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戾男配驯养守则》 1. 多子村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傅窈被困在这古怪的村子一个多月了。 虽然村长一家待她很好,村民们看起来也都热情淳朴。 但她真的不是村长的侄女翠花! 该死的系统让她穿过来,偏又给她扔进这荒无人烟的边境村庄。 她上哪去寻男二的踪迹。 一个月前她穿进了《伏魔录》这本小说中。书中的世界不止有人,有妖,更有邪魔的存在。 既有妖也必然有捉妖师,其中最有名的两大捉妖世家便是洛阳沈家和峤南季家。 而诛魔的则是避世不出的仙家。 小说主线则很简单。 讲述的是仙家弟子楚云渺与沈家少主沈澈安在除妖路上暗生情愫,最后终成眷属的故事。 不过,和大多数小说一样,《伏魔录》同样安排了个苦恋女主的男配——峤南季家现任家主季无月。 原著中形容季无月相貌出挑,面若好女,行事却恣肆无常,捉摸不定。 是个乖戾的美貌酷哥。 酷哥不通情窍,对寻常莺莺燕燕们不假辞色,甚至一度辣手摧花。 这样一个狠辣的人,却被自己的婚约对象,也就是女主的温柔所打动,甘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高岭之花低头的戏码,精彩吧。 傅窈却忍不住咬牙,因为她也算是一朵被季无月辣手摧掉的“花”。 依据系统提供的信息,她这具身体的原主虽是季无月的养妹,却被其恨之入骨。 无他。 一切皆由原身体内的魇息引起。 魇息为邪魔之气,只会出现在大魔身上。少见的,也有一些走邪路子的捉妖师会豢养含魇息的人傀。 总归不是好东西。 多年前原身遭魇息噬体。 季夫人为救养女而丧命,年幼的季无月也受魇侵蚀,不得不随师上山修行,才能保住性命。 这一修,就是七年。 七年后老家主意外身亡,季无月下山接任家主之位。 对于家中的邪魔妹妹,他自是万分憎恶。 本是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她却大闹男二和女主的定亲仪式。 终落得个被男二重伤逃亡的下场。 自幼身怀魇息不为俗世所容,伤病交加,又被魇息蛊惑之下,原身便选择自戕了结了性命。 再后来傅窈就穿来了。 系统告知她因世界不稳定导致角色提前死亡,这才安排她继续角色的任务——盗走季无月的近身法宝日月泉,再被其一剑穿心而亡。 “你是说,原身的死法不对?” “对,原身是邪魔啊。”系统解释,“对邪魔最有吸引力的就是日月泉了。所以在正确的世界线中,她应该偷得日月泉,再被季无月一剑穿心。” “怎么样都是死,所以我穿的是个炮灰?” 系统悻悻然,“听过蝴蝶效应没,炮灰偏离了剧情也会导致世界线严重崩坏的。” 行吧,为了回家,她干。 但现在她自身难保,上哪去找做任务。 傅窈刚穿来时是被村子里的农人发现的。 村子名叫多子村,坐落在青州边境的山脚下,鲜少与外界往来,民风淳朴。 村民们见她衣着和容貌都不似乡野出身,不住探听她的身世和落在河岸的缘由。 可她确实没有一点原主的记忆,支吾了许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村长赶来,看见傅窈的一霎泪眼婆娑,“我的好翠花,你受苦了啊。” 村长说原主是他的小侄女,父母双亡无路可去才来投奔的村长,约莫是山路难行失足落到了瀑布下,这才被冲到了河岸。 他一面饱含热泪地诉说着,一面拉着她往家去,道是早就为她置办了间干净屋子,就等着她住进来了。 他的说辞万无一失,可怪就怪在,村长的家人对她这个侄女的出现显然是惊大于喜。 那日跟村长回家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一妇人。 妇人小腹微隆像是已有身孕,听到村长归家的脚步声笑吟吟地唤了声公爹,却在见到傅窈后白了脸。 女人的丈夫名叫大壮,更是对傅窈避如蛇蝎,唯独对她态度还算平常的,是村长的婆娘,沉默寡言的老妪。 傅窈心存怀疑,但这一家人却对她不差。 即便名义上她是寄人篱下的亲戚,却也没让她做任何活计,于是傅窈只能用闲逛打发时间。 村长家门外有一口井,她时常站在井边打量自己。 原主生的美,明眸皓齿。 却似是身子骨不太好,细腻的皮肤不显红润,而是蒙着一层病态的苍白。身上裹着一袭素雪绢裙,脱俗而羸弱。本是了无生气的模样,双髻的两根红绸带又为她添了些许生机,再细看些,那被红绸翻嵌在发中的却是两枚发旧的铜钱。 ……头上戴铜钱,总觉得有些诡异,哪个人家会这般打扮姑娘。 “因为这本就不是普通的世界啊。”一道有些顽皮的少年音响起。 傅窈心下一惊,这声音竟是来自她的识海。 声音的主人像是打了个哈欠,恹恹地告诉她穿书的事实。 少年音慢条斯理地科普完世界观和原著人物关系后,再次开口。 “所以,宿主的任务就是盗走男二的日月珠,再被他一剑穿心,这样你才能回到你的世界。” “等等——”傅窈扶额,这所谓的《诛邪》她根本没看过啊。 照系统的说法,这个世界遍地邪魔,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危险系数这么高的剧本。 “系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原著剧情!” “……”少年音沉默良久,干巴巴道:“主脑损坏,大部分数据库都丢失了,所以宿主加油吧!我觉得你可以的。” 那我要你什么用,她在心中咬牙切齿道。 “有用的,我还是有用的!”系统不服气地辩驳完,又缓缓卖了个关子,“宿主不觉得,这村子有些古怪吗?” 古怪?当然怪了。 分明名字叫多子村,可这些天她在村子里逛的时候一个孩童都没看到。 不仅如此,她还隐隐觉得,这里的村民对她,有些过分热情了。 起初那群人同她亲切地打招呼,她只当是民风淳朴。 可渐渐的她咂摸出了村民们眼神中的另一层意味,那种神情,像是在看掉入狼群的猎物。 “这村子里有妖气。”系统出声。 “那我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傅窈听了抿唇,面无表情道:“既然这个村子这么危险,身为炮灰我是不是该跑路,你说的男二又在哪他怎么可能会来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完不成任务我要是撞死自己也能回家的吧。” 傅窈眼前就是棵柳树,说着就要作势一头撞死在树上。 谁知却扑了个空。 这柳树也怪哉,两人合抱的粗壮树干,若不是有草堆掩着,谁能知道它竟是空心的。 系统有些慌张,忙道:“你别急呀,我能感觉到,男二就在附近了。” “可村长他们马上就要害我了。” 荒野间,白裙少女急喘着气,脚下却不停,顾不得什么任务不任务,傅窈自觉保命最为紧要。 说起来今日傅窈总觉得老妪似乎在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极有可能还与自己有关,不然怎会频频盯着她。 终于等旁人都不在屋,傅窈悄悄去了老妪时常进出的屋子—— 屋内竟是一套完整的嫁衣,颜色鲜红。 傅窈疑惑,抬眼却见老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傅窈心里咯噔一下,正要说些什么时屋外传来村长归家的声音,那一贯沉默的老妇人便连忙走到她身前,只说了两个字—— “快跑。” 山林漆黑静谧。 雪白衣裙的少女踉跄前行。 她跑得急又快,发间绸带飘动,犹如精灵在月色下穿梭。 2. 多子村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 多子村村头。 村民们齐刷刷举着火把,火光照得傅窈脸颊发热。 “快把我们翠花姑娘交出来!” 人群这样喊道。 虽是冲男女主去的,但村民们的目光却落到傅窈身上。 平日里的友善淳朴此时尽数不见,眸光暴戾凶狠,仿佛要给傅窈剜出一块肉来来。 一旁的楚云渺似有觉察。 侧过身子挡住了那些不善的视线。 傅窈心生感激,在心里咂摸着不愧是女主。 即便疑虑她是邪魔,却仍不经意表露良善,怪不得男二那朵高岭之花能对她动心。 她又悄悄跟沈澈安使眼色。 方才下山时她已同男女主通过气,让他们千万别说出她逃跑一事。 沈澈安果真和原主有段交情。 一听她被村长冒认成亲戚困在家中,当即表明要助她脱困。 “诸位乡亲,我们是县里请的捉妖师,恰巧在路上看到这位姑娘正被怅鬼引诱,莫非就是你们要寻的翠花姑娘?” 这说辞无可指摘,村民们也知这附近确有怅鬼,又得知二人是为除妖而来,态度一瞬间转变,村长也领头连连赔罪,忙将二人安顿在自家客房,又让妇人领傅窈回屋。 “好闺女,怎就遇上了怅鬼,多亏了仙长相助,回来就好。” “且慢。”然而沈澈安却叫住了人。 “实不相瞒,你们口中的翠花姑娘正是舍妹,先前承蒙诸位多有照顾了。”妹妹之称自是托辞,沈澈安眼光鼻鼻观心。 方才还满脸感激的村长霎时沉默,眼见他僵住笑,目光在傅窈和沈澈安之间游移不定,终是点头应下。 倘若能把妖物除了,那留着她也再无用处,还平白添一双碗筷吃饭。 …… 等沈澈安一行人安顿下来已是丑时了,多子村回归夜的漆黑。 村长家内,烛火被噗的吹灭。 他们一家战战兢兢三个月,终于等到捉妖师来,踏实睡个好觉了。 “妙娘宽心,除妖的仙长来了,我们不会有事的。”西厢房内,大壮拉着妇人的手劝慰。 名唤妙娘的妇人似是喜极而泣。 好一会儿,才被男人拥着睡去。 然而变故往往发生在最不设防之时。 才不过一刻钟,一道来自女人的尖锐叫声再次打破了宁静。 “救命,有妖怪啊——” 傅窈刚躺下没多久,就被叫声惊醒。 声源在隔壁,是那怀孕妇人的住处。 她害怕得没敢动,等听到楚云渺沈澈安的脚步声传来,才敢跟在他们身后上前查看。 发髻散乱的妇人,正瘫坐在地上掩面哭泣,显然惊吓过了度。 一家人见沈澈安来了,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哀声道:“求求仙师救救我们一家吧,那妖物定是要来下手了。” 妇人哭得可怜,傅窈上前将人扶到床边坐下,小心问道:“夫人,你看见它了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那只怅鬼外,傅窈没见过这世界的妖。 妇人脸色倏地惨白,颤声道:“它,它摸了我的肚子。像是人的手,但又……像老人的皮肤。” 傅窈看向沈澈安,后者正眉头紧锁。 “对了,它一定会留下这个。”她哆嗦着掀开枕头,枕下赫然放着一把长命锁。 锁身木制,其上花纹精美繁复。 “你说一定,是那妖物从前来过吗?”傅窈问。 妇人看向村长,村长叹了口气,将多子村遭妖物迫害的多年一一道来。 从前的多子村确如其名般人丁兴旺。 但从十年前开始,村子里就鲜少有婴孩出生。 凡是有身孕的妇人,腹中子不出三个月必定会落胎,而在落胎的前一晚,女子的枕下都会出现一把寓意孩童福寿绵长的长命锁。 第一把长命锁出现时,人们当是上天赐给未出世孩子的福泽,第二天那孩子胎死腹中,村人们也只唏嘘那户人家没护好女人。 可第二把、第三把长命锁现身…… 数不胜数的女人落胎,甚至丧命,大家便都说多子村是被妖邪诅咒了。 一户户人家搬离村子。 然而不论他们走到哪,这个诅咒仍如烙印一般,如影随形。 那暗处的妖邪,一面祝祷他们的子嗣长命百岁,一面将其扼杀在腹中不得往生。 “仙师,明日那妖物定会再来害我孙儿的性命,你们是县里好不容易请来的捉妖师,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多子村地处青州边界。 人烟稀少又不起眼,鲜少有能人异士经过。 如今一下来了两个捉妖师,他们自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沈澈安和楚云渺对视一眼,将人扶起,道:“放心老伯,明晚我们就守在这,抓那邪物个现行。” 得了保证,李老汉一家才稍稍安心下来。 傅窈绕到楚云渺身后,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云姐姐,我明晚能不能和你住一间。” 她住的地方距离妇人的屋子就一墙之隔,她实在害怕。 当有危险时,如果不能远离主角团就尽量贴近主角团,这是炮灰守则。 楚云渺颔首,表示同意。 * 第二晚如期降临。 沈澈安和楚云渺的法子很简单。 让村长一家如常就寝,在妇人的房内布下困住妖物的阵法,待那妖物出现触动阵法,楚云渺就去救走妇人,沈澈安则从外包抄一举将其诛杀。 沈澈安不忘叮嘱妇人的丈夫,“大壮兄,今夜你不能和令夫人睡一间房,云渺到时自会将她救走,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危险。” 大壮知道自己在那只会给他们添麻烦,却仍放心不下。 “放心,云渺的屋子设了阵法,妖物进不来。” 说罢他又转头对傅窈说:“妹妹,你和夫人一起就在云渺房内待着,千万别出来。” 为了向村里人坐实二人确系兄妹,沈澈安第一次在人前这样唤她,此刻面上有些不自在的羞郝。 傅窈乖乖点头,虽然心中忐忑,但这是对她来说最安全的地方了。 …… 夜已深了,傅窈却不敢睡,不住地拉着楚云渺说话。 第一次见面时楚云渺看起来并不认得她,看来原身也没见过女主。 书中写楚云渺是仙家弟子,傅窈好奇什么是仙家。 楚云渺正要回答,却听得耳畔传来轰鸣声。 是沈澈安的阵法被触发了。 楚云渺立刻起身,走之前叮嘱傅窈好好待着准备接应妇人。 那妖竟没有实体。 肉眼看去只是一团雾,雾气被囚在法阵内不断挣扎。 楚云渺飞身前去带走妇人,妖物便像被激怒了,雾气如有形体般陡然扩散。 颜色也由浅变深,逐渐如同浓墨一般黑,法阵隐隐有裂开的迹象。 “云渺,先带她走。” 沈澈安念决支撑着阵法,为楚云渺争取时间。 傅窈在房内紧张踱着步,直至楚云渺抱回来个妇人。 “她受了惊吓,你好好安抚她。” 傅窈拍着她的背软声劝慰,“别怕,已经安全了。我们的门外布了法阵,云姐姐她们一定会捉拿住那妖的。” 沈澈安这会也不敢说能拿下它了。 倘若这妖有实体,无论如何奇形怪状他都有把握制住它,难办的就是它只是一团雾气。 无论沈澈安使出什么招数,都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不是说它有一双状如老者的手吗,怎么没见他幻化。”楚云渺朝空中扔出符纸,抑或挥剑斩去,都如同打在了空气上一般,妖物半点没见受伤。 然而那怪物已然失去了耐心, 3. 多子村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天边泛起鱼肚白,村子渐渐被曙光笼罩,一片宁静祥和。 然而村长家一处,却是剑拔弩张。 玄衣身影咄咄逼人。 被逼问的对象,正是苍白羸弱的白裙少女。 “谁许你出现在这的?”少年眸色沉沉。 见季无月面色不善。 沈澈安将人拉到身后,将傅窈遮了个严严实实。 “不知舍妹哪里招惹到了季家。” 经楚云渺提醒,他才知晓这人正是如今的季家家主。 传闻季无月行事狠辣无常,若是傅窈被盯上了,怕是难以脱身。 更何况傅窈身上的魇息…… 难保他不会生出别的念头。 “舍妹?荒谬。” 季无月嗤笑着侧眼睨他,后者也一副不知所畏的神情。 二人僵持之际,傅窈从沈澈安身后站出来。 “我来解释吧。” 季无月抱着手臂眉眼轻挑,眸底讥色不减。 “我失忆了。”傅窈淡淡道,双唇毫无血色。 她眼观鼻鼻观心,“所以你们要是和我有什么仇怨等我找回记忆再说。……若是实在气不过,我也会尽力弥补。” “弥补?拿什么弥补。” 季无月捏起少女的下巴,仔仔细细注视着她的神情。 倏地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中聚起恶意。 乖戾极了。 “拿你的命吗?”他道。 傅窈吃痛。 少年身形本就比她高大许多,现下又极具压迫感地逼问她。 她心中无端生出怨怼,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被村民骗,被怅鬼跟着,被妖怪吓唬,现在还要被任务对象威胁。 她又不是原主,凭什么这么对她。 傅窈眼眶发酸,心一横道:“你说要我的命就要我的命吗,我又不欠你的。” 约莫是一时激动,少女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来,双颊泛红,眼眶也红。 季无月微微征住,他的指尖落了滴温热的泪。 哭了吗。 完了完了完了——她在说什么啊! 和男二的破冰之旅,出师未捷。 傅窈试图弥补,“……那个,你要是想要我的命,也不是不可以。” 季无月抬眸,示意她接着说。 “可不可以等我找回记忆再说,你想啊,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你就是杀了我也没什么报仇的快意。只有等我记起来我都干过什么坏事,你才算报仇了啊,我,我也算死得其所。” 后者似是被说动了,饶有兴趣地眯起眸子。 “好,等你找到记忆,我就杀了你。” 傅窈松了口气。 找什么记忆?原身她早死了。 而现在她有大把的时间完成任务。 “有我在,你休想动傅姑娘分毫。”沈澈安厉声,他方才才从云渺那知晓,此人便是季无月。 虽不知二人之间有何恩怨,但傅姑娘心地纯善,绝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季无月掀了掀眼皮,显然并不把沈澈安放在眼里。 “多谢各位仙长救了小老儿一家。”村长适时出现,开口道谢。 “别急,还没结束。”季无月淡淡道:“昨晚并非妖物本体,纵使被绞杀了也不过是让本体受点伤,想要除妖,需得找出它的本体。” 村长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傅窈看那妇人又要哭了,安慰道:“别怕,这次我们又多了个人,峤南季家听过没,他就是季家最厉害的捉妖师,一定不会有事的。”毕竟他是作者亲妈认证的强。 季无月抱着胳膊倚窗而立,一脸不置可否。 楚云渺开口道:“季公子,是师父让你来的吗?” 面对楚云渺时,季无月又挂上了温柔面具,“不错,摇光君掐出你此行有难,特地托我来寻人。” “那季公子,可否和云渺同行,一同将这恶意妖除了。”楚云渺试图拉他入伙。 他当然会同意,他巴不得跟你靠近呢! 傅窈暗自腹诽,目光游移在两人之间,连带着面上也有几分揶揄。 “自然可以。”季无月答。 说罢拿起桌上的长剑转身就往外走,路过傅窈时却顿了顿。 季无月侧目看她,雀蓝的尾羽轻晃,丢下句没头没脑的—— “注意控制表情。” * 傅窈走在路上,观察着前面的人微微晃动的耳坠,有一搭没一搭地猜测着其上的尾羽是孔雀羽还是雉鸡羽。 清晨的空气格外沁人心脾,雾气中裹挟着淡淡的花香。 不知是哪户人家的苗圃里种了几簇芍药,正开得艳丽。 一行人身披晨露,从村头查到村尾,虽然没有妖物的踪迹,却也不是毫无所获。 譬如多子村这些年来并非没有孩童出生。 方才他们便撞上一垂髫男童,上那户人家再三逼问才知,这男童是十余名妇人的落胎乃至丧命换来的。 其他家底富余的村人见了纷纷效仿,既然娶一个婆娘会落胎,那就娶十个八个,落胎不能生育了便休弃,寄希望于下一个女人的肚子能逃过诅咒,倘若不能,便周而复始,直至生出孩子。 换句话说,他们是在赌,但筹码却是女人的命。 季无月昨夜就已探听过傅窈出现在这的经过,如今问出这一环,傅窈为何会被强留在这不言自明。 “看吧,我又不是自己想出现在这的。”傅窈回应的是今晨他的质问。 季无月却没应她,抿着的唇崩成了一条直线。 又不理人了。 傅窈耸肩,心道真是怪脾气。 “可是怀胎十月,难不成那妖物也有放走人的一天。”楚云渺声音清冷。 “当然不是。”季无月解释,“这孩子能活,也许是那些时日妖物受了伤不便下手,更有可能的是,它只能在胎儿成型前下手。” 也就是妇人怀胎三月之前,而这户人家赌赢了恰巧逃脱了而已。 有了一个成功的例子,村里的人就会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断娶妻希望逃脱诅咒。 说话间,一行人已走到村尾,柳树绿茵茵的,随风摆动着枝叶。 “到了。”季无月淡淡道。 “楚姑娘,沈少侠,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棵柳树长得太好了。” 又高又油亮,说不上的奇怪。 “若我没记错,那把长命锁正是柳木制成。” 季无月细细察看了一番,神色渐凝。 沈澈安楚云渺想上前被他眼神制止,接着他向傅窈招了招手,“傅窈,你过来。” 傅窈心头一紧,总归她是不想和季无月走太近的。 万一他出尔反尔,突然就想杀了她呢。 她硬着头皮挪到他身边,这才看到这棵柳树的树干不知何时隐隐变成暗红色。 傅窈抬眼,季无月正幽幽地看着自己,心下一慌。 见傅窈神情紧张,季无月倏地轻笑,骨节修长的指间不知何时变出来两朵粉芍,馥郁缭人。 “这是干嘛?”傅窈干巴巴 4. 多子村(四)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少女的脖颈纤细而脆弱,仿佛随时能被折断一般。 傅窈蹙起眉,季无月掐住她喉咙的力道并不重,却让她不适。 “你……你在楚云渺面前答应过,现在不杀我的。” “嗯,那又如何。”他眼都没眨。 她不忿大骂道:“言而无信非君子。你做这种出尔反尔的事,你让楚云渺怎么看你,还想讨她的欢心?信不信她回去就给你踹了!” 季无月被这一连串骂得有些怔,“我为何要讨她的欢心。” 他不自觉松了手劲,被傅窈抓住机会掰开了手。 “嘶——”虎口处骤然传来刺痛,才知手心冷不丁被少女掰着狠狠咬了一口。 “傅窈,松口。” “……你是属狗的吗!” 少女泄愤般咬住不松,饶是季无月这会也有些吃痛。他今日可这是大开眼界,从前那个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的名义上的妹妹,竟会这般胡搅蛮缠。 傅窈终于舍得松口,看着季无月气恼的神情,她觉得愉悦极了。 这个男二从出场就爱神叨叨地威胁她,他也有气急败坏的时候。 “堂堂季家家主,竟然不守信诺,还对一个小女子下黑手。”方才提到楚云渺就让她挣脱了,傅窈自认为找到了他的七寸,软硬兼施道:“这次我就不跟楚姑娘告状了,你以后不能这样了。” 少女翘起嘴角,像是打了胜仗。 季无月气极反笑,“傅窈,失个忆给你脑子烧坏了吧。” 虽然他对楚云渺的态度确实是因为这份仙家婚约,但还远没到需要他去阿谀谄媚的程度吧。 季无月语竭,不愿再同她争论,索性快步走在前面,潋滟的桃花眸低垂。 …… 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围仍是雾气缭绕。 少年走在前头,行走间发尾划出一道利落的弧度,他的步伐极快,偏又不走直线,一会儿往东,一会往西,不知是靠什么认的路。 黑色的长靴偶尔踩到白骨上,地面便传出啪嗒啪嗒的响动。 “可不可以慢点,我跟不上。” 她喘着气,这身子太虚弱了,以后还怎么跟主角团四处犯险。 季无月还算有点良知,听了傅窈的呼唤,果然放缓了步伐。 “季无月,这路上这么多骨头,柳妖不会是要吃了我们吧。”她又道。 “娘亲不吃人。”稚童的声音。 谁?! “呀,被发现了。”迷雾中,似是有个小娃娃撞了撞傅窈的腿,转瞬即逝。 “都怪小花。” “可是她说娘亲吃人。” “就是,娘亲从来不吃人的。” 声音,全是孩子的声音。 雾气中的东西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傅窈已是心惊胆颤。 季无月也稍稍顿住,却不见驻足,仍是兀自前行。 “别走——”傅窈仓皇追上前,一把攥住了少年手心,引得季无月侧目,只觉被她咬的那处虎口仍在隐隐作麻。 少女的皮肤很凉,此刻和他手贴着手,凉意便丝丝屡屡钻进他的掌心。 “别丢下我。”她紧拉着他不放,水色的杏眸布满惊惧,似是畏极。 “有这么害怕?”季无月眉心微拢,眼底划过困惑之色。 他还记得自己刚回季家那段时日,父亲过世不久,府中人心未定,竟有不怕死的鬼怪企图溜进后山的禁地。 傅窈便是不巧,撞上了只血面獠牙的青鬼。 她从未学过驱邪除妖的本事,一个人被厉鬼堵住应是惊惧不已。 季无月未及时从暗处现身,便是想看她是如何被那厉鬼吓得涕泪四流。 谁知她不仅半点不见胆怯,还仅用一张她不会用的符纸,用威逼利诱的招式竟唬退了青鬼。 目睹全程的他甚觉无趣,他还以为能在傅窈脸上看到除了木着一张脸外,不一样的表情呢。 如今——季无月和傅窈对上视线,少女便抓他抓得更紧了。 仿佛挨着他才有安全感。 呵。 桃花眼微微上挑,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如今几个躲在暗处的小小怨灵都能让她怕成这样,那接下来一定精彩极了。 见少年侧眸睨她却不作声,傅窈会意般认错态度良好道:“我错了我不该咬你,等出去了我一定帮你好好研究怎么抱得美人归。” 孺子不可教也。 季无月眼皮跳动,正要发作,却被四面八方的怪笑声打断。 “嘻嘻嘻。” “她被吓到了呢。” “咯咯,真有意思。” 聒噪。 季无月本就不好的心情在此刻不耐到了极点,他用仅剩的一只手在空中划地飞快,一串串金色咒文符号铺展开来。金光直指雾气,雾气被咒文打得四下逃逸,其后的声音却更大了。 “太凶了。” “太凶了。” “呜哇哇哇——” “呜——要告诉娘亲。” 傅窈戳了戳季无月手心,“他们好像被你惹哭了。” “快走。”季无月最是听不得孩童的哭闹,此刻更是有如恶犬追赶一般,拽起傅窈就走。 循着怀中罗盘的方向,两人很快走至雾气消弭之处。 终于出来了。 傅窈微微喘气,她揉了揉手腕,方才一路上被季无月攥得生疼。 季无月没错过她的小动作,掀了掀眼皮,讥讽的话在唇舌间几番游走,又收了回去。 缓过来后,傅窈打量着四下。 四周空旷无垠,既无房屋也无草木。 季无月低头看了眼罗盘,罗盘上指针不住震颤,游移不定。 “此地是妖气与鬼气最浓之处。” 仿佛印证了他的话,他话音刚落,二人眼前便现出一座恢弘道观来。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远处两道熟悉的身影。 “楚姑娘,沈少侠——”傅窈同他们挥手,看样子他们也刚从迷雾中走出。 四人聚首 5. 多子村(五)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不是柳妖,还能有谁? “这些婴孩不是柳妖杀的,还能是它救下的不成。”沈澈安针锋相对。 季无月抬了抬眼,“未必不是。” 沈澈安噎住,似是不愿再争执。 “是娘亲救的我们哦。” 童音再次开口道:“娘亲在我们很痛很痛的时候救了我们哦。” 这些婴孩竟是被妖救下的?可他们已是怨灵了啊。 “为什么唤她娘亲呀?”傅窈问道。 小孩子们嘟嘟囔囔起来。 “娘亲就是娘亲呀。” “小花很痛,是娘亲让小花不痛。” 傅窈竖起耳朵听,突然发现这些怨灵的共同点—— 她们都是女童。 * “有妖来了。”季无月陡然出声。 在背后搞鬼的恶妖终于要现身,傅窈听了有些慌张,忙问那妖在哪,很厉害吗,有几分把握收服。 见少女神色紧张,季无月眸中乖张一闪而过,恶意道:“在你身后。” 谁信啊,她又不傻。 你的表情都写了骗人两个字了。 傅窈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 少年笑意却渐深,桃花眸潋滟,傅窈顿了顿,蓦地从他眼中看到一道绿色的人影,此刻正静静站在她身后。 “啊——” 她几乎是身体比脑子快地跳到了季无月身后,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臂,却发现这人身体轻颤,强忍着什么一般。她转身看他,才看到季无月在低笑,眼底带着难以忽视的戏谑之色。 “混蛋!” 傅窈像个炸毛的猫,也顾不得什么妖不妖的,只剩下被捉弄后的恼意。 “是你不信我的。” 傅窈冷哼一声,正要辩驳却感到一道视线正紧紧粘在她身上。 是那藏在她身后不出声的恶趣味的妖。 “让贵客受惊了。” 说话的是个绿衫女子,眉眼温婉,却过分苍白,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死气。 “娘亲,娘亲来了。” “娘亲来了。” 灵体们又闹开了。 “你就是她们口中的娘亲。”傅窈问道,“贵客,谁是贵客,我们中有人认识你吗。” “没人认识我。”绿衫女子微微一笑,望着少女的眼睛说道:“我却认得你。” 她?是在说原身吗。 傅窈不解,在心中寻求系统解答,仍是毫无反应,似乎自从她进入这片域,就和系统失去了联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傅窈见楚云渺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忙摆手,“不不不,你可别瞎认,我不是妖怪。”楚云渺本就因魇息怀疑她是邪魔,这会又来个妖怪说认得她。 柳妖失笑,“我没说贵客是妖,只是认出恩人的女儿。” ……系统只说原身是季家的养女,可没说还有亲生父母的剧情啊。 傅窈转过头想问季无月知不知道关于她亲生父母的事,却见他一脸若有所思。 柳妖垂眸,向众人问道:“诸位可知这遍地的骸骨从何而来。” 没等他们回答,她又讽然笑道:“多子多子,这些都是多子村戕害女婴的报应。” 三十年前,多子村确如其名般人丁兴旺,瓜瓞绵绵。 菜田间有孩童嬉闹,山坡上有牧童吹笛。 但并非所有的新生灵都能活到嬉闹扑蝶的年龄,十之八九的女婴,在出生时就被宣布了死刑。 因为生女需乳,不易连子。 因为溺现生之女,方能得未来之子。 多子村的女儿,大都是刚逢生,就又要被推入死的深渊。 溺死的女婴太多,概是怕污染了水源,他们便将没了气息的婴骸丢到树洞里,任其腐烂消解,再丢置下一个婴骸。 但这些无辜的生灵怎会没有怨呢,冲天的怨力经年累月逐渐形成怨灵。 “……我也想要娘亲。” “……活着是什么感觉,” “……我想抓蝴蝶玩。” “为何是我?” “为何是我们!” 因为怨憎,她们的魂魄时刻都要忍受灼烧的痛苦,日日夜夜。初开灵智的柳木于心不忍,为使她们减轻苦痛,便以损耗自身的草木灵气为代价滋养着怨灵。 “以自身哺怨灵,所以她们才唤你娘亲。” 柳妖点点头。 但这个法子对她自身损耗极大,不是长久之计。 直到某一日,她遇到了个白衣女子。 她以自身精血为媒,濯清了怨戾,引这些灵体往生。 柳妖平静诉说完,众人沉默不语,当日村长只说村子有个逃不脱的诅咒,却没说还有这样一段不堪的旧俗。 “所以村子里多年鲜有孩子出世,便是你在报复。”楚云渺沉思。 “不错。”柳妖温和的面上浮现戾色,“多子多子,他们残害了数以千计的性命,我偏要他们无子断子。” 傅窈义愤填膺,这一村子人从前戕害女婴,现在又拿女人的命去换孩子,生不出孩子也实在是罪有应得。 “那你找我是做什么?”她还没忘柳妖的目的。 柳妖回过神,哀声道:“当年恩人渡化了怨灵,可溺女之风却不改,一年年的,此地鬼气也愈加浓郁,我的草木灵气已快耗尽了。若是我死了,这些孩子们还要日夜受着煎熬苦楚。” 她向傅窈乞求:“我想求你救救她们。那晚我便感知到你和恩公血脉相连的气息,你是恩公的女儿,你的血一定也可以救她们。” 傅窈有些为难,可柳妖苦苦哀求的眼神却让她心生恻隐,该怎么告诉她,她一个邪魔的血和这种具有净化能力的“仙法”毫不相干。 她瞥了季无月一眼,索性摘下了发髻上用来压制魇息的花,浓郁的魇息倏地以傅窈为中心向整个观内弥漫开。 沈澈安见了急切道:“傅姑娘,快戴上它,你的魇息会让妖变得狂躁。” 不止是妖,满屋子的怨灵有隐隐癫狂之势。 傅窈看着柳妖吃惊的双眼,“你看到了吗,我是邪魔,我只有给其他人带来灾难的满身魇息,是不会什么净化之法的。”她看上去有些失落,全然没觉察到绿衫女子变得幽邃的瞳孔。 绿衫女子朝她袭来时,傅窈还是懵的。 “你若是不肯,我便自己动手了。”柳妖森然道。 傅窈向季无月求助,少年就站在她身旁,却抱着手臂冷眼看那柳妖扑过来。 但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到来,在她刚一碰到傅窈时,金光乍现竟逼退了她。 傅窈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和她上次遇到怅鬼的情形一模一样,都是一被妖怪触碰到身体,便会金光大作弹飞妖怪。 自体防御系统,这是系统给的金手指吧。 虽然任务坑,但有金手指在,系统还算有点良心。 傅窈一脸愉悦,太好了,以后什么妖魔鬼怪尽管冲她来,认怂算她输。 只要防御值点满,她就约等于无敌。 “你又在乱 6. 幽幽青山(一)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宿主你怎么了!”久违的少年音响起,满是焦急。 终于听到系统的回应,傅窈顿时安心不少。 她控诉道,“我刚刚差一点就能拿到日月泉了,但不知季无月做了什么手脚,还没碰到它我就心口疼。” 以至现下她还疼得动弹不得。 沈澈安忙上前搀扶住少女,诘问道:“你明知傅姑娘体含魇息,最是碰不得这等驱邪法宝,却刻意由着她接近,阁下的心思实在太过狠毒。” “呵。”对上少女苍白的面孔,季无月眸光闪烁,乖张道:“因为有趣啊。” 什么意思,日月泉她碰不得吗,那她要怎么完成偷宝的任务。 系统也明白发生了什么,悻悻道:“日月泉分阴阳两泉,阳泉能诛尽天下妖邪,阴泉则对妖怪们得道大有裨益。若是宿主接近它时感到痛苦,那季无月手里的应当是阳泉。” 傅窈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本就艰难任务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害的她方才受钻心之痛。 少年音讪然,“主脑还没修理好,所以我只能断断续续地出现,还没来得及提醒宿主。” 傅窈失语。 “傅姑娘,此人心思歹毒,往后你切莫与他走得过近。”沈澈安一面安抚她,一面苦口婆心让她远离季无月,后者掀了掀眼,不以为然。 废话,你以为我想和这狗脾气的男二在一块吗,若是没有任务她跑都来不及。 跟别说现在的任务更难了。 傅窈心中长叹一声,思肘着若是阳泉她碰不得,那便先从妖邪都爱的阴泉入手。 但就季无月目前对她的态度,要拿阴泉还需徐徐图之,至少在得手前,自己都得打碎牙往肚里吞。 想明白这一环节,傅窈扯开一抹苍白的笑,盈满水色的杏眸此刻楚楚可怜,不计前嫌道:“不怪季公子,都怪我自己不知分寸。” 怪我不知分寸,信了你的鬼话。 少年纳罕的目光投来,又淡淡应道,“嗯,原谅你了。” 真,不,要,脸。 傅窈握拳。 面上的假笑险些挂不住之时,季无月走到了少女跟前。 “做什么?”沈澈安如临大敌。 “若是不想让她一会就灰飞烟灭,就把嘴闭上。”他手中捏着先前从傅窈发髻上取下的铜钱,复又重新别在了少女发间。 傅窈觉得体内的某些浊气正在被一股纯正温和的力量缓缓压制,带着暖意,很是舒适。 “用日月泉蕴养过的器物,最是遏制邪魔之气。”他道。 他使了些法子,能保证法器的灵气既伤不到傅窈,又能止住魇息。 步骤虽繁琐,但这事他做惯了。 自他下山归家,无意间发现了这个法子能驱魇后,月月都会为傅窈重新更换铜钱。 只因铜物的效果有限,一个月便能耗尽其中灵气。 魇息渐渐淡去,柳妖才如梦初醒。 反应过来自己险些伤到恩人之女,满腹愧疚地同傅窈道歉。 后又听到季无月说有办法,她重燃希冀,问道:“你当真能救她们?” 季无月扫了她一眼,见她身上鬼气与怨气浓重,摇摇头,“我能救她们,但你定然活不了。” “我的法器能祓除邪祟,净化怨灵。但你非怨灵,身上却浸透了怨灵的气息。”他定定道,“结果便只能是她们往生,你入死门。” 柳妖没有一丝犹豫,点点头,“这对我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得了许可,季无月摊开手掌心,那粒半圆的珠子便自行漂浮到半空,发出暖黄的光。 少年双指并拢,以指尖为引,将某种神秘的符文注入珠子内。 紧接着,日月泉光芒大作,清正醇厚的气息散发至观内每一个角落。 和铜钱带来的温和舒适的之感不同,现在才是日月泉真正的威力。 傅窈捂着心脏,这气息太过强劲,她的心口又隐痛起来。 怪不得他提前给她戴上铜钱,若非如此,只怕她就随着那些怨灵一起消失了。 不消片刻,整个道观的婴儿骸骨与怨灵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柳妖的身体渐渐透明,温婉的面容因忍痛而微微狰狞。 她是妖,日月泉的每一丝气息都是对她的凌迟。 “多谢。” 她的“孩子们”都挣脱禁锢往生去了,她对傅窈他们抱以感激的笑意。 霎那间,天旋地转。 众人又回到了那棵柳树旁。 原先还苍翠的柳枝已成衰败的枯叶。 随着柳妖的消散,这棵树也死去了。 柳妖死了,多子村的诅咒也随之消亡。 但若他们溺女婴的恶习不改,终究还会再次自食恶果。 楚云渺和沈澈安商量了片刻,决计前往镇上交付任务。 再将详情告知官府,由官府来对村子加以约束。 “季公子,等此事了结,我就回山了。”楚云渺看向季无月,“此番多谢相助。” 仙家弟子本就隐世不出,此次除妖只为师父曾欠那安阳县知县一个人情,派她来了结这笔人情债罢了。只是在半路上,巧遇了同样出任务的沈澈安,两人本就是旧识,索性结伴而行。 现下师父应当在安阳县等她一同回去。 傅窈默不作声地听着,女主回去了,那季无月八成也是回季家,她只要跟着他不怕没机会。 “不必言谢。” 少年眉眼温柔,“上次定亲没能见到摇光君,此番恰好和她商议婚期事宜,你看如何?” “也好。”楚云渺神色淡淡,仿佛这桩婚事不是她的一般。 “傅姑娘……”沈澈安望向她,隐隐带着期待,“之后你要跟我走吗,我可以陪你一起找回记忆。” “她的命还在我手上,怎可任由你带走?”季无月嗤道。 傅窈讪笑,“呵呵对啊,我是个有原则的人,既然答应了等想起一切后就和他作个了结,就言出必行。” 沈澈安欲言又止,“也罢,还是先回镇子再说。” * 青山幽幽。 郁郁草木间,少男少女的身影时隐时现。 傅窈踢踏着枯枝,满目愁绪。 日月泉岂是她轻易能接近的。 要说日月泉为何物,系统道那是件让妖物惧怕又渴求的宝物。 日月泉分阴阳。 阳的部分能诛尽天下妖邪,阴的部分则能为妖怪们修行所用。 百年前,无数妖怪为此法宝争得头破血流,也在人界掀起腥风血雨。 后两大世家联手才将此事平息,日月泉便交由峤南季家保管至今。 “唉。” 听得少女叹气,沈澈安关心道:“傅姑娘何故叹息?” 少年面如冠玉,看过来时眼里盈满了水泽,温柔缱绻。 她自然不能说原因,打岔道:“为何不见你跟在楚姑娘身边。” 没看见姓季的在和楚云渺谈笑风生吗。 人家都在准备婚期了,你却在这蹉跎时间。 然而这话听到沈澈安耳中却是另一层意思。 他微微怔愣,是他讨人嫌了吗。 嫌他挤走季无月,又厚脸皮地凑到她身旁 7. 幽幽青山(二)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这一餐有肉有野果,几人席地生起火来。 火上烤了兔肉,肉质肥美,焦黄的表皮不消一会就滋滋冒油。 傅窈握着穿了烤兔的树枝,不时转动几番,又或是窥少年一眼。 她有意同季无月示好,指望从他口中套出些消息。 季无月似有察觉,却罕见的没开口讥人。 “傅姑娘,我的这串蘑菇烤好了,你尝尝看?” “季公子,要不要尝尝我烤的兔子?”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止住。 见傅窈殷切转向季无月,沈澈安半举的手顿住,随即不动声色收了回去。 要讨好一个人,得先讨好他的胃。 傅窈见烤得差不多了,将兔肉往一边递了递,笑咪咪道:“要不要尝尝?” 少年不瞅不睬,漠然道:“你自己留着吃。” 她也不恼,继续煞有介事般:“我烤兔子的水平可是比之酒楼的厨子也不输的。” 这便是自卖自夸了。 “傅姑娘,尝尝看这个,你爱吃的。”沈澈安递出蘑菇,又掏出盐巴撒了些在傅窈的兔肉上。“有人不识好歹,实是不值当姑娘费心。” 又开始了。 果真是情敌,这两人凑一块轻易便生出火药味。 傅窈本就爱吃各种菌类,她不客气地接过烤串咬了一口,蘑菇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开来。 她玩笑道:“沈少侠的手艺也不错,但较我还差点意思。依我说,你我合该开一间酒楼,我当掌勺的大师傅,你便给我当打下手的小学徒,准保赚的盆满钵满。” 季无月睨她一眼,嘴角不动声色微勾。 沈澈安被逗得发笑,一会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心试探道:“傅姑娘从前不这般唤我。” “嗯?”傅窈意外地看他一眼。 不这般唤,那该叫他什么。 沈澈安眸光微闪,可对上少女漆黑的眸子,又坦然道:“阿澈。” “你以前都唤我阿澈的。” “啪—”。 无人说话时,旁的动静就吸引了众人注目。 季无月利落扔掉断掉的一截枝杈,泰然自若地继续烤起手上的兔子。 系统,男主怎么一股前男友气场啊。 傅窈咂舌,这个世界已经崩坏成这样了吗。 “是吗……啊哈哈,我不记得了呀。” 笑话,她要是这般叫男主,那女主怎么办。 “傅姑娘不想知晓我们是怎么相识的,又……是什么关系吗。”他撕了个兔腿递给傅窈,温柔道。 沈澈安就像山谷的春风,永远和煦温和,会耐心地包容一切。 若是放在现实世界,他确实是她理想的择偶对象。 “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她问。 “看样子,我和云渺是不是不该在此处。”自生火时就一直寡言的季无月揶揄道,“既要叙私情,旁人在岂不扰了兴致。” 傅窈就知道季无月定是要开口作些妖,这么好的一个在女主面前拉踩情敌的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 “既是要找回记忆,自然也包括和朋友的记忆。”她示意沈澈安接着说。 “我和傅姑娘,是在峤南的一处林子里遇到的。” 峤南山林多瘴气,外人进入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沈澈安当日被一只花妖暗算,重伤后误入林中后失了方向。 瘴气丝丝缕缕侵入他的体内,沈澈安深知,再过两刻钟,他就会丧命于此。 昏沉中,便是一着白裙的姑娘救了他。 他喂她吃了解瘴的药丸,又亲自照顾了他几日,等他伤势好转方才送他出了林子。 “所以那个人,就是我?” “嗯。”沈澈安颔首,接着说道:“那几日我们相谈甚欢,很是投缘。分别之时也约好了互通书信,见字如晤。” 原来原身和男主有这样一段羁绊。 “看不出,沈少侠还有几分编故事的本领。”季无月玩味道。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沈澈安急于自证,“傅姑娘喜食蘑菇,便是那时候告诉我的。我还知晓傅姑娘在家中郁抑不快,只因有位喜怒无常的兄长屡屡让你畏惧怯然。” “啪嗒。”又是一声枝杈断裂声。 你快别说了,没看见季无月脸都黑了吗。 季无月放下那根被其摧残地只剩半截的枝杈。 枝杈穿过完整的兔身,一看便知这只兔已烤得焦黄酥脆,他却一口没动,理了理衣袍便要走,衣摆处墨绿色的兰草绣纹若隐若现。 “你们慢慢吃,吃到天黑直接去安阳县投宿。”他嘴角噙着笑,桃花眸晦暗不明。 说罢就只留了个背影,连楚云渺都没等便走了。 楚云渺只知季无月似是不喜沈澈安,却不知为何。 但现已过了午后,还是尽快抵达为妥,她唤上二人,“我们也出发吧。” 虽是春日,午后的暖和却隐隐燥热。 先前四人是两两为伴,现变成了季无月一人遥遥在前,他们三人在后赶路。 傅窈观察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生气了,她笃定。 为什么生气,因为得知原身背地里骂他? 原不应该啊,他这样嫌憎原身,还用得着在意她是怎么想他的吗。 傅窈拧起眉,这顿饭没问出阴泉的消息,反倒给人惹的不快了。 不成。 她小跑着追上兀自走在前面的人。 近了,便见那人墨玉的坠子在暖阳下折射出幽邃的暗芒。 他止步,微微侧身,眼眸挑起,揶揄道:“旧情重续不欢喜吗,你怎得不去与那姓沈的亲近。” 原来那与她飞鸽传书情意暗投的不是旁人,正是沈澈安。那日她醉酒把他错认成的那个人,应也是他罢…… “阿兄。”傅窈试探着唤道。 少年揶揄的神情蓦然顿住,他确然许久没听她这般唤他了。 也许是在他归家的第一天?她也是这样唤他。但被他勒令禁止后,她便同府中其他人一样,称他为家主了。 “记起来了?”他神色莫辨,不自觉放缓了步伐。 “记起什么?”傅窈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记起那些遭你牵连饱受魇息折磨的人。 记起因你而死的性命。 他顿时不动了,回过身面对着傅窈。 晦暗的眸中戾色闪过。 傅窈指了指发髻上的铜板,“这铜板此前就在我这,是你放的吧。你帮我压制魇息的过程那么熟练,定是曾经和我相识的,再加上,沈少侠和我相识在峤南,方才又说我有个喜怒无常的兄长,你又是这般反应。” “所以我便猜想,你就是我阿兄。” 她不能说一开始就知道季无月的身份。 毕竟她“失忆”了嘛。 少女眸光流转,划过狡黠之色。 季无月错开眼,既没应答,也没否认。 “阿兄。” “阿兄。” 她一声声阿兄唤的娇憨,叫他心底升起从有过的奇异感觉。 既微妙,又烦躁。 “闭嘴。”季无月不耐蹙眉。 “我从未认过妹妹,来此也不为寻你。”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怀抱着剑,恶劣道:“别忘了我是要杀了你的。” “好好好,等我想起来了 8. 沾衣欲湿杏花雨(一)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阴泉丢了?! 傅窈一路上都在走神。 若真丢了,季无月都寻不到,她又从何寻起。 倘若是季无月框她呢,依他这样爱耍人的性子,假意骗她也不无可能。 “系统,你在吗?” 与其无头苍蝇一般漫无目的地寻找,现在最重要的是能看到原著剧情。 真是奇怪,这个系统自从季无月出现后就时常掉线。 季无月还能是他的克星不成。 “傅姑娘可是累了。” 见傅窈慢悠悠跟在后面,沈澈安回头问道。 “若是累了在下可以背你,姑娘不似我们这些常在外混迹的,到底受累些。” 他神色殷殷,仿佛只要傅窈说累他便背她走完剩下的路程也甘愿。 傅窈不大习惯沈澈安的热心。 他表露出的温柔好意皆是因为与原身的过往。 或者说,他所有的好意都是为原身所为。 和傅窈并无关系。 她正欲婉拒,就听得前头传来季无月的声音。 “楚姑娘受得累,怎么偏她受不得。” 为首的少年缓下步子,回身睨她,“若真有这么娇气难自理,不如趁早了结自己。” 他声音清越,吐出的话却刻薄。 傅窈不忿回瞪过去,“蹭蹭”几个箭步赶上他,气鼓鼓道:“谁说我娇气的,我走得好好的呢!” 少女胸口急剧起伏,不知是赶路累的,还是气急了。 日暮西沉,斜阳四起。 傅窈吃力地跟在少年身后,她虽然算不上娇气,但原身到底体弱,走了这么久路已是累极。 人在疲乏时是思考不了任何的。 她思绪被抽空,目无焦点地盯着少年的背影,看他玄色的背影被暮色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 捉妖铃被束在腰侧,叮叮当当清脆作响。 脚下的道路渐渐平坦,总算踏上官道了。 傅窈回望,惊觉他们已将重重青山遥遥甩在身后。 …… 一行人总算赶在霞光敛尽前进了城。 和多子村的僻静不同。 城内店肆林立,人流如织。 傅窈喜欢热闹,东西张望之际,楚云渺已经前去投店。 “先去找师父交差。”她在一处客栈前停下。 眼前是一座看起来岁月经久的客栈,宁安客栈。 “宁……安客栈。”傅窈读着牌匾上漆刷的字,“安”字已经褪色了,不细看只怕以为是宁女客栈。 傅窈不免疑惑,问道:“楚姑娘曾言自己前往多子村是为还师父的人情债,想来你师父应与这安阳县令熟识才对。” “确是熟识。”楚云渺点点头。 她向来直接,有什么说什么,接着道:“可这客栈都已经破败成这样了,这个县令就这么招待朋友的吗。” “在我出发前,知县曾邀师父下榻府上。”楚云渺同伙计订了四间房,一面回应:“但师父却不愿与他想与。” 招待客人的伙计穿褐色短打,头顶黄帽。 很是麻利地招呼几人上楼。 楚云渺摆手,她需先去拜过师父。 傅窈却想歇着,累了一天,她要好好洗一个澡,再安稳睡到天明。 正要上楼,就听得一白衣男子喊道: “云渺师姐,你回来了。” 仙家弟子,多着白衣。 这是路上沈澈安提到过的。 男子含笑上前,却在靠近傅窈时陡然面露锋芒。 “为何会有邪魔跟在师姐身边。” 她或许用了某种术法匿去了魇息,但还是能被他捕捉到丝缕。 仙家弟子对这些最为敏锐。 “肃之。”楚云渺面含不悦。 “傅姑娘并非邪魔。”沈澈安为她辩解。 魇息唯有妖魔和人傀有,他看傅窈完全不像任人牵制的傀儡,那便是穷凶极恶的妖魔了。 他伸手摸剑,傅窈毫不怀疑他就是要砍了自己。 她跳到季无月身后,抓着少年的袍角,用仅两人能听到的语气小声道:“阿兄救我。” 她提醒季无月,无论如何自己是被他父母收养的义女。 是生是死,都应由季家裁决。 “给我一个保你的理由。”季无月语调不紧不慢,却先一步伸出腕袖挡在了少女身前。 “有人要从你手中要我的命,你肯给?”言下之意她的命在他那,旁人动不得。 少年桃花眸弯起,似是被这种说辞取悦到了。 “有我季家和仙门在此,哪里有什么邪魔敢造次。”他垂下眼,语气冷淡。 却是不容他再进半步。 男子还想再说什么,便被另一道女声打断。 “肃之,休得无礼。” 从楼梯走下一个同样着白袍的女道,女道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笑意盈盈的模样却让人直觉不容小觑。 饶是季无月也敛了神色,低声唤了一句摇光君。 “师父。”楚云渺恭敬垂首,“多子村的妖已除,后续事宜,还需和知县商议。” 女道浅笑颔首,向傅窈投去微妙的一眼,便冲生事的男子递去了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自退下了。 “无月公子?你不是——” 女道这才发觉傅窈身前的俊俏少年十分眼熟,竟是本应远在峤南的季无月。 她语含诧异,仿佛未曾料到他会出现在此一般。 季无月抬眸,不慌不忙接下话:“此番除妖虽不难,却极耗体力。摇光君若还有旁的吩咐,不若明日再叙。” 摇光君眸光游转,从季无月和少女的站位揣摩起两人的关系。 季无月了悟,从少女身前走到楚云渺近侧,温声道:“云渺想必也是累极。” 楚云渺面不改色。 摇光君但笑不语,“也好。” …… 终于能上楼歇息,傅窈松了口气,却在女道的注视下不敢造次。 这什么摇光君不会以为自己在同她徒弟抢男二吧。 傅窈转念一想,虽然女主注定和沈澈安是一对,但至少目前两人名义上还有婚约在身。 当师父的为徒弟肃清障碍,也正常。 待到行至二楼,傅窈才快步走到少年身后。 季无月玩味瞥她一眼,致意她要说什么就说。 她戳了戳他的腕袖,问出方才藏在心底的疑问,“为何刚刚那女道见到你好像有点意外的样子。” “你不是说是她让你去多子村救楚——”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他并拢的双指抵住了唇。 “嘘。”少年指尖微凉,故作戏谑道:“摇光君尚在。” 为何要怕摇光君听到? 少女懵懂看他,琉璃般的眸 9. 沾衣欲湿杏花雨(二)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毗邻少女的另一房间。 季无月枕着胳膊半躺在床榻。 他怔怔盯着房梁。 良久,眸内划过懊恼之色。 此番他离开峤南确实是为找到傅窈,先前的摇光君之托也为托词不假。 她倒是机灵。 竟险些让她当面拆穿了自己。 少年蜷了蜷指尖。 顿觉失忆后的傅窈有些难以招架。 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笃笃。”敲门声传来。 “客官,您叫的热水。”黄帽伙计敲门道。 少年跃起身开门,黄帽伙计端着笑脸,正要入内倒水。 冷不丁的,一只手拦住了他。 指节修长,黑色的腕袖紧束。 “客官,这……” 伙计抬头,露出惨白的脸来。 他面色苍白,眼窝深深凹陷下去,憔悴得可怕。 被吸干了精气一般。 “噼啪——” “有个伙计昏过去了——” 门外倏地嘈杂起来,离得极近,是傅窈的房间。 季无月腰间捉妖铃震动不止。 顾不得眼前之人,他朝面色惨白的伙计扔出个黄符,转身就去了隔壁房内。 昏倒的是给她送饭的伙计,同样惨白着脸,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入魇。 他再熟悉不过了。 被魇息侵蚀的人,先是气力不支面无血色,渐渐的就会陷入昏睡。若是轻症尚可唤醒,严重点的,多半会沉眠在重重魇梦中,再醒不了。 季无月如法炮制在这人身上贴了张符纸,随后径直朝傅窈房内走去。 和他预料的一样,捉妖铃震个不停,房内的魇息极重。 察觉到活物进入,一屋子的魇息若有实质般聚向少年周围,试图将他层层裹住。 这样浓重的魇气,季无月已许多年未曾见过了。 纵使他有诸多法宝护身,此刻也有些晕眩之感。 “傅窈,谁许你私自摘了它的?” 他愠怒走近,却无意瞥见少女裸露的双肩。 雾气氤氲,少女长发湿漉漉地散开,落在雪白的肩头。 再往下,是若隐若现的曲线。 “你怎么在这?”傅窈揉揉眼,还以为自己彻底迷糊了,都出现幻觉了。 她的动作幅度不大,却抹去了那层朦胧的水雾。 少年垂眸转过身,耳尖火烧一般。 “快戴上它。”他飞快道。 少年的背影罕见地有无措的意味。 “什么?”季无月说的太快,又是背着身,以至于她半个字都没听清。 “铜,钱。”他咬着牙,近乎一字一顿。 傅窈下意识摸了摸早已不存在的发髻,迷离的眸子刹那清明。 “季无月你不要脸!”她扯着嗓子喊道。 他不仅脾气差爱欺负人还耍流氓。 “闭嘴。”少年深吸一口气,手指松松紧紧,咬牙道:“你可知你的魇息已伤了好几人了。” 什么? 傅窈如梦初醒。 方才外面昏倒的人,是因为魇息引起的吗。 因为她私自取下了封魇的铜钱,才让无辜的人受了伤害。 她目光扫向四周,却并无方圆孔钱的踪迹。 完了,傅窈突然想起,方才迷糊的时候,好像不小心给它掉进水里了。 水面铺满了玫瑰花瓣,她想用手往水里探,可是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泡软了一般没有一丝气力。 这应当也是魇息侵蚀的后果,她欲哭无泪。 自责道:“好像掉水里了,我没力气找……” 掉水里? 少年的背影僵住。 “要不,你来捞。”她狠下心视死如归道,“但,你要闭上眼。我可以告诉你在哪。” 太丢人。 傅窈抿紧了唇,丢人就丢人吧,她今天豁出去了。 总比闹出人命来强。若她知道这次的魇息这般伤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取了它的。 少年耳根越发滚烫,轻叱道:“胡说什么。” “还有别的办法。”他道。 “什么法子?” 他没理会傅窈,径自念起了法决,辅以指尖为刃,于手腕利落划出一道血口。 瞬息间鲜血入注。 季无月却不急,又自怀中掏出暖黄的半圆形珠子,引阳泉的灵气到自身。 傅窈的铜钱曾用秘法净洗过,方能承住神器的威力。秘法繁琐纷杂,现在用旁的寻常媒介替换定然行不通。 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他自身的精血为引。 日月泉与他相伴许久 10. 沾衣欲湿杏花雨(三)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清晨,小雨淅沥。 宽巷间飘洒着细密的雨丝,轻风吹过,凉意袭人。 一楼客堂,四人正用着早饭。 傅窈漫不经心小口啃着胡饼,一边在心中同系统说着话。 “不管怎样,以后你都要跟在季无月身边。”系统提醒道。 “知道了。”她点头,且不说季无月有欺骗她的可能,就算阴泉当真丢失了,仅凭她自己是断然寻不到的。 除了傅窈在同系统交流,饭桌上谁也没有言语。 “不出意外的话,我今日就起程回师门。”楚云渺率先开口。“不知各位如何打算?” 沈澈安看了眼傅窈,“我还要继续接各处除妖的任务。” 沈家的新一代,皆要四处历练,降妖除魔,如此方才算作出师。他作为少主,更应正身率下。 “季公子,你呢?” 楚云渺大致能猜到他应是回峤南,毕竟季老家主去得蹊跷,这背后的缘由亟待水落石出。 闻言傅窈看向季无月,他要是回峤南,自己也要跟着去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分明是紧邻着的位置,他却坐得离少女极远,长条木凳硬是空出一大截。 季无月正要答,便被沈澈安抢了先。 后者问起傅窈,“在下可否邀傅姑娘同行?姑娘失了忆,又没有防身的术法,若是同行,在下定会护傅姑娘周全。” “嗤——”不知怎的,季无月发出一声轻笑。 少年言笑晏晏,“你要带她走,需知得经过我的同意。” “为何。”沈澈安不置可否,“你又是她什么人?” 季无月噎住,脸上划过异样,又笑道:“自是她的仇人。” 傅窈了然,季无月决计不会暴露她与他养兄妹的关系。 她忖量着,原身在世人眼中是等同邪魔的存在,一个赫赫有名的捉妖世家认下她为养女,本就是不光彩的事。 结合楚云渺这个季家婚约对象甚至都不知原身的存在,原身应该被季家藏得很深。 更何况,季无月这般重视同楚云渺的婚约,若让仙家的人知道了傅窈同季家的关系…… “既是傅姑娘的仇人,那便也是我的仇家。” 两人隐隐呈敌对之势,客堂里其余食客们的闲谈声都小了些,空气逐渐凝结。 傅窈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今晨本就有些凉意,这会只觉更冷了。 蓦地,一道白色的女子身影出现在余光里。 白衣女道气定神闲走到四人桌旁,语气轻柔,“傅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傅窈僵了僵,默默低头啃胡饼。 昨夜她歇下后,白日对她喊打喊杀的弟子竟来唤她。 傅窈便知这女人是得知她的魇息伤了人,与她算账来了。 是以任凭门外人如何敲打,她权装作已睡着,听不见任何动静。 后来她隐约听到门外传来季无月的声音,不知他和那人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门外再没了响动。 面对摇光君的试探,傅窈轻咳一声,抬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 “这客栈虽简陋,但睡得还算舒坦。” “是吗。”女道怔了征,微笑道。 那股视线令人如鲠在喉。 她胡乱啃完最后一块胡饼。 对众人道:“我吃饱了,大家慢慢吃。” 傅窈逃难似地上了楼。 左右这女道和女主今日就要回山门,躲一时风平浪静。 她松了口气,正要推门入房,斜后却飞来一根玄黑绳索。 “嘶。”她蹙眉,熟悉的灼痛感传来。 是缚妖索。 “小友,昨夜你伤了人,是也不是?”摇光开门见山,眸光审视。 缚妖索灼烫地厉害,傅窈垂睫,闷声道: “我并非有意。” 今日一早她便问了客栈的杂役,得知那两人无事后才安下心来。 摇光摇摇头,“怀璧其罪。” 她踱步至傅窈身前,“魇息本就难以控制,有意或是无意,皆是因你而起。” 若说除妖是捉妖师的职责,诛邪便是仙家的本分。 在仙家眼里,邪魔之气远远比妖更令人忌惮。 “我本想留你一命,如今也是不得已才为之,小友勿怪。” 傅窈手腕一松,缚妖索已被她收回。 取而代之的是女道正在催动的符文。 符文悬在她面前,光芒刺目。 傅窈想跑,却全身动弹不得。 不知是什么符咒,竟让她头疼欲裂,神魂都被盯穿了一般。 她想杀她。 傅窈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摇光君这是做什么?”清越的声音响起。 欸?能动了。 她晃晃手腕,身体的自主权已经回来。 眼前,是化为齑粉的符文。 女道诧异回身,“无月公子要与仙家作对?” 哪个捉妖世家不以与仙家有攀联为荣。 何况季无月才刚继任家主,更需要这份婚约稳固势力。 季无月眸色一闪,他最是不喜威胁。 但为了傅窈同仙家作对,不值当。 少年复又挂上笑意,放低姿态道:“晚辈与她有诸多仇怨未报,她的命合该在晚辈手上了结。” “哦?那便由你来动手吧。”摇光自认大度。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道。 摇光神色微凝,“无月公子莫不是与这位姑娘有私情?才屡次袒护。” “私情?他成天对我喊打喊杀,哪来的私情。”傅窈跳脚道,“他等着我恢复记忆杀了我呢!” 少年含笑的唇角顿住,道:“前辈放心,在我杀了她之前,不会再有无辜之人受伤。” “希望如此。” 许是卖季无月一个面子,摇光维持着笑意,拂袖而去。 季无月下意识就要扯出讥诮的笑。 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什么都没说,只轻哼一声,不自在地红着耳尖走了。 * 经此一事,整整一上午傅窈都老老实实待在房内闭门不出。 免得碰上那女道又被她为难。 她原本想等到女主和摇光走了后再出门。 没过一会,便被沈澈安找上了门。 “傅姑娘,摇光君托云渺和我去知县府上商议多子村一事。你要同我们一起吗?” 她乐得清闲,刚要推脱。 话音一转又问了一句,“季无月去吗?” 她担心若是他们都走了,只剩她和摇光在客栈。 傅窈缩了缩脖子,神魂的震颤感还未远去。 不成,绝对不成。 季无月与云渺有婚约,自是要与她在一处。 可她为何偏要问起季无月。 倘若季无月不去,她便也不去吗。 “他……自然也去。”沈澈安低声道。 开玩笑。 他们几个都不在,摇光趁机对她动手怎么办。 “我也去,我也去!” 她忙道。 …… * 安阳县县衙,“明察秋毫”四个笔力遒劲的大字高高挂起。 衙役们齐整列开,堂上县令高坐,正支着脑 11. 沾衣欲湿杏花雨(四)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春雨细细密密下个不停。 几把油纸伞在巷子间穿梭。 没一会,在一气派府邸前停了。 在罗裙侍女的引路下,越过游廊,穿过青石板铺就的逶迤小路。 府中流水小桥,门窗水榭,无一不精致。 又因落了雨,这精巧院落氤氲着湿意,更如画中一般了。 景色虽美,傅窈却无暇欣赏。 她笼了拢衣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许是峤南气候温暖,原身的衣裳固然脱尘,但却轻薄。细雨裹挟着微风,凉意直往她骨子里钻。 她紧跟前头的侍女,只盼着她走快些好。 “啊呦。”傅窈小声呼道。 许是走得急了,一个不查竟撞到了个小厮。 说是小厮,也不尽然是。 男人披散着发,蓬头垢面的,身上穿的也是破烂的粗布衣裳。 “不长眼的,没看到老爷的客人吗。” 侍女叉起腰,指着他大骂。 这实在不怨小厮。 傅窈走得急,他又在这桥上低头做事,突然没反应过来也是正常。 “没事没事,不怪他。”她出声道。 “确实不怪他,谁让有些人走路都毛躁。”季无月眼眸微挑,冷不丁接道。 傅窈瞪他一眼,不作理会。 她看向小厮,男人佝偻着腰,下雨也不见打伞,应是干了有一会,全身都湿透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问。 他拿着把扫帚,正一遍又一遍地扫着空荡荡的小桥。 “扫雨。”他道,说罢抬起头望了傅窈一眼。 扫雨? 几人都有些意外。 淅沥小雨始终不见停,岂不是扫之不尽。 又结合小厮衣不蔽体的穿着,主人家的刁难意味不言自明。 “做事就做事,啰嗦什么!耽误了老爷见客,你几颗脑袋。” 侍女再次叱他,又忙领着他们赶往前厅了。 …… 进了前厅,凉气方才退却。 傅窈啜饮着热茶,渐渐有了暖意。 她回忆着刚刚“扫雨”的小厮,咂摸出他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 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她放下茶水,就听得一道爽朗人声传来。 “哈哈哈哈哈——” 人未至,声先行。 一着黄袍的男人大步迈进前厅,琥珀色的眸子盛满笑意。 毛聪走到主位,大咧咧坐下,翘起二郎腿,问道:“诸位可是仙家弟子?” 他将多子村一事交由摇光,料想当是仙家的人去办的。 楚云渺拱手,“正是。” “这两位是?” 他问的是季无月和沈澈安。 他知道仙家人喜着白衣,所以把傅窈也当作仙家人了。 “他们皆是捉妖师,除妖本事了得。若是没有他们相助,多子村一事也不会这么快结束。”楚云渺正色道。 “捉妖师?”县令瞳孔瞪大,察觉到几人在看他后,又恢复如常。 “哈哈哈哈,如此就多谢几位了。”他挠挠耳朵,大笑道。 季无月闻言掀了掀眸子,“县令客气了,除妖本就是分内之事。就算无人请,我们也不会放过每一个妖。” 少年长指轻拨着腰间铃铛,发出泠然的响动。 毛聪神色一顿,拢了拢丝绸做的黄色袖袍。 “哈哈哈哈,本官佩服,佩服。”他面上挤着笑,掩去几分耷拉之色。 说罢,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径直问起多子村的事件来。 待楚云渺将多子村戕害女婴,致生出怨灵的经过道完。 主位上的县令已是气得龇牙咧嘴。 “这帮人,怎的如此歹毒!”他猛地起身,“啪”的一声拍下桌子,喊道:“本官要给这一村子人统统抓起来进监牢!” 这怎么能行? 溺婴已是多少年前的事,村民们又一致对外,定然不肯认下罪名。 更何况一村子的人,县衙的牢狱都不够用吧。 傅窈咂舌,这毛县令办案还真是儿戏。 “不妥。”楚云渺摇头。 “又是哪里不妥?”毛聪拧眉,不耐道。 傅窈出声,“大人为何不告诉村民们这些年生不出孩子,是他们溺女婴的报应,让他们心生忌惮,再明令禁止溺婴之分。若是再有人敢犯,再让他们吃牢饭也不迟。” “可他们做了恶事,难道不应偿命吗?”毛聪气鼓鼓道。 “罢了罢了,就依你说的办。”知道那样不可行,他摆摆手,终是妥协。 几人将此事告知县令,有了后续措施。 这事便算是办妥了。 …… 回去的路上,沈澈安因要前往沈家的据点交付任务,故而先行一步。 此刻只余三人撑伞前行。 一出前厅,方才那点在屋里聚起的暖意消散得干净。 傅窈蜷住手心,盘算着等出了府就去寻成衣店。 也是赶巧,她都不用自己去寻,就听到府里的侍女正讨论着时兴的衣裳。 “真是黑心,那老王八一件衣服敢卖我五两银子。”院落里,紫衣侍女抱怨道。 与她站在一处的绿裙女嘻嘻笑开,原地转了几圈道:“青水阁的衣裳哪能贱价卖了。你瞧,这可是时下最漂亮的款式。” 傅窈听他们谈到“青水阁”,猜想应是一处成衣店。 少女小跑着上前,问她们那处怎么走。 “去去去,你去什么青水阁。”紫衣女嫌弃挥手。 是说她买不起吗? 傅窈抬头看向季无月,眼巴巴道:“能不能借我点钱。” 见楚云渺没在看这边,她撑着伞靠近,小声道:“阿兄,我穿这身冷。” 她凑得近,他又想起那晚的情形来。 季无月耳根微热,抽身拉开距离,只问两侍女青水阁在何处。 紫衣女托着腮,扫过少年腰间的铃铛,眸中闪过异色。 “东街,甜水巷。”她笑道。 * 地方虽小,甜水巷却热闹得紧。 两侧是各式铺子,中间的小路由青石板铺就,干净整洁。 巷子的尽头,就是青水阁。 少女遥遥望见店铺的牌匾,小跑着向前,先于少年至阁前。 青水阁的管事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者笑眯眯地招呼傅窈,却在见到随后前来的季无月时面上掠过惶恐。 “老人家,可有比我身上这件厚实点的衣裳。”傅窈开口,眸光直率。 老者顿了顿,见她衣着单薄,又忙将人请进了进去。 绿衣女说的不错,这家成衣店的款式极多。 或华贵,或素雅,看得她眼花缭乱。 第一次逛古代的服装店,傅窈止不住雀跃。 散花如意云烟裙,绣花百蝶裙,浅粉色的齐胸襦裙…… 各种款式都试了个遍。 她试了许多件,也没听到季无月催促。 傅窈怀疑他是不是把对自己的耐心,一次性都用完了。 她穿着那件浅粉色襦裙出去时,见到的便是静静等她换好衣服的少年。 少年抱着剑,低垂着眸。 眉间没半点不耐。 见傅窈出来,他才抬眼。 却才看一眼,就仓皇别开了目光。 浅粉的襦裙衬得少女青涩又甜美。 不知是用料的缘故,还是式样设计地有问题。 裙衫勾勒出少女胸前的曲线,丰腴饱满。 “客官好眼光。”管事的老者眯着眼,夸赞道:“这件可是小店的抢手货,这方圆十里的妖——” 话说到一半,老者却卡住了。 “要什么?”傅窈问。 “……要来买衣服的小娘子,可 12. 沾衣欲湿杏花雨(五)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这便吓到了?” 季无月声音嘲谑,因戴着傩面,听起来有些闷。 傅窈正不顾形象地双手撑膝盖,平复着呼吸,听到他这样说,偏不愿让他看轻了,清凌凌的眸子看向他,仰面回了一句:“我可不怕。” 少年不置可否,自怀中掏出一张相同的傩面,闷声道:“戴上。” 她接过面具,傩面上的凶神面目狰狞,傅窈略带嫌弃嘀咕了句“好丑。” 但没有面具在妖市太过招摇,她不想再被各类妖怪当猴围观,终是老实戴上了。 季无月瞥她一眼,道:“买的时候便仅剩两张。” 月白裙衫的少女有些稀奇,他是在回应自己刚刚说的丑吗。 两人正沿着阑珊灯火前行。 倏地,傅窈停了下来,转过身盯着季无月,一动不动。 “做什么?”他跟着她停下,不解问道。 “你有点奇怪。”少女神在在地双手背后,一脸探究。 少年傩面下的双眸划过困惑,不知道她在耍什么花招,“哪里怪。” “刚刚。”傅窈转了转眼珠,“在我说丑的时候。” “若是寻常,你早就该说——”她压低了嗓音,学着少年平日说话的语气,嗤道:“丑就别戴了,合该给你送到妖市中央喂妖怪。” 她将他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少年顿住,抿了抿唇,一时失语。 又一会,气不过似的,长指竟作势要去掀她的面具。 “说的不错,丑就别戴了。” “欸欸你这人怎么这样,给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还好傅窈眼疾手快,趁机抓住了他捣乱的手。 他是小学生吗,这么幼稚。 为护住面具,她忙转移话题,问道:“这个妖市是什么情况?你是不是早就发现青水阁不对劲了?” 季无月斜睨她一眼,凉凉开口,“那县令身上,有阴泉的气息。”从他见到他的那一刻起,阳泉就感应到了。 阴泉本就遭妖邪垂涎,他既有阴泉气息,就不排除是妖的可能,是以他当时才故意试探他的反应。 并非所有的妖都能被捉妖铃感知,修为高深的妖物自有法子掩去妖气。 若阴泉真在他手上,莫说隐匿自身,匿去全城的妖气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青水阁,他也是在等傅窈时突然觉察到外界冲天的妖气。 这才出来探路。 县城里藏着这样一条群妖乱舞的巷子。 可真是让他意外。 得知阴泉有了消息,傅窈眼前一亮,她压了压止不住翘起的嘴角,咂摸道:“方才我听小妖说,青水阁的老头是个王八精。青水阁又是县令府的侍女指的路,所以那两个侍女也可能是妖。” 怪不得一开始紫衣女赶她走,那根本就不是给人类开的成衣店。 季无月眸光微凝,定论道:“整个知县府,悉数为妖。” 这倒奇了,头一次听说妖怪跑人类城池当官玩的。 每日点卯上班,处理公文案牍,他图什么,图个新鲜吗。 …… 灯火渐炽,一黑一白两道人影渐渐走到繁华处。 少年长身玉立,紧束的腰封更凸显身姿修长。 傅窈漫不经心扫过他的腰间,却眼尖地发觉他束在腰间的捉妖铃似是不见了踪影。 “季无月,你的捉妖铃呢,让妖怪抢走了?”她有些幸灾乐祸地问。 他听出傅窈话中的揶揄之意,不恼,反眼眸弯弯,勾起抹散漫地笑。 “也不知道还要在此处待上多久,这里妖怪这么多,自然要除去捉妖铃才好行走啊。”他语气少见地柔软,却又含着不加掩藏的恶意,缓缓道:“阿窈,可要跟紧我了。” 神经。 傅窈打了个寒颤,莫名后心发凉。 她毫不怀疑季无月会给她扔在这,撇着嘴紧跟了上去。 “那要待到何时能出去。” “到妖市关闭。” 傅窈泄了气,百无聊赖打量起周围。 鬼市果真诡谲,卖的东西也不同寻常。 她左手边的摊子卖九头蛇制成的项链,银白的蛇身透着森意,傅窈最是怕蛇虫一类,看着就打怵。妖怪们却和人的审美不尽相同,妖娘们将那摊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显然是相当称心的。 “上回开市我们姐妹就没抢到这款首饰,这回可赶着了。” 虽称姐妹,说话的却是个装扮秾丽的男人,男人指甲上涂着红色蔻丹,指尖微翘,更显妖娆媚气。 这是个,男狐狸精? 傅窈看到他身后有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如是猜到。 不想男狐狸发觉了她的打量,妖妖魅魅递了个眼神,目光流转间,又被她身旁的俊俏少年吸引。 “这位哥哥,你是哪里的妖怪,奴家看你好面生呀。”说着便柔弱无骨地贴了上去。 陡然被个声音甜腻的男人靠近,季无月以剑柄抵住来人,嫌弃抽过身。 男狐狸不依不挠,柔声道:“哥哥可有婚配呀?” 少年身材挺拔修长,虽戴着面具,却掩不住宛如刀刻的下颌。 那双眼睛也如此好看,只一眼,他便觉得季无月定是他喜欢的类型。 季无月轻笑,凉薄的声音裹挟着森然的寒意。 “想死吗?”他道。 傅窈唯恐季无月打杀了那狐狸,在外头便罢了,这里不仅出不去,还聚着一条街的妖,任他再如何神通广大,也难脱身啊。 她飞快摁住少年磨挲剑柄的手,甜声道:“夫……夫君,消消气。” “夫君”两个字一入耳,少年就僵滞住了身子。仿佛被盯住了般,由着傅窈将他搭在剑身上的手小心挪开。 闻言那男狐狸也不卖弄风骚了。 如同到嘴的肥肉不翼而飞般,哀怨地瞪着两人。 行吧,一黑一白,确实般配。 他虽是狐狸精,但也是条有原则的狐狸精。 抢妖配偶的事,他才不干。 方才就一直看热闹的摊主也反应过来,趁势就对二人推销起来,“这对妖侣可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啊。” “小店今日刚进了一批并蒂芙蓉款香囊,戴上它的妖侣都能永结同心,二位不若来两个?” 话都赶到这里了,要是不买,那狐狸看出破绽又缠上来怎么办。 买完香囊,两人在男狐狸的注视下离开。 许是被狐狸气得不轻,季无月走得飞快,墨玉耳坠晃个不停。 傅窈回头望了一眼狐妖,见他还在盯着,她忙跟上,边走边喊,“夫君,等等我啊。” 如同来时凭空出现一般,不知在哪一秒钟,鬼市又突然隐去了。 灯火熄尽,喧哗声刹那归于死寂。 外面也已黑了天,偶有零星的烛光,夹杂着几声远处的狗吠。 他们应是在甜水巷。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傅窈嘟囔着,“香囊你要不要?” 两只香囊都绣了并蒂 13. 沾衣欲湿杏花雨(六)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为何要躲? 他正好收了这妖夺回阴泉。 黄袍身影正要出去,忽听得身后铃声大作,勾魂摄魄一般。 “谁?!敢暗算你爷爷。” 毛聪大喊。 季无月薄唇微勾,故作讶然道:“原来是条黄犬。” 他腕袖翻飞,迅速打出三张符咒。符咒中央,是隐隐现出原形的妖怪。 傅窈定睛一看,白日里神气洋洋的知县大人,头顶倏地冒出两只黄色耳朵,看起来毛绒绒的,很是好摸的样子。 他琥珀色的眸子渐深,尖锐的犬牙显露,已是妖态毕现。 “是你。” 毛聪认出季无月,客室初见时他就对他忌惮不已,没想到今晚就等不及下手了。 “小爷未曾害过人,做什么抓我!”他急着辩解,又搬出摇光为挡箭牌,哭诉道:“你可认得摇光,小爷和她有几分交情,看在她的面子上,别抓我了行不行。” 若不是他牵扯上阴泉,季无月本也不会赶尽杀绝。 捉妖师并非所有妖都杀。 同仙家交好的妖,便是他们眼中的白名单。 “怨就怨你拿了不该属于你的东西。”季无月敛眸,脸色稍沉,“交出阴泉,可饶你不死。” 什么阴泉? 毛聪眸光闪烁,少有的灵光乍现,一拍脑门道:“害,你是说那个黑珠子?” 少年止住符文,向他投去耐人寻味的目光,“不错,你身上阴泉气息浓厚,那珠子可在你身上?” 话音刚落,两人神色各异。 傅窈盯着符文中央的妖,有些雀跃,终于离任务又进了一步。 琥珀眸的犬妖稍顿,努努嘴从善如流道:“曾经在小爷手上,现在不在了。” 刚有眉目的任务又扑朔迷离起来,闻言傅窈眉心竖起,问道:“谁知你是不是在撒谎?” 毛聪冲她呲了呲牙,无所谓道:“那你就让他杀了我吧。” 他扫了眼季无月,“我活着也许还能给你们提供些线索,我死了可就大海捞针咯。” 季无月也不急,话锋一转,问起另一件事来,“秋筝是谁?” 犬妖身形顿住,失了神。 他喃喃道:“秋筝,是主人。” * 甜水巷从前不叫甜水巷。 叫野草巷。 野草巷地处偏僻,颓败破旧,没有青石板铺的路,只有下雨时满地的泥泞。 走投无路的暗娼,遭弃养的老人,双亲亡故的孩子…… 生活在这的人,无一不是在污泥中滚了个遍。 李秋筝便是野草巷众多没爹没娘孩子们的其中一个。 她来的时候刚满六岁,是被一年迈的老家仆带过来的。 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原也是安阳县有名的富商之女。 富商为人乐善好施,安阳县的百姓多少都受过其恩惠。这样一个宅心仁厚的人,不知惹上了什么人,竟一夕之间惨遭灭门。 唯一侥幸逃出的,便是富商那天生痴傻的小女儿,李秋筝。 野草巷虽阴冷,人心却是热的。 哪怕知道她有仇家追杀,仍愿冒着风险予两人一席容身之地。 巷子的尽头,就是李秋筝的新家。 她虽痴傻,却并非什么都不懂。 爹娘惨死,流亡暗巷,年幼的她不知该如何宣泄情绪,只是日复一日地沉默起来。 直到她碰到同类。 巷子里聚集着许多野狗,野狗们三两成群靠乞食而生。 然而食物有限,只有粗壮的大狗才能得以存活,其余的老得老,残得残,过不久就销声匿迹了。 在某一天午后,小姑娘被屋外幼犬的呜咽声吸引,她上前去查看,墙角蜷着一只小黄犬,毛发杂乱,混着干涸的血,有的已成绺了。 幼犬后腿受了伤,像是被同类咬折了,鲜血便是从那处流出。 她小心地将它捧在怀里,带回了家。 李秋筝在野草巷有了第一个玩伴。 …… “你就是那只小黄狗化的形?”傅窈趁他失神间,没忍住摸了一把那满是细茸的耳朵。 软乎乎的手感,真不错。 “后来呢,你是如何和阴泉牵扯上干系的。”季无月轻掠一眼傅窈正在作恶的手,简明扼要道。 耳朵是妖类最为敏感的地方,毛聪不堪其扰,索性一屁股坐地上,这才让傅窈停手。 “后来……”毛聪红了眼眶,瘫坐在地上活像只丧家犬。 李秋筝因为说不大明白话,和野草巷的孩子们玩不到一起去,只终日和捡来的小黄狗为伴。 她给小狗起了个名,叫毛毛。 除却照料她的老家仆,唯一能耐心听她慢悠悠地诉说的,就是这只名唤毛毛的小狗。 小姑娘连说带比划地念叨着属于小孩子的一切心思。 比如她想爹爹娘亲了,秋筝就会一边结巴一边忍不住流眼泪,小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类,只是一个劲往她怀里拱。 老家仆为了养活她,在巷子里支了个甜水铺子,过路人能解渴,小孩子们也贯爱喝。 秋筝也很是爱喝,但老家仆怕她甜坏了牙,隔一日才允她喝一碗。 每每喝到蜜味的甜水,她都笑眯眯地指着嘴巴,口齿不清地嘟囔着“甜”等字眼,随后大方分出半碗喂给怀里眼巴巴的小狗。 秋筝对它很是宝贝,不仅日日为其梳毛,还不知从哪寻来个珠子,用红绳串在幼犬的脖子上,这样巷子里的其他人遍都能认出这是她的小狗了。 她努力珍视着自己仅有的一切。 …… 一晃三年过去。 秋筝已八岁了,当初的幼犬也早已长大。 老家仆开铺子的这些年攒了微薄积蓄,总算让她在这一年上了学堂。哪怕听不懂先生讲些什么,能识得一两个字也是好的。 一日学堂散课,黄狗如常在小姑娘必经的道上等候,可这一次,秋筝却再也没能回家。 不知是哪里出现的一伙人,为了那颗黑珠子,对他起了杀心。 秋筝是为救他而死的。 秋筝走后,老家仆也一病不起,没几个月便撒手人寰。 野草巷没了甜水铺子,巷子尽头的女孩和黄狗也逐渐被遗忘了。 一年后,安阳县来了个行事随心的新知县。 上任的第一个月,他拨下善款救济巷子里的百姓,修缮房屋,铺平道路,还牵人在这开了许多小铺子,这处暗巷逐渐成了附近最有烟火气的去处。 自此,野草巷便改称甜水巷了。 毛聪耷拉着耳,从地上站起,吸了吸鼻子,“你说的那珠子早就不在我这了。”接着又为自己辩解,道:“我真是个好妖,没害过人的。” 如若他所言非虚,那阴泉便是在另一暗中势力手里,此物对寻常凡人而言不过一普通珠子。 最有可能得手的,还是妖魔。 “李秋筝家中为何遭到灭门?” “那珠子她又是从何处捡来的?” 季无月收了符,接连问道。他觉得线索不该就这样断了。 “我是她来野草巷后捡 14. 沾衣欲湿杏花雨(七)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我是安阳县知县,张清。” 此话一出,二人哑然。 中年男人抬手,颤巍巍扒开眼前脏污的发,露出一双温煦的眼来。 张清眼里噙着浊泪,情绪激动道:“妖怪!这府里现在住着的是妖怪!你们都被他蒙蔽了啊。” 狗妖骗了他们。 季无月对此并不过多惊讶。 傅窈托腮,要是这人就是上任“暴毙”的知县张清,大黄狗不仅不承认张清和他有干系,还把人关在府里受折磨,他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外面都道知县张清一年前就暴毙府中,现在张清不仅没死,还是这般狼狈模样,你且说说,里面那条狗和你有什么仇怨?”季无月被勾起兴味似的,散漫问道。 男人低着头,怔怔道:“他是妖,妖害人哪里要什么理由。不过是图个新鲜,觊觎上我这顶乌纱帽罢了。” 说罢他又匍匐到季无月脚边,“少侠救我,白天我就看出你们一行人身怀奇技。若让那精怪当这安阳县的父母官,百姓危矣啊!” 这倒不假,他们第一次从府邸出来,路上就见一农妇对着空气斥骂,农妇抱着鸡,嘴里不时嘟囔着“狗官”等字眼。 他一个未开化的妖怪,如何处理好人的案子。 “张大人请起。”思虑片刻,季无月开口,“救你可以,但这几日你切莫声张。”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杀了毛聪,还张清的县令一职。 找到阴泉之前,他还有用得着那妖的地方。 张清喉头哽咽,连连称谢。 随后傅窈就见少年扔出一个小纸人,不知使了什么术法,纸人落地便生出皮肉,幻化成同张清相仿的身形。紧接着,纸人五官抽搐不止,鼻子眼睛嘴巴挤到一起又分开,仿佛寻找着合适的位置,不一会功夫,已是和张清别无二致的“人”。 “这便是……人傀?”傅窈记得系统好像提过捉妖师操纵人愧的说法。 季无月诧异睨她,“人傀是心术不正的捉妖师才会碰的法门,这不过是寻常傀儡术。”他不知她是从哪听说,竟知晓人愧这等邪术。 谁知道你心思正不正,原著可是说的你“恣、肆、无、常。” 傅窈心中腹诽,面上仍保持着浅浅微笑。 …… 三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到宁安客栈还有一段距离,就在半道碰到了楚云渺和沈澈安,他们神色焦急,见到傅窈二人平安无事,才松了脸色。 见二人视线落到一旁的张清身上,傅窈又同他们解释了一番知县府发生的事,一行人这才回到客栈安顿。 宁安客栈大堂。 四下无人,唯有一白衣道人坐在堂中,正悠悠品着茶。 见小辈们都已回来,女道继续若无其事饮茶,只视线扫过傅窈时微凝。 事办完了还不走,还在这悠哉喝茶。 傅窈苦着脸,如芒在背。 楚云渺上前劝道,“师父少饮些茶水为妙,夜里难眠,明早还要启程呢。” 摇光不以为意,搁下茶杯,扔下一句“不走了。” “不走了?”楚云渺不明所以,有些迟疑道。 仙风道骨的道人挑眉,“为师觉得这处甚好,想多留几日。”说着,视线又不经意扫过月白裙衫的少女。 甚好。 傅窈含弄着这两个字,抿紧了唇,哪里是什么地方好,分明是她不愿放过自己。 “云渺你也跟为师留在这再待几天,多和无月公子亲近亲近。江湖儿女肆意快爽,不必羞怯,感情自是培养才能够有。”她又对楚云渺叮嘱道。 傅窈见女道话头还在自家徒弟身上,快速说一句“我上楼了”便回了房。 * 应摇光所愿,这几日季无月都主动邀楚云渺闲逛,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让傅窈想找到他都难。 幸而第三日一早她趁着两人还没出门,赶忙让季无月晚上去妖市带上他,理由是害怕摇光会对她不利。 得了应允,少女才心满意足回房。 阴泉她来了。 午后,傅窈卧在榻上小憩,突然想起好几日没听到系统说话了。 “系统,我晚上要跟男二去妖市找阴泉。”她尝试叫醒系统。 异世待久了,时而她自己都恍惚,仿佛忘了自己穿书的事实。只有听到系统的声音,她才有自己并非此世之人的切实感。 “唔……”少年音像是睡了好久的觉,声音蔫蔫,好半天,才捕捉到“阴泉”等关键字眼,隐隐雀跃道:“太好了。” 末了,又补了一句,“宿主也要小心。” 午后暖阳斜斜落到眼皮,傅窈打了哈欠,迷迷糊糊应了声,便沉沉睡去…… “废物!” 傅窈是被一道叱喝声惊醒的。 说话的男人好似气急,厉声下怒火滔天。 惬意的午觉被无端搅醒,任谁都生出些不满脾气,她蹙着眉睁眼,想看看是谁扰人清梦。 睁开眼却不是她入睡前的客栈。 面前是一扇屏风,屏风上绘着人群手舞足蹈的图案,人群皆面覆阴诡面具,手持神幡,似是在举行巫祭。 呵斥声便是从屏风后传来。 “一张诛魔的符文半个月都画不出,我季守拙怎会生出你这样没用的儿子!” 屏风外人影绰绰,隐约可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身影狠狠甩了甩袖子,怒不可遏般。 季守拙是谁? 傅窈悄悄探头,这才看清了屋内情形。 年长的男人衣着贵气,左耳同样坠着耳饰,眉眼似乎和季无月有些肖像,此刻正抬着手怒斥一垂首的小小少年。 男人还在训斥,“废物、”“愚不可及、”“孽子”等不堪入耳的字眼持续蹦到耳边,傅窈都忍不住捂住耳朵,小少年却木头一般静静听着,无声无息。 良久,等男人终于斥责完,小少年才有所反应,他语气倔强,又隐含委屈,“天赋奇绝如父亲,学会化阳符尚且用了半年,为何偏偏对孩儿这样严苛。” 男人身形一顿,没回应小少年的质问,只沉沉叹息,口吻轻和又无情,“三日内若还学不会,就别认我这个爹。” 小少年霎时红了眼眶,还想再辩解什么,目光却突然看向一旁探头探脑的傅窈,“你在这做什么。” 傅窈这才看清他的脸,冷玉一样的脸,薄唇,桃花眸,这不就是季无月的缩小版嘛! 她恍然,原来旁边这个叫季守拙的男人,就是已故的季老家主。 她从未想过季无月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小少年紧抿着唇,眼眶通红,眼睫还泛着可疑的晶莹。 意识到自己丢脸的模样被她看到了,他顿觉有些难堪,随后迅速偏过头,只露出气红了的耳廓,愠恼道:“谁让你进来的。” 傅窈乐了,她半点不怕现在的他。 和她熟悉的低磁嗓音不同,小季无月声音青稚,许是刚哭过更显得瓮声瓮气,不仅没有威慑力,还让人心觉可爱。 随即她又反应过来,梦里的季无月是小孩子的模样,那自己岂不也是原身小时候的样子。 她低头打量自己,却被季守拙当作受了委屈,在他眼里傅窈俨然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住口。” 他沉声对小季无月道:“阿窈是你妹妹,身为兄长理应爱护妹妹,怎能如此凶恶。” 总是这样。 小少年瘪瘪嘴,心底浮上酸涩。 自他出生,父亲就对他严加训导。他要比同龄人更快的、更多地学会除妖诛邪的术法,只要有一点点没达到父亲的要求,轻则如现在这样训斥,重则罚跪,罚跪的次数一多,祠堂门口多少块砖他都数清了。 这次更要他去学繁冗复杂的诛魔符文,化阳符自问世就鲜少有人掌握,更何况世间早无邪魔,为何偏他对他如此苛责。从前他还不觉,自从傅窈被季家收为养女,一向冷面无私的父亲却对傅窈万般纵容,就连母亲也对她更为偏爱些。 见过了这样的父亲,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就变得再难忍受。 眼见季守拙怒火又起,傅窈摆摆手,正要解释自己并非此意,嘴巴却诡异地先一步开口,“不怪阿兄。” ——“不怪阿兄。” 15. 沾衣欲湿杏花雨(八)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甜水巷,月白裙的少女和蓝衣身影相伴。 “今日是上巳节,本想邀傅姑娘同游,却被暗桩的事务绊住了脚,可惜了。” 三月初三上巳节,这一日未婚男女都会相约郊外游春。 没能和傅窈同游,蓝衣少年满心遗憾。 “没关系,沈少侠好意我心领了。”傅窈回道,视线却在眺望远处,观察着青水阁何时出现在视野里。 “傅姑娘,一会到了妖市,一定要跟紧我。”沈撤安温柔道,虽然他不知晓妖市是何情形,但仍放心不下傅窈前去,故而跟了上来。 少女应声说“好”,她看向前方,季无月和楚云渺的身影渐远。 “我们快跟上吧。”她对身旁人道。 得知季无月要前往妖市寻阴泉,楚云渺主动提出帮忙,而沈澈安则是担心傅窈的安危,便也加入了。 前方两人有说有笑,加之前几日的相触,两人的关系肉眼可见地亲近起来。 傅窈神色高深转向身旁的沈澈安,问道:“你什么时候能得美人青睐?” 你可是《伏魔录》的男主,拿出正宫的气场来啊! 怎么能让季无月那小子趁虚而入。 沈澈被她突然冒出的一句问得不知所措,顿了顿,笑道:“神女尚未生出情窍。” 也是,傅窈深以为然。 楚云渺性子冷清,对男女之情迟钝些也正常,又是从小跟师父苦修,开窍自是要慢一些。 傅窈恶劣地想,到时候她认清自己心之所爱,还轮得着季无月登堂入室吗。 她盼着季无月吃瘪,谁叫这人总以威胁她为乐。 二人前头,两道身影已至巷子尽头。 楚云渺看向左右,两侧皆为低矮民居,再往前,就已出了甜水巷。 哪里有什么成衣店的影子。 那日通过其进入妖市的青水阁竟然凭空蒸发。少年垂眸回想着当日的情形,青水阁既为妖法所变,应是某种特定条件下才能显露。 抬头见跟在身后的两人已至,季无月弯起眼眸,对着白裙少女招了招手。 “过来。”他道。 当日便是少女率先发现的青水阁,他估摸着当日的位置,将傅窈唤至身前。 “搞什么,进去啊。”青水阁不就在眼前吗。傅窈嘟囔,一边老实走到季无月身边。 蓦地,周遭的空间颤动不止,竟拔地而起一座精巧建筑,不正是那日的青水阁。 三人吃惊,为何唯有傅窈能让其现身。 青水阁开,阁内走出一青衣老者。 众人投去视线的同时,老者也在打量他们。 傅窈和季无月他早见过,剩下的两人一个有仙人气息,另一个又是捉妖师。上次放一个捉妖师进来已是违例,这会一下来个三个不好对付的。 龟老支着根木杖,满脸诚惶诚恐。 “店家,我们之中,为何只她能看见你的店。”少年眉眼冷俏,却噙着笑,缓缓问道。 闻言老者一怔,又呵呵笑了,并不打算藏道:“老朽的店对旁人杜门自守,族类出入自是畅通无阻。” 族类? 季无月侧目去看少女发髻下的铜板,她的魇息易使妖类失控,为确保妖市之行万无一失,来之前他已为其重新注入阳泉之气,哪怕敏锐如仙家都觉察不出半点魇息,这只小妖是如何认定傅窈为“族类”的。 原来上次店家是把她当作同类才让他们进去的,傅窈绕着发丝的指尖微顿。 老者佝偻着背,蔼然问道:“几位光临小店是为置衣,还是有旁的要事?” “店家既开的是成衣铺,客人自是为值办衣物而来。” “小店今日的衣裳都卖完了,各位请回吧。” 上次来时尚琳琅满目,怎会短短三日就售空了。季无月接着又道:“若我们是为借道而来呢。” 老者微微叹息,摇摇头,“小店也已打烊了,你们改日再来吧。” “何时打的烊?” “即刻。” 两人你来我往,季无月磨挲铃铛的手指几番游移,复又顿住。 傅窈拧紧了眉。 这是什么道理?这老头不让进就直说不让进,偏又扯这么多,绕来绕去还是不让进。 “既然店家认定我为族类,为何还要阻拦族类的朋友呢。上次的妖市我们也进了,可曾伤过一个妖怪?”少女刻意将“族类”二字咬得极重,语含不满。 “这……” 龟公顿住,被问倒了般,他有些为难,总不能直言,是有人命他尽力拦住这行人吧。 季无月顺势言明几人同仙人摇光君关系匪浅,楚云渺更是摇光亲传弟子,依摇光君和毛县令的情分,连妖市都去不了吗。 他料得毛聪在这些妖中应是有几分为威望。 果不其然,老者呵呵一笑,顺着台阶下道:“如此,老朽便破例一次让诸位进去,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二人的防身法器要留下。”老者的目光倏地锐利,抬起拐杖扫过季无月和沈澈安,定定道。 至于为何只防两个男人,傅窈对他们并无威胁,楚云渺却并非弱女子。是因为楚云渺是摇光的弟子,所以卖她一个面子的? 可摇光只和毛聪相熟,这老头肯因为摇光这层关系放行已是为难,为何还要再给她特权。 傅窈很是不解,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季无月只犹豫了一瞬,便利落卸去了捉妖铃,随身的佩剑也被他一并拆除。不过扔了些辅佐的外物,没有这些他又不是除不了妖了。 少年有倨傲的资本。 沈澈安本不想遂老者的意,可见季无月利索除了法器,当即不愿输了他去。 恰至酉时,青衣老者见二人再无除妖的法器,当即引了四人入内。 青水阁像是一扇进入妖市的传送门,只要在妖市开市时穿过,无论是进去还是出来,踏入的都是妖市的空间。 然而匪夷所思的是,这次傅窈进入的却不是妖市,而是一处民居的檐下。 “滴答——” “滴答——” 青瓦片延伸出房檐,雨珠顺着瓦渠流下,逐渐连成一串雨帘。 檐下的空间太过窄小,少女蹦跳着躲避雨珠,却惊奇地发现雨滴竟径直穿过她的身体, 16. 沾衣欲湿杏花雨(九)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因妖市主生辰的缘故,这次的妖市比上回还要热闹,街道两边到处披红挂彩,人群熙熙攘攘,不时有小妖们讨论着送的妖市主什么礼物。 “想不到安阳县竟然藏这么多妖怪。”沈澈安惊道。 季无月权当没这个人一般,顺着人流的方向步履飞快。 不知何故,越过青水阁,竟教他二人出现在了一处。 少年眸底戾色微闪。 莫名的,他对这姓沈的实是不耐烦的很。 沈澈安不得不紧着跟上,道:“这里群妖众多,现在你我都无除妖的法器,阁下就算喜欢独行,恐怕此时也不妥吧。” “什么人也配置喙别人做事了。” 少年跟着人流停住脚,一面打量着眼前升起的高台,一面分出神不客气答道。 沈澈安噎住,同为捉妖世家,他自小接触的都是些磊落侠义之辈,还没碰到过似季无月这样乖张的同辈。 他自诩君子,不与他计较口舌之争。 “劳驾。”季无月寻了个长有兔耳的小妖,问道:“这妖市主何时现身?” 妖市主迟迟不出现,与他约定好的狗妖也未出现。 少年的傩面凶恶,周身气息又冷的很,对一向胆小的兔妖来说极具压迫感。 他瞳孔通红,颤巍巍指着少年身后,道:“大……大人在那呢。” 季无月低眉往身后一瞥,身后悄无声息立了道黄袍身影,不是毛聪又是谁? “是你。” 少年声音飘渺,又定定道:“妖市主。” 和众人都不同的是,黄袍人并没有戴面具,他抖了抖妖耳,闲庭散步般踱步到少年身前,咧开嘴笑道:“你还是来了。” 毛聪蹙起眉,颇为不解。 “都让龟老那般拦住你们了,你们为何偏要迎难而上呢。” 在得知眼前捉妖人为那珠子而来时,他就对他起了杀心。 他才不管它是什么阴泉阳泉,他只知道那是秋筝留给他的唯一的念想,任何人都不能夺了它去。但他自认并非滥杀无辜的恶妖,若非触碰到他的死穴,他绝不愿伤人。 是以,才让青水阁的龟老拦住几人。 “所以,阴泉果然在你手中?” 季无月转过身,四周的妖们不知何时已纷纷将季无月和沈澈安围在一处。 季无月下意识去探腰间的捉妖铃,那里空荡荡的。 他垂下的眼眸划过谑色,这是场专为他而设的局。 “不在。” 毛聪神色木然,遂又浮现凶狠之色,活像条护食的饿犬,“珠子丢了是不假,但小爷绝容不下旁人觊觎它。” 他一声令下,四周的妖群齐齐催动妖力,朝二人攻来。 捉妖世家的翘楚,即便没有外物,也自有一身本领。只见少年不疾不徐在空中点动着指尖,一道金晃晃的符文逐步显现,小妖们一挨上金光,就如被烈火炙烧了般,还不及哀嚎,便灰飞烟灭了。 沈澈安则稍显吃力,他还未学会这样大范围除妖的阵法,只能逐个击破。他有些自惭,同样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季无月确实比他有天赋许多。 然而围上来的妖物众多,逐个击破的法子便渐渐捉襟见肘,不时有妖物越过沈澈安朝玄衣少年的背后袭去。 季无月指尖连连点动,一面以符文抵抗前方的妖们,一面抽出心神对付后方偷袭的妖。但群妖飞舞,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不察间少年的后心的衣袍不知何时被妖物利爪划破,面上的皮肤也被划出道血痕。 少年不堪其扰般锁紧了眉,正想施出化阳符催动阳泉,却陡然想起这个月阳泉的次数已用尽了。 日月泉为神器,因而催动起来格外耗费心力,在多子村净化怨灵就用过一次,接下来两次都是为傅窈镇魇。 以他目前的能力来说,一个月内催动三次已是极限。 季无月扫一眼四周,妖物们有的生出獠牙,有的长出利爪,还有的散发着鬼气……整条妖市的妖都聚集过来了。 二人周围,魍魉遍布。 见状他半蹲下身子,以手触地,用指尖精血画起符文来,他在强行使用化阳符催动阳泉。 在一边撑着脑袋悠哉看戏的黄袍人逐渐正色,毛聪掌心凝聚妖力,径直打断了季无月的施术。 少年闷哼一声,抬手锴去嘴角血丝。 强行运用阳泉本就让其受了内伤,这会被毛聪打断则让他更不好受。 饶是如此他仍是唇角微勾,桃花眼凌厉挑起,竟不管不顾般接着施展化阳符。 “你不要命了吗?”沈澈安暗暗心惊。 * 只与那黄犬对视一眼,傅窈便觉天旋地转,睁眼已换了光景,却仍处幻境。 林间,三两蒙面人聚在一起不知议论着什么。 “这宝贝竟然被挂在一条狗的脖子上。” 一蒙着黑布的匪徒掂了掂手中墨色的珠子,对同伴道:“这下可以向大人交差了。” 匪徒的脚边,是浑身鲜红的八岁女童。 前一秒还鲜活可爱的小姑娘此刻静静地躺在地上,傅窈不忍再看。 灰尘与鲜血将小姑娘白净净的脸蛋染污,一只黄犬正不住地舔舐着她的脸颊。 黄犬方才在与匪徒搏斗时被砍伤了腿,再挪不动半步。 “这到底是什么宝贝,能让大人杀了对他有恩的李大善人一家,还又锲而不舍寻了三年。这宝贝能吃吗。”匪徒打量着手中的黑珠子,连连称奇。 “休要胡言乱语。”另一人低喝,义正言辞道:“安阳县谁人不知李善人是不慎走水亡的家门,我们大人感念恩情可是哭了整整三日呢。” 他们口中的大人是谁? 傅窈正要走近细听,幻境却逐渐扭曲坍塌了。 一眨眼,白日变黑天。 街道两边灯火影绰,入目满是戴着面具的妖怪们行走在其间。 傅窈掏出怀中面具戴上,她呼了一口气,这是终于到妖市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季无月他们,提醒他大黄狗很有可能就是妖市主的事。 少女一踏入妖市就察觉到了,今日的妖市格外不同寻常,似乎都在往一个地方去。 她挤在群妖中,他们的交谈声也叫她听得一清二楚。 “今日妖市来了两个不受欢迎的人。”蛇女金瞳竖起,冷冷道。 “是啊,大人正在处理他们呢。”另一狐妖摇着尾巴答。 又是“大人”。 方才在幻境听那两个匪徒提到“大人”,她便对这个词格外敏感些。 “你们口中的大人是谁呀?”少女顺着人流走,挤到两人中间,问道。 蛇女吐了吐信子,慵懒道: “外地来的妖吧,不知道我们这的规矩。这妖市主虽然是妖,却有个人的爱好——爱当官,安阳县知县就是我们大人,为了配合老大的爱好,久而久之我们这些妖就都这么唤他了。” 对啊!傅窈一拍脑袋。 她怎么把张清给忘了。 许是张清给她的印象不过是个被妖怪欺压的儒雅清正官员,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两个匪徒口中致使李秋筝一家灭门的大人,就是她和季无月那晚救下的张清。 但眼下顾不得旁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到季无月和沈澈安。想到方才蛇妖说毛聪正在处理的两个人,她心头一紧。 她的阴泉和任务目标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 “让让,让让——”少女费劲扒开人群,惹得周围妖怪们一阵不满。 “谁这么讨厌,奴家的尾巴都被踩疼了。”狐妖娇声埋怨。 “系统,你有没有什么金手指啊,比如瞬移啊缩地成尺这样的,或者把这条街的妖怪都给我变没,穿书文不都是这样写的。” “……没有。”少年音翻了个白眼,“我只是个损坏得差不多了的系统,你不要对我要求太高。” 果然,傅窈嫌弃撇嘴。 她的穿书和别人的穿书不一样,这个系统除了会让她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去做任务,作为一个辅助工具屁用都没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系统自得道,“等我修好了你就知道我多厉害了。” 傅窈不想再听他废话,兀自埋头往前猛冲。 偏她发髻上的红绸碍事得很,红绸飘动间不 17. 沾衣欲湿杏花雨(十)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回到宁安客栈已是深夜。 傅窈瘫在客栈的软床上,正昏昏欲睡,翻了个身又总觉得忘了什么事,一件要事。 脑海里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没捕捉到。 算了,今日太累了,先睡吧。 她扯上被褥闭紧了双目,门外伙计的走动声不时响起。 于是少女又吃力地睁开眼,她依稀记得,临上楼前沈澈安似乎有让她帮忙涂个金疮药来着。 唉,穿书也要当牛马。 傅窈认命般起身套衣服出房间,心中怨念自己是炮灰的命,却干着女主的活。 沈澈安不找官配女主给他换药,偏要折腾她做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上药这样稍显暧昧的事,不正是感情升温的好时机。 真是个木头! 她边下楼边慨叹。 金疮药是早就托客堂伙计买好的,少女需得下一趟楼取药。 “嗨呀,真是辛苦宿主了。”少年音要么不出现,要么出现地很不适时。 “不辛苦,命苦。” 听不到他口中的幸灾乐祸之意般,傅窈面目表情道。 同样是打工人,傅窈就觉得这柜台上趴着的伙计没她敬业。 她叫了伙计一声,又推了推他的胳膊。 好,没醒。 令她羡慕的睡眠质量。 柜台上的东西堆成了座小山,或用油纸或用布袋包着,都是替客人跑腿买来的。 傅窈好一顿翻找,才从一众杂物中寻到一天青色的药瓶。 她拿起药瓶转身上楼,丝毫没留意到身后趴伏的伙计骤然抽动了下背脊。 不似和季无月的房间仅有一墙之隔,沈澈安的住处要稍远一些。 需得越过长廊抵达尽头才能得见。 廊下,几盏豆苗大小的灯火忽明忽暗。 方才还来回跑个不停的伙计们这会也没了踪影。 才刚走过季无月的房间几步,眼前还剩一大截长廊,越至深处,灯火便愈暗。 傅窈攥着药瓶往前走,空着的那只手也不由蜷起,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笃——笃。” 夜深人静,身后某种类似脚步声的动静就格外清晰。 然而声音只出现两下,就复归宁静。 没事,幻听了而已。 她这样告诉自己,就算是本捉妖文,也不可能什么时候都能碰到妖魔鬼怪吧,主角团也要休息不是。 虽如此想,少女的脚步仍顿住了。 越是想不在意,她便越按耐不住好奇心。 得亏穿的不是鬼片,不然她觉得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只见她缓缓侧过脑袋回头看,下一刻瞳孔倏地缩紧。 余光中,二楼木梯的最后一阶上正立着个人。 那人头戴黄帽,瞧着是柜台处的伙计。 伙计木头一般,隔着长廊定定望着她。 傅窈稍稍放下心,不是妖怪就成。 又有些疑惑,他刚刚不是还睡得无知无觉吗,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她转头正要接着走,身后的“笃笃”声再次响起——伙计也动了。 和少女的步伐不同,身后人的步子愈来愈快,脚步声也愈来愈近,近到她几乎听到了另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傅窈转过头,方才还隔着条长廊的人影已近在咫尺。 少女惊呼一声,这才发现伙计已不是伙计了。 他脸白如漆,双目淌血,瞳孔瞪得老大,一眨不眨。 啊啊啊这又是什么鬼片冥场面! 咯噔一下,傅窈才开始呼吸急促,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 她慌张往后退,它便更快地跟上,马上就要追上她时,傅窈一扭身往反方向跑了。 另一房间,季无月刚沐浴完,正处理着后背伤口。 高扎发早在沐浴时就被解开了,少年里衣半着,长发披散,又被他随意捋到一边,露出后背错杂的血痕。 后背的伤是妖物偷袭所致,血痕或深或浅,有的深可见骨。 他的外袍也浸了许多血,只是玄衣色深,若非白天压根看不出异样。 “啵。” 季无月利落咬开手中酒的瓶塞,又随意往身后一倒。 酒烈,淌进伤口应是蜇人不轻。 半瓶酒倒下去,少年已微微发了冷汗,但他只是面色隐忍,手下却不打算停。 一瓶酒很快见了底。 季无月穿上里衣,脸色有些苍白。 皮外伤他并不在意,他和寻常的世家子不一样,无需什么伤药,受了伤从来只用烈酒草草处理,他极是会忍痛。 但因催引阳泉而受的内伤却让他如强弩之末,日月泉既为神器,便非寻常捉妖师能驾驭,更别说他以化阳符强行催动。 “季无月,开门。” 急促的扣门声传来,是傅窈。 “啧。” 这个时候,她不去帮沈家那小子送药,又是在干嘛。 季无月有些不耐地咂嘴,这会他正昏沉,不论她又要做什么,他都没精力搭理。 “无事就去寻沈澈安,别来烦我。”他冷冷应道。 若是细心,便能听出少年气息的短促。 傅窈现在可没有心思去听他说话的语气如何。 方才还飞扑过来的伙计此时站在少女十步以外之处,正僵硬歪着脑袋盯她,木偶人一般。 片刻他又动了,和方才在身后追着她的速度等同,正迅速走近她。 他眼眶里的血泪流得更多了。 此情此景落入傅窈眼中,更让她惊地三魂丢了七魄。她急急敲着门,隐含哭腔道:“季无月,阿兄,求求你了,我真的害怕。” “外面有妖呜哇哇——” “你要见死不救吗” 季无月被吵得眉心直跳,他烦躁拧眉,恶劣道:“你死不死的与我何干?沈澈安除妖的本事大得很,你要闹就去闹他。” 实则寻常妖物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她头上的铜钱本就附了道季家的禁咒,妖物触之即退。 沈澈安在长廊尽头,伙计正在那头往这处扑呢,这时候去寻沈澈安岂不是羊入虎口。 少女听他如此绝情竟不管不顾任由她和妖怪共处,不知是吓得还是委屈的,当即热泪一滚,声泪俱下道:“季无月你就是个混蛋!” “你这样对我会遭报应的!” “你活该就只是男二——” 傅窈咒骂不停,正要诅咒他明日就被楚云渺厌弃,房门却骤然开合—— 她被披散着长发的少年一把拽进了怀里。 季无月的怀中有着淡淡清香,但随即是极浓郁的血腥气味占据傅窈的鼻息。 她抬眼看到他玄色衣袍肩颈处的深色,这才确定了血腥气的来源。 是在妖市吗,原来他的伤也这样重…… 少年脸色苍白如纸,环抱着少女颇为不适地压了压眼。 这身浸了血的脏衣服穿在身上让他嫌弃不已,她在门外吵得凶,他实在不耐只得强忍着不适匆忙套了身外袍。 总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衣衫不整吧。 “我哪里混了?” 他卸了气力,近乎伏在傅窈肩上,哪怕如此也不依不挠地于她耳边低声质询。 傅窈也察觉出他不对劲了,分明也受了不轻的伤,为何要隐忍不发。 为撑起他不摔下去,她垂下的双手环抱起少年,抚上他后背散落的发丝,分神地想,她好像头一次见他垂下头发,和素日高扎发的冷俏不同,这样的少年只显清俊与温软。 傅窈没理他的质问。 她满心都是那个伙计还在外面呢,若是他破门而入怎么办。 “门外那人,你不管了?”她仰着头问。 少年疲倦垂眼,道:“一会姓沈的发现自会处理了。” “你确信?他伤得那样重……” “他不过是擦伤几处,又不是死了。”季无月轻谑。 沈澈安所谓的伤在他眼中确然和擦伤无异,何至于她这样紧张。 他就是再没用,沈家培养的少主还不至于现在还察觉不出附近的妖气。 那就好。 她不是关心沈澈安如何,只是害怕门外的东西会闯进来。 季无月虽然嘴欠爱气人,但他说的话却莫名让人信服。 即便妖化的伙计还在外徘徊,傅窈仍是踏实许多。 “喂,你没事吧。” 肩上的重量溘然一沉,少年下巴无意识搁在她的颈窝,睡过去了一般,鼻息清浅。 这是晕过去了? 季无月身材修长,骨架也高大,她将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肩头,费了好些力气才将人架到床上。 随后她便犯了难。 要是放着他不管,任务对象不会死过去吧。 看他外袍处的血,应是后背受了伤。 傅窈拆开少年的腰封,那里寻常都挂着个叮当作响的小铃,这会空荡荡的。 拆完腰封,她又为难蹙眉。 他躺在床上,给他翻过身太费力气。 她扶起少年的上身,三下五除二褪了他的衣裳,后背伤痕便落入眼帘,他皮肤冷白,相称之下那些血口更显狰狞可怖。 方才费劲找的金疮药这时候便派上了用场。 傅窈一手撑住季无月的后背,一手给他的伤处撒药粉。 可维持不了多久,他便无意识地往后倒。 “你能不能长矮点。” 知不知道这么沉会给她造成很大的不便。 傅窈低声抱怨,几次折腾下来,她已 18. 沾衣欲湿杏花雨(十一)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客官久等,上酒菜嘞——” 黄帽小二手脚麻利端上酒菜,末了,又记起什么,赶忙呈上来一壶热茶,对季无月道:“客官,您要的碧螺春。” 他垂眼,示意他放下就好。 这小二,正是昨夜妖化的伙计。 小二一脸神采,眼下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沈澈安问其可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伙计一怔,随即不好意思挠挠脑袋,道是昨晚贪懒睡死了过去,让几人切莫告诉掌柜的。 “傀儡妖,木偶修成灵,轻易不伤人。”沈澈安斟了一小杯酒,目光循着远去的小二。 “哦……”傅窈并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心不在焉蹦出一字,恹恹托着下颌道。 自今早醒来她就觉得乏力地很,现下脑袋也有些昏沉。 半晌,反应过来似的,问道:“你是说小二是傀儡妖所化?” “非也,他昨夜那般,只是被傀儡妖控制罢了。”伙计的脊背有根细细的悬丝,沈澈安将那根悬丝除了方才让他恢复神智。 “那妖算不上恶妖,喜操纵生灵,却不会实质伤到人,若见有人畏惧他,便更肆无忌惮以此为乐。”他浅啜一口酒,话锋一转道:“傅姑娘,莫非昨夜你也见到他了?” 呃…… 她又想起今早被季无月赶出来迎面撞上蓝袍人的场面,沈澈安眸光怨念,系统又幸灾乐祸般在耳边冒出一句“像不像偷情被抓了。” 这会他这样问,傅窈哪怕就是被那伙计吓了个半死,也只得讪讪一笑。 自己到底拿他的金疮药给季无月用了,她自觉理亏。 “想不到还有这样恶趣味的妖怪。”她含糊道。 “不止如此,傀儡妖操纵人类去演时兴的话本子也是常有之事。” “这是什么癖好?”傅窈问。 沈澈安一顿,“季公子捉妖本事了得,想必要比在下更了解这些妖怪吧。” 嫩绿的芽儿在茶盏中悠悠打着转,随后缓缓沉入杯底。 玄衣少年一早便格外地缄默,用完饭只默默饮茶,长指把玩着釉色茶盏,心不在焉地盯着盏中嫩叶儿看。 他的外袍早已换了身干净的,腰身劲瘦,长发高束,轮廓分明的下颌勾勒出少年的俊俏。 傅窈看向季无月,满是幽怨之色。 给他上药,还给他放血,结果他不仅没半点感激之意,还冲她发一顿火。 留意到两道视线落在他头上,少年把玩茶盏的指尖一顿,眸内划过一丝不自然,以手作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问道:“什么?” 季无月确实没细听他们在聊些什么,他眉眼怔松,似是在回忆什么。 昨晚少女不住扣门让他不堪其扰,只依稀记得自己将人拉了进来,而后便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人生的前十八年,他从未与哪一个女子有过如此亲密举动。 是以今晨一睁眼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又猝然看见少女在他怀中恬然的睡颜,顿时手足无措。 短短一夜,遭阳泉反噬的伤已经大好,唯有后背的伤痕还有些微刺痛,他瞟到地上用空了的金疮药,倏地了然。 见几人视线盯住他,季无月压了压眼,随后迅速掩去不自在,施施然道:“确有其事,傀儡妖喜玩乐,惯用操纵傀儡的法子编排话本子。又极狡诈,许多傀儡妖会炼制分身若干,大难当头可助其绝处逢生,故而此类妖怪轻易难收。” 说罢,少年眼眸微眯,恢复了往日模样,直问沈澈安道:“论起除妖的本事,我哪里敢和沈少侠比。” “且不论能除几个妖,论气势,沈家少主可是一人抵万妖,谁要是和沈少侠一同出任务,想来应是不必费吹灰之力。” 他是在嘲讽当日妖市沈澈安不敌围攻的妖,致使同伴后背受袭一事。 闻言沈澈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注意到傅窈看过来的目光,又扯出一个笑,道:“傅姑娘,昨晚的金疮药你不会送给季公子用了吧。” 少年微勾的嘴角顿住,不动声色红了耳廓。 “姑娘怎可擅自把在下的东西送给旁人。” 他神色失落,质问一般。 “我……”傅窈正要解释,却被季无月打断。 少年磨挲着手中茶盏,意味不明道:“此茶甚好。” 傅窈这才注意到,季无月似乎并不喝酒,只喝茶。 她原以为故事里的恣肆少年郎,应当都是一醉解千愁的洒脱型,没想到季无月竟然是品茶的。 “一瓶金疮药而已,你若还需要,我赔你一瓶便是,但想来沈少侠的伤应该用不上了。” 沈澈安的心思他知道得明明白白,拢共没多少伤却故意博傅窈同情。 他面上聚起恶意,桃花眸高挑,轻慢道:“但沈少侠切莫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不喜沈澈安,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沈家和季家向来势不两雄,傅窈既为季家养女,沈家的人又这样费尽心思接近傅窈,身为兄长,他自然有权管束妹妹和什么人来往。 季无月自认这便是他不喜沈澈安的缘故所在。 “本就属于我。”蓝袍人定定道。 在她失忆前,他们分明本就情投意合。 只是他不懂,为何傅窈失忆后不同他亲近,却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季无月亲近了。 什么什么? 傅窈脑子正迷糊着,又听二人云里雾里说了一堆,一脸迷茫。 楚云渺适时开口拉回话题,困惑道:“当务之急,应是找出傀儡妖出现在此的目的。” 嗯嗯,傅窈点点头。 好端端的为何要大晚上在客栈徘徊,找金子不成啊。 欸等等,少女眨眨眼,总算想起昨晚躺床上忘了的要事是什么了,愣愣道: “它不会是找张清吧。” 前任安阳知县张清? 傅窈见几人看过来,将她在幻境中看到的一五一十道明。 “……所以我推断,杀死秋筝夺阴泉的匪徒口中的大人很有可能就是张清。所以毛聪才囚禁折磨张清,没准儿傀儡妖就是被大黄狗派来找回他的。” 自那晚季无月带回张清就将其安顿在了二楼长廊处的屋子,而经妖市撕破脸一遭,毛聪应该也已发现少年留下的傀儡人为假了。 少女苦恼拍拍脑袋,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 张清果然不见了。 屋子里空荡荡。 “狗妖掳走的?”楚云渺沉吟。 “无论是不是,眼下都要先去一趟青水阁。”他们的法器还押在那处。 “可是青水阁的乌龟精是毛聪的人,怎肯还给你们。”少女问。 19. (修)沾衣欲湿杏花雨(十二)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做了几次心理建设,傅窈终于捏着鼻子喝完了那碗汤药。 她和衣躺下,想着缓一会就起身去和他们去青水阁。 不知是不是药性起了效,不过一炷香她就起了睡意。 眯一会也没事吧,反正一会要用到她,季无月那家伙一定会把她拽出来的。 她如是想到,遂放任意识陷入黑暗。 …… 傅窈一睁眼,她又变小了。 细小的手掌被另一只手握住,在石台上描摹着什么。 傅窈定睛一看,石台上铺了许多张空白的黄纸,她的手正被带着在纸张上画着古怪复杂的符箓。 小小的身子坐在石墩上,她晃了晃双腿,得了,地都够不着。 “阿兄,怅鬼怎么认出来。”唇瓣开合,她听到自己瓮声瓮气道。 “怎么一教你画符就问些旁的问题。”小少年无奈,仍是答道:“怅鬼和人的模样无异,多出现在山岭间,男怅鬼左手小指残缺,若为女怅鬼,便是右手小指残缺。” “好了,不许再分心了,阿窈你看,这处要这样运笔。” 十一岁的小少年身量已经抽条,站在一旁青竹一般。 他低头握住女孩的手,神情认真,正一笔一划地教她画着符。 彼时的季无月还是小小公子哥的打扮,一身青色锦袍,长发半扎半束,他一低头,半披的发便从肩头垂下,时而挡住女孩的视线。 “阿兄挡住了。” 说着小手胡乱扒开了他的头发。 傅窈觉得惊异,原来原身和季无月还有关系这么和谐的时候。 小季无月轻笑,桃花眸温柔潋滟,“那阿兄以后就把头发都束起来,耽误了阿窈学术法可不成。” 实则她哪里学会了什么术法,傅窈瞟了瞟一旁画好的符箓,有些不忍直视。 笔迹歪歪扭扭,与其说是符箓,不如叫鬼画符。 过了一会,女孩又打岔起来,“我不想再喝药了,太苦了。” 她身子骨弱,季家便时常给她喂些汤药调养。 “可是上次买的果脯吃完了?阿兄一会就去买。”小季无月伸出指尖点了点女孩的额头,故作严肃道:“现在你必须给我乖乖学画符箓。” “阿窈自己试一试。”刚被带着画完一张符,季无月就要求女孩自己独立画一张。 良久,见女孩不动,小少年又鼓励了一遍,眸子干净澄澈,道:“五行符是最简单的驱邪符箓,阿窈聪慧,一定可以学会的。” ……还是没动。 ?傅窈怔了怔,这是要她这个“梦外人”来画? 仿佛是将身体的掌控权交给傅窈一般,原身确然没了动作。 傅窈接过毛毫,下意识地按照现代握笔的习惯握笔,刚一下笔就被小少年揪正。 “怎么又这样运笔,阿兄再教你一遍。”说着便耐心将她的手指摆弄到了毛毫正确的位置。 学会握笔,可傅窈不会画符箓啊,她瞟过一旁画好的,索性比照着描。 “不行,不许偷看,这次阿窈要全凭自己。” 小少年见她投机取巧,唤来院落里的小厮收了一摞符箓。 小厮走过来的脚步虚浮,到傅窈身旁时,竟猝然晕厥倒地。 女孩吓了一跳。 小季无月翻过小厮的身子,小厮双颊凹陷,面色惨白,正是入魇的征兆。 …… 古朴森严的房内,季守拙负手而立,沉声道:“无月,为父不准你再接近傅窈。” 小少年难以置信抬头,“为何?” 先前让他维护傅窈的是父亲,现在勒令不让他靠近傅窈的也是他。 此前小少年确实因为父亲母亲对傅窈的特殊关照而心有戚戚,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似旁人家的孩子有诸多玩伴,他身边仅有阿窈一个能说上话的人。 傅窈刚来时,他因心有芥蒂没给过她好脸,但她却不知道生气似的只一味讨好着他,让他那些拙劣别扭的小把戏在她面前无所遁形。父亲只关心他术法修习地如何,母亲身子骨弱鲜少和他说话,只有阿窈关心他陪着他。 他教她画符箓,教她辨别精怪,为她买爱吃的甜点,他早已把傅窈当作真正的妹妹看待。 可父亲的话却从来不准被违背,小少年低头称好,只下颌勾勒出倔强的弧度。 季守拙最是了解这个儿子,叹息道:“你母亲也是如此希望。” 他顿住,“母亲的身子好些了吗?” 柳如烟自产子后便孱弱不已,日日以汤药吊着身子,甚少见客。 故此,季无月从不敢惹母亲气恼,也最是听她的话。 “孩儿知道了。”他应声而退。 这一幕被傅窈收入眼底,她的心底涌现一丝莫名的失落感,应是原身的情绪。 小季无月退出了去,季守拙转身越过屏风朝榻边走去。 屏风内除了季守拙的声音外,又陆续传来一女人的声音。 傅窈不自觉屏住呼吸想去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她直觉与原身有关。 可听了半天,只听到“魇息”、“禁术”等字眼,其间夹杂着傅窈的名字。 虽然她猜测这场梦境是原身的记忆,但上次她都能脱离原身的身体,这次为何不能。 福至心灵般,少女觉得身体一轻,回头便见女孩仍在原地,而自己的身体已呈半透明状来去自如。 她越过屏风直直走了进去。 只见榻上卧着一纤瘦女人,女人生了张柔美的桃花眸,唇色却是胭脂都遮掩不住的苍白,是个典型的病美人。 那应就是季无月的母亲,柳如烟了。 傅窈进去时,季守拙和柳如烟的对话已落到尾声。 季守拙隐含怒意,可又不忍对病弱的妻子发火。 少顷,才道:“这个法子太过凶险,稍有不慎就——” 男人顿住,眼中竟含了泪,“如烟,就当是为了无月,你切莫以身犯险啊。” 柳如烟合上手中的书页,摇摇头淡声道:“没有她,便没有无月。” 画面戛然而止,傅窈脑中唯余柳如烟的最后一句话,没有她,就没有季无月。 什么意思? 季家究竟是为了什么收养原身,她身上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 “快走快走,小小姐来了。” “真是个灾星。” “凡是和小小姐走得近的都得了怪病,真不明白家主为何要收养这样一个小祸害。” “嘘,别说了,千万别让少主听见了。” 季家府邸内,白裙女孩如常在院落里闲逛,但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些家仆不再向往日那样视她为小小姐,而是如见到了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女孩神色如常,却在回到自己房间后悄悄红了眼眶。 他们说的对。 她是灾星,是邪魔,是造成这么多人或伤或死的罪魁祸首。 所以才会一出生就害死了阿娘,她本就不应该存活于世的。 女孩正伤心着,远处却传来熟悉的声音,“快出来,来试试阿兄给你的生辰礼?”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少年雀跃喊道。 呦,季无月这家伙对原身这么上心。 傅窈也被勾起了兴趣,想看看他送的什么玩意儿。 可原身却猛地背靠过去抵住了门,“什么生辰礼,我不喜欢。” 小季无月怔了怔,只当她在闹脾气,接着笑道,“是一枚收妖戒,阿窈出来看看,定然不会不喜欢的。” “这枚戒指可是花了阿兄一个月时间做呢,阿窈若是遇到精怪妖魔,收妖戒都能统统收了,怎么样?厉不厉害?”逗女孩开心似的,小少年语气夸张道。 女孩被说得心动,分明已浮现神往的表情,想到那日听到季伯父对季无月说的话,她咬了咬唇,定定道:“我不喜欢 20. 沾衣欲湿杏花雨(十三)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甜水巷,一行人正疾步往青水阁走。 季无月手下提了个人。 察觉到那人的磨蹭之意,少年箭袖轻抖,那人便发出哀嚎声来。 “我去,我领你们去还不成么!” 闻言季无月手劲微松,小人儿便泥鳅一般滑了下来。 是个傀儡妖。 若说傀儡妖为木偶戏中的人偶所化,那眼前这只傀儡妖大约为戏班中的丑角罢。 细长的八字眉,眉下的白色油彩直覆到鼻尖,绕着眼下一圈又以黑墨涂抹,在这黑白相间中,唯余眼尾勾勒着一抹胭红。 他身量纤瘦,浓妆下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转,被季无月一瞪,又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冤家,哪来的这么个坏脾气的捉妖人。” 他不过是昨晚耍了个人,竟被从暗处揪出来,又火急火燎地绑他来了这。 青水阁现,老者见到几人并无诧异,兀自转身取了二人法器归还。 “还以为你不会这么爽快。”季无月讶然。 “老朽是个生意人,做生意最讲求的即诚心诚信。”老者微笑道。 “带你们去也去了,现在可以放了我吧。” 出巷子的路上,傀儡妖不住哀求。 他身上有这捉妖人的符箓,是以逃脱不得。 “还有那劳什子张清,我去的时候人就不见了。”他被毛大人派来打探张清的下落,若见了就打包带到知县府,可他那夜操纵着伙计溜达了好几圈,才发现那人竟早就逃了。 “好啊。”少年长指一掀,符箓被揭去一角,他大发慈悲道:“你可以走了。” 傀儡妖大喜,却在下一刻感到一阵扭曲的痛感。 他被打回了原型。 “你要做什么?你出尔反尔!”傀儡妖大惊失色。 “自然是杀你。” 方才偌大的人身变成巴掌大的木偶落到地上,季无月半蹲下身将它拾起,玩味地在仔细端详。 “为何杀我,那姑娘被我赶到你房里,你难道不高兴?”木偶人的嘴巴僵硬地开合。 他从几人出妖市就一路跟了来,这小子分明是想让红丝带姑娘关心他的,他推波助澜一把又如何。 “呃——” 他话音刚落,季无月便毫不犹豫地捏爆了手中人偶。 木偶顷刻间化为青烟。 “那晚傅姑娘果然在你房中。”沉默许久的沈澈安出声。 “季公子,它虽为妖,却并没有实质性伤人。”楚云渺显然不认同他的做法。 季无月侧眼,额前的碎发掩住了眸光。 确实没有“实质性”伤人,他想。 脑中不自觉浮现那夜傅窈不住敲门的情形,和接下来发生的…… 他便横生被那妖物戏耍的戾气。 “既为妖,灭了便就灭了,有何不可。”他行事向来无所顾忌。 楚云渺眼神清亮,问道:“那如傅姑娘那样身怀魇息,是人是妖还未可知的存在呢?” “既容得下傅姑娘,何以容不下小小一傀儡妖。” 她虽不是捉妖师,但也知晓捉妖人和仙门之人的共识,那便是只收有害之妖,降伤人之魔。 是以哪怕一开始对傅窈有所戒备,但得知她并无伤人之意后便放任她去了。 甚至极力劝阻过师父抹杀傅窈的念头。 “我哪里容下她——”他驳道,但又立刻被打断。 “季公子此前对傅姑娘喊打喊杀,一路下来分明屡次袒护,这难道便是公子的不容人之道?”楚云渺虽不知二人有何仇怨,却明显看出他言行不符。 少年被问得一怔。 她说的不错,他本就没想要真的杀了她,但心中对傅窈的恨意却是不假,故而他下山后才会不愿见她,不准她再唤自己“阿兄”,也不允她和沈家的人情意暗投,他晦暗的心思偏见不得她好。 至于为何容得下她。 季无月起身,轻飘飘道了句:“她不一样。” 他是为父母遗命才不得不保的傅窈,自然不能像对旁的妖魔那般对她。 “傀儡妖的话不能尽信。” 他话锋一转,意思是还得再走一趟找到狗妖确认张清的下落。 少年兀自走在前头,楚云渺虚虚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 宁安客栈。 露着焦黄兽耳的人悄无声息地现身在少女房内。 傅窈不住后退,黄袍人步步逼近。 “你们给张清藏哪了?” 毛聪开口,他之所以留着那人的性命,便是想要逼问出珠子的下落。这几人倒好,不声不响带走了人,只给他留了个纸糊的人。 “张清不是被你的人掳走了吗,傀儡妖不是你派来的?” 闻言毛聪顿住,不耐龇了龇牙,“小傀儡同小爷说的是,来时就没了张清的踪影。” “我看定是你们早有防备,换了个地方藏人。” 他们定然知晓了那珠子的线索在张清手里,才会如此防备。 说着不及她反应便要伸手捉住少女,傅窈忙后退,一面闪躲一面解释,“我们为何要防你,难道他对你而言很重要?” “他手里有你口中的阴泉,你们自然时时提防着我。”说罢,他见少女露出果然如此的狡黠神情,猛地噎住,懊恼自己说露了嘴。 傅窈得意看着他,名字虽叫毛聪,却是半点不聪明。 毛聪被惹恼,利爪探向少女,又被道金光弹开。 他停 21. 沾衣欲湿杏花雨(十四) 《乖戾男配驯养守则》全本免费阅读 县丞见众人来势汹汹,知晓再难隐瞒,道出张清携家眷一个时辰前逃出了城。 城外,一辆马车急急行驶。 马车敝陋得很,却驶地飞快。 勒着缰绳驾车的正是前任知县张清。 原本温煦的眼透着仓惶,他回头望了再望,确认无人追来才稍稍放下心。 “爹爹,我们为何要走?” 车内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年仅六岁的她不明白为何要离开自小长大的地方。 张清听到女儿无邪的口吻,心里不由酸涩,“这里待不得了,乖囡囡,爹爹会带你去更好的去处。” 他扬起马鞭继续行驶,车底却传来沉闷地一声响动,马车动不了了。 “怎么了?” 车内传来妻子的询问。 “应当是被石块卡住了。” 他应声趔趄着下马,试图查看车轮的状况。 “爹爹当心脚下。”童声稚嫩,带着关切。 张清心头一暖,下一刻却又听得车内女童不知对着什么道:“咦,大狗狗。” 几人刚现身城外,摇光便施术逼停了车轮。 要说这女道的缩地成寸术,简直是目前为止这个世界最让傅窈眼热的术法,瞬息之间几人就从几十里外的县衙赶到了城外野道。 要是她能学会…… 少女明净的眸子浮现神往之色,那以后赶路不知道会多轻松。 她张了张嘴,正要问季无月他会不会这术法,又想到方才这人对她避之不及的态度,转而问起楚云渺,“楚姑娘,你会不会这种日行千里的术法?” 她是摇光的徒弟,按说应当是会的。 “你想学吗?”楚云渺微讶,见她不住点头,又道:“日后可以教你。” 不似傅窈心思尽数被仙家缩地成寸的神通吸引,毛聪的注意力全在那辆马车。 他抖着双耳,径直上前掀开了车帘。 因没有掩饰妖化的身形,车内妇人见了他面露惶然。妇人怀中的稚儿却挣开母亲怀抱,挥着小手一把捏住了他的耳尖。 “放过她们!”车旁的男人直起身来高喊,浊泪滚滚,朝黄袍妖道:“求你。” 毛聪欺身到男人身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眼底兽性毕现,“放了她们可以,珠子到底在哪?” “我早就说过了,宝贝真的不在我手上。”张清哑着嗓子挣扎,“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知道宝贝的去处。” “当日是不是你的人杀了李秋筝夺走了宝物?” 幻境中便是如此。 提及李秋筝这个三个字,张清飞速扫了眼狗妖,下意识瑟缩了脖子,嗫嚅道:“……我确实派了人去寻那孩子,但久久未得音讯,等我再派人去寻时,只寻到那几人的尸首。” “随后我也找了许久的宝物,但都石沉大海了。” 傅窈凝思,也就是说这条线彻底断掉了。 “你口中的宝物只对妖物有裨益,对寻常人不过是鱼目一粒罢了,是谁告诉你那是个宝物?”季无月耐人寻味道,目含审视。 仓惶的男人顿了顿,眼底划过悔意。 多年前,他还只是个孑然一身的穷秀才。 虽有微不足道的功名在身,但爹娘早亡,六亲陌路,连去省里赶考的盘缠都凑不足。 走投无路之时,是李员外接济了他。 李员外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富商,舍给他的几两碎银能解他燃眉之急,对李家而言却微不足道。 “你尽管开口,供一个秀才我们家还是供得起的,就当是老夫做善举了。”他犹记得李员外是何等轻散的语气。 他穿金戴银,高高在上。 关于李员外从砍柴人一跃成为安阳首富,背后有许多条传闻。 流传最广的那一道,哪怕是只读圣贤书的张清也略有耳闻。 传言道他是在某一日于山间拾薪时拾得了宝贝,这才突然发了家。 此类传闻太过飘渺无据,是以他并未信以为真。 后来,他携着李员外施舍的银钱赴考,竟真的中举摇身成了此地知县。 也是在他戴上这顶乌纱帽后,才恍然明白了这所谓的“李善人”接济他是为何。 他乐善好施是不假,可货赂公行也是真的。 他拎了许多财宝,来求他照拂李家那些走了黑账的铺子。 七品小官的俸禄微薄,他却是靠着富商的贿款过起了滋润日子。 彼时他已有了妻女要养,自然不愿拒绝此等贿赂。 由奢入简难,钱财可使人生出无穷尽的贪欲。 在两人的一次私宴中,李员外提及近来生意亏损,“进贡”的东西自是要少许多。 可他新得了爱女,又纳了几房美貌姬妾,自舍不下此前的富足生活。 想起民间的荒谬传闻,借着酒意,他试探问道富商究竟有没有所谓的“宝贝”。 本也只是好奇心驱使下的问询,谁知他当真道出自家确有个珍藏多年的宝物,那物什还是个“仙人”赠与的。 当日他如常在山间拾薪砍柴,却跌落山崖断了腿,好在他挂在了崖壁间,正要支撑不住掉下崖底时,是一凭空而而现的“仙人”救下了他。 “仙人”神通广大,不仅救了他的命,还施仙法为他医好了腿。 砍柴人感激不尽不知该如何报答恩情,仙人不要他报恩,只让他保管一幽暗宝珠。 李员外已然喝得烂醉,后又哆哆嗦嗦说了些什么,张清却已无心听旁的了,他满心都是故事中的“仙人”和“仙人”赠与的宝珠。 传言果然并非空穴来风。 既是仙人赠宝,想必必有不同寻常之处。 只要他拿到了宝珠,何须仰仗李家的利益。 于是在当天夜里送走了人后,他就派人火烧了李氏府邸,企图趁乱寻到富商口中的宝珠。 李家满门葬身火海,却全然不见宝物的身影。 几年后,他才知晓还有李秋筝这个漏网之鱼尚存。 想来宝物定是在那小女童的身上了,他又遣人去寻那李秋筝,却只得了手下的尸首回来。 再后来,张清便被面前的狗妖鸠占鹊巢,恶犬捉了他的妻女,再三逼问他宝物的下落。 他确实不知,可为了妻女无恙,他也只能拖住这妖怪,哪怕受尽折磨。 “所以,你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所谓宝珠,连一个稚童都不肯放过。” 毛聪双目血红,隐有泪色。 在毛聪成为妖怪之前,他只是个糊里糊涂受了女孩恩情才得以长大的黄犬。 什么行善举的富商为利贿公,安阳的父母官为财害命。人类的这些错杂纠纷他想不明白,只是一心想寻回秋筝为他留下的唯一念想。 “是我糊涂,我权欲熏了心。”张清不住磕头,“只求你放过我的家眷。” “我是真的不知宝珠的下落啊。” “爹爹快起来。”他年幼的女儿趔趄着下马,不知是什么情形,只嚎啕哭道。 毛聪指尖生出利爪,正要了结他的性命,却被白衣女道拦下。 “你如今既为此地父母官,便要遵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