沾着甜香,溢出领口。 脸蛋蹭了灰,黑一块白一块,被沙子侵入的眼睛直勾勾地红了眼尾。 见她不再挣扎,许黎明松了手。 女孩在越发清净的风中爬起来,夜色和斑斓的灯光在她周身轮转,迈步又往楼边去,许黎明下意识伸手。 “我,捡这个……”陆白天小声开口,她一点一点挪过去,拿起自己掉落的外套,披在肩头裹紧。 “我只是睡不着,又怕一直翻身影响你们。” “我没有想跳楼。”她睁着明澈的眼睛,轻声细语。 “呃……”知道是自己想多了的许黎明收回手,搓了搓掌心,尴尬得指尖发麻。 “那,那就好。”她装作无所谓地颔首,将发麻的手放进兜里,“我也是,睡不着出来转转,挺巧的,正好在这看见你。” “哈哈哈哈。”她说。! 第 21 章 第21章 两人沿着楼梯一前一后走回寝室,陆白天走在前面,被灰弄脏了的衣摆在昏暗的灯光下,不停钻进许黎明的视线。 还有衬衣下那双光/裸的小腿,留着两道刺目的擦伤。 都怪那个梦,害自己胡思乱想,许黎明暗暗责备自己,随后加快脚步,和她并排。 “你等等。”进门后的许黎明用气声道,她找到抽屉里的药膏,拉住陆白天,将她逼坐在了自己面前。 不知所措的女孩陷进柔软的躺椅,她手忙脚乱想跑,谁知却越陷越深,最后只能抱紧躺椅的扶手,只有脚踝露在外面。 绷紧了漂亮的脚尖。 许黎明心头涌出种怪异的感觉,她强行垂下双目,消灭了心间闪过一瞬的电流。 低头上药。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提刚才的事,沉默地分别上了床,一觉睡到天亮。 至少许黎明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她洗漱完毕时,陶宁正和孙沐雅一左一右围在陆白天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痛骂什么。 “怎么了?”许黎明一边扎头发一边走过来问。 “昨天我们找到的那个账号,今天又更新了,而且更加恶心。”陶宁一脸要吐的表情。 “甚至还伪造了视频。”孙沐雅把手机递给许黎明,许黎明看着里面的影像,不自觉的开始反胃。 她关掉了手机。 陆白天一言不发,没有哭也没有闹,她正看着墙壁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掐得快要出血的手暴露了愤怒。 许黎明走过她身边,不动声色地掰开了她的掌心。 “你们先去上课吧。”许黎明说,“白天,你也去。” “我自己解……”陆白天起初想拒绝,她不想这样麻烦许黎明,她已经很让许黎明费心了。 却被许黎明打断了话语。 “你们两个陪陪她,放心,这件事我既然管了,就会管到底。”许黎明语气轻松,她含笑拍拍陆白天的肩膀,“相信我的话就把手机给我,好好上课。” 手机被许黎明抽走,陆白天怔怔看着她。 然后擦掉眼泪,背起书包,听话地走出门去。 她永远相信许黎明。 许黎明又请了假,因为她一向爱请假,加上辅导员最近忙得焦头烂额,所以很快就同意了。 她坐在寝室里一边浏览那些污秽的内容,一边浏览陆白天的空间,陆白天主页的照片少之又少,只有寥寥三四条,都是些华传的风景图。 但就是这寥寥几张照片也全部被保存下来,和那些偷拍照片一起发到了软件中,营造出分享日常的氛围。 许黎明看着两部手机,指尖不断敲动桌沿,上辈子毕业后,她曾看见过几次类似的新闻,其他女孩子是如何反击的呢? 许黎明拿起自己的手机,犹豫半晌,拨通了一个冷落在通讯录中很久的电话。 “喂,薛阿姨。”她轻声 说。 对面传来薛怡的声音,她似乎对许黎明会给她打电话这件事情极度惊讶,支吾了好几句,才惊喜地开口:“黎明?怎么了,你要找你爸爸吗?出什么事啦?” “没有,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我记得,您大学学的是法律对吗?”许黎明尽量礼貌,“您有没有熟悉的律师,最好是女的。” “有啊,阿姨这里多得是。”薛怡的声音紧张起来,“你出什么事了,要不要告诉你爸爸?” “不是我,是我的一个朋友。”许黎明忙否认。 她不想找许昇,那位平时忙得要命,她这个做女儿的想联系到人,保不齐都还得找秘书预约。 “那就好,你等着啊,阿姨马上给你找。”薛怡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很快推了好几个人过来。 与此同时,许黎明已经在窗外拍了几张鸟的照片,发在了陆白天的主页上。 为了不引起怀疑,还编辑了几句类似不想活了的文案。 她将同一张照片发了四次,每一张都在角落做了微小却不同的标记,每一次发送都设置了仅分组可见。 班里的男生一组,林晚等人一组,其他零碎的华传校友共分为两组。 好在陆白天列表中的好友实在是少,凡是华传的学生都有备注,要精准分组十分容易。 做完这些后,她才关掉手机,起身去上上午的课。 让她没想到的是,上午的课刚上完,她做的事就已经有了回应,陶宁和孙沐雅一路将她拉到人声鼎沸的食堂,这才敢低声讨论。 “黎明你看,又更新了。”陶宁在许黎明耳边说。 软件上的账号果然又发了一条帖子,令人不忍直视的文案下面放了几张照片,许黎明发布的那张正在其中。 许黎明抬了抬眼,远处站着陆白天,她正用一根发绳绾着碎发,置身于食堂角落的油污中,埋头擦拭台面上的污垢。 外套在这样的环境下,理所当然地沾满了油污,地上有什么东西拖不掉,于是她几乎跪趴在地上,用拿着抹布的手去抠。 极易被人忽略的,小小的身体,专心致志地对付一块油渍。 许黎明收回目光,点开了那张图片,右下角的岩石下,被微不可查地p上了一只蚂蚁。 是第一个分组,许黎明稍许惊讶,她点开分组名单,一共有9个人,都是班里的同学。 “这两个人可以排除了,他们这周去参加比赛了,不在学校。”孙沐雅指着名单上的人提醒。 “这两个也可以排除,他们也是学生会的,发白裙子照片那天的课间,他俩和我一起被临时喊去学生会开会了。”孙沐雅又说。 那范围就缩小到了5个,许黎明很快将准备好的图片再次发出去。 “等着吧。”她笑笑说。 许黎明觉得那背后造谣的人并不聪明,甚至因为自己做的事造成了这样大的局面,而十分飘飘然。 因为仅仅只过去两天,他就按捺不住再 次发帖,并附上了那张被做了记号的图片。 这个人的名字在许黎明的意料之外,却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许黎明本来还担心自己发照片发得这么勤会被对方察觉,现在尘埃落定,她着实松了口气,造谣的人既然已经找到,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正好今天的课是舞台形体,她收起手机,准备直接去找陆白天。 “我靠,许黎明你牛啊,这么快就把这个贱人揪出来了!”陶宁跟在许黎明身边对那人破口大骂,用词之肮脏刁钻,听得孙沐雅都捂住了耳朵。 她终于骂够了,这才顺了顺气儿:“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这么尽心尽力地帮陆白天啊,我不是说她不好。” “就是你们看着……实在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陶宁摸了摸头发。 一个是形式招摇的二世祖,另一个,是无人关注的小透明。 仿佛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 为什么?许黎明顿了顿,她也不知道。 就是觉得这么好的女孩,不该被这样对待。 “行侠仗义,看不惯这种事罢了。”许黎明装模作样地插起了兜。 到达形体课教室的时候,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许黎明一眼就看见了最后排站着的陆白天,她仿佛不处于这个世界似的,遥望虚空出神。 几个男生一如既往地嘻嘻哈哈,视线时不时往陆白天身上张望,其余的女生在镜子前拉伸。 许黎明进门的时候,林晚看了她一眼。 “白天。”许黎明开口,她清朗的声线穿过人群落在陆白天耳中,女孩身子一颤,像被唤回了魂魄。 在周围的窃窃私语中,许黎明走到陆白天身边,将手机递给她看。 灯光洒在女孩单薄的肩头,她近乎渺小地站在人群后,指尖在颤抖,这抖动最后蔓延到了周身。 “你别太……”许黎明开口想安慰,却惊讶地微嗔双目。 看着女孩风一样从她身边掠过,一巴掌打在还在教室中央嗤笑的,李云峰的脸上。! 第 22 章 第22章 这一下不仅出乎许黎明的意料,也吓到了其他人,清脆的掌声穿透教室浑浊的空气,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这里,尤其是几个男生更是呆若木鸡,连阻拦都忘了。 李云峰的脸被扇到了一旁,五个巴掌印清晰可见。 “臭婊/子你干什么……”反应过来后的李云峰扬声恶骂,他捂着脸惊愕地回头,上手便要推陆白天,自己却抢先被推了一把,往后倒去。 他和个章鱼似的张牙舞爪乱抓半天,这才重新站直身体,怒视着面前不知何时站到陆白天身侧的许黎明。 许黎明低头,身前女孩还在发抖,抖得停不下来。 她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啊,许黎明恍惚了一下。 “你们几个女的是不是有病!打人犯法我告诉你们,信不信我……” “打你怎么了?”许黎明微微昂头,视线噙着冷意,“你盗用别人身份,偷拍陆白天的照片放在网上造谣,泄露她联系方式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犯法?” 此话一出,原本寂静的教室忽然如同热油下了锅,噼里啪啦地沸腾起来。 “她说什么?什么犯法?”一个女生茫然四顾。 “就之前陆白天那个事情呗,居然是李云峰做的?”有人回答她。 “我靠,真的假的??他居然造谣?” “贱男人!”这句话是陶宁喊的。 周围的讨论声越发激烈,李云峰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居然会被发现,一时慌乱起来:“你,你们胡说什么,有证据吗!” “白天,给他看。”许黎明碰了碰陆白天的肩膀。 陆白天刚才抽他的手还有些发麻,她哆嗦着抽出手机,举到李云峰面前,忍着泪的眼睛却不曾躲闪,死死盯着李云峰。 “不是,这……”李云峰眼看事情败露,顿时失了心智,竟抬手想夺过手机。 “抢走证据也没有用,陆白天已经报警了,我也已经把所有截图做了证据保全,并且委托专业律师对你进行起诉。” 许黎明从陆白天手里抽走手机,转了个圈放进自己口袋:“放心,你跑不掉的。” “至于学校那边,我们会如实上报请求开除,并要求你在朋友圈和校园墙公开道歉以及澄清。”许黎明微微俯身,“还有问题吗?” 李云峰的得意在短短的时间内消失殆尽,他吓得脸色灰败,腿都软了,挣扎道:“我真不是有意的,只是因为……” “我管你因为什么。”许黎明懒得多听,“造谣就是造谣,你就是又蠢又坏,没什么好解释的。” “好好上你在华传仅剩的几节课吧。”许黎明微微笑。 上课铃响了,老师继续讲着上节课剩下来的内容,大家似乎都在听课,但实则没一个听进去的,都在就刚才的事低声讨论。 许黎明和陆白天是组队的,所以一直站在她身边,女孩的肩膀一直耸动,直到最后老师下令拉 伸时,才坐在地上,小小地哭出了声。 “谢,谢谢你,许黎明。”她在哽咽,将眼镜摘下,眼泪和隐忍也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那些积攒了很久很久的,很少会流露的隐忍。 因为从来没人会帮她,也没人会站在她这边,独自面对世界的人是不配出声的,只会让坏人变本加厉,她知道。 她从小就知道。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反抗。 泪水打湿了整张脸庞,像雨中扑簌的玉兰花,洗去了那些无形的遮罩,越发漂亮出奇。 许黎明愣了愣,隐约觉得在自己不曾得知的日子里,似乎也有这么个玉兰似的人。 玉兰是一种壮烈的花,如冰如玉的,总是在最盛放的时候突然凋零。 隐入尘泥,只留给世界一声叹息。 ———— 事情至少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警察很快来带走了李云峰,经过警察的调查,对方是因为曾在大一上半年的时候对陆白天表示过隐约的好感,却没有得到回应,这才恼羞成怒,想了这么个造黄谣的法子来满足一己私欲。 “真恶心!”陶宁对此锐评,“喜欢不得就造黄谣?给他割了算了!” 李云峰按照要求在所有平台都发表了道歉声明,对于陆白天的议论很快转为对造谣者的讨伐,这事儿小小引起了一波热度,不少网友集体@学校官微要求开除此人。 华传被这波舆论冲击到,也很快便出了通知,对李云峰处以开除学籍的惩罚。 这么浩浩荡荡一阵子后,这件事才慢慢平息下去,许黎明的生活也重回正轨,又转身投入了话剧排练,忙得连寝室都不常回。 再过半个月就要中期检查了,也就是初赛,她多少有点焦头烂额。 这天终于迎来了难得没有作业的周末,成员都放假了也没办法排练,许黎明索性养养精神,一觉睡到了中午。 已经是四月份了,虽然仍是雨季,但已经过了一场雨一场凉的时节,太阳占据了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隐约有了要入夏的错觉。 虽然还早。 她踢掉身上闷热的羽绒被,长长伸了个懒腰,从栏杆上翻出半个身子。 “干嘛呢?”她问同样躺在床上的陶宁和孙沐雅。 陶宁放下已经刷了两个小时的手机,放声哀嚎:“什么也没干,无聊死了。说好的周末下雨呢?这个鬼天气预报能不能准一点啊!” “早知道不下雨,我就出去当特种兵了。”她幽怨道。 孙沐雅也翻身坐起来:“是啊,我可不想一整天都躺在寝室里,只要能出去,去哪儿都行。” “真羡慕那些离家近的,周末没地方去还可以回家享福,不像我们,”陶宁曲着腿乱蹬,然后忽然停下,“欸,许黎明你家不是在这里吗?我们去你家玩呗?” 她因为这个想法越发激动:“你家肯定住别墅吧!是不是像偶像剧里一样有一群管家和保姆?让我们也见识见识,求你 了求你了!” “啊?”许黎明一愣。 一群管家和保姆是没有的,至于别墅……她不可能将室友带去许昇那。 所以许黎明斟酌半晌,索性将人带到了学校附近的,自己的房子里。 上辈子的大学生活她都是在这里度过的,简简单单的平层,一个人很够住,就是重生后她很少再踏足这里,往日熟悉的环境,今时竟有些陌生。 陌生的小区门口,站着个熟悉的人。 阳光下绿意盎然,扎着低马尾的女孩站在树影斑驳中,将腰弯得很低,不断向门口的保安请求什么。 “姑娘,我们也是没办法,这里必须刷脸才能进,您既然打不通业主的电话,我们就不能擅自将人放进去。”保安五官都愁得挤在了一起,“要扣工资的。” 女孩似乎很急,双脚像踏在了热锅上,手中的电话却一直显示拨打不通。 最近家教的活儿特别难找,这还是好不容易托人介绍来的,然而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很久,可业主就是不接电话。 陆白天急得满脸是汗,今天又热得要命,她脸被晒得通红,抱着一大堆资料不知所措。 身后一缕凉风吹来,有人步行至她身边,嘀一声打开了闸门。 不需要回头就能感知的气息将她笼罩,陆白天将沾满汗水的脸猛然低下,怀里硬邦邦的资料被攥出了弧度。 “她和我一起的。”许黎明开口,然后推了陆白天一把,看着对方迈着僵硬的小腿,猫似的钻进了闸门。 “陆白天!你怎么在这里啊?真巧。”陶宁上前就要揽陆白天的肩,被对方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我来,兼职。”陆白天说,她瞟了许黎明一眼,仿佛有意解释,“之前兼职的酒吧最近不缺人了。” 陈砚最近的业绩是不行,许黎明了然点头。 四人正面面相觑地走路,陆白天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她急急忙忙接起了电话,对面传来了厉声的咆哮。 那声音不开免提都十分震耳,是个男人愤怒的嗓音:“约好的两点,现在几点了?我问你几点了?我家孩子还等着上辅导课呢,成绩落后了你负责吗?” 陆白天被骂得惨白了脸,试图解释:“刚才是您不接电话,保安才不让我进的……” “……还大学生呢,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吗?”对面男人却好像完全听不见似的继续谩骂,“我们家不欢迎你这样的家教!” 说完便将电话挂了,只留一串忙音。 陆白天将手机放下,明艳的阳光下,脸色还苍白着,她窘迫地收起手机。 “我先走了。”她说着转身,被陶宁一把拉住。 骂骂咧咧道:“什么人啊,自己不接电话还骂人,走,我们上门找他!老娘帮你骂回去!” “算了。”陆白天摇摇头,“他家还有孩子。” 小孩儿人很好很乖,每次都会偷偷留给她糖果吃。 气氛又陷入沉默, 陆白天被陶宁拉着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回也不是,衬衣领子严严实实裹住了脖颈,汗水在阳光下晶莹。 “呃。”许黎明顿了顿,“她们要去我家看电影。” “一起吗?”她问。 十分钟后,许黎明带着浩浩荡荡的三个人站定在了家门前,陆白天原本战战兢兢表示拒绝,显然没有拒绝成功。 因为陶宁扬言扛也要把她扛过来。 门打开了,孙沐雅和陶宁欢呼着冲了进去,只有陆白天站在门口,她鞋子发了黄,和客厅明亮的地砖格格不入。 直到许黎明示意她不用换鞋,她这才小心地踏进去。 房子是许黎明母亲在世时装修的,整体是暖色调,又带了些原木风,后来许黎明自己请人敲掉了一面墙,于是光从阳台照进来,又从另一面出去,清亮而通透。 宽大的阳台上摆了一些植物,只是此时因为长久无人浇水,绝大部分都枯黄了。 “我靠,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为什么想不开要和我们挤宿舍啊!”陶宁在地毯上打了个滚,“这里也太好了!” 许黎明也不知道,可能因为,空荡荡的,有点孤独? “你们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刚刚看到街边有家零食店,要不要我去买点?”孙沐雅问。 “我和你一起去!”陶宁从地上蹦起来,她将自己的手机递给许黎明,“网盘里有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电影资源,你和白天先看。” 两人很快出门了,屋子里又安静下来,陆白天站在门口,局促地哪儿都不敢粘。 “来坐下吧。”许黎明索性张口,女孩这才缓缓走过来,膝盖并拢,坐在距离许黎明很远的沙发上。 许黎明一阵无言,都见了这么多面了,她是还能吃了她不成? “坐过来。”许黎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于是那身体听话地挪了过来,身侧的沙发微微一陷。 许黎明用遥控器关了窗帘,客厅很快一片黑暗,随后投影仪巨大的荧幕亮起,莹莹将两人的脸照亮。 许黎明打开陶宁的网盘,里面都是些极小众的影片,她浏览了一下,找了个自己没看过的英文名字点开。 开头是个普通的夏天,山峦起伏,一个金发女人开着车,车影蜿蜒过小镇的道路。 陆白天却整个人越发紧绷,她嘴唇张了几回,才轻轻道:“许黎明……我们真的要看这个吗……” 许黎明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怎么了?你不喜欢?” 陆白天摇摇头,被昏暗掩盖的肌肤悄悄染上红色:“没有。” 许黎明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却逐渐察觉到了哪里不对。 配乐开始变得缠绵悱恻,场景一转,山峦和小镇皆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昏黄的灯光,傍晚的暮色,和一对纠缠亲吻的女人。 以及轻喘和叹息。 许黎明脸颊爆红。! 七千折戏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23 章 三合一 不是,陶宁不是说都是文艺片吗? 就是这么文艺的?这文艺吗! 怪不得刚才陆白天那么紧张,她应该是看过这片子。 她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放这种电影吧?许黎明脑中仿佛几百个小人喊话似的,噼里啪啦涌出好多念头。 表面上却还装得无所谓,手去摸遥控器,想换一个电影。 然而电影好像和她作对似的,刚拿起遥控器,就再次切换了场景,两个女主立在群山环绕间,说笑着什么。 许黎明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遥控器放下。 画面又转了,这次二人双双坐在床边,金发女人弯下腰,将什么东西放进另一个女主口中。 随后吻了上去。 满屏都是女人曼妙的身影,欧美人的大胆直白地袒露在荧幕里,伴随着越发婉转的配乐,很快响起了难以名状的动静。 许黎明再也忍不了,一把关掉了投影仪,四周顿时坠入黑暗,只余下二人的呼吸交错。 听久了,那呼吸好像也缠绵在一起了似的。 “她们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我开一下灯。”许黎明借着起身的空隙让滚热的脸凉透,“你要喝水吗?” “谢谢。”陆白天小声说。 许黎明险些以为是黑夜,开灯的手顿了顿,又回过身拉开了窗帘,电动窗帘一点点分开,阳光再次倾泻。 陆白天还坐在那里,双膝并拢,眼下那抹红还未消散。 许黎明拿着两瓶矿泉水回来,拧开递给陆白天,目光注意到她鼻尖的反光,于是开口:“现在天已经热了,你要不要把衬衫脱掉。” 结果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这句明明是关切的话,跟在刚才的电影后面,则多了难以言明的意味。 陆白天一怔,却没有拒绝,伸手到领口处,一颗颗解开衬衫的扣子。 好像自己说什么她都会听,许黎明移开了眼神,坐下重新挑选起了影片,这次她可不敢再点开没看过的了。 荧幕再次亮起,这回真是个文艺片。 许黎明松了口气。 女孩已经将衬衣全部解下,她踌躇地抱紧衣服,许黎明则伸手接过,放在了一边:“别紧张啊,随便放就行。” 陆白天里面还穿着一件T恤,胸前的lg已经洗得斑驳,但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 陶宁和孙沐雅终于回来了,许黎明顿时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伸手接过两人拎着的满满两大袋子零食和一袋子烤串。 “怎么买这么多?”许黎明惊讶。 “多买点,万一晚上饿了还能当夜宵。”陶宁笑眯眯地蹦到陆白天身边,低头惊讶,“白天,你发烧啦?” “怎么连脖子都是烫的?”陶宁伸手去摸,被陆白天连滚带爬地躲开。 “没没没没有,我,有点热。”陆白天连忙解释。 好在陶宁没多再多问,而是转身 拆起了零食。 她们看完了两部电影,第二次打开的那部电影足足有几个小时,四个人从天亮看到黄昏,又看到天色浓黑夜深人静,这才看到了结尾的曙光。 ?本作者七千折戏提醒您最全的《白天也很想你[重生]》尽在[],域名[( 陶宁往地毯上一瘫:“太长了,我腰都酸了。许黎明,我想喝奶茶,你家楼下的那一家。” “你的话题是怎么跳到奶茶上的?”孙沐雅拍她脑瓜儿。 楼下那家奶茶店不做外卖,只有堂食。许黎明看了眼天色不早了,两人对这里不熟悉,不一定能找到路。 索性起身走到门前:“好,我去买吧,喝什么味的?” “我要珍珠奶茶!”陶宁举手。 “我也一样。”孙沐雅也说。 许黎明将视线转到陆白天身上,对方正犹豫着起身,担忧地看了眼窗外,外面已经好黑了,黑得像一团浓墨。 许黎明一个人好危险。 于是下定决心,低低开口:“我陪你去,好吗?” …… 大学城建在郊区,一到了晚上就犹如空城,不到十点就夜深人静了。 风被太阳烘烤了一天,吹到人脸上都是温的,许黎明惬意地张开双臂,风将她身上宽松的线衣吹得鼓胀,像迎风飞去的蝴蝶。 “你经常做家教的兼职?”许黎明的声音被风软化了,飘忽忽吹到陆白天耳边。 “第一次。”陆白天回答,“是一个学姐推荐的,这家价格给得高。” “可惜了,人是个烂人。”许黎明想起男人无礼的谩骂,鼻尖发出一声轻嗤,“你呀,就是性子太软。” 太好欺负了。 陆白天静静跟在后面,没有反驳。 夜很静谧,但这静谧很快就被一声尖利的喊叫打破,彼时二人正从奶茶店走出来,双双被吓了个激灵。 陆白天近乎闪电般地上前一步,试图将许黎明拦在身后,她比许黎明矮,伸展了双臂都挡不住她。 但又努力地伸长双臂。 许黎明低头看着陆白天的发顶,被她保护的姿态所震惊,一时有些恍惚。 从黑暗中冲出来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面色赤红,正紧张地挥舞着什么,朝两人大声呼喊,惊吓褪去后,许黎明才隐约听出来,对方喊的是救命。 “白天。”许黎明轻轻按下陆白天的手,拉着她往后退了退,“你是谁?怎么了?” “姑娘啊,你们会不会开车?我女儿她生病了,忽然开始抽搐……”男人脚步虚浮地,彻底跑到了灯光下。 待看清陆白天的面容,话音戛然而止。 “是你?”男人哆嗦着道,他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女人正抱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跑过来。 “你磨蹭什么呢!救护车离得远,车子也打不到,你让女儿怎么办!”女人哭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用空出的手不断捶打男人。 “喝酒喝酒你就知道喝酒,不喝酒能有这事儿吗!女儿有个二长两短我和你同归于尽……” 慌不择路的两人还在争吵,陆白天却一把攥住了许黎明衣袖:“是璐璐!” 她急切地想上前,被许黎明拦腰搂住:“别去!” 女孩满脸青紫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要是乱碰出了点什么事情就麻烦了,她低声问:“你认识?” 陆白天仍紧攥着许黎明的衣袖,眼泪啪嗒啪嗒流下来:“就是我说的,会给我糖的小女孩……” 她担心女孩又不敢过去,只能如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抬头,声音绵哑:“许黎明,怎么办……” 陆白天哭起来眼泪真多啊,水涟涟地挂在眼角和唇珠上,像清晨的露水,许黎明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她为难地看着捏着她衣袖的那双手,上面的伤口因为春季的到来愈合很多,可还是残留许多粗糙的疤痕。 有泪渍粘在上面,晶莹剔透的。 罢了,许黎明将眼睛一闭。 “行了别吵了,想让孩子死吗?”许黎明大步走到男人身边,长臂一伸便夺过了他掌心的车钥匙,“车停在哪儿,带我去。” 因着之前男人对白天的态度,所以许黎明对他也没有好脾气。 男人一怔,也不管那许多,忙抹着眼泪抱起孩子往路边跑,把孩子和老婆塞进后排座椅后,便给许黎明开门。 他显然是吓懵了,手抖如筛糠,几下都没摸到把手。 “快进去吧。”许黎明看得心急,一巴掌把人推进后排,而后示意陆白天上车。 “她面色青紫可能是喉咙被呕吐物卡住了。”许黎明回头和那女人说,“你把东西抠出来,然后让孩子平躺。” 女人连忙照做,女孩干呕几声,终于有了呼吸。 这辆车是辆普通的家用suv,和许黎明常开的跑车构造有些不同,但她只是大致看了一遍,便上手打着了火。 显示屏亮起的瞬间,许黎明却忽然屏息,眼前浮现一片血红,而后血红墨般散开,巨石穿透血色,砸碎了她的身体…… 她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黎明!”陆白天忧心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唤醒,许黎明顿吸一口气,找回了神智。 没事的,许黎明,那不过是个意外,别怕。 你还活得好好的。她默念。 “坚持一下璐璐,我的宝贝……”身后传来女人凄惨的哭声,那喊声之凄厉,许黎明都起了鸡皮疙瘩。 许黎明用力咬了一口自己,直到确定自己恢复了清明,这才踩下刹车,用力挂了倒挡。 “坐稳了。”她淡淡地说。 距离十二公里的医院,许黎明仅仅用了十几分钟便开到了地方,然后将车子停下,女人和男人抱着女孩不管不顾地冲进医院。 和陶宁她们报备过后,陆白天和许黎明也跟了上去。 经过兵荒马乱的一阵折腾,璐璐终于被推进了急诊室,男人一下子瘫倒在地上,这才有空去擦头上的汗。 他伸手揽过女人,呜呜地抽泣:“璐璐会没事 的,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喝酒了,以后我再碰酒,你就打死我……” 女人则一言不发,面色枯槁地盯着面前灰白色的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消毒水味不断刺激感官,医院走廊冰冷的灯光将气温都降了几度,周围时不时掠过奔跑哭泣的家属,以及来回穿梭的病床。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被打开,男人瘸着坐麻的腿冲到门口,支支吾吾话都说不出来。 “孩子没什么大碍。”护士从病房内走出来,“初步诊断是高热惊厥,现在症状已经稳定下来了。” “后面还得做检查确认,来一个家属跟我去缴费,其他人可以进去看望。”护士说着离开,女人连忙跟上去,示意男人进去看孩子。 许黎明明显感觉到身边人紧绷的身体顿时松弛。 男人冲进了病房,陆白天则跟上去,偷偷在门口观望,看见小女孩青紫的面色已经恢复正常,这才彻底放心,回头看许黎明。 “我们回……” 她的话被孩子的声音打断了,清醒过来的璐璐透过玻璃看见了陆白天,冲她伸出莲藕似的,圆滚滚的手臂。 软声道:“白天姐姐。” 陆白天被她喊住,犹豫了下,这才走进病房。 许黎明则仍坐着长椅,她半靠着铁质的靠背,凉意一丝丝渗入身体,目光穿过门缝,看着陆白天。 女孩在病床边半跪下来,手指塞进更小的女孩手中,她们脸上都挂着羞涩的笑。 “姐姐今天为什么没有来?”璐璐滚圆的眼睛张得更大,“我等了姐姐一整天。” “姐姐……”陆白天看了病床边满脸窘迫的男人一眼,唇边温柔地翘起,“姐姐有事,以后不能来给你上课了。” “可是我喜欢白天姐姐。其他人都很凶,没有白天姐姐好。”璐璐抿着干裂的嘴巴,将陆白天的手指扯着不放。 陆白天很有耐心:“璐璐听话。” 陆白天在小孩面前和平时不同,连眼尾的弧度都透着说不出的温柔,许黎明眼前的灯光忽然有点昏暗。 “好吧。”璐璐松开了手,“我会听话的。这个给你。” 她忽然将手伸进口袋,摸了半天,摸出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郑重地放进陆白天手中。 “我吃甜的会开心。”她笑着说。 “白天姐姐也要开心!” 和女孩道别后的陆白天走出病房,身后的男人也期期艾艾地跟了上来,手不知道往哪放,酒气散去了一半。 “那个,姑娘啊……”他忸怩不安地搓手。 “白天那会儿我刚受了客户的气,晚上又要去陪客户喝酒谈生意,实在是憋闷到了头,这才拿你当了出气筒。” “没想到最后还是你们帮了我女儿,我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们。”男人说着说着又哭了,大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我就是个人渣。”他哽咽,“是我对不起你们。” 陆白天被他 一巴掌吓得一震:“你别这样。” 男人摇头,他从包里抽出钱包,将里面的现金掏出来就要塞给陆白天,陆白天忙将手背在身后,连连后退:“我不要!” “我只是心疼璐璐,璐璐是个好孩子,我不要你的钱。”陆白天都被他逼到墙角了,求助般地看向许黎明。 许黎明最后还是开口了,声音微弱而冷淡。 “你没听见吗?她不要。”许黎明说,“你确实是个人渣,你陪客户不容易,她在门外苦苦求了保安半个小时就容易吗?” “她帮你女儿是因为她善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擅长将接收的恶意转移到更弱小的人身上去。” “好好给你女儿做个榜样吧。” 男人的手停滞在半空,他被许黎明说得面红耳赤,羞愧地放下了手。 “白天,过来。”许黎明开口,她向陆白天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在白炽灯下泛着荧光。 陆白天看着那双手,心跳越发迅猛,而后快步上前,却没敢将手递出去。 自己的手不好看,配不上这么一双漂亮的手。 “陆白天。”许黎明又开口,这回陆白天听出了她的不对劲,再也不管那许多,不管不顾地将人握住。 许黎明的手,冰得好像刚在严冬走过一遭。 陆白天的声音顿时带了哭腔,她用自己滚烫的双手包握着许黎明,试图暖化那上面的寒气。 “许黎明你怎么了许黎明?”她转身便要呼喊,“我去叫医生!” 然而那双手去反手拉住了她,将她拽得跌跌撞撞坐下。 “我没事。”许黎明摇头,她在颤抖,冷汗不知不觉渗透周身,似乎才刚刚从那场车祸中死里逃生。 死亡果然不会是云淡风轻的,那一刻的绝望掩埋在意识之下,就等着这么一个机会冲破理智。 “我只是,有点怕开车。”许黎明苦笑,“你让我缓一缓就好。” 她往陆白天身边挪了挪,将头低下,轻轻靠在她肩上,女孩的肩头骨头更多,但即便如此也是青涩而温软的。 散发着洗衣粉的味道,竟然很安心,许黎明有些惊讶。 靠着她,发抖的身体渐渐舒缓,寒冷褪去,她竟有了些困意。 陆白天则整个人都僵了,仿佛化身成为医院的雕塑,满心都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她正握着许黎明的双手。 难以置信对方正埋首在她肩头,姿势像情人一般暧昧。 或许这是场梦呢?梦里的许黎明终于肯回头看看自己。 那就别醒来吧。 永远不要醒来。 …… 许黎明醒来了,醒来时她还在陆白天身上靠着,支撑她的身体一个小时了依旧纹丝未动。 她活动了一下手,刚才冷得难以动弹的指尖此刻已然回温。 “你醒了?”陆白天轻声细语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许黎明嗯了一声,把头移开。 “酸了吧?”她有点抱歉。 陆白天摇头,她迅速收回自己的手藏进衣袖,好像那手见不得人似的,而后缓慢地伸展腰背。 ?本作者七千折戏提醒您《白天也很想你[重生]》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她站起身,忙忙叨叨地出去又回来,回来时怀里抱着一大袋的东西,挨个儿递给许黎明。 “这里有牛奶。”她把加热过的旺仔牛奶塞进许黎明手里,“还有一些零食,还有巧克力。” “你吃一点。”她把包装撕开,眼巴巴看着许黎明。 许黎明接过来咬了一口,苦中带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然后又喝了口牛奶。 “怎么样?”陆白天抿着嘴唇关切。 “嗯……”许黎明把嘴里的东西晃一晃,而后咽下去,“巧克力牛奶。” 陆白天张开嘴巴,随后拉她衣袖:“我是说你身体。” 许黎明开心地笑了起来,陆白天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仅被耍了,而且似乎还在和许黎明撒娇。 她忙把手抽回来,不言不语站好。 “没事,就是有点应激反应。”许黎明起身伸了个懒腰,“都后半夜了,走吧,回去了。” 她拍拍陆白天的肩,同她擦着衣角走过,女生高而清隽的身体远离白炽灯,轮廓在黑暗里淡出晕影。 陆白天压抑着心跳,埋头跟了上去。 这个周末陆白天过得很开心,至少比往常要开心,她一天半都和许黎明待在一起。 虽然自己不过是恰巧被带去的,而且大部分时间只是坐在角落里,看着许黎明和陶宁孙沐雅玩闹。 但还是很开心。 周日下午回家的路上,她收到了那个男人发来的短信,一长串道歉之后,他道明了璐璐的情况良好。 结尾处还附上了另一户人家的联系方式,那家的小孩是璐璐的同学,最近正需要家教。 许黎明是福星,她偷偷这样觉得。 打开家门的时候,女人竟然难得得没有喝醉,家里一尘不染,憋闷的浊气被春风驱散,窗外的晚樱开得热烈,探了半枝花簇进窗,随风掉落一些花瓣。 “白天,你回来了?”女人从厨房走出,将一盘菜放下,样子颇为难为情。 那盘西红柿炒鸡蛋被她烧糊了一半,变成了炭烧鸡蛋。 她从来没有做过饭,离开那个男人之后,只要陆白天在家,所有的饭菜就都是陆白天做的。 于是陆白天无言地将那盘菜放到一边,系上围裙走进厨房,熟练地洗菜,切菜,热锅,然后唰一声爆起热腾腾的油烟。 “妈妈。”陆白天忽然回头看向门外的女人,女人难得听见她这样的称呼,浑浊的眼睛都亮了许多。 “我最近攒了一些钱,想去……”陆白天轻轻说,“考个驾照。” —————— 这次天气是真的回温,许黎明觉得,她早上出门时还像往常一般穿着衬衣加外套,晚上下课就只剩下里面打底用的背心了。 “这鬼天气,冷的时候冷死,热的时候闷死。” 陶宁拉着孙沐雅跑进风中,仰天长叹,“还是晚上凉快。” 你又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她回身责备。 许黎明摇摇头:“马上就要中期检查,我得去排练。” “啧,大一上半学期怎么没见你这样积极?”陶宁冲她做了个鬼脸,而后拉着孙沐雅去食堂抢位置。 自己脾气是不是有点变得太好了?许黎明一阵无言。 排练室开了空调,几个人比她下课早,正围坐成一圈在地上涂涂画画,制作中期检查用的道具。 初赛的条件实在简陋,连舞台灯光都没有,全靠演员和评委的信念。 “今天《红日》剧组的那几个人又来挑衅,美其名曰互相了解,结果上来就是一通嘲笑。”邱秋一看见许黎明就开始告状,圆脸蛋气得鼓鼓的。 另一个叫阿泽的男生连声附和:“不就仗着自己阵容强大吗?我偷偷看过她们的剧本,比不上我们。” “就是。”邱秋点头,“导演,你什么时候能查到剧本作者的身份?我太喜欢她了,到时候别管是男是女,我先亲一口!” “我也亲!”阿泽举手。 一旁一个年纪大些的女生将他手扒拉开:“你们亲什么亲?剧本是白给导演的,要亲也得让导演亲!” “抱起来亲!” 眼看着话题越发没羞没臊,许黎明连忙制止:“行了行了,亲什么亲。天都黑了,还不快排练?” 邱秋嘴巴瘪了瘪:“排什么啊,我们的大女主还没来呢。” “秦朝鹤还没来?”许黎明看了眼手表,浓眉叠起,“这都几点了。” “她老这么迟到,我们也没有办法演,简直拖慢全组的进度。”邱秋对此颇有微词。 阿泽倒是替她解释了一句:“大二今天要开年级大会,可能被绊住了。” “得了吧,我也是大二的,戏剧节的排练可以名正言顺请假,班委都会同意的。”邱秋翻了个白眼。 许黎明叹了口气,目光凝聚:“邱秋姐。” 邱秋捂住了嘴巴。 “我去找秦朝鹤,你们先做道具,我给你们点了小龙虾,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许黎明利落地转身。 而后又回头:“我和秦朝鹤谈谈,如果她依旧这样懈怠的话,我会考虑换演员,但在此之前,我希望我们还是一体的。” 许黎明长得冷,严肃的时候还是蛮有威严的,邱秋直了直腰,小声说了句好。 邱秋说年级大会在第二教学楼的大教室开,许黎明便径直到了第二教学楼,开会的地方并不难找,这个时间大家都下了课,只有那里灯火通明。 此时大会还没开始,教室里乱糟糟的,尤其角落那里,时不时传来几声喧哗。 许黎明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了脖子扬得高高的秦朝鹤,她立在闹哄哄的人堆里,人如其名,像傲然的鹤。 “你凭什么每次都不让我走?”秦朝鹤的声音难掩怒气。 她对 面站了个女生,女生手中拿着个记名的册子,也昂头看她,谁也不让谁:“辅导员通知的,今天不能请假。” “别人为什么可以请?”秦朝鹤忍不住上前一步。 女生将头歪了歪:“别人能请你找别人去呀。人家又不是我们学院我们班的,我们班就是不能请,谁来都没用。” 秦朝鹤被气得头脑发涨,一时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还有问题吗?没问题我去检查别的班了。”女生微不可查地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 “你等等……”秦朝鹤要拉她理论清楚,然而话音未落,就有另一只手从她身侧伸出,一把将那女生拉了回来。 秦朝鹤蓦然抬头,惊讶地忘了后退。 许黎明好像从空气里长出来似的,走到秦朝鹤身边:“你等等。” 女生被这么一拽拽得冒了火,她转身挣脱许黎明,上下打量她,恼怒道:“你干什么?你是我们学院的吗?” “是啊,我大一的。”许黎明松了口,“学姐好。” “大一的来这儿干嘛?出去。”女生挥了挥手。 “我是秦朝鹤学姐剧组的导演,我们的排练是要参加戏剧节的,学院通知过了,其他一切学院活动都为戏剧节让路。”许黎明眼睫微微低垂,“学姐你也是学生会的,不能不知道吧?” 女生看着她,一时哑然。 “我当然知道,但学校允许你们放弃其他活动去排练,是为了能得奖,给华传争光的。你们的戏,我想没必要吧。”女生的眼神扫过秦朝鹤。 秦朝鹤身体绷紧了,她红唇抿成一条线,看着似乎要上前给她一拳似的。 许黎明连忙上前一步把人挡住。 这一拳要是让她挥出去把人打坏了,她女主可就真得换人了。 “不知道学姐是以什么来判断一部作品能不能获奖的呢?”许黎明低头看她,“是靠知名度,还是偏见?” 那女生将手摆了摆:“你别跟我说这个,你还不知道吧,你选的这个演员除了有点名气以外……” 她斜睨着秦朝鹤,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秦朝鹤再也忍不住诋毁,正要上前理论,奈何身前那人一直横着,将她挡了个严实。 “你放心,我选的演员一定是最好的,不然表演班那么多人,我为什么高价请她来呢?”许黎明抱着双臂,睫毛挡住了半个眼瞳。 “而且不用她用你吗?主要是我这个戏,对样貌和专业度都有要求,用你实在是有点难为人。”许黎明面露难色。 女生听着这话脸都黑了,她张口就要呵斥,却正巧赶上领导进门,只得堪堪闭嘴。 “既然学姐不反对,那我们按照规定,就先去排戏了。”许黎明冲她笑笑,而后握住秦朝鹤的手腕,拉着她挤过狭窄的座位,走出了门。 远离那个喧闹的人,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秦朝鹤迈着长腿走在前面,丝制的裙摆在脚边被风打出漩涡,长 发盘在脑后,露出弧度完美的脖颈。 她实在是风华绝代。 许黎明见她心情不佳,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聊天,不过更像是自言自语就是了:“所以你之前经常迟到,是被班委针对了?” 前面过了许久,才飘来声嗯。 “哎,演员就是这样的,没火之前都得遭受点流言蜚语。”许黎明笑笑,“谁还没点被人排挤的经验,瞧不上我的人也多如牛毛,这不……” 好吧,她现在也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东西,许黎明闭上了嘴。 “你得把他们说的话当排泄,等你哪天做出点成就来,那些话也就都散了。”许黎明说。 “呵,一个小屁孩,给我当起老师了?”秦朝鹤的轻嗤声从前面传来。 自己现在19岁,是有点小,就是曾经死去的那年也才25岁而已,刚刚毕业,对什么都懵懵懂懂。 甚至连以为刻骨铭心的爱都是假的。 好吧,许黎明没再劝她,将手插在兜里,踏着夜风慢慢走。 “欸。你替我跟他们道声歉。”秦朝鹤又出声,这回声音有点小。 谁们?许黎明很快便反应过来,笑笑:“没事,都是一个剧组的战友,他们会理解的。” “你不许告诉别人!”秦朝鹤忽然回头,漂亮的眼睛被眼线拉长,微微昂头,似乎这样便能抵御脆弱。 但是有眼泪从眼角落下,流到下巴,又被执拗地擦去。 未来的影后,她也是个很骄傲的人,许黎明顿了顿。 “好吧。”许黎明说,她从兜里抽出包纸巾塞进她怀中,“快哭吧,哭完要排练了。” “我没哭!”秦朝鹤带着鼻音的声音传到耳后。 “行,我哭的。”许黎明懒洋洋说。 不知道为什么,许黎明脑中浮现了另一个女孩哭泣的模样,软软弱弱的,却总觉隐约带着风骨。 是一张看似绵软柔弱的金箔,但能面对千锤百炼。 手机忽然震动一下,她点开屏幕,弹出了“您可能关注的人”的弹窗,再点开后,许黎明猝然停下脚步。 “你干什么!撞疼我了!” 身后传来秦朝鹤的骂声,许黎明却没理会,她惊讶于已经尘封很久的顿号的微博,居然在两年后发出了又一条动态。 接在那条“我好想她”之后的,依旧是平淡的碎碎念。 「我又见到她啦。」 …… 与此同时,华传偌大校园的另一侧,女孩缩在床脚将手机放下,拿起笔写着什么,眼神透过未拉好的窗帘,遥望浓黑的夜色。 林晚和汤倩此时都低头完成戏剧史论的作业,屋子里很安静,只偶尔响起汤倩重重的叹气。 “烦死了,那个老太婆,留这么多作业干什么!还必须手写,什么年代了啊!”汤倩将笔往桌上一扔。 林晚抬头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好了,明天要交,还不快点写。” “你让我看看你的呗晚晚?”汤倩扬起讨好的笑。 林晚看着自己面前只写了几行的A4纸,有些为难:“我还没写完呢,等会儿。” 汤倩便抬头看向角落里的女孩,命令道:“陆白天,你写完了吧,作业给我参考一下。” 陆白天将眼神从窗外移回来,本想伸手去拿,又想起什么,停下了动作。 “没什么好参考的。”陆白天说。 吃了拒绝的汤倩惊讶挑眉:“陆白天你硬气了啊?我就看一下怎么了,又不会抄你的,小气什么?” 她打量着陆白天,似乎不满意性子的转变:“怎么,现在有了靠山,开始装了是吧?” 眼看着事态逐渐焦灼,倒是林晚先出声阻止:“行了倩倩,再不写真的写不完了。” 汤倩这才作罢,摔摔打打地重新坐回桌前。 结果刚写了没几个字,门就被人当啷推开,另一个室友风风火火走进门,面色有些红润,眨着眼道:“晚晚,倩倩,你们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你作业写完了吗?”林晚无奈。 “没有……”室友绕着发丝回答,而后一蹦一跳坐在林晚面前,“诶呀,是个八卦,关于那个人的,你们肯定想听!” 一听八卦,汤倩又扔掉笔凑过来:“谁啊?” “还能有谁,那舔狗呗。”室友朝二人勾了勾手指,“你们猜我回来路上看见什么了?” “许黎明?谁想知道她的事,只要她不来骚扰晚晚就谢天谢地了。”汤倩失望地晃悠回去。 出人意料的,林晚却放下了笔。 她折扇似的睫毛颤了颤,扭过头去:“她怎么?” 室友见她感兴趣,便凑近,用四个人都能听见的气声一字一句说:“她好像和表演班那个秦朝鹤,谈恋爱了!” “啪”一声,林晚的本子滚落在地。 又是微不可查的“啪”一声。 陆白天呆愣在角落,不慎掰断了手里的铅笔。! 第 24 章 林晚的眼睛低垂着,遮挡了眼底的心绪,她低头将本子捡起来,拍拍灰尘放回桌子。 原本不在意的汤倩听见秦朝鹤的名字,发出了啊的一声:“谁?秦朝鹤?最近在夏夏新剧里当女二的那个?” “她虽然是个资源咖,但长得确实漂亮。”汤倩翘起椅背,难掩惊讶,“这种女演员不缺人追吧,怎么会和许黎明在一起?” 令一个室友摇摇头:“不清楚,但我路过樱花大道的时候,正巧看见她们两个并排走在一块,许黎明还给她擦眼泪了。” “许黎明之前除了晚晚都不和别的女生说话的,现在和秦朝鹤走得这么近,没点情况才怪。” “难不成是秦朝鹤被网上的评论骂得抑郁,许黎明恰好这个时候投怀送抱,才把人拿下的?”汤倩猜测。 另一个室友又开口:“或者……” “好了。”林晚忽然打断她的话,重重拿起了笔,淡粉的唇瓣抿得发白,“我要写作业了。” 室友见她生气,连忙闭上嘴巴,和汤倩使了个眼色,收拾自己的东西,蹑手蹑脚离开。 没人看到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女孩眼神空洞,抹了抹眼角,而后缩在一团睡去。 林晚晚上没有睡好,她一向早睡早起,今天却意外失了眠。 人失眠时脑子便好像不受控制似的,涌出了许多平日里不会在意的情绪来。 许黎明和秦朝鹤谈恋爱?她忍不住轻嗤,但轻嗤之后,却又走神。 第一次见许黎明是在哪里?好像是父亲的同学聚会上,对方顶着一头刚染的黄毛出现在饭桌上,叼着根烟,翘着二郎腿被她爸爸训斥。 林晚对她的印象并不好,明明出身优渥,但一点都不像个正经人家的姑娘,头发染成那种颜色。 像个小太妹。 所以后面父亲说许昇有钱有势,让她多和许黎明打打交道,她才会那么抗拒。 父亲就是那样一个人,明明自己是大学教授,行为却总是很市侩,总想利用她来和别人攀关系。 脑子扯远了,扯回许黎明。 好在后面在学校再见许黎明时,她的头发已经染回了正常的黑色,穿着蓝白校服在球场上打球。她个子高,眼神凌厉,球技却很差,奔跑一下午连球都没摸着。 后面林晚才知道,许黎明并不是小太妹,她只是很叛逆,喜欢用各种各样的行为来气许昇。 好像自从那天开始,许黎明就再也没离开过她的视线,似乎无论自己什么时候回头,她都懒洋洋趴在桌上,那双浓墨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林晚不喜欢这样,被过分关注的感觉不好,虽然她不止许黎明这一个关注者。 但许黎明无疑是最形影不离,也是最惹眼的一个。 就连自己后面为了成绩转去了私立学校,她也能屁颠屁颠跟上来,像个影子似的,真讨厌。 可是现在,那个时时刻刻跟在自己身后的 影子,不见了。 林晚觉得自己应该感到解脱和庆幸,但是并没有,虽然她不想承认。 可她居然会因为许黎明喜欢上别人而…… 怅然若失。 今夜没睡好的不止因许黎明而失眠的两个人,还有许黎明自己。 不过并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微博,她不断翻阅那些古早的动态,怎么也想不通。 好不容易看见的新鲜的微博,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又删了呢!! 许黎明第二天从床上爬起来时,眼下一团乌青。 陶宁一边刷牙一边睡眼惺忪地走到她床下:“许黎明,你昨晚背着我们干什么去了,劳累成这样?” “穿越成秦始皇统治世界去了。”许黎明胡言乱语。 早八没时间遮掉黑眼圈,于是许黎明找了个平光眼镜戴着,这才出门去上早自习。 校园里的花已经开得繁茂,花香混着清晨阳光的气味充斥了整个校园,路上不少人迎着朝阳拍照。 许黎明为了晒太阳放慢了脚步,然而前面花影最浓的地方闪过个身影,许黎明便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早啊!”许黎明很高兴能碰见熟人,伸手去拍陆白天的肩膀。 拍空了。 许黎明手背落了片玉白色的花瓣,她有点尴尬地收回手,和身子瞬间偏移的陆白天并行。 “今天天气真好。”她努力找话题,“你怎么还穿着外套,不热吗?” 陆白天紧紧抱着书本疾行,轻声说:“不热。” 腿没多长,走得倒挺快,许黎明低头看她,就差一路小跑了。 “还有二十分钟才上课呢,你走这么快干什么?”许黎明拉住她手臂想让她慢点,结果不慎扯松了抱着书本的手。 那些书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许黎明的动作顿了顿,抱歉地说了句对不起啊,而后俯身帮她捡,然而陆白天动作更快,从她手里抢过书,没两下直起了身子。 许黎明也慢慢站好,没再碰她,而是有点不知所措地说:“呃……你今天,不开心?” 陆白天身子一颤,无声地咬住了唇边。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对着许黎明发脾气吗? 许黎明那么耀眼,她可以配得上任何人,怎么都不会是你陆白天。 许黎明谈恋爱明明和自己没有关系,她们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自己到底在别扭什么?难道就是因为许黎明帮了自己? 陆白天,借着别人的好来任性,你怎么可以这么坏。 “对不起……”陆白天开口,她低着头,不让许黎明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睛。 “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她轻声细语道。 “我先走了。”陆白天转过身,一路往花影中奔跑。 许黎明则站在原地,看看身后,又看看身前,茫然不知何事。 她正摇摇头迈开步子,面前却忽然多了个身影,长发落在胸 前,温婉明媚,和阳光同色的短裙与花争辉。 “林晚?”陆白天微微后仰看着她,左转便要将人绕过。 那身影随她挪动,又将路挡了个严实。 许黎明呼出口气,指了指手表:“要迟到了。” “没关系,点名的是我。”林晚开口,她的眼睛在阳光下微微眯着,仰头看向许黎明。 林晚确实是美人,自己上辈子识人不清,但审美还不错,许黎明心想。 “姑奶奶,学生会也要检查的,我可不想扣学分。”许黎明只想离林晚原点,她猫着腰打算钻过去,却差点撞在林晚腰间。 罢了,许黎明插着兜直起了腰,没有好语气:“你到底要干嘛?” 许黎明从前对她向来体贴入微,林晚没被她这样凶过,不敢置信地抬眼,眼下当即就红了一圈。 “我听说,你跟秦朝鹤在一起了?”林晚还是开口。 “谁?”许黎明犹如听了天方夜谭,顿了半秒,而后乐了,“秦朝鹤?你听谁说的?” 林晚偏移眼神,蚊子哼般道:“别人。” “胡说八道。”许黎明摇头,“我现在忙得很,没那个功夫谈恋爱。” “而且我谈不谈恋爱,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林晚?”许黎明问。 她不是在嘲讽,是很真心实意地询问,反而让林晚从脸红到了脖子根,半晌说不出话。 “麻烦让让。”许黎明用一根手指戳着林晚肩膀将她推开,然后大步离去。 许黎明觉得自己这一天都过得莫名其妙的,林晚的两个室友总盯着她看,看完又低头窸窸窣窣说什么。 不知道是坏话还是好坏,反正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这倒也罢,反正她本来就看不惯那几个人,但最令她捉摸不透的是,陆白天好像在躲着她。 之前两个人虽然也不会有太多的交流,但每次自己接近的时候,陆白天不会真的逃。 可今天不然,但凡她走过陆白天桌前,陆白天都将头埋得很低很低,自己有意上前搭话,对方却跑得比兔子还快。 一整个课间都躲在卫生间里,直到上课铃响才回教室。 就连傍晚也是,老师刚说完下课,许黎明刚一抬头,那第一排的位置上就已经空空如也了。 许黎明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好同时弄明白秦朝鹤的那个传言到底是从哪儿流出去的。 于是她直接给秦朝鹤打电话:“喂,一起吃饭吗,有点事问你。” 对面秦朝鹤尾音上扬,和钩子似的腻人:“和我吃饭?那我得考虑考虑。” “你请吗?”她又问。 许黎明笑笑:“当然。” “既然导演请客,那我这个大明星,就勉强答应吧。”秦朝鹤泠泠笑着,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秦朝鹤便脸色不佳地坐在许黎明身边了,她低头看看油腻的地板,又看看还没擦的长桌,起身便要走。 许黎明条 件反射地将长腿一伸,拦住了她的去路。 “你不是家里挺有钱的吗?请我吃饭就请食堂。”秦朝鹤穿着包臀裙跨不过去,只得将手包一扔,抿着红唇坐下,“早知道我才不来。” “我正好要找个人,你凑合一下,下次再请你吃好的。”许黎明不断朝门口张望。 秦朝鹤抱着白腻的手臂向后靠,慵懒地像猫:“找谁啊?小男友还是小女友?” “女生朋友。”许黎明仍伸着脖子,“她今天好奇怪,脸色很差,一有课间就往厕所跑,躲了我一天。” 暂时没看到人,许黎明便收回目光,却被秦朝鹤看傻子似的眼神唬得一顿。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秦朝鹤不解地打量她,“女孩子脸色很差,一直去厕所,你不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许黎明问。 秦朝鹤快被她气笑了,伸手去摸许黎明肚皮:“我说导演,你从来不来月经吗?” “来啊。”许黎明回答,“汹涌澎湃,量大还准。” “那你是从来不痛经。”秦朝鹤从包里掏出一般止痛片扔在桌上,“女孩子脸色很差还跑厕所,那不就是生理期到了么?” 许黎明狐疑地看着那板止痛片,自己确实不痛经,所以没往这个方面想。 所以陆白天是因为生理期? “你把这个给她,喏,那边有便利店,热牛奶卫生巾什么的也整一点,不就可以了。”秦朝鹤把止痛片递给许黎明,“还有什么事要说?” 许黎明没开口,她趁着陆白天还没来兼职先去买了一袋子东西,这才回到秦朝鹤身旁。 “什么?”秦朝鹤跳了起来,许黎明忙着伸手给她整理她的包臀裙。 “你小声点,隔壁都看过来了。”许黎明低声说,“本来就已经有了谣言,再让别人看到我们一起吃饭,不就更麻烦了?” “不是。”秦朝鹤叉着腰,看样子就快骂人了,“哪个烂了嘴的东西乱传啊?我和你谈恋爱?我有病吗?” 许黎明欸了一声:“你骂别人就骂,骂我干什么。” “我不是说和你谈丢人,但我现在是上升期欸,和公司签了合同的的,我不仅谈恋爱还是同性恋,不要命啦?”秦朝鹤气得嘴唇发抖。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造谣,老娘撕了她的嘴!” 没想到秦朝鹤性子这么个泼辣,许黎明都想把她嘴堵上了。 “我和你说就是让你留意一下,毕竟这种事对你不好。如果还有传言传出来,我们就得想办法澄清。”许黎明安抚道。 秦朝鹤没消气,但情绪平稳了些,正巧一个不起眼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许黎明便起身招手:“白天!” 陆白天脚一滑,差点摔下台阶。 她窘迫地想走,但又想起来自己要兼职,于是只能默默回来,看到坐在许黎明身边的秦朝鹤后,原本不太好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我去打扫了。”陆白天轻声说,然后加快了脚步。 “别急,我有点事想和你说。”许黎明拍了拍桌子,“过来。” 陆白天心里想走,但是当许黎明这样对她说的时候,她便不由自主抬起脚,挪到了许黎明对面。 很没有出息。 “一起吃点吧。”许黎明温柔笑笑,“我们点了很多菜。” 陆白天不说话,她想将眼神固定在桌面上,却又忍不住用余光去瞄秦朝鹤。 那人真是美得出众,从头到脚精致得像画出来的,看着都不真实。 而自己……陆白天闭上眼睛。 而秦朝鹤却一直看着她,上下打量不说,甚至凑近了看,看得陆白天止不住绷紧了身子。 “这就是你说的朋友?”秦朝鹤问许黎明,许黎明颔首。 “长得……”秦朝鹤黛眉微蹙,眼神还在观察。 陆白天握紧膝盖,她不想再听别人的贬低,甚至想现在就逃。 “……真漂亮啊,很久没看见这么干净的长相了。” 秦朝鹤将裸露的肩头往前倾着,做了美甲的手伸到陆白天脖颈处,将女孩的下巴强迫勾起。 笑眯眯道:“快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陆白天震惊的同时,许黎明的心中亦是警铃大作,忽然记起上辈子娱记爆料,影后秦朝鹤不直。 她一把拍开了秦朝鹤的手,皱眉道。 “你这是想干什么?”! 第 25 章 陆白天还是个单纯的孩子,可经不起秦朝鹤这样的妖精折腾。 秦朝鹤骨肉均匀的手背登时出现道红印子,她啧了一声将手收回来揉着,给了许黎明一个瞪视:“你干什么?” “不是朋友吗?这么在意干嘛。”秦朝鹤款款翻出眼白,又对陆白天嫣然一笑,“小妹妹,你考不考虑转专业?” “你放心,我从小就进组了,见过的美人没有上千也有上百个,你这种长相很独特的,就是不会打扮才埋没喽。” 秦朝鹤的指尖顺着陆白天发丝往下滑,勾着发绳要给她解开,把陆白天骇得双手抢回头发,跌跌撞撞站起身。 “对不起学姐,我,我得干活了,方阿姨在叫我。”陆白天脸红得发烫,冲着秦朝鹤鞠了一躬,蹬蹬蹬转身就跑。 秦朝鹤掩唇而笑,红唇衬托贝齿,笑得红红白白的。 许黎明则拎着袋子站起身,一边责备道:“你看你,吓到她了。” 一边迈着步子大步追过去。 陆白天忙忙碌碌地在狭小的房间里乱转,一会儿拿起拖把,一会儿抽出抹布,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就发起了呆,连要干活都忘了。 门忽然被敲响,陆白天顿了顿,还是将门打开,只露了个门缝往外看去。 许黎明站在门外,她还穿着件吊带,从质感上看应该是陆白天不知道,但很贵的牌子,脚下的运动鞋白得像是刚出厂,踩在还没拖干净的油污上。 “我有东西给你。”许黎明将一大袋子东西拎到胸前。 狭长的眼睛低垂着看她,肩上平滑的骨头和肩头的肌肉若隐若现,胸口的玉坠垂落吊带的边缘,挡住白腻的起伏。 扫一眼都压迫得让人脸红心跳,陆白天握着门边的手不住发软,想把门打开,又觉得这样不好。 秦朝鹤还在外面呢,如果她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这样会让许黎明被误会。 犹豫间,许黎明已经把袋子挤进了门缝,陆白天险些没拿住,被里面沉甸甸的东西压得腰肢一弯。 “你是不是生理期啊?我给你买了红糖姜茶,热牛奶,零食和卫生巾。”许黎明费劲地把手伸进门缝,掏出粉色包装的卫生巾。 “你擦地用的水挺冰的,我还买了手套。”许黎明觉得自己是个特别贴心的朋友,“还有保温杯,你可以冲姜茶喝。” 陆白天惊讶地看着袋子里的东西,这才知道许黎明是会错了意。 她尴尬地握紧袋子:“那个,我没有来那个……” 乱出主意的秦朝鹤。 许黎明啊了一声,低头扫视了一眼,而后把卫生巾揣进兜里,把剩下的推给陆白天。 她从善如流:“没事,你身体不舒服,其他的你也用得到。” 陆白天懵懂地接过东西,二人隔着道门缝陷入沉默。 门外是人声鼎沸的食堂,门内是油腻闷热的储藏室。 陆白天挣扎很久,这才抬起眼睛看许黎明,嘴唇微启:“许黎明,你快去吃饭吧,这里脏。” “而且,学姐还等着你呢。”陆白天努力笑笑。 许黎明回头看了秦朝鹤一眼,有点没明白:“让她等呗,反正菜还没好。” “可是你们……这样不好,她会生气。”陆白天担心许黎明因此被责怪,于是叮嘱。 “她气就气关我什么……”许黎明不解地说了一半,却忽然反应过来,“陆白天,你不会也听见我和秦朝鹤在一起的传言了吧?” 陆白天伸出昏暗的鼻尖开始泛红,许黎明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那都是胡说八道你信那个干什么?”许黎明都快气笑了,“你听哪个王八蛋说的?” “刘,刘小燕……”陆白天回答,如释重负的同时,她恨不得回头钻进油桶,不让许黎明看见她红的发紫的脸。 许黎明没谈恋爱。 陆白天难以压抑地快乐起来,虽然她不敢暴露她的快乐,但重新亮起的眼睛将一切昭示得明明白白。 真难为情啊,她误会了许黎明,还给她脸色看。 幸好许黎明不在意。 陆白天一把将许黎明买的东西都抱在怀里,回头想找个地方放下,然而看到地上太脏了,就又直起腰来,将它们保护得紧紧。 “那个,你别进来了,这里面好脏。”她努力放缓自己的语速,不让许黎明听出不对,“谢谢你的东西。” 许黎明狐疑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没有多想,冲她笑笑:“好,你用得上就好,那我先吃饭了。” 挡着门缝的身子离开,食堂的光撒进门缝,照出一片梦幻的,游离的灰尘。 “小陆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慢?”方阿姨从厨房伸了个脑袋进来,“再不麻溜儿的阿姨扣你工钱啦?” 陆白天抱着东西回头,连声答应:“阿姨,我就来。” 方阿姨的眼神落在她怀里的东西上,而后笑嘻嘻地将整个身子钻进门,伸手去接:“诶呦,这是喜欢的男娃给你买的?阿姨帮你放到后厨去!” “不是。”陆白天身子一转,没让方阿姨摸着,“是,是朋友。” 方阿姨松弛了的眼皮顿时扬起,揶揄地去戳陆白天:“这么宝贝着?真是朋友?” 陆白天点头如捣蒜。 “那也难得,还没见我们小陆带过朋友呢,下次带到阿姨宿舍去,阿姨给你们包饺子吃!”方阿姨朗声笑着走了。 陆白天红着一张脸,小声说了句谢谢阿姨。 只是华传的职工宿舍又挤又小,许黎明是不是可能,不会想来呢。 陆白天眼神暗了暗。 ———— 随着春花开放,春花落去,中期检查的日子很快临近了。 整个华传都陷在戏剧节的气氛里,樱花大道从头到尾都架起了巨大的海报,每个参赛的作品都拥有几平米的宣传位置。 许黎明专门花大价钱请 了摄影师,给剧组每个人都拍了表情丰富的半身剧照,放在最中间的就是秦朝鹤。 她穿着一套笔挺的黑色西装睥睨众人,右手握着一根龙头拐杖,左手捏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头像,是放大了的,表情严肃的许黎明脑袋,右下角标明:导演。 其实一定要定义剧本风格的话,顿号写的应该是一部黑色荒诞喜剧,但是许黎明并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话剧内容,所以只做了搞怪风格。 掩人耳目,扮猪吃虎,才能在最后的评比中出奇制胜。 隔壁《红日》的风格就正经很多,中央站着一身旗袍,抱着书仰望红日的夏且。 比主角照片更引人注目的是林晚的名字,都快和话剧名等比大了。 为了宣传戏剧节,也为了调动起全校学生的热情,华传特意设置了小红花活动,凡是华传学子皆可凭借校园卡领取一枚小红花,支持哪部话剧就把花贴在哪部话剧的海报上。 活动发起的第二天就有源源不断的学生拿着小红花投票,许黎明路过樱花大道时偷瞄了一眼,无疑林晚和夏且的剧最受欢迎,偌大的海报贴满了花。 甚至下面都贴不下了,有人搬着梯子将花贴在了最上面,远远看去一片火红。 而紧挨着林晚的许黎明的海报,则只有寥寥无几几朵花,就这还是许黎明号召全组,一起动员亲友讨到的。 “一群没品味的家伙。”许黎明扬着下巴,插着兜想。 身边传来一阵嬉笑,从樱花大道尽头浩浩荡荡走来一群人,领头的正是林晚,她正含笑听组员说着什么,皓齿明眸在天光下朗朗灼灼。 “我就说凭着我们晚晚和夏且的名气,《红日》的支持者肯定是最多的。”汤倩嘴都合不拢,“我今早经过时还以为海报着火了,密密麻麻的都是小红花。” “就算不看名气,我们这组也是最强的吧?”那大三的男演员接过话说,“我们导师可是带了三场戏剧节,他说以我们剧本和演员的成熟度,稳稳能超过其他组了。” 林晚看了他一眼,柔声说:“学长小声点,毕竟中期检查还没开始,万一有其他更好的作品呢。” 汤倩忽然挽住林晚的手臂,咯咯地笑:“别的不说,至少比起那个谁的,好了得有十万八千里吧?” “我昨天和杨老师打听许黎明的剧排得怎么样,杨老师说他只去过两回,一看那演员都是东拼西凑的就知道没救了。除了秦朝鹤以外,连个正经学表演的都没有。” 汤倩语气得意:“谁让她从我们组临阵脱逃,害得我们还得临时找排练场地,我倒要看看她怎么出丑。” 几人说着说着就走出了树荫处,明暗交替的同时,也看见了笔直站在阳光下,浑身闪着微光的许黎明。 许黎明今天穿得有点招摇,香槟色的低领衬衫包裹着上肢,下面的西装裤在风中隐约修饰出腿型,头发更多分在一侧。 耳垂戴了一颗钻,将阳光折射在自己身上,形成一小块斑斓。 她们的话自然也就落在了许黎明耳朵里,几人慢下脚步,一时安静了些,只余树叶的吵闹声。 “嗨。”林晚出声打了招呼,她看了眼许黎明,不自觉地握紧了肩上的背带。 “嗯。”许黎明算是做了回应,她仍欣赏着自己做的海报,仿佛只当那群人是空气。 这摄影水平,这排版,这长相,绝对是艺术,许黎明拿出手机准备拍一张留作纪念。 世界上有恩怨的人仿佛彼此自带磁场,总能莫名其妙凑在一块,许黎明刚按下拍摄键,浓墨重彩的绿荫廊道内便又拐出个身影。 陆白天看着面前一众的人停下脚步,而后视线延伸,又看见了许黎明。 汤倩则心生一计,忽然扬起明媚的笑意,跑到陆白天身边挽着她的手,将人拖着往海报处走。 陆白天扯不过她,很快被跌跌撞撞地带到阳光下。 刺眼的光将她皮肤照得透明,陆白天在众人的视线中无措地拉紧书包,埋头想要离开。 “白天,你跑什么呀?”汤倩甜笑着把她往前一推,“你还没贴小红花吧?这不正巧赶上了,快贴。” 汤倩知道许黎明最近和陆白天走得近,所以想看看许黎明发现陆白天背叛自己后,还会不会这么得意。 陆白天对她们一向逆来顺受,可能是因为林晚的关系,所以不管三人怎么对待她,她都不会多说什么。 “倩倩。”林晚摇头去拉汤倩的手,汤倩则安抚地冲她眨了眨眼。 “陆白天,你愣着干什么?我们可是室友,室友间不应该互帮互助吗?”她紧盯着陆白天,话语意味深长。 “别忘了,我们以后还要一起住三年呢。” 陆白天肩膀一颤,她盯着红得像火的海报,掏出了自己的小红花。 阳光下的花瓣像在滴血,在视网膜上蜿蜒出诡异的红河。 许黎明听着这明晃晃的威胁,不觉皱起眉毛,她将手机放回兜里,眼神落在陆白天捏着小红花的指尖。 不能再让陆白天和这几个人住在一起了,大庭广众就敢这样,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欺负。 “白天。”许黎明忽然出声,陆白天顿住的同时,许黎明已经掠过她身侧,将小红花从她指尖抽走。 许黎明本意是替她把花贴在林晚的海报上,不管怎么说她还得独自面对那几人一阵子,双拳难敌六手,能避免些冲突就避免。 不过一个小红花,戏剧是凭质量见真章,她还不至于在乎这些。 谁知刚到手的花又被夺去,而后那清瘦的身影风一样转了个身,只听啪一声。 小红花被用力地,粘在了许黎明的名字上。! 第 26 章 树叶翛翛的声浪从远到近涌来,风将女孩鬓角的碎发吹起,又徐徐落下。 许黎明讶异地看着空落落的手,心随头顶的风一起翻过片波浪。 “你……”陆白天的行为显然出乎汤倩意料,她脸上的笑容很快淡去,想说什么,又陷入沉默,只是凝视着陆白天。 显然有些怒意。 陆白天将手后收回来,她胸口微微起伏,没有看汤倩。 无声的反抗。 气氛无比微妙,几人都缄默无声地站在原地,只闻阳光下越发入耳的声浪。 “我们走吧。”林晚开口,她伸手拉过汤倩,没有看陆白天,只是冲着许黎明笑笑,“明天就要去南浔了,中期评比见。” 许黎明没说话,林晚便拉着几人走了,汤倩不情不愿地被她扯着离开,时不时回头看陆白天一眼。 樱花大道只剩下许黎明和陆白天,陆白天还在仰头看着海报上的花,被黑框眼镜遮了一半的侧脸泛着微光。 “你不怕她们报复你啊。”许黎明走到她身边问,干干净净的海报上,陆白天的那朵花最为显眼。 “怕。”陆白天轻声说,眼镜反射出海报上,许黎明的名字。 怕又怎么样呢,她会做她该做的事。 反正左右也只有那些招数,她习惯了。 “她们这样欺负你,你有提过换寝室吗?”许黎明状似无意地和她并排站着,目光却有点移不开了,阳光下女孩的鼻尖透着橙色,像通透的玛瑙。 “提过。”陆白天低下头,“但是辅导员说没有多余的宿舍,也没人愿意和我换。” 至于被排挤什么的,没有肢体接触,也没有证据,没人会管。 那几个人为了不让陆白天走,背后应该做了手脚。谁都知道林晚不喜欢陆白天,同意和她换宿舍,无异于得罪林晚。 没有多余的宿舍倒应该不假,因为华传的生活区太小,只有本科能住,研究生都只能租住在外面,多余的宿舍位一向可遇不可求。 许黎明一根手指摩挲着衬衫纽扣:“如果你相信我,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陆白天终于敢看她了,不过那目光很快移开,轻轻点点头。 许黎明说帮她她就很开心了,哪怕只是随口一说。 “不能换也没关系,别费太多心思……”陆白天忙又补充了一句,“之前造谣的事我就很感谢你了。” 她很怕麻烦许黎明太多。 “放心,小事一桩。”许黎明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可以走了,“时间差不多了,一起吃饭吧。我一个人好无聊。” 陆白天不会拒绝她的请求,于是两人并排走进春日清新的绿意中。 “对了,在换寝室之前,你先来我寝室住吧,我明天就去南浔参加中期检查了。咱们楼阿姨查寝查得不严,应该不会有问题。”许黎明建议。 不然陆白天得罪了汤倩还回去住,谁知道会发生 什么。 陆白天摇摇头,她攥着书包带,声音绵软:“我,也去南浔。” 许黎明闻言侧目:“你去南浔做什么,你不是没有参加戏剧节吗?” “我报名了志愿者,今晚就过去培训。”陆白天樱桃色的嘴唇抿起。 当然有点私心。 她想看看那个故事,也想看着许黎明。 ———— 第二天一早,许黎明就带着全剧组一起,坐上了去南浔的大巴车,睡了一觉之后,窗外的湖光水色便温柔地包围了众人。 “哇,好美。”邱秋扒在车窗上往外看,“我上大学三年了,还是第一次来古镇。” 窗外是美,上午金黄的阳光在水面洒了层金粉,轻舟载着游客摇过时,又将金粉打得波光粼粼。 河岸两旁错落的房屋叫做“百间楼”,因绵延有上百间,又傍水而建而得名,河中央横贯了许多石板桥,桥面被踏得发亮,互通两岸的人流。 许黎明很早以前就来过,所以没有那么激动,只是笑看着几人。 “好了,等会下车还得再排练几回,明天就上场了,收收心。”许黎明拍了拍手掌,示意大家比赛重要,“等我们的展示部分结束,有的是时间闲逛。” “好……”邱秋几人拖长声音回答,背起偌大的道具袋子下了车。 中期检查虽然不像最后的戏剧节那样恐怖,但因为有很多志愿者,所以还是人流熙攘了些。 大学生们几乎要将整座古镇都占据了,不少安保站在河边,虎视眈眈的盯着撒欢儿的众人,生怕有人脚一滑掉水里去。 学校安排的住宿虽然不差,但因为人流太多只能两三人住一间,许黎明一晚都没怎么睡好。 幸好要上场表演的不是她,许黎明顶着黑眼圈感叹。 也幸好秦朝鹤睡眠质量极好,打地铺都睡得十分香甜。 第二天的表演场地是临时搭建的剧场,在一个巨大的棚子中,看着十分简陋,观众也只有各个学校的评委。 中期检查一共维持三天,许黎明和林晚的组都是第一天上场,幸运的是压力不会太大,不幸的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其他参赛者的水平。 还好许黎明上辈子来过,对于其他人的剧目有大概的了解,只需要超过林晚,基本就没有悬念了。 许黎明几人在志愿者的带领下进入后台,后台也是临时搭建,里面热得要命。 没有专业灯光和场地的加持,表演的难度会直线上升,其余几人都紧张得不行,只有秦朝鹤一脸无所谓。 “记住昨天说的几点,邱秋,你走位记得不要偏,不然秦朝鹤就没地方演了。”许黎明声音严厉,“阿泽,你的毛病就是总瞟台,千万记住,台下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许给我往下看!” “你要是敢在台上给我打破第四堵墙,我就把你打进墙里,听到没有?” 名叫阿泽的那个男生脸都紧张白了,他深呼一口气,连连点头。 “好了,有台词的背台词♀_[(,没台词的记走位,情绪记得跟上。”许黎明叮嘱,而后招呼秦朝鹤,“你过来跟我化妆。” 秦朝鹤的妆容比较特殊,所以要单独化。 在嘈杂的后台,许黎明看见了不少熟悉的人,有其他同校的参赛者,还有林晚她们,《红日》的小组亦是严阵以待,夏且还专门带了自己的化妆师。 杨波导师正拉着林晚叨叨些什么,似乎全然忘了许黎明也是他带的组。 汤倩看见许黎明,冲她挑衅地笑。 许黎明在鼻子里轻嗤一声。 激昂的音乐响起,第一组的参赛者已经上场了,许黎明透过后台的帘子往下看,只见高高的话剧台下坐着一排评委,除去导师杨波外,华传戏影学院的院长苏丽华也在其中。 苏丽华也曾是戏剧界的一个行业标杆人物,只是后来因病不再导戏,隐退二线做起了教师,人出了名得严厉。 有她在,许黎明不担心公平的问题。 第一组参赛者来自东大,一看就没经过太多的学习,本子和表演都十分青涩,表演的选段平平无奇,台下的评委看着纷纷摇头,低头彼此确认分数。 第二组参赛者来自全国前几的戏剧学院,导演本人才不过大四,作品却已经拿过几次全国性的奖项了。 他们作品名叫《一位富有的流浪者》,水平确实比普通人高出一截,除了故事华而不实了些,其他方面都可圈可点。 评委手中有每个参赛队伍的剧本大纲,那些本子出彩的会被画上一个星星。 评委身后站着一些穿白色T恤的志愿者,她们会负责收起评委的分数卡。 隔着舞台纷乱的光和灰尘,许黎明看到了陆白天的身影,她站在所有人的后面,正低头不知道忙碌什么。 偶尔有人喊她送东西,她便会在偌大的场地里奔跑。 “导演,下一组是《红日》,再下一组就是我们了。”邱秋远远朝她喊,许黎明便放下了帘子。 中期检查与演出不同,没有专业的舞台监督,一切都很简陋,还是需要学生自己在后台管理调度。 她挨个儿和每个成员击了掌,有台词的都已经戴好了麦,大家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紧张的,脸色一个比一个红。 “别慌,按照排练好的来。我们的选段没有很复杂,你们几个记得听指挥换布景就行。”许黎明对着后排几个人叮嘱。 “放心吧导演!”邱秋摩拳擦掌地说。 林晚的组已经站在黑暗的舞台上了,林晚手中拿着对讲机走向侧台,许黎明跟在她身后。 长长的黑暗中,林晚忽然开口,声音温柔。 “我一直没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带组?” “戏剧也是我的梦想,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参赛呢?”许黎明懒洋洋回答。 林晚笑了:“你就这么肯定,你能进戏剧节?” “对啊。”许黎明加快速度越过了她,步伐清脆,“没准儿我 不仅能进戏剧节。” “还能超过你呢。”她声音温和。 她没去管林晚的表情,总归不会太好就是了,许黎明走到位置,这个地方能够斜着看到舞台的全局。 《红日》是一部很成熟的作品,许黎明不得不承认,剧本是千挑万选的,演员也是,其中夏且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台词清晰明了,表演也很专业。 她只需一段念白,一个眼神,就能让在场评委湿了眼眶。 选段结束后,评委席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掌声,尤其是导师杨波,丝毫不避嫌,快把巴掌拍烂了。 一旁的苏丽华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低头刷刷刷写下了分数。 侧台处还站着些还未表演的小组,许黎明听到有人压低声音夸赞:“我早就听说这个组是评委们看好的,果然强。” “废话,不强夏且肯进吗?” “唉,我们排在后面的看来是没戏了。” “闭嘴,涨他人威风干什么?”那人同组的人叱骂道。 许黎明没被影响心绪,眼看着台上灯光熄灭,她举起了对讲机:“道具组准备,可以布景了。” 那边传来邱秋的“收到”,然而许黎明刚将手放下,便看见昏暗的舞台上忽然混乱起来。 “邱秋,等一下,情况不对,先别让秦朝鹤上场!”许黎明激动地说,随后大步往台上走。 原本应该留给下一组准备的舞台此时骤然亮起了灯,一个戴着眼睛的男生拿着话筒站在舞台,对着台下喂喂喂。 评委们也都懵了,场上的安保则纷纷上前,却因为那男生的话面面相觑地停下。 “大家好,我是《一位富有的流浪者》的导演徐宁,不好意思耽误大家一些时间。” 他彬彬有礼地朝台下鞠了个躬,随后直起腰来:“对这件事情我本想沉默,但是作为创作者,我实在无法忍受剽窃行为的发生,这是对原创者的亵渎,也是对戏剧的亵渎。” “所以我实名怀疑,下一组参赛者,来自华传的学生的作品《第三人生》,同我在2023年创作的作品《重来》在剧情和立意上高度相似。” “疑似抄袭!”他说。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整个剧场都陷入了寂静,而后爆发混乱,无论是后台还是评委席,都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还没上场的邱秋几人更是犹如被当头一棒,愣在原地,求助般看向遥远侧台上的许黎明。 许黎明则慢慢放下对讲机,心仿佛被冷水浇了个透。 《第三人生》不可能抄袭,她几乎可以确认,因为在收到剧本的当晚,她就尽她所能搜集了所有类似题材的剧本,以及在每个网站进行了文字检索,基本确保了剧本是原创。 不然她不会敢用。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如果自己无法当场证明这个徐宁所言是假,那么这样的指控将会大大影响自己作品的评委评分。 抄袭,一个对于原创者来说,最为严重的罪名。 “徐宁,你先冷静一下。”作为主办方的苏丽华从评委席上起身,一边走到台上,一边用话筒说,“《第三人生》的主创是哪位……来自华传24级导演班的,许黎明。” “许黎明同学,请上台。”她神情严肃地说。! 第 27 章 偌大的场地被舞台灯映衬得昏暗,周围的人伸长脖子四处张望,都想看看这个敢在全国性戏剧节中抄袭的人,是何方神圣。 许黎明感觉自己的嘴巴有些发干,膝盖内部也好像糊了些什么,咯吱咯吱直响,但她还是往舞台走去。 她的大脑如同点了快进键,呼呼呼运转。 越来越多的视线向这边汇聚,苏丽华和徐宁显然看见了她,目送她上台。 许黎明没有向四周看,但她却莫名感觉到了很多熟悉的目光,有人洋洋得意,有人看好戏,也有人忧心忡忡。 许黎明曾经站在舞台上很多次,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排练或者谢幕,人挤人并不觉得舞台空旷,而这一次,舞台却无端向四周蔓延很多,大得她有点发慌。 她在灯光下站定了脚步。 “许黎明是吧?”苏丽华问,她长了一张嘴角向下的脸,不笑的时候就像在发怒,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老师好。”许黎明回答,她看了一眼那个号称她抄袭的男生,对方正透过镜片打量着她。 那眼神让人很不舒服,像是在给她定罪。 “对于徐宁同学的话,你有没有什么……”苏丽华动了动下巴。 许黎明从她手里接过话筒,平静开口:“首先我从来没有观看过《重来》,《第三人称》的编剧也不是我。其次,谁主张谁举证,既然这位同学说我抄袭,就请拿出证据。” “只凭空口白牙的指认,我有理由怀疑你是趁着我们即将上场的机会进行污蔑,以此来影响我们的评分。” 许黎明虽然心中在打鼓,但外表并没有表现出来,在任何人眼中,她此时都是无比冷静且逻辑清晰的。 但对她来说最致命的一点是,《第三人生》的编剧不是她,而是那个神秘的顿号,如果对方真的借鉴过别人的作品,对她来说是难以防备的。 而且现在编剧不在,她百口莫辩。 “同学放心,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我当然不会在比赛中怀疑你。”徐宁仍然做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然后将一份打印好的材料递给苏丽华和许黎明。 而后又跳下舞台,将材料分给每一个评委。 “各位老师们,这是我连夜整理的两个剧本故事情节的对比,标红的部分就是相似的内容。”他又走回舞台,“虽然编剧的洗稿功力了得,但是不难看出两个故事的逻辑线几乎一模一样。” 这人目的不纯,这是许黎明的第一反应。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怀疑抄袭这件事,他在了解剧本内容后,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联系她进行沟通,而是直接在比赛中实名指认。 这样能够大大缩减许黎明这边的反应时间,打她一个猝不及防,许黎明根本没有看过他的《重来》,也就根本没法替自己辩驳。 毕竟对于很多人来说,怀疑一旦发生,罪名就会成立。 尤其是像是“抄袭”这种,需要大量时间才可以 澄清,甚至并不能够澄清的罪名。 浏览文件的老师们纷纷眉头紧锁,许黎明也快速将调色盘看了一遍,越看心便越沉。 虽然仅凭对方列出的这些并不能够定义抄袭,但扣个洗稿的罪名却并非不可能,因为在对方做出的比对中,确实有一些文字和主要情节的相似。 过度的紧张让她头脑变得空白了,许黎明不动声色地咬了自己一口,疼痛换回了她的逻辑思维能力。 “苏老师,这件事等下台我们再讨论吧,先让这组表演完,否则会影响其他同学的进度。”台下有个头发花白的评委开口。 苏丽华刚想点头,许黎明却忽然出言打断了他们。 “不好意思,各位老师同学。”她拿着话筒,声音不卑不亢,“我请求在台上让这件事有个定论。因为如果因为这件事影响了演员心态,进而影响我们组作品的评分,我想,徐宁同学是没法负这个责任的。” 苏丽华与台下其他评委对视,虽面露为难,但却并没有阻止许黎明说下去。 “我想请问同学,为了公平,赛前我们的剧本对于其他参赛者应该是保密状态,那你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我们的剧本的呢?或者说,除了我们的剧本,是不是其他组的剧本,你们都有试图研究过?” 这是一招攻心战和拖延大法的混合招数,主要是为了留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果不其然,当许黎明指出这点后,很快从后台传来嗡嗡的喧哗声。 徐宁没想到许黎明会从这个角度入手,一时语塞,但他显然是经历过大场面的,立马回应:“首先在机缘巧合下得知了你们的剧本内容,我向你道歉。” “但是评比并没有规定不能了解其他参赛者的作品,所谓剧本保密只是大家为了保护自己做出的不成文的规定。所以我想我也不必和你透露到底是怎样的机缘巧合。” “我们现在应该讨论的,是《第三人生》是否构成抄袭。”徐宁推了推眼镜,“当然目前对洗稿这种行为的法律规定并没有很明确,所以无论各位老师做出怎样的判断,我们都接受。” 许黎明盛怒之下都快被气笑了,这男的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就算你没有抄袭也是洗稿,无需解释。 “你这句话是在引导老师们对我做出洗稿的评判吗?”许黎明真的笑了,“无论我们是否抄袭,都得扣上非原创的帽子?” “当然不会了,我没这样说。”徐宁回答。 跟她在这打诡辩呢是吧,许黎明定定地看着他。 诡辩的核心要义,就是千万不能掉进自证的漩涡。 “好,那我有个问题要问你。”许黎明看了看手上的材料,“我相信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没有看过你2023年的作品《重来》,所以只能靠你提供的文字版本的作品来判断两个作品的相似度。” “那么你所提供的《重来》的剧本,有正式地发表过吗?”她问,“或者文件传输记录,或者任何一种可以证明你的剧本内容从未修改过的记录。” 徐宁张了张嘴巴,他的眼神开始游移了,思考片刻,才回答:“时间太久了,记录早就删除了。” “那么你如今提供的所谓证据就不能称之为证据。”许黎明将那份调色盘放下,“如果你仍然怀疑,欢迎等中期检查结束后,向各位评委提供最终作品的比对。” “否则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在看了《第三人生》的剧本后,再重新修改了自己的剧本,以此来碰瓷。” 徐宁此时不再那么胸有成竹了,甚至有些慌乱地皱起眉头:“不可能,我还没那么闲!” “你就是强词夺理……”徐宁声调渐高。 “不好意思,这只是合理怀疑。”许黎明莞尔,学着他的话术回应。 到这一步,她已经初步完成了反击,剩下的就要等到下台再说了。 许黎明握着话筒的掌心满是汗水,她用余光扫过那些评委,台下的评委低头说着什么,而苏丽华则陷入了沉思。 “各位老师,这就是我的回应,因为这场没有证据的指证可能为我的组员带来了一定的心理负担,所以我请求调换演出顺序,我们延后一组上场。”许黎明诚恳地对着台下的评委说道。 经过上辈子毕业两年的社会磨砺,她的场面话还是说得很漂亮的。 她没有看到在评委席后面,一个浑身紧绷的身影松了口气,缓缓放松了肩膀。 “好的,徐宁同学,你的质疑我们已经收到了,之后会给你答复。”苏丽华开口,她拍了怕许黎明的肩以示安慰,“那么我们接着……” 评委席忽然有人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许黎明同学是吧?”那个头发花白的评委慢慢张口,“我想问一下,你们的编剧有来到现场吗?” 许黎明刚放下的顿时又被拎到半空,她顿了顿,回答:“没有。” “我看了你们的参赛信息。”评委翻阅着什么,“你们的参赛人员上并没有标明编剧的姓名。” 许黎明又开始流汗了,掌心一片湿润,她握紧了话筒回答:“对,但报名要求上并没有说要写清每个成员的信息。” “是这样没错。”那评委声音模糊不清,“但是关于剧本是否抄袭这件事,虽然你作为导演应该对此负责,但我想编剧也应该出面解释吧。” 这是哪个学校的老古板?如果不是当着众人的面,许黎明都想指着鼻子骂人了。 她的本意是为了打消评委的偏见,一切等评比结束后再说,但他这么一问,就又把她推回了不利的位置。 她还是压下了情绪,冷声开口:“老师,我想编剧在不在,都不影响……” “等等。” 有人打断了她,那是个十分微弱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在空旷的场地中轻不可闻。 “等等!”那人又喊了一次,许黎明眯着眼睛往台下看,只见一个蚂蚁似的身影正朝她跑来。 两条腿轮换出残影,整齐的马尾飞起又落下,眼镜掉落在鼻尖,风吹散了她额间的碎发。 那是…… 陆白天!? 许黎明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上来,一时震惊地忘了继续,而快速移动的陆白天显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志愿者,跃出黑暗,那么努力地向舞台跑来。 她很快到了台下,许黎明下意识地伸手拉了她一把。 女孩儿L很轻,好像是被她拎上台的,那身影灵巧地落在她身侧,夺过了许黎明手中的话筒。 一紧张就会发抖的陆白天,此时连气息都是颤抖的,从来没有被这样关注过的她,双手握紧话筒。 “许黎明没有抄袭。” “我是《第三人生》的编剧。”她喘着气说,“我有证据,我们没有抄袭!”! 第 28 章 什么编剧?许黎明眼神还落在女孩热气腾腾的脸上,根本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还是苏丽华开口确认了一句,许黎明这才后知后觉地睁大了眼睛。 是开玩笑,还是自己在做梦? 顿号是……陆白天? 许黎明隐藏在袖子里的指尖狠狠捏了自己一把,掌心的汗水和冷汗混在一起,冷气一吹,透心得清醒。 她给顿号设想过很多很多夸张的身份,也许是某个觉得比赛麻烦,更喜欢坐筹帷幄的学姐,又或许是隐藏在华传的什么高深莫测的隐藏人物。 就是没想过顿号居然是身边人,还是,陆白天? 场内显然不止她一个人震惊,凡是生活里听过或见过陆白天的,皆在台下发出连串的“啊”。 “开玩笑吧?”汤倩扒着林晚的手臂,“她还会写剧本?我和她住了大半年,从来没见她写过东西啊?” 被她拖得摇摇欲坠的林晚则樱唇紧闭,眼神紧盯着台上的两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白天在这样杂七杂八的声音中,后背渐渐湿透,却没有挪动脚步。 “对。我是《第三人生》的编剧。”她又对着苏丽华重复了一遍。 苏丽华不认识她,故而也并不惊讶,只是公事公办地询问:“哦。你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我这里记录一下。” “大一,导演班,我叫陆白天。”陆白天轻声说。 台上的徐宁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举起手中的文件,层叠的纸张被摇晃得哗哗作响:“好,既然作者出现了,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的作品和我23年的作品有那么高的相似度?” “如果不是抄袭或者洗稿,那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徐宁看着紧张的陆白天,语气更为咄咄逼人。 “徐宁同学,你只是怀疑不是定罪,希望你注意语气。”许黎明没忍住开口提醒。 一只湿漉漉的手拉着许黎明的衣摆摇了摇,许黎明低头时,那手指已经移开。 陆白天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有张照片,似乎是一本什么杂志。 她本想把照片举到徐宁面前让他看清,却不知道是太慌张了还是没站稳,不慎向前扑去,一手机拍在了徐宁脸上。 随着徐宁“诶呦”一声,她又急忙收回手机,战战兢兢说了声抱歉。 徐宁鼻尖儿顶着片红印子,一时间骂也不是,气也不是,神态都有些扭曲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刚才还如临大敌的许黎明,此时看着陆白天将头一偏,差点笑出声。 陆白天则转身把手机双手递给苏丽华,微微鞠躬:“老师,麻烦您看一下,这是我在21年发表在《如戏》杂志上的短篇。” “笔名是小白。”她尴尬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是我。” 苏丽华接过手机,看了几行,又去看手里的剧本。 陆白天虽然紧张得满脸飘红,但语言 却条理清晰,语速极快地低声说:“《第三人生》就是这篇改编的,原名叫《浓黑》。” “右下角有发表日期。”陆白天垫着脚去指,“这里,2021年5月4日。” 她双手紧握看向徐宁,噼里啪啦像连珠炮:“你说你的作品是在2023年发表的,可我的是在21年就发表了,如果一定有人抄袭的话,那个人只能是你不会是我。”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徐宁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反转,他此时握着话筒站在台上,仿佛一座哑口无言的石雕。 “我……”他还想说什么,却被苏丽华的声音盖了过去。 “行了。”苏丽华呵斥住了他,把手机递还给陆白天,“如果发表信息是真实的话,那么《第三人生》确实没有抄袭《重来》。” “陆白天,你等会儿记得找我发一下这张图片。”苏丽华声色俱厉,“徐宁同学,关于你是否存在抄袭行为,我们评比结束后会核查清楚。” “还有下一次谁在有这种问题,只需上报给评委或者自己的导师,不必这样大张旗鼓,影响其他同学表演。” “如果下次还有这种行为,全组剔除评比资格!”她对着脸面丢尽的徐宁瞪视,“现在都下去吧。” 苏丽华踩着高跟鞋走下舞台,许黎明却还沉浸在恍惚中,直到陆白天拽她衣袖,这才无意识地跟着下去。 待周身落回黑暗的那一刻,她听到陆白天小心翼翼的声音。 “我一直瞒着你,你别生气好不好……” “对不起,许黎明。” …… 许黎明没有太多的时间沉浸在这件事里,因为她的小组很快就要上场了,许黎明几乎立刻便从方才的情绪里挣扎出来。 拿起对讲机:“邱秋,布景准备!” 灯光登时暗下,在一片浓黑之中,对讲机那端传来邱秋压抑兴奋的声音:“准备好了导演。” “开始。”耳边鸦雀无声,许黎明轻轻说。 灯光亮起的一刹那,拄着拐杖的秦朝鹤便出现在舞台中央,一束强光打出她银白的发丝,那美丽的肩背佝偻着,再也看不出属于一个年轻女孩的半点痕迹。 活脱脱就是个生命走到尽头的老人,她颤颤巍巍抬起头,望着大雪飞扬。 原来这就是影后。许黎明脑中冒出个念头,数年后的风光无限,已经在此时便初具雏形。 评委席开始窸窸窣窣,几个老师交头接耳,似乎在确认台上的人到底是不是秦朝鹤。 音乐响起,舞台简陋的背景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光斑,光束打出邱秋几人的剪影,在从左到右的移动中,缓缓演绎了老人悲哀的一生。 而后音乐变成了剧烈的鼓点,无数黑影围着老人旋转,拉扯,老人的四肢癫狂般痛苦扭动,吊诡的景象令在场者纷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鼓点声在情绪最为密集的时刻戛然而止,老人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她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以一 个惨烈的姿势僵硬在舞台上。 随着一声叹息,灯光熄灭,关于老人离奇自杀的新闻被一个冰冷的女声反复播报,而那播报声则很快与逐渐激昂的音乐融为一体。 在极具戏剧性的诡异的激昂中,老人的尸体忽然开始动了,随着灯光不断一灭一暗,她的白发消失,腰板一点点挺直,脏污的衣服被干净的代替。 音乐节奏停止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低头看向自己,又望向远方。 眼中情绪纷杂,流下泪来。 选段到此结束,灯光完全亮起很久,台下才响起噼噼啪啪的掌声,所有人都被这出人意料的表演所震惊,半晌忘记了点评。 苏丽华拿起话筒,没有说其他的,只是问:“主演是,秦朝鹤是吗?” 这是剧本的开头,也是极耗费精力的一段。此时秦朝鹤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擦着汗不断点头,被身旁的邱秋扶住。 “很好。”苏丽华含笑说,“下去休息吧,下一组准备。” 这是展示了这么多组以来,苏丽华第一次开口点评,许黎明提溜着的心顿时咣当落地,又很快充着氢气满天飞舞。 她止不住笑意,一边将对讲机塞给下一组的导演,一边朝着后台跑去,打算给大家一个拥抱。 后台的情绪要更为激烈,邱秋早忘了自己背后说过什么,刚下台就抱着秦朝鹤呜呜地哭了起来,一旁的其他人也又哭又笑地拍打她们。 “好啊我们主演,演得真棒!”一个大三的女生真心实意地夸奖。 从旁边又涌来些相熟的人,纷纷祝贺:“没想到你演技这么好,演女二真是委屈你。你们导演的舞台设计也厉害,我都看哭了!” “你学过跳舞吗?那个动作是怎么做的,我靠……”有人挤到旁边问。 相比于这里的热闹,林晚那边就冷清很多,她正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欢天喜地的她们。 也看着偷偷站在角落里,还没被记起的,有些孤单的陆白天。 许黎明此时已经冲了过来,长腿险些没停稳,她张开双臂把秦朝鹤搂住。 被对方一个胳膊肘顶开,嫌弃地拍打自己:“你干嘛?” 许黎明一点都不介意,她仍然伸着双手,含笑道:“真的不抱一个吗?影后?” “胡说八道什么?”秦朝鹤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僵着腰上前,在许黎明怀里停顿一下。 “以后这种话不要乱讲。”她笑得却很受用。 许黎明又去抱其他人,挨个儿轮过一遍后,看到了角落里脸颊红润,欲进又退,满心挣扎的陆白天。 “你躲在那里干什么?”许黎明看着她的样子顿觉好笑,然后冲她张开双手。 “过来抱抱。”! 第 29 章 女孩慢慢挪动脚步,最后僵硬地挪进她臂弯,许黎明便将手臂合拢。 宽大的T恤中被身体填充的地方并不多,抱起来软绵绵的,皮肤的清香随着空气从领口溢出,扑面而来。 好瘦的身体,虽然能感觉到女生发育的痕迹,但还是很瘦,肩背的皮肉软而薄,许黎明伸手摸了摸,心里感慨。 陆白天则早已大脑一片空白,她连手都没敢抬,光是下巴贴着许黎明的肩膀,便能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眩晕。 额头感觉到对方呼出的热气,好像被施了魔咒似的,很快就要融化掉了。 更别提许黎明的手正在抚摸她肩背,陆白天连忙后退挣脱出来,她怕再被抱下去,自己会真的软在她怀里。 还有这么多人呢,陆白天掩饰着红的滴血的脸,低头躲进阴影。 女孩灵巧地钻走了,许黎明垂下空落落的手,竟然有些失望。 软乎乎的抱着真舒服啊…… 表演完的小组可以选择观看别人表演,也可以选择提前退场,放松下来的组员们一致表示想出去逛逛,正好许黎明也不愿意给大家太大的压力,于是就应允了。 “大家自己出去玩吧,注意安全,晚上六点准时在古镇集合,我请你们吃饭。”许黎明笑眯眯地对他们说。 其实导师杨波给她发过消息,表示作为带队老师应该请所有人聚一聚,但是被许黎明婉拒了。 一是这个导师压根儿没管过她们,二是聚一聚就意味着要和林晚坐在一张桌子上。 她不愿意,她膈应。 看着组员们欢呼雀跃地跑走,就连秦朝鹤都戴了个口罩逛街去了,许黎明弯着眼睛回头,对上了一双黑黑白白的眼睛。 许黎明顿了顿,而后发出邀请:“一起去逛逛吗?陆白天。” 南浔连空气都是温柔的,碧绿的河水仿佛静止了,只有当游船沿着河道晃晃悠悠漂下的时候,才能看出它在流动。 街边的白墙黑瓦沾满岁月的痕迹,偶尔能在墙上看见几个偌大的毛笔字,于是现代的气息又从漫长的岁月中脱颖而出。 走过一些茶馆时,能听见里面传出的咿咿呀呀的小戏。 陆白天走路时喜欢躲着人,许黎明发现,只要对向有人朝她迎面走来时,她就会不动声色地躲开,几次差点走进河里。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许黎明居然生出了一些隐隐的怜惜。 于是她向左走了一步,把陆白天拉到了远离河岸的那侧。 “你为什么要隐瞒编剧的身份呢?”许黎明还是没忍住开口,“我没有怪你啊,我只是有些好奇。” “你肯在没人相信我的状况下把剧本给我用,我很感激你。”许黎明说。 陆白天将手往身后藏了藏:“你真的不生气吗?” “当然不了。”许黎明讶异地看她,“明明是帮了我,我为什么要生气?” 陆白天将抿紧的唇松了 松,许黎明不生气就好,她真的很怕她生气。 “因为,我知道你不太喜欢我。”陆白天低声回答,“所以我怕你知道剧本是我写的,就会不想用了。” 这确实是一个小小的担心。 但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对她而言,喜欢永远是寂寞无声的,她只有那点卑微的心意,有时候,暴露是一种亵渎。 她不想被喜欢的人讨厌。 她只是想远远看着太阳。 许黎明的脑子转了几轮,才意识到陆白天的视角里,至少在这学期开始的时候,她还是一心向着林晚的。 回想起曾经的自己,确实是因为林晚对陆白天的排斥,而对她印象不是特别好。 陆白天并不知道现在的她,已经在糟糕的往后里走过了一遭。 于是许黎明对于那个被她忽略甚至不喜欢的陆白天,生出了铺天盖地的抱歉。 这么好的女孩,自己怎么会因为林晚的原因,而觉得她又古板又无趣呢?许黎明没忍住一直看向自己的右手边。 太阳下的皮肤像橙子味的牛奶,光滑白嫩,更白的地方被T恤遮住了,只在抬手时隐约露出一小片。 如果将那笨重的黑框眼镜摘下,就能看见那双湿漉漉的漂亮眼睛,比身侧清可见底的河水还要清,眼中的光斑像河底的白鲤,尾巴一摇便闪烁不见。 不过嘴巴有点干,要是再涂点唇膏,湿哒哒的就更好了…… 我*,你在对着陆白天想什么呢?变态!反应过来的许黎明在脑中怒骂自己,而后装作冷静地移开眼睛。 强迫自己去听巷子里传来的唱戏声,这才恢复了一身正气。 两人跟着人群走过一座拱桥,站在顶端能够眺望蜿蜒的河道,河水被两岸的树荫包围着,混着鲜翠欲滴的绿色。 许黎明又想起一件事,忽然侧目问:“白天,你是从高中就开始写作了吗?” 陆白天双手扒着栏杆往下看,点了点头。 那会儿没人和她玩,她就只能将心事写给笔记本听,写着写着,就写成故事了。 “好厉害。”许黎明感叹,“那,你有几个笔名?” 陆白天扒着栏杆的手滑了一下,她将头垂在栏杆上,没让许黎明看见她一晃而过的慌张。 过了会儿,她才轻轻开口:“就一个,叫小白。” 许黎明发出哦的声音,又确认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说笔名是顿号?” “因为暂时想不到,就说了微信名字。”陆白天回答。 好吧,许黎明彻底打消了念头,看来那个微博并不是陆白天的。 世界上果然没有这么巧的事情,许黎明有点失望。 失望的许黎明没看见一旁陆白天短暂的失神。 “你渴了吧?想喝水吗?”许黎明路过一家奶茶店时停了下来,然后没等陆白天回答,就扫码买了一杯果茶。 然后确认:“果茶会喝吗?” 陆白天还没说 话,她就嘟囔着应该会,然后按了支付键。 于是五分钟后,陆白天的双手间就捧了水桶那么大的一杯果茶,小口小口喝着,有些窘迫地走在了人群中。 “不好意思,我没看到它是加大桶。”许黎明摸了摸脸,“你喝不掉扔了就行。” 陆白天点头嗯了一声,但是一路都没有丢掉那杯巨大的杯子。 ———— 为期三天的中期检查很快就结束了,许黎明和所有人一起坐着大巴回到华传,回到了日复一日的课业中。 只不过回程的车上,多了一个独自坐在后排的,安安静静的陆白天。 许黎明作为导演坐在前面,她偶尔在颠簸的车上回头望,陆白天一直看着窗外,没有晕车,也没有其他人一样睡觉。 回到学校的第一周,学校就在樱花大道上张贴了中期检查的成绩,以一百分为满分,华传所有参赛者的名字都印在了海报上。 许黎明也向学校申请,在自己的小组中加上了陆白天的名字。 公布成绩的时候人山人海,许黎明一路被学生们挤到了前排,她仰头望的时候,正正好好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正吊在最高的地方,和林晚的名字并排。 分数居然相同,许黎明惊讶却也不惊讶,毕竟还没有到最后的评比,她没有拿出全部的实力,林晚想必也是。 至少她成功挺进了最后的戏剧节,整个华传只有四个小组通过了检查,其他剧组都惨遭淘汰。 身边传来源源不断的议论声,大部分都在感叹林晚和夏且果然拿了那么高的分数,其次才是震惊。 “等等,我没看错吧?”有人小声念叨,“许黎明和林晚的分数居然一样?” “许黎明是谁?”另一个女生问。 “我们学院的,听说是个富二代。”那人回答,“反正成绩和风评都不怎么好。” “富二代?”女生叹了口气,“那正常了,果然这种比赛就是有钱人的游戏。” “也不能这么说,我听说今年的主评委是苏丽华老师,她那么严苛的性子,不能放水吧?” 许黎明把他们的话都听了去,但并没有影响心情,她抱着双臂,和其他人一起仰望着自己的名字。 偏见是最难打破的,但又很容易打破。 走着看吧。 今天是周五,许黎明给剧组的演员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早点回去休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近得流感的人特别多,光是剧组里那十几个人就病倒了大半。 班上也有好几个人请了假,其中包括林晚在内的几个班委,以及许黎明的两位室友,所以周五一整天,课上得都有点混乱。 下课的时候许黎明就收到了陶宁发来的消息,说是两个人都被传染了,让她今晚千万别回寝室。 无寝室可归的许黎明在校园里溜达了一圈,最后决定去找陆白天玩。 毕竟除去陶宁和孙沐雅以外,她在学校里,也就只有陆 白天一个朋友了。 顺便还能和她说说换寝室的事儿。 中期检查的成绩很重要,所以对排名表示关注的,也不止许黎明一个人。 …… 偌大的书房内,女生正面对钢琴发呆,她穿着真丝的家居服,将头发在头顶绾了一个圆润的结。 越过钢琴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绿意森森,几只雪白的小狗扯着主人汪汪汪跑过。 女生看着它们,眼底露出些艳羡。 书房的门忽然打开,女生顿时将目光收回,假意看着琴谱。 “来晚晚,把药吃了。”林衡意端着杯子进门,将杯子放下,而后看了眼林晚。 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我听几个同事说,中期检查的成绩已经出来了。” 林晚无意识地抠了下琴键,嗯了一声。 “你发挥不错,是我理想的分数。只不过……”林衡意推了推眼睛,笑笑,“那个许黎明好像,也挺不错的。”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林晚的反应,继续道:“我在那里做评委的同事说,陆白天……” 林晚的后背顿时绷紧,脸色煞白。 “……给许黎明写了剧本。剧本内容我看了,很有天分。” “爸,你想说什么?”林晚噌的一声站起来,转身面对林衡意,漂亮的眼睛满是愤怒,“她那剧本投机取巧而已,有什么好的?” 林衡意见她生气,马上抱歉地笑笑:“我就是随便一提,关心你而已。毕竟华传举办的戏剧节,在整个戏剧界都是有些影响的。” “你听见她有了点名气,就想回去找她?”林晚握紧了拳头,抬头打翻了杯中的汤药。 “晚晚,我和你妈妈已经离婚了……” “她是那个肮脏的女人生的肮脏的私生子,你要是敢把她带回我和我妈妈的家,我不会原谅你!” 林晚将琴谱狠狠扔在钢琴上,琴键被冲撞发出的巨响充斥房间,她大步冲出了门。 林衡意则捂住了一侧的耳朵,长叹了口气,眼镜背后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 许黎明乐呵呵地来到食堂,这个时间的食堂还没有什么人,陆白天也不在,她就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等着。 随后忽然反应过来,她有陆白天的微信啊! 于是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给“顿号”发了个消息:“食堂等你,速来。” 然后关掉聊天框,百无聊赖的手指伸向了微博,那个熟悉的头像。 自从那天删掉动态后,这个微博又没有更新过了,空旷的主页上,依旧只有那句「我好想她」。 在得知两个顿号并不是同一个人之后,许黎明本想不再看这个微博,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还是会偶尔将其点开。 不知道这个才华横溢,却被生活的苦难不断吞噬的女孩,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只是希望在两年后,有人能够抱抱她吧,许黎明想。 从厨房推门走出个臃肿的女人,她戴着油乎乎的袖套和油乎乎的帽子,手里举着个锅铲,对许黎明大声开口。 “乖乖哦,这个窗口太早了还没有饭,你要不去二食堂瞅一下嘛?” 许黎明放下手机,看了眼她,然后回答:“我不是来吃饭的,我等个朋友。阿姨你忙你的。” “等哪个嘛?”方阿姨放下锅铲问。 “她在这里兼职。”许黎明回答,“叫陆白天,您认识吗?” “小陆啊……”方阿姨的神情被意味深长的笑容替代,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这娃儿看着怪贵气的。你是哪个?”! 第 30 章 “同学哦?”方阿姨顿时将锅铲撂下,上前便坐到许黎明身边,笑眯眯凑过去,“小陆在这里半年了,从来都看见那些幺儿欺负她,还没见过有朋友喔!倒是新鲜!” 方阿姨人热情得有点过分,许黎明不太习惯这种热情,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礼貌地冲她微笑。 “您和陆白天很熟吗?”闲着也是闲着,许黎明便和她唠起了嗑,“常看见她被欺负?” “就是白天动手的那一次呀!”方阿姨挥挥手,鼻子皱成一团,“她寝室的那几个女娃漂亮是漂亮,就是心眼不太好,没事儿就多两句嘴。” “也就是小陆家里条件不好,没得人扎起,不然能容她几个欺负。”方阿姨打抱不平起来就说得停不下话头。 许黎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边方阿姨噼里啪啦说了半晌,这才忽然想起正事,巴掌拍了把脑门儿:“诶呦,瞧我这记性,小陆今天不来食堂呀,你等不到她的。” 许黎明顿了顿,拿起手机看了眼日期:“可她不是每周五晚上都会在这里勤工俭学吗?” “请假啦。”方阿姨苦思冥想着道,“好像说是要考什么,考驾照。” “我也不懂那娃儿,又没有车子开,好好的学什么驾照。”方阿姨摇摇头。 许黎明也有些诧异,陆白天考驾照干什么? 不过还没等她细想,食堂大门就被推开,一个满头大汗的身影踢踢踏踏跑来,匆忙停在许黎明身边。 她头顶的刘海都沾湿了,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看这样子是看见了她发的消息,一路赶来的。 “许,许黎明。”她气喘吁吁说,看着被方阿姨挤到角落里了的许黎明,有些不知所措。 她偷偷在袖子下给方阿姨打手势,用气声道:“阿姨。” “欸,你不是去练车吗?回来做撒子呦?”方阿姨显然没理解她的手势,反而又问了一遍。 陆白天尴尬地抿了抿嘴唇,没敢看许黎明的视线,虽然许黎明并不会刨根问底,但她还是…… 有点心虚。 “那个,我请假了,回来帮帮您。”她小声回答。 “还是我们小陆懂事,知道今天阿姨一个人忙不过来,来帮忙了!”方阿姨乐得笑出一口白牙,重新拿着锅铲起身。 一边风风火火离开,一边喊着:“你先陪陪你同学,阿姨去喊他们备菜!” 随着咣当一声,后厨门被关上,食堂的角落终于陷入安静。 陆白天松了口气,抬眼看向许黎明,对方正目不转睛看着她,黝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黑了。 她在这样的视线下绷紧了身体。 “你来找我,干什么?” “最近学校不是闹流感吗,演员们生病了不能排练。”许黎明慵懒地摸了把发丝,“陶宁和孙沐雅都感冒了,让我别回寝室。” “我没事干,就来找你玩喽。”她摸掉了一片不知何 时落上去的叶子。 “可是,我还要干活……”陆白天为难地指了指身后的储藏间,“要很久的。” “没事,反正我也不急。”许黎明拿出手机点开游戏,悦耳的开启音叮咚响起。 “我等你。”她笑笑。 在陆白天忙碌的过程中,许黎明就一直坐在旁边等着,陆白天时不时抬头偷看,纤长如葱的手指松松垮垮拿着手机,食指从上到下滑动时,蹭得人心痒。 陆白天低下头去拖地,那双手便在眼前挥之不去了。 晚上九点左右,食堂里的学生终于少了下去,只有零星几个下课晚的还在吃饭,后厨停止了烧菜,方阿姨摘下帽子,带着一身热气走出门。 “小陆,可以下班喽!”方阿姨大力拍了拍陆白天的肩,“瞧你干巴的,走,喊上你同学去阿姨宿舍,阿姨给你包饺子吃!” “不不不不用了……”陆白天连连摆手,她想阻止方阿姨,奈何手里的抹布还在滴水,等她飞速将其拧干后,方阿姨已经站在许黎明面前了。 只见她眉开眼笑地弯腰:“乖乖,走,去阿姨宿舍,阿姨给你包饺子!” “阿姨……”陆白天知道许黎明一向娇生惯养,又挑食惯了,急得忙去搀方阿姨的手臂。 她小声哀求:“谢谢阿姨,但是……” 却没料到许黎明张口打断了她的话。 “好啊。”在陆白天震惊的眼神中,许黎明含笑道。 十分钟后,两人便在方阿姨拖拽下站在了员工宿舍门口,华传的员工宿舍环境简陋,楼道里堆满杂物,甚至还挂着别人晾晒的内衣。 陆白天时不时拉许黎明一把,一路上手忙脚乱的,生怕她被那些内衣蹭上。 “莫怕哦,阿姨这里虽然小了点,但是很干净的!”方阿姨搓着手说,她掏出钥匙开了门,有昏黄的光洒进楼道。 “小陆这孩子常来帮我收拾,你放心。” 许黎明伸了个头进去瞧,方阿姨没有骗人,小是真的小,巴掌大的地方勉强放了张床和一个书桌。 桌上摆放了一些相框,相框里是个女生,年纪看起来和她们差不多大。 许黎明慢慢走进去,地面是古旧的黄色瓷砖,让房子显得更有年代感,但踩上去滑溜溜的,看来是刚拖过。 “干净吧?”方阿姨乐呵呵地将门关上,“你们坐,饺子阿姨中午就包好了,过个水就能吃喽!” 方阿姨费劲地挤进了狭小的厨房,许黎明的眼神从她臃肿的背影收回来,看向陆白天。 “你上次的妆,是不是就是方阿姨画的?”她忽然问。 陆白天的脸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晚上,眼下飘着隐隐的红,点了点头,而后小心地推她。 “许黎明,你坐。” “你要不要喝水?” “会不会不透气,我去开个窗子……”她对这里很熟,忙忙碌碌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许黎明好笑地将她拉住:“ 你干嘛?” 陆白天便站住了,低头揉搓自己的袖口:“我怕你不喜欢……” “这里挺好的啊,很有生活气息。方阿姨人也很好。”许黎明明白了她在想什么,没忍住在她毛茸茸的发顶上摸了一把。 “我在你心里这么娇气吗?”她垂眸看她。 被摸了把脑瓜儿的陆白天好像蒸了个免费桑拿,身上顿时开始冒汗了。 许黎明的手放在头顶热热的,触感分明。 她好喜欢…… “我去帮方阿姨!”陆白天忽然开口,然后腰一弯就溜走了,像一尾滑溜的小鱼。 许黎明没意识到自己随手的动作给对方带来了滔天的波澜,她手一撑便跳下床:“我也帮忙。” 当然这个忙最终还是没帮成,两人刚到厨房门口就被方阿姨撵了出来,她端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放在桌上:“开饭喽!” “两盘都是白菜猪肉馅的,阿姨去给你们拿醋!”方阿姨好像很开心她们的到来,做什么都喜气洋洋的。 许黎明道谢之后吃了一个,剁碎的白菜混合着猪肉的清香,很好吃。 她很久没有吃到自己家现包的饺子了,和外面那些的味道就是不同。 许黎明眼神有些恍惚。 一旁的陆白天默默将她的恍惚记到了心里。许黎明喜欢吃饺子,她也会包饺子。 两人之间的沉默被咚的一声打断了,只见方阿姨拎了两瓶啤酒至前,豪迈地往桌上一搁:“来来来,喝点!” “一点点啤酒哦,莫怕莫怕!”她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阿姨今天高兴,陪阿姨喝点嘛!” 还没等许黎明拒绝,她便闷头灌了半瓶,擦擦嘴道:“阿姨女儿今年也和你们一样大,只可惜阿姨天天打工见不到她。所以看见你们就高兴。” “来来来,小陆。阿姨当年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那可是喝得倒全村的男人!”她端起酒杯就要敬陆白天。 陆白天被她敬酒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拿起酒杯低头碰了一下,小口嘬着。 许黎明看不下去,索性拿过她的杯子帮她喝了一口,然后转移话题:“阿姨,您女儿是学什么专业的啊?” “计算机。”方阿姨说起这个就激动,“她成绩可好了,去年刚拿了奖学金,和我们小陆一样好得很。” “长得也和小陆一样白净,学校大把的男娃儿追她。” 说到这里方阿姨想起什么,忽然凑近许黎明,小声问:“你是她朋友你晓得,我们小陆喜欢的,是哪个男娃儿哦?” 啊?许黎明一愣,陆白天则扑上前捂住了方阿姨的嘴。 “方阿姨!你不要乱说,我没有喜欢的男生!”陆白天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你喝多了……” 奈何她哪有方阿姨力气大,像拎着小鸡一样被方阿姨拎开:“你这孩子,这才多少,阿姨能喝多吗?” “而且不是你自己说的,要和人家娃娃一块儿上课,阿姨还给你化……” 方阿姨这句话并没有说完,因为陆白天此时又跳起来去捂方阿姨的嘴,眼圈泛着红,好像下一秒就有泪花要落下来。 方阿姨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她停住了话头,抱歉地去摸陆白天的眼睛。 “诶呦我的乖乖,你这是怎么,阿姨没说什么啊……” “阿姨开玩笑的,没有,没有啊。”方阿姨忙给陆白天擦泪,这么久了还没见过这孩子哭过,看着眼泪汪汪,怪可怜的。 没搞懂状况的许黎明以为陆白天是不喜欢被开玩笑,于是给陆白天抽了张纸巾,小声对方阿姨说:“阿姨,她性子软,你就别逗她了。” 她将纸巾塞给女孩,却见女孩抬眼地看向自己,眼尾潮湿,紧张的眼神中掺杂着小心翼翼。 “我真的没有喜欢的男生!” “是方阿姨乱讲的,许黎明。”! 第 31 章 那眼睛真的太干净了,像很远很远的荒无人烟的草原上,没有半分污染的,静谧的星空。 这样的人,说什么能不信呢。 许黎明对着那样的星空出了神,过了许久才轻声开口。 “好了,我知道。” 方阿姨的手艺真的不错,许黎明这样挑食的人,也满满吃了一大盘,直到感觉到撑了,这才放下筷子。 她本想帮忙收拾一下碗筷,奈何方阿姨手脚太麻利,人刚站起来,桌上的狼藉便一扫而空了。 许黎明最后满怀歉意地被方阿姨送出了宿舍,她和方阿姨告别后,默默决定下次来一定要带些礼物。 时间还没入夏,但因为白日里阳光普照的关系,即使天色浓黑,空气里都弥漫着一丝丝的热气。 许黎明将衬衫脱下来拿在手上,只剩下里面的背心,背心的肩带只有一根绳,于是骨肉均匀的肩膀暴露在风中,肩头圆润,被窗子泄出的灯火染了层薄光。 “你不热么?”她问依旧穿着长袖的陆白天,对方摇头。 除了少数的几次,她几乎没见过陆白天穿露出手臂的衣服,更别提背心吊带了,一天到晚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仿佛厚重的布料才能够给她带来安全感。 或许正因为如此,陆白天的皮肤才那么白吗? “快十点了,你今晚应该不住宿舍了吧?”许黎明问。 陆白天点了点头,她走在许黎明右手边的后一步,声音轻软:“我今天,要回家。” 她家好像挺远的,许黎明记得,她抬手看了眼手表:“那你打算,坐地铁?” 陆白天窘迫地嗯了一声,回答:“我家太远了……” 打车回去会很贵。 “你先回去吧,我去地铁站了。”走出校门后,陆白天低头拐了个弯儿。 又被许黎明长臂一伸拎了回来。 “去什么地铁站啊,你家住城北那么远,地铁回去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许黎明打开手机地图,长睫一翘,“啧,你看,都快两个小时了。” “我正好要打车,顺路送你回去。”许黎明说着开始叫车,一旁的陆白天则伸手挡住她手机,连连拒绝。 “不不不……” 许黎明家就在学校附近,怎么顺路能顺出去几十公里啊? 陆白天的脸涨得通红。 然而争执间,许黎明已经将车叫好了,她灵巧地收回手机,笑着把手一摊:“喏,司机都到了。” 她笑起来嘴角尖尖的,牙齿也尖尖的,竟有一丝狡黠。 陆白天忙眨眼将那笑容从脑海抹去,垂眸握紧书包带子。 这样的她一点都不高冷,真好看啊,许黎明。 许黎明叫的是最贵的专车,车里面香香的,有股淡淡的柠檬味,陆白天坐在宽敞的座位上,扭头看着窗外城市的夜色。 高楼繁华,车流交错,和她平日里看到的城市天差地别。 这是许黎明的世界。 车子平稳地开了很久很久,终于拐进了城市边缘嘈杂的旧城区,又在街道里穿梭好久,最终停在布局凌乱的低矮楼房下。 想看七千折戏的《白天也很想你[重生]》吗?请记住[]的域名[( 这里似乎是被遗忘的一块角落,收留了许多不属于这里的人。 陆白天下车时,许黎明也跟着下来了,看着车子开走,陆白天惊讶道:“你,你不回去吗?” “回去也是一个人待着。”许黎明很排斥那个只有她自己的空落落的地方,“走吧,我送你上楼。” 她跟着陆白天绕过乱七八糟的楼梯,停在一户人家门前,门上今年贴的对联不知道被哪家顽皮的孩子撕了一半,剩下一半凄惨地垂着脑袋。 两人刚走到门前便听见门内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许黎明被那声音吓得一颤,随后对面的门被咣当推开,一个白胡子大爷将脑袋伸出来。 显然憋闷了很久:“你们家终于来人了,能不能管管里面那个疯子。” “成天到晚嚎天哭地叮叮当当的,我老爷子这么大岁数,成天被她搅得睡不着觉,再这样下去要报警了!” 那大爷用方言絮絮叨叨骂着什么,陆白天忙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会让她安静的,对不起。” 她小小的身板几乎弯成了直角,马尾从一侧滑落,摇摇晃晃。 “她不是疯子。”她小声解释,“真的对不起……” 大爷又骂了几句才将门摔上,许黎明很少身处这样的吵闹中,耳朵被这接一连三的巨响搞得都耳鸣了。 见她心有余悸地摸着耳朵,陆白天显然已经不知如何反应,她只是轻拉着许黎明的衣袖,小声让她离开。 快点离开,不要再面对她这样的窘迫。 “你快走吧,许黎明,快走。”陆白天声音沙哑,一遍一遍说。 许黎明本来只想送她回家,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连忙退下两截阶梯,也有些尴尬。 “那,那我走了,你一个人可以吗?”她问。 门内的摔打声依旧持续,许黎明不由得开始担忧她离开后的陆白天,开门后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场景。 她一个人。 “我没事。”陆白天的身影站在昏黑的楼道里,轻声说。 许黎明只好离开,她回头慢慢走下楼,身后的声控灯很快暗了下去,头顶传来细小的开门声响。 许黎明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摔打声在女孩进去后便停下了,许黎明松了口气,然而等她再次抬腿准备下楼时,便又传来一声脆响。 这次伴随的还有女孩低低的喊叫。 许黎明的心顿时绷紧,她几乎没有犹豫就转身跑了回去,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重新亮起,照亮了那扇虚掩着,没有锁的门。 许黎明也不管什么礼不礼貌,她伸手将门推开,扑面而来的是浑浊的气息,里面黑漆漆的,她凭着记忆摸到灯的开关,点亮了门口的灯泡。 淡淡的灯光笼罩了女孩半跪 着的身体,那个女人也披头散发地跪在她面前,面色枯败,怔怔看着陆白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天!”许黎明绕过地上的碎玻璃跑上前,低头看去时,视网膜被侵占了一片猩红。 陆白天本就疤痕密布的手此时又多出一道伤口,红艳艳得十分狰狞,口子不大却很深,血滴滴答答地流淌在地。 和浑浊的酒混合在一起。 许黎明看着这样的场景手都发软了,她手忙脚乱从茶几上摸到几张纸巾,按住陆白天流血的伤口,而后将她整个人扯了起来,拖着跌跌撞撞的女孩远离女人。 “你干什么啊?”她怒视着女人问。 怀里的女孩在颤抖,她疼得直吸冷气,却忍着一滴眼泪都没掉。 “许黎明,你怎么回来了?”陆白天惊讶道,她声音软软的,仿佛受伤的不是她,只是怯怯地看着许黎明。 将受伤的手藏进袖口,慢慢扭着身体挣脱许黎明的手:“我没事……” “你快离开这儿,这里很乱。” 她不想让自己的混乱的人生出现在许黎明眼中,她已经足够狼狈了。 “你走吧……”本来受伤没哭的陆白天,卑微地央求许黎明走时,眼眶却慢慢变红。 许黎明意识到自己闯进了陆白天小心掩藏的世界,她有些抱歉,但却没法儿离开。 只留陆白天一个人面对疯疯癫癫的女人,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我不走。”许黎明这辈子没这么厚脸皮过,她说完便拿起手机,“你家有绷带什么的吗?我外卖一点。” “许黎明!”陆白天头一次强硬了语气,虽然表情并不强硬。 眼泪又啪嗒啪嗒流下去,掩着面颊汇聚城一条小河。 她明明不爱哭的,然而每次面对许黎明都没出息地忍不住眼泪。 “陆白天。”许黎明皱眉看着她,因为背光的原因,漂亮的眼仁儿黑得像深渊。 轻叹一声:“我拿你当朋友,我想帮你。” 陆白天终于还是没有拧得过许黎明,她也不可能拧得过许黎明。 她只能麻木地垂下目光,看着血被许黎明止住,而后用刚包扎好的手拿起工具,清扫干净地上的碎玻璃。 许黎明想帮忙,她不让。 屋子没有那天那么乱,看起来是被女人好好打扫过了,桌上甚至摆了一束不知道从哪儿摘的野雏菊。 真怪异,许黎明看着仍旧坐在地上的女人,女人腕上也有伤口,陆白天走过去,沉默着给她上了药。 上药时轻轻撩开了女人的衣袖,就这一瞬间,许黎明看见了纵横交错的,蜈蚣一样的伤口。 她心头一颤,轻轻捂住嘴巴,恍惚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原来她不是在伤害陆白天。 是在伤害自己。 陆白天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了一板药,倒了杯热水递给女人,女人将药喝掉后,就含着泪睡了。 陆白天关上门,终于站定在了许黎明面前。 眼镜遮盖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咬破了的嘴唇,她将一杯热水递给许黎明。 “嗯……”许黎明接过水杯,轻声问,“你妈妈这样,多久了?” “忘记了。”陆白天声音轻轻,“我很小的时候她就经常哭,后面哭的次数越来越多。” “高中的时候,她整夜睡不着觉,也就没办法出门工作,我带她去看了医生,医生说是很严重的双相。” 许黎明心里咯噔了一声,怪不得她会这样,原来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许黎明放柔了声音:“那她有,治疗吗?” “医生给开了药,但她酗酒,不愿意吃。”陆白天的嗓音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她有时候会忽然好起来,打扮得像从前一样漂亮,对我很好,但是大部分时候……” 陆白天没有再说下去,她微抬眼眸,想问许黎明会不会因此抵触她,但她最终还是没敢问。 只是拖着湿润的尾音暗示:“我想睡觉了,许黎明。” “好。”许黎明顿了顿,修长的手指抬起来摸了摸,然后面色轻松地推开了陆白天卧室的门。 熟门熟路走进去:“正好,我也困了。”! 第 32 章 身后的陆白天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呆呆站在门口没有进来,许黎明自顾自打开灯。 小小的卧室和上次一样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床上的床单被罩刚刚换过,鹅黄色的床单还有阳光的痕迹,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方块。 床单洗得有些掉色,但也让其更加柔软。 窗台上之前摆的野花已经没有了,换成一株多肉,放在一个塑料瓶剪成的小碗中。 眼尖的许黎明发现,床头之前张贴的电影海报换了新的,最显眼的地方,贴了一张《情书》。 “可是这里太小了……”陆白天挪着步伐走进门,为难得直搓衣角,“你睡不好的。” “不小啊,上次不是睡过么?”许黎明说,她指了指一尘不染的地板,“我睡地上就行。” “不行不行不行。”陆白天连忙摆手,她怎么可以让许黎明睡地上呢? “那我睡沙发。”许黎明抄着手坐下,手臂撑着床沿,将锁骨上方撑出两个浑圆的窝。 仿佛厚脸皮已成为一种习惯,含笑道:“外面太黑了,我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她抛出了个令大部分人都无法拒绝的理由。 陆白天当然更没法拒绝,她眼睛急切地眨着,最后只得期期艾艾同意:“客厅照不到阳光,很阴的。那,那我睡地上好了。” “不行。”许黎明摇头,“是我非要留下来的,我睡地上。” “我睡。”陆白天低头。 “我睡。”许黎明坚持。 陆白天不再说话,许黎明以为又把人惹哭了,忙松了口:“那我们一起睡床上呗,你这床没有很小。” 陆白天闻言一口氧气没吸进去,在原地僵了许久,憋得脸和脖子一起充血。 “你怎么了?”许黎明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陆白天这才猛吸一口气,胸口开始剧烈起伏。 “不不不不行。”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L看,视线绕着许黎明四处乱躲。 和许黎明一张床,她想想都要晕过去了。 “好吧。”许黎明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害怕,了然点头,“没关系,毕竟我是……你介意也是正常的。” “没关系,我刚才是逗你的,我不怕黑。”许黎明宽慰地拍拍陆白天的肩膀,抻着腰肢起身,“我回去睡就好,不打扰你啦。” 她抬腿想走,然而手腕却被一双温热的掌心握住了,扭头一看,女孩正双手攥着她手腕,重心向后倒,伸长双臂扯住了她。 慌慌张张解释:“我没有介意。” 她很快又开始咬嘴唇,慢慢将手松开。 “我去给你拿被子。”她说,然后绕过许黎明,踢踢踏踏跑开。 许黎明站在原地,笑得很坏。 陆白天拿来了另外一床干净被子,和之前许黎明穿过的睡衣,睡衣没有再被别人碰过,有着和床单上一样的洗衣粉香味。 许黎明换衣服 的时候,陆白天就借口有事出去了,等许黎明换好,她才沾着夜晚的凉意进门,递给许黎明一袋子崭新的洗漱用品。 我在楼下小卖店买的,你先凑合用。她轻声说,眼镜反射着明明暗暗的光。 ?本作者七千折戏提醒您最全的《白天也很想你[重生]》尽在[],域名[( 等许黎明洗漱过回来后,陆白天已经紧贴在了床侧,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个蚕蛹,只露出双眼紧闭的脑袋。 眼镜摘掉后的脸颊小小的,弧度流畅的下巴缩进被子,闭着眼更能看出睫毛的浓密。 郁郁葱葱盖住了一小片红晕。 许黎明看着她的眼神闪了闪,最后没动声色地躺下,拉过被子放在胸前。 “我关灯了?”她轻声问。 “嗯。”陆白天有点紧张地说。 灯暗下去后,两人的呼吸更为明显,两个女孩的呼吸声和缓又清浅,在许黎明从未住过的狭小拥挤的房间里紧密纠缠。 好香啊,许黎明脑中飘出个念头,陆白天身上的味道不断钻进她的领地,像是勾引着她去探寻。 勾得心痒痒。 不同于香水的味道,那是一种很淡很淡,很隐秘的香气。 是树林中最难寻觅的那一簇花香。 “你睡着了么?”许黎明轻轻问。 “没,没有。” 许黎明斟酌半晌,忽然开口:“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贴着墙的女孩绷紧了身体:“什么?” “就是……”许黎明翻了个身,“你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液?” …… 陆白天松了口气:“呃……六神。” “那不是花露水吗?”许黎明抬了抬睫毛。 “也有,沐浴液。”陆白天小声回答。 许黎明哦了一声,点点头,回头她也买一瓶用用。 看看有没有陆白天身上的这么好闻。 陆白天一夜都没有睡好,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入睡。 身边许黎明的一举一动她都能听见,每动一下,她脑海中就会浮现对方的模样。 轻翻个身,肩上的被子滑落到身后,一侧的发丝散落在脸上,又被高耸的鼻峰阻挡,呼吸均匀。 圆润的肩头松弛地垂着,洁白的睡衣下是树苗一样,已经生长圆满的旺盛身躯。 许黎明的手臂很长,也很漂亮,因为床很小,所以它几乎贴着她的腰,只需轻轻伸手,便能将她整个人拽进臂弯,霸道地拥进柔软安全的怀抱…… 陆白天翻了个身,面对墙壁蜷缩起身体,远离那些不切实际的肮脏的幻想。 将自己团得越紧越好。 陆白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当她醒来已经是中午,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床上似乎还残留着许黎明的温度。 她将手伸向床单,发呆了很久很久,这才默默从床上爬下去,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懒觉了,这么晚醒来对她来说十分不习惯。 许黎明的被子和睡衣都叠好了放 在椅子上,最顶上是一张纸条,用飞扬的字体写着。 我还要赶作业先走啦,手受伤就不要做饭了,给你买了午餐当做房费。 ?想看七千折戏写的《白天也很想你[重生]》第 32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陆白天拿着纸条推开门,迅速跑出卧室,昏暗的客厅被门缝的光撕开一道缝隙。 茶几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外卖袋,拆开封口,里面是丰盛的四菜一汤,和一叠精致的糕点。 陆白天小心地将纸条放进口袋,然后一样一样摆出那些饭菜,等摆了满满一桌,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这才步伐轻快地,轻轻去敲女人的房门。 “妈妈,吃饭啦。” ———— 许黎明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擦着滴水的头发走出卫生间,一会儿L抬左手一会儿L抬右手,满脸不解。 躺在床上擤鼻子的陶宁一脸生无可恋:“不是,为什么我们两个都感冒了,就你没事?” “不知道。”许黎明懒洋洋回答,“可能平时补多了,抵抗力好一点。” “给你们买了药和汤,起来喝点吧。”她一边说着,一边继续闻自己。 “谢谢你,大好人。”陶宁艰难地爬起来,招呼已经爬不起来的孙沐雅下床喝汤。 见对方一动不动,摩拳擦掌地走向外卖袋:“既然你不喝,我就独吞了。” 即使生病了的陶宁胃口还是很好,她一边仰头咕咚咕咚喝鱼汤,一边用余光去瞥许黎明,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 “你到底在闻什么啊?买了新香水?” 许黎明摇摇头,她不解地将手伸向陶宁:“你闻闻我身上香吗?” “变态啊!”陶宁睁大眼睛,护着胸口往后躲,“我告诉你,你别有非分之想,我大学可是要好好学习不想谈恋爱的!” “胡说八道什么。”许黎明懒得理她,走回自己的床铺,看着手里的沐浴液瓶子发呆。 她早上回来时特意去超市买了陆白天说的沐浴露,明明味道确实差不多,但就是没有陆白天身上的好闻。 好像添加了什么不知名的,让人上瘾的东西。 许黎明失望地将沐浴液扔在一旁,问起了正事:“室友回消息了吗?” 陶宁闻言也正色起来,她拿出手机递给许黎明,笑笑说:“回了,我就说笑笑人很好的,听了白天被欺负后的事儿L就说愿意帮这个忙。” “笑笑上学期还在正常上课,这学期说是生了什么病要做手术,一开始请了假,但手术效果不太好,所以现在申请休学了。” “她说反正一时半会儿L也不会回来,床位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先和陆白天换一下,远离那些人再说。” 陶宁笑嘻嘻地甩着脑袋:“真好,我们寝室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许黎明也觉得真好,她接过手机截了个图发给自己,准备拿着这个直接去找辅导员。 陆白天终于不用在那几个人眼皮子下面受气了,又了却一桩心事。 周一的清晨起了雾,教学楼远 远近近地被笼罩在弥漫的雾气中,好像云顶深处冒头的群山▓[(,本该热烈的阳光被雾气稀释得泛白,但并不像阴天那样昏暗。 陆白天早早地便背着书包来到教学楼,准备提前做完戏剧史的作业,这样等会儿L下课就可以去奶茶店打工了。 走进教室时里面只有她一个人,于是她习惯性地坐在了熟悉的角落里,一般来没人会和她同排,可以安静地学习。 于是她拿出a4纸埋头苦写,笔尖触碰纸张的声音伴随着风扇的声响,静谧悠长。 门外的走廊传来陆陆续续的脚步声,以及学生们的说笑,不断有人走进来找座位,陆白天依旧认真地写着作业。 直到身边的座椅被人拉下,发出咣当的响动,她这才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坐到她身边的汤倩和林晚。 林晚坐在外面,她今天穿了件漂亮的露肩碎花裙,一眼都没看陆白天,自顾自拿出书本。 汤倩气呼呼地将书抽出来扔在桌上,状似不经意地抱怨:“烦死了,我这几天感冒,昨天本来早早就睡了,结果昨晚有人十点才回寝室。” “吵得我又没休息好!”她有意无意地瞥向陆白天。 陆白天的笔尖顿了顿,知道对方是有意找茬,然而出去的路被两个人堵住了,她被挤在了墙角。 只能不做理会,低头继续写。 她最近早出晚归一直不在寝室,应该没有惹到林晚吧?陆白天目光波动。 林晚从鼻腔中发出声好听的轻哼,没有开口。 “晚晚,你和你爸爸和好了吗?”汤倩忽然问,她虽然放低了声音,但是这个距离并不影响陆白天将她的话尽收耳中。 陆白天有些写不进去了,笔尖开始游移。 林晚回答:“没有,我周末都没有回去。” “哎,没办法,总有人想抢别人的东西。”汤倩轻声说,“就像总有人想破坏别人的家庭。” “我最恨这样的人了,破坏别人家庭的都是贱人。”她握紧了圆珠笔,眼中涌动着什么。 “晚晚,你可千万要守住自己的东西,千万不能像我一样,被别人抢走人生。” 为什么忽然开始说这个,她显然意有所指。 陆白天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停顿的笔尖开始颤抖,在纸张上留下一小块虫子似的蜿蜒。 汤倩为林晚打抱不平有些激动:“有些人,别以为会写个剧本就了不起了,就能混出点名气,拿来当做要挟了。” “平庸的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平庸的,凭着这点成绩就想鸠占鹊巢,不可能。” 陆白天本想忍着,但她忽然不想忍了,于是轻轻将笔放下。 “你在说什么?”她嗓音有些发颤,却还是开口问。 汤倩对于她的开口有些意料之外,但还是转过身,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在聊天啊,晚晚和她的爸爸吵架了,我在安慰她,听不出来吗?” “我没想要过任何东西。”陆白天紧绷着身体说,“你们聊天不要吵到我。” “你安慰吧。”陆白天收好东西,轻轻站起身,“我去别的地方坐。” 汤倩和林晚被她骤变的态度弄得有些无措,汤倩看了眼黛眉蹙着的林晚,还是指了指自己脚下的东西,冷冷道。 “不好意思,我东西太多,站不起来。” “又没有打上课铃,就许你在寝室吵我,不许别人吵你吗?” 陆白天手指扣紧了书包带子,长期被刁难的气愤上涌,肩背止不住地颤,额头很快有些发晕。 直到一声呼唤打断了她,于是像春风拂面,瞬间清醒。 抬起头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门的许黎明和陶宁几人正站在桌子前面,陶宁面色不善地打量汤倩,许黎明却紧紧盯着她越发苍白的脸。 “许黎明……”陆白天忽然恢复了往日外表的怯弱,她将书包背紧了些,比柠檬还酸的酸味漫过鼻尖,刺激得眼睛发烫。 许黎明麻利地拿过她的书包背在肩上,示意她踩上桌子。 然后伸开手去接,淡淡道:“来,出来。”! 七千折戏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3 章 陆白天回头翻下椅背,发黄的运动鞋借助椅背踏上桌板,然后在汤倩等人震惊的视线中轻轻一跃。 直接跳进了许黎明的臂弯,女生的手在她腰上扫过,温热的掌心给了她一刹那的支撑。 陆白天向前跌了一步,不过很快站稳,她鼻尖擦过了许黎明的气息,在咚咚的心跳中残留了许久。 许黎明松开了手,将肩上的书包递回给陆白天,浓墨似的眼睛扫过并排坐着的两人。 林晚在她那样的视线下,忍不住指尖蜷曲。 “装什么可怜,好像别人都欺负你似的……”汤倩见状有些尴尬,没好气地嘟囔。 “你们没欺负吗?”陶宁的声音喊出来和爆炸似的,惹得方圆几米的人纷纷抬头,“没欺负干嘛不让人家出来啊?” 汤倩被她这一嗓子唬得向后躲了躲,张口想吵又不知道说什么,脸色瞬息万变。 最后开口:“我们寝室的事情,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许黎明就在这儿等着呢。 她微笑着从兜里掏出个银色的小钥匙,戒指一样挂在食指上晃了晃,崭新的表面反射熹微的银光。 “你们寝室的事情吗?”她一脸平静,语气却满是挑衅,“可惜陆白天以后是我们寝室的人了。” “以后离她远一点。” 陆白天猛地抬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枚小小的钥匙。 许黎明的,寝室? “走吧白天,我们换个位置。”许黎明看着汤倩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十分受用,她将钥匙放进陆白天手中,拉着她离开。 走了两步又回头:“哦对了,把桌子擦一下,谢谢。” 看着许黎明发丝摇曳的背影,汤倩觉得自己都要气疯了,她从本子上哗啦撕下一张纸,用力地在桌上抹,好像要将上了漆的课桌再抛光一遍似的。 “不是,她这个人怎么这么嚣张啊?气死我了,晚晚你……” “好了,别吵了。”林晚打断了她的话。 骂骂咧咧的汤倩登时住了口,她小心地看向林晚,一向行事温柔的女生此刻将头低着,红唇僵硬地闭合,漂亮的侧脸融成一片光晕。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自从放了个假以来,很多东西都潜移默化地不一样了。 林晚是万众瞩目的,最优秀的那一个,从小就是如此。 曾经她虽然厌恶陆白天,但从没将她当成过威胁,陆白天就像花园里的野草,怯生生地活着,虽然讨厌,但很不惹眼。 可现在那棵野草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竟已抽条出了绿荫。 一直对自己献殷勤的许黎明关注她也就罢了,现在连林衡意也…… 林晚闭了闭眼睛,而后沉默地拿出耳机戴上,继续背单词,神情虽看不出波动,但她笔下一个单词已经重复写了许久。 汤倩忧心地看着她,似乎想摸摸她的手,却很快将指尖收了回来。 “晚晚 ,你放心,抢你东西的人,我不会让她好过的。”汤倩盯着她的眼睛,小声说。 快学习吧。林晚回答。 ?本作者七千折戏提醒您《白天也很想你[重生]》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许黎明实在懒得理会林晚那里的风起云涌,她甚至都不想再看她一眼,几人找了个她们的对角线坐下。 陶宁眼睛还瞥着那边,多少有些痛心疾首:“啧,亏我之前还把林晚当女神看,现在滤镜全碎了。” “没事,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搬来我们宿舍,我们罩着你。”孙沐雅眉开眼笑地摸了摸陆白天的头发。 陆白天红着脸低头躲了过去,小声说了句谢谢。 她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许黎明居然成功帮她换了寝室。 成功,逃离了那里。 “你等会儿还要去奶茶店打工吧?”上课铃响了,许黎明用气声问,“等会儿中午就可以把东西搬过来了。” “你结束了微信告诉我,我们三个去帮你搬。” 陆白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又说了一句谢谢,她机械般拿出书本,本想继续写作业,然而笔尖停留半晌,眼泪却先落了下去。 在大雾散去后的朝晖下,噼里啪啦掉成一串光珠。 果然又哭了,许黎明本想笑她,然而看着看着却溢出了满满的心疼。 多好的小女孩儿啊,上辈子没有朋友,不知道吃了怎样的苦。 于是伸手替她擦掉眼泪,用很少发出的温柔嗓音道:“别哭啦。” 陆白天很快就搬了过来,她的东西实在是少,四个人只走了一趟全部拿完了,甚至其实只需要一个行李箱。 最沉最沉的,也不过是两摞书。 陶宁和孙沐雅本想帮她整理一下,然而全被陆白天拒绝了,三人只好站在阳台上假装聊天,却齐刷刷用余光瞥那个忙碌的小人儿。 孙沐雅嘴巴微微张着,没忍住拍了拍陶宁:“你瞧,她怎么就那几件衣服啊?” “她所有的衣服抵得上我一个季节买的。”陶宁老神在在地摇头,“这年头这么节俭的年轻人不多了。” “她所有的洗漱用品只有那些吗?”孙沐雅伸长脖子看着,“怎么一瓶护肤品都没有?” “你别说,陆白天那皮肤是真好,白嫩嫩和椰子冻似的。”陶宁嘀咕,“谁敢信她不护肤?” 不同于两人的大嘴巴,许黎明只是后仰靠在栏杆上,眼神透过擦得锃亮的玻璃看向靠窗的床铺。 哦,这玻璃是陆白天进门时擦干净的。 在她来之前,许黎明一直以为她寝室这块是磨砂玻璃。 视线中的女孩儿忙忙碌碌,跪趴在床上铺床,洗得泛白的格纹床单被压得平整,同色系的被子和她家一样折成豆腐块。 她擦掉了额头的汗,慢慢爬下床,开始用抹布擦自己的桌子,蒙尘的桌面很快锃亮如新。 许黎明看着她的身影不禁产生疑惑,这么一个小小的身体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能量,像是上了发条,永不停歇。 独自一 人辗转于各个地方打工,又能奇迹般地完成所有的课业,还有空余时间写作。 人和人之间的精力果然有天壤之别,许黎明嗟叹。 ?想看七千折戏写的《白天也很想你[重生]》第 33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陆白天很快擦完了自己的桌子,又将手伸向了对面陶宁的,被陶宁受宠若惊地冲出去按住。 “别,别,姐你歇歇,我自己来!”陶宁抢过她手中的抹布,开始百年难得一遇地打扫起了卫生。 许黎明差点笑出声,她用手臂挡着嘴唇,挡住唇边的涟漪。 陆白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似乎很不习惯新的寝室,总想讨好似的为她们做些什么。 “我拖一下地……”陆白天低头摸过拖把,去卫生间打湿后走出来。 拖把却被埋伏在门口的孙沐雅夺去了,她不自在地摸摸头:“你别干了,我们来吧。” 陆白天还想擦床头脚踏的阶梯,许黎明便知自己也逃不过,无奈地走向她。 她们实在是看不下去陆白天一个人忙活,只能被迫加入这场大扫除。 …… 大学的生活平淡如水,许黎明继续日复一日地上课,下课,做作业,排练,设计舞台灯光,修改台词,设计服装道具。 不过哪怕死水都有涟漪,而陆白天的到来就是激起涟漪的那块石头。 话剧的排练因为陆白天的到来而轻松了不少,毕竟作为原作者,陆白天对整个故事的理解更为透彻,在许多地方都能提出建设性的意见。 不过除了故事本身,陆白天却很少参与其他的设计,因为她总是近乎固执地相信许黎明,绝不反对许黎明的任何决定。 然而在生活上的影响却并不大,因为陆白天确实如她所言早出晚归,每天许黎明醒来时人就没了,睡觉时她才回来。 而且总是安安静静地完成许多事,甚至让许黎明产生了一种,自己在和一个田螺姑娘做室友的错觉。 寝室的玻璃总是干干净净,地上一尘不染,至于私人区域陆白天并不会碰,但偶尔会帮许黎明整理好桌上凌乱的化妆品。 将它们小心翼翼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地插进收纳盒。 “多么好的室友啊,那帮人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对此,陶宁痛心疾首地感叹。 陆白天搬进来一个星期后,终于在一个早早下课的周四,几个人在寝室里逮住了还没出门的陆白天。 陶宁第一个将人堵在了门口,她伸手扶着门框,叉腰狞笑:“丫头,终于让我抓住你了,下午没课,你这又是要去哪儿?” 见陆白天被突然出现的她吓白了脸,许黎明不动声色地抬手将陶宁和门框分开,看着陶宁单脚踉踉跄跄。 “我,我去图书馆……”陆白天轻声说,她的目光扫过许黎明,又很快落下。 “你怎么天天去图书馆啊,不是去图书馆就是兼职,你不累的吗?”陶宁是真的好奇。 她将下巴一扬:“我不管,今天你必须陪我们吃饭,否则就是破坏我们304寝室的团结!” 陆白天本来想拒绝,但是拗不过陶宁的纠缠,最后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陶宁本来选择的聚餐地点是学校外面的四川火锅,但孙沐雅顾忌到陆白天可能会想省钱,所以干脆改成了食堂三楼的旋转小火锅。 反正都是把肉扔锅里涮涮,都差不多。 四人到达食堂的时候正是饭点,人挤得水泄不通的,排了很久的队才等到座位,坐进了人堆里。 若是搁在以前,许黎明从来不会来这种地方吃饭,她不喜欢这么吵闹的地方,以及暴露在别人唾沫星子下的食材。 但现在可能群居久了,她的忍耐界限已经升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 “许黎明……”坐她旁边的陆白天忽然开口唤她,然后从书包中抽出纸巾递给许黎明,示意她垫在膝盖上。 又习惯性地用湿巾擦掉许黎明面前上一桌人留下的油渍,湿巾擦一遍还不够,又换了干的再抹一遍。 一旁的陶宁看见这一幕,忽然调侃:“诶呀,我们的桌子也是脏的,怎么不见好室友也给我们擦擦。” 陆白天的脸好像有按钮控制似的,一瞬间就成了粉色,她伸手要给陶宁擦,被陶宁夸张地推了回去。 “不是你心甘情愿的,我才不要呢。”陶宁揶揄。 这下陆白天的脸红得很标准了。 许黎明被陶宁这么一说,心里也泛起些异样,胸口黏黏腻腻的,说不出是难受还是什么。 她拿过陆白天手中的纸巾,对她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她没注意话语中的疏离,也没看见陆白天不知所措,有些暗下去的目光。 周围的人更新迭代,隔着几串毛肚的对面桌子坐了几个新来的人,是她们导演班的同学,几个人互相打了招呼。 她们似乎和孙沐雅很熟,招呼她道:“沐雅,你们知不知道马上就是华传100年校庆啊?” “知道啊。”孙沐雅点头,“从去年就开始倒计时了,谁不知道。听说晚会还请了华传毕业的明星,挺隆重的。” “听说学校这次要搞什么广泛参与,主持人不止播院的上,是每个学院都要提报上去人选,然后学生会选举的。你在学生会,你知道咱们班有人选上了吗?” 孙沐雅拿出手机:“好像说最近就出通知了,我看一眼。” 左右就是那几个风云人物,总不能让她一个无名小卒上吧。 许黎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们聊天,没怎么在意。 华传作为传媒学校,每次校庆都办得很隆重,但和什么才艺都没有的她没什么关系,到时候凑凑热闹就行。 直到孙沐雅在火锅面前发出一声惊叫,几人以为她烫伤了,纷纷关切地起身。 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陆白天也跳下了座位,然而孙沐雅将手一伸,示意大家她没事儿。 “吓死我了,你一惊一乍地干什么?总不会是选上你了吧?”陶宁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往嘴里塞了个鸭血。 “还不如选上我呢。”孙沐雅幽幽地说,她反复确认了一遍名字,而后将手机递给室友。 “不知道谁搞得鬼,虽然算是好事,但总觉得不安好心。”她担忧地说。 只听陶宁忽然大骂一句,许黎明便也好奇地放下筷子去看,只见名单上四男四女,女的几乎都是熟悉的名字。 然而其中有个最熟悉的,让许黎明心跳瞬停。 “我靠,白天?”! 第 34 章 陆白天筷子还拿在手中,她黑黑白白的眼睛看着许黎明,嘴里的东西忘了咽。 对面的几个女生听见后也纷纷跑过来??[,一个女生看看手机又看看陆白天,脱口而出:“不是,这名单在开玩笑吧?为什么会选……” 但她很快看到身边的陆白天,忙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惊讶。” 陆白天没计较,毕竟她第一个念头也是,在开玩笑吧? 华传不缺声音好听又落落大方的美女,有主持能力的也不在少数,无论选谁,都不可能选样貌平平,畏畏缩缩的自己。 自己上去,只会成为整个学校的笑柄。 眼看着陆白天整个人像离了柳条的柳絮一样无措起来,许黎明便放下手机,招呼众人吃饭。 “先别慌,可能是搞错了,等会儿吃完饭我去找聪哥问问。”许黎明宽慰道。 这顿饭吃的大家都有些心不在焉,几人都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离开纷杂的食堂。 许黎明走在路上便给辅导员打了电话,对面的辅导员正焦头烂额地批假条,语气敷衍:“什么?校庆?主持人?” “人选系林晚没错啊。” 许黎明耐心地问:“我不是问林晚,是问一下有没有陆白天的名字。” “谁?陆白天?开玩笑……”辅导员噼里啪啦地打字,过了一会儿发出声鸭子般的惊叫,“陆白天?” “好了我知道了谢谢聪哥。”许黎明已经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结论,她看了一眼陆白天的眼睛,继续问。 “我想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询问过白天的意见呢?名单上突然有了她的名字,而且她并不想上去主持。” 那边辅导员似乎更焦头烂额了,他似乎又扯起了头发:“这个我也不清楚啊,按理来说当时班委将名字报上去的时候,肯定有征求过你们的意见。” “既然同意了,就让她试试吧,现在名单已经报给学校了,再换人很不好换的呀!” 许黎明还想说什么,辅导员就似乎接到了别的电话,匆匆忙忙安抚:“那个,你劝白天一下,学校的校庆就是念稿子的事,不需要什么临场发挥。” “她能试试就尽量试一下,也是个不错的体验不是,要是实在不愿意再来找我,我想想办法好吧?就这样,拜拜啊。” 电话中很快只剩下了嘟嘟嘟的忙音,许黎明呼出口气,放下手机。 她们此时正穿行在食堂到生活区的草坪上,馥郁的青草香填满鼻腔,无论是脚下还是头顶,都是一片旺盛的新绿。 陆白天的神情恍惚,她正看着脚下伏地的青草发呆。 陶宁:“别想了,肯定是有人故意的,想看白天出丑罢了,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 一边的孙沐雅则看着陆白天,忽然停下脚步,一把摘下了她的眼镜。 陆白天怔然不动了,双手去遮挡自己的脸。 “这不是挺好看的吗?清水芙蓉似的。 ”孙沐雅将她手扒拉开,“脸蛋嫩得像豆腐,光看皮肤也是个美人。” “陆白天,你就是太没自信了。”孙沐雅轻声说,“其实就是主持个晚会,不管把你名字报上去那人是何居心,我都觉得你没问题。” 陆白天并没相信,她求助似的看向许黎明。 眼睛被强光描绘出褐色的轮廓,眼角那颗星子似的小痣格外明显。 “白天,我也这么觉得。”许黎明冲她眨眨眼。 “可是,我……”陆白天低头看了眼自己。 奔走在打工路上,以至于好像永远洗不干净的鞋,袖口磨损的长袖,因为洗的次数过多而拖长了不少,遮住了她一半的身体。 肥大的运动裤,膝盖处顶出两个圆圆的包。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站在舞台上,别说是舞台,就算在一个小小的手机镜头前,她都会紧张得浑身战栗。 她想说我不行,但是抬眼却对上了许黎明的视线。 那人正低头看着她,黑色的背心包裹着颀长的身体,脖颈露在风中,上面挂着的玉坠正好落进锁骨连接处的漩涡。 像崖壁下静谧的暗河,美得惊心动魄。 自己有没有可能,哪怕那么一个瞬间,能有资格在她身边站一站呢? 于是,陆白天鬼使神差地颔首。 下午没课,左右也是闲着,许黎明看了眼时间,决定带陆白天出去转转。 至少稍微买点护肤品什么的,捯饬捯饬。 许黎明拿着手机搜索了半晌那些牌子的区别,她平日虽然也会护肤,但她的护肤品都是薛阿姨成套成套给她寄过来的,自己还真没怎么研究过。 至于化妆品,她都是挑贵的和包装好看的买,就算买再多也是压箱底,平时常用的也就那几样。 许黎明被网上五花八门的帖子搞得头昏脑涨,她放下手机闭目养神,才恍然发觉,这明明是陆白天一个人的事。 她为什么下意识就当成了她自己的? 可能是最近和陆白天相处频繁,习惯了吧,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陆白天一个人搞不定,还是要帮忙的。 许黎明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看着许黎明将手机扔下,一旁端坐了许久的陆白天顿时起身,生怕她不开心:“不然,还是不麻烦了吧……” “说什么呢?这点事对我也叫麻烦吗?”许黎明轻嗤,“小事一桩。” “跟我来。”她道。 十分钟后,她带着陆白天一起,站在了另一栋宿舍楼的楼下,和含着根棒棒糖的秦朝鹤六目相觑。 秦朝鹤眼波流转,从许黎明看到了陆白天,然后拈着棍子将糖拿出来,甜丝丝地笑:“你让我,去给你们当导购?” “说那么难听干什么。”许黎明插着兜笑,“让你陪我们逛逛街。” “给白天买点东西,过阵子校庆用。” 秦朝鹤目光盯着陆白天,直看得对方白皙的 脸蒸腾起热气,才砸了砸嘴:“校庆的事儿我倒是听说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去做主持,肯定会笑死人的。”秦朝鹤说话直来直往夹枪带棒,“你想买点什么?” “我没有头绪,这方面你在行。”许黎明难得嘴很甜,“毕竟大明星,懂得肯定比我们多。” 秦朝鹤就喜欢听人夸她,心情颇好,于是踩着高跟鞋上前,围着陆白天走了一圈。 她身上香风不断扫过陆白天的鼻翼,唬得陆白天头都不敢抬。 秦朝鹤伸手去丈量陆白天的腰,量完又往她胸口摸去,陆白天顿时一个激灵,连连后退。 “身材也还不错,就是衣品太差了。” 秦朝鹤又将指尖戳进了许黎明的肩膀,往她身前凑近了些了,笑得狡黠:“可惜我下午还有课,逃课被抓住可是……” 许黎明:“你就说你要什么吧。” “最近也有点缺化妆品。” 许黎明对这方面一向爽快:“你先给白天挑,要是路上看见了什么想要的,我给你买单。” “你们在这儿等我,我上去换身适合逛街的衣服,就来。” 秦朝鹤春风满面地扭进宿舍楼,临走前还给陆白天抛了个勾人的飞吻。 陆白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秦朝鹤走后,她低下头,偷偷看起了自己的余额。 稍微放心了些,上个月兼职的收入都到账了,应该够了。 许黎明直接将人拉到了市中心的商场,这里的商场很大,沿着十字路口分了整整六个区。 从奶茶店到奢侈品应有尽有,入眼的大多是年轻时髦的男女,拎着包慢悠悠闲逛。 商场外沿街种满了梧桐树,此时树上已长满新叶,亭亭如盖,一路遮掩至长街尽头。 秦朝鹤戴了口罩和鸭舌帽,身上却没做掩饰,一双长腿踩着恨天高,惹得众目睽睽。 “这头发我真的看不下去,还有这个黑框眼镜,把你最好看的地方全遮住了。”秦朝鹤进门便拉着陆白天奔向眼镜店。 她冲店里柜员道:“给她测一下视力,然后配点日抛的隐形眼镜。” 然后弯腰:“白天,你会戴隐形的吧?” 还没等陆白天摇头,她便长臂一伸将人推进了验光室:“没关系,戴戴就会了。”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许黎明直叹自己找对了人。 陆白天则仿佛被人操纵的木偶,身体僵硬地被验光室摆弄了半晌,又被按在了柜台前。 那柜员温温柔柔地靠近她:“小妹妹别怕啊,就戴一下……” 然后不由分说撑开陆白天的眼皮,将隐形眼睛麻溜儿地塞了进去。 过了会儿,陆白天眼泪直流地起身,走路都直打晃。 “你没事吧?”一旁的许黎明担忧地问。 尽管陆白天怕得将掌心都抠破了,但是为了不让许黎明失望,她还是轻轻回答:“没事。” 在找理 发店的路上,秦朝鹤看见了一家内衣店,于是偏说陆白天的内衣一摸就不合身,不由分说将人拉了进去。 陆白天自然十分地抗拒,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抵抗,却还是没扯得过秦朝鹤。 面色通红地被拉到了店员面前,量了尺寸后,怀中被迫塞了好几件柔软的内衣。 在许黎明面前买内衣,太羞耻了……陆白天抱着那些款式各异的文胸,好像抱了堆炸弹,紧张得浑身刺挠。 许黎明也没料到秦朝鹤会带她来买这个,但想想都是女孩子,所以并没当回事。 不过店里摆了不少造型或露骨,或奇特的成套内衣,许黎明的眼睛特意避开那些款式。 但还是觉得气氛若有似无得暧昧了不少。 或许是店里旖旎的音乐,或是香氛味道的烘托吧,许黎明想。 不过这个香味有些刺鼻,不如陆白天身上的好闻。 店员笑眯眯地将陆白天带到了试衣间门口,温柔道:“这是我们的样衣,您先试一下尺码,有事喊我就好。” 陆白天连连道谢,然后将自己锁进试衣间,用手吹散脸颊的热气。 试衣间装潢得很漂亮,面前是一面光洁的镜子,周围香味暗流。 陆白天迅速地将内衣换上,然而这个款式设计得不太好,后面的卡扣非常难系上,她努力了半天都没能成功。 最后一次用力,甚至不知挂住了哪里,怎么解都解不开。 陆白天越发着急,后背很快蒙了一层薄汗。 许是她在里面待太久了,身后的门忽然被敲响,门外传来了许黎明担忧的声音。 “白天,你还好吗?” 这一敲如同敲在了她心上,咚咚几声,心儿便颤了两颤。! 七千折戏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5 章 “我没事。” 尽管她此时并不想张口,但怕许黎明担心,还是窘迫地回答:“后面,卡住了……” 卡住了?许黎明眨了眨眼,她回头想去叫店员,然而店里不知何时来了不少客人,几个店员都散布在各个角落忙碌地引导。 而秦朝鹤此时也拿了个样衣,正在隔壁试衣间磨磨蹭蹭地欣赏自己的倩影。 许黎明犹豫了一下:“不然,我帮你?” 门内是漫长的寂静,然后传来了陆白天的连声拒绝。 陆白天脑中出现了许黎明站在狭小的试衣间里,伸手帮她解开内衣扣子的场面,羞得不敢抬眼看镜中的自己。 最后索性腰一伸手一拽,直接将内衣套头脱了下来,双眼看着,这才把卡扣从混乱的蕾丝布料中解救出来。 她匆匆忙忙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这才摸出试衣间的门。 迎面就是等候在外面的许黎明,两人对视一瞬,陆白天低下头,用发丝遮挡脸上的热气。 “有点,不是很合适。”陆白天说着将内衣放回试衣间门口的桌子上。 “没关系,我们再看看别的。”许黎明回答。 两人站在试衣间的廊道内等秦朝鹤,她的视线总往陆白天背后瞟,瞟得陆白天越发紧绷。 许黎明终于出声:“白天,你的衣服好像,没扣好。” 陆白天反手去摸,才发现因为自己的紧张,里面的卡扣只扣了一个,将掉未掉的,衣服顶出个鼓包。 她啊了一声,埋头便要回去重新整理,被许黎明一把拉住,将人翻转到背后。 “不用那么麻烦。”许黎明说着便将手从她的衣服下摆神了进去。 陆白天则像是被她定在了原地,她背对许黎明,发顶感受到许黎明的呼吸,双手顿时握紧了彼此。 许黎明的手很容易便摸到了内衣的扣子,手指捏着两端一用力,便灵巧地将其扣好。 随着她的用力,陆白天顿感胸前一紧,女生的骨节若有若无地碰到她的背脊,一碰陆白天便忍不住战栗。 店里的音乐婉转在耳边,陆白天七窍都仿佛随着音乐颠沛流离,身体不自觉地想往许黎明那边,软绵绵地倾倒。 她当然没真的倒,并且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好了。”许黎明说,她将手抽出来,指尖还停留着滑腻的触感。 秦朝鹤很快就买了两套店里摆出来的那种,花里胡哨的内衣,拎着两个袋子兴高采烈地走到两人面前。 “你怎么没有买啊?”她问陆白天。 许黎明很怀疑秦朝鹤带陆白天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她自己。 但不得不说,秦朝鹤作为一个演员,对于怎么保养和打扮自己有独到的见解,她很轻松地判断出了陆白天的肤质,带着两人买全了整套的护肤品和化妆品,最后还拉着陆白天去剪了头发。 陆白天保持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低马尾变成了披 肩发,虽然依旧普通而简单,但并不再遮挡她的光华。 朴素的,孤落的,但独树一帜的光华。 收获颇丰的秦朝鹤先一步赶回学校上晚课,留下没课的许黎明和陆白天,肩并肩走在长街上。 梧桐树苍劲的树干横贯在天地之间,奔流的街道因此而多了旺盛的生命力,在数不清的层叠的树冠的尽头,是夕阳盛放的湖水。 许黎明舒服地吹着黄昏的风,陆白天看着她背影。 许黎明很爱穿吊带,陆白天想,臂膀大胆地露在外面,像自由奔放的风,没人能束缚她。 “许黎明。”陆白天忽然张口轻唤,她快步走到许黎明面前,拉拉她衣袖,不好意思地问,“你看看,这些够吗?” “我没算清,不够我再给你……” 许黎明的视线从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收回,她不解地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是顿号的转账。 数值对于节俭的陆白天来说,可能是她两三个月的生活费。 陆白天还在看着她,习惯性低着头抬眼看人的陆白天,神情卑微地得让人心疼。 许黎明心像是被人攥了一把,原来陆白天一直都在默默计算着下午的花费,生怕算少了。 然而却没提出过一次异议,许黎明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 然后退回了转账。 “不行,许黎明,这些很贵的……”陆白天于是慌了神,她拉着许黎明还要转钱,被许黎明顺手将手机夺去。 “是我非要带你来的,你转什么钱。” “可是……” “我好饿。”许黎明转移话题,她的手放在肚子上,长腿屈着蹲在树干旁,“中午的火锅不好吃。” 陆白天便很容易被她牵走了注意力,她担忧地上前查看许黎明的脸色,然后起身寻找周围的饭店。 “我不想吃这些。”许黎明摇头,“都不好吃。” “你想吃什么?” 黑漆漆的眼睛抬起来看陆白天,笑起来比夕阳还耀眼:“你会包饺子吗?” “我想吃饺子。” 许黎明的要求陆白天总是没法拒绝,哪怕是个圈套她都会奋不顾身地钻进去,更何况只是想吃饺子。 于是一个小时后,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现在了许黎明的客厅里。 肉馅买的是搅碎的,许黎明看着陆白天挽着袖子,熟练地洗菜切菜,再将白菜剁碎,与肉馅混合。 她的身影在空旷的厨房里显得有些柔弱,但剁起菜来又很有力气,咚咚咚几下菜便成了泥,砍得许黎明心都一震一颤的。 回过头来又是温温柔柔的陆白天,软声问:“许黎明,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我想帮你。”许黎明走上前,视线扫过陆白天的手臂,露出的一截像玉杆子,柔润柔润的。 但手却没那么好看,太多的粗糙与疤痕了。 似乎感觉到了许黎明的视线,陆白天面色微红,匆 忙将手背过身后。 “丑,别看。”她低低地说。 “不丑啊。”许黎明摇头。 陆白天没当真,以为许黎明只是客套,她不自在地笑笑:“我包饺子很快的,不用你帮忙。” 她视线左摆右摆,最后犹豫地从正醒着的面团上揪下来一块,递给许黎明。 示意她拿去玩。 许黎明拿着那块面团,憋笑憋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为了不让陆白天失望,硬是连嘴角都没翘。 只能真的捏面团去了。 她趴在餐桌上,将那块面团一会儿揉成圆的,一会儿揉成扁的,最后捏成了个星星,抬起来让它与陆白天的背影融合。 腾腾热气温暖了冰冷的房子,久违的香气溢出锅沿,丝丝缕缕钻进胸腔。 许黎明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忽然觉得心好软好软。 没有什么灯红酒绿的氛围,也没有万众瞩目的热烈,上辈子苦苦追寻的太阳陨落,她如今只是平平淡淡地吃一碗饺子,却莫名有了幸福的冲动。 许黎明睡着了。 梦里又出现了那个奇怪的女人,她的身影永远模模糊糊的,永远爱穿一条红色的裙子。 在冰封的冬天,在炽热的炎夏,在反复更迭的一年四季,她长久地站着,站在永远无人注意的阴影里。 而每当有人回头,她都会狼狈地奔逃,然后藏起来。 跌跌撞撞,疯疯癫癫。 许黎明隐约想起,自己从前似乎,还真的见过这样一个女人。 在某一次收工的清晨,或者某一个晚归的午夜,她牵着林晚的手,撞见了女人逃走的身影。 她记得当时林晚揽过她的腰,柔声安慰她。 “别怕,一个疯子罢了。” “许黎明。” 有人唤她,许黎明倏地睁开双眼,她还趴在桌上,手里的面团已经没有那么柔软。 陆白天将两盘饺子放在她面前,饺子上沾着锅里的水,晶莹剔透。 “你睡着了?”陆白天说,她将筷子放进还在愣神的许黎明手中,“尝一尝,小心烫。” 许黎明点了点头,她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确实很烫,许黎明被烫的眼泪薄薄涌出,又香得直吞口水。 “好吃。”她轻轻说。 许黎明给她们倒了果汁,陆白天也坐下来,两人面对面吃着饺子,远处的落地窗外是安静的灯火,和天上影绰的星。 许黎明一个接一个地吃着,不由得夸赞:“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陆白天闻言,将碗抓得更紧了,笑了笑,没有说话。 心里却说不出得雀跃,许黎明喜欢吃她做的饺子。 多么希望能多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她想经常做给她吃。 许黎明吃着吃着,思绪忽然飘远,而后问:“白天,你喜欢红色吗?” 陆白天顿了顿,然后摇头:“不喜欢。” 她最讨厌的就是红色, 红色太热烈太美好了,像燎原的大火,不适合她。 “那就好。”许黎明放下了心,伸手又夹了一个饺子。 陆白天讨厌红色,那么梦里的不会是陆白天,或许只是自己重生前撞坏了脑子,才总能梦到这些东西。 况且白天这么软糯可爱,除了性子自卑一点,哪里会和疯这个字沾边呢? 于是她快快乐乐地吃掉了剩下的饺子,直吃得站都站不起来。 天色不早了,明天还有课,两人都得回寝室,所以许黎明将买的东西放进冰箱,就准备和陆白天一起走回学校。 就在快出门时,她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是薛阿姨打来的,许黎明接了电话。 那边传来薛阿姨抽抽搭搭的哭声,她说了什么,许黎明呆住了。 过了很久,许黎明才放下已经息屏了的手机,她立在玄关那里,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陆白天小心地碰了碰她手腕:“你怎么了?” 许黎明呼出了一口气,状似平静地笑笑:“没什么。” “我家狗,好像不行了。”她说。 豆汁儿,是妈妈生前养的狗,很老很老了。 “走吧,回寝室吧,再过一会儿要关门喽。”许黎明关了灯拉开门,然而陆白天却没有跟她走出来。 回头看去,女孩仍站在玄关那里,身后是漆黑的客厅,门外的光照进门缝,撕裂浓黑的夜,照亮那双没戴眼镜的,晶莹的眼睛。 “你不回去看看吗?”陆白天问,她将手藏在衣袖里,眼神穿过浓密的睫毛,看着许黎明。 许黎明将头低了低,无所谓地笑笑:“没什么好看的。” 和所有要离去的人一样,看不看都会离开,都会死。 没什么好看的。 “走吧。”她又说。 “不行。”陆白天这次没听她的,她固执地站在门中,语气哀求,“你回去看它一眼好不好?” 许黎明没说话。 陆白天有点着急,她跨出门槛,双手去拉许黎明的衣角:“看看它,它一定很想你。” 她期期艾艾地上前,犹豫了很久,终于将自己一向不愿意示人的,粗糙的,温热的手抽出来。 塞进许黎明冰冷的掌心,语气带了哭腔。 “求求你了,许黎明。”! 七千折戏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6 章 她是真的在哀求她,仿佛生怕许黎明错过什么,一声比一声令人难过。 许黎明再硬的心都难以忽视,何况本来就没那么硬。 ?想看七千折戏的《白天也很想你[重生]》吗?请记住[]的域名[( 她看向陆白天湿漉漉的眼睛,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夜色铺天盖地地笼罩了城市,将原本空旷的景色浓缩为视线内的小小一隅,车灯照亮面前的路,许黎明将脸贴在车窗上向外望去。 脑子里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想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 陆白天静静坐在她身侧,一言不发。 “你其实不用陪我来的,万一查寝了多麻烦。”许黎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甚至还笑了笑。 陆白天说:“没关系。” 她想陪着许黎明。 车子拐进熟悉的别墅区,缓缓停下来,司机礼貌地提醒了两次到了,许黎明这才从愣神中惊醒,推开门下了车。 薛怡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她有些紧张地抱着一个枕头,目视着许黎明。 “黎明。”她快跑几l步迎上前,看见陆白天后停下脚步,轻声问,“这是……” “我朋友,陆白天。”许黎明回答。 又对陆白天介绍:“这是薛阿姨。” 陆白天连忙鞠躬,薛怡不好意思地将她扶起来:“外面太黑了,快进来坐。我让阿姨做了夜宵,可以吃一点。” “我们吃过饭了。”许黎明回答,她快走几l步进了门,身后的陆白天也若即若离跟着。 房子是很现代的装修风格,一切都以白净为主,墙壁外观铺满坚硬的石材,让偌大的空间显得有些冷清,穿过客厅后,能看见乳白色的旋转楼梯盘旋向上。 陆白天站在门口,脚尖还粘着外面花园的草叶,不敢换鞋,也不敢再往前走了。 还是薛怡揽着她的肩膀,才将人僵硬地带进门。 许黎明回过头:“薛阿姨,豆汁儿呢?” “在二楼,你妈妈的画室里。”薛阿姨轻声说,她原地站着,活像是犯错了一样,“我刚把它从医院带回来,医生说它可能,挺不过今晚了。” “它太老了,很多器官都开始衰竭,没有办法治。” 许黎明嗯了一声,她很早以前就知道:“许昇呢?” “你爸爸这几l天出差。”薛怡低下头。 “那我上去看看它。”许黎明说,然后便迈步往楼梯上走去,陆白天在原地踌躇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跟上。 薛怡仰头看着许黎明冷清的背影,她知道许黎明这孩子一向不喜欢自己,也恨许昇,只要踏入这个家门,神情就总是冷冷的,也很少笑。 也就只有面对豆汁儿的时候,才能露出点阳光的少年气。 虽然近些日子是好了些,但今天这么一见,仿佛从前那个许黎明又回来了。 薛怡久久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另一边,许黎明沿着熟悉的走廊走着,二楼的装 修风格和一楼完全不同,昏昏黄黄的,虽然不旧,但很有当年的年代感。 走廊两边挂了几l幅陈旧的画,边框华贵,画的却是清新的水杉林。 ?七千折戏的作品《白天也很想你[重生]》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陆白天经过时看了一眼,画的右下角用烫金的笔写了一个名字,文珊。 许黎明推开了尽头的房门,屋子很大,常年充斥着一股水墨的厚重气息,左右两边的墙壁上都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画稿,这些画稿大多浓墨重彩,风格奔放,但都是半成品。 正对窗子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画架,上面的画布已经发黄,窗帘虚掩着,那只金边就趴在画架下面,看着许黎明呜咽一声,费劲儿地蹬着爪子往起爬。 但它最终没爬起来,只能摇摇晃晃它干枯的尾巴。 “豆汁儿。”许黎明轻声开口,她走过去蹲下,伸手抚摸它的脑袋,豆汁儿大大的眼睛睁着,用柔软的舌头舔许黎明的手腕。 上辈子豆汁儿去世时,许黎明就没有回来,她只是一个人坐在自己屋子的窗边,背靠空旷的客厅,看了一整晚的星星。 她记得那晚星星璀璨,像眼睛。 陆白天看着面前低头不发一语的许黎明,蹑手蹑脚走上前,拉开了窗帘,于是外面的星光洒下,屋中的画沐浴着温凉。 许黎明给豆汁儿拿来了水和零食,但豆汁儿闻都没有闻,只是不断舔着许黎明的手,眼神温柔。 许黎明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觉得或许是自己冷漠惯了,面对这样的场景,眼里还是干干的。 只有手越来越湿。 “这些画,是你妈妈画的么?”陆白天开口问。 “嗯。”许黎明看着豆汁儿的眼睛,声音平淡,“她生前是个画家,很多作品拿过奖。” “但是她死了,那些奖也没用了。”许黎明指了指角落处堆放的一个箱子,“都在哪儿呢。” 陆白天张口:“怎么会没用呢……” “有什么用,谁还记得她?”许黎明索性往地上一坐,笑了笑,“这间画室都差点被许昇毁了,要不是我冲到公司砸了他的办公室,他也不会将它留下来。” 许黎明说这些事和开玩笑似的,陆白天却在阴影里红了眼眶。 “会有人记得她的。”陆白天固执地说,“你记得,豆汁儿记得。” 许黎明不置可否,她远远看着窗外扑闪的星星,忽然开口:“我妈妈叫文珊,她走了很久了,应该是初中的时候吧。” 许黎明晃了晃脑袋:“记不清了。” “我还在等她接我放学呢,但是等了几l个小时都没等到人。”许黎明摸着豆汁儿的头说,“后来才知道,她穿过公园的时候,救了一个偷跑出家门,溺水的小孩儿。” “小孩儿一点事没有,她却滑倒在水里淹死了。”许黎明轻笑,“送到医院的时候就没了气。” “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因为没见到,所以许黎明觉得自己没有那么悲伤,她也没怎么哭,第二天的阳光照样升 起。 只是她的妈妈没有了。 陆白天心头颤动,她愣愣地看着昏暗光晕下的许黎明,女孩唇角挂着笑,眼底却寂寞如夜。 “豆汁儿,我们去睡觉吧?”许黎明忽然说,她站起身,用力将大狗抱了起来。 豆汁儿看着体型大,实则都是毛,内里瘦骨嶙峋的,抱起来并不吃劲儿。 三楼是许黎明的卧室,有寻常的三个卧室那么大,黑漆漆空唠唠的,床单是冰冷的蓝色,没有玩具,也没有娃娃。 靠墙摆了一面巨大的黑色柜子,里面放满了陈旧的影碟,都是小时候文珊给许黎明淘过来的。 她是个很文艺,很天马行空的女人,她说画还是得画在画布上,电影还是用光碟看才有意思。 许黎明喜欢电影,也挺天马行空,但没继承到她的文艺。 她身上还有许昇的商人基因。 许黎明把豆汁儿放在床头,然后拉开被子躺了进去,声音微弱:“白天……” 陆白天几l步爬到窗前,她没敢坐到床上,而是屈膝半跪下来,扒着床头看许黎明。 “谢谢你陪我回来,我没事的。”许黎明轻轻松松的,她扭过头来看陆白天,眼睛里映着一汪月牙,“你去找薛阿姨,她会安排你住一晚。” “我不。”陆白天轻轻说,她摇摇头,“我在这里陪着你。” 许黎明没回答,她又扭过身去背对陆白天,不知道怎么的,她浑身软绵绵的,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你说东西死了会去哪里?”许黎明忽然问,她的声音飘忽不定,眼神也是,“电影里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陆白天依然跪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许黎明,女孩吊带下裸露的背脊开始颤动,漂亮的眼睛埋进豆汁儿的怀里。 “我不知道。”陆白天为难地回答. “豆汁儿也死了,以后还会有人爱我吗?”许黎明压抑了两辈子的情绪轻而易举被引燃,她哭得脑子乱了,模模糊糊地说,眼泪打湿了豆汁儿一大片毛。 狗狗仍然温柔地看着她,任由自己被当成一块吸水的床单,然后费劲地抬起毛茸茸的头,去舔许黎明凌乱的头发。 陆白天的手将床单抠出一个凹陷,她犹豫了很久,然后默默脱掉鞋子,光脚爬上了许黎明的床。 那床很大,她怕惊扰许黎明,缓慢地手脚并用,有一阵子才爬到许黎明身后。 她从来没见过许黎明哭,这个女孩好像一直都是淡淡的,偶尔会明媚地笑,但那笑意也并不热切。 她一直看着许黎明,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看着她,从没见她哭过。 不像自己,陆白天脸有些红。 她最后壮着胆子躺了下来,正对许黎明光滑的后背,用手去拍许黎明的手臂,一下一下,像哄她睡觉。 许黎明呜呜的哭声淡了,然后慢慢停止,她迷迷糊糊地往后靠,靠进了陆白天的怀里。 陆白天拍打的动作停滞了,屋子里静得只剩豆汁儿的喘息,她的胸贴着许黎明冰凉的后背,触感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会有人爱你的,许黎明。 在偏僻无人的,你不知道的角落,有人一直一直,长久的,爱着你。 许黎明在睡梦里贴近身后的那股温热,于是二人之间便只剩下薄薄的两层布料,许黎明迷迷糊糊扭动了两下,陆白天便被小腹的柔软吞噬,她闭上眼睛,不敢动,也不敢多看。 许黎明翻了个身,柔软的手臂落在陆白天腰侧,将她揽得更紧。 许黎明的鼻子贴着她的颈窝,呼出的气流打湿了肌肤,一阵一阵的,飘飘欲仙。 路白天想走,但又不忍心离开,于是就在心底一串串的激流下模糊了意识,同样慢慢睡去。 漫长的夜里只有豆汁儿醒着,用它温和的,黑漆漆,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 门敲了两下,然后被轻轻推开,薛怡端着一盘夜宵走进门,她蹑手蹑脚将托盘放在月色下。 回过头,便看见了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女孩儿,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愣在了原地。 脸面涌上微微的红。! 七千折戏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37 章 在她的视角下,两个女孩之间的姿势有点,过于亲密了,暧昧顺着呼吸蔓延。 再加上那个叫白天的女孩对黎明的关心,实在不像是普通朋友。 短暂的停留后,薛怡眼神收回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出了门,然后将背靠在厚重的木门上,拿出手机。 给许昇噼里啪啦打了一堆字,想了想不行,又一个一个删除。 是黎明的隐私吧?何况许昇那人严厉惯了,要是知道许黎明能是性恋,还不得连夜从国飞回来。 不过现在个年代,就算黎明真的和女孩儿谈恋爱,应该也没什。 算了,还是别告诉许昇了,大不了等许黎明心情好些,和她谈谈心,看看她是不是认真的。 个年纪的孩子爱跟风,还是得从计议。 于是薛怡收起了手机,蹑手蹑脚下了楼。 许黎明不知道自己一夜间就被人踢翻了柜门,她睁开眼,太阳正透过窗子洒进屋,金色的光芒给陈旧的摆设增添了几分灵动。 一半的床铺都沐浴在样的灵动里,许黎明动了动手,摸到个柔软的东西后,身体冷不丁向后闪。 睡意一瞬无踪,她睁大眼睛,看着正躺在她怀里的陆白天。 女孩侧躺着熟睡,她睡着的模样很没安全感,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手脚都缩在袖裤中。 发遮了一半的脸,只鼻尖在面,看那姿势,应该是小心翼翼,抵在许黎明怀里的。 她没盖被子,被子全部都在许黎明身上。 许黎明呼出一口气,她摸了摸自己红肿的双眼,想起昨夜自己居然哭着睡着了,些丢人和无奈。 她拉过一角被子打算给陆白天盖上,然而手接触到陆白天,对方却无意识地贴了上来,往她掌心钻去。 还蹭了蹭。 女孩的脸很软,发丝也软绵绵的,鼻尖滑过敏感的掌心,引得许黎明心都跟着痒,痒得很不对劲。 陆白天此也从梦中醒来,眼睛眨了眨,发现两人的动作后,晴日一声惊雷劈焦了自己,嗖地撑起身子,连滚带爬地下了床。 两人隔着半张床,各自都些不自在,尤其是陆白天,羞得恨不得现在就从二楼跳下去。 她刚做梦了,恍惚以还在梦里。 是……不能告诉许黎明的梦。 “早安。”许黎明手收回来,放在身后蹭了蹭,试图蹭掉那种奇怪的触觉。 “早,早安……”陆白天脸都不敢抬起来,趴在地毯上满地找拖鞋。 希望许黎明没多想,陆白天在心里祈祷,她偷偷看了许黎明一眼,对方神色没什变化。 她稍微放下心。 医生没骗人,豆汁儿确实在无声的夜里,无声地去了,它似乎到都在看着许黎明,尾巴搭在许黎明腿上。 许黎明没再哭,她和薛怡、陆白天一起,豆汁儿放进薛怡早就准备好的小棺材中,埋在了鲜花遍地的后院。 那个 小土坑一点点填上的候,满打满算活了二多年的许黎明?_[(,真正学会了告别。 她看着重新填得平整的土地,往上面放了两束花园里采的小野花,阳光高高挂着,是洋溢着葱茏生机的春日。 许黎明对着脚下片小小而旺盛的生机,轻声说了一句。 再见,豆汁儿。 —————— 果说早春是到处绽放的新芽,那晚春就是开到热烈的繁花,一到了五月份,华传就像是被推入了繁盛的花海,从学校走到那,几乎能集齐半个植物园的花卉。 就算是最偏僻的校园角落,都开了整整一面墙的红色蔷薇。 于是在样的热烈中,迎来了热热闹闹的一百周年校庆,华传作传媒学校,每个专业的人都物尽其用,一个校庆晚会整得大张旗鼓,连最大的东操场都占了,演唱会般巨大的舞台高高地矗立在草地中央。 偶尔在室里上课,都能听见场地里音响调试的音乐声,傍晚还彩色的灯光四射,宿舍楼一到晚上就得拉窗帘,不然就能在屋子里蹦迪了。 但尽管此,也并不影响华传学生对校庆的热情,毕竟是繁忙课业中难得的消遣。 不过对于许黎明来说点焦虑,因她剧组的几个人大多是舞美或是表演专业,不是被拉去控制场地就是被拉去排节目,只剩下几个散兵,完全没办法排练。 就连陆白天都去做持了,焦虑的许黎明只能躺平,等待校庆的结束。 校庆的天是周六,晚会虽然在晚上,然而从早上开始就学生陆陆续续往操场跑,说是在等什明星。 许黎明兴致缺缺,却耐不住陶宁和孙沐雅的拉扯,早早被拉到了体育场门口。 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翘首以待的学生,一旁数个保安围着,生怕人太多出什危险。 “你看校友名单了没?”陶宁神情兴奋,“不愧是华传,校友遍布演艺圈,次不仅好多年轻偶像,还几个实力派歌手和演员。” 陶宁说完又叹了口气:“不过他们大多不上台,真惜,不过能远远看见也好。” 许黎明抬眼便看见体育馆门口左右摆着的巨大易拉宝,上面印着数个知名校友的照片,一半是脸的艺人,另一半是导演编剧或是投资人类的名流。 几个许黎明上辈子在饭桌上见过,还是挺眼熟的,她看了一圈后准备收回目光,却又猛然停顿。 一个名字在她视线中掀起滔天巨浪,又很快归于汪洋。 许黎明讥刺地动动眉毛,朝着那块牌子走过去,垂着眼打量。 然后轻声地念:“岑东俊,知名导演、编剧,代表作《麻辣女友》《我想和你谈恋爱》等……” 岑东俊,就是上辈子在电话里,许黎明听到林晚酥酥唤着的那个人。 原来早,他就见过林晚了啊……许黎明因发现了个真相而感到惊奇。 不过和她又什关系呢,辈子他们爱怎搞就怎搞。 今的岑东俊还只是个小小的导演,所谓的代表作都是水 平一般的小网剧,真正令他声名鹊起的是后的一部院线电影《彩色荒原》。 讲的是一个想要自杀的女孩坠入梦境,在梦里经历一系列冒险,最终找回希望重获新生的奇幻故事,个故事因立意和荒诞而又美好的情节横扫那年的贺岁档,还被送到了国展映。 而岑东俊也因此跻身新生代一线导演和编剧行列,不过也人提出质疑,因个电影的风格和他前的作品大相径庭,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辈子除了和许黎明关的事情,其他人的生命线并没受到影响,那岑东俊和林晚相遇也还是必然的。 真没意思,许黎明移开目光,拿出手机翻了一会儿,手指移向了顿号的像。 「等会儿就上台了,紧张吗?」她打字。 对面秒回:「嗯。」 许黎明不想陪着陶宁在里蹲明星,于是和她们说了一声,自己偷偷钻进了体育馆的门,打算去临搭建的休息室探望一下陆白天。 与此,对话框的另一端,双手捧着手机的女孩没等到更多的消息,眼睛暗了暗,手机收好。 体育场几乎所的地方都被作了临休息室和化妆间,不节目的演员和嘉宾分布在其中坐着准备,而陆白天所在的是最大的一个,里面人攒动,化妆品的粉雾四处乱飞。 女的男的一共八个持人都分散在里,除了陆白天的女持还林晚和夏且,以及一个其他学院的学姐。 晚会导演正拉着她们分发手卡,陆白天因没经验,被分到的节目最少,也幸好此。 因陆白天紧张得浑身发抖,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化妆桌前,拼命背着手卡上的词。 虽然那些东西已经在脑子里循环了三四天,但是她害怕因太紧张而忘记。 “怎办……”陆白天害怕地自语,光是排练她都已经大脑空白了,声音也沙哑得不像自己。 等会儿台下全是人,自己会不会怕得晕过去? 不行,陆白天,许黎明还在下面看着,你不能丢人。 她边不断背着手卡,而一旁女生的欢笑声却不往她耳朵里钻,林晚就在她隔壁坐着,两人的笑声叽叽喳喳得刺耳。 “晚晚,你今天真美。”汤倩站在林晚身后看着镜子,“项链也是他们准备的吗?” 汤倩伸手指着林晚锁骨处挂着的一串亮晶晶的链子,底下的钻石在灯光下闪耀。 “不是。”林晚抿着红唇笑,“是我爸爸了次晚会,特意送给我的。” “你爸爸对你真好。”汤倩艳羡道,她伸手想摸摸那条项链,但很快又手收回,“那他今天来看吗?” 林晚嗯了一声:“他就在台下。” “我们晚晚优秀,叔叔一会很欣慰的。”汤倩声音轻轻的,向前轻俯,深深看着镜子里光彩照人的林晚。 眼中似乎含着别的什,又很好地一闪而过。 眼睛抬起,又看向旁边的陆白天。 相比于妆发齐全,美丽夺目的林晚,陆白天普通得像是硬被 安插在里的,身上的礼服对她而言些大,因不会穿高跟鞋,双脚在桌下紧张地交叉着。 礼服是学校安排,而高跟鞋……则是她从妈妈的衣柜里找出来的,唯一算得上好看的一双。 不知道是什,和林晚身上香槟色拖尾的美丽礼服相比,她的白色礼服,就好像市场里摆着的廉价婚纱。 也许是自己穿着不好看吧,陆白天肩膀缩了缩。 “学姐,边补一下妆!”汤倩忽然出声充当化妆师的女生喊了过来,女生忙忙碌碌跑过来,左看右看。 林晚的脸上没一丝瑕疵,她只能稍微压了压油,就要离开。 “学姐。”陆白天忽然出声,她礼貌地弯了弯腰,“那个,我还没化妆……” 她坐在里很久了,除了导演以没人关注过她,化妆师也一直忙着给演员化妆,都说等会儿就来,然而今眼看着天色擦黑,她却还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 发也没做。 “你也是持人?”女生惊讶地确认了一句,连忙回身去找化妆包,结果门又人在喊她,她焦烂额地转了一圈,索性把化妆包直接递给了陆白天。 “不好意思,我太忙了,你先自己画一下吧,等会儿我再来补。” 女生说完,便不由分说地离开了,只留下陆白天面对着一兜子陌生的瓶瓶罐罐。 一旁的林晚扫了她一眼,葱郁的睫毛垂下,掩饰了淡淡的得意。 陆白天束手无策地摊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刷子,窘迫地拿起一根,却不敢下笔。 她虽然私下偷偷练过,但因前从来没接触过,所以画出来的色块惨不忍睹。 抬想求助别人,但休息室里大家都各忙各的,她一个人都不认识,更不会人注意到她。 眼看着快要上场走台了,陆白天掌心出了汗。 “学,你要帮忙吗?”从远处走来个女生,她也穿着持人的礼服,样的白色礼服却比陆白天身上的要精致几倍。 裙摆处坠着拥簇的花,花瓣边缘绣了银丝,萦绕着朦胧的光晕。 发丝盘成一个端庄的结,每一簇发里都嵌着只银色的蝴蝶,随着走动翩翩振翅。 是夏且。 陆白天看见她,此更紧张,话卡在喉咙里,只能点。 夏且拎着裙摆正要上前,却忽然被一旁的汤倩拉了过去:“夏且,你快来帮晚晚看看,两双鞋子哪双好看?” 她手里拎着两双高跟鞋,每一双都清秀漂亮。 夏且张口想说什,但汤倩直接她拉进了换衣间,于是又只剩下了陆白天自己。 门被敲响,负责后台调度的导演冲进来,扬着声音喊:“持人都准备好没?再过一小走台,嘉宾已经来了,大家动作快一点!” 她匆忙离开看见了陆白天,浓眉顿聚在眉心,急声道:“你怎还没妆造!快去找化妆师呀,还一小,再不快点就赶不上了!” 她说完便门关上,重重的关门声震得陆白天双肩一颤。! 第 38 章 而彼时的体育馆内,准备偷溜进去的许黎明已经被两个保安揪着,在入口拦了十几分钟了,她不断看着表。 “我朋友真的在后台,我不是去看什么明星的。”许黎明拿出学生证,“你看,我是本校的。” “你哪个学校的都不行啊。”保安叉腰立在她面前,“没有工作证都不能进。” 许黎明说得口干舌燥,她正准备再给陆白天发个消息,便听见身后传来高跟鞋踩地的哒哒回声。 扭头一看,穿着宽肩皮衣和超短裙的秦朝鹤高调地踩着恨天高走来,手里却跨了个两个巨大的塑料袋。 里面装了盒饭。 许黎明眨了眨眼。 “欸,你怎么在这里?”秦朝鹤状似惊讶地看着许黎明,抬手将一袋死沉的盒饭塞进许黎明手里,“大家都要饿死了。” 然后把胸前的两个工作证在保安面前挥了挥,没等保安看清上面的照片,就抬手将许黎明拉过了警戒线。 许黎明两手拿着沉甸甸的袋子,就这么在保安狐疑的眼底下被带进了场。 她们往楼道内走去,等保安看不见了,许黎明才笑出来:“谢了,你怎么在这?也要上台?” “没。”秦朝鹤将她手里那个袋子也塞给了许黎明,然后一脸心疼地摸着自己勒红的玉手,“工作人员有志愿学分。” “你都大三了学分还没修满?” “我哪有空啊?”被迫做了一下午后勤的秦朝鹤没有好脾气。 她又问:“你来找陆白天的?” 许黎明点头。 “主持人应该在那个化妆间。”秦朝鹤指了指走廊尽头,然后伸手拉住一个跑过的学生,将两袋子盒饭递给他。 笑眯眯道:“同学,帮我送一下饭哦,场地对面,控台那里。” 然后拉着许黎明走向休息室,将酸痛的肩背抻了抻:“我要累死了,正好陪你看看陆白天,顺便偷个懒。” 后台跟打仗似的,几个负责的工作人员各个休息室乱跑,通知演员和嘉宾走台顺序,许黎明差点被人撞到,一路躲躲闪闪。 她们推开门时,正好看见对着镜子,笨手笨脚涂粉底液的陆白天。 “你怎么还没化妆啊?”秦朝鹤朝她走过去,用手掐着她下巴抬起来左右看看,“负责妆造的人呢?就把你晾在这里?” 她脾气爆,语气也噼里啪啦的,引来了休息室不少人的目光,一旁的林晚几人正从换衣间出来,此时也安静了。 “不是,你们这么多人怎么也不帮一下忙啊?就干看着?”秦朝鹤玉手拍着桌板。 她打量了一眼妆容完好的林晚。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刚才跑开的化妆师进门便听见秦朝鹤的话,尴尬地搓了搓手:“那个,刚才有人叫我给演员补妆……” “每个地方都分配了人负责,你自己这边还没搞完,跑那边去干什么?”秦朝鹤指着陆白天,“等会最后一次联排,嘉宾 也要上场,老师们和总导演都在下面盯着,你让她这么上去挨骂吗?” 许黎明即使也生气,也被秦朝鹤这几嗓子把气全散了,她一句话都不用说。 这样的性格,倒是也能解释得了她在拿奖之前,遍地黑粉的原因了。 “对不起对不起,学姐。”化妆师连连道歉,“我这就给她化妆。” “不用了,我来吧。”秦朝鹤摆摆手,拉过桌上的化妆箱,命令陆白天,“抬头。” 美妆蛋往她脸上用力招呼,嘴却还没停:“你也是,看不出别人忽视你?你发火呀,不发火谁理你。” 陆白天的脸被她拍得直往后仰,许黎明看不下去陆白天被她蹂躏的模样,开口:“白天性格如此。” “你这种性格就是要被欺负!”秦朝鹤用美甲尖尖点陆白天的鼻子。 陆白天眨了眨清湖般的眼睛,稍微放松下来。 “对不起。”她轻轻地说。 秦朝鹤看着她柔软清润的眼睛,一时哑口无言,最后摇头:“没救了。” 秦朝鹤的化妆技术一流,速度也快,给陆白天化的妆不像其他人的舞台妆那么浓,只是突出了她的眉形和眼周,嘴唇也是清淡的樱桃红。 陆白天眼睛生得大,只需要加深轮廓就已经很突出,假睫毛用的也是单簇的,抬眼时,像操场上盛放的喇叭花。 陆白天很不习惯画眼妆,中途几乎被刷子刺激得要流泪,但好在忍了下来,眼睛水汪汪的。 秦朝鹤用发胶将她的头发盘起,两边只留了一点碎发,陆白天很少像这样露出自己的整张脸,不由地想去捂住额头,被许黎明抬手将她的手拿了下来。 “很好看。”许黎明看着她的脸,自语般开口。 陆白天的脸颊顿时就不需要腮红了,兀自红得鲜艳。 许黎明没有哄她开心,她说的是真话,陆白天这样,真的很好看。 即使将头发梳得溜光也不影响五官的比例,生得好像用标尺量过,原本清淡白净的皮肤晕染上颜色后,像天光下绽放的一树艳丽。 这样形容人太土了,但许黎明眼前分明出现了这样的风景。 自己上辈子怎么会觉得这样一个人普通呢?不只是样貌,她分明,很耀眼。 只是一般人看不见。 就是有点素,许黎明看了眼桌上学校准备的耳环项链,都觉得式样廉价,最后从脖子上解下了自己那块小小的玉佩。 抬头给陆白天挂上。 “不不不,许黎明……”陆白天伸手去挡,但抵不过许黎明的速度,眨眼间,那枚温热的玉就已经坠在了锁骨下。 “挺合适的。”许黎明不由分说拍了拍陆白天,笑得嘴角尖成月牙。 节目之前已经彩排过很多遍,但因为邀请的很多校外嘉宾今天才到,所以在正式开始前还要进行一次走台联排。 顺便检查一下整个流程还有没有疏漏,也没怎么出问题,就是有个致辞的嘉宾上台时鞋 掉了,引发周围一阵闷笑。 最后总导演满意地吹了一声哨,那边观众便开始入场。 几个主持人守在后面随时准备上台,许黎明送陆白天过去,伸手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 她感觉到陆白天在发抖。 “怕什么?之前彩排的时候,导演不是还夸你声音好听吗?”许黎明冲她笑笑。 陆白天点点头,她伸出手,拿稳了别人递过来的话筒。 她害怕,真的很怕,怕得快要晕过去了。但她不想让许黎明失望。 哪怕是作为朋友。 台上已经开始放音乐,震耳欲聋的声音吵得人鼓膜直颤,远远的另一端,秦朝鹤百无聊赖地靠着栏杆等许黎明。 一阵香气萦绕,秦朝鹤眼睛都没抬,便冷笑开口:“呦,夏老师,你也在啊。” “我是主持人。”夏且开口,她一身端庄的洁白,靠近秦朝鹤。 秦朝鹤则往旁边大跨一步:“你快离我远点,等会儿L让别人看见,又说我碰瓷。” 夏且只得止住了脚步,她温和地勾唇:“好吧,你在等朋友吗?” 秦朝鹤用下巴指了指许黎明的背影。 “许黎明。”夏且点头,“她挺厉害的,导演水平不错,眼光也好。你们的那个话剧,我挺喜欢。” “谢谢夸奖。”秦朝鹤半真半假地说。 工作人员开始清场,无关人员都得离开,于是许黎明退出了后台,和秦朝鹤一起来到了观众席。 她们来得不算晚,所以座位也不算差,虽然偏了一些,但也在前排,只需要抬头就能看见中央的校友区。 此时那里已经坐满了人,人头攒动中,许黎明并没有看见岑东俊的身影,于是暂时放弃,转而看向舞台。 天色已经很晚了,而舞台左右的强光则将操场照得亮堂堂一片,就连墨黑的天空都好像发霉,泛了一层白色。 当这层泛白消失,舞台被射灯打亮后,晚会才正式开始,踩着悠扬的钢琴曲,服装华丽的主持人走到舞台中央。 陆白天站在最后一个,她穿高跟鞋的姿势有些别扭,走得有点慢。 露肩的纱裙裹在身上,暴露出的肌肤细腻苍白,她的身形无疑是秀丽的,即使站在从小学习跳舞的夏且身边都并不逊色。 林晚第一个开场,她笑容明朗,气质大方,虽然并不是播音专业,但将一口开场白说得很是漂亮。 其他人也游刃有余,很快,轮到了陆白天,她将话筒举在嘴边,有一瞬间的停顿。 许黎明仿佛自己也站在了台上,她眉头不自觉缩紧,掌心渗出微微的汗。 在全场的寂静中,陆白天终于开口,她声音平和,没有那么激昂,但气口却留得很好,听着婉转悦耳。 开场白结束,晚会流畅地进行下去,许黎明彻底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挺着腰杆,于是靠回椅背。 “干得不错。”许黎明说。 “是不错。 ”秦朝鹤看着她,接了一句。 许黎明的手机发出震动,她点开微信,排在最上面的便是陶宁和孙沐雅的消息,都是一串无意义的啊啊啊。 她又点开班群,此时的消息正鱼贯而出,滚动着铺了满屏,大家都在惊叹。 「我们班长好美啊!我好喜欢这个造型!」 「真给我们导演班争气!」 「等等,还有个主持人是谁,好眼熟。」 「我的妈呀,我看了眼节目单,好像是陆白天!」 「谁???」 「看着一点都不像啊,重名了吧……」 许黎明心情愉悦,然后收起手机,继续观看晚会。 最开始是优秀校友致辞,再便是涌来热场的国风唱跳,表演者是学校舞团的一群男人,光着膀子在上面嘿哈嘿哈,身边尖叫云集,但许黎明对他们实在没什么兴趣,于是眼神四处乱转。 岑东俊没看到,但轻而易举发现了林衡意的身影,身材高大的男人坐在前排,头发用发胶一丝不苟地梳在头顶。 自从知道他的私事后,许黎明对这个人的印象就完全变了,从前觉得他知书达理,如今看着。 透着一股趋利避害的人精味儿L。 林教授,你不在隔壁松大教书,怎么跑到我们华传来了??_[(”男人身边有个老师开口搭话。 林衡意扶了扶眼镜,不矜不伐地笑:“贺老师,好久不见,我来看我女儿L。” “我怎么没听说过您女儿L在华传?”那老师往台上瞅,“哪个啊。” “做主持人的。”林衡意回答,客套完毕后,他的笑容很快淡去。 紧紧盯着台上。 节目结束后,林晚就出来报幕了,她的仪态和气度都挑不出错处,林衡意暗自颔首,轻轻鼓掌。 第二个节目是钢琴独奏,演奏的是某位有名的青年钢琴家。 第三个节目是歌曲《穿过月光》,演唱者是位华传毕业的知名歌手,引得台下粉丝阵阵呼喊。 第四个是学生的古典舞《青瓷》。 然后陆白天上场,她走路走得有些磕磕绊绊,但站定后拿起话筒,又好像一棵柔韧的青松,声音有点发颤,但说着说着就又平稳下来。 林衡意看着女孩有三分像自己的面庞,神情有些恍惚。 原以为这个孩子被那个疯子养着,应当是会养废的。但在无人看管的日子中,她竟然自己长得有模有样。 …… 在合唱团恢弘的歌声里,晚会的气氛被推向高潮,也接近尾声,在歌声最为高亢的一刹那,上千架无人机好像上千盏星光,从学校的各个角落纷拥升起,在头顶组成了校徽的形状。 周围尖叫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站起身来,对着天空记录这振奋人心的一刻。 “快看!好多无人机!” “我的天,华传这次下血本了!” 周围吵吵嚷嚷,主持人开始谢幕,而无人机阵则 扭动着变换位置,许黎明的视线穿过枝丫般交错的手臂,看向舞台上的陆白天。 她清隽的身影站在角落,也在抬头望着星光,碎钻般的光洒落发梢,像错降人世的天使。 她不需要光的拯救,因为她自己就是白天。 许黎明的心开始咚咚地跳。 晚会终于散场,时间已是深夜,今天难得不闭寝,校园里到处簇拥着人头,都在讨论刚才盛大的无人机秀。 林晚已经换下了礼服,心情振奋地走在林衡意身边,难得地轻哼着歌。 她今天很开心,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主持晚会。 但这样的开心很快就被打断了,因为林衡意忽然开口:“你怎么没告诉我,陆白天也参加了?” 而且表现还不错。?” 林晚的脚步猝然停下,她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冷冷看着林衡意:“爸,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点惊讶。”林衡意状似无意地回答,他伸手,慈爱地揽过林晚僵硬的肩背,“走,爸爸请你吃宵夜。” 林晚抬手将他挣脱:“不了,我没胃口,我要回宿舍。” 她没再看林衡意,独自一人往校园深处走去。 另一边,许黎明左等右等等不到陆白天,索性和秦朝鹤一起去休息室找,此时已经散场了,后台人头寥寥。 她们很容易就看见了女孩,她还被庞大的纱裙裹着,正窘迫地弯腰换鞋。 发现许黎明的身影后,动作加速,将脚用力伸进鞋子里,好像掩饰着什么。 许黎明低头看了一眼。 “许黎明,这个还给你。”陆白天伸手解下脖子上挂着的玉坠,被许黎明推了回去。 她笑笑:“你拿着吧,感觉你戴着比我好看。” “这怎么可以,这东西你从小戴着,肯定很贵重……” 她话没说完,许黎明却发现了端倪,冷不丁问:“你怎么知道我从小戴着?” 陆白天顿时没了声音,手不断摩挲玉佩,过了很久才磕磕绊绊张口:“因为,它很润。” “这样啊。”许黎明将信将疑,但没有细想,重新拿过玉佩给陆白天戴上。 不由分说:“这就是块普通的玉,没什么纪念意义。是保平安的,我戴习惯了就没摘。” 于是玉佩又被强行安回了陆白天胸前,隐入玉白色的胸口。 “你的脚怎么了?”许黎明指了指陆白天被裙摆遮住的腿,她从刚进来就看出了不对劲。 “没什么,就是磨破了皮。”陆白天连忙说,“没什么大碍,我去换一下衣服。” 许黎明没多言,她抬手就将裙摆撩起,露出一小节莹白的同时,也看见了脚后跟处的一片血红。 她的高跟鞋很不合脚。 “这是磨破了点皮吗?”许黎明无奈。 陆白天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连连后退,狼狈地弯腰按下裙摆,将自己的腿脚严严实实遮住:“我去换一下衣服!” 她一瘸一拐地走进更衣室,许黎明也扭身要出门,被秦朝鹤用指尖拉住:“你去哪?” “去和别人要点创可贴什么的。”许黎明不解,“她脚不是破了吗?” “哦。”秦朝鹤拖长了声音回答,凤眼眯得只剩一团雾黑,“我怎么觉得,你很关心白天。” “你是不是喜欢人家?”秦朝鹤饶有兴味。! 第 39 章 “胡说八道什么?”许黎明下意识反驳。 她眼睛看着试衣间的门,大脑有一瞬间的混乱。 秦朝鹤又哦了一声,拉过椅子坐下:“那你干嘛对人家这么好。” “你没交过朋友吗。” “反正我不会送我朋友贴身项链。”秦朝鹤拍了拍衣袖上的沾到的粉,笑嘻嘻道,“你当年追林晚的事迹可是全院闻名的,所以别怪我多想。” “那不一样。”许黎明说,她不再和秦朝鹤争辩这个,推了推她,“你去帮一下陆白天,我去找创可贴。” 她说完就走了,没给秦朝鹤留说话的间隙。 体育馆的人此时已经寥寥无几,只有一些志愿者在收尾,暗风吹过走廊,许黎明额头一阵凉意。 她喜欢陆白天吗?应该没有吧。 但不可否认的,陆白天对她来说很有吸引力,她一直觉得这个女孩很特殊,也很神秘,好像内里永远藏着些什么。 但每当自己想要剖析钻研的时候,她又会张开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像除了干净什么都不剩。 是吧,就是这么矛盾。 和曾经对林晚的感觉截然不同,上辈子的林晚是被她潜意识中加过滤镜的,她觉得这个女孩儿漂亮,优秀,温柔,一刹那的惊艳被她自以为是地包装过后,就成了喜欢。 如今滤镜剥去,那人露出了本来的模样,她才恍然大悟。 说白了,她喜欢的不是林晚本身,而是喜欢那种喜欢的感觉,喜欢爱,渴望被爱。 许黎明很缺爱,虽然她从来不会承认。 外面没有什么人,许黎明一路走出了体育馆,才和操场上负责后勤的人要了几片创可贴,又快步走回去。 陆白天这样一个人,会因为什么原因而退学呢?许黎明的思维开始发散,她忽然后悔,上辈子的自己为什么一点都没有注意到陆白天。 不然好歹能知道为什么,帮她一把也好。 许黎明回到了休息室内,陆白天已经换好了自己的衣服,但妆发还没拆,许黎明蹲下来帮她贴创可贴,被陆白天匆匆拦住。 “我,我自己来。谢谢。”她小声说。 许黎明没有异议,她站起身,在走神。 而且,人家陆白天也可能是直的吧?就算自己真的喜欢她,如果对方并不喜欢女生,那岂不是很冒犯吗? 许黎明没发现,上辈子的自己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向来很莽的。 “我不跟你们耗着了,我晚上还得录一条试戏视频。”秦朝鹤忽然开口,她走过许黎明时凑过来,太阳花似的假睫毛扑闪着,“那个……” “导演,排练的钱什么时候打给我?” 许黎明失笑,她打开手机,当场转了过去,听见到账的提示音后,秦朝鹤笑得比太阳花还灿烂。 “好歹是个小有名气的演员,怎么这样见钱眼开。”许黎明调侃。 “ 谁会和钱过不去啊,我最喜欢钱了。” “谢谢导演。”她嗓音甜得发腻,高兴地走出门。 许黎明收起手机,那边陆白天已经重新穿好了鞋子,整理着衣摆站起身。 “好了吗?好了就走吧。”许黎明指了指门外。 两人在春夜里信步走着,不断有花香味拂面而来,又被青草味代替,许黎明眼神偏移,注意到了陆白天奇怪的走路姿势。 虽不再一瘸一拐,但明显还是不适的,创可贴并不能完全阻隔伤口的摩擦。 于是许黎明伸了只手出去,示意陆白天抓着,陆白天又要拒绝,许黎明便干脆抓住她的小臂,扶着她走。 掌心之下的身体倏地绷紧,些许的湿意透过布料,传到许黎明掌心。 许黎明指尖轻微动了动,仿佛能透过衣服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滑腻。 真是的,都怪秦朝鹤,许黎明暗叹,要不是她多那么一句嘴,自己不会这么胡思乱想。 她决定找点话题,转移注意力。 “你的高跟鞋,是哪里买的?”她指了指陆白天左手挎着的袋子。 “不是买的。”陆白天窘然开口,“是我妈妈的。” “怪不得。”许黎明说,“你怎么不问问我,我应该有还合适你的尺码,从来没穿过。” 她嫌那玩意儿硌脚。 陆白天没说话,她咬住了嘴唇。 就这么点小事,她不想麻烦许黎明。 安静的气氛中,许黎明的电话铃声适时地响起,许黎明接起来,是陶宁巨大的嗓门儿。 “喂,许黎明,明天周日。我和孙沐雅打算和他们去酒吧玩,你和白天来吗?” 嘈杂的声音随着她的嗓音涌进耳朵,许黎明将手机拿远了些:“我不喜欢喝酒,你们玩吧,注意安全。” “好吧。放心,都是部门里的同学!”陶宁喊道,“那我挂了,拜拜!” 屏幕亮起,许黎明终于清净了不少,她放下手机:“她们出去玩了,今晚只有我们一起睡喽。” 然后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句话怪怪的。 不知道陆白天有没有这种感觉,许黎明耳朵冒出热气,她假意摸了把头发,挡住耳朵。 “好。”陆白天轻轻说。 体育馆到生活区有一条近路,要从湖中央的步道穿行,许黎明看陆白天走路不方便,于是选择了这条近路。 走在这里就更安静了,只有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湖水漆黑一片,学校大部分的灯已经暗下,只有步道两侧点缀的串灯。 “许黎明。”陆白天忽然反手抓住了许黎明的手腕,拉着她后退了两步,声音不稳,“你看那是什么?” 吓了一跳的许黎明捂着心口抬眼望去,只见本应空无一人的步道中央,此时多了团东西。 好像是个女孩,穿着短袖和长裙,坐在步道两侧的长椅上。 许黎明呼出口气:“别怕,是个人。” 这大晚上的不回寝室睡觉,在这里待着干什么?许黎明拉着陆白天向前走,没走两步就又停下。 因为对向的廊道上,也有个人朝这边走来,看身形是个男人,上身穿着皮衣外套,下身是一条皱巴巴的,极长的牛仔裤,浑身上下透着种不自然的松弛。 “好像不是学生。”陆白天晃了晃许黎明的手,声音轻轻,“看着,有点老。” 用最真挚的声音说最扎心的话,许黎明没忍住笑。 因为随着那人走近,许黎明已经认出了他的脸。 这张脸许黎明临死的时候深深刻在脑海里,可能这辈子都难以忘掉了。 岑东俊。 晚会时候没看见他,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那么坐在那里的,就是林晚了?许黎明继续走,待女生的头发不再挡着脸,她果然看见了林晚的面容。 她在哭。 呜呜咽咽的,许黎明有点疑惑,她不该和林衡意一起回家吗?难道是吵架了? “是林晚。”陆白天也说,她转头看许黎明,握着许黎明的手紧了些。 如果她们转身就走,任由林晚和岑东俊相识,会发生什么?和前世一样,他们会在一起吗。 这辈子没有自己出现,他们应该会顺理成章吧。 但许黎明就是看他们不爽,尤其那个男人在电话里说的话,许黎明恶心他一辈子。 岑东俊显然是看见了林晚,他走近女生时,低头拍了拍她的肩。 无人的夜晚,身边突然出现了个男人,还是个老男人,林晚自然是被吓到了,她瞬间失了声,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往后退。 男人上前想解释什么,但林晚哪里有心思听,捂着耳朵便要尖叫。 随后身边什么东西扫过,有人一把推在男人胸前,男人没有防备,被推得踉跄几步,差点跌在地上。 “我真不是坏人!我是你们……” “我管你是谁,大半夜的在学校里乱绕什么?”许黎明个子高,手也抬得高,一巴掌糊在男人脸上,“不知道这里是学校吗?” 男人显然被她打懵了,只顾着躲闪叫唤,许黎明则是将上辈子的气撒了个够,下手一点没轻,专往他痛处打。 林晚则滞在了原地,她双手还护着头,穿过碎发看向许黎明的背影。 许黎明打得自己手疼,转身从陆白天袋子里掏出了高跟鞋,在男人的嚎叫声中,被林晚和陆白天双双拉住。 陆白天是怕男人反击伤了许黎明,林晚是怕出人命。 “放开。”许黎明甩开林晚,她轻轻撩了一把汗湿的发丝,把高跟鞋递回给陆白天。 她不断喘着气,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打人,原来打人这么累。 男人抱头蹲在地上,这时才有空喊:“不是你**听我说完啊!我是你们学长,请来参加校庆的!” “你哪个班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 “你管我哪个班的。”许黎 明垂眼看他,瞳孔黝黑,“就算是校友也是毕业生,学校给你们安排了酒店,还有志愿者送你们回去,这个时间你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打流氓,没问题吧?” 岑东俊摇摇晃晃站起来,气得面色通红,但百口莫辩。 许黎明打的时候收了力气的,虽然疼,但没什么皮外伤。 许黎明承认自己冲动了,但她觉得很爽,不然上辈子受的气不发出去,怎么想都憋屈。 而且据她所知,这男人没什么腰杆,只会背地里蔫坏,不然也不可能背着她,给林晚当了那么多年小三。 男人挨个儿扫了她们一眼,视线在林晚湿润的脸上停留最久,而后那手指着许黎明:“你这黄毛丫头,给我等着。” “老子记住你长什么样了,你们院长是老子当年的班主任,老子明天跟你们院长反应,非得给你一个处分!” 他捡起地上被打掉了的钥匙,越过许黎明,狼狈地走了。 许黎明对着他背影轻嗤,揉了揉掌心,既阻止了两人相遇又揍了小三,心里说不出得畅快。 至于他们以后还有没有缘分,就不是她想的事了。 林晚这时已经被风吹干了泪痕,她心有余悸地看着男人背影,又看向许黎明,斟酌半晌,说了声谢谢。 “别谢我,我不知道是你。”许黎明说。 要是让林晚误会了自己是因为还喜欢她才出手,岂不是很冤枉? 她没理会夜色中的林晚,转头看向陆白天,女孩正双手捧起她的手掌,在灯光下看那白皙的掌心有没有伤。 看到只是微微泛红后,陆白天便松了口气。 “我没事儿。”许黎明安抚地笑。 “那就好。”陆白天低声说,然后将手放开,转身捡起地上的袋子。 背对许黎明,步伐歪歪扭扭地走了。! 第 40 章 许黎明摸了摸鼻子,迈开步子追了上去,只留林晚一人沉在夜色中,看着许黎明远去的背影走神。 “白天,白天!”许黎明伸手去拉陆白天,手触碰到衣袖时,对方便放缓了脚步。 “你走这么快干什么,脚不疼了?” “好多了。”陆白天轻轻回答,她将手背在身后,塑料袋随着步伐一下一下敲打着腿。 她的心跳随着塑料袋的频率一起浮动,说不出地怅然。 如果许黎明,依然喜欢着林晚呢? 她刚才那样快地冲出去,好像真的很担心。 也是,不管怎么说,林晚都是耀眼且优秀的,如果…… 许黎明不知道陆白天在想什么,她只觉得对方身上的气压比起往日来说更为沉闷。 之后的路她们都没再开口,一路默然地回到寝室,当温暖的光铺满小小的屋子时,许黎明彻底地放松了身体。 寝室和她的房子相比来说显然逼仄许多,但她就是觉得在这里很安心。 除了陶宁偶尔打呼噜的夜晚。 许黎明脱掉了外面的衬衫,随手丢到椅子上,然后就去卫生间卸妆了,等她敷着面膜出来的时候,扔着的衬衫已经不翼而飞。 再抬眼,衬衫被叠成四角尖尖的方块,放在了她书桌上。 许黎明将衬衫拿起来塞回衣柜,帮她叠好衬衫的人正坐在桌前低头看着书,没做反应。 “谢谢。”许黎明说,她歪头去看陆白天面前的书本,“这么晚了,还是周末,就别学习了吧,早点休息。” 她见陆白天不说话,于是伸手把书拿过来,白色封皮上板正印着:《电影批评》。 她合上书,把书放回书架。 忽然生出疑问:“你这么喜欢写作,为什么不去报戏文专业,要来学导演?” 而且说实话,虽然影视行业不分家,但陆白天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导演,她更适合单纯的创作。 陆白天手紧了紧,开口:“我,我都喜欢。” 许黎明看出对方在含混,但没再问,只是点点头,说了一声好吧,然后爬上楼梯,翻身上了床。 只有两个人的寝室非常安静,许黎明拿起手机看着,靠在床头,等待面膜干在脸上。 床下的陆白天窸窸窣窣走进了卫生间,随后哗哗的水声传来。 水声停止,陆白天卸了妆,回归了清淡的面容,穿着睡衣走出来,头发还湿哒哒垂着,水珠洇湿了浅色的睡衣,贴在胸口。 她沉默地洗好衣服,挂在窗外,然后拿起吹风机,怕影响许黎明,开了最小一档的风轻轻吹着。 许黎明想告诉她自己没睡着,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思根本没在手机屏幕上,而是一直关注着陆白天的一举一动。 她索性放下手机,下床撕掉面膜。 “白天。”许黎明开口。 陆白天一怔,她忙将吹风机关掉,放在桌上:“你要 睡了吗?我不吹了。” “你没有吵到我。我也不困。”许黎明摇头,她走到陆白天面前,微微俯身。 陆白天便朝后仰去,刚才洗澡后好不容易散去的热气再次爬上面庞,她不自觉偏头避开许黎明身上的香气。 好像那香味能化出双手,伸向她脸似的。 “你不对劲。”许黎明肯定地说,她将自己的大靠椅拉过来坐下,居高临下看着陆白天,“你从刚才就不对劲。” 陆白天将头偏得更远,手缩在衣袖里捻磨许久,才轻轻开口:“我没有。” “一开始还好好的。”许黎明抱着双臂,视线滑过陆白天的侧脸,“从我揍了那个流氓后,你就不开心了。” 陆白天沉默。 她偏头看着桌前的墙壁,上面还残留着上一任学生的随手涂鸦,什么也不说,只是摇头,眼圈却慢慢有了颜色。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不开心。 但她忍不住,陆白天觉得自己变了,或许是因为许黎明对她太好,她居然因为这样的好学会了任性。 陆白天,你不能这样,许黎明喜欢谁是她的自由。 可是…… “可是。”陆白天终于开口,她声音像拨动的弦,颤颤巍巍的,“她对你不好。” 啊?许黎明一愣。 “她不会珍惜你的好,她不喜欢你,汤倩说你坏话的时候,她从来不反驳。”陆白天声音很轻,她好像快哭了,但话却没停。 “你送给她的花,她随手就扔了,送给她的礼物,她也转手给了别人……” 许黎明,你喜欢别人,喜欢谁都可以。 你不要喜欢她了好不好? 最后这句话陆白天没有说,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搅和别人感情的坏人,但她也不想看着许黎明仍一头扎进去,枉费心机。 陆白天偷偷擦掉了一滴眼泪。 许黎明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她有些懵懂,但很快理解了陆白天的意思。 原来陆白天是误会了,以为自己还在对林晚心存幻想。 “我没有喜欢林晚。”许黎明直截了当,“我揍那男人也不是为了林晚。”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上辈子被绿过的事情,斟酌了一下语言,最后说:“我和那个男的有仇,你信吗?” “说他是流氓,就是找个借口,想打他一顿。” 陆白天眼泪越流越多,她用睡衣的袖子擦着,但还是点头。 许黎明说了,她就信。 “你哭什么?你放心,我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早就不喜欢她了。”许黎明被她闷声流泪的样子惹得想笑,但没笑。 绷着脸递给陆白天一包纸巾。 陆白天听见许黎明说不喜欢,也知道自己误会了,终于放下心,后知后觉地被尴尬淹没。 将脸埋在了纸巾里。 小声解释:“我就是怕你,又被戏弄……” 好可爱。 许黎明盯着只露出毛茸茸碎发的陆白天,心底有个地方在叫嚣。 她担心自己的样子,动不动就流眼泪的样子,都好可爱。 许黎明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凉水,压下了心底的喧嚣。 “那是我的杯子……”陆白天又在纸巾里,小声地说。 “对不起。”许黎明连忙将杯子放下。 然后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第 41 章 水虽然凉了,但是流过舌尖时,甜津津的。 许黎明重新爬上了床,整个人放松在松软的床铺里,听着陆白天走动的声音,灯被关上,寝室陷入空旷的黑。 直到又躺了一会儿,黑暗里朦胧的摆设才重新进入视线,窗子没关严,窗帘静静地飘。 许黎明没有一丝困意,她翻来覆去一会儿,将头搁在栏杆上开了口:“白天,你睡了吗?” “没有。”清浅的嗓音在对面响起。 “你不困吗?”许黎明没话找话。 “困。”陆白天轻轻回答。 “那晚安。”许黎明说,她把掌心放在小腹上,阖眼躺了会儿,怎么也睡不着。 于是又忍不住开口:“白天,你睡着了吗?” 对面的床铺无言片刻,最后还是耐心地回复:“没呢。” 听见她没睡,许黎明更是肆无忌惮:“白天,你一直待在这里吗?” “嗯,我出生就在这里。”陆白天回答,“但我是湖北人。” 许黎明翻了个身,她没去过湖北,思考良久后:“我喜欢吃热干面。” 陆白天也动了动,床随着她俩的动作摇晃:“我从来没回去过。” “为什么?过年呢,不回老家么?” 许黎明开始对陆白天的身世产生了好奇。 “不回。”陆白天说,她似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事无巨细地回应,“我妈妈和家里关系不好,十几岁就离开家了。” 这些年她和妈妈一直犹如浮萍,在这个地方无根般浮浮沉沉。 原来如此,许黎明睁眼看着黑压压的天花板,又随口问:“你高中是哪个学校啊?” 这回对面沉默更久,久到许黎明以为对方睡着了,夜色中才又响起陆白天蚊蝇般的声音:“芳坪中学。” 许黎明差点坐起来,她半撑着上身,十分惊讶:“你也在芳坪?我高一高二都在那里,怎么没见过你?” 按理来说,陆白天应该和她是一届的。 “我,不太爱出教室。” 许黎明慢慢松了手臂,躺回柔软的被窝,心里的涟漪渐渐平静,也是,白天应该是那种每天坐在第一排,连课间都在刷题的学霸。 自己成天除了玩就是玩,只有转学后才开始发愤图强,哪儿会认识陆白天。 “你高二是哪个班的?”无意中发现两人早就有过交际的许黎明有点兴奋。 “实验三班。” 许黎明哦了一声,她将一只胳膊枕在脑后,那应该的,她在普通班。 不过林晚应该在她隔壁,自己当时常趁着课间去骚扰林晚,不知道有没有撞见过陆白天。 真可惜,那会儿不认识。 许黎明在嗓子眼里发出叹息,叹着叹着就睡着了,全然不知晓,对面刚才说困了的女孩,睁着双眼看了半夜的漆黑。 陆白天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入睡,八九点闹钟响 起,在躁动的铃声打破清晨的刹那,她就迅速地将其按掉了。 许黎明没有被吵醒,她只是翻了个身,把被子夹到双腿之间。 陆白天松了口气,无声无息地下床,走过许黎明床位的时候,踩着椅子帮她盖被子。 许黎明的睡裤撸到了大腿根,露出两条笔直的长腿,把被子夹得很紧,腰都露在外面。 陆白天红着脸拽了半天,最后用床边的靠枕代替被子,这才将被子解救出来,严严实实盖好。 虽然是晚春了,但寝室里还有阴气,容易着凉。 做完一切后,陆白天这才钻进卫生间刷牙洗脸,穿好衣服溜出寝室。 她今早还有兼职,是去做家教,上次那个男人虽然凶,但推荐的这家人人很好,还会给她准备早餐。 每次有人对陆白天好时,她总会很不适应,总想多为对方做点什么来抵消这种不适应。 所以每次去那里时,她都会给女主人带一束花。 今天赶时间,陆白天没来得及去花店,还好地铁口有位老奶奶在摆摊,她便买了几朵没包装的白玫瑰,小心翼翼捧在怀里。 然后在地铁上打开书本备课,小学的作业对她来说很简单,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会先把内容过一遍。 陆白天正看得沉迷,手机却忽然开始震动,她接起电话,对面传来女人的声音。 “白天,你出发了吗?”女人语气里满是抱歉,彤彤今天早上突然拉肚子,我着急送他去医院,忘了告诉你。▍_[(” 陆白天看了眼膝盖上的课本,轻声回答:“没事的,我还没出发。彤彤还好吗?” 电话那端的女人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怕让你白跑一趟。彤彤就是吃坏了肚子,没什么大碍,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陆白天连声说。 她挂了电话,地铁此时已经快到站了,她收起课本,有些无所适从。 再回去学校有点太远了,于是她犹豫了会儿,准备回家看看,好在这里离她家没有几站。 陆白天背着书包换乘,周末的地铁哪哪儿都是人,她几次差点被涌动的人流推到墙角,又被挤回来,像一条误入深海的小鱼。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她呼出口气,快跑几步拐进了巷子,这才得以解脱。 她家离地铁站又是好一段距离,步行很久后,才隐约看见了那一片低矮的楼房,陆白天熟门熟路地躲开了隔壁大娘泼的洗脚水,钻进了黑暗的楼道。 陆白天伸手敲门,但门内没有回应,她便从书包里翻出了钥匙,将锁拧开。 门内是熟悉的污浊,她打开灯,第一步便将花放在桌上,推开了卧室门,将窗户打开。 清新的风顺着窗子的缝隙钻进来,吹散了周围的沉闷,陆白天深吸了两口,然后去敲对面卧室的门。 却怎么都敲不开,陆白天的心跳逐渐剧烈,她开始用力砸门,可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妈妈?”她颤抖地喊 了一句,声音被寂静的房间内放大了几倍,吵得人耳膜生疼,可还是没有回应。 她焦急地转了个圈,想拿手机找人开锁,又怕时间太久来不及,惶恐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抬脚便往门上踹去。 咚,咚,咚,连带着门框都在震。 对门的大爷忍受不了噪音,又探出头破口大骂,但陆白天没有时间理会,她更加用力地踹门,终于,门锁开始松动了。 最后一下,她整个人随着踹开的门撞进了房间,踉踉跄跄停住,木门的锁眼都裂了,上面的铁片掉了下来,清脆的一声响。 “妈妈!”她冲向床铺,女人正静静侧趴在床上,脸色惨白,地上满是呕吐物,令人窒息的味道洪水一样将陆白天淹没。 陆白天整个人都僵硬了,她定定看了几秒,大脑一片空白。 但理智很快占据上风,她手脚并用爬到床上,伸手去探女人的鼻息,察觉到微弱的气流后,又去摸女人的喉咙。 还好没有窒息,地上的呕吐物也还是温热的,她拽了一把女人的手臂,半把安眠药噼里啪啦落到地上。 陆白天的眼泪涌出眼眶,她六神无主地去摸手机,疯狂地点了许多下才将其打开,颤抖着拨打了120。 接线员冰冷的声音响起,陆白天开口,她的声音比出乎意料地同样冰冷:“我妈妈吃安眠药自杀了,地址是红旗路平安社区5幢401。” 那边接线员在说什么,似乎在叮嘱她如何处理,她机械般地回复着,将打开免提的手机扔在床上。 她该怎么办? 她能做什么? 陆白天隐约听见了催吐几个字,于是跳下床,去厨房冲了一大盆盐水,对门的大爷已经开始怒吼着敲门,陆白天将门打开。 大爷手敲空了,随后面前出现了一张苍白湿润的脸,骂声堵在了喉咙里, “我妈妈自杀了。”女孩神游似的开口,她似乎没意识自己在流泪,只轻轻说,“大爷,您能帮帮我吗?” 惊恐的大爷无措地进了门,按照指示扶着女人坐起,掰开了女人的嘴。 那屋子里一股子恶心的味道,大爷忍着呕吐的冲动,看着女孩一言不发地用杯子舀起一杯杯盐水,倒进女人口中。 女人在昏迷中无意识将盐水喝下,不知喝了多少杯后,忽然俯身趴大口呕吐,更为难闻的味道哗啦哗啦洒了一地。 女孩却像没闻到一般,安静地等她吐完,然后继续喂。 不知道过了多久,救护车终于停在了楼下,有人上来抬走了女人,女孩也跟着一起走了,只留下仍然满脸惊恐的大爷,晃晃悠悠走出大敞着的门。 陆白天坐在急诊室的门外,冰冷的长椅包裹了她的身躯,夺取着她体内的热气,又或许早就没有热气了。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鞋,那上面还落了一些呕吐物,于是她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将脏东西擦掉。 然后继续无神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狭长空旷的走廊。 好冷,她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醒来时,是被医生摇醒的,医生白大褂穿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此时那眼睛不自觉地带了怜意。 “小姑娘,你是病人家属吗?” 陆白天从长椅上站起来,扶着发麻的腿点头。 “那是你妈妈吧?还好及时洗了胃,药物又刚吞下不久,所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等会儿推到病房挂水,要住院观察几天,你去办一下住院手续。”医生递给陆白天几张单子,说话很温柔。 “谢谢医生。”陆白天轻声说,她看着单子上高额的数字,步伐顿了顿,还是朝前走去。 医生看着她的背影,没忍心又开口:“姑娘。” 她哒哒哒走过来:“你妈妈这个状态,持续多久了?” “很多年了。”陆白天回答。 “她这个病,得及早进行干预,如果条件好可以送疗养院或者住院治疗。”医生看着陆白天身上洗得发白的衣服,“如果实在没有条件,也最好有人陪着,随时叮嘱她吃药。”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陆白天冲着医生鞠了个躬,又转过身离开。 医生看着女孩单薄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虽然早就见惯了世态炎凉,但每次看到这样麻绳专挑细处断的事,还是忍不住有所触动。 陆白天办好住院手续缴了费,银行卡里的余额已经所剩无几,她又买了些吃的来到病房,拥挤的病房中,女人昏昏沉沉地躺在被子里。 她拉上了帘子,拿出一个苹果来削,削着削着想起刚洗了胃还不能吃东西,又将水果放下。 走神地望着苍白的病床,听着病床外其他家属聊天的声音。 女人半睁开了眼睛,她似乎还沉溺在昏眩中,隐约看见陆白天的脸,伸出手想摸,但也只是稍微动了动手指。 陆白天没有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昨天参加了校庆。”她忽然开口,“你猜我是什么?” “主持人。我第一次站在那么大的舞台上,但是一点都没有出错。”陆白天在笑,她看了眼女人青筋交错的手背上,插着的针头,“你看。” 她拿出手机,找出官网上发的一张有她的照片,举在女人眼前。 照片上的她仰头看着无人机,光洒在脸上,挂满裙摆。 像灰姑娘体验了一日公主。 女人开始流泪,她的嗓子受了太多刺激发不出声音,咿咿呀呀地哭。 模糊地说着对不起。 “我知道你趁着周末吃药,就是想或许我会回来,你也在犹豫。”陆白天也抹了把眼泪,“但我差点就不会回来了。” “如果彤彤没有生病,你就真的死了。”陆白天趴在床尾,小声呜咽,“我求求你。” 她语无伦次地一遍遍说。 “好起来吧,妈妈,求求你。” 许黎明好几天没见到陆白天了,自从那天周日陆白 天离开寝室,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回来。 发出去的消息也没人回复,许黎明甚至找到了辅导员那里,才听到了个含糊其辞的答案。 “她家里有事,请假了。”聪哥说,“许黎明,你那话剧排练好了吗?” “还行还行。”许黎明也敷衍着,离开了办公室。 见不到陆白天的日子总是空落落的,许黎明还大晚上溜出寝室,跑了一趟老城区,但是陆白天家里静悄悄的,没人开门。 她又去敲对面大爷的门,同样没人开门,最后问楼下的邻居才知道,大爷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前几天连夜搬进了养老院。 真是咄咄怪事,许黎明不解,又有点担心。 这样的担心持续了一周,只有排练的时候,许黎明才完全投入进去,暂时忘记了别的。 “邱秋,女主这一段的舞美,是不是能再独特点。”许黎明抱着手臂站在角落看着,将一旁的邱秋喊了过来。 “这里的情绪是从高亢突然跌落谷底,急转直下的,我总觉得现在的场景太单薄了,情绪缺乏张力。”许黎明指着正在念白的秦朝鹤说。 “我也觉得。”邱秋回答,她摸了摸头顶。 “我再想想吧。”许黎明说,“今天先到这儿,大家早点回去休息。” 她按了按太阳穴,最近作业量突然增多,话剧也要加紧排练,加上担心陆白天,有点用脑过度。 头总是隐隐作痛。 许黎明想着上次冰箱里放进去的东西可能要坏了,得回去清理一下,于是叮嘱陶宁如果查寝就帮忙打个掩护,然后背着电脑走出了校门。 地上出现了水滴,下雨了。 许黎明以最快的速度跑进了小区,但还是淋了点雨,她没当回事,洗了个热水澡就开始整理东西。 冰箱里的东西果然都发了霉,把垃圾都扔掉后,她又坐在沙发上写了会儿论文,直到意识有点模糊,才躺在床上。 外面的雨下大了,稀里哗啦的雨砸在玻璃上,世界宛若一片汪洋。 许黎明迷迷糊糊睡着,梦里乱七八糟出现了很多场景,中途梦魇了几次,在半真半假的世界里,燃起了一场滔天的大火。 她睡得很不踏实,醒来就发了烧。 起初许黎明没意识到自己发烧,毕竟她虽然不爱锻炼,但身体素质一向还行,很少感冒。 但当坐起来时,眼前的世界忽然扭曲颠倒,她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了不正常的热气,摸了摸脑门,发出一声轻骂。 咚一声砸回被褥里。 许黎明忍着晕眩和头痛给自己倒了杯水,吃了退烧药,又点了外卖,外卖到了也懒得去取,继续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生病好难受啊,还没人陪,许黎明摸着滚烫的床单发呆,她打开手机,翻找联系人。 许昇自然pass,薛怡也不太熟,朋友没几个,陆白天……她最近应该很忙。 室友们今天应该也有事,许黎明把手机扔了,过会儿艰难地摸了回来。 要不然请个阿姨? 算了,陌生人在家里待着,她睡不踏实。 许黎明烧得有点意识模糊了,她隐约开始胡思乱想,自己不会死在这里吧? 要不要打120? 但是发烧就打120,会不会太小题大做。 可自己也爬不起来去医院。 许黎明昏昏沉沉又睡了一会儿,而后惊醒,原来是手机砸在了脸上。 她摸了摸被砸痛的鼻子,翻了个身蜷缩起来,打开万年不发一条的朋友圈,拍了一个比耶的手势。 配文:“发烧了,好难受。” 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见。 点了发送键后,她又不知不觉睡着了,再醒来时,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许黎明咳嗽着,艰难地爬起身,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晕倒似的,她第一次痛恨自己家怎么这么大,从卧室走到玄关好累。 打开门,清凉的微风吹醒了许黎明,她挤掉烧出来的生理性的眼泪,看清了门外的人影。 “白天。”她笑笑说,然后腿脚止不住发软,缓缓往门外倒去。! 第 42 章 她起初还以为自己烧迷糊了产生了幻视,直到脸颊接触到冰冷的雨水,这才发觉,眼前站在门口的真的是陆白天。 她好像是跑来的,穿着雨衣,整个肩膀都是雨水。 被打湿的脸蒙在雨衣宽大的帽檐下,红彤彤的。 许黎明把脸埋在她湿透的肩膀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你别出来,快进去!”陆白天下意识扶住她,又怕自己身上的雨将她打湿,只得在门外脱了雨衣,小心翼翼将人扶进门。 许黎明显然是烧糊涂了,宽大的睡衣领子敞开到胸口,浑身上下染着不正常的红色,好像一只熟透的虾。 只有眼睛亮晶晶的,因为含着泪。 陆白天将她稳在玄关处,待人不会再往前倒,这才回身收好雨衣,放进随身的塑料袋里。 又拿起门口凉透了的外卖,轻轻关上门。 可能因为外面一直在下雨,没法开窗,所以屋子里透着一股闷热,空旷的房间没有一点人气,只有茶几上还摆着昨天许黎明吃剩的外卖。 陆白天短短看了一眼,就扶着许黎明,将她扶到沙发上坐好。 陆白天的手冰冰凉凉,像解暑的冰棍,许黎明不自觉将脸贴在她掌心,汲取凉意。 “你怎么来了?”许黎明声音黏糊糊的,透着平日不会有的亲昵。 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更红一点,陆白天偷偷将手收回来,软声道:“我看到了朋友圈。” 她这些天一直在照顾母亲,情绪从早到晚紧绷着,除了请假那天以外,很少碰手机。 “我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我。”许黎明说。 陆白天顿了顿,没回答。 那天将母亲送到医院后,她就看到了许黎明的消息,但那时她精神崩溃,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陆白天轻轻道。 “别说对不起。”许黎明眼前又开始旋转,她往靠背上倒去,脑子生锈般地转了转,“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我妈妈生病了,在照顾她。”陆白天寥寥几句回答,“你吃退烧药了吗?” “吃了。”许黎明说,她指了指桌上的药盒。 “那她的病好点了吗?严重吗?” 女孩带着凉意的手抽走了,许黎明抬起朦胧的双眼,察觉了陆白天身上的不对劲。 她看起来很疲惫,双眼通红,眼下青黑,脸色又是苍白。 “不严重,快好了。”陆白天说。 陆白天回身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终于在茶几下面找到了药箱,于是沉默地拿出来,翻出体温计,递给许黎明。 许黎明没动,她睁着充满雾气的双眼定定看着陆白天。 陆白天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有些僵硬,手上的动作也开始杂乱无章,她拿着体温计的套子甩了甩,发现不对,又摘下套子。 “你……”陆白天本想叫许黎明自己来,但眼看着对方病得严 重,于是慢慢上前。 将手伸进了许黎明宽松的领口。 许黎明配合地将手抬起,陆白天移开眼睛,把温度计放到她腋下,手迅速抽出。 但还是碰到了一片耸起的柔软,心随着冷不丁的触碰震颤。 许黎明没穿内衣。 陆白天忙忙叨叨收起体温计,嘱咐她等五分钟,然后自己转身离开,在客厅角落看见了空气净化器,于是蹲下身子。 她起初不会用,摆弄了半天才打开,微微的风涌出排气口,吹动了不知是汗湿还是雨淋的碎发。 转过身时,许黎明已经歪在沙发上又睡着了。 陆白天松了口气,她看着睡着的女孩发了会儿呆,然后上前给她披上毯子,走到厨房接了点水,又打开冰箱,拿出上次来冷冻的冰块。 当时是想用来喝冰饮料,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 将两块厚厚的洗脸巾打湿后叠在一起,时间也过去了五分钟,陆白天走回客厅,唤醒了许黎明。 “许黎明,回房间睡好不好?时间到了。” 许黎明睁开眼睛,仅仅五分钟,她好像昏睡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举起酸痛的胳膊,拿出仿佛热水烫过的温度计。 39度8。”陆白天声音紧张,“这么高,你得去医院。” “没事。”许黎明说,她摇头,“去医院也是吃退烧药。我想睡会儿。” 外面还在下雨,这样子出去,万一淋了雨,恐怕会烧得更重,陆白天这样想着,于是同意了。 “那如果睡醒后还是这样,我们就去医院,好吗?”陆白天说。 她的声音落在许黎明耳朵里,好听得让人恍惚,许黎明心软了软,道了声好。 许黎明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声,世界好像被这样的大雨填满,而在雨水组成的海洋里,房间像一叶孤舟。 还好还有陆白天,许黎明昏昏沉沉地想,她在昏睡中听到了陆白天的声音,有人给她额头放了一层冰凉。 有人给她干裂的嘴唇滴了两滴甜丝丝的水。 她陷入了无边的昏睡,再醒来时,外面的雨声小了些,但天空还是黑压压得沉,屋子也被暗色笼罩,看不出几时几刻。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以为屋子里仍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像曾经无数次睁眼的夜晚,或是清晨。 直到闻见飘到鼻尖的香味,她才像傀儡唤回了魂魄,撑着身子爬起来,指尖多了几分力气。 “白天?”她轻声说,但没人回应,于是她艰难地爬起,穿上拖鞋走出门。 她身上全是汗,但烧似乎退了一些,因为虽然脚步仍是虚浮,但眼前不再天旋地转。 客厅的香味比卧室还浓,她闻得出是汤的味道,浓浓的香味和热气填满了空荡的房间,茶几上放了一些还没来得及洗的水果。 还有一盆从阳台搬过来的盆栽,这是唯一没干死的一盆,此时被做了紧急抢救,半干枯的叶子上洒满珍珠似的水滴。 许黎明觉得那阵热气顺着鼻腔,一直涌进心底。 厨房是开放式的,她抬眼就能看到陆白天的背影,女孩正将头发用一个鲨鱼夹夹在脑后,低头品尝勺子里的汤。 似乎对味道很满意,轻轻盖上锅盖。 她听见了许黎明的动静,忙转过身:“你醒了?我做了鱼汤,你等会儿喝一点。” 也许是生病令人脆弱吧,明明是温馨的场景,许黎明眼眶却有些发热,她嗯了一声,擦掉了额头沾着的薄汗。 “你买了这么多东西?”许黎明说,“我把钱转你。” 陆白天摇头:“不要。” 陆白天快步走过来,伸手要去拿桌上的体温计,被许黎明先一步拿起。 “我没事了,自己来。”许黎明说。 她真的好了很多,头脑不再浑浑沌沌之后,就不好意思再麻烦陆白天。 烧确实退了一些,37度9,已经算是低烧了,许黎明放□□温计。 “我来帮你吧。”她走向厨房,衣摆却被人抓住,被拽着原地转了个圈,重新面向客厅。 “别,你好好休息。”陆白天双手扯着她衣服说。 现在清醒了,看陆白天眼下的乌青便看得更真切,许黎明忍不住伸手,在她眼睛下摸了一把。 突然的触碰让陆白天不知如何反应,竟任由她摸。 触感温热绵软,许黎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伸手,她的指尖僵在半空,有点想把它剁了。 然后两人同时松开手转过身,一个去打理鱼汤,一个低头看花。 “你这几天很累吧?”许黎明心怀歉意,陆白天已经够忙的了,却还要抽空来照顾自己。 早知道不发那个朋友圈了,她虽然是存了那么点想引起白天注意的心思,但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出现在门口。 即便是家人,都不会吧……许黎明心里有点乱。 她拿起手机,除了几条室友群里的问候外,就只有秦朝鹤的刚发的一条短信:“喂,刚看见朋友圈,你还活着吗?” 她回复了一句浅活,然后点开朋友圈。 哦,她把薛怡和许昇屏蔽了。 那边锅子从灶台上拿下的声音清脆,一阵叮叮当当过后,陆白天才回答:“没事的。” “我不累,我妈妈她就快出院了,再过几天,我就可以回学校。” 谁会信她不累呢?许黎明看着一半绿一半黄的叶子,明明脸色那么差,像一碰就碎的枯叶,打眼一看,根本分不清到底发烧的是谁。 可她对此讳莫如深,许黎明不禁开始担忧,她说她妈妈没事,是不是也在隐瞒。 “白天,我可以看一眼你的手机吗?” “啊?”陆白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似乎很在意。 “我手机关机了。我想看下天气预报。”许黎明说,她举起屏幕漆黑的手机,朝陆白天晃了晃。 陆白天沉默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拒绝许黎明:“ 你,你看吧。” 密码没变。 ?想看七千折戏写的《白天也很想你[重生]》第 42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许黎明拿起陆白天放在桌上的手机,上次帮她抓坏人的时候用了两天,此时轻车熟路。 但她没有过分窥探陆白天的隐私,只是瞥了一眼后台软件上显示的,打车软件的起点。 第三人民医院。 “明天阴转多云。”许黎明说,她放下手机,来到厨房门口,“你今晚回去么?” “外面雨好大。”许黎明说。 “明,明天回也行。”陆白天回答得磕磕绊绊,她慢慢盛出鱼汤,小心地端出来,看了眼许黎明。 女人其实两天前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安眠药只是引起了她剧烈的呕吐,并没有进入体内太多。 她这些天日日守着,只是怕女人再…… 最近只要一闭眼,眼前便会出现女人捧着大把药片的场景,那些药白得刺眼,会白得将她从梦里惊醒。 醒来时看见病床的颜色,都会心有余悸很久。 那些药本来是医院开给女人,让她不再失眠的,不知不觉竟攒了这么多,陆白天已经习惯收起家里所有锋利的东西,但没想到她会进展到吞药自杀。 自己确实很久没有休息了,睡觉,也不能算作休息。 许黎明看着端着鱼汤发呆的陆白天,伸手将沉重的汤盘接过,端到了餐桌。 陆白天此时才大梦初醒似的追上来:“你别动……” “我没事了,低烧而已。”许黎明笑笑,她回身走进厨房,去端剩下的菜。 陆白天甚至还切了一盘水果,摆成大大的圆形。 两人对坐在桌前,沉默地吃着眼前的东西,许黎明胃里脑子里翻江倒海,口干舌燥,本该是吃不下饭的。 但陆白天炖的鱼汤出奇得好喝,一点腥味都没有,只有淡淡的鲜香,她不自觉喝了两碗。 胃里有了东西,便觉得病也好了。 于是又忍不住开口:“白天,你家里的事,我能不能帮上忙?” “不用。”陆白天条件反射地回答,她沉默地喝了口汤。 在许黎明身边坐一会儿就够了,她不想让许黎明知道她麻木,且混乱的人生。 虽然有那么一刻,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病房外时,她好想许黎明。 真的好想。 许黎明没再问,她喝完了剩下的汤,直到胃部出现胀痛,才放下碗。 抬手阻止了陆白天收拾,然后不由分说地拉她下桌。 “我……” “你别管了,明天我叫人来收拾。”许黎明语气轻松,脚步却已然沉重,将人拉进了卧室。 陆白天手腕在她掌心似乎是软的,轻轻松松便能完全握住。 “别,许黎明……” 她被许黎明轻轻一带,就不自觉坐在了松软的床上,许黎明的卧室很宽敞,有个很大的飘窗,上面放了两个蒲团,和一个小桌。 桌上摆了几本书。 身下的床软得像棉花,但又不是完全没有支撑,人坐下去,又会轻轻弹起来。 陆白天脸红了,她往后躲了躲,手攥紧了已经褪去许黎明体温的床单。 许黎明的眼神不自觉落在陆白天身上,女孩低着头坐着,柔软的发丝还夹在脑后,此时漏下几根,搭在凝脂般的脖颈。 她今天没有戴眼镜,清隽的脸露在外面,露在暗暗的天光里,眼底的憔悴无法掩盖。 这样将头发梳起来的陆白天,少了几分稚气,有点像一位疲累的,真正的女人。 “睡一会儿吧。”许黎明说,她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七点。 “我不困。”陆白天口是心非。 “那就当陪陪我。”许黎明说,她软软倒在床上,“外面打雷,我害怕。” 陆白天看了眼窗外,雨已经小了很多,玻璃已经能看得见外面的绿意,只剩下树叶的沙沙声。 “没有打雷。”陆白天摇头。 “等会儿会打。”许黎明佯装笃定。 陆白天的呼吸渐渐急促,她手足无措地坐了会儿,发现许黎明态度强硬,只能移到床头,靠在柔软的皮质靠背上。 轻轻说:“那,我在这陪你,你睡着了,我再去沙发。” 许黎明没反对,说了声好,然后躺在了枕头上,闭目等了会儿,再抬眼时,陆白天就已经闭上了眼睛。 还说不困,许黎明有点想笑她,但凑近了看时,心跳却骤然变缓。 女孩不像是睡着了,倒像是累晕的,呼吸沉重,眼角隐约看得见湿润。 心跳恢复正常,但每跳一下,都有点酸涩的疼。 许黎明觉得自己发烧似乎加重了,但是伸手摸时,又觉得还好,热气似乎是从另一个地方漫出来的。 她轻手轻脚地翻身站起,走到陆白天身边,女孩正以一个难受的姿势沉睡,头歪在自己的颈侧。 许黎明斟酌了很久,却还是伸出手,将她脑袋拨正的同时,手穿过她腋下,轻轻捧住了那捧温热。 左手揽着她膝盖,试探着往上一提。 意料之外得轻而易举。 许黎明力气其实不算特别大,但无奈陆白天太轻了,她即使生着病将她抱起来,都不算吃力。 陆白天的头歪了歪,似乎想在她怀里找一个舒服的所在,脖颈一片酥软,两人碎发纠缠。 许黎明慢慢走动,生怕将怀里的人摔了,她越走脸越烫,等将人放在枕头上时,额头又生出汗滴。 她伸手解开陆白天的发夹,将她碎发揉开,即使这样大的动作对方都没有醒,仍然疲累地沉睡着。 像被猎人追逐的困兽第一次寻到了庇护所,酣然入睡。 她这是累成了什么样子,许黎明神色淡淡的,心却始终像被小锤子敲打,一下一下疼。 她在越发急促的雨声中,看了她很久,直到外面真的开始打雷,女孩像搁浅的虾一样猛然蜷缩的时候,她才猛地伸手捂住了陆白天的耳朵。 自己是不是烧糊涂了?这么捂有什么用? 但许黎明还是捂了很久才将手松开,她故意没去看陆白天的睡颜,替她将被子盖好,而后将屋外的音箱搬到屋内,放了轻音乐。 音乐声柔化了外面的雷鸣,隔绝了大雨下的狼藉。 许黎明坐在地上,背靠床沿,拿出还有一半电量的手机开了机,给陈砚打了电话。 她知道这样做不太好,但她真的,有点担心陆白天。 “喂,黎明姐。”陈砚的声音慵懒响起。 “我记得你新租的房子就在三院对面,你现在在家吗?能不能帮我个忙。”许黎明说。 陈砚一听就换了个称呼,语气得意:“在啊,我正要去店里。许黎明,你又有什么事求姑奶奶?” “你能不能去三院的住院部走一走,帮我打听个女人,姓陆,患有双相情感障碍,应该是上周日住院的。”许黎明说。! 七千折戏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43 章 “女人?多大的女人?”陈砚问。 “大概40左右,但长得比较年轻。”许黎明绞尽脑汁回忆。 “行,我帮你找找,等会儿给你消息。” 陈砚挂断了电话,许黎明便站起身来,本想躺在陆白天身边,但看她蜷缩的姿势,又生怕自己吵醒她。 于是干脆抱了床被子来到客厅,静静地躺在了沙发上,宽大的沙发并不比床差,头顶着阳台外的潇潇雨声,很快就又困了。 睡着前看到了陈砚发来的消息。 “找到了,在三楼右手边第三个病房,叫陆鸣知。” 陆鸣知,很好听的名字,和女人现在的样子有些割裂。 “你认识?”陈砚发了个惊讶的表情包,“许黎明,你现在的交际圈真是越来越广了。” “朋友的妈妈。”许黎明说,又迷迷糊糊打字,“谢啦,之后请你吃饭。” 随后手机一丢,就在这样漆黑的黄昏中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一整个晚上,许黎明有种小时候躺在摇篮中的错觉,睡得很香甜。 那时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小吊床,就摆在文珊的画室里,文珊画两笔画,就会伸手摇一摇。 有时候外面也是这样的大雨滂沱,有时候又是艳阳高照,反正不管什么天气,许黎明都睡得很好。 油彩的味道混合母亲身上的香气,从13岁开始,就再也没闻到了。 今天却隐隐约约,神秘地出现在了脑海。 再醒来时,许黎明在地上。 她看着眼前茶几白色的腿,对自己无语很久,才慢慢扶着地面坐起,被子被她的腿卷成了团,上半身都露在外面。 她睡姿一向不太美妙,还好不冷,许黎明想。 许黎明踢掉被子爬起来,爬回沙发上坐好,茶几上还摆着昨夜倒的凉水,她拿起来喝了两口,水润湿了干燥的喉咙。 烧已经退了,许黎明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喉咙还很疼,轻微咳嗽,但不影响意识。 昨天睡得太早,拿起手机,才是早上六点半。 她偷偷摸到卧室,黑暗的房间被之前闻过的甜香占据,陆白天还维持着蜷缩的姿势,躺在偌大的被子里。 许黎明走上前看了一眼,对方依旧睡得很沉,沉到就连脊背弯曲的弧度都没变,但呼吸浅淡了不少,不再像昨天那么粗重。 她应该也睡得不错,许黎明想,她伸手拉上窗帘,让屋子更适合休息。 然后去卫生间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出门前想起什么,给陆白天留了一张纸条。 外面雨已经停了,整座城市被洗刷一新,被雨水洗过的新叶散发清冽的芳香,天光清透,东面刺目得亮,亮光似乎在努力地穿透薄云。 许黎明拍了张照片,然后打车去往第三人民医院。 第三人民医院有两个院区,陆白天打车来的起点是老院区,坐落在老城内, 外墙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又有新芽叠在上面,生机与死意混杂,很符合医院的气氛。 四周都是居民区,医院不大,左手边是门诊部,右手边就是住院部,许黎明在医院外买了个果篮和一束花,走进阴冷的门楼内。 时间尚早,走廊上没有几个人,只有匆忙的护士来来回回,许黎明一路走到三楼,弯腰从玻璃窗往里面看。 里面有四张床,两张床的位置已经空了,另外一张床是个老人,正孤零零地咳嗽。 一声声犹如震肺,咳着咳着便弯下腰去,看得许黎明心惊胆战。 最靠里面那张床便是陆白天妈妈的床位,她正静静坐在床尾,笨手笨脚地啃一个苹果。 许黎明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去。 “阿姨。”她礼貌地说。 那个名叫陆鸣知的女人猛地转过头,警惕地看了许黎明半晌,才认出了她,随即又有些紧张,手里的苹果差点落了地。 她手忙脚乱从膝盖上捡起啃了一半的苹果,然后站起身,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的脸色和陆白天差不了太多,都灰败得要命,本来臃肿的身子好像放了气的气球,短短几天就消瘦下去。 两人前几次见面的时机都不太好,导致如今有些尴尬,但好在许黎明最不怕的就是尴尬,她扬起春风般的笑,将热热闹闹的果篮和花放在地上。 阿姨,我听白天说你病了,来看看你。Θ_[(”许黎明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伸手接过陆鸣知手里的苹果,放在一旁。 “您早餐就吃这个?” 许黎明眼神扫过床头的桌子,上面孤零零放着半袋子水果,和一些面包之类的,一点热气也没有。 她眼尖地看见面包袋子下面压了几张钞票,但都是整数,应该是白天留下来的钱,女人没舍得用。 “没事,我不太饿……”女人终于开口说了话,她嗓音有种病态的喑哑。 第一次见到许黎明,她正处于崩溃的发病期,又见了那个男人,一时失去理智,没弄清楚情况就打了白天。 第二次见到许黎明,她吃了药又没忍住喝了酒,头脑混乱,躁狂地对白天发脾气。 第三次见,她正试图自残…… 这怎么都不像是一位合格的母亲,面对女儿朋友的正常状况,女人窘迫地看向地上那些花,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也很不擅长和人接触。 还好许黎明天不怕地不怕,她笑得就好像没见过女人似的:“那不行,这东西没营养,您生病得吃点有营养的,我知道附近有家私房菜很好吃,我去给您打包。” “不不不,这怎么好意思……”女人起身要拦她,然而许黎明眨眼就闪出了门外。 她乌黑的发丝飘过门缝,人已经走远。只留女人茫然地站在床前。 过了好一会儿,隔壁床那个老人也停止了咳嗽,用浑浊的眼睛看向女人:“丫头,你命真好,有两个这么乖的女儿。” “还个 顶个儿的漂亮,这个个子还高,一看就养得好,壮实。”老子咧着没牙的嘴笑,“不像我那几个不孝子,哎……” 女人更尴尬了,她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和老人说,最后只是沉默。 ?本作者七千折戏提醒您《白天也很想你[重生]》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麻木地沉默。 许黎明其实不擅长和长辈交谈,也不喜欢和长辈交谈,在许昇那边的亲戚口中,她一向是小辈中最叛逆的代表。 她对于讨别人欢心这种事情不屑一顾,所以那帮生活中被捧惯了的人,也没一个喜欢她。 但这是陆白天唯一的亲人。 许黎明很快打包了一份汤和一碗面和两份清淡的蔬菜,拎着走回住院部,走到门口时,正听见护士和女人的对话。 “308床,您之前预缴的费用已经没有了,这是催缴单,麻烦您尽快缴费,不然会影响后续用药。” 女人则期期艾艾的:“我已经好了,我想出院……” “您现在的检查结果还有胃黏膜出血的现象,建议还是继续观察一两天再出院。”护士说,“具体的您可以和家属商量一下,或是再咨询您的主治医生。” 门开了,护士端着托盘走了出来,许黎明上前一步将其拦住。 “您好,缴费单我能看下吗?”许黎明问。 护士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问:“你是家属?” “我是……”许黎明眼角一垂,一身正气,“远房亲戚。” 护士见她拎着饭菜像是来陪护的,人也年轻,便没再询问,将一张单子递给她:“今天病房用药已经要报上去了,建议尽快。” “我能问下我阿姨现在的情况吗?”许黎明接过单子看了一眼,开口。 “没什么大事。就是药物吞太多了,加上习惯又不好还酗酒,引发了胃出血。” “药物?”许黎明敏锐地抓住了她话语中的重点。 护士没隐瞒:“她是自杀送过来的,吞了一把□□,你家里人没告诉你吗?” 许黎明怔住了,等她恢复思考后,护士已经走出了老远。 自杀?这两个字如敲钟似的,在许黎明耳中轰隆作响。 她虽然知道陆白天的妈妈有精神问题会自残,但是没有料到,会真的到服药自杀这一步。 她的生命中没有出现过生这样的病的人,所以虽然知晓,但并不是特别了解。 那么亲眼看着自己的妈妈自杀,差点死在自己面前的陆白天,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却还能那么云淡风轻地跑过去照顾自己,给自己做饭。 许黎明一时间有些恍惚,她找了个长椅坐下,冰凉的冷气顺着衣角流入身体。 那天的陆白天,得有多害怕啊…… 她生出了淡淡的悔意,如果那天自己在就好了,又或者,陆白天会向自己求助就好了。 但以白天的性格,这种事情,只会选择自己抗下吧。 许黎明没坐多久,她起身去缴了费,就拎着饭菜回到了病房,拿出来时 ,汤都还是滚烫的。 女人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看她挨个儿打开饭菜的盖子,双手彼此纠缠着,指尖扣得发红。 █本作者七千折戏提醒您最全的《白天也很想你[重生]》尽在[],域名[( 许黎明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似乎陆白天在紧张时也会如此。 她笑意盈盈地把筷子递给女人:“阿姨,你尝尝,绝对好吃。” “谢,谢谢。”女人不知道怎么面对女儿朋友,只能她说什么做什么,低头喝了口汤。 “怎么样?虽然肯定没有白天做的好喝,但应该也不差。” 提到陆白天后,女人才像是找到了共同话题,开口:“你喝过白天熬的汤?” “喝过。”许黎明长腿一曲坐下,丝毫不在意病房里的气味和凌乱,“我和白天现在是室友,关系很好。” “是吗?”女人终于放松了些,“白天,不常和我讲学校里的事。” 事实上,自从白天上大学后,她都不怎么能见得到,白天太忙了,太累了。 自己的情绪又一直很差,时常难以控制,大部分的日子都晦暗如深渊。 女人在走神,许黎明在观察,眼前的女人似乎看起来正常了很多,至少比起前几次见面来说。 “白天也,不怎么有朋友……”女人喃喃地说,她知道都是她的原因,让白天很难交得到朋友。 是她拖累了白天,她…… “谁说的?”许黎明打断了她的思绪,“我和她是好朋友,她还帮我写了剧本,我们一起参加戏剧节。” 女人眼睛明亮了些:“戏剧节?” “对啊,我们这个戏剧节是全国大学合资办的。”许黎明话从没这么多过,“白天给我写了剧本,我们的话剧刚通过了中期检查。” “过阵子就要去参加评比了,到时候如果拿了奖,不仅能有业内的演出机会,还有奖金。给您看我们的剧照。” 许黎明拿出手机递给女人,屏幕上是当初一些定妆照和场照,其中还有全组人的合影。 站在最中央的是许黎明和陆白天,两人对着镜头,都笑得开心。 女人怔然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嘴角慢慢有了笑意。 “真好。”女人伸出干涩的手指,去摸屏幕上白天的脸。 许黎明见她笑了,微微松了口气。 “那麻烦你,在学校多照顾照顾白天了。”女人竟主动说起了话,她眼神躲闪,声音却真切,“她,常被人欺负,吃了不少苦。” “您放心。”许黎明说。 她没太过多问陆白天的故事,不想让女人想起太多的伤心事。 门忽然被推开,满头大汗的陆白天出现在门口,她喘着气,看着病房里的一幕。 女孩头发都跑乱了,两三簇翘在头顶,两三簇遮着眼睛,嘴红得像被牙齿狠狠折磨过。 她走进屋里,看了眼桌上的食物,又看了眼含笑的女人,最终没说什么。 沉默地拿起地上的水壶,出门打水。 许黎明看着她的背影,安抚女人 让她继续吃饭,随后拿起手机追了出去。 陆白天似乎有些不开心,但她好像不会发脾气,只是无声无息地做着该做的事,打好水后放回病房,又走向楼梯。 许黎明一直若即若离跟在她身后,此时轻轻叫住她:“那个,我缴过费了……” 陆白天的脚步一乱,猝然停住。 许黎明有了种心虚的感觉:“白天……” “我等会儿把钱给你。”陆白天说,她又走回病房,收拾起了地上和桌上的垃圾,然后开始扫地。 扫完地后,给女人倒了杯水:“妈妈,纸巾没有了,我去买点纸巾。” 她说完绕过许黎明往外走,许黎明回头和女人道了别,而后跟上。 一路跟到了住院楼外面,这时从云缝中泄出了几片阳光,洒在一前一后的两个女孩身上。 地面还有积水,许黎明拉住了没有看路的陆白天,陆白天便朝她胸前倒,但她很快自己稳住了身体。 “你回去吧,谢谢你。”陆白天说,她的声音仍然很柔和。 但许黎明就是知道她生气了,因为眼前的气氛和那天校庆结束后的气氛别无二般。 “我就是想,来看看阿姨。”许黎明不知道怎么解释,她从没这么小心翼翼过,手不自觉插兜,“你都去照顾我了,我就想帮帮你。” 陆白天听着她的话,心中一团乱麻。 “对不起,我没有想和你发脾气。”她还是轻轻地说,声音调子和她心一样乱,“我……” “你回去吧。”陆白天说,她又往门外走,许黎明抬腿跟着。 陆白天忽然转身,她还是没在许黎明面前忍住情绪,只能将头死死低着:“你不要在这里好不好?” 她话虽这么说,但又很怕许黎明真的离开。 她真的很害怕许黎明转身就走,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这么任性地说违心的话。 陆白天,你真的很矛盾,既幻想着许黎明无时无刻陪在身边,又不想向她露出隐秘的撕裂的伤口,暴露自己无法启齿的家事。 她的生活太乱了,乱得像水沟里的一滩淤泥,怎么能指望别人伸手触碰。 何况那人是许黎明。 她觉得自己也疯了,她想对许黎明说“抱抱我,求求你抱抱我”,发疯一样想。 但开口却依旧是:“你走吧。” 许黎明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女孩的发顶,此时还有两根头发翘着,女孩肩膀耸动,脚下的水洼被水滴砸出涟漪。 她的手有点僵,那水滴仿佛也滴在她心尖,散出酥酥麻麻的余韵。 “陆白天,你其实可以相信我的。”许黎明忽然说,她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伸手撩起女孩的头发。 那张脸也随之慢慢抬起,苍白的脸上水渍满满,嘴唇也是,湿漉漉的。 像甜甜的浆果。 这样的红色在她眼中占据了大部分的注意,许黎明忍着那种奇怪的悸动,将注意力转到她湿润的双眼。 她居然,很想亲。她疯了。 她忽然想撕破女孩所有的屏障和壁垒,当对方的所有破碎都不得不暴露在她面前,就不会再拒绝她的帮助。 “我能抱抱你吗?”许黎明最后说。! 第 44 章 陆白天眼睛一动不动,两滴眼泪圆滚滚地滚过忽然有了血色的脸颊。 她的嘴巴像是被眼泪封住了,张不开口。 见她没有反对,许黎明便微微俯身,手穿过女孩腋下,将她宽松的衣服挤压到腰间,手放在背上。 感受那身体轻轻一颤。 好软,许黎明想,她微微用了些力气,女孩就不由自主地向前两步,短促吸了一口气,发出细微的鼻音。 陆白天将脸放在了她肩上,泪水透过薄薄的衬衫沾湿皮肉,黏腻而热。 想多待一会儿。 想这样一直抱着,不管来往人异样的眼光。 许黎明松开了手,她的手滑过女孩腰间,于是面前的身体又是一颤,陆白天用手背捂住眼睛,似乎不敢看许黎明。 她确实不敢看许黎明,她的头脑一片空白。 只能任由那人引着走出门,买了几包抽纸,又走回院子里,抽纸被拆开,送了两张在她掌心。 “还生我气吗?”许黎明问。 陆白天摇头,她用纸巾擦掉脸上的泪,走路同手同脚。 刚才那个拥抱的感觉,和上一次不一样,不是短暂而礼貌的抱抱,陆白天中间有那么一刻,快被她勒得窒息了。 而自己,当然恨不得真的窒息在她怀里。 只要能被她抱着,做什么都可以,陆白天这样想,想着想着,原本的悲戚,就被慢慢抛之脑后。 于是脸更红了,她用纸巾假意擦脸,佯装擦红了皮肤,不让许黎明看出她,潮水般的羞怯。 两人之间的“矛盾”很容易地被一个紧紧的拥抱铲除,她们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将纸巾带回了病房,女人已经吃完了饭菜,陆白天上前收拾。 “你们,回来了?”陆鸣知看了眼自己女儿,又看了眼许黎明,她人病了心没病,察觉得到两人方才涌动的暗流。 陆白天嗯了一声,上前扶着陆鸣知躺下。 “多少钱,我把钱转给你。”陆白天收拾好后,回身对许黎明说。 “不要。”许黎明含笑背着手。 “许黎明!”陆白天声音柔软,又带着微微的愠怒,“住院费很贵的,我不能不给你。” “不要。”许黎明转身就走,“我先回去了,阿姨再见,我下周末再来看你。” 陆白天抬腿要追,但许黎明身高腿长,加快脚步窜出门去,咣一声将陆白天关在了里面。 陆白天紧急刹车,她急得去拽门,然而病房的门把手有些老旧,几下才拽开。 走廊里早没了人影。 靠在床上的陆鸣知看着她们,心头缓缓涌上一个认知,刚才,她的白天是在,撒娇? 饶她作为母亲,都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见过白天撒娇了。 从自己生病开始,又或是在生病之前,她的白天就已经长成了一个沉默的小大人。 于是她小心地观察着女儿 的表情,看着陆白天回过身时,脸上残留的一丝娇态:“白天,你和这姑娘,关系很好?” “她看着,和我们不一样。”陆鸣知说,许黎明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用钱养出来的松弛,“但人不错。” “嗯,她人一直很好。”陆白天回答,从来都很好。 她做事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反复收拾着明明已经干净了的桌子。 “挺好,我希望你有朋友。”陆鸣知欣慰地说,她将眼神移到窗边,窗缝中伸进一根新绿的藤蔓,“而不是……” 日日夜夜守在她的身边,被一个疯子牵绊。 “你身上还有钱吗?”陆鸣知开口,她越发内疚,“妈妈……” “有,你别担心。”陆白天打断了她的话,她坐在床边,将手放进女人的掌心,“你什么都不用想。” 我会好好努力,好好赚钱。 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陆白天在心里说。 ———— 新一周开始的第三天,陆白天就回到了学校上课,当那个小小的身影时隔多日再次出现在教室前排的时候,许黎明便觉得整个人都踏实下来。 她在早自习上笑眯眯地盯着陆白天的后背,没注意一旁陶宁的眼神。 “你发了个烧烧傻啦?对着黑板笑什么呢?”陶宁凑过去,从她的视角往前探索。 许黎明紧急收回了眼神,推了一把陶宁:“背你的单词去,四级考不考了。” 华传大一下学期才可以考四级,如今快六月份了,大多数人都在忙着学英语,许黎明也偶尔拿出真题做一做。 她上辈子毕业后出国留学了一年,英文一直不错,所以不用花太多心思。 “我能不能不考啊?”陶宁小声哀嚎,将脸埋在了单词书里。 陆白天回来后的日子慢慢步入正轨,陆鸣知似乎恢复得不错,因为陆白天脸上的疲态少了很多。 也或许是因为新寝室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安全感,每天不再揪心于别人的挖苦和排挤,心情也自然会好。 两人都没提起那天的拥抱,但许黎明却能清晰察觉到自己心态的变化,她开始若有若无地关注陆白天,偶尔陆白天不在寝室时,都要问上一句才安心。 但许黎明没敢细想,因为盛大的戏剧节,在六月份的开始,敲锣打鼓到来了。 樱花大道上原本的海报这时已经被风雨侵蚀,小红花早就脱落了一地,于是学校一夜之间将其换做了滚动的电子大屏,凡是经过樱花大道的学生,都得忍受音响对耳膜的循环入侵。 挺进戏剧节的四个小组分别做了四个宣传片,在大屏上滚动播放。 许黎明这几天紧张得要命,既要抓紧一遍遍排练,又要盯着着服装道具的制作进度,还得抽空和主办方以及剧院的舞台监督沟通自己的舞美设计,以及确认音频。 忙得她焦头烂额脚不沾地的,每天闭寝时才赶回寝室。 虽然只是学生剧组,但许黎明不想太过敷衍, 她的作品各方面都必须是完美的,不仅仅是剧情本身和演员演绎。 这天她照例天黑透了才从排练场地回来,因为戏剧节临近,所以排练也从一周两次改为了一周四次,就连秦朝鹤都推了一个小品牌的广告,全身心投入话剧。 为此许黎明笑她的爱钱人设是假的,被秦朝鹤冷着脸翻了个白眼。 进门时,陶宁和孙沐雅都在埋头狂补作业,看见许黎明回来,陶宁满脸嫉妒:“早知道参加戏剧节的人不用交作业,我当初也报名了。” “你又不是没报过,从一开始初审就被刷掉了而已。”孙沐雅幽幽补刀。 “我这是志不在此!”陶宁上前掐她脖子。 眼看着两人又打闹,许黎明伸手将陶宁拉回来:“你嫉妒什么,没看见我忙得都要吐血了吗?” “何况只是这一周的作业不用交,戏剧节结束了还得补上。”许黎明瘫软在躺椅中,抬眼看陆白天的铺位。 “白天呢?”她问。 陶宁闻言斜过了眼神,笑得意义不明:“你最近都快把这句话问包浆了,你管人家白天在哪儿呢。” 许黎明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但面上不显,看了眼手表:“都快闭寝了,我不能问问吗?” 虽然大部分的排练白天也会在场,但顾念着她成天兼职太忙,许黎明这次没有叫她。 说曹操曹操到,门适时地被推开,陆白天带着初夏的热气走进寝室,她微微气喘,发丝用熟悉的鲨鱼夹夹在脑后。 “跑回来的?”许黎明站起身,从桌上拿了瓶水,拧开递给陆白天。 陆白天接过瓶子小抿了一口:“嗯,差点闭寝。” 她喝完水的嘴巴润润的,反射屋内的灯光,像洒了一层钻石粉。 怎么老喜欢看人嘴呢?许黎明暗暗想,然后视线移到她脑后,忍不住说:“以后别戴这种夹子,摔倒了多危险。” 陆白天轻轻点头,听话地把鲨鱼夹拿下来,顺滑的头发便垂下肩头。 她头发长长了一些,气质也随着过肩的头发而少了不少青涩,像青笋长成嫩竹。 “啧啧啧……”一边的陶宁发出奇怪的动静,被孙沐雅捂住了嘴。 许黎明将手腕上新的发绳撸下来,递给陆白天:“以后戴这个。” 陆白天小声说了句好,将发绳好好戴在手上,又从包里摸出三个小摆件,递给三人一人一个:“这是奶茶店做活动送的,还剩了几个,就给你们拿回来了。” 陶瓷的,很廉价的小摆件,陆白天的心紧着,这样的东西别人大多不屑一顾。 她犹豫了很久要不要送。 “好可爱!”陶宁捏着掌心里粉嘟嘟的小猪,咋咋呼呼的,“你怎么知道我属猪?” 孙沐雅的是一只小天鹅,向天昂着长长的脖子,她也将摆件放在桌前,和几个盲盒手办放在一起。 陆白天紧着的心松了不少,她暗暗呼一口气,看着许黎明,许黎明则看着她手里的。 一只小狗。 金色的边牧,豆汁儿。 许黎明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将那摆件小心地收起,想伸手揉揉陆白天毛茸茸的发顶,却忍住了这亲昵的,不太礼貌的举动。 转而将她肩膀拍拍:“谢谢啦。” 陆白天则看着许黎明移开的掌心,有点失落。 好想被她摸摸。 两人各怀心思地走开,陆白天走进卫生间洗漱,许黎明重新坐回躺椅,摸着陶瓷摆件光滑的釉面,一边走神一边看手机。 她打开了校园墙,翻看着上面匿名的帖子。 戏剧节毕竟是最大型的活动,所以刷两下就能看见一个相关的话题,回复也多,她随便点开个帖子,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标题是《富二代砸钱进戏剧节,到底是不是对戏剧的亵渎》。 帖子的内容先澄清了自己是标题党引流,然后对导演班某人到底是不是花钱买通评委这件事进行了特别“中肯”的猜测,后补一句“内容皆是本人猜测,如有不妥会申请删帖,禁止网暴”。 真棒,节奏也带了,关系也撇清了,互联网被他玩得透透的,许黎明喝了口水,继续往下看。 下面的评论基本两极分化,有人说相信华传,何况下面那么多学校的评委,怎么可能挨个儿买通。 也有人道出“某人”之前的桩桩件件,来验证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真的会尊重戏剧。 句句没提她名字,句句都是许黎明。 「你们其他学院的可能不知道她,她在我们戏影名声可臭了,仗着有钱骚扰导演班的林晚,听说把人家排练场地都抢了,害得人家现在天天在教学楼排练。我师兄就是林晚小组的演员,亲口跟我说的。」 「还抢人家排练场地?她怎么有脸!」 「林晚不答应她,恼羞成怒了呗,我就不信她比赛中途才报名,水平能有多好。不是花了钱的谁信啊。」 「她家也没有多有钱吧?看着就是普普通通富二代,能有这么大能耐?」 许黎明还在往下看,手机却被一只还未干透的手抽走,陆白天换了睡衣,头发还湿着,将她手机攥在掌心。 满眼都是担心。 “没事。”许黎明笑得露出尖牙,“我就看看。” 她伸手去拿,陆白天却抱紧手机不松,语气轻软:“别看了……” 哪怕铜墙铁壁都会有划痕,许黎明即使表现得再无所谓再坦然,也不可能不受一点影响。陆白天这么觉得。 而且她总是这样风轻云淡的,好像什么都不会给她留下伤口,什么都不会让她有所改变。 但陆白天总觉得,那些东西不是没有伤害她,而是都被她藏进了某一处,细细密密攒着,不看而已。 就像那个豆汁儿死去时的,呜咽的夜晚。 看着陆白天难得的坚持,许黎明只得放弃地说了句好吧,起身去洗漱。 人们总是在担忧那些命定好的,却喜乐未 知的事物,但当曾经担忧的日子稳步出现在面前,又会觉得不过尔尔。 动身去往南浔的那一日,许黎明和所有普通的清晨一样起床洗漱,收拾行李,去学校后门坐校车,并没觉得像中期检查时那样紧张。 或许因为戏剧节像正式的演出一样,有专门的舞台督导,有专业的工作人员,不需要她操什么心。 也或许是因为,这次车上多了一个陆白天。 不过也有令她担忧的事情,那便是戏剧节的每一场表演都都会有赠票和少量的免费预约票,在戏剧节开始之前就已经宣传了参与的剧目,观众可以自行选择感兴趣的剧目。 赠票会有一部分发给参赛的学生,家属和朋友可以前往南浔观看演出。 许黎明并没有将赠票给家人,但薛怡和许昇都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了票,薛怡还特意给她打了电话,欣喜地说会去看她的话剧。 许黎明嗯嗯啊啊敷衍了几句,挂了电话后,心里却伴随着奇怪的紧张,泛起了涟漪。 陆白天则将赠票给了陆鸣知,已经很久不愿意出门的女人,异常惊喜地收下了票,保证当日会到场。 戏剧节举办整整十天,举办场所在古镇大剧院,参赛的一共有十六台剧目,除去第一天开幕和最后一天闭幕外,每天会有两场表演。 学生比赛的戏剧节,阵容虽比不上大的国际戏剧节,但场面也足够大了,关注也多。表演前只有前天晚上一次的排练机会,用来熟悉舞台,这么短的时间,对于学生们来说是个巨大的考验。 偌大的校车上载了两组的成员,好巧不巧另一组就是林晚,许黎明仿佛没看到她们,只顾着和邱秋讨论最后女主的独白到底要不要改变场景。 虽然她能感受到后排不断朝她流连的眼神,但她懒得理。 “她们看你呢。”秦朝鹤笑眯眯地说,“你看见校园墙上的帖子没有?恭喜导演,我们现在同病相怜。” “好好演自己的,等拿了一等奖和演出机会,谁还敢说什么。”许黎明轻嗤。 “希望如此。”秦朝鹤耸了耸漂亮的肩头。 校车平稳地开到了古镇,有了上次的经历,这次邱秋几人没再对景色表示震惊,而是紧张地下了车。 “导演,怎么办,我好害怕。”邱秋捂着心口,去抓许黎明的手,“你摸摸我心跳还在跳吗?” 许黎明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陆白天,将手灵活地抽了出来:“不跳你就死了。” 停车的地方在剧院外,抬头就能越过一片荷塘,看见拱形的剧院大门,没有特别恢弘,但与周围的江南水乡步调一致,如缓缓清河上方架起的一座小桥。 与她们同时到的还有另外一个学校的车,从校徽上来看是青艺的人,青艺就在隔壁城市,也算是出名的艺术院校。 许黎明本来没有在意,只是打电话联系指引的志愿者,然而说着说着,视线却忍不住往校车那边偏移。 陆白天站在那里,她今天特意打扮过,没有戴眼镜,黑亮的发丝披在脑后,衬衣下面,穿了一条长至脚踝的白色长裙。 像朵玉兰花,也像生在这水乡里的水乡姑娘。 青艺下车的有几个男生,领头的那个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高高瘦瘦的,这时看见了陆白天,回头和同行的男生说了句什么,被推推搡搡着往前走去。 他摸着后脑勺走到了陆白天面前,弯腰和她说了句什么。 女孩惊讶地仰头,阳光洒落她的面容,给鼻尖和唇角上了层釉色。 “等会儿再和你说。”许黎明忽然挂了电话,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冷淡,迈步朝那边走去。! 第 45 章 她越走越近,那男生还在羞涩说着什么,年轻男女,这场景怎么看都越发刺目。 “出什么事了?”许黎明忽然开口,她今天穿了件衬衣料子的薄风衣,防御性地将手插在兜里,招摇地停在男生面前。 男神被打断了话语,看着许黎明支支吾吾道:“没什么,我就是随便聊聊……” “你青艺的,找我们聊什么?”许黎明句句不留情,“想打探敌情?” “不不不……”男生急忙摆手,回身向几个同伴求援,奈何同伴摸鼻子摸眼的没人看他,只好又开口。 “我就是看她漂亮,想认识一下,你别误会。”男生脸色通红地解释。 许黎明看着他的脸,眼神流转又看陆白天,女孩静静站在旁边不言不语,面容清丽,温温婉婉确实很漂亮。 许黎明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酸楚,看本来端正的男生也丑陋了不少。 于是往前又走了两步,将嘴角扬了扬:“她性格内向,不喜欢陌生人,你吓到她了。” 许黎明今天穿了皮鞋,本就高的她原地拔高一截,微微抬头,从眼下看着他,如同轻蔑,看得男生手足无措。 男生涨红了脸,半天才又开口:“不好意思。你们是,一对吗?” 许黎明怔然,她看向陆白天,对方也愣住了,一缕发丝被风吹到眼前,忘了扫开。 “现在不是。”许黎明开口。 她的声音缓而清脆,听在陆白天耳中如落地的弹珠,叮叮当当,字字有声。 热气从脚底涌上面庞,她一时忘了做出反应,只呆呆站立。 许黎明刚才说什么?她听错了吧?又或者是她说错了。 现在不是,是什么意思? 男生顿时了解,他慌乱地语无伦次:“真真真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说着跑回去,拉着哈哈大笑的朋友便往人群里走,尴尬地跑得飞快。 见刺眼的人被撵走,许黎明心里舒服了许多,她将手拿出来,拍掉掌心的热气,回头招呼组员:“别聊天了,我们的位置在里面,都往里走,别堵在这。” 组员们纷纷做出回应,慢吞吞走向剧院的拱门,人流穿梭间,陆白天还站在原地。 “怎么不动,真被他吓着啦?”许黎明轻声说,“没事,下次遇到这种情况,随便说点什么搪塞他,他们不敢纠缠的。” 搪塞?陆白天刚才迭起的思绪被一瓢水浇灭,她愣怔地点了点头,而后无言地跟上人群。 果然是乱说的,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 瞎想什么呢,陆白天。 这里的剧院和许黎明去过的大部分剧院都差不多,空间很大,座位分为好几个区域,但因为人少,二楼的区域基本用不上,参赛者熙熙攘攘,也只坐满了一半的座位,其余的还有些特邀嘉宾或是有开幕式赠票的人,又填满了一部分。 开幕式并不久, 现场请了不少海内外有名的戏剧创作者,还有几位知名导演和演员轮番讲话,听着像脱口秀,妙语连珠。 再之后便是对参赛剧目的介绍,然后就结束了,参赛者们三三两两走出剧院,融入古镇的游客当中。 戏剧节多多少少给古镇带来几分新鲜血液,白天古镇到处分布着创意表演和集市,晚上则有大型歌舞剧演出,游客也比往常要多得多,还有不少热爱戏剧的人慕名前来。 许黎明她们的表演日期是第三天的下午,所以不算特别紧张,她好好请全组的人吃了顿当地的特色菜,然后就让他们自行去观看表演。 前两天的剧目许黎明都去台下看了,能够进戏剧节的作品质量都不差,即使再无聊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其中最有希望拿奖的是徐宁的《一位富有的流浪者》,背景是二十世纪的末尾,讲述了一个穷苦画家颠沛流离的一生。 除了故事刻意模仿名作风格,加之悬浮无聊外,他的舞美灯光设计都是上乘,惹得台下观众连连赞叹。 也有一个小组表演时出了点舞台事故,冷场了几分钟,许黎明认真将错误记下,发在自己组员的群里。 这样较为悠闲地在古镇度过两天后,演出的日子才真正来临。 这一天所有人都醒得很早,上午的演出剧目是《红日》,可能因为这是唯一一部真实故事改编的话剧,又或是因为主演为夏且,一场学生剧目居然做到了观众爆满。 从一楼到二楼山顶熙熙攘攘都是人,比许多正式演出的上座率都要高,不仅震惊了许黎明,也震惊了现场评委。 演出没有评委点评,他们只是坐在台下默默计分,但是从观众离场的人数和他们的反应上,基本就能判断话剧好坏。 《红日》确实是一出好戏,主演演技精良,起承转合完整,讲述了女主角陈红海外留学归来后,毅然决然进入山区支教,十年内改变了成百上千名留守儿童的命运,帮助他们走出大山,却最终死于地震的故事。 结尾时地震山摇,已近中年的女主身躯被埋在废墟下,灵魂与二十四岁的自己对话,问自己后不后悔的时候,看哭了台下的不少观众,连评委都在抹泪。 许黎明坐在山顶区域看着,《红日》的优势非常明显,夏且的表演可以说无可挑剔,再加之大义凛然的立意,为之加了不少分。 唯一的劣势,就是剧情开头便能猜得到结尾,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悬念,以及舞美单调简单的问题。 但在这种立意深刻的剧目中,这样的缺点又不太能称之为问题,许黎明眉心越发深邃。 《红日》散场了,林晚等人在台上激动地鞠躬谢幕,报团哭泣,观众陆陆续续离场,许黎明也走出观众席去往后台。 下午就是《第三人生》,演员此时已经在后台做妆造准备,许黎明一天没吃饭却一点都不饿,总觉得胃里扔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她走进后台时,迎面正好看见抱着一束鲜花的林衡意和林晚母亲,两人笑着将花送到林晚手中。 许黎明之前见过林晚的妈妈,气质芳兰,很典型的大家闺秀,现在应该是离婚了,又约在一起来祝贺林晚。 林晚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她一手挽着林衡意,一手牵着母亲的手,正亲亲密密说着什么。 许黎明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被林衡意出声喊住:“黎明,你也在?” “林叔叔。”许黎明淡漠地冲他点点头,“我们的演出在下一场。” “你遗传你妈妈的艺术细胞,作品一定不错,可惜叔叔下午还有课,不能看你演出。”林衡意微笑着又看林晚,“晚晚,你要当心被黎明超过去。” 林晚脸上的笑容一瞬有了裂痕,她故意没看许黎明,抿紧嘴唇。 “她,怎么可能。”移开眼神,撑着轻蔑的语气说。 “话别说这么早,怎么不可能?”许黎明轻笑,她看出了这对父女间压抑的关系,报复心作祟,言语间更是拱火,“叔叔说得对,你得小心点。” 林晚原本明媚的脸色一黑再黑,她张口要说什么,却被门口的动静打断。 门口此时多了两个人,妆发做了一半,叼着棒棒糖的秦朝鹤牵着陆白天,出现在走廊的灯带下。 陆白天的出现很容易地打破了这个“家庭”幸福的氛围,周边气氛肉眼可见地降至冰点。 陆白天的脚步顿了顿,窘迫地慢慢停下,眼神躲闪开。 林晚母亲脸上的笑容几乎一瞬间就褪了大半。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只是冷声对林晚开口:“晚晚,妈妈还有事就先走了,等你下周末回妈妈这里,妈妈给你炖汤喝。” 说完一眼都没有看林衡意,扯了扯肩上的披肩,优雅离开。 她鞋跟落地的声音似乎一下下戳着陆白天的心,陆白天往旁边让了让,抬头便是林晚敌视的目光。 和林衡意的打量。 她不知道林晚在想什么,可能是觉得她的出现,破坏了本来虚幻却美好的幸福吧。 “怎么了?都愣着干嘛呢?”不知情的秦朝鹤适时地打破了这种沉默,她拿下棒棒糖,“林晚,你们化妆间用完了吗?这群人卸个妆怎么这么慢,我还急着化妆呢。” “不好意思。”林晚开口,“我催一下她们。” 她和林衡意告别后离开,林衡意看着陆白天的眼神多了种审视的意味,他微微张嘴,却被许黎明扬声打断。 “林叔叔,这里是后台,最好别停留太久,会影响我们演员准备。”许黎明笑容挑不出错处。 林衡意脸上的笑容崩坏一瞬,而后很快温文尔雅地扶起眼镜:“好,叔叔这就离开。” 他抱歉地低了低腰,而后快步走出剧院。 屋子里空荡许多,随着他们的离去,陆白天也放松了些,但还是看着舞台的方向走神,那里还回响着悠扬的钢琴乐。 许黎明看着她恍惚的神情,又回想起面对林晚时她的忍让,顿时有些心疼。 犯错的堂而皇 之,受害者却要小心翼翼?_[(,什么道理。 于是开口将她从这种恍惚中唤醒:“白天,你跟我再去过一遍音频。” 说罢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腕,将人往总控室拉去,秦朝鹤在后面扯开嗓门:“喂,许黎明,你说要陪我化妆的,怎么说跑就跑?” “等会儿就过来。”许黎明用空闲的手挥了挥,牵牵扯扯的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廊外。 秦朝鹤啧了一声,将棒棒糖放嘴里用舌尖舔着,自语:“我就说你们重色轻友吧。” 她孤零零一个人前往化妆室,却迎面撞上了从里面走出的夏且,本想视而不见,奈何那人轻轻错步,玉白的胳膊就横在她面前。 秦朝鹤见躲不掉,于是懒洋洋向后退退,舔棒棒糖的力气大了些,将糖咬得咯嘣咯嘣响。 “你作为演员不知道吗,上场前别吃这种刺激喉咙的。”夏且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 “我又不是你的对手演员,不用夏老师费心。”秦朝鹤堆着八颗牙齿的假笑,故意舔出了声音。 夏且的视线顿了顿,继续说:“会影响台词。” 秦朝鹤哦了一声,直接将糖全部咬碎了,吃进嘴里,腰肢一扭钻过夏且的胳膊,冶丽的背影消失在了灯光下。 夏且则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去。 另一边,许黎明和工作人员对了几遍音频,确保不会出错后,这才走出总控室,靠在剧场二楼的栏杆上,远望脚下的舞台。 这时已经有人在搭第一幕的场景了,舞台上人影绰绰。 陆白天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你在想什么?”许黎明问。 “没,没想什么。”陆白天盯着舞台,言语轻轻,“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日子,像做梦一样。” 确实像做梦一样,她不再活在别人鄙夷的目光下,她的剧本在这样大的舞台上演出,身边还站着从前遥不可及的人。 陆白天从来都觉得,自己能拥有一点点就好了,因为好的东西都是会失去的,所以她只需要一点点,能活下去就行。 但她现在拥有这么多东西,甚至还拥有许黎明的好,她便下意识觉得,她不配。 “我一直有件事瞒着你。”陆白天忽然说,她指尖颤抖,用力抠着铁质的栏杆,似乎要将它抠出个洞。 许黎明以为是什么大事,心神一颤:“什么?” “我……”陆白天说堵在嘴边,牙齿不断折磨唇瓣,直到感觉到刺痛。 许黎明会嫌弃她吧。拥有混乱的家庭关系,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一个从小就被同龄人唾弃的,不该出现在这世界上的私生子。 她如今还清晰记着那些孩子编来骂她的歌谣,清晰记着小时候,某个长辈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杂种的瞬间。 指尖的紧绷蔓延到了全身,她微微阖眼。 “那些传言是真的。”陆白天声音低得要凑近才能听见,她麻木地说,“我的妈妈和一个有妇之夫生下了我。” “林晚的爸爸,也是我的,爸爸。” 她似乎很不齿爸爸这个词,所以语速很快,说完后,四周便是空旷剧场内,让人恐惧的寂静。 这是她最难以启齿,最不可告人的事情,但她不想瞒着许黎明了。 然后会怎样呢?没人不讨厌破坏别人家庭的人,许黎明会嫌恶地看着她。 还是会震惊地转身就走。 她当然相信许黎明是个温柔的人,但她没有办法幻想有人听到这样的事情后,还能有其他的反应。 四周还是很安静,陆白天能听到自己越发沉没的心跳声,许黎明是不是走了? 她果然无法接受吧,陆白天面色灰败地想着。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遮住了她的眼睛,修长的手臂绕过她胸口,像过山车的安全带,将她严严实实拦在空中。 微微用力,她后背便贴在了女生胸前,陆白天下意识抬手,在黑暗中扶稳她手臂。 “这不是你的错。想哭就哭吧,白天。”许黎明冷静的嗓音出现在头顶,呼吸在她头顶喷洒着,“这里没人能看见。” 我不想哭,我不能每次都哭,会被讨厌的。陆白天想说。 但她颤抖着身子,小声地抽泣起来。! 第 46 章 别人的眼泪沾湿手指的感觉很奇妙,特别的湿哒哒的手感让许黎明心中产生了异样的心思,她想掰过女孩的身子,看着她流泪。 这当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更多的是心疼,心疼这个受了太多打压和排挤,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陆白天。 这样一个干净的人,爱哭点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哭得安安静静,只是攥着许黎明小臂的手越发失控,整个人向下弯曲。 许黎明只能更用力地拦着她,以防她磕到栏杆。 时间过去没多久,远处的场地还未搭建完全,陆白天就渐渐止了眼泪,她放下了手,身体僵直。 许黎明便也放开她,摸了摸兜,没带纸巾,于是湿润的手只能抬在黑暗里。 陆白天窸窸窣窣地转过身,烫手似的地拿过许黎明的手,像为自己做的坏事善后一半,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擦干净。 她把许黎明的手弄得乱七八糟…… “你不先擦擦自己的脸吗?”许黎明失笑,她用衣袖帮她擦,被陆白天偏头躲开。 “你的衣服,干净的。”陆白天抽噎着说,她似乎因此很不好意思,将脸藏在黑暗里。 “再干净也只是衣服而已。”许黎明看了眼自己的风衣,将它从肩膀上解下来,左手捧过陆白天的下巴,用衣服一点一点给她擦干净。 在她面前哭没关系,但万一出去又撞见林晚他们呢? 这样只怕会让他们得意。 脱掉风衣的许黎明只穿着一件修身的短袖,下半身的长西装裤很飒,上半身却清隽而美好,俯身时,白腻的脖颈散发淡淡的香水气味。 陆白天一动都不敢动,任由对方将她的脸擦得变了形。 许黎明随手将衣服扔到栏杆上,身体一转背靠栏杆,露出半截的手臂搭在腰间:“为什么要告诉我?” 明明这种事,只要她不说,没人会真的知道。 可以付出感情,但不要向任何人暴露弱点,这是许黎明活了二十多年后总结的经验。 “不知道。”陆白天诚实地说,她只是想告诉许黎明而已,“你,你不觉得……” “觉得什么?”许黎明笑了,“你怕我听见这种事而远离你?” 陆白天点头。 “没人告诉过你,你是受害者吗?”许黎明声音平淡,“你的出生不是你能控制的,出身更不是。”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怎么说都该是林衡意吧?他和林晚的母亲结了婚,结婚是一种协议关系,是他主动破坏了协议,出轨生下了你。” “难不成只因为他姑且算是‘上位者’,就可以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而你作为小孩没有话语权,就被他们当做罪魁祸首吗?” “他们这样想,因为这种人本来就没什么三观。但你不可以。”许黎明说,“如果你也觉得你有错,那你就真的要背着这样的枷锁过一辈子了。” “但是你没错,所以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你的生活也不该是这样的。” “陆白天,你比任何人都干净,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有资格幸福。” 陆白天愣愣地听着。 她当然知道她没错,但是没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从小到大,她听到更多的都是外人口中的风言风语。 就连陆鸣知喝醉了抱着她哭,也只会一遍遍说是妈妈的错,是妈妈对不起你。 而她爱陆鸣知,她不能说陆鸣知听信了林衡意的话是个错误,也不能说陆鸣知生下她是个错误,那么她只能怪自己。 陆白天可以幸福吗? 陆白天有点晃神。 许黎明又开口:“所以你写了这个故事,在主角和观众都以为这是个喜剧,主角重启人生获得幸福的时候横插转折,所有的一切都急转直下,主角最终还是经历了上辈子的所有,孤苦伶仃地老死在了那个雪夜里。” “是觉得无论是故事中的主角,还是你自己,都不会得到幸福吗?”许黎明问。 《第三人生》看似是个荒诞喜剧,实际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许黎明从看到剧本的那天,就被这样一场丧心病狂的悲剧所触动,久久不能平静。 人世间最消磨意志的并非从头到尾的荆棘,而是自以为逃出暗夜的迷宫,拉开大门时,发现眼前横着的是一堵墙。 那不是悲伤,是绝望。 所以上辈子的陆白天,有多绝望?许黎明有那么一个时刻无法呼吸了。 不知道哪儿吹来阵风,凉风通透了她的鼻腔,许黎明想到了什么,身体忽然变得轻盈。 “白天,你想换一个结局吗?”她扬起笑容。 灯光开始调试,舞台上的光束乍然填满剧场,有一束最为洁白的,直直向她们射来,许黎明的脸在那一刻皎洁如星。 陆白天愣神看着她,点了点头。 许黎明做过无数大胆的事,她有时候像一个什么都不考虑的浪漫疯子,当某一个很妙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无论这个念头有多荒诞,她都会去做。 重生后她收敛了很多,但今天这样的念头又出现了。 她当即拉着陆白天回到后台,召集所有人开会,幸运的是这些组员听完她的想法后,竟出奇一致地同意。 更幸运的是距离演出还有很久,也无需做大的改动,剧场的工作人员对此并无异议,他们也有空为新结局做了一次迅速的排练。 几小时的兵荒马乱过去,终于到了演出时间,许黎明和每个人拥抱后,独自一人离开了后台。 后台安安静静,众人最后一遍背着自己的台词,调动情绪,回忆走位。 邱秋看向身边闭目养神的秦朝鹤,轻声开口:“秦朝鹤,你紧张吗?” 秦朝鹤睁眼,她一身老妪装束,神态也完全像个真正的老人,声音却还清亮:“没什么好紧张的。” “也是,你演过那么多戏,怎么会紧张呢。”邱秋用力拍了拍胸口,“但我好紧 张,心要不能跳了。 秦朝鹤看了她一眼,而后开口:“我们是去演戏吗?” 邱秋不解。 “我们只是要穿越了,即将开始一小段别人的人生而已。”她冲邱秋眨了眨眼。 邱秋看着她有点脸红,不得不说,秦朝鹤是真正的国色天香,即使装扮如此,那双眼睛也能摄人心魄。 “这样想,我好点了。”邱秋放下手,她一紧张话就多,“没想到你也会同意导演临时改戏,我以为你会拒绝呢。” “因为我也觉得新的结局不错。”秦朝鹤说,“何况我们的导演还挺厉害的,所以我相信她。” “我也是。”邱秋回答。 许黎明虽然看着不靠谱,但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排练了这么久,她没出过一点错,总是能很好地为她们安排好一切,甚至会为她们的错误善后。 让人很想信任。 演出开始了,许黎明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她站在总控室外俯瞰剧场,几乎二分之一的上座率,一楼中间部分坐得满满当当。 她按照座位去寻找,看到了薛怡和许昇的身影,他们两个互相牵着手,被人流挤得跌跌撞撞,似乎对这样拥挤的场合不太习惯。 许黎明看着他们笨拙找位置的模样,忍不出露出笑意。 好巧不巧的,陆鸣知的位置就在他们身后,许黎明本以为自己没法在这么多人里面认出陆白天的妈妈,但却一眼就看见了。 因为她穿了一身红裙,火一样的颜色燃烧在座位上,火舌顺着脚踝摇曳。 原来陆鸣知喜欢穿红裙吗?许黎明些许怔然。 这个身影似乎和梦中的影子有点重合,又大有不同。 剧院的光暗下去,演出开始了。 许黎明抛弃了自己作为导演的身份,她将自己完全作为一个观众,沉浸在了故事里。 秦朝鹤饰演的穷困潦倒的老人名为千叶,她的一生荒诞穷苦,挫折重重,无家可归时遭遇了几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在刺骨的寒冷中,她的尸体倒在了桥洞下,过了三天才凭借臭味被人发现。 没人知道的是,就在雪最大的那一刻,千叶重新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她站在人来人往的教室里,不知所措。 这段的呈现效果比起中期检查时还要好,秦朝鹤几乎将她的身体协调性用到了极致,在观众的眼中她并非换装,而是真正地褪去了老年的样貌,蜕变为一个少女。 舞美灯光也设计得很是巧妙,灯光轮转,雪夜如同真的降临在了剧场,甚至有雪花飞舞到了台下,没有寒风却刺骨非常。 即便站在二楼,许黎明都听得到下面细碎的赞叹声。 重生后的剧情诙谐幽默,千叶凭借上一世的记忆避开了很多困难,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成绩,还拿到了舞蹈比赛的大奖。 这个过程笑料满满,千叶借着重生的身份夸张地运筹帷幄,好像一场真正的喜剧,观众时不时捧腹大笑,剧场内一边 轻松和谐。 而就在这种欢乐的气氛达到了高潮时,笑声停止了?,千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提醒她,她的一等奖是登记错误,她实则早已落选。 而真正的落选原因却并非如此,只是有人顶替了她的名额。 阳光明媚的天气忽然被雷雨占据,在轰隆隆的雷声里,千叶被大雨浇得犹如浮萍,在无数黑影的拉扯下沉沉浮浮。 观众的笑容停滞在了脸上。 但观众仍有期待,期待千叶能够力挽狂澜,她重生了,她应该可以凭借自己改变一切,然而剧情并非如此,它就像一个烂了心又烂了皮的洋葱,观众急切地一片片将其拨开,试图早些看到完美的芯子。 然而当剥到最后后,期待终于化为乌有,千叶经历了前世经历的一切,她总是笑着面对,积极地等待改变下一部分人生的命运。 但总是不能,她的情绪在这样的痛苦中越来越暴躁,那个重生后自信满满的千叶一步步被侵蚀,到最后,她又拿起了烟杆和酒瓶。 她的身影逐渐和雪夜中死去的老妪融合,她们一起变得糜烂而绝望,舞台的喷枪喷出浓雾,摔断了腿的千叶在浓瘴中起舞,像一只翅膀腐烂的凄美蝴蝶。 这并不是一部催泪的悲剧,没有人哭,因为观众都已麻木,他们和千叶一起沉入了生活的烂泥,满心窒息。 在这场戏的最后一幕,重新老成老妪的千叶拿着酒瓶,拖着残疾的腿,晃晃悠悠走在雪夜中。 所有人都知道她将要面对的命运,纷纷低下头,观众席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息,他们想走,但没人能挪得动脚步。 舞台也慢慢暗下去。 而就在所有人以为要结束了的这一刻,开头诡谲的钢琴乐再次响起,老妪也抬头看向天空,雪更为疯狂地撒下,她没有再跳舞,铺天盖地的白色将她淹没。 大雪落了很久,当浓雾渐渐消失,雪停止之时,十五岁的千叶再次出现在了舞台中央,她蹒跚地转动身体,看向自己,又面对观众席看向远方,两滴泪在半空清晰可见。 观众席鸦雀无声,不知道这是千叶的幻想还是现实,也不知道这一次的命运能不能改变,或许她还会被命运打败,但或许命运会给她一次机会。 谁知道呢,未知留给观众,幕布落下,这场戏结束了。 许黎明的腿都在发抖,她趴在栏杆上呼吸了很久,才压下浑身的紧张。 寂静的观众席渐渐有了响动,窸窸窣窣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掌声雷动。前排甚至有评委站起来鼓掌,互相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听见掌声的刹那,许黎明这才长舒一口气,她站了整场,身子都僵直了,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要出场谢幕。 转身大步跑下楼,她来不及从后台出场,便直接从员工通道钻出去,从舞台左侧的楼梯上台,秦朝鹤伸手接着她,她轻盈地踏上柔软的绒布。 她迎面将秦朝鹤抱了个满怀,两个人含泪彼此拍了拍后背,而后所有人拉着手面对舞台。 台下的观众距离似乎很远,雾蒙蒙一片,她一个都看不清,只能听见不停歇的掌声。 “陆白天呢?”许黎明忽然想起还缺了个人,这时秦朝鹤说了声在这,然后直接将人推进了她的怀里。 白天差点没站稳,她一头撞在了许黎明身上,所有演员将她们安置在了中央,对着观众谢幕。 陆白天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她面对这么多的观众十分无措,只敢抬手攥紧许黎明的袖口。 然而那只骨肉均匀的,漂亮温热的手,却忽然一个旋转,将她冰凉的手包裹在其中。 而后紧紧握着她,十指相扣。! 第 47 章 陆白天被她扯着弯腰鞠躬,听她拿起话筒发言,感谢台下观众和评委的观看。 陆白天极少收获这样的赞誉,她的感官像被现场的灯光模糊了,只留下左边那一只汗湿的手。 汗是她的,陆白天不想出汗,但是越紧张,掌心就越湿润。 好在谢幕终于结束了,幕布再次降下的那一刻,陆白天匆匆忙忙抽出了手,将那些汗水在衣服上擦去。 感受到了她的逃离,许黎明的心里空落一瞬。 可能陆白天不太喜欢肢体接触吧?许黎明想,毕竟从接近她的第一次开始,对方就一直在逃避她的触碰。 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也都是她强行凑过去的。 许黎明招呼演员们收拾道具下台卸妆,给等会儿来排练的下一组人腾出场地。 “导演,等会儿去哪儿吃晚饭?”邱秋眼眶含着激动的泪,却还没忘了吃饭,蹦蹦跳跳地来问许黎明。 许黎明看了眼手表:“你们先去卸妆休息,我待会儿找个附近的饭店发在群里,晚点直接集合。” “导演请客吗?”邱秋堆着笑问。 “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让你们花过钱。”许黎明拍了拍她肩膀,“快去吧,我还有点事。” “得嘞。”邱秋回过头便喊了一嗓子导演请客,于是组员的欢呼声在各个角落此起彼伏响起。 许黎明堵住耳朵,一只散发芳香气味的手搭在她肩头,秦朝鹤靠着她后背,笑道:“你请客?那得找个好吃的店,不枉费大家这么多天的辛苦。” “行。”许黎明正好懒得想,便直接将这个任务交给了秦朝鹤,“你是功臣,想去哪里吃就去哪里吃。” 见大家都陆陆续续回了化妆间,许黎明此时澎湃的心也沉静了不少,她转身看向一直站在阴影里的陆白天,声音柔和了些:“白天,你要去见见阿姨吗?” 她刚才站在舞台上,看到大家都陆陆续续离场,只有那个红色的身影逆着人流向前走,热烈的颜色在大多数深色的服饰中格格不入。 “嗯。”陆白天点了点头。 “我送你出去吧。”许黎明说。 戏剧节的评定结果要等所有的剧目都表演完才会放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又不用卸妆。 忽然结束一桩大事的许黎明有种无所事事的悠闲感。 两人顺着后台的走廊往外走,头顶黑色的天花板上嵌着无数彩色的灯,好像低矮的星空,许黎明的眼神看着陆白天的背影。 方才一直沉浸在紧张感中,没有什么空暇想别的,如今忽然安静下来,才回味起方才抱着女孩时绵软的触觉。 还有牵她手时,掌心的潮湿。 想着想着,许黎明喉咙却越发干涩,她移开眼神,眼前总是闪过陆白天含着泪,抽抽搭搭的模样,漂漂亮亮的,扰乱她思绪。 许黎明啧了一声,将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赶走。 四 周亮起来,两人走出了剧场,外面下午的阳光将地面晒得好像烧红的铁板,天空晴朗得没有一片云,今天是个很热的艳阳天。 穿着红裙的女人守在剧场外,长久的室内生活加上红色的衬托,使得她露出的皮肤白得过分,她抱着两支向日葵站在荷花雕塑的阴影下,避着来往人群。 许黎明没有打扰她们,只是远远看着陆白天走过去,女人对着白天露出温柔的笑,将怀里孤零零的两支花递给陆白天。 陆白天也笑着,她将花用力抱在怀里,轻声和女人说着什么,在炽热的天光下,这样的画面十分美好。 女人自从出院后便开始遵循医嘱按时服药,病情似乎略有好转,五官多了些生气。 许黎明看入了神。 “黎明!”一声呼唤引走了她的注意,许黎明将头一转,整个人仿佛栽进个花团锦簇的花园,骇得她转头就跑。 被薛怡拉回来,将偌大一束花塞进她臂弯,许黎明拿也不是丢也不是,只得站在原地接受两旁目光的洗礼。 她不知道薛怡和许昇会在门口等她,也不知道薛怡从哪儿买得到这样大一捧花,抱着花如同抱了个人。 她嘴巴僵了会儿,还是出声说了句谢谢。 许昇的神情和往日并无不同,但薛怡的脸却从里到外透着红意,声音欣喜而谨慎:“黎明,你真棒。” “谢谢薛阿姨。”许黎明又回答。 她不太习惯这样的亲昵,但又无法像以前一般,抗拒这样一束花的热烈。 “你看,我就说黎明这孩子有艺术天赋,和我们不一样。”薛怡忍不住和许昇说,“当初劝你同意她考华传,没错吧?” 许昇从鼻子里呼气,没说话。 许昇一直以来都想让许黎明跟着他打理公司,大学无论如何也要让她报商科,甚至还想直接把她送出国,奈何许黎明性子烈,吵架绝食离家出走都用上了,两人那段日子没少互相以死相逼。 确实是薛怡一直在中间调和,虽然许昇放下狠话要和许黎明断绝父女关系,但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 想起往事,许黎明看着薛怡的眼神软了几分,她从花束中抽出一朵康乃馨,递给薛怡。 “薛阿姨,这个给你。” 薛怡受宠若惊,她双手将花接过,喜笑颜开地捧着。 这边张扬的一束花吸引了周围大部分人的视线,自然也包括陆鸣知和陆白天的,陆鸣知看着远处的许黎明,轻声开口:“白天,那是你那个朋友吗?” 陆白天点了点头。 陆鸣知的眼神从许黎明怀中的那束花转向自己送的,一个繁花朵朵,一个只有孤零零的两支,天壤之别。 “那是她妈妈?真年轻啊,穿得也漂亮。”陆鸣知难掩眼中的艳羡,“和我们不一样。” 是啊,和她们不一样,陆白天抱着向日葵的手没有松,但神情落寞了些。 许黎明天生拥有一切,她是太阳,但陆白天从来不嫉妒,只希望她拥 有得更多些,希望她被很好的人爱着,并且光芒万丈。 两个人很快分别送走了亲人,许黎明将花放到宿舍,就拉着陆白天去往古镇里的饭店。 “浔溪芳斋。”许黎明对着手机念出名字,调出地图跟着走。 地方是秦朝鹤发过来的,名字花里胡哨,听不出是什么菜系,位置也很偏僻,在古镇曲曲折折的巷子里,绕了几圈才看见个仿古的门楼。 进去却是人烟满满,外面里面坐得全是人,还有不少人手里拿着号码牌在等位,看来是个网红餐厅。 所幸许黎明她们人多订了顶楼的包厢,所以并不需要等位,被穿着中山装的服务员直接引到了楼上。 包厢很大,这头是巷子,那头却临着河,河对面的房檐上吊着鲜艳的红灯笼,若是黑夜,便能看见顺着河岸绵延的灯火。 但现在太阳还未落山,便只能听见游人熙攘的喧嚣了。 “黎明,白天!”秦朝鹤坐在长桌边喊她们,她特意戴了个墨镜,但是没有戴口罩,除了眼睛外的五官都露在外面。 “捂得这么严实?”许黎明笑道,她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身后,出声揶揄,“你是怕被别人认出来,还是等着别人把你认出来?” “嘘!”秦朝鹤在墨镜下瞪视,“你个小屁孩,要你多嘴?” “排练的时候一口一个导演的叫着,现在刚演出完就改了口。”许黎明佯装叹息,而后坐下。 顺便给陆白天拉出椅子,随手替她抹掉不存在的灰尘。 偌大的圆桌此时只坐了一半,还有几个演员回房间洗澡,还没到,许黎明便先将桌上的菜单拿过来,百无聊赖地翻阅。 这地方像是那种旧时的江南老馆子,连菜单都是毛笔手写的,看起来颇为费劲,虽不知菜品怎么样,但至少风景一绝,坐在窗边吹着晚风,听取临街吵闹,十分惬意。 她口渴想喝杯茶,然而刚伸手,手里的茶杯就被陆白天夺去。 “这个放了这么久,不干净。”陆白天磕磕绊绊地说,然后起身拿过窗边的水壶,用开水烫着杯子。 许黎明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心湖微微翻腾,嘴巴也就更干了。 天色渐暗,人渐渐到齐,热气腾腾的炒菜也端上了桌,许黎明几乎将招牌菜都点了一份,将桌子塞得满满当当。 “好吃,不愧是十年老店,开了这么久是有道理的。”邱秋一天没吃饭,饿得埋头苦吃,还不忘了点评几句。 “也不看看是谁选的。”秦朝鹤优雅地往口中塞了一个小番茄,叹息,“可惜了,我只能吃一点点。” “好不容易结束了,就当是庆祝呗。”一个男生劝她。 “我吃胖了你替我接戏啊?”秦朝鹤一边道,一边用力嚼着嘴里的番茄。 “你怕胖还天天吃糖。” “那不一样,吃这些是发胖,吃糖是快乐,不吃糖的人生哪有乐趣?”秦朝鹤撑着美目白了他一眼,振振有词。 许黎明一 边听着他们斗嘴一边笑,整个人放松得像块暖呼呼的毛毯。 菜吃得差不多了又上了果酒,果酒是店家自己酿的,酸甜可口,喝着像饮料,大家嬉嬉笑笑地推杯换盏,几杯下去竟都有了醉意。 许黎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所以就喝了两口,待发现自己微醺之时,便放下了杯子。 头脑有一点昏眩,但不至于像上次那样没了意识。 秦朝鹤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许黎明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回答。 她忽然问:“如果我们没拿奖,你会怎么样?” 许黎明想了想:“不怎么样。” 反正她完成了,并且完成得很好,对于她而言,经历大于结果。 秦朝鹤勾了勾唇,她红唇艳得似火,看着外面一长串闪烁的灯河,忽然开口:“你看白天。” 许黎明便转头,陆白天没有喝酒,也没有和众人聊天,她只是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风景,侧脸莹莹被光笼罩。 手里拿着一根秦朝鹤给她的棒棒糖,一下下舔着。 舌尖和糖果融为一体,分不清哪个更粉嫩娇艳。 许黎明喝了口茶水,被烫了舌头,捂着嘴烫出了眼泪,半晌才缓过来。 “漂亮吧。”秦朝鹤满眼都是欣赏,“我真的觉得她比很多人都漂亮,就是人太没自信了。不止是脸。” “我没和你说过,其实我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总觉得熟悉。” “不是脸蛋熟悉,是她给我的感觉,这里的感觉。”秦朝鹤也有点醉了,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许黎明眼睛朦朦胧胧的,似懂非懂。 她心里有个更关注的事,于是开口:“那个糖看着挺好吃的。” “确实好吃,是我从寒假从俄罗斯带回来的,那是最后一根了。”秦朝鹤惋惜地说,“不然还能给你尝尝。” 她话没说完,声音却如火苗渐渐熄灭,随后讶异地抬眼,看着许黎明的背影走到窗边,在陆白天身边坐下。 许黎明显然是醉了,走路和落座时都有些摇晃。 清瘦的五指拢起头发,露出戴了耳钉的耳朵,凌乱发丝下面,是弧度流畅的侧脸。 她伸手从陆白天手里接过吃过一半的棒棒糖,在陆白天震惊的眼神中,轻轻舔了一下。 秦朝鹤捂住了眼睛。! 第 48 章 “导演在,干什么呢?”脸红扑扑的邱秋拉着个学姐坐过来,双眼朦胧地问秦朝鹤。 “不知道,别问我,我不想看。”秦朝鹤放下手,将身子一转,“来来来,吃菜,喝酒。” 欢笑声再次想起,果酒的甜香混着菜肴的厚重混入鼻腔,又很快被窗外潮湿的清凉吹散。 有数个汉服扮相的年轻人从窗外的桥上走过,引发游客的一阵追逐。 确实挺好吃的,很甜,许黎明想,她又舔了一口,才将棒棒糖还给陆白天。 白天整个人都僵直得像个雕塑,她看着重新塞回手里的棒棒糖,又看着脖颈飘红的许黎明,半晌才开口。 “许黎明……你醉了?” “没有。”许黎明斩钉截铁,不过两口果酒,她不可能醉。 但眼前的陆白天分明分成了两个,和灯火一起虚幻起来。 陆白天拿着糖的手顿在半空,她身子左右摇摆了几l下,不知道这糖是该继续吃,还是该放下。 放下,许黎明会不会以为自己嫌弃她?可是继续吃…… 糖的表面已经被舔得光滑,她似乎能看见许黎明的舌尖滑过晶莹剔透的糖体的画面。 应该没人,看见吧?陆白天偷偷去看桌上的人,大家此时围着秦朝鹤在问剧组八卦,没人朝这边看。 只有许黎明撑着身子,满怀期待地盯着自己,眼珠比外面灯火璀璨的夜还黑,睫毛根部因为酒精而泛红。 陆白□□窗子那边躲了躲,而后窘迫地抬起手,把糖重新放进嘴里,舌尖轻舔。 窗外的风再也吹不散她身上的燥热了,陆白天将脸遮了一半,假意去看风景。 陆白天身上真好闻,许黎明却在想,她眉毛拧着,又向前凑近了些。 陆白天遮住了上半张脸,嘴却还露在外面,看起来,比糖要好吃。 幸好理智在这一刻战胜了醉意,她用力咬了自己一口,总算牵扯回点神智,视线转到窗外去。 夜色渐渐深了,窗外的游客也变得稀少许多,古镇将睡未睡,只有静谧的水面仍缓缓流动。 大家吃得差不多,便纷纷起身离开,有人来扶许黎明,被许黎明将他手拍开。 “别动,没醉。”许黎明对着那人怒目而视,然后摇摇晃晃下楼买单。 秦朝鹤抱着手臂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看向旁人:“我们导演喝醉了还挺可爱,至少比平时那副样子可爱。” “确实。”一旁那人附和,“嘴也比平时硬。” 秦朝鹤又看向收拾东西走过来的陆白天,笑道:“糖吃完了?” “吃,吃完了。”陆白天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她将头低着,“谢谢学姐。” 然后蹬蹬蹬跑下楼,去扶许黎明。 学校安排的酒店就在剧院附近,从酒店的房间看出去,能够看见剧院巨大的红色拱门,白天这拱门在天地中不显眼,但一到了晚上,就觉得出奇 得雄伟。 房间是双床房,许黎明这次和邱秋一起,她此时正坐在沙发上摇摇晃晃。 邱秋困得眼皮打架,但看见许黎明这副样子,又不知道该不该照顾她,纠结半天还是给她倒了杯水。 “导演,你喝点水?”她问。 许黎明摆了摆手,她这时有点清醒过来了,但又不是那么清醒,果酒度数低但是后劲大,风一吹头痛欲裂。 还是不该低估这小饮料。 “没事,你不用管我,今天大家都累了,你快睡吧。”许黎明说。 邱秋挪着脚步上床,又挪下来,她实在是不敢放许黎明一个人坐着,自己闷头大睡。 太不是东西了。 好在这时门忽然被敲响,邱秋前去开门,看见陆白天的脸后顿时如释重负,热情地将她迎进门。 “白天,你快看看导演,她不睡觉。”邱秋张嘴告状。 陆白天手里捧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蜂蜜水,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黑影:“你先去我房间睡吧,我照顾她。” “真的?”邱秋眼都亮了。 “嗯,我又没有上台表演,我不累。”陆白天轻轻道,“我的房间在0903,你直接过去就好。” 邱秋如同见了救星,好一阵感恩戴德,最后踢踏着拖鞋走了,门一关,房间只剩下两人。 “白天。”沙发上的人出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在静谧的夜色中婉转。 她刚打过哈欠,眼睛亮晶晶的。 陆白天被她唤过去,将热着的蜂蜜水递给她,柔声道:“你喝一点这个,会好受点。” 许黎明没有拒绝,她双手捧着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将水杯放下。 “你不用来照顾我,我就是有点头疼。”许黎明开口,她看着朦胧的纱帘往后靠。 似乎每次她需要照顾时,陆白天都会出现,久而久之许黎明都快养成习惯了。 这种感觉已经许多年没有过,从13岁开始,所有的事情,大大小小,都是许黎明自己面对的,哪怕是生病。 虽然医院总有护工什么的,也不会缺人照顾,但和这种感觉不一样,是一种被人在意着的,安全感。 许黎明看着桌上的杯子,心里生出种细密的酸麻,不知道是因为陆白天的出现,还是因为这杯蜂蜜水很甜。 借着酒劲,许黎明忽然说:“白天,你可以让我靠一会儿吗?” 像那次在医院,许黎明迷糊着想起,那天虽然很冷,但陆白天身上很软,驱散了座椅的冰凉。 陆白天听着她的话心湖一乱,手又不自觉地去找彼此,然后紧紧交缠。 僵直着慢慢坐下,便觉得身侧的沙发向下陷,许黎明靠了过来。 陆白天将眼睛闭上了,她感受到了许黎明滚烫的身体,和她吐息中淡淡的酒味,挺拔漂亮的上半身偎着沙发,脑袋落在她肩头。 这一夜快点过去吧,让许黎明能睡个好觉,陆白天想,又希望 这一夜不要过去。 身下的身体好软,许黎明伸出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将女孩的身体围在了臂弯。 陆白天慌乱睁眼,她下意识往沙发角落蜷缩,但没有逃。 许黎明其实是想抱住她的,她几l乎能想象得到当双臂圈住女孩时的触觉,想象得到女孩会软成一滩温水,填满她怀里的每一个缝隙。 也有可能会被她推开,许黎明头脑一凛,酒意忽然清醒了大半。 她顿了顿,而后将手收回来,轻声说了句对不起啊。 自己居然真的对陆白天产生了奇怪的感觉,许黎明双手蒙住脸,越发清醒的头脑和混乱的内心交缠。 她直起腰,向沙发另一侧倒去,修长的腿抱在胸前,蜷缩着闭上眼睛。 周身的热气褪去,陆白天将眼睛眨了眨,再扭头时,许黎明已经像个鸵鸟似的将头埋在臂弯里,不知道睡了还是醒着。 她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方才的紧张随着热气一同没有了,余下的只是一点点失望。 如果许黎明真的抱过来会怎样呢?陆白天咬了咬嘴唇,自己一定会,很开心吧。 无论她为什么想抱,但是能被抱着,就很开心了。 这个夜太长。 “许黎明,我们上床睡吧。”陆白天开口。 许黎明没有反对,她嗯了一声,慢慢爬起来倒在床上,雪白的被子拉到胸前,背过身去,不敢再看陆白天。 她很怕自己是醉酒后的一时兴起。 凭着陆白天这种性子,又什么都不懂,万一吓到了,自己岂不是失去了一个这么好的朋友。 许黎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了?她不禁嘲笑自己,然后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但对面那张床上的人却并没有睡,陆白天抱着被子躺了许久,而后悄声下床。 她一点都不困,不靠近许黎明,没有那股令她疲倦的热气。 于是她在屋子里转悠半晌,将沙发上的垫子放在了许黎明床边,然后坐上去,将头歪在许黎明床上。 单人床并不大,许黎明睡得又靠外,所以这个姿势几l乎能碰到她的腿。 好想被她抱着,好想环着她的腰…… 陆白天看着漆黑的房间,轻叹一声,最后睡着了。 可能考虑到学生们马上就要面临期末,所以戏剧节并没有要求参赛者一定要待够十天,加上华传离得近,所以许黎明和林晚的组早早表演完,第二天就坐着校车回到了学校。 许黎明并没有轻松太久,虽然还不到期末周,但每门课的老师都突然增加了作业量,包括选修,她一回到学校就开始补作业,比排练时还累。 早出晚归的一周过去,许黎明才终于收到了苏丽华的消息,通知她中午去樱花大道观看获奖名单。 许黎明盯着手机良久,才慢慢将其放下,给顿号发了一条消息:“等会儿一起去樱花大道吗?院长说戏剧节的评奖名单出来了。” 顿号很久未回,倒是秦朝鹤发了条消息:樱花大道等你。 许黎明拿起水杯喝了口水,而后起身出门。 ▍七千折戏的作品《白天也很想你[重生]》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演出那夜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时常回忆起来,偶尔为自己的行为尴尬,偶尔又觉得心乱,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这几l天陆白天比她还要早出晚归,不知道是在忙着应付作业和考试,还是在躲着她。 自己真的把人吓到了?许黎明抿着唇瓣走出楼宇门,偏头躲开一簇垂到脸前的柳条。 这几l天太阳烈得很,晒得草叶都蔫了,华传的大楼白艳艳挺在阳光里,天地如同蒸笼,透着一股独属于南方的潮湿的闷热。 樱花大道上人挤着人,互相距离很近,又互相躲着,生怕本来就燥热的皮肤沾上了对方的汗水。 声声议论响起:“这结果真的假的,我没看错吧?” “一等奖居然是《第三人生》,许黎明居然赢了林晚!” “你们有人去现场看了吗?是不是黑幕啊?”一个女生小声问同伴。 “我那天没课,两场都看了。”人群中有人开口,“该说不说,《第三人生》真的是一部好戏,《红日》虽然也好吧,但没什么新鲜感,也没什么创新。” “何况现场评委里还有那么多大佬,怎么可能对一个学生话剧黑幕。” “好吧,那看来是真的。”女生露出艳羡神色,“真的出乎意料。” “对了,我听别人说《第三人生》的主演是大三那个秦朝鹤,是吗?”女生又问方才那人。 “是她,我也没想到她的演技居然可以,那么复杂的角色都能诠释。”那人咂嘴,“她和夏且也是有缘,之前在戏里针锋相对,现在戏外也针锋相对。” 又有人闻声轻笑:“可不是吗,但这次秦朝鹤赢了哦。” 几l人刚想附和,而后猛地扭头,戴着遮阳帽的秦朝鹤的脸霍然出现在眼中。 “你是,秦,秦朝……”女生结结巴巴道。 “是啊。”秦朝鹤笑眯眯地说,她化着全妆,在炽热的太阳下居然没出一滴汗,粉底仍然牢牢扒在脸上。 几l个人尴尬地散开了,秦朝鹤取代了她们的位置,一边从包里摸出根糖,一边遮着太阳去看滚动的大屏。 大屏上,她的名字死死压在夏且的上面,秦朝鹤越看越满意,嘴里的糖吃着也越来越香甜。 远处传来喧嚣,似乎有什么人在往这里走,旁边的学生们都朝喧嚣传来的方向挤,秦朝鹤身边顿时空了许多。 过了会儿,又拥挤了,原来是那人已经走到了她身边,穿了条水洗蓝的牛仔上衣,下面是短裤和腰间围着的开叉纱裙。 明明放在普通人身上挺土的搭配,被她穿得像要去拍杂志。 秦朝鹤又忍不住想翻白眼:“夏且,你怎么天天往我身边凑,小心又被我蹭热度。” 她一直不喜欢夏且,对方像是被公司包装出来的标准演员,零绯闻,零黑料,连笑都是永远的 八颗牙齿,明明年轻,作风像个老干部。 还老爱给她讲戏,好像比她早出道几l年就有多厉害似的。 夏且被她怼了却也不生气,只是柔柔道:“你怎么不叫我夏老师了?” “又不是在剧组,我凭什么叫你老师。” “好吧。”夏且看了眼大屏,“祝贺你们,拿了一等奖。” “谢谢。”秦朝鹤皮笑肉不笑,她撩了一把烫卷的头发,“我去找朋友了。” 她也不管夏且是什么眼神,扭头就走,真巧撞见了刚刚到场的许黎明,高挑的女生穿着风衣站在人群里,一头及肩的黑发很惹眼。 “那是夏且?”许黎明看着秦朝鹤身后瞬间被人群包围的人,出声问。 秦朝鹤嗯了一声,懒得理会,推了推许黎明:“你瞧,一等奖,说不定过几l天还有颁奖典礼。今晚要不要请我们吃大餐?” “请。”许黎明说,她抬眼看着屏幕上高高挂着的自己的名字,心头虽喜悦,但并比不上那日刚刚演出完的喜悦。 也许是对自己有信心,也许是大部分的惊喜已经在看到观众反应时用光了。 秦朝鹤忽然想起什么,往她身后看了看,没看见人影,于是询问:“白天呢?” “不知道去哪了,可能在图书馆吧。”许黎明摇头,“这几l天没怎么见到人。” 她犹豫了一下,忽然拉过秦朝鹤,拉着她往人少的树荫下走去:“我有个问题问你。” 这个问题她想了几l天了,虽然她的经历让她俨然不像是纠结这种问题的人。 但如今的情况多少有点复杂。 “你问。”秦朝鹤抬眼。 许黎明忖度许久,才轻轻开口:“你说,要怎么判断自己对一个人是不是喜欢呢?”! 第 49 章 秦朝鹤戴着浅色美瞳的眼珠动了动,后知后觉地笑出声:“许黎明,你没事吧,这种问题你还用问我?” “当初你追你们班那个林晚的时候,可是全院闻名的大情种,你会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许黎明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挺怪的,她无意识地将手插进兜里,看着眼前飘过的一片柳叶。 秦朝鹤见她神情认真,似乎是真的在纠结这个问题,于是收了笑容,昂着头打量她。 “好吧,让姐姐来分析一下。”秦朝鹤说,“那你当初为什么喜欢林晚?” “因为,好看?”许黎明说。 “就因为好看?”秦朝鹤睁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也不是。”许黎明用力回忆着上辈子,那些记忆虽然没过去多久,但似乎已经完全淡忘了。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刚刚因为我爸爸要再婚,在饭桌上和他吵了一架。” 那时文珊才过世不过三年,就是许昇的那次同学聚会,许黎明离开时摔碎了杯子,划伤了手,在女厕疯狂冲洗手上黏腻猩红的血。 正好撞见了来上厕所的林晚,高中的林晚漂亮清丽,她默默看了一会儿。上前关掉了水龙头,握着许黎明的手腕,替她包扎好了被水冲得泛白的伤口。 然后一句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那会儿的许黎明太叛逆,大部分同龄人也对她敬而远之,对她好的人太少,所以一点点好都会被她放大很多,牢记很久。 现在回想起来很好笑,少不经事的她似乎是将这种对温暖的渴望当做了喜欢,并且执着了那么久。 秦朝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今天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难不成……” 她笑容越发明朗。 “随便问问。”许黎明很少觉得不自在,她的皮鞋在地上画了个圈,脑子里出现了陆白天的脸。 “天好热,我要回宿舍吹空调了,你回去吗?”许黎明忽然开口,仿佛刚才问问题的人不是她似的。 秦朝鹤一愣:“我不回去,我还没吃饭。” “那我走了,拜拜。”许黎明冲秦朝鹤挥了挥手,而后逆着人群大步离开,背影很快隐匿在了年轻人花花绿绿的人海里。 “不是,我还没分析呢,你怎么就走了!”秦朝鹤对着她背影喊了几句,直惹得周围目光纷纷朝她投来。 她将糖果在红唇上弹了两下,笑眯眯地一一看回去,而后慢悠悠转身。 太阳越升越高,地面越烤越热,许黎明只得挑着树荫走才能暂且避开骄阳,下次出门一定得记得涂防晒,许黎明暗暗发誓。 对面走来几个刚打完篮球的男生,满身大汗吵吵闹闹,许黎明将鼻子皱了皱,右转拐上了小路。 气味终于清新了些,许黎明拿出手机,一遍遍翻着聊天记录,第不知道多少次点开顿号头像的时候,对面终于回了消息。 许黎明看着那个 小红点,心咚咚一跳。 “我在复习,就不去了。看到话剧拿了一等奖,恭喜你。” 心跳又慢了下去,许黎明舔了舔嘴唇,双手回复:“好吧,你好好复习。” “另外,是我们拿了一等奖。” 对面沉默良久,最后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这个陆白天,一看就是聊天聊少了,发消息和许昇似的,还以为微笑表情真是微笑呢,许黎明忍不住用指甲在那表情上敲了敲。 想象自己敲的是白天的脑门儿。 许黎明看了眼日期,快要六月中旬,也确实该复习了,自己这些天只忙着赶作业,还没来得及背书。 上辈子都没挂过科,现在都重学一遍了,总不能挂科吧? 她心思一动,刚想再回复什么,耳边忽然传来幽幽哭声,于是指尖顿了顿,眼神落在左手边浓郁的绿荫上。 那里背对道路放了张长椅,本意是让学生看着人工湖闲坐,但一般都被谈情说爱的情侣们占着。 今天却只坐了一个人,看背影是个女生,蜷曲的棕色头发在太阳下闪着光泽,她屈膝踩着长椅,外套披在肩头,正磕磕绊绊说着什么。 许黎明不想打扰别人伤心,她本想快步走过去,却不料走近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于是脚步慢下,不禁侧目。 “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我怎么知道评委为什么给许黎明那么高的分数……” “是我不努力吗?我起早贪黑排练,花了那么多心血,我还要学习,我……” “二等奖怎么了?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我怎么给你丢脸了?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爸,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女儿?” …… “你不要再和我提陆白天!当初是你出轨,她就是你出轨生下的私生子,你不要再拿她和我比!” 许黎明被这一嗓子惊得掌心一抖,手机径直落下,亏得她反应快用脚接住了,低头捡起。 她倒是头一次听见林晚这样歇斯底里,还是面对林衡意。 林衡意这个人实在是个小人,一般来说这种读书人最重面子,但他却不,出轨这种事于他而言似乎并不能影响社会声誉,反倒是自己的孩子能不能给他带来利益,反倒对他极为重要。 可能因为他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吧。 无论在哪个时代,大部分人似乎都默认了男人只要有才华或是有钱,私生活再怎么不检点都是正常的。 舆论对这种人可真宽松,只要不犯法,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完美隐身。许黎明发出轻哼。 也不知道当年这件事是怎么被压得半点水花都没有,一个品行恶劣的人,居然还能继续在松大教书,甚至几乎每年都能在顶级杂志上发表一两篇学术论文。 许黎明捡起了手机,没打算多留,她对林晚的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只希望这样一个男人,离陆白天和陆鸣知越远越好。 她已经低头走出去了老远,给陆白天的消息刚斟酌完用词,正准备点发送键,却听见身后传来声尖叫,随之而来的是更多人的疾呼。 刚才还鲜有人迹的小路上此时多了不少人,许黎明回头望去,隐约听见了落水几个字。 落水?这个将她围困在暗夜中许久的词,再次在许黎明耳中炸响,她的手机没注意又顺着手臂掉落,这次没有接住,咚一声摔在地上。 许黎明怔然地看着地上的手机,慢慢捡起来,而后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过去。 好像确实有人落水了,岸边围了许多人,熙熙攘攘的吵得人头晕,有人试图伸手救人,但那人漂得有点远,怎么够都够不到。 “快去叫保安啊!救命!”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于是几个男生跑向警卫处,人群疏散了些。 学校的人工湖很深,其他地方都有栏杆拦着,但唯有这个地方为了观景美观没有什么遮挡,其实是设计上的失误,但这么多年没人掉进去过,所以也就没人在意。 而学生们又没有经验,就算会游泳也不敢贸然施救,只有几个人拿下了湖边挂着的救生圈往水里扔。 但显然没有扔到落水者身边,因为已经有人被吓哭了。 许黎明推开人群走到岸边,她的腿脚在发颤,却并不是因为害怕。 自从文珊淹死后,她就逼着自己去学游泳,起初她看见水就会怕得流眼泪,但无论多怕她都会一次次跳进去,再呛着水被教练从水底捞起来。 那时整个游泳馆都流传着,有个小女孩疯了一样爱游泳的传言。 而且她也救过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雨天咆哮的海岸边。 许黎明纵身跃了下去,她头脑有些空白,一切动作都靠下意识的反应,在惊呼声中迅速抓住扔歪了的救生圈,拖着救生圈游到落水者身后。 一手揽着那人脖子,另一只手将救生圈推到她面前,直到对方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救生圈不再乱扑腾,这才拖着人往岸边游。 说着很轻松,但几次许黎明都觉得自己根本抓不住一个溺水的人,对方力气太大了,只要被她缠住了手脚,自己就算水性再好都有可能随她一起被淹死。 但好在有救生圈的帮扶,也好在保安很快赶到了岸边,几个人合力拉着落水者上了岸,又有人将她也扶了上去。 许黎明精疲力尽地瘫倒在一旁,手酸得抬都抬不起来,风吹过,她才感觉到了刺骨的寒冷。 即便头顶是炎夏的烈日,可她却一丝温暖都感觉不到,她哆嗦着接过旁边人递来的衣服,将自己裹住。 保安带来了校医,对落水者进行了急救,但好在落水时间不太久,人很快清醒过来,趴在地上剧烈咳嗽。 许黎明这时才看清那人的脸,很熟悉,狼狈得没有一丝平时冰清玉润的模样。 但不管那人是谁都无所谓,只要救上来就好了,许黎明吐了几口难喝的湖水,对着想搀扶她的人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她过去曾埋怨过文珊为什么要去救人,为什么要搭上自己鲜活的命,但现在许黎明看着浑身湿透的自己,忍不住讥讽地笑了笑。 其实自己骨子里,和文珊是一样的吧。 毕竟她们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她们一脉相承。 校医没有把她放走,许黎明被拖拖拽拽地带到了校医院,被迫换上了干的衣服,裹着毛巾,又被迫灌了一碗姜汤。 第一个赶到的是辅导员,辅导员一路冲进校医院,对她夸赞了几句什么,就冲去了林晚待着的房间。 许黎明独自一人坐在平时用来输液的大厅里,慢慢等着身体彻底暖和过来。 她什么都没有想,救人这种事并不会让她产生太大的涟漪,她只是在想文珊,想得灵魂都仿佛出了窍。 直到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出窍的灵魂才算归位,她看见陆白天冲上了楼梯,她跑得气喘吁吁,步子飞迈,背上的书包都忘了拉上,里面的书本摇摇欲坠。 她好像哭过了,又似乎现在还在哭,眼睛红红的四处张望,然后踢踢踏踏跑向许黎明,用手去摸她额头。 许黎明的头发还没干,额头冰冰凉凉的,陆白天便拿起一旁的毛巾帮她擦着头发,眼泪狂风暴雨似的往下掉。 陆白天张口,声音闷在嗓子里:“他们,他们说你落水了。” 许黎明任由她擦着,脑袋晃晃悠悠,漆黑的眼珠盯着她,忽然有了心情笑:“我没落水,我救人。” “没有区别。”陆白天说,她声音还打着颤。 “好冷啊,白天。”许黎明打了个哆嗦,她湿着头发缩在大毛巾里,轻轻抬起双手,“快来帮我暖暖好不好。”! 第 50 章 陆白天擦头发的动作停滞了,她轻轻放下毛巾,犹豫半晌,将身一转:“我去给你要热水。” 要什么热水啊?许黎明失笑,她伸手拉住陆白天的手腕,将她扯着转回来。 “我刚喝了一碗姜汤,现在什么都喝不下。”许黎明笑笑,“我需要物理的温暖。” 陆白天眼睛不敢看许黎明,她双手纠结着坐下,身上的书包都忘了解,顶着后背很不舒服。 许黎明此时穿着校医院的病号服,病号服松松垮垮地罩着身体,头发湿了后贴着头皮,没有了平日里的凌厉,连眼睫毛都湿哒哒的。 陆白天闭着眼睛摸过去,将她潮湿的身子搂在了臂弯中,许黎明忍不住嘴边的涟漪,顺着她的动作倒进她怀里。 白天身上真的很香,许黎明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狂吸。 虽然陆白天抱人的动作很僵硬,书包带子也卡得许黎明下巴疼,但还是有暧昧顺着两人交缠的发丝蔓延。 许黎明闭上眼睛,偷偷往深了钻了钻,她个子高,缩在白天怀里有点吃力,但不妨碍什么。 女孩脖颈的热气阵阵向着自己传递,许黎明睁眼能看见她细腻的肌肤,和上面因为紧张而竖起的小绒毛。 可惜她还没看清,就又有几串脚步声冲进医院,只见熙熙攘攘来了一片人,打头的是眼睛红红的汤倩,她看了许黎明一眼,什么都没说就拉着室友冲进了病房。 陶宁和孙沐雅跟在后面,两人大包小包拎着许黎明的衣服,同是气喘吁吁。 “你没出什么好歹吧?”陶宁大惊小怪地把许黎明从温暖的怀抱里扯出来,拉着她的胳膊腿儿打量。 许黎明看了一眼收回胳膊,脸红透了的陆白天,心里隐约有些失望。 她还没抱够呢。 “没事,我水性挺好的。”许黎明接过陶宁手里的长裤长袖,“你怎么拿这么厚的衣服?” “你不是说冷么,都缩人白天怀里了,当然要拿厚一点的啊。”陶宁理直气壮,“快换上。” 孙沐雅则递给许黎明一个保温杯,而后伸长了脖子朝病房里看。 “你救的人是林晚?”孙沐雅小声说,“你们也是够有缘分的,她正好落水,你又正好在周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旁的陆白天呼吸错乱,她沉默地拉好书包的拉链。 “你什么时候学的游泳?”孙沐雅推了推她,轻笑道,“上次我们去游泳馆喊你,你还说你不去。” 许黎明也不进屋子,直接在大厅里便开始套衣服,再将病号服从领子里揪出来。 “我一直会,只是不喜欢游。”她淡淡地回答。 许黎明没有在校医院待多久,医生给她量过了体温,没发现有异常,便允许她离开了。 至于林晚,她虽然没受什么伤,但似乎精神上受了些惊吓,发起了高烧,当晚便转了院。 这件事对于许黎明来说不算什么大 事,但有人落水这种事在一个学校里算得上大新闻,不少学生借此向学校反应增加安全措施。 事情越闹越大的同时,许黎明和林晚的关系也引起了更多人的猜测,认识她们的学生便开始向其他人科普两人间的渊源。 许黎明的风评一夜之间急转之上,由仗势压人的富二代变成了百年难遇的大好人。 如此夸张的话自然是由陶宁转述的,第二天是周六,许黎明乏力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便听见她装作说书似的,在寝室里兜着圈子讲。 “你复习完戏剧史了吗?”许黎明越听越烦,开口打断她越来越夸张的话,霍老太的课每年都能挂一半人,你想补考??” “不想。”陶宁摇头,泄气地坐下,“但我笔记没记全,霍老太也不给我们发考试大纲,怎么复习啊?” 她满怀希望地凑到孙沐雅身边:“好室友,你记笔记了吗?” 孙沐雅摇摇头:“我也没记全,只录了音,还没整理。” “我完蛋了。”陶宁将脚一伸,佯装躺尸。 而后又直起腰:“不对,我们现在和学霸一个寝室,怕什么?” “学霸呢?”她燃起了希望。 “早上就走了,说是周末要回家照顾家人。”孙沐雅回答,“你还是想办法帮我整理笔记吧。” 又回家了?许黎明慢慢坐起来,看着陆白天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铺发呆。 被子叠得整齐,洗干净又晾晒好的睡衣折成小块放在被子上,似乎还残留她身上的味道。 许黎明摸出摔碎了屏幕的手机,就着蜘蛛网似的屏幕打字,昨天刚摔的,新买的还没收到。 “你在哪儿?回家了吗?” 隔了很久手机才震了一下:“嗯。” “戏剧史,你有记笔记吗?”许黎明问。 她犹豫了会儿,又加了一个小狗奔跑的表情包。 “记了,我拍给你。” “别,我看不懂。”许黎明连忙回复,而后盘膝坐好,继续打字,“我能和你一起复习吗?” “顺便请你和阿姨吃午饭。我现在就去找你,到了和你睡。” 许黎明满意地放下手机,跳下床洗漱,换了身最朴素舒适的衣服,等一切准备完毕后再拿起手机,险些惊掉了下巴。 只见“顿号”只回了一个顿号,而自己上面发的消息,是明晃晃的一句“到了和你睡”。 该死的破手机,许黎明绷紧了嘴唇,装得若无其事:“打错了不好意思,到了和你说。” 她背着包出门,考虑到是去陆白天家里,她特意穿了件普通白t,和一条阔腿的灰色运动裤,甚至还戴了个平光眼镜,让自己看起来温文尔雅,讨人喜欢些。 但她的脸显然和温文尔雅搭不上边,陶宁看了她半晌,只留下一句评价:“一看就和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许黎明蹙眉。 “一看就不直。” 许黎明沉默 了,她无言以对地摘了眼镜,背着包出了门。 为了以表自己的重视程度,她还特意买了点进口水果和礼物什么的,双手拎着,敲开了陆白天的家门。 开门的是陆白天,她看了许黎明一眼,轻声说了句请进。 屋子显然被特意收拾过,到处一尘不染,连原本凌乱的摆设都被放整齐了,桌上摆放着个果盘,里面都是些新鲜的水果。 那些水果显然是为了她特意在精品店买的,和那种随意扔着的水果不同,品相很漂亮,许黎明站在门口,眼波流动,手中提着的袋子也沉了不少。 而后扬起清朗的笑:“阿姨,不好意思,我来找白天复习。” 陆鸣知此时正站在茶几旁,假意低头摆弄水果,连声说好。 自己就这样强行侵入母女两个的生活,不知道是好是坏,许黎明提着袋子走进去,笑容满面放下。 “来就来了,还带东西做什么,快拿回去……”陆鸣知小声说,“你在学校没少帮白天,白天都和我说了。” “阿姨也没什么能给你的……”她捧起桌上的果盘,“来,孩子,吃点水果。” 她抬手就露出一胳膊的丑陋的伤疤,于是又连忙放下,窘然道:“那个,你们学习吧,我不打扰你们。” 她转身走进卧室,轻轻将门关上。 许黎明看向陆白天,陆白天则垂眸不语,拿出了一双新拖鞋。 “你换了鞋就开始吧。”陆白天一直没看她。 陆白天似乎又不太开心,许黎明发现了,虽然她的一切都和以往一样,但是态度却略有差别。 尤其是一直不看自己。 “这里,第八章,古典主义戏剧史论,这个是重点。”陆白天声音轻轻,“老师上课说过,期末考三分之一的题目都在这章。” “好。”许黎明拿着自己的书,对照着陆白天的勾画重点。 两人一边勾画一边背,很快太阳就升到了头顶,窗子上的野花被晒得蔫了头,陆白天起身将它拿到阴影里。 许黎明也放下笔,对着窗外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你这些都背过了吧?”许黎明问,“难为你了,还要再陪我背一遍。” “没事,这样记得牢。”陆白天说,她今天用发绳绑着头发,是很久不见的低马尾。 但如今许黎明不再觉得这样的发型古板了,黑黝黝的头发被笼在白皙的后脑勺,水墨画一样漂亮。 陆白天坐了回来,许黎明看着她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我去做饭……”陆白天又站起身,被许黎明拉回床上坐着。 “我说了请你和阿姨吃饭,外卖已经在路上了。”许黎明看着她,直截了当开口,“你不开心?” “我没有。”陆白天摇头,脑袋却没抬。 “那你怎么不看我?”许黎明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陆白天将身子转了转:“我真的没有……” 她确实不开心了,但她不敢说,她也没什么资格说。 论坛上那些话她不想看,但却总忍不住点进去,看着看着,便觉得心再次沉入一片灰暗。 没有许黎明的灰暗。 一只指尖凉凉的手忽然握住她下巴,将她脑袋掰了起来,陆白天的脸顿时对准了许黎明的,那双黑亮的眼睛看得她浑身软绵绵,到处不自在。 “你别动……”陆白天想挣脱,她双手握着许黎明的手腕,想把脸从她掌心解救出来。 却反被那人抓住了双手,骨节明晰的五指上戴着珍珠戒指,将她粗糙的手牢牢控制在漂亮的牢笼中。 “你就是不开心了,眼睛里都没有笑意。”许黎明吐息一般轻轻说,她说着说着凑上前,似乎真的在钻研陆白天的眼睛。 陆白天屏住呼吸,忘记了挣扎,脸也悄悄地红了。! 第 51 章 许黎明的五官很好看,陆白天一直这样觉得,比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她没有化妆,脸颊素素的,嘴唇又粉又软,鼻子挺拔如小山,眉毛没有修过,偶尔有些桀骜的杂毛。 头发永远蓬松顺直,很帅,也很美丽。 她凑近的时候,鼻尖呼出淡淡的鼻息,撩得人心弦轻软。 陆白天脸越来越涨,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夏天的热气,吹得她越发头昏。 如果那两片嘴唇覆上了自己的,会是怎样的触觉,她会不会晕倒?陆白天不自觉地想,但是她今天没有喝水,嘴巴很干,嘴唇也很干。 她又很快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脸更红了,于是将身子猛地一转,鼻尖擦着许黎明的滑了过去。 “你,你渴了吧,我去给你倒杯水!”她口齿不清地说着,而后将手抽出来,小跑出了门。 鼻尖残留着对方滑溜溜的触感,许黎明摸着鼻子有些走神,又忍不住笑。 她没有心情再看书了,于是将书本一合,研究起了小小书桌上堆放的书籍。 陆白天看的书很杂,有,也有散文,甚至还有几本恐怖故事,许黎明拿出一本来,很快被上面的图画吓到,重新放了回去。 喜欢看这种书,怪不得写出来的东西,那么独特。 陆白天的笔记本电脑摆在一旁,没有关机,看式样是很老旧的电脑了,很厚重却并不是游戏本,键盘上的字母磨损了一半,一看便知劳苦功高。 许黎明轻轻碰了一下,屏幕很快亮起,干净的屏幕上只有寥寥几个文件夹,其中有个文件夹写着作品两个字。 是陆白天之前写过的文章么?许黎明手指忽然很痒,很想打开文件夹一探究竟。 但她最终忍住了,这样不礼貌。 陆白天端着两杯茶水走进门,她看见电脑开着,拖鞋与地面顿时发出了一声摩擦。 而后走上前放下杯子,不动声色地合上了电脑:“喝点水吧。” 陆白天面对自己一向没什么隐瞒的,许黎明觉得她的举动有些怪异,目光流连过笔记本上面褪色的贴画。 笑着开口:“看起来用了蛮久了。” 陆白天嗯了一声,她将手放在膝盖上坐下,轻声说:“高中时妈妈看我每天手写很吃力,偷偷攒了几个月生活费买的。” 她将手放在电脑上,爱惜地摸着上面的贴画。 许黎明犹豫了会儿,还是开口:“阿姨很久没有工作,那你们的生活费……” 不会都是陆白天打工赚的吧?她要高考,还要兼顾赚钱,平日得有多累。 许黎明很难不会觉得心疼。 “还好,妈妈有一些积蓄。”陆白天垂着浓密的睫毛,语气淡淡,“之前,那个男人也给了一些抚养费,虽然后来就不再给了,但也算攒下了一些。” “供我读完高中是可以的,何况我自己也能赚点。”陆白天说。 应该没有这 么云淡风轻,许黎明看着她的表情想,华传学费就不便宜,虽说可以贷款,也有助学金,但毕竟压力会很大。 加上陆鸣知要长期服药,也是一笔很大的开支,所以陆白天才会那么拼了命地兼职赚钱吧。 和她比起来,自己的生活,真的是太顺了。 许黎明看着白天垂着眼的样子,很想把她抱在怀里,摸摸她的头。 许黎明移开了眼神,故意将语气营造得轻快,不让自己表现出可怜别人的意味:“这样啊。” 她几乎有点迫切地想知道关于陆白天更多的事,她没发觉。 “这是阿姨年轻的样子吗?”许黎明看着书架角落贴着的一张合影问。 照片没有用相框保存,就那么随便贴着,已经有些褪色,但女人的美丽却没有褪色,她穿着火一样惹眼的红裙,笑容明媚灿烂。 许黎明看着竟有些移不开眼神。 陆白天点头,她也看着那张照片,身子不自主地左右晃动:“我记事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只是后来……” 自从生病后,就像一个漏了气的气球,美丽不复存在,迅速地干瘪下去。 陆鸣知从前是个极爱拍照的人,然而后面她因为吃药而身材变了形,脸也变了形,就越发痛恨这些照片。 某次发病时,她坐在床上将所有照片撕了个粉碎,这一张是陆白天躲在趴在床底下,偷偷从地上零碎的照片里,抓过来的。 她还记得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女人坐在床上哭喊嚎叫,无数纸屑洋洋洒洒落下,陆白天蜷缩在床底发抖。 她不知道妈妈怎么了,她很害怕。 后来她缩在床底睡着了,似乎从那一夜开始,她就开始蜷缩着睡觉,似乎那样就会感到安全。 头顶忽然覆上一股温热,打断了陆白天的回忆,她绷紧了肩膀,感受那双手顺着发丝的方向,一下下抚摸着。 她像一只猫似的被这样的抚摸抚平了心绪,不自主地往许黎明那边倒,回忆暂且抛到脑后。 许黎明的手很温暖,很舒服。 好想要更多。 “没事了,都过去了。”许黎明很不擅长安慰人,她只能用动作来表示安抚。 陆白天轻轻点头。 外卖到了,陆鸣知开门拿了外卖,她拎着两大袋子沉重的饭菜放到桌上,而后轻轻敲她们的房门。 “白天,黎明,吃饭了。”她说,而后看着开门的黎明,语气窘迫,“怎么买了这么多啊,很贵吧,阿姨怎么好让你破费……” “没事儿的阿姨。”许黎明嘴角尖尖,“白天浪费一天时间帮我补习,我请你们吃饭是应该的。” 她熟络地上前打开外卖袋,将里面的菜挨个儿拿出来,陆白天和陆鸣知连忙上前帮忙,三个人围在狭小的茶几前忙忙碌碌,竟生出几分平凡的热闹。 “阿姨,我上次见你爱喝汤,这次特意点了另一家的,红枣乌鸡汤,是他们店的招牌,你尝尝。” 这家店的外卖很实诚,装汤的器皿是一个黑色的大瓦罐,许黎明盛出一碗递给陆鸣知,陆鸣知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 “真不好意思,我们家连张餐桌都放不下,委屈你了。”陆鸣知满脸歉意,她起身想让许黎明坐在沙发上,被许黎明摇头拒绝。 她拉过地上的小板凳,递给陆白天一个,打算和她并排坐在茶几对面。 “白天,快让你同学来沙发上坐,客人怎么能……” “真没事。”许黎明扭头冲着陆白天笑,“我们平时排练时都是蹲在地上吃的,有桌子已经很好了。” “许黎明……”陆白天也用双手扯着她不让她坐下,但被对方深深一看,将她手拍了拍,她就不自觉松开了手。 许黎明笑笑,屈膝落座。 陆白天低头隐藏脸上的红晕,随她坐下。 陆鸣知看看陆白天,又看看许黎明,而后轻笑:“真好,我们白天也能有这么好的朋友。” 陆鸣知虽然不适应,但是为了尽到长辈的责任,偶尔努力找话题,和许黎明搭话,许黎明也认真回复。 一来一回,用餐氛围十分和谐。 直到陆鸣知还是磕磕绊绊地说出了几乎所有长辈必问的问题:“你这孩子这么漂亮,家境又好,在学校肯定有不少人追你吧。” 许黎明刚夹的一筷子菜又放回碗里,她看向陆白天,陆白天没有看她,闷头扒着干干净净的白米饭。 “白天,吃菜。”许黎明夹了个鸡腿放进她碗里,得到一声微弱的谢谢。 “也没有。”许黎明淡笑着回复陆鸣知。 陆鸣知似乎有些走神,她看着桌上的菜,没有再动:“现在很多小男孩,都很会哄骗人,你样貌好家世好,得多提防。” “得找个人品好的,这样……” “妈妈。”陆白天忽然开口,她将碗放回桌面,瓷碗和玻璃的碰撞声很是刺耳。 陆鸣知声音一滞,她低头慢慢扒菜,模模糊糊道歉:“对不起,阿姨不该提这种事。” “没事没事,随便问问嘛。”许黎明察觉到了气氛的骤变,忙出声打圆场,将碗往陆白天面前推推。 “白天,吃点菜,等会儿凉了。” 她声音温和,手在后面轻轻拍了拍陆白天的后背,陆白天便拿起碗筷,埋头往嘴里塞,吃得嘴巴鼓鼓。 她将碗里的饭菜吃干净后,轻声对陆鸣知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起身回了房间。 许黎明也放下了碗,起身要帮忙收拾,被陆鸣知推开:“阿姨来,你们两个学习累了,快点回屋休息吧。” “时间还早,也可以睡个午觉,醒来再背。”陆鸣知罕见地露出微笑,布满皱纹的眼睛弯着,隐约能看出照片上年轻女人的模样。 许黎明说了声谢谢阿姨,然后走回陆白天的卧室,反手关上了门。 陆白天正端坐在桌前帮许黎明抄写笔记,她的字迹娟秀清晰,速度快得像打印。 “这个也是重点,我帮你抄下来……”她一边写一边说着。 许黎明扬手从她手里抽出了笔,懒洋洋坐下:“刚吃完饭,歇歇再写。” 人吃饱了就会犯困,所以刚吃完饭是绝对不适合学习的,许黎明坚定地认为。 她打了个哈欠。 “好吧。”陆白天没有反对,她关上了窗户,打开了客厅里的空调,便隐约有凉风顺着门缝吹进狭小的卧室。 她和陆鸣知平时很少开空调,能用风扇就用风扇,但是今天许黎明来了,还是开空调凉快些。 “你要不要休息会儿?”陆白天看着犯困的许黎明说。 “好啊。”这个提议正合许黎明意,她手臂一伸便拉上了窗帘,屋子顿时暗下去,微弱的天光透过草绿色的窗帘挤进卧室,像镶嵌在墙上的巨大翡翠。 在一片朦胧的绿色里,许黎明很快困得睁不开眼了,于是她脱掉鞋翻身上床。 如今和陆白天熟了,睡她的床比睡自己的床还要舒服。 虽然床很小,小得腿都很难伸开,但触感干燥,满满的都是香味,头顶花花绿绿的海报仿佛踏入旧时光,温暖得像躺在摇篮里。 许黎明翻了个身,右手撑着头,戴着珍珠戒指的那只手伸出去,在床单上缓缓拍了拍,像是勾引似的。 她确实在试图勾引,但无奈她学不出秦朝鹤的妖冶样子,反而更像威胁。 “这么黑就别看书了,近视会加重的。”她说。 陆白天闻言合上了书,依旧呆坐在椅子上。 “啧。”许黎明又拍了拍床,“过来睡会儿。” 陆白天顿了很久,然后走过来,小心地坐在床沿,慢慢爬上床去,笔直躺好。 小床两个人躺属实太窄,尤其夏天不盖被子,两人但凡有一个曲起胳膊,就会碰到对方。 “会不会还是热?”陆白天开口,她扭头看去,正好看见许黎明鼻尖沁出的薄汗。 “还行。”许黎明说,确实还好,热是有点热,但静静躺着感受门缝的风,有种别样的舒适。 但那凉风忽然大了许多,吹散了身上的热气,许黎明睁眼一看,只见陆白天手里正捏着把大蒲扇,一下下扇着。 她扇得很努力,照顾到了许黎明身体的每一寸。 许黎明心中微微泛起酸涩,她想按住白天劳累的手,但又眷恋她的呵护,便始终没有动,直到那风小了下去,最后彻底消失。 大蒲扇啪嗒一声落在许黎明身上,白天睡着了。 她一直都很累吧,许黎明侧身躺着,轻轻拿起扇子,学着女孩的样子扇风,只在电视剧里看见过的竹编的大扇子很不好把控,她扇了几下才适应。 女孩的睡颜美好恬静,她像劳作了一天后沉睡的天使,手脚疲软,躺在朦胧的天光中。 许黎明贪婪地看着她的侧脸,手有些酸了,便换另一只。 这时手机响起,她眼疾手快开了静音,然后查看那条消息,是秦朝鹤发来的链接,公众号名叫“恋爱心理学”。 一看就是那种拿来做广告的营销号,许黎明嗤之以鼻地点开,随便翻了翻,都是些没用的废话。 「亲吻,亲吻是鉴别爱与否的重要条件……」 谁不知道啊,许黎明给秦朝鹤发了个四十米大刀的表情包,关了手机,重新躺好。 然后看着陆白天的脸呼吸一滞。 她脸蛋软软的,像剥了壳的鸡蛋,也像刚刚蒸好,冒着腾腾热气的年糕。 亲起来或许也像。 许黎明凑上前,白嫩的脸蛋角落有一颗痣,落在眼尾下面一指宽的位置,是标准的泪痣。 许黎明微俯肩膀,让干燥的嘴唇落在了那颗泪痣上。 陆白天周身一抖,睁开了眼睛。! 第 52 章 这转折出乎意料,许黎明这辈子还没这么慌张过,心差点没从嘴里跳出来,她迅速向后收回身子,无声无息歪倒,将眼睛闭上。 她都怕白天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毕竟那么剧烈。 她就是动了心思想偷偷亲一下,看下自己的反应,万万没想到陆白天睡得这么轻。 白天不谙世事,可千万别把她吓到才好。 在许黎明的暗自祈祷中,陆白天浑浑噩噩地眨了眨眼,惶然不知是做梦还是现实。 眼角似乎还能感受到被人轻吻的触感,那嘴唇很软,但有点干涩,唇尖滑过泪痣的时候,令人忍不住战栗。 是在做梦吧?陆白天下意识笃定,她抬手摸了摸眼角,转头看身侧的人。 那人老老实实枕着枕头,脸色微红,显然正在酣睡,扇子掉落在二人中间,残留风的凉爽。 可是那感觉实在真实,陆白天想不通,她怅然若失。 怎么就醒了呢,应该强迫自己继续梦下去的。 毕竟她能梦见许黎明的日子,其实少之又少。 陆白天又拿起了扇子,一下下扇着风,想要扇走许黎明脸上的燥热,但是她太困了,很快再次睡着,手还紧紧握着扇柄。 紧张随着对面的安静渐渐缓和,可许黎明的心还在咚咚跳,她睁开装睡的眼睛,扫过女孩握着扇子的手。 不到盛夏的窗外传来几声蝉鸣,树影婆娑,许黎明也睡着了。 跟着陆白天补习很有效果,许黎明几乎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勾画全了考试重点,陆白天甚至还手写了一张考点分布的表格,给许黎明夹在了书中。 只不过下午的气氛没有上午那么自在,因为两人常常各自走神,许黎明在回味自己鬼迷心窍的偷吻,陆白天在回忆自己不可告人的梦。 黄昏降临,许黎明离开了陆白天家所在的社区,独自走在布满银杏树的道路上,这里的银杏树种了很久,无论街道怎么整修都没有破坏树木,树冠高高指着蓝天,可以想象如果到了秋天,这里会是怎样的金光灿烂。 到时候如果能送白天回家,两人漫步在银杏树下,应该很浪漫。 许黎明咬着指甲低头笑,差点被骑着共享单车的小孩撞了腿。 她这才从幻想中挣脱,板着脸伸手缕了下头发,恢复正色,抬手打车。 许黎明今天不想回学校,也不想回那个孤独的房子,她坐在后座纠结了许久,才对着司机说出了家的地址。 从上次送走豆汁儿后,她又很久没有踏足那个地方了,这次正好可以回去看看豆汁儿。 车子停下的时候天还没黑,西方挂着最后一束橙光,搓衣板似的斑驳的云白一块黄一块,与视线尽头的绿荫纠缠,分不清天与地。 这次不是黑夜来的,所以能将景致瞧得清楚些,进门的院子分为两层,两层都很空旷,只有一个文珊生前选的雕塑立在水池里,其余的没做什么设计。 许黎明开门走进去,房子里没有别人,只有清扫的阿姨在,许黎明便走到文珊的画室待了会儿,透过窗户看见门口停了辆林肯领航员,一身西装的薛怡下了车,抬腿走上楼梯。 薛怡在许黎明面前看起来温和柔弱,实则在外是个强硬性格,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接手了外公的公司,据说只用了不到两年便让越来越不景气的公司重振旗鼓,甚至大面积扩展了业务范围。 具体的许黎明没关注过,但不得不说,薛怡和文珊简直是两极化的两个人。 楼下传来响动,薛怡显然知道许黎明来了,过了没多久门就被轻轻敲响。 许黎明打开门,已经换了家居服的薛怡耷拉着拖鞋,小心地提着一个手提袋,递给许黎明。 “这是过几天一个电影展映的票,我听说这个电影是获过奖的,想着你可能喜欢,就找朋友要了两张票。” “你可以和朋友一起去。”她说。 “谢谢薛阿姨。”许黎明接过手提袋看了一眼,电影评价确实不错,只是没有在内地上映,观看的机会很难得。 薛怡见她收下了,笑容也放松了些:“你今天怎么回来了?但你爸爸他又不在,要不要阿姨给他打个电话,我们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许黎明说,“我就是回来看看,待一周末就走。” 许黎明之前回来通常都待不够三个小时,这次居然要停留一天一夜,薛怡很高兴,喜笑颜开地吩咐阿姨多做点吃的。 摆满的餐桌上只有两个人对坐吃饭,看似珍馐满目,实则十分荒凉,许黎明莫名想起了和陆白天吃饭时的小茶几,喝粥的嘴有了盈盈笑意。 薛怡很会察言观色,她看出了许黎明今天心情不错,于是微笑道:“下午干什么了,这么开心?” “没干什么,去找同学复习。”许黎明给粥加了一勺糖,“快期末了,我没做笔记。” 同学,薛怡心思转了转,又说:“是那天你带回家那个同学吗,白天?” 许黎明点头,说了声是的。 “那孩子看着成绩就好,生得也乖,招人喜欢。”薛怡嫣然道,然后看了许黎明一眼,放下筷子,神情恍惚。 “其实阿姨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过一个女孩。” 许黎明一口粥喷回了碗里,她被呛得满面通红,伸手拽了两张纸巾,捂着嘴咳嗽。 薛怡连忙上前给她倒了杯水,又吩咐阿姨换了碗粥,担忧地拍她背。 “没事,没事……”许黎明摆手示意薛怡回去,然后擦干净嘴角,呼吸逐渐平稳。 她眼角含着咳出来的泪,隔着桌上的菱形玻璃灯看向薛怡,怀疑自己听错了。 “女孩?”许黎明重复。 “嗯。”薛怡丝毫没觉得这件事对许黎明来说多震撼,她捂着心口露出笑容,“我们是在国外上学的时候认识的,但她家和我家算是世交。” “我们在国外谈了恋爱,大概有一两年。” 听着长 辈谈论这种事的许黎明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但这似乎也消除了她的戒备,许黎明微福着身子,追问:“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薛怡的勺子碰撞瓷碗,发出叮当声,“那个年代不比现在,长辈们的观念根深蒂固,听到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后,她就被她家人连夜绑回了国。” “我家人还好,没有太激烈地反对,但她那边不一样,她的家人控制欲更强,手段也更多。” “我们两个彼此挣扎了大概两年吧,她生了很严重的病,几次被送进精神科,差点要自杀。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妥协,和我分开了。” “我那时年纪也小,和你差不多大,我们都没有什么能力反抗。” “我上次听到她的消息时还是大前年。”薛怡将勺子抬了抬,“也还好,生活都步入正轨,不用再被父母以死相逼。看着挺幸福的。” 话虽这么说,但她谈起往事时,俨然生出难以控制的无奈和讥讽。 许黎明看着碗里的粥,不太能喝下去了:“许昇他,知道吗?” “知道啊。”薛怡笑笑。 许黎明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不是她能插嘴的事。 这似乎是上一代人普遍的悲哀,冲突的观念,以及某些家庭的强权,造就了这种悲哀。 “你别不笑了呀。”薛怡轻轻拍桌,“阿姨告诉你这些秘密,是想让你把阿姨当成朋友。” “另外,也告诉你,虽然如今世道不同了,但有些事在做之前也得考虑清楚,自己是不是认真的,以及有没有能力去承担这些事带来的后果。” 许黎明看着她的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薛怡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阿姨,你是不是以为,我和白天在谈恋爱?”许黎明直截了当问,反将薛怡整出个大红脸。 “也,也没有以为……”薛怡本想明里暗里试探一下,没想到许黎明这个性子改不了,依旧能一句话让所有人陷入尴尬。 “就是感觉,她对你,你们两个之间,挺不一样的……所以关心一下……”薛怡尴尬地笑出了声。 “你放心,我们没有在一起。”许黎明说,她用勺子搅和着碗里的粥,“至少现在没有。” 薛怡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眼睛微睁:“那就是有意思喽?” 许黎明想起了中午那时,自己怎么都没法停下的心跳,将头点了点。 她一向不是个不承认自己内心的人。 薛怡看着许黎明,戴着钻石戒指的手抚着心口,索性越过灯火,起身坐到了许黎明身边。 “那个白天,家里情况怎么样?”薛怡问。 许黎明想了想陆鸣知和林衡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开口:“有点特殊。” “那她喜欢你吗?” 许黎明又想了想陆白天平日的所作所为,她总排斥和自己接触,但又对自己极好,一时不能确定,于是摇头:“不知道。” “我看她做事和看人 都小心翼翼的,家庭条件应该不是太好。”薛怡说,“阿姨不是反对你们两个,是劝你们要在确定能够负责自己的人生的时候,再去谈喜欢。” “你年纪也不小了,也不叛逆了,应该懂得阿姨的意思。” 是不小了,多活出去六年呢,许黎明心道。 “阿姨放心,我心里清楚。”许黎明对着薛怡笑笑,两人之间似乎因为一个私密话题而消匿了隔阂,说说笑笑聊起了天。 周一的早八是一周最困倦的时候,不过因为马上期末了的原因,落座率比平日还高,就连平时最爱逃课的几个学生都一大早坐在了教室里,勤勤恳恳翻书。 许黎明背着包到达教室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一半的人了,她略微垫脚,从人群的夹缝里找到了陆白天。 她正靠坐在阳光洒落的窗边,戴着耳机,低头苦背着什么。 真不巧,今天她身边居然有人,许黎明只能挤到了她后面的座位坐下,趴在桌上,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陆白天肩膀抖了抖,忙扯下耳机回头,阳光下颜色清透的眼睛眨了眨:“许黎明?” “你吃早饭了吗?”许黎明用气声问。 陆白天摇了摇头:“我等会儿再……” 她话还没说完,许黎明便从包里掏出个塑料袋,长臂越过她肩膀,将袋子塞进她手里。 “这是……” “给你带的早餐。”许黎明笑嘻嘻道,又掏出个纸袋子递给她,“喏,怕你不喜欢咖啡,给你带了豆浆。” 第一次有人给陆白天带早饭,她窘迫地捧着豆浆袋子,眼神不自觉去看身边的同学。 那两个女生将脑袋埋在胸前,假意没听见她们的话。 “谢,谢谢。”陆白天小声道谢,然后开口问,“昨天给你整理的笔记,你背了吗?” “背了背了。”许黎明点头,她将书抽出来,邀功一般递给她看,“昨天周末背了一大半。” “快吃啊。”许黎明看着她。 陆白天没法拒绝,只能窸窸窣窣打开袋子,拿出里面的包子,小口小口地咬。 许黎明依旧趴在桌上,两人间的气息隔得很近,她笑着问:“喜欢吗?” 陆白天嘴里被塞满了,她只能点头。 今天的许黎明有点奇怪,陆白天觉得,但又说不太出来。 她又咬了一口,很快将包子吃完了,猪肉白菜馅的,很香。 陆白天回身继续背书,许黎明坐在她身后后,她的感官忽然变得很敏锐,这边背着,那边还能判断出身后的人在干什么。 “你别睡觉。”她回身敲了敲许黎明的桌子。 许黎明将脸从胳膊里拔出来,抹了把脸上发丝,忍不住笑意:“好。” “你的歌能给我听听吗?”许黎明说,“不然我又困了。” 前排两个女生发出压抑着的低笑,陆白天看了一眼她们,不敢再和许黎明多说什么,只能将耳机分了一半给她。 风扇的风吹起写满笔记的书页,安逸的教室里不时传来翻书的声音??[,夹杂了后排的呼噜,耳机里响着温柔的纯音乐,在两个女孩耳中同时营造出温柔的背景。 令人靥足的早自习很快结束,下课铃响了,众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隔壁二教上课。 许黎明慢吞吞地收起书,想等着陆白天一起走,这时又有两个女生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许黎明回头,那两人是班上的同学,很眼熟,但没记住名字。 “有事吗?”她问。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戴眼镜的那个先开口,面色红润:“打扰了,我们想问一下,摄像基础课的期末作业,你组队了吗?” 摄像基础课不用笔试,只需要交一部自己拍的短片就可以,许黎明还没来得及想拍什么。 于是回答:“没有。” “那能和我们组队吗?我们有个脚本,你只需要出镜,然后做做剪辑就好。”戴眼镜的女生拿出手机,把脚本递给许黎明。 提议倒是不错,也省得许黎明自己忙碌了,她接过来扫了一眼,惊讶抬眼:“同性片?” “对。”女生背着手回答,“是讲两个女生恋爱的文艺短片,反正老师又没说限制题材。我们都觉得你特别合适。” 许黎明嘴巴张了张,她看了眼还在磨磨蹭蹭收拾的陆白天,又问:“题材没事,但是和谁演呢?” 被问到的女生变得扭捏起来,她和同伴对视后,笑道:“咱们班,你和林晚长得最好看,看起来也般配……” 陆白天收拾的动作变快了,书被扔得邦邦响。 “林晚啊……”许黎明颔首,“那算了。” 她把手机递还给女生:“或者你们找找别人?” “不不不。”那女生急了,忙拉住她胳膊,“你别走呀!你的外形和我们的角色特别合适,我们主要是为了你来的,你不想和林晚演也没关系,你想和谁演,我们去拉她组队就行!” “真的?”许黎明垂眸。 “真的。”那女生保证。 “行。”许黎明笑着伸手,将收拾好书包离开的陆白天从半道扯了回来,将她按在了女生面前。 “我想和她演。”许黎明说。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陆白天耳朵都涨红了,她嘟囔着要走,奈何许黎明扯着她书包带,使得她寸步不能行。 “我真不行,许黎明……”陆白天去扒她手,声音很轻,“我没演过戏,会出糗的。” “那有人找你组队了吗?”许黎明低头问。 陆白天顿了顿,摇头。 “那不就得了,自己想题材多麻烦啊,这现成的。”许黎明松了手,重新看向女生,“她行吗?” 两个女生也没想到许黎明会拉陆白天出来,她们震惊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那我们先走了,等会儿把脚本发给你们,哪天没课或者周末就可以拍。”两个女生冲她们摆摆手,“放心,不难的,之后见!” 教室很快空了,许黎明心情很好,和陆白天一起走出教室。 “许黎明,我真的不行……”陆白天想了想还是打算拒绝,她想象不到自己在镜头前念台词是什么样子的。 上次做主持人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不行。”许黎明停下来,难得认真地望着她,“你明明哪里都很好啊,说话好听,长得也漂亮。” “何况有我呢,我也没出镜过,你怕什么?”许黎明伸手摸她发顶,将人带着往前走,“这门课打分很水的,就当是玩玩呗。” 陆白天被她这么一摸,便忍不住随着她动,不由得将书包袋子扣得死紧。 许黎明空闲的那只手拿出手机,翻看脚本,语气轻快:“而且居然有吻戏欸,白天。”! 第 53 章 吻戏?陆白天险些左脚绊了右脚,她虽还是闷声走着,心却早飘了出去。 和许黎明拍吻戏…… 会真亲吗? 陆白天虽没同意,却也没再拒绝,浑浑沌沌地走去上课,第一次连笔记都没有做,反倒是许黎明认真记下了老师讲的考点,邀功似的把笔记本塞给她。 笔记洋洋洒洒,和她人一样飘忽得像风。 可能是快要考试的原因,课业忽然变得繁重起来,几乎每一门课都有期末作业,所有人忙得晕头转向,以往图书馆最多坐一半的人,一到期末却人满为患。 上学期一次都没有踏入过图书馆的许黎明,这学期好像换了个人,一有课余时间就往图书馆跑,要陆白天和她一起复习。 陆白天当然不会拒绝,只是往往看书看到一半还得喊许黎明别睡了,但她并不觉得烦,反而很满足。 她通常会看着许黎明被胳膊压变形的脸蛋,等看够了,才小心地摇摇她肩膀。 小声说:“许黎明,起来复习了。” 华传的图书馆是周围大学城里建筑面积最大的,风格恢弘,藏书围绕大厅摆了两层楼那么高,每当外面天黑了,坐在角落的陆白天都会觉得自己孤单而渺小。 可许黎明在的时候就不会,她的心会鼓胀很多,鼓胀到多大的建筑都放不下。 她很贪恋这样的日子,许黎明会主动靠近她,像梦一样。 —————— 周四下午没有课,天又正好放晴,那两个女生便给许黎明发了消息,要她和陆白天到操场找她们。 “能不能给白天稍微打扮一下,不化妆也没事,但是上镜要美观,拜托拜托!”女生又发来消息。 许黎明回了个“收到”,而后看向刚刚回到寝室,正在整理书桌的陆白天。 陆白天感受到了她意味深长的目光,动作僵硬不少,往椅子后躲了躲。 “下午别去学习了,跟我去拍作业。”许黎明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明朗些,看起来没那么像个得逞的坏人。 “摄像课的作业吗?”陆白天问,她光想着便开始紧张了,手不自觉攥紧了身后的桌沿。 “对啊,下周末就要交了,尽早拍完,好有时间剪。”许黎明说着走上前,摸了摸陆白天干爽的发丝,“你今天洗头了吗?” “早上洗了。”陆白天回答,她拿起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十分犹豫,“可是我这几天没睡好,有黑眼圈……” 黑眼圈啊,许黎明微微俯身,凑近了看,陆白天眼下确实有两团淡淡的黑青,不过此时因为她的靠近,那黑青还有点泛红。 “不妨碍。”许黎明起身从自己桌上拿过化妆包,翻出遮瑕,拿了个小刷子示意白天坐下。 陆白天便直着腰身落座,许黎明弯腰凑过来,宽松上衣的领口内,黑色文胸若隐若现。 陆白天不知道眼睛该往哪放了,她刚垂下眼睑,就被命令道:“抬 眼。” 于是她只能抬起来,眼珠在眼眶里乱躲。 ?七千折戏提醒您《白天也很想你[重生]》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许黎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当她不会化妆害怕,于是一手固定她下颌,另一只手沾了点遮瑕膏,轻轻描画着。 陆白天的脸便不能动了,两人的吐息交缠混乱,在中间纠缠成透明的漩涡。 许黎明不是很擅长化妆,但简单的打底还是熟练的,何况陆白天脸上除了黑眼圈没什么大的瑕疵。 稍微整理一下,戴个隐形眼睛,都如同脱胎换骨了,想必相机随便一拍都像画儿一样。 “白天,你看不看那种古早MV?”许黎明打量了她半晌,忽然开口。 陆白天摇了摇头。 “你很像青春疼痛MV里面的主角。”许黎明将镜子递给她。 不会很明艳,但五官的每一处都很有韵味,让人想起雨巷里丁香一样的姑娘。 “你别骗我。”陆白天偷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都觉得许黎明在骗人。 “我怎么会骗你呢,我这辈子都不会骗你的。”许黎明笑着说,她这话听着像发誓,听得白天心尖一颤。 脸可以了,衣服还差点,许黎明从衣柜里拿出件白裙子,递给陆白天:“你把这个换上。” 陆白天伸手接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的裙子在掌心滑溜溜的,素净得像一片雪,没有多余的装饰。 这种风格的衣服,显然不是许黎明的。 看着陆白天疑问的眼神,许黎明像想起了什么,哦了一声,笑道:“我前两天在网上看到有人穿了这件裙子,感觉很适合你,就托人帮我买回来了。” “一直忘了给你,你试试看。” “很贵吧,我……” “不贵。”许黎明按住了她准备掏手机的手,“换上试试,可以的话我们就要出发了,现在顶光外拍不好看,正好拍教室内的景。” 陆白天拗不过她,还是躲进厕所换了,然后捂着肩膀,小步挪出来。 对她而言这条裙子露出的部分有点多,细细的吊带挂在肩膀上,露出青春洋溢的肩背和脖颈,在阳光下,圆润的肩头泛着珠光。 许黎明眼睛亮了亮,而后笑得粲然,将她护着自己的手扒拉下来。 “真的很合适。”她由衷地说。 陆白天跟着许黎明走出了寝室,太阳像个火热的灯球挂在头顶,晒得她整个人都软绵绵的,时不时有经过的学生看向她,陆白天不习惯这种注视,便若有似无地躲在了许黎明身后。 “许黎明,他们都在看我……”她语气中不自觉带了委屈。 “因为你好看呀。”许黎明从包里掏出把遮阳伞,轻轻按了下开关,两人便被笼罩在同一片阴影里。 许黎明又夸她好看,再夸自己都要信了,陆白天这么想着,却恍惚中开心了很多。 她在伞下慢慢舒展了腰背,靠近了许黎明些,用指尖捏着她胳膊肘那里的衣袖。 感受到了这样的牵扯和依赖,许黎 明的嘴角越发上扬。 她们如约到了操场,操场上两个女生正在冒着大汗摆弄摄影机,还有两个帮手在一旁理其他设备。 “黎明,白天,你们来啦!”戴眼镜的女生一脸的汗水朝她们跑过来,“你们先去阴凉里歇歇,我们第一次上手用这个机器,正在给老师打电话呢。” “哪里不会?”许黎明一边问一边走过去,扫了一眼,“FX6?” “对,学校器材室借的,但我找不到快门在哪里设置。” 许黎明走上前瞧了瞧,拨动按钮后又在菜单里调出来,“这样就可以了,你看看。” “哇,你会用?”女生惊讶地问。 许黎明含糊地回答:“会一点点。” 学校太好的机器一般不会轻易拿给学生用,这个摄影机已经是学生能拿到的顶配了,许黎明上辈子为了方便拍作业,自己买了一台。 这边设备架好就开拍了,短片的镜头切换没有太多,根据分镜脚本一条条过,拍起来很快。 陆白天一开始紧张地同手同脚,但可能因为许黎明在旁边的原因,她很快就适应了节奏,能够根据导演的要求给出动作。 女生看着监视器,时不时发出小声的赞叹。 “她们好配。”她低声道,“没想到白天的脸这么上镜,和拍电影似的。” 一开始都是些单人镜头,就算两人同时出镜也是拍大全景,不需要有太多互动,但是随着场景的转移,两人需要做出的表演也越发亲密。 “黎明,你走过白天身边,偷偷用手指勾她的手。”女生大声喊着。 两人此时正站在人流熙攘的樱花大道上,来往的人大多习惯了这种场景,没什么人特意去看,但陆白天还是紧张地绷住了呼吸。 “很好,白天,就要这种羞涩的感觉!”女生开口赞叹。 许黎明忍着笑走过陆白天身边,指尖灵巧地攥紧女孩掌心,摸到了她掌心的汗湿,而后如同蛇尾似的从她掌心划过,陆白天的脸骤然涨红。 她用力闭上眼睛,攥紧了双手。 “特别好,反应很真实!”女生高兴地直拍手,“再来几条呼吸感的特写镜头,对焦跟上。” 许黎明一个动作勾了她四五遍,陆白天最后呼吸都快停了,女生才满意地喊了过。 换场地的间隙,女生上前拉住陆白天的手,笑意盈盈道:“白天,你上辈子是演员吧,一点都不出戏,看得我心都化了。” 陆白天一句话都不敢说,她没办法解释,自己根本不是演出来的。 这个短片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描述两个女学生相恋相知的过程,这种作业不需要太多的剧情,只要画面好看就可以。 第三个场景在艺术楼偌大的彩色楼梯上,此时下午三四点的阳光透过栏杆,斑斑驳驳洒满楼梯,穿着白裙的陆白天和一身衬衣牛仔裤的许黎明一高一矮站在阶梯上对视,美得不像话。 “快拍一张。”女生忙催促身边拿着相机的 同伴,看着她按下快门。 “真梦幻。”女生看得入迷,我们的作业最高分没跑了。” 几个人调好机器,然后女生开始讲戏:“这一场拍的是白天心动的场面,两个人一起上楼梯,白天脚滑摔倒,黎明你接住她。” 这一场戏不太好过,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很难找到最好看的角度,所以陆白天一遍又一遍摔倒。 最后一下,陆白天结结实实撞在了许黎明身上,许黎明被她撞得向后推了一节台阶,两人之间的身高差顿时逆转,许黎明微微昂头,看着双手紧握着她肩头的陆白天。 许黎明怕她真的摔倒,下意识拢着她腰。 “好好好,这个镜头美!”女生十分满意,嘴里夸赞也不停,“走走走,现在这个光是最美的时候,走走走,去天台抢天光。” 一拨人浩浩荡荡抬着器材跑了,只留下许黎明和陆白天还站在原地,陆白天窘迫地收回手,轻轻跳下台阶。 许黎明却没松手,二人间的呼吸瞬间拉近,彼此心跳不停。 “下一条就是吻戏了。”许黎明松开了手,她从兜里掏出一根润唇膏,递给陆白天,“给你。” “草莓味的,我也有。”许黎明指了指自己柔润的嘴唇,看得陆白天心弦一乱。 许黎明怕自己笑容暴露地太明显,于是松开手转身离开。 今天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天台,两人走到天台时,陆白天脸上的红晕始终没有消散,一想到等会儿要拍的内容,她根本没办法让自己脸上的热气散去。 救命,谁来救救她。陆白天大脑一片红白。 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和许黎明面对面站在了天台上,夕阳斜射,打透了两人的侧影。 “好,光快没了!先拍特写!”女生急急忙忙喊,“演员准备!” 她喊了开始后,四周安静无声,许黎明肖想很久的,陆白天樱桃似的嘴唇就在面前。 她微微低头,陆白天却俨然不能战胜紧张,抖着双腿,猛然想要朝后退。 “人家都说了,天光快没了。”许黎明小声说,陆白天停止了后退,却仍然离她很远。 于是许黎明轻轻勾起嘴角,伸手揽住她脖颈,温和地将她拉向了自己。 在陆白天满脸茫然的时候,低头吻住了那双,散发着草莓香味的嘴唇。! 第 54 章 比想象中还要甜,许黎明睫毛颤动,她轻轻闭上眼,将橙黄色的光隔绝在外,细细闻着飘在鼻腔的草莓味。 她们的嘴唇上都涂了唇膏,接触之后有种黏腻的触感,弹弹软软,很像软糖。 可惜只是拍摄,她不能够更进一步,只能维持着这样的蜻蜓点水。 “亲了亲了亲了,快摇上去!”女生激动地去拍主摄肩膀,“反光板举起来,打亮她们的脸。这画面,太美了。” 她词汇匮乏,只能说出个美字,也确实只有美能形容面前的场景,夕阳灿烂,柳梢怡然,两个女孩浅浅地亲吻着。 不知道过于紧张还是什么,陆白天的腿有些发软,唇上和脖颈的触感都鲜明地钻入脑海,让她低血糖似的晕晕沉沉。 她不自觉伸出手去抓许黎明的衬衫,而对方则自然而然地将她手握住,轻轻拿在半空。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倒在许黎明身上了,全靠身后的手臂撑着。 “再来一遍,还是刚才的动作,我们拍全景!”女生不顾演员死活,又喊高声喊道,“黎明,你那个动作特别好,按着白天,别让她躲。” 许黎明比了个OK的手势,她抬头离开陆白天的嘴唇,小声说:“我们再来一遍?” 陆白天很难说出话,她只能僵硬地将头点了点。 女生喊了开始,许黎明便又低头亲上去,这一次没有第一次那样惊心动魄,但感官却更加分明。 一种奇异的电流顺着脊柱攀升,到达头顶,耳中嗡嗡作响。 白天的嘴唇软,脖子也软,握着掌心的手也软,总之,许黎明昏了头一般想要更近一步,想真的尝尝草莓味的清甜。 但她当然什么都不敢做,只能僵硬地维持清浅的触碰。 那只沾满汗水的手从她掌心滑了出去,揪住了她的衬衫,仿佛情难自制,看得一旁的几人无声地抓耳挠腮。 不知拍了多久,导演终于喊了过,此时最后一缕夕阳羞涩地落下楼顶,整个校园陷入黄昏的朦胧。 许黎明松开了手,她抬头与女孩分开,垂眼看去,陆白天的眼睛一直没闭上,赩然睁着,此时睁久了,眼睛被风刺激得有些流泪。 泪眼盈盈。 许黎明压抑着心脏的狂跳,她垂下眼睛,那双手还紧紧揪着她衬衫,将熨烫平整的白衬衫攥出一道道褶皱。 “对不起。”陆白天缩回了手,她扒着栏杆转身,一眼都不敢再看许黎明。 直到女生说了今天先收工,同学们拎着器材和她们道别离开,她都一直维持着面对栏杆的姿势,没有回头。 “怎么啦?”许黎明背靠着栏杆,歪过身子看她,女孩的脸藏在头发里,将头避开她的视线。 “没,没有。”陆白天赧赧开口。 许黎明冲动地想说什么,但张口却又忍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笑了笑,仰头看向湛蓝的天。 最后只出 声试探:“白天,你觉得这个短片,怎么样?” “挺好的。”陆白天轻声说。 “你会不会反感这个题材,或是……”许黎明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这种行为。” 陆白天将眼睛抬了抬,她嘴巴翕动着,过了很久才回答:“不会。” “那就好。”许黎明松了口气,起风了,她伸手将发丝别到耳后,耳垂上的耳钉闪闪发光,“我还怕你会觉得,恶心。” “没有!”陆白天闻言猛地抬头,声音大了许多,和许黎明对视后,又恢复了平时的声响,“没有……” 她低下头,藏起眼中的千情万绪。 她怎么会觉得许黎明,那个呢。无论她对她做什么,都不会这样觉得。 因为她求之不得。 其实出镜也挺累的,要一遍又一遍做出同一个动作,有时还得僵硬地维持姿势,手脚都不能乱放。 两人都有些腰酸背痛,尤其陆白天,她穿着裙子,脚踝被夏天活力满满的蚊子咬了好几个红艳艳的包。 回程时许黎明低头看见,嘶了一声:“你怎么不说啊?” “没事的,明天就消了。”陆白天扯了扯裙摆遮住那些红痕,有点不好意思,“我比较招蚊子,习惯了。” 蚊子包红艳艳的,边缘不规则地隆起,看着就痒,许黎明路过小超市的时候进去买了瓶风油精。 示意白天站好,然后蹲下身子用手指帮她涂药。 “不用,我自己来……”陆白天看着许黎明蹲在她面前,连忙后退,却别人扯住了裙子。 “怎么了?”许黎明抬起头,下颌线的边缘被暮色切割得流畅而清晰,她微屈着食指,指尖沾着药膏。 陆白天莫名地觉得这一幕让人浑身发烫,她摸了摸头发:“没,没有。” 许黎明见她不跑了,继续低头,用指尖将清凉的药膏涂在凸起的地方,她指腹带着薄荷的触感,使得那些地方更为瘙痒。 陆白天抬起腿,轻轻挠了挠边缘。 “还是痒吗?”许黎明问,她忽然想起什么,“我有个办法。” 她俯身,用指甲在那些蚊子包上压出一个个十字:“这东西不能挠,越挠越痒,这样好一点。” 又疼又爽的感觉让陆白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头皮都涌过阵电流,她轻轻咬住了嘴唇。 许黎明挨个儿L掐完后,这才站起身,陆白天的视线随她起来,更沉的暮霭中,高挑的女孩笑容明灿,将暮色驱散了一部分。 陆白天这才发觉,原来是头顶的路灯亮了。 “谢谢。”陆白天说。 两人吃过饭后便回了寝室,陆白天今天没有去图书馆,她捧着书本坐在自己的床上,轻轻翻动。 快到期末了,就连陶宁都开始用功抱起了佛脚,她抓耳挠腮地整理笔记,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低低的怒骂。 “这节课的笔记呢?我记得我记了呀,怎么没有了!”她绝望地撕扯着头发,“ 啊啊啊啊……” 哪门课的??[(”陆白天被她打乱了思绪,于是俯身开口。 “艺术概论。”陶宁苦着脸起身,垫着脚去够陆白天床边的栏杆,“白天,求求你了,给我看看你的笔记。” 陆白天没有拒绝,她将手里正在看着的书递给陶宁:“你先看吧。” “陆白天,你是天使!”陶宁喜笑颜开地捧着书回到座位,“你等着,我抄完就还给你!” 陆白天说了声不急,她手里没了书,于是开始百无聊赖地用笔在笔记本上画圈,画着画着,就开始写许黎明的名字。 等她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写了整整一页,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正打算将那些名字涂掉,床下便传来许黎明的声音:“白天啊,你有订书器吗?我想借……” 许黎明话还没说完,便见陆白天飞速地撕掉笔记本上的纸张,哗啦哗啦将其揉成了一团。 许黎明顿了顿,她灵巧地从楼梯跃上陆白天的床铺:“你在写什么呢?让我看看。” “我什么都没写。”陆白天哪敢让她看见,顿时将身子蜷缩成了虾米,死死把那页纸护在怀中,只留给许黎明一个衣衫凌乱的背影。 “你骗人。”许黎明早看出她神色不对劲,更生好奇,含笑道,“给我看看。” “不给,你下去……”陆白天急得耳朵都红了,她用力推着许黎明肩膀,另一只手拼命把那页纸往背后藏。 谁知道动作幅度大了,纸团直接从栏杆中翻过,啪嗒掉在地上。 两人都呆住了,许黎明放开了手,轻盈跳下楼梯。 陆白天眼看着纸要被她捡起来急坏了,眼眶顿时有些湿润,呼吸也剧烈起来。 “你别看,求你了!”她声音哑着,用力攥着栏杆摇晃,一副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不能看,许黎明……” 许黎明本来只想逗逗人,没想到对方的反应这么激烈,她看着她的模样,竟生出了种“欺负”她的心思。 陆白天真的,太容易被欺负了。 许黎明垂下眼帘,弯腰捡起了那张纸团,在陆白天慌张的眼神中,抬头递回给了她。 “逗你的,我不看。”许黎明笑笑。 陆白天看着她指尖捏着的小小纸团,心渐渐放下,也越发赩然,将手伸出去,猛地拿回来。 然后埋头回了被窝。 许黎明看着她露出的发梢,咽了咽口水,装得若无其事去拿陆白天桌上的订书机:“我自己用了?” 陆白天没回话。 小小的插曲后,寝室又陷入一片安静,只听见三人抄写和翻书的沙沙声响,陆白天将头从被子里钻出来。 陶宁还没有抄完,她只能无聊地拿出手机,随便看看。 打开微博,居然发现永远只有广告的私信栏,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条新的私信。 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私信了,从前高中那会儿L,还偶尔有读者找到她,给她发上一两 条鼓励的话。 「你好,你是那个作者吗?经常发表在《微光》上的作者。我这两天收拾家翻到了不少旧杂志,忽然想起了你。」 「我前几年很喜欢你的短篇,因为你才订了《微光》,只可惜后面你不写了,杂志我也退订了。你现在还在写东西吗?在哪里写,方便透露一下吗,我还想继续看。」 那人的微博一看就是小号,一条微博都没有发过,头像是个不认识的动漫角色。 陆白天本想忽略,但想了很久,还是回了一句:「我不写了。有点忙。」 没想到那人竟然是在线的,很快就回了消息:「好吧,真可惜,我很久没找到你这种风格的短篇了,很怀念。」 「我看了你的微博,你好像比我小。现在在念大学吗?」 「嗯。」陆白天回复。 「你是不是在暗恋什么人?真好,我从来没有过暗恋的感觉。你的少年时期看起来过得不太好,她应该算是支撑你的动力吧。」 「我有点好奇,能问问你暗恋的结果吗?」 这个人说话很直,有种横冲直撞的魔力,陆白天几乎从不和人在网上聊天,这次居然有了回复的欲望。 「没什么结果。」 「但我们现在,好像是朋友了。」 「真的?」那人发来个笑脸,「恭喜你啊,能和喜欢的人一直在一起,也是种缘分。」 「你想过表白吗?」 陆白天指尖一颤,她透过栏杆看向坐在桌前的许黎明,对方正低头装订笔记,订书机按得咔哒咔哒响。 「没有。」她回复。 那人似乎很失望:「为什么啊,多好的机会。」 「因为她太好了。」陆白天躲在阴影里,眼神晦暗不明,「我配不上她。」 消息再次弹出来,但陆白天没看,她放下手机半躺着,眼睛看向苍白的天花板。 对啊,她那么好,而自己除了会写点东西以外,什么都没有。 所以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啦。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盛夏风驰电掣地来,天气预报上的高温温度越来越稳定,蝉鸣代替风声,将校园淹没在一片嘈杂里。 期末压力很大,但也过得极快,华传的学生们哭天抢地地迎来了期末周,又敲锣打鼓地送走了期末周。 其他专业和年级怎么样不知道,但许黎明的期末十分难熬,有拍不完的作品,水不完的论文,和写不动的考试。 上辈子怎么没觉得这么累呢?许黎明写完戏剧史最后的论述题,将笔一收,猛地趴在了桌上。 果然人都是会美化苦难的,她收起东西交了卷子,踏出教室的那一刻,顿觉脚步出奇得轻盈。 终于要放暑假了!当学生还是比社畜快乐,毕业以后为各种事忙得焦头烂额,上哪儿L找这么长的假期? 心急的陶宁和孙沐雅已经买了今晚的票准备回家了,许黎明离家 近,倒是不太急?_[(,可以回宿舍慢慢收拾。 她拿出手机开了机,慢悠悠翻着消息,没什么人找她,倒是有一个未接的微信电话,备注是许老师。 是她在芳坪中学的班主任许荞,那时因为两人同一个姓氏,所以许老师对她还算上心,奈何许黎明不争气,没少被她罚站和叫家长。 两人一直留着联系方式。 想起往事的许黎明有些感慨,于是将电话拨了回去,那边几乎铃声刚响起就被接了起来,传来女人略粗的嗓音。 “喂,黎明吗?”女人那边很是嘈杂,她咚咚咚跑出教室,“欸,是我,许老师。” “我知道,许老师,好久不见。”许黎明笑了笑,“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最近不是高考结束了吗,高二的孩子们也快升高三了,压力都挺大的。年级里说要找点芳坪中学的毕业生,去孩子们班里讲讲话,交流交流,给她们点动力。” “现在外地学校还没放假,老师能联系到的孩子不多,我记得你就在本市读大学。所以想请你过几天回咱们学校一趟,你看你有时间吗?” 回芳坪?许黎明脚步慢了下来,心思一动。 随后含着笑靥道:“有的,我刚考完试,刚好有空,就是,我能再带个人吗?也是芳坪的,不过不是老师班上的。” “行啊,没问题,越多越好。”许荞声音轻快起来,“谢谢你啊黎明,你回来老师请你吃饭!” 许荞很快挂了电话,许黎明笑容越发明显,她转身靠在窗子上,翻起了通讯录。 她正愁着放假了各回各家,上哪儿L去捞陆白天呢,机会这不就来了? “喂,白天。”她压着笑意开口。 电话那头很安静,陆白天应该已经回了寝室:“怎么了?” “刚才我高中的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让我有空回一趟学校,和高二的孩子们聊聊天。你不是和我一个中学吗,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向来有求必应的陆白天听到高中两个字后,忽然沉默了,她似乎挣扎了良久,才张口拒绝:“对不起,黎明,我,我最近有点忙。” “你自己去吧,好不好?” 许黎明垂下睫毛,挡住了眼底的黝黑,她转了个身,去摸被保洁阿姨擦得透明的玻璃:“就一天时间也不行么,你哪天空和我说就好。” “帮帮我吧。”许黎明拖长了音,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我社恐,一个人回去害怕。”! 第 55 章 对面似乎很为难,电话里寂静得如另一个时空,过了许久,才听到白天的声音:“许黎明……” “白天,你帮帮我呗,就一次!你就陪我去就好,在门口等我,不用上台。”许黎明从来没这么说过话,湿哒哒的尾音听得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用手去摸自己手臂,试图把那些竖起的汗毛按回毛孔。 她笃定了陆白天没法抵抗她的请求,果然事实如她所料,陆白天挣扎着,最终还是同意了。 “好吧。”对面传来清浅的嗓音,而后挂了电话。 一身轻松的许黎明把手机放回口袋,对着玻璃比了个成功的庆祝手势,而后身旁走来几个学生,她又连忙理了下发丝,将手插回兜里。 和平日一样,衣摆摇曳,淡着脸色大步穿过楼道。 在一片欢天喜地中,许黎明送走了所有室友,而后才慢悠悠收拾好行李,打车回了自己的房子。 拖着行李箱打开门的一刹那,面对空旷无人的偌大客厅,她方才因为放假而生出的喜气顿时被冷清驱散了许多。 她无言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拖着箱子进门,将门关上。 她一口气打开了所有灯的开关,连卫生间都没放过,等到房子内洒满了明亮的光,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蓝调的天空给万物笼上一层暗色的蓝,景物看着不大真实,许黎明站在落地窗前看了一会儿,反手拉上了窗帘。 阳台上的花草已经全部枯萎,只有之前陆白天浇过的那一盆还维持着青色的叶脉,许黎明单将那盆拿出来,其他的花草全部被她徒手拔了根,扔进了垃圾袋。 活着的那盆也只剩下一两片叶子了,许黎明把枯叶剪去又浇了水,珍惜地摆了回去。 她用手机识图搜了一下,这盆许久不浇水却还没死的盆栽,叫做镜面草。 很久没住人的家要清扫的地方很多,往常许黎明都会喊个钟点工来打扫,但今天她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于是干脆亲力亲为,她拖了地,擦了窗,洗了床单被罩,扔掉了冰箱里所有过期的东西。 原来打扫一个家这么累,许黎明将最后一个烘干的床单叠起来后,一头栽进了沙发。 时间已经是深夜了,反正家里没有人,她也懒得到床上睡,于是随手扯了个毯子披上,阖眼入眠。 睡前她看了眼手机,没有给她发消息,陆白天也没有。 她叹了口气,将手机扔出去,翻了个身睡着了。 醒来时人又在地上,许黎明已然习惯,还好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睡起来和床没什么差别。 今天是个阴天,她摸到了遥控器,按了一下打开窗帘,即使落地窗挡不住太多的光,客厅里看着还是黑压压的。 让人心情低落。 许黎明懒洋洋地在地上躺了很久,这才起床洗漱吃早饭,她不想点外卖也不想出门,便找出一包没过期的方便面,煮了盛进 碗里。 放假才第一天,她就开始想念学校,至少每天有人和她吵吵闹闹,还能看见陆白天。 许黎明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桌前吃面,生活还是往常的生活,却总觉得更加没滋没味。 她喝了口面汤,拿起手机翻开通讯录,还是没有消息,只有开了免打扰的寝室群留着两条陶宁和孙沐雅的报备信息。 陶宁:“我到家了家人们,一晚上的火车卧铺,老娘腰都要睡断了!” 孙沐雅:“已阅。” “到家就好。”许黎明回复。 陶宁:“呦,大小姐出现啦?昨晚是不是参加什么晚宴去了,一晚上没见人影。” 许黎明:“……” 孙沐雅:“哈哈。” 陶宁:“快说呀,有钱人的生活一定很丰富,我想见识见识。” 许黎明抬起手机拍了个吃完的方便面碗,发了过去。 陶宁:“我不信,你别骗我。” 紧跟其后的是一张全家合照,丰盛的餐桌上,陶宁正笑嘻嘻地抬手比耶,她的父母和两位老人也学着她比剪刀手,怀里还抱着一只杂色的小哈巴狗。 许黎明看着热闹的场景,心里不免生出阵酸涩,不过很快就被她压回心底,笑着回了个锤死她的表情包。 然后放下手机,看着碗发了会儿呆,起身洗干净后,坐回了沙发。 打开电视看电影,她平时不爱玩游戏,也没什么别的爱好,无聊的时候只会看电影。 一连翻了几个片子都没什么兴趣,最后看到了上次存下的陶宁的网盘,打开了那个她和陆白天只看了开头的电影。 手机忽然响了,许黎明几乎是闪电般地拿起手机,看到名字后有点失望,但还是点开了对话框,是上次邀请她拍短片的女生。 “滴滴,期末作业的成绩出了,我们分数挺高的。还有张图忘了发给你了。” 是那天两个人站在楼梯上对望时拍的侧影,陆白天没站稳,紧紧握着她的肩膀,而她满面笑容地抬头,配着夏日的青草和微风,美得像水彩画。 许黎明心思一动,将图片原图保存下来,自己欣赏良久后,转发给了陆白天。 配文:“好看吗?” 她没有等太久,白天就回了消息:“好看。” 刚才的孤单一扫而光,许黎明脸上出现了笑意,双脚踩上沙发,认真回复:“我想把它设成壁纸。”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良久,才回了个:“啊?” 许黎明此时已经设置好了,她笑容满面地截图发给陆白天,想象着对面的表情。 陆白天显然是有些慌张,因为她没再回了,只看见“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不断闪烁。 “不可以吗?”许黎明模仿失望的语气,“可我没怎么特意拍过照片,这张真挺好看的。” 她的茶艺有效,因为陆白天终于回复了:“……可以。” 许黎明笑倒在了沙发上,她裸露的 长腿对着沙发靠背踩了几下,恍然间,觉得自己似乎活回去了。 她没浪费能和陆白天聊天的机会,又问:“你这两天忙吗?” “忙。” “忙什么呢?” “暑期实习。” “这么早实习?我有朋友开影视公司正好缺人,工资挺高的,你需要的话我去问问。” “不用,我已经找好了。”陆白天回复。 被拒绝了,许黎明把腿放下来坐好:“什么公司啊?” 一般会收暑期实习的公司,尤其是大公司,给的实习工资都很少,甚至有的需要倒贴,陆白天目前应该很缺钱吧? “新媒体。” “有保底,按浏览量算钱,十万加还有奖金,不用坐班。” 许黎明垂眼看着她发的消息,理解了陆白天的想法,好不容易放假,她需要足够的时间去照顾照顾陆鸣知。 只是许黎明没想到她会去写公众号,但不得不说,这对陆白天来说是来钱最快,也是最省心的方式。 见她已经想好了,许黎明就没有多说,犹豫了会儿,打字道:“算了,你这么累,过几天我自己回去就好啦。” 她起初以为陆白天只是觉得尴尬才不想回去,但如今看来,她是真的很累。 “没事,都答应你了,只是一天而已。” “我也想回去看看。”陆白天说。 许黎明又扬起了大大的笑容。 两天后是周五,又正好是个艳阳天,所以许黎明给许荞发了消息,告诉她自己周五有空。 许荞很是惊喜,给许黎明发了一长串的语音表示感谢,又发了六十秒的语音告诉她下午第二节课是她的课,到时候可以用一节课的时间和学生聊聊天。 “你们可以早点来,在食堂吃个午饭,顺便逛逛学校。” “你转学后的那年学校就扩建了操场,现在校园可大了!” 周五早上许黎明早早起床,换了身适合校园的清爽的衣服后,给自己画了个淡妆,用发胶喷了头发,还戴了个深蓝色镶钻的手表。 放假第一次见陆白天,她想稍微隆重点。 她拿着打算送给许荞的礼物,打车到了芳坪的门口,一下车,便觉得遥远的记忆从四面八方涌来,车流穿梭,她仿佛站在了多年前的时光里。 方坪中学是初高中一体的,所以从初中开始许黎明就在这里了,那时的学校还没有这么大,门口的牌子也是旧的,沾满了岁月的斑驳。 虽然还是上课时间,但依然有穿着白蓝色校服的初中生从校门里走出,呼朋唤友地过马路。 学生们散开之后,她便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陆白天,她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头发松松散散披在脑后,正仰头看着那块崭新的门牌。 陆白天的头发上次修剪过后,如今已经长很长了,两边的刘海长到只能拨到一旁,漆黑的发丝如同海藻,在风里飘曳。 许黎明面前的空气似乎 变得微薄,她屏住呼吸往前走了几步,才恢复正常。 “陆白天。”她笑着开口,大步走向女孩,“看什么呢?” 陆白天听到她的声音后,肩膀微不可查地一颤,而后轻轻回答:“这块牌子,换掉了。” 许黎明点点头:“之前那个破破烂烂的,也该换了。走,我们进去吧。” 她对着门口的保安说明了情况,许荞已经提前打过了招呼,所以并没有受到阻拦。 进门后便是夹道欢迎的两排银杏树,银杏树的尽头是芳坪最大的高中部教学楼,三幢红色的教学楼围成缺了一块的正方形,下面是供学生们休息的草坪和小操场,操场上方,走廊与走廊遥遥相望。 初中部的教学楼在另一侧,看起来比高中部要老旧一些,灰扑扑的,显然还没来得及翻新。 上课时间人很少,走在楼下能听见一些班级嘈杂的声音,许黎明伸了伸胳膊,有点怀念。 “白天,你之前的实验班是在顶楼吧?”她遮着眼睛,看了眼阳光射来的方向,“我之前在那里。” 她指了指下面那层:“离你不远,我经常去你们那层玩,你见过我吗?” 陆白天将手抱在胸前,站在三座高楼围成的空间里,似乎有种无形的压迫感,如同身在井底。 她摇摇头,声音很低:“我,不记得了。” 许黎明没怀疑,但她看出了陆白天的不对劲,似乎在踏入这个学校开始,对方就一直维持着环抱双臂的姿势,始终没有放松。 许黎明眼神若有所思地扫过她绷紧的脊背,和捏得发青的指尖,没有多问。 陆白天不喜欢这里,许黎明察觉,于是她似有若无地靠近对方,用自己的阴影替她挡住阳光。 “不早了,你没吃午饭吧?我们去食堂吃个饭怎么样?”许黎明笑笑,“你脸色有点发白,吃点东西,可能会好些。” 陆白天便下意识低头挡住了脸,但没有反对。 食堂在学校角落,去往食堂有段一侧是围墙的必经之路,围墙那边就是川流不息的老街,另一侧则是座人造的假山,这时上面的植物生得郁郁葱葱。 陆白天经过那里时脚步匆忙,还不动声色地绕到了围墙那侧。 许黎明便偏头看了眼假山,假山很大,已经立在这里许久了,穿过假山后面有一块空地,以前经常有谈恋爱的学生在这里偷偷亲嘴。 许黎明没进去过,她总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 许黎明抬手握住了陆白天的手腕,感受到了对方藏在衣袖中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她心便沉了下去,不由分说将对方拉到自己身边。 陆白天没有躲,她在许黎明用力的那一刻就主动贴了过来,甚至贴得很紧,紧到许黎明差点被她挤进假山。 这么害怕吗?许黎明深深吸了口气,带着她迅速走过这里,走进食堂。 她到教工区域报了许荞的卡号,点了一托盘的菜,放到陆白天面前。 陆白天在走神, 她坐在食堂的窗边,许黎明的脚步声惊醒了她,她低声说了句谢谢,低头吃饭。 以往两个人吃饭时,陆白天会勤勤恳恳帮忙擦桌子,甚至会帮许黎明理好筷子,但今天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低头机械地往嘴里填着饭菜。 她的动作很快,快得许黎明拧紧了心脏,起身帮她打了杯水。 “慢点吃。”许黎明温声说。 今天的陆白天比往常的话还少,她身上的气质几乎完全发生了改变,许黎明看着女孩面无表情的脸,竟感觉出铺天盖地的阴郁。 一种对周围的一切都下意识抵抗的阴郁。 她吃得太快了,所有的饭菜嚼了几口就咽下去,很快被噎住,许黎明便将温水递给她,看着她仰头咕咚咕咚喝下。 许黎明凝视着她,平静地开口:“白天,如果你不喜欢这里,我们就离开吧。” “我去和许老师说,没事的。” “不用。”陆白天摇头,她擦去嘴角的水渍,对着许黎明挤出个微笑,“我想看看。” 那微笑实在不像是微笑,仿佛面前隔着一张破碎的玻璃,将她漂亮的笑容挤压变形。 许黎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弥漫出细微的痛感,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拿起纸巾,默默帮她擦干净吃花了的脸。 “我们回教学楼吧。”许黎明说。 现在看来,她对教学楼的敏感程度还稍微好些。 这次许黎明拉着陆白天绕了远路,一直走到操场对面,穿过操场,这才回了教学楼。 操场上有上体育课的中学生们,阳光下的他们欢笑着奔跑玩闹,似乎驱散了一些陆白天身上的郁气。 “喂黎明,你们已经到啦?老师还在上课呢,你们先去我办公室坐坐。”许荞打来了电话,“我的办公室在109,桌子上有我的照片。” “对了黎明,你能不能帮老师个忙,去门卫室帮我取个快递,是给孩子们买的零食,等会儿交流时要用。” 许黎明点头答应了,她看了眼魂不守舍的陆白天,有点不放心,便先把人带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没课的老师在,有了不少人气儿,许黎明找到了许荞的桌子,让陆白天坐下。 “白天,我去帮许老师取个快递,你在这等等我?”许黎明说,“正好歇歇。” 陆白天点了点头。 许黎明将自己买的礼物放在桌上,不放心地看了眼陆白天,然后离开了。 左右是在学校,周围还有这么多老师,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她的身影远去,陆白天略微回过神,她视线扫过周围的办公桌,老师们忙着低头备课和审卷子,没人看她。 她稍稍放松了些,忽然有点肚子疼。 她不想去卫生间,但肚子越来越疼,实在没有办法,她只能捂着肚子起身,走出办公室。 临走前给许黎明发了个消息。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以前的事早该忘了吧 ? 她现在已经长大了,这里没有人会伤害她。 陆白天默默这样告诉自己,而后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教学楼一侧的公共厕所。 厕所很大,有整整两个廊道的坑位,此时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只有白炽灯在头顶闪烁。 最外面的几个坑位都锁着门,她不得不走到了最里面去上,厕所里十分安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白天终于放松了不少,她整理好衣服跳下台阶,准备快速走出去。 谁料这时忽然起了一阵风,厕所门被风咣当关上,伴随着关门的巨响,陆白天腰身一震,僵立在了原地。 一些埋藏许久的记忆被脑海翻了出来,她瑟缩着身体,拼命跑向大门,去拧把手,试图将门推开。 但是门锁似乎坏了,无论她怎么用力都只能推开一道缝隙,她越发慌乱,慌乱让恐惧轻而易举侵入大脑,击碎多年建立起的心理防线。 “有人吗?有人吗!”她开始小声叫喊,声音越来越大,动作也越来越剧烈,手却软得没有力气。 身后的厕所好像忽然间黑了下去,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下面前牢固的门把手,眼泪从眼眶里涌出来,她用力用身体砸门,砸得胳膊都失去了知觉。 “许黎明,许黎明!”她开始喊她的名字,疯了一样撕扯着声带,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许黎明打开门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女孩眼泪横流地蹲在地上,手还在疯狂拍门,掌心刺目得红肿。 饶是许黎明再冷静都被吓呆了一瞬,她僵硬地站在门口,然后冲上去,将软成泥似的女孩拉起来。 “白天,你怎么了?”许黎明皱眉去帮她擦泪,那人却躲过了她的手,径直撞进她怀里。 将手死死缚在她腰间,仿佛那是最后一道救命稻草。! 第 56 章 她的神智不太清醒,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惧,许黎明只觉得心疼得出了血,她也用力回应着怀里女孩的拥抱,将她肩背紧紧揽住。 “没事了,没事了。”她语气杂乱地哄着,手一遍遍缕过女孩沾满汗水的发丝,抬眼看着眼前的厕所。 是学校里最普通的厕所,窗户狭小,灯光昏暗,充满潮湿的气味,但并不可怕。 或者说可怕的不是一间小小的厕所,而是厕所里经历过的事。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陆白天,哪怕她在学校里被孤立时,也是平静而坚强的。 方才的陆白天,完全颠覆了她的这种印象,就像个,生病的人。 许黎明心跳咚咚咚敲击胸口,她用手按着陆白天的头不让她抬起来,然后维持这样的姿势,慢慢挪到了门外。 阳光高高升到头顶,滚烫的光透过栏杆洒在楼道,热得两人浑身是汗。 难耐的燥热渐渐蒸发了陆白天的颤抖,她的身体仍然完全缩在许黎明怀里,但似乎好了很多。 “别怕,我在这里。”许黎明的声音透过混乱的衣衫钻进耳朵,陆白天恍惚中挣扎出了那道黑暗,头脑渐渐清明。 什么都没发生,她没有被人推进狭小的卫生间,没人往她头顶浇水,也没有被关在黑暗的厕所里一整夜。 有阳光笼罩着她,有人抱着她。 一切都过去了,已经过去了。 可她依旧停不下来害怕,那些幻觉似的场景一遍遍疯狂涌入脑海,她开始呼吸困难,拼命呼吸也汲取不到氧气,指尖发麻,手痉挛成难看的形状。 她是不是要死了?陆白天开始迷迷糊糊地想。 但她没有死,因为抱着她的那个人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一个纸袋,正用袋子的口将她口鼻罩住。 “慢慢呼吸。”许黎明说,她紧张地手脚冒汗,但还是用学到的急救知识帮女孩缓解,“你没事,只是呼吸性碱中毒,别怕……” 她没事,陆白天选择相信许黎明的话,她整个人都倒在了许黎明臂弯,听着她的指示缓慢呼吸。 身边偶尔有其他人走上前问询,又被驱散开,漫长的时间流逝,陆白天终于恢复了清明。 手上的痉挛不道什么时候放松了,关节恢复活动,心里没来由的恐惧也被阳光驱散,她像是忽然从噩梦中惊醒,回到现实,看见了美丽的蓝天。 天像夏天的海一样蓝,像宝石化成的一汪温柔的水,将她浑身包裹得暖洋洋。 陆白天这才发觉,她此时正坐在地上,上半身完完全全依靠着许黎明,眼泪和不知道什么东西弄得许黎明干净的衣服湿哒哒的。 那个救了她的纸袋子扔在旁边,里面本来装着的东西散落一地,是一些彩色的糖果。 陆白天从许黎明怀抱的缝隙里偷偷伸出手,费劲地摸了一颗。 “你好了?”许黎明带着满脸的汗,疲惫地扑通坐在地上,“本来是买给你的 糖,没想到糖没吃到,袋子派上了用场。” 陆白天还有些恍惚,眼尾残余赩炽的红。 她用哆哆嗦嗦的手去剥糖纸,动作像个婴童一样笨拙执拗,许黎明看不下去替她剥了一颗,塞进她嘴里。 甜丝丝的草莓味化在口腔,陆白天终于彻底平静下来。 和学生们的聊天终于还是没聊成,匆忙赶来的许荞将两人带到了医务室,让精疲力尽的陆白天躺着休息。 女孩确实是吓坏了,也累坏了,竟然躺在床上就昏睡了过去,许荞看着陆白天的脸,犹豫片刻,才拉着许黎明出了医务室的门。 许荞是个中年女人,戴着方框眼镜,多年的班主任工作让她有些发胖,声音粗犷。 她担忧地又看了眼病床上的人,小声寒暄:“黎明,你这两年都没怎么变,还是这么漂亮。” “没有没有。”许黎明摆手。 “但是有礼貌了很多,不像从前,每天对着大家冷脸,好像大家都欠你钱似的。” 许黎明尴尬地笑笑:“老师,您讲话还是这么幽默,您也没变。” 许荞扶着眼镜笑笑,不免陷入回忆:“老师还记得你那会儿,除了不抽烟不打架以外什么校规都犯过,又染发又改校服,没少让老师操心。” “那会儿不懂事,叛逆嘛。”许黎明也笑。 “现在不叛逆了?” “好多了。”许黎明实话实说。 许荞点头,她又看向屋子里,忍不住问:“你和陆白天,认识?” “您认识她?”许黎明有些惊讶,“对,我们现在都在华传,是一个班的同学,也是好朋友。” 许荞若有所思地点头,而后叹息:“挺好,没想到你们两个没朋友的成朋友了。” “我有。”许黎明忍不住贫。 许荞嗤笑:“狐朋狗友。” 许荞的笑容很快又淡去,她眼神带着怜意去看病床上一小团白色身影:“白天这孩子,挺可怜的。” 许黎明没说话,她看着许荞,等她开口。 “我是你那届才去的高中部。以前也不是她班主任,只是初中时候的任课老师,管不了太多。她那会儿的班主任是个老头子,去年退休了。老掉牙的东西,孩子都被他们班那几个坏秧子欺负成那样了,他管都不管。” 许黎明心中咯噔一声。 “就算事情闹大了传到年级里,也就是喊家长来,或者通报批评。但那又怎么样,孩子已经被吓到了,就一个严重处分,也耽误不了那几个坏秧子考大学。” “我劝过白天去告诉家长,但她不肯,说妈妈身体不方便。”许荞抱着教案不住叹气,“孩子是懂事,但太懂事也会挨欺负。” 她看了眼附近:“后来学校管得严了,这种事才少了,就算有也是收敛着来。” “老师看你毕业了才和你说这些,平时谁敢提。” 许黎明的心有些麻木,她以前真是活在象牙塔里,虽然有听说 过类似的事,但很少亲眼见过。 可能因为她幸存者偏差,也可能因为她有人撑腰,没人敢招惹。 ▏想看七千折戏写的《白天也很想你[重生]》第 56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想起平日总微微笑着的白天,她生出难耐的郁气,恨不得再重生一回回到中学,把那些欺负白天的人脑袋打爆。 “谢谢老师。”许黎明礼貌地回答,“您还有事要忙吧?今天实在不好意思,没能帮到您。” “没事。”许荞笑得爽朗,她捏了捏许黎明的脸蛋,“老师能看见你们就开心了。” “你有空让白天去医院看看,找个心理医生咨询咨询,她这次的症状有点像惊恐发作,当年的事情多少会留下阴影,和心理医生聊聊可能会缓解些。” 许黎明点头说好,然后送走了许荞。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女孩在大半天吓成这样,她赶到的时候,厕所门只是锁生了锈而已,猛地一拽就拽开了。 但女孩在里面那么久都没有推开,应该是已经陷入惊恐状态的缘故,说不定还出现了幻觉,根本没有逃脱的力气。 心理医生在哪儿找来着?许黎明拿出了手机。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查,里面的陆白天就惊醒了,她刚才睡着是因为惊吓过度,如今惊醒也是。 许黎明听见了动静,便收起手机推门进去,陆白天正弹射似的坐起身子,怔怔盯着面前雪白的墙。 “白天,你还好吗?”许黎明轻声问,她走到病床前,伸手去摸她被汗水浸湿的额头。 陆白天条件反射地偏过去,她不想让许黎明摸到浑身黏腻的自己。 “没事。”她轻声说,眼神却仍有些空洞。 许黎明视线扫过她湿哒哒的发梢和脖颈,从手腕上撸下来一个发圈递给她:“你把头发扎起来会不会好些?” 陆白天没有说话,接过发圈将发丝固定在脑后,露出毫无血色的脸,仿佛被霜冻住的花瓣,触之就会碎裂。 “我们先离开这里吧。”许黎明说着帮她拿过鞋,弯腰放在床脚。 许黎明活了这么久,基本是从来没有照顾过人的,她习惯了被保姆被阿姨照顾的日子,虽说不至于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总归是个用钱养大的人,没干过什么活。 但面对陆白天,她却生出了努力照顾她的心思。 即便做起来有点笨拙。 不过陆白天很好照顾,她说什么便会做什么,低头穿好鞋子,将鞋带绑成对称的蝴蝶结,然后跟在许黎明身后出了校门。 繁杂的老街和陈旧的中学被出租车甩在了身后,车子开上高架,高架两边红艳艳的蔷薇花迅速飞驰而过,残影在视线里形成一道牢固花墙。 离开了那个环境后,陆白天显然放松了大半,她将双手握着膝盖,侧目去看窗外的蔷薇花。 许黎明长腿交叠着坐在另一边,她看了陆白天良久,打破了沉默:“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陆白天忙拒绝:“不用。我什么事都没有。” “你被吓到了吧?对不 起。”陆白天说,她脸上又有了血色,也许是印着旁边蔷薇花的鲜艳。 “没有被吓到。”许黎明摇头,又摸出一颗糖递给白天,“只是没有想到。” “之前,有发生过什么事吗?”许黎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就问了。 陆白天侧影里的嘴巴张了张,就在许黎明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的嗓音随着阵阵鸣笛声响起。 “也没有什么。”陆白天手里揉搓着那张半透明的糖纸,这个糖是她曾经留给过许黎明的,那种花花绿绿的便宜色素糖。 “就是以前在那边读书的时候,被别人关进去过。”陆白天咧着嘴笑了笑,仿佛笑了就不会因此难过。 许黎明睫毛轻颤,为视野遮了一片黑影。 “我已经忘记了什么时候,是谁,其实现在想想,也没有很可怕。” 女孩语气尽量地轻松,柔和平静得像温凉的水。 “就是晚自习结束,去厕所的时候,厕所门上面放了盆水,我被淋了一身,转身想跑的时候,门已经被人锁上了。” “我当时自习到很晚,教学部已经没有人了,锁门的人离开以后,整幢楼只剩下我自己,我就湿着在里面待了一晚上。” “我那会儿比现在还矮瘦得多,那个门又厚,我撞不开。不过还好也是夏天,没有太冷。” 她假装轻松罢了,那么小的女孩,那么长的黑夜,她湿着身子被关在漆黑污浊的厕所里。 就是因为那一晚上的持续恐惧,所以才有了如此严重的心理阴影。 暴力永远会变本加厉,所以除此之外,她当时应该也没少被欺负。 许黎明一动不动地坐着,满心涌动着控制不住的愤怒,但又对那个时空的陆白天无能为力。 这让她很心痛,也十分挫败。 “对不起,如果我知道的话,一定不会带你回来。”许黎明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太清,她有点责备自己,重重叹了口气。 “不是你的错!”陆白天开口,“是我想瞒着你,我怕你知道以后……” 可怜她,她不想被许黎明可怜。 她想和许黎明做很平等的朋友,她不想被怜惜照顾,她想做保护黎明的白天。 陆白天伸出手,往许黎明掌心丢了个东西,然后不好意思地往车门那里挪了挪。 许黎明摊开手,那是个糖纸折成的千纸鹤,歪歪扭扭,尾巴都断了。 许黎明笑了笑,说:“好丑啊。” 然后把千纸鹤塞进了兜里。 陆白天今天脸色很差,不适合出现在情绪本身就很脆弱的陆鸣知身边,所以在许黎明一番劝说下,她终于答应了晚上去许黎明那里休息。 打开门,迎接她们的依旧是安静空旷的客厅,但这次许黎明不觉得这是孤寂的象征了,这个地方只有她们,俨然化身成了安全的港湾。 “给。”许黎明从玄关的柜子里拿出双崭新的拖鞋,放在地上。 陆白天 看着那鞋子的形状顿了顿。 “老鼠?”陆白天看着脚下长着老鼠耳朵的拖鞋,“为什么,你的是猫。” “因为猫抓老鼠。”许黎明一本正经。 路白天耳根肉眼可见地变红了,她低下头默默脱鞋,要穿鞋的时候鞋子却被许黎明抬手抽走。 她抬眼看去,许黎明正在穿那双老鼠的拖鞋,反而扔给她猫咪的:“和你开玩笑,老鼠是我的。” “你不爱看猫和老鼠吗?我最喜欢杰瑞了。”许黎明冲她笑笑,然后迈步走进客厅。 陆白天被她捉弄得满心窘迫,没发现这双鞋其实是成对的。 “你累了吧?外卖还得一会儿才到,你先去睡会儿吧。”许黎明开口。 精神压力有时会被身体压力还要令人疲倦,陆白天这时候应该很需要休息。 陆白天也确实累了,她回来路上就觉得昏昏沉沉的,有种缺氧的感觉,所以她点了点头,走进了房间。 外面的太阳还在侧方挂着,本该灿烂明媚的天气却有点发冷,陆白天拉上窗帘躺上床,手脚却在这样的盛夏中越来越冰。 她转身蜷缩成一团,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而门外的许黎明则坐在遥远的沙发上,捧了个电脑噼里啪啦打字。 “应激性心理障碍……”她垂眸念着,然后又点进另一个词条。 “惊恐发作,亦称为急性焦虑发作……” 这个有点像白天的症状,但也不是很确定,忘记问白天以前有没有过这种经历了,许黎明认真做着笔记。 她正低头在平板上写着什么,门却忽然被打开,从门缝里伸出一只猫咪拖鞋,然后是陆白天小心翼翼的上半身。 她似乎很不好意思,将手扒在门框上,轻声说:“许黎明,我能不能,把门开着睡?” 她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个黑暗的厕所,睡不着。 或许开着门,听见有人的声音,会好一些。 许黎明眸光闪了闪,而后放下电脑,含笑起身。 “你要我进去陪你吗?可以啊。”! 第 57 章 “啊?”陆白天一愣,便眼睁睁看着许黎明趿拉着拖鞋,推开了只留一道门缝的门。 她手在身后扶着门框,后背紧紧贴着手背,感觉到许黎明擦肩而过,许黎明今天喷了香水,淡淡的柑橘气息刺激鼻腔。 她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她也没法赶许黎明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踢掉拖鞋,盘膝坐在床上。 许黎明看着还站在门口的陆白天,便用手拍了拍松软的床垫:“来啊。” 她还用力上下弹了弹,表示这床很软。 陆白天用手掩着面容,假意整理头发,慢悠悠挪过去,从另一侧上床,规规矩矩地平躺。 “你不睡么?”陆白天轻声问。 许黎明摇头:“我昨天睡太久了,现在睡的话,晚上会失眠。” “你睡吧,我看会儿L手机。”她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好吧,陆白天轻微颔首,依旧绷直了睡,许黎明躺在旁边的时候,她不太敢蜷缩着。 往左边蜷缩就会用屁股对着许黎明,往右边的话,脸又会离她很近。 只能呆呆地平躺,看着高高的天花板,怕倒是不怕了,但是睡意逃匿无踪。 “白天,你之前有过这种经历吗?”许黎明看她没有睡,于是问,“突然害怕,过度焦虑,常常哭之类的。” 陆白天摇摇头。 那还好,许黎明呼出口气,随后又说:“我给你约了个心理咨询师,在国内还蛮有名的,你哪天有空的话,我陪你去看看?” 她说出来的时候,还有点担心陆白天会抗拒,但对方却只是说了声谢谢,声音清浅。 陆白天越来越困,声音也越发黏腻,尾音像糖捏的蛇尾,一下下撩人心尖。 “许黎明。”她迷迷糊糊说。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嗯?”许黎明没听清,但是当她低下头时,陆白天已经环抱着自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许黎明捏起被角给她盖住肚子,眼神不断在她身上流连,长袖盖住了女孩大部分的身体,只有锁骨以上的位置露在外面。 长长的头发分散在脸颊两侧,驱散了原本女孩的稚气,让她身上多了种别的韵味。 脸很白,嘴唇血色浓郁,漂亮得像精灵。 许黎明看着睡着的她,心和脸一起升高了温度,伸手触摸对方的渴望将她淹没,许黎明咽了咽虚无的口水,移开了目光。 悄悄下床,去冰箱里拿了杯冰饮,猛灌两口。 陆白天没有睡着太久,因为外卖到了,许黎明怕外卖凉了不好吃,就把她喊醒了。 她睁着惺忪睡眼出门时,许黎明正穿着一身黑色的家居服,手长脚长地摆好那些饭菜。 许黎明在家的时候很素净,平时叮叮当当的手上什么都没有戴,只有几根青竹般的素白手指,轻而易举笼着碗的边缘。 “白天快来吃饭。”许黎明说,掰 开一双筷子放在陆白天碗上。 “你怎么不叫我来整理。”陆白天走过去,小心翼翼坐在椅子上。 她不习惯被许黎明这样对待,怎么坐都坐不住:“我去帮你拿饮料……” “拿好了。”许黎明指了指一旁的椰汁,“直接倒吧,冰块在杯子里。”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许黎明对她的好开始变得过分起来。 陆白天低着头去摸的杯子,滚烫的掌心接触冰块,犹如冰火两重天。 她想让许黎明别再这么好了,她怕自己会真的沉溺其中,等到她不再对自己这么好的时候,那种落差会让将她打入地狱的。 “许黎明……”她张口。 “怎么了?我今天点的是湖北菜,你看看会不会喜欢。”许黎明坐在她对面,笑得清朗漂亮。 陆白天的话被她的笑堵在了口中。 “喜欢。”她也笑笑。 算了,地狱就地狱吧。 反正她甘愿沉沦。 许黎明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听着广播员播报家长里短,两人安安静静吃饭。 吃完晚饭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黄昏了,窗外像一幅色彩浓郁的水彩画,红的黄的绿的颜色撞击在一起,瑰丽无穷。 许黎明吃得有些撑,她靠着椅背休息,而陆白天也刚好放下了筷子。 她吃得不多,但速度很慢,像是在等着她一起吃完。 “外面天气好好啊,出去散个步吗?”许黎明说,“人家说每天去公园走走,有助于身心发展。” “好。”陆白天说。 许黎明懒得换衣服,索性就穿着家居服出门,黄昏的风驱散了一些热气,被暴晒一天的地暖洋洋的,到处都是出门散步的一家人和情侣。 许黎明所在的小区背后就是一片很大的公园,公园有许多条供行人散布的步道,还有一片偌大的草坪,放眼望去有放风筝的,遛狗的,甚至有人架着帐篷露营。 “小姑娘,要气球吗?二十块钱一个,拍照好看!”一个老人拿着一把气球走过来,拿了一个给陆白天。 陆白天连连摆手,扯着许黎明便走,小声说:“太贵了。” 老人见状又去拉许黎明:“姑娘买一个吧?这个黑色的适合你,你看,和衣服多搭啊!” 许黎明很少见到黑色的氢气球,饶有兴味地抬头打量了两眼。 陆白天停下脚步,犹豫了下,问:“这个也是二十块吗?” “这个贵一点,二十五,这个颜色的气球进价就贵的……”老人扯着绳子笑。 “那……拿一个黑色的。”陆白天拿出手机付钱,被许黎明抬手按住了付款码。 许黎明笑着看女孩飘荡的发梢:“你不是说贵吗?” 陆白天眼神游移了,声音细不可闻:“这个比较好看。” 她自己从来不买这些东西,但是给许黎明买,她就不觉得贵。 “我来吧。”许黎明夺走了陆白 天的手机,自己扫码付了款,然后接过老人笑呵呵递过来的气球。 老人走了,陆白天还站在原地,她沉默地从许黎明手里拿回手机,步履加快。 得,生气了,许黎明现在对陆白天生气的反应了如指掌,拿着气球小跑几步:“白天……” “嗯。”陆白天语气淡淡。 许黎明仗着自己腿长,迅速迈了两步挡在陆白天面前,微微弯腰,凝视她躲闪的双眼:“你怎么啦?” “没怎么。”陆白天面色微红,躲开许黎明的视线。 “你生气了。” “我没有。” “生气了。” “没有。” “你就是生气了。”许黎明很有耐心。 陆白天终于不再继续这种幼稚的拌嘴,她揉搓着自己的衣袖:“我只是想给你买个气球。” “你总请我吃饭,还帮我缴费,帮我约医生……” “我知道我没有钱,而这些钱对你来说九牛一毛,但是我也想给你买点什么。” “只是一个气球而已……” 陆白天说着说着眼圈红了,她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哭,所以咬着嘴唇忍了下去,将脸偏移到背光的那面。 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气啊,许黎明摸摸发梢:“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想。” 陆白天又转了转,给她一个清瘦的后背。 虽然陆白天在生气,但许黎明却觉得可爱得想笑,她仰头看天,压住了不断上扬的嘴角。 “白天,你看那里有卖花的欸。”许黎明转移了话题,她伸手揽过陆白天的背,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鲜花的摊位。 “我家太冷清了,你说如果买点鲜花插在花瓶里,会不会好很多?” “嗯。”陆白天说。 “那你给我买好不好,我想要洋桔梗。” “好。”陆白天又说。 等许黎明怀里捧着一大捧白白粉粉的花的时候,陆白天终于不再生气了,转而有点脸红,跟在许黎明的后面,帮她抱着新买的花瓶。 夕阳逐渐消失,天色慢慢黑了,两人便踏上回程的路,然而走过一片灌木丛的时候,忽然从里面钻出两个小孩,两人纷纷吓了一跳。 “姐姐。”其中一个小孩哭得一脸鼻涕眼泪,他怀里抱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去拉许黎明的衣服。 小孩满手是泥,许黎明下意识侧身,躲开了他的手。 小孩怯生生地看向她的脸,似乎有被她吓到,不敢再和她说话。 倒是陆白天缓步走上去,丝毫不嫌弃,用随身带的纸巾给小孩擦泪,半蹲下来,声音温柔:“小朋友,你怎么了?” “呜呜呜……姐姐,我捡到了这只小猫。”小孩哭得稀里哗啦,“它被人打了,好像快死了,呜呜呜……” 陆白天啊了一声,她连忙掀开小孩包裹着小猫的衣服,里面确实是一只浑身黏糊糊的小猫,周身不是泥就是血,脏得已经看不出毛色。 陆白天不顾那脏污,把怀里的花瓶放下,伸手将小猫接了过来,污泥弄脏了她的衣服。 她温柔地问:“你在哪里捡到的?” “那个树林里。”小孩指着远处黑压压的树林,“我们玩捉迷藏,听见了它在叫。” “不知道是谁打的它,姐姐我妈妈要我快点回家了,你们能不能救救它。”小孩张着嘴巴又要哭,“我妈妈怕猫,肯定不让我带回去。” “没事,姐姐会照顾它的,别哭了,快回家吧。”陆白天说着将小猫抱在怀里,站起身来。 小孩哭着走了,只剩陆白天站在亮起的路灯下,心疼地低头看着小猫。 许黎明也看着她,她没有看那只猫,因为它血淋淋的,呼吸及其微弱,好像随时会死掉。 每当这种时候,许黎明总觉得自己仿佛心肠很硬,表现出来的也是如此,冷静得都有些冷漠。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不敢看。 “我想送它去医院。”陆白天小心翼翼地说,“你如果不想一起,就先回去好不好?” “我和你一起。”许黎明说。 带着浑身淤泥的小猫不好打车,于是许黎明又一次坐在了驾驶位上,她这车已经很久没开了,幸好之前油量是满的。 这一次她虽然依旧排斥开车,但没再出现上次的反应,两人很快赶到了最近一家有急诊的宠物医院。 值班医生是个年轻的女孩,她看见小猫以后便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将它放上手术台,边清理边骂:“我的天,这么小的猫,哪个天杀的这都下得去手!” “我们是在公园捡到它的。”陆白天担忧地说,“不知道它怎么了。” “一看就是人为,其他动物弄不出来这样的伤口。现在有的人心眼可坏了,我们医院这个月就接到两个被虐待的猫咪,可怜死了。” 医生看着是个泼辣性格,但是动作麻利,很快便擦干了小猫身上的泥水,开始剃毛清创。 小猫的皮肤沾着新鲜的血迹,有些伤口明艳艳裂开,许黎明腿有些软,不敢再看,说了一声后就走出了门。 只留下陆白天一脸紧张地盯着。 “还好,看着骨头没事,这宝贝真皮实,一定是个神仙小猫。”医生松了口气,“等会儿L拍个X光,看一下骨头和内脏有没有问题。” 猫咪似乎清醒了不少,开始喵喵喵叫,声音尖细。 “还是只小三花呢。”医生嘬嘬嘬逗它,“应该只有两三个月大。” “那是你朋友啊?”医生指了指门外,小声说,“她是不是不太喜欢小动物,看着挺冷漠的。” “不会的。”陆白天摇头,“她人很好。” 医生点点头,继续埋头上药包扎。 全部包扎完毕后,小猫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去闻陆白天的手。 “差不多了,外伤看着严重,但是不致命,等会儿L给你们开点药,你们可以带回去自己换药。” “不过检查要做吗?”她有点担心,“你看着还是学生吧,全套检查做下来还挺贵的。” 陆白天犹豫了一下,捏紧衣角,点头:“嗯。” 检查结果出人意料得没什么问题,是一只健康的小猫,陆白天抱着包裹小猫的毛巾,费力地去扫付款码。 然而一只手机比她更快地递了过来,嘀一声,付款完成。 医生惊讶地看着不知道从哪儿L冒出来的许黎明,愣了愣,然后继续说:“那个,你们养过猫吗?猫粮什么的要不要带上?” “没养过。养猫需要什么,都装上吧。”许黎明说,她依旧没看小猫,只低头看着手机,只露出个没有表情的侧脸。 医生意外地看了眼陆白天,哦哦两声,这才去拿东西。 “猫是我要救的……”陆白天去拉许黎明。 “没事,我反正没事,可以先放我家养着。”许黎明回答。 陆白天看了看低头的许黎明,又看了看怀里探索世界的小猫,忽然抬手,将猫咪放进了许黎明臂弯。 许黎明的身体顿时僵直,她放下手机,紧张地双手抱住柔弱无骨的小小猫咪,她很畏惧这种柔软脆弱的生命。 小猫太轻了,轻得像一片云,身上的毛剃得斑驳,骨头仿佛露在外面,好像随时都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它颤颤巍巍地伸长脖子,用湿漉漉的鼻子蹭许黎明的下巴。 看来也没那么可怕,许黎明开始无意识晃悠着猫咪,眼神逐渐柔和:“咪咪,咪咪。” “我们给她取个名字吧?”随着小猫对她的接近,许黎明脸上开始有了笑意。 “就叫明天好不好?我们一起捡的,就当做我们的孩子。” 陆白天一怔,而后浑身泛起明艳的红,她伸手抱走猫咪,转身离开。 “乱起什么……”她眼神慌乱,轻声嘟囔。! 第 58 章 毛茸茸的小东西被拿走后,怀里涌入空调的凉风,许黎明放下手,含笑看着陆白天的背影。 然后付了钱,拎着两大袋子养猫用品,疾步如飞地赶上陆白天。 两人一起驱车回到房子,刚进家门,陆白天便急匆匆抱着小猫走进去,将小猫裹着毛巾放在柔软的地毯上。 然后拆开许黎明手里的购物袋,去厨房接了饮用水,又倒了猫粮放在一旁,看着小猫瘸着脚步,爬到水碗旁一点一点舔舐甘甜。 她半跪在地上看了许久,才想起这里是许黎明的家,于是站起身,看着正走到她身旁的许黎明,小声开口。 “抱歉……”习惯待在这里之后,她有点反客为主了。 许黎明知道她在为什么而道歉,摇摇头:“没事,当自己家就好。” 陆白天越熟悉这里,她就越开心。 许黎明拍了拍她肩膀,试图驱散她身上的局促:“你很喜欢小猫啊?” 陆白天点头:“嗯。” 许黎明:“以前养过?” “没有。”陆白天摇头,她又趴在地上去看喝水喝个没完的小三花,眼神亮晶晶的。 眼睛发光的陆白天,很可爱。 她甚至开始轻声叫唤那个许黎明取的名字:“明天,看看我,明天……” 许黎明看入了迷,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盘膝坐下,看着一人一猫面对面互相试探。 “许黎明,猫最好不要喝生水,你记得给她接你喝的水,不然会生病。” “它的牙龈破了,可能暂时吃不了硬的,你记得把猫粮用水泡软了再给它,如果不吃的话,那里有羊奶粉。” “记住不能喝牛奶……” “知道了知道了。”许黎明点头应下,然后指了指腕上的手表,“白天,十一点了,你也该睡觉了。” 许黎明还急着白天很累的事情,她需要休息。 陆白天点头,她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几眼明天,这才爬起来,走进卫生间洗漱。 洗干净的两个人躺在床上,即使中间搁着老远的距离,也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 “许黎明,你的沐浴液……” “好用吗?是你上次说过的那个牌子,我买了好几瓶,试了试,应该是这个味道。” “好用。”陆白天说。 她紧紧闭上眼睛,朦胧的夜色水一样浸湿窗纱,潮湿的味道沿着空调的冷风弥漫。 特意买来和她一模一样的沐浴液,这种行为怎么看,都透着若有似无的暧昧。 还有缠绕在身上的目光,从右侧传来,黏在露出的肌肤上,轻轻一动便会拉丝。 她越发阖紧双目,将燥热的身体往被子里钻去。 ———— 假期的日子漫长得难捱,许黎明起初还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但闲了很久之后,又提不起什么精神。 陆白天也很难见到,她每天 都忙着陪陆鸣知实习,两人每日的联系仅限于微信上寥寥几句的交谈。 所幸有明天的陪伴,它即便受伤了精力也依旧很足,伤口刚刚恢复了一些就开始在家里各处探索,或者围着许黎明的脚踝喵喵叫。 许黎明连上厕所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踩了这脆弱的小生命。 这天早上下了雨,中午雨就停了,早晨的大雨多少洗刷走了一些炎夏的闷热,带来难得的清凉。 乌云散去时,天边挂了一道瑰丽的彩虹,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许黎明洗了个澡吹干头发,穿着微湿的睡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陆白天没有发消息,只有秦朝鹤发来一个表情包。 许黎明回复:“今天不忙?” 秦朝鹤:“客串的戏杀青了,不忙。” 许黎明:“下一个组什么时候进?” “?你以为我是什么大明星吗,一个十八线小糊咖,哪儿来那么多戏演。” 秦朝鹤似乎来了兴致,直接一条语音发了过来,过快的语速彰显了她的忿忿:“前两天我去试一个古装戏的恶毒女配,本来都有希望定我了,结果你猜谁来了?” 为了配合,许黎明还是回了个:“谁。” “夏且。我真是搞不明白了,她怎么说也算个小花级别的演员,干嘛非要来和我抢角色!” “到手的角色啊,就这么飞了,我气得这两天觉都没睡好,鱼尾纹都多了好几根。” 许黎明想象得出秦朝鹤的表情,她笑了笑,安慰道:“别急,一个小角色而已,好角色都在后面呢。” 秦朝鹤发了个表情包。 过了会儿,她又问:“对了,你接到苏丽华老师的通知没有?” “接到了。”许黎明说。 前两天她就接到了苏丽华的电话,说上次的戏剧节有位评委看中了她的能力,想问问她愿不愿意趁着暑假去剧团实习。 许黎明看了一眼,这个评委名叫余温青,是近些年很有讨论度的新锐导演,凭着两部女性电影在众多导演中展露头角,作品国内外都拿过奖项,个人能力很强,但是没有涉猎过话剧。 这次也是做出了个尝试,执导一部公益话剧,正好给上次戏剧节获胜的学生提供一个实习机会。 “你要去吗?”秦朝鹤问。 “去。”能跟着这么好的导演学习,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好吧,那我也去,反正也没有戏拍,闲着也是闲着。下午有空吗?去剧院附近看看,顺便喝杯咖啡。” “行。”许黎明说。 她吹干了头发,穿了件丝制的衬衫和拖地的西装裤,打车出了门。 剧团排练的地方是一个小剧院,在老城区里挺立很久了,附近就是少年宫和人民公园,吵吵嚷嚷的,生活气息浓郁。 沿街开了一排买手店和咖啡店,隐在闹市之中,时尚与生活融合,碰撞出这个城市独特的味道。 许黎明到了秦 朝鹤说的咖啡店的时候,对方已经在那里了,她一如既往得招摇,穿着件露背的红色丝绒裙,头发染成褐色的大波浪,锁骨都涂了高光,雪白的腿下面穿了双很飒的长筒靴,鞋跟尖得能戳死人。 墨镜非但没能遮住她的美貌,反而增添了神秘,让路过的人忍不住接连回头。 ?本作者七千折戏提醒您《白天也很想你[重生]》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这是个明星吧?怎么这么好看?” “是网红,明星谁出来乱跑。” “不对,我看她怎么那么像个演员呢,姓秦的,前两天我刚骂过那个。” “真的假的……” 许黎明站在街尾都听见了路人的谈论声,她左右看看,有点后悔和秦朝鹤出来,但最后还是走进了咖啡店。 “欸,许黎明!”秦朝鹤扬起她那只做了锆石美甲的手,不断朝许黎明挥着,惹来了更多人的目光。 如果是陆白天在这里,应该早就被这样的注视吓跑了吧,许黎明想。 她走过去坐下,招呼店员点了一杯热巧。 周围驻足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不大的咖啡店一时间水泄不通,许黎明清晰地听见了许多人谈论的声音。 “都是演员吧?她对面那个也好有气质,你追星你看一眼,要真是演员我就去合个影。” “不知道啊,我也认不出来。” …… 许黎明听着周围杂碎的声音,以及扫过远处有人偷偷拿出拍照的手机,抬手遮住了脸:“咱们要不换个地方?” “为什么?”秦朝鹤仿佛没听见别人的议论似的,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这家的手冲咖啡很好喝。” 许黎明轻轻笑了笑,由她去了,好在时间久了没人能认出秦朝鹤,大家也就慢慢散开。 周围清净不少,秦朝鹤喝了口咖啡,忽然想起什么,笑眯眯俯身,厚重的发丝哗啦落在胸前:“你和你喜欢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就那样。”许黎明回答,她垂眸喝了口刚上的热巧,被烫了舌头,又不动声色地放下。 她告诉了秦朝鹤自己有喜欢的人,但没告诉她那人是陆白天。 但她觉得秦朝鹤应该已经猜出来了,因为她一次都没问过那人名字。 “什么叫就那样,姐姐和你说,喜欢一个人可不能拖着,你越不说,对方就会离你越远,等有一天你发现再也够不到的时候,那可就晚了。” 见秦朝鹤说得头头是道,许黎明忍不住笑:“你不是说事业上升期不谈恋爱吗。怎么,你经历过?” “那倒没有。”秦朝鹤缩回上半身,美甲划过红唇,笑眯眯道,“但姐姐我阅量无数,你们这个状况要是再不说清楚,就该火葬场了。” “你都看点什么东西。”许黎明无奈。 随后又开口:“不过,如果表白的话,我应该准备什么呢?” “哈!”秦朝鹤激动地将墨镜都摘了下来,她腰身一转直接坐到了许黎明身边,贴着她问,“你真的准备表白了!!?” “嘘!”许黎 明离她远了些,“你小声点。” 她还没太想清楚,她只知道这些天她一直在想着陆白天,天亮时想念她的声音和味道,晚上做梦时,又会想到女孩瘫在自己怀里,哭得抽抽搭搭的漂亮样子。 每每想到这个场景,小腹都会涌出奇怪的电流,刺激着她迅速斩断思绪。 不敢想得太深。 这对陆白天,仿佛是一种冒犯。 秦朝鹤激动地说不出话,只不断地将手拍着她肩膀,拍得许黎明手都要断了,她正要将人赶走,却忽然听见身后的玻璃门被打开,店内传来其他顾客的吸气声。 似乎有人在靠近她们,馨香又不呛人的香水味勾过鼻尖,桌子对面的沙发微微一陷。 最先进入眼帘的是一张戴着口罩的脸,长直的发丝一直垂到腰间,虽然能看出来是接的头发,但仍然顺滑得像锦缎。 她穿得比秦朝鹤普通很多,普通的泡泡袖上衣,蓝色的喇叭裤,像一朵绽放的白玫瑰,素雅又温柔。 秦朝鹤的手停在了许黎明胳膊上,她上下打量着来人,脾气顿时像引燃的木炭,熊熊冒着火气。 她显然已经习惯了,丝毫不惊讶,只是语气很疏离:“怎么又是你?” “我也来剧院看看,路过的时候正好看见你们在,就进来打个招呼。”夏且微笑着说,她对着许黎明礼貌地点点头,视线落在二人紧贴的手臂上,“好巧。” 许黎明不动声色往墙壁那边闪躲了半寸。 然后出言打破了明显僵化的气氛:“余温青老师也请了你们吗?” 夏且摘下了口罩,微薄的汗水像玫瑰上的晨露,端庄娇艳,她莞尔道:“对,我们组第二名嘛,所以也接到了通知。” “秦朝鹤,如果你还在因为试戏的事生气的话。”她语气温柔,“那个戏,最后也没有定我,所以我才有空来这里。” 秦朝鹤抱着双臂后靠着:“机会面前人人平等,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角色生气呢。你想多了。” 许黎明低下头,摸了摸鼻子。 夏且点点头,随后看许黎明:“学妹,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呢,这么激动。” “我可以听吗?” 许黎明没打算瞒着,于是将考虑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表白啊?”夏且睫毛微张,随后开口,“可以送个礼物什么的。” “不用太贵重,不要送你不缺的。”夏且始终笑容可掬,“你不缺钱,就不要送用钱衡量的东西。” 许黎明思忖了会儿,大概心里有了决断。 “谢谢学姐。”她回以笑容。 余温青的这个机会很难得,不知道陆白天有没有收到通知,剧本是她写的,她理应也该被看到。 这么想着,许黎明和秦朝鹤她们打了个招呼,走到一旁给陆白天拨去了电话。 第一遍没打通,直到铃声结束都没人接,许黎明心微微吊了起来,她又打了一次,这次接通了。 但似乎是被误接的,因为电话对面传来一片嘈杂,似乎有人吵架和砸门的声音,嗓门粗哑,是个男人。 “喂,白天?”许黎明听得出自己的紧张,她原地踱步,声音渐大,“白天?” 那边的人似乎发现了自己误触了接听键,于是连忙挂断,听筒里顿时只剩嘟嘟的忙音。 许黎明慢慢放下手机,无数想法在脑中浮现,于是开口:“我有点急事先走了,不好意思。” 而后在秦朝鹤和夏且疑问的眼神里,一把拉开咖啡店的门,冲进了艳阳下。! 第 59 章 离开了咖啡店的音乐声,外面车流的喧嚣让心更是难以清净,许黎明一路跑向路口打车,中途给陆白天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无一例外地再无人接听。 她很快在暴晒的阳光下汗湿了全身。 刚才电话里除了男人的叫骂声和砸门的声响以外,还有女人的喊声,情绪爆发后尖利的嗓音有些熟悉,依稀可以辨认出是来自于陆鸣知。 陆白天这几天都在陪陆鸣知,并没有出门,今天不是周末,她也不会去兼职。 所以许黎明猜测,陆白天现在应该在家。 她没有耽搁,拦了辆出租车就赶往了遥远的另一个城区,说明原因后,热心肠的师傅便一脚油门轰了出去,短短几分钟连超了几辆车。 坐在凉风习习的车厢内,她轻轻擦了下额头的汗,再次拨通了电话。 声音冷冷道:“喂,你现在忙吗?” ———— 陆白天今天心情不错,虽然天气不好,但前天有一篇文章忽然爆了,点击量成倍数增长,在今天早上突破了十万加,而且涨势不停。 她算了算,拿到的提成大概能够支付陆鸣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药物。 中午又出了太阳,她便骑了辆单车,骑去了陆鸣知就诊的医院,找医生拿了一个月的药。 陆鸣知的近况也很好,除了夜间偶尔听见她的哭泣外,其余时间基本没有在陆白天前表现过什么,也没有再自残。 她甚至给自己编了一条编织手链,挡住那些伤痕后,穿着那条红裙子,拎着菜篮子出门买菜。 遇见熟识的街坊邻居,还会微笑着和人家打招呼,惹得门口常坐的几位大娘惊讶地交头接耳。 陆白天取了一大袋子药,又买了一袋子水果,这才重新骑上单车,雨过天晴的太阳炙烤着背脊,有汗水沿着下巴洒在风里。 她丝毫不觉得热似的,还轻轻哼着歌。 终于骑进了巷子,陆白天将单车停在了阴凉下,然后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纤细的手腕拎着两大袋子东西,迈步走上楼梯。 今天晚上做点什么给陆鸣知呢?她一边走一边想,既然赚了钱,就应该做点好的,鱼汤,还是鸡汤? 鸡汤吧,陆鸣知爱喝,正好可以补补身体。 沉浸在思忖中的陆白天走上了最后一级台阶,这才猝然停下,心头微震,看着自己家敞开的大门。 她咽下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进房门,迎面撞上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背影,那男人她见过,头顶秃了一块,袒露着肥硕的肚皮,胳膊上密密麻麻覆盖了两层纹身,是这房子的房东。 之前的房东是位老人,但是前两年去世了,房子就由老人的儿L子接管。 他此时正挥舞着粗壮的手臂,粗声说着什么,唾沫星子在钨丝灯发出的微光下喷溅,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而他对面的陆鸣知神色怯懦,声音对比之下为不可闻,她好言好语,显然落于下风。 这一幕冲击着视觉,陆白天僵立在门外,手不自觉地发了抖。 她猛地扔下手里的袋子,推开男人冲进室内,伸开双臂拦住陆鸣知:“你干什么!” 男人被她瘦小的身躯推了个踉跄,猛地扶住门框才站稳,他低头看着女孩,声音更震耳:“你干什么,动手是吧?还有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退租!我们房子卖出去了,不租给你了!” 退租?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陆白天煞白了脸色,回头看向陆鸣知。 陆鸣知安慰地搂着陆白天的肩膀,一改往日的怯懦,将她往身后带:“白天,你先进去。” “这房子我们租了十几年,而且是续签了合同的,我们去年续签了三年,交齐了三年的房租,现在你告诉我们不租了……” “老子不管!房子是老子的,老子爱租就租不爱租就不租。”男人点了根烟,扶着腰指陆鸣知的鼻子,“后天新房主来看房,人家满意就去办手续了,限你们后天之前搬出去,听见了吗?” 男人一边说话一边用拳头敲着门,像是在为自己壮气势,陆白天的手机这时候响起,她手忙脚乱掏出手机,颤抖的手指误点了接通。 她甚至没看清来电人是谁,便猛地挂断了电话。 陆鸣知还在同他讲:“我们钱已经给你了,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你……” “我呸,什么法律效力,我租金又不是不退给你们,赶紧搬!不搬老子找人帮你们搬!” 陆鸣知也愤怒了,声音渐大:“你不讲理!何况就一天时间你让我们娘俩到哪里找房子!” “那我管不着。”男人咳了两口烟痰,将烟蒂往地上一扔,径直就要往门里去。 陆鸣知见状连忙伸手拉着他,脸都气变了形,哑着声音骂:“没见过你这样的,你就是看我们好欺负,滚出去!再进来我报警了!” “我的房子,该滚的是你们!快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耽误了老子卖钱老子要你们好看!” 男人仗着自己膀大腰圆就要往门里挤,陆鸣知连忙上前阻拦,两人一时间拉拉扯扯地僵持在门口。 男人被缠得烦了,猛地伸手去推陆鸣知,陆鸣知哪里抵得住一个大汉的力气,身子几乎被甩飞出去,重重撞在门口的柜子上。 柜子顿时倾倒,上面的摆设噼里啪啦落下,她们从楼下捡的,用来插花的瓷瓶摔得粉碎,里面的野花零落一地。 清脆而刺耳的声音弥漫在脑中,一层层剥夺着理智,僵立着的陆白天肩膀一颤,花在她眼前如血色溅起,脑中的弦顿时绷断。 她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狠狠推在男人腰间,男人没有防备,被她推得撞在门框上,发出厉声的叫骂。 “你他妈的……”男人预备发怒,但他的怒气很快被眼前的一幕压回心底,一米八几的高大的男人竟然瑟缩起来,手扶着门框,缓步往后退去。 面前矮小的女孩手里捏着一把切水果的刀,刀原本放在柜子上,后来随着一柜 子的零碎掉在地上,被女孩趴在地上摸进掌心。 地上的碎瓷片划伤了她的手,猩红的血珠溢了出来,粘在刀柄上,女孩紧紧攥着刀柄,手指都泛着苍白。 她抖如糠筛,但眼睛里却没有惧怕,有的只是一片麻木,以及被猩红色衬出的疯鸷。 “我*,神经病吧,你干什么?”男人刚才的嚣张一瞬无踪,声音也小了不少,伤人是犯法的我告诉你……?” 女孩充耳不闻,慢慢走上前,她咬着嘴唇,舌尖尝得到铁锈味。 她怕,她怕极了,但是她要保护陆鸣知,那些因恐惧而造成的颤抖包围着她,非但没有让她怯懦,反而生出豁出一切的疯狂。 她的家人不可以再受欺负。 “白天……”陆鸣知被自己的女儿L吓得不知所措,她还瘫坐在地上,慌乱地爬起,去拉陆白天。 “滚出去。”陆白天说,她的声音被压在舌尖下,浑浊又喑哑。 听得男人毛骨悚然,他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被一个黄毛丫头吓住,他用力地呸了一声,给自己壮胆。 “我还不信了,你们……” 他的话当然没说完,因为此时的陆鸣知也像发了疯一样开始叫骂起来,她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东西,狠狠扔向男人,男人生怕被那些碎瓷片砸到,急忙抱着头闪躲。 “听见没有!滚出去!”陆鸣知伸手去拿每一样可以够得到的东西,拼命往男人身上扔,男人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头往楼下跑。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破口大骂:“他妈的两个疯子,泼妇!我告诉你们,老子明天就带人来搬东西,你们等着!” 这段话的最后接着一声惨叫,因为陆鸣知手里的高跟鞋脱手而出,正中男人的后脑勺。 男人终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楼上楼下的邻居聚在远处翘首围观,小声议论。 陆鸣知累得没了力气,她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连忙回屋关门,抱住依旧站在原地的陆白天。 “白天,别怕,妈妈在……”她小声说着,手去摩挲陆白天掌心的刀,费力将其抠出来,当啷扔在地上。 “没事了,没事了……”陆鸣知一下下摸着陆白天的头,向来乖巧的女儿L抖得抱都抱不住,她心疼地无以复加。 更令人难受的是,陆白天眼里一丝恐惧都没有,只有未曾散去的狠戾和木然,配着她眉眼清隽的脸,反差鲜明。 陆鸣知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陆白天,她只能一下一下摸着陆白天的头,暖化她僵硬的身体。 陆鸣知想不通到底为什么,她们每次费尽所有将日子过好,都会半空插个晴天霹雳,将她们劈回原型。 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房东会将房子卖出去,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老破偏僻的房子,又有谁会花钱买? “妈妈给你包扎。”陆鸣知用食指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在一片狼藉中去翻药箱,无声替陆白天包扎好受伤的手指。 陆白天垂下手,她没有哭,甚至 神情平淡,轻轻说:“我去打扫。” 陆鸣知拦住了她,将人推进房间休息,自己拿来工具,慢慢清扫被弄得凌乱的家。 门铃响了,陆鸣知手中的扫把落了地,她上前透过猫眼查看,这才松了口气。 她将门打开,对着满脸是汗的许黎明,支支吾吾地说:“黎明,白天今天身体不舒服,你改日再……” “阿姨,让我进去吧,我想看看她。”许黎明显然是跑上楼的,她呼吸杂乱,胸口起伏,晶莹的汗滴划过脸侧。 陆鸣知不忍心看她这样,于是将门打开。 许黎明看着地上还未清扫干净的杂物,看向陆鸣知:“阿姨,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房东要赶我们走,起了点争执。”陆鸣知小声说,“没什么大事。” “他们明天要来搬东西,我们今晚得尽快收拾,会很乱。”陆鸣知表达委婉。 许黎明看见了地上还没收起来的小刀,乳白色的陶瓷刀柄上,残留一小块红色。 她心里咯噔一声,对着陆鸣知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进陆白天的卧室,陆白天正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地面。 她的手刚刚被包扎过,无意识地垂下。 看见许黎明后,她抬起眼睛,眼底的疯鸷已经消失无踪,从嘴角挤出笑容,声音轻软。 “许黎明,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许黎明慢慢走到陆白天身边,女孩坐在床上,正仰头看着她。 然后眼眶越来越红,泪水在眼窝处聚集成一小滩水塘,等眼窝装不下了,就洋洋洒洒溢出来。 幸好许黎明没看见刚才那一幕,自己拿着刀的样子一定很吓人,她想。 “没什么好看的。”陆白天还在笑,她抬手擦了把眼泪,“我家太乱了,你先回去吧。” 那个男人很凶,明天还会带帮手来,她们除了搬走没有别的办法。 许黎明大致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大致能想明白陆白天和陆鸣知经历了什么。 许黎明的心随着陆白天的眼泪越发抽疼,她慢慢坐在陆白天身边,用纸巾给她擦泪。 “别怕,什么都不会发生。”许黎明压低声音说,语气郑重,“你相信我,我会帮你的。” “全部交给我就好。” 陆白天摇头,她轻轻闭上眼睛,挤去了眼中泪幕。 也许是过度的惊吓让她有了胆子,也许是豁出去了,她忽然牵过许黎明的衣袖,拖着她手臂离开,露出许黎明残留汗水的胸口。 她想说“可不可以抱抱我”。 但她最终没敢问,只是轻叹一声,将自己的额头放在许黎明肩上,任凭泪水将许黎明衣襟沾得更湿。! 第 60 章 许黎明腰背僵了许久,而后伸出手放在陆白天肩头,轻轻拍打,然后将她头扶起来。 陆白天真的很会哭,许黎明想,一点声音都没有,即使眼泪流成那个样子也还是很好看,甚至比平时还要好看,鼻头和眼尾被湿哒哒的红色覆盖,像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儿。 她的身子因为不断的抽噎而摇摇晃晃。 人会在依赖的人面前暴露最深的脆弱,陆白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才眼睛干得像沙漠,但一看到许黎明,沙漠就突降暴雨。 停都停不下来。 许黎明眉头轻轻皱着,用指尖替她擦掉那些眼泪,泪水顺着手指流到掌心,黏黏腻腻。 “没事,吓到了就哭吧,能哭出来也不错。”许黎明说。 陆白天眼中清明了些,为整张脸暴露在许黎明眼前的模样感到些许羞耻,于是双手遮着脸部,偏头躲开,窸窸窣窣拿过许黎明身边的纸巾,自己擦泪。 她哭得咳嗽了几l声,满是鼻音问:你怎么来了??_[(” “我给你打了电话,听见这里很乱,想着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就赶过来看看。”许黎明如实回答,她侧目盯看着陆白天,“听阿姨说,是房东要赶你们走?” 陆白天点头,她吸了吸鼻子:“他说房子卖出去了,要我们后天之前搬走,可是我们交了三年的房租。” “真不讲理。”陆白天将湿了的纸巾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她又抬着湿漉漉的睫毛看许黎明,没一会儿又垂下:“许黎明,你先走吧,这事和你没关系,我自己会解决好的。” “你打算怎么解决?”许黎明问。 “搬出去。”陆白天笑得和哭似的,嘴角控制不住往下撇,“但是短期内找不到新的房子,明天他如果再来硬闯,我就报警。” 这对于陆白天来说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从刚才地上的狼藉来看,那房东显然就是个无赖,故意上门恐吓,想尽可能逃避责任,说不定连押金都不想退。 虽说买卖不破租赁,但有这样的房东,这房子再住着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如果房东执意不退违约金的话还得起诉,说白了还是两方扯皮的事,最好能摆在桌面上谈妥了,还能省点心。 许黎明忽然笑了,她拉过椅子坐在陆白天对面,看着她说:“报警多麻烦啊,我们不如和平点解决。” 陆白天又有泪珠滚落,她抬手擦掉:“怎么和平解决?” “这你就不用管了。”许黎明自然地摸了摸陆白天的脑袋,将她发顶揉得一团乱,头左右乱晃。 陆鸣知和陆白天就是太老实,看着就不像会同人吵架的,不知道什么叫以牙还牙。 陆白天看着她,一时都忘了拒绝。 这一夜过得提心吊胆的,常常睡着睡着就惊醒,仿佛有人在外面砸门,陆白天猛地坐起身屏息去听,这才发现只是风太大,吹得铁门咣当咣当响。 好不容易挨 到了天亮,陆白天再也睡不着了,她轻手轻脚爬起开门,却发现沙发上坐了个人影,陆鸣知正用手撑着头,靠坐着沉睡。 晨曦透过门缝落在女人肩头,将她笼罩得和许多年前一样温柔,仿佛从来没有生过病。 陆白天控制着脚步走到她身边,给她披了件外套,然后溜进厨房做早餐,给陆鸣知的面条下多埋了一颗鸡蛋。 天彻底亮了,楼下晨练的大爷时不时发出几l声嚎叫,听得人心房一颤一颤的,待陆白天习惯了这样的声音后,大门忽然被敲响。 她掌心倾斜,险些弄掉了手里的碗,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摸了把刀,迅速走出厨房。 陆鸣知也醒了,她急切地示意陆白天进去,然后自己拿着茶几l上的花瓶壮胆,缓步摸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去。 松了口气。 “是黎明。”陆鸣知回头说,语气担忧,“这孩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等会儿殃及她怎么办?” 于是她开了条门缝,抱歉地开口:“黎明,那个,阿姨今天不太方便,你先回去好不好?” 许黎明今天穿了一身黑,上面是修身的黑色皮衣,下面是一条厚重的牛仔裤,头发夹得笔直,贴着头皮包裹着颇有棱角的脸。 除此之外还戴着个墨镜,黑压压的气场冷不丁把陆鸣知吓了一跳。 不过等她露出笑容后,一身的冷冽就被轻易打破了,许黎明摘下墨镜,笑眯眯看向陆鸣知:“阿姨,我告诉过白天今天要来的,你放心。” 陆鸣知回头看陆白天,得到女儿的肯定后,这才犹犹豫豫地开了门。 张口劝说:“黎明,你还是……” “阿姨,我还带了几l个朋友,你不介意吧?”许黎明说着招了招手,于是偌大一队人便随着她鱼贯而入,瞬间填满了狭小的客厅。 陆鸣知惊得连连后退,她双手交握着,局促地站在角落,看看陆白天,又看看许黎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白天也没有想到许黎明会带这么多人过来,她愣在了厨房门口,手里的刀还举着。 “多危险。”许黎明上前拿过她手里的刀,当啷扔回案板上,然后回头介绍,“阿姨,这几l位都是我的朋友。” “她叫陈砚,我发小。” 许黎明把被几l个壮汉淹没在后面的陈砚拽了出来,陈砚今天戴着黄毛假发,叼着根烟,像个精神小妹。 “阿姨你好。”陈砚把烟收起来,尽量装得乖巧些,笑得甜一些,“我是许黎明的朋友,哦对,也是你家白天的朋友,她之前在我店里打过工,老熟人了!” “好……好……”陆鸣知紧张地后背紧贴墙壁,看向陆白天,“阿,阿姨给你们倒水去。” 她走进厨房,换陆白天小心翼翼走过来,她冲陈砚怯怯点头,然后去拉许黎明的衣袖。 “许黎明,你这是要打架吗?不行……” “嘘。”许黎明将食指抵着嘴唇,“你放心,这些都是陈砚的朋友,都不是 坏人,就是撑个场面。 那个一身腱子肉的?_[(,是一个乐队的鼓手,那两个是健身教练,瘦一点的是她酒吧里的员工,拿钱来的。” 陈砚又点了根烟,一副老油条的模样:“怕个**?我们就是一帮朋友在你家喝喝茶,那帮**来了就是来的不巧,打起来我们也是正当防卫!” 许黎明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没让你打架,你可别给我惹事。” “还有收敛点,别说脏话。”许黎明用食指指着陈砚,看着对方讪讪地灭了烟。 “我这不是,正经人装太久了,逮着机会过个瘾。”陈砚小声说。 这时陆鸣知端着托盘走出厨房,陈砚轻轻咳嗽,几l个大汉异口同声,齐刷刷喊道:“谢谢阿姨!” 把陆鸣知吓得差点把盘子扔出去。 许黎明靠在墙上,她低头看着面色发红的陆白天,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我说了我会帮你的,现在还害怕吗?” 陆白天摇头,她偷偷往许黎明身侧挪动脚步,又偷偷红透了面色。 阳光渐渐让客厅亮起,大约十点左右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随即有人大力砸门,那声音震得屋内的门都在晃。 终于将人等来了,许黎明用眼神示意块头最大的那个上前开门,门刚打开,外面的三个男人便气势嚣张地往里冲。 但他们并没得意多久,因为门被重重关上时,他们这才发现屋内竟然站满了人,猝然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原本骂骂咧咧的嚣张瞬间消失,变脸速度堪比影帝。 “这,这……”房东站在原地,五官扭曲变换,最后终于对着陆鸣知挤出一句,“你这是干什么?法治社会,想打人啊?” “打什么人?”靠在墙上的许黎明忽然挺身,慢慢走过去,上下打量他,“你是谁?” “我们几l个亲戚来我阿姨家吃饭,你们突然冲进来,这叫私闯民宅知道么?”许黎明用眼底余光看着肚腩肥硕的男人,“信不信我报警了。” “亲戚?我呸,她孤儿寡母的哪来的亲戚……” “孤儿寡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老家没有亲戚?”许黎明冷笑着走近,“哦,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早就调查过租客信息,故意欺负她们?” 房东气焰俨然低了下去,面对一屋子人,再不复昨日的嚣张:“胡说八道!我,我……” “我是这里的屋主,这房子是我的!我进我自己的房子叫什么私闯民宅!” “我说大哥,你可读点书吧!”陈砚冲上来,用尖利的美甲戳那男人的肩膀,“我一个高中没毕业的都知道在租赁期间,人家租客有房子的使用权,你房东,你房祖宗都没用!” “别碰老子!”男人疼得伸手要推陈砚,奈何看了眼周围挤满了的人,又把手缩回去了,只剩骂得难听。 他旁边另外两个男人则脸都白了,偷偷撞他后背:“不是,哥,你不是说屋里就俩女的,吓唬走了 就行吗?怎么这么多人?” “闭嘴!”他低声呵斥。 “那你们现在是要干什么?打架吗!我他妈告诉你们,房子是我的?,我有权收回!” 许黎明抿着嘴唇打量男人,懒洋洋拿出一沓合同,朝他晃了晃:“别废话,你不是要卖房子么?这事好说,我们和平协商呗。” 男人看着合同喘粗气,过了会儿开口:“怎么协商。” “既然合同签了三年,你们中途赶人就是违约,我们按照合同来,退掉押金和剩余每一天的租金,除此之外再赔三个月的违约金,我们一周后搬走。” “你不是说明天有人来看房吗?只要你按照合同付违约金,我们自然会配合你们。” “三个月!”男人暴跳如雷,“不可能!你们这是敲诈,老子告诉你们,老子最多只退租金,至于押金,你瞅瞅地板,瞅瞅这墙面,给老子糟践成这样,退钱不可能!” 许黎明看着他,差点被气笑了。 “首先,合同上写明了房东如果房东违约,要赔偿租客两个月的租金,其次因为你忽然赶人造成的搬家损失,重新找房子的损失,都得你来赔偿。” “当然如果你执意不赔偿,我们也没有办法,你也知道现在房子不好找,租房又贵,我们既然签了合同就得住完。房子你也能卖,但是就算卖了我们的租房协议仍然有效。” “到时候你去和你的买家谈,如果对方接受房子继续被出租,那当然最好了。” 许黎明说话的神情很冷,但嘴角却一直挂着笑容,平平淡淡的,反而看着很不好招惹。 男人被说得一头雾水,他还想再争论什么,却被打断了。 “既然已经谈清楚了,那就这样。我们房子会继续住,如果你执意要赶我们走,大可以去起诉,我们按照规矩办事。”许黎明走过去打开门,斜靠着门框,“请回吧。” 男人回头看了同伴一眼,不断发出粗重的喘气声。 同伴愁眉苦脸地小声耳语:“哥,这太霸道了,三个月的违约金啊!” “但人家明天就来了,那买家可大方了,给的钱比市场价高很多,但人家也说了,房子绝对不能再出租。” “这么大一笔钱可比租金要多,我都能提前退休了!” “可是……” “行了别可是了,当老子晦气!”男人低声咒骂着,然后看着许黎明,忽然挤出笑容。 “算了算了,看在你们租了这么多年的份上,三个月就三个月,押金也退。”他又冲着陆鸣知笑,“你看看就这么点事,何苦闹这么大哈哈哈……” 真是欺软怕硬的人,变脸比翻书还快,许黎明面带鄙夷。 一直没出声的陆白天,这时候却忽然开口:“是谁要买这房子?” “那不能告诉你。”男人堆着笑,慢慢后退,“是个大哥,看着就是个文化人。” “那个,钱我退了。七天后,七天后记得搬走啊姐!”男人推着同伴出门,伸长脖子对陆鸣知喊,“再见再见,不用送了不用送了……” 三个人推推搡搡落荒而逃,老远还能听见他们的骂声。 许黎明呼出口气,一直绷着的肩背也放松不少,对着大老远赶来的陈砚几l人道了声谢。 “没想到啊黎明姐,装起坏人来连我都怕。”陈砚笑嘻嘻地扫了眼陆白天,然后冲许黎明意味深长地眨眼,告别离开。 屋子空了,陆鸣知这时才完全放下心,她腿软坐在沙发上,眼眶发红。 “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阿姨脱离社会太久,什么都不会了,都没你个孩子厉害……”陆鸣知说着说着落下泪来,“让白天跟着阿姨受苦……” 陆白天慢慢走过去,递给了陆鸣知一张纸,被陆鸣知伸手抱住,将脸埋在她腹部。 “阿姨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陆鸣知说,她神色难以掩盖得无措,“阿姨……” “不用,真的不用。”许黎明看着女人哭也泛起心酸,她连连摇头。 “能帮到你们我很开心,也是应该的。”许黎明放柔了语气,看向被陆鸣知抱着僵直不动的陆白天,瞳孔弥漫浓雾一样的漆黑,盖住了眼底的贪婪神色。 “因为白天对我很重要。” 她看着明显怔然的陆白天,加重了语气:“非常,非常重要。”! 七千折戏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