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徒弟始乱终弃》 1. 刹鬼修罗 《我对徒弟始乱终弃》全本免费阅读 乱葬岗上,两个捡尸人正在工作。 路过一个孤零零的棺椁,年轻的捡尸人停下脚步,看了棺材一眼:“...这里还有一个...” 年长的捡尸人头也不回:“道上的规矩,停放在路边的单个棺材不能开。能被丢在路边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棺材主是个穷鬼,连雇人安葬的钱也出不起,另一个,就是棺材里封着什么不干净的——” 话音未落。 “砰!”的一声,棺材板在他们眼前被掀飞了出去。 年轻捡尸人就在棺椁前,险些被砸个正着,然而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棺材板贴着他的鼻尖飞出去,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本人却毫发无损。 紧接着又有几根长钉坠落在他脚边,是封棺长钉。 人死以后,四钉封棺,防止死者诈尸。 封棺长钉都飞了,那岂不是... 年轻捡尸人脑中一下子冒出无数恐怖画面,连滚带爬地跑到年长捡尸人身后,惊魂未定:“诈、诈尸了!爹啊,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江荼一醒来就听到这么一句。 他扶着棺木坐起,手掌摁上被长钉洞穿到骨骼的肩膀,“咔嚓”一声复位,糜烂出白骨的皮肉飞速再生,覆盖在血红寿衣之下,显得格外苍白。 死去的五感在逐渐复苏,很疼,但江荼眉头也没皱一下,先转眸看向那两名捡尸人。 年轻的那个已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爹拽他半天没拽起来,江荼已然缓步走到二人面前。 “劳驾,”入耳的声音是预想外的温润亲和,“敢问这里是南涂县么?” 年长捡尸人颤颤巍巍抬起脸,陡然一惊。 青年五官俊美却凌厉,是有锋芒的漂亮,墨发披散凌乱,能将光也侵吞的浓黑笼罩下来,像一片黑暗。 此刻他的唇角微上扬着,柳叶眼半含秋水,没等到回答,好脾气地又重复一遍:“敢问这里可是南涂县?” 年长捡尸人僵硬地点了点头:“是,是,这里是南涂县...” 江荼微微一笑:“老先生可知道,最近南涂县发生过什么异状么?” 年长捡尸人连忙道:“各地怪事频发,也不是这一日两日...我们也就是在阎王手底下讨生活,没害过人...” 边说他边频频看向江荼,脸上写满了“最大的异状不就是你么”的惶恐。 江荼微妙地抿了下唇:“多谢老先生。既然是在阎王手下讨生活,二位日后见到无人入殓的尸体,可代为...” 话音未落,耳畔就响起跌跌撞撞的跑动声,年长捡尸人抓准机会,一把薅起自己的儿子,拔腿就跑。 江荼目送他们远去,徐徐叹了口气,公式化的微笑顷刻消散。 不是说在阎王爷手底下讨生活么,怎么见了阎王爷跑得比谁都快? 罢了,知道这里是南涂县就好,至少没来错地方。 江荼的手心冒出一簇荼蘼花,像跃动的火苗,他信手摘下其中一片花瓣,双指夹住向外一扬—— 花瓣在他身边盘旋,像等待指令的宠物。 江荼报出一段生辰八字,声音凛冽:“去替我寻。” 话音落下,花瓣瞬间化作璀璨灵力,霸道地覆盖整片乱葬岗。 很快有了答复,一条红线缠在江荼小指上,线的另一端延伸至极远。 循着红线的指引前行三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与此同时,红线骤然紧绷,在扯断边缘摇摇欲坠。 江荼转过身。 一头脏兮兮的野兽猛地从林间跃出,慌不择路地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江荼被这枚小炮弹撞得踉跄几步,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旋即涌入鼻腔。 野兽好像撞晕了,呜咽一声,倒在他怀里半天没有动静。 江荼对乱葬岗突然蹿出一只小野兽深表怀疑,没来得及细看,野兽跃出之地又乌泱泱追出一大群人。 这群人穿着统一,束发玉冠,仙气飘飘,一看就是仙门中人。 看见江荼,他们齐齐一愣。 远远的,只看见青年身着一件破烂抽丝的大红色寿衣,面色苍白,眉眼深邃,赤足,足背因沾满污泥而更显死白,脚踝上还系着一根红绳。 ——只有死人才在脚踝缠绕红绳。 风恰在此时穿林而过,响起厉鬼哭嚎般的簌簌声响,叫人本能地头皮发麻。 追逐的修士中,领头的是个黄衣男子,年纪最长,修为也最高。 黄衣男子的目光落在江荼身上,一时有些举旗不定。 许是乱葬岗环境加持,眼前俊美但诡异的青年让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究竟是活人,还是死人? 如今灵气衰竭,走在路上被鬼拦道是常有的事,黄衣男子心生警惕,试探着开口:“我等乃中界劲风门修士,叨扰阁下清修,不知阁下能否行个方便,将你怀中这小子还给我们?” 闻言,江荼反倒一愣。 小子?哪来的小子? 怀里的野兽突然抽搐了一下。 一只血污纵横的手倏地抬起,瘦弱到风一吹就能折断,却极为用力地攀上江荼的衣襟,指节寸寸收紧。 江荼低下头,对上一双圆溜溜的野兽瞳孔,像沉年的琥珀,温润金泽下强忍着巨大的痛楚。 “救...” 满脸血污的小少年努力张开唇瓣,却只发出一个音节,就浑身一软,晕了过去。 手一松,在江荼衣服上留下五道清晰血痕。 而小少年攥住他衣物的刹那,江荼看见一根红线缠在他干枯的小指上,随着晕倒的动作拉扯到极致,断了。 江荼强压下唇角抽搐。 不是野兽。 是他要找的人,阳间的气运之子。 江荼回忆起鬼帝宋衡敲开阎王府的门时对他说的话: “气运之子登神之路拖了太久,若这一世再不能飞升,人间恐有大难,江荼,我知你避世,但天机卦阵说了,这件事只有你能做成,请你务必亲自出山。” 宋衡对江荼有恩,哪怕只是为了还人情,江荼也没有推辞的道理。 可是... 他怀里这个奄奄一息、可怜巴巴、看起来孱弱到不可思议的气运之子,真的能够成为预言里毁天灭地的大魔头么? 江荼表示怀疑。 算了,人找到了就好。 他接住小少年瘫软的身躯,将人轻轻放在地上。 尔后,向前一步,恰好挡在小少年单薄的身躯前,朝黄衣男子的方向远远还了一礼。 “抱歉,”江荼温和开口,“我拒绝。” 无论这群修士与气运之子是什么关系,他都不可能将人交还。 这回轮到黄衣男子惊呆了,恼火中还有几分忌惮。< 2. 红轿囍嫁(一) 《我对徒弟始乱终弃》全本免费阅读 黄衣男子脸上的笑容还没绽放,就瞬间凝固。 他的剑,挥起时自带潋滟灵光,灵光所至,飒飒破空声不绝于耳。 可就是这么一往无前的剑势,却突然被生生遏止,无法再前进半分。 而阻拦这庞然剑气的,只是一朵花瓣微垂、含苞待放的荼靡花。 肤色苍白的清隽青年抬起手,修长两指并拢,轻描淡写向前一点—— 花瓣随之落在剑尖,像滴落的血,瞬间消融。 咔——嚓。 黄衣男子的眼眸不可思议地瞪大。 只见裂纹沿着那一抹猩红爬满剑身,劲风门上下视若珍宝的名剑,就这么轻易地, 碎了。 这还没完,折断寒雪铁后,荼靡花顷刻飞散,如有自我意识般向黄衣男子扑来。 黄衣男子猝不及防,只觉肩上瞬间有千斤重压,如一只大掌凌空压下。 他“噗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去! 不仅如此,巨大的灵压将他脸上毛细血管都压得爆开,血涓涓流了满面。 其余修士大骇:“师兄!你怎么跪了?” 话音未落,荼靡花轻飘飘地落在他们肩头,贴心地解答了缘由。 噗通、噗通、噗通。 ——轰然巨力将他们压得直接趴倒在地,连姿势也来不及调整,当场摔了个狗啃泥。 黄衣男子脸都绿了,上下唇瓣抖索着碰了好几下。 境界的差距太大,他连嘴都张不开! 他的眼眸艰难地转向江荼腰间的玉佩。 还是那么黑,黑得如此纯粹。 这一发现让黄衣男子更加崩溃:开什么玩笑!这玉佩是假的吧?!这能是一阶? 江荼不知他内心的剧烈活动,轻拍指尖余烬,视线平静地越过黄衣男子,看向地上蛄蛹不止,就是站不起来的其他修士。 他不想一还阳就背负杀孽,早就撤了灵压,这群人只是因为吓破了胆子,才腿软到站也站不起来。 江荼客观评价:“太弱。” 中界仙门听起来很厉害,为何这么多人,连他一招也接不住? 甚至他才用了不足一成的力量。 他是听说过,因气运之子积压灵气,导致人间灵气衰弱。 可竟到了这种程度? 江荼下意识看了一眼罪魁祸首。 在阎王爷颇有威慑力的注视下,蜷缩起来的小少年发出几声难受的哼哼,又把自己团得更小了。 江荼想到自己在地府养的小黑狗。 是被主人虐待而死,刚到江荼府上时,也是这样蜷缩着,很可怜的样子。 江荼心想,气运之子无法登神,灵气积压是必然的事,怎么能怪他?这么小的孩子,他懂什么。 为小少年找好了补,他将这缩成虾米的小东西扳直,手臂压住膝弯,肩膀托着腹部,像抗沙袋一样把人扛抱起来。 他其实不应该在劲风门这里浪费时间,好在与劲风门交手也没耽误太久,一分钟不到,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可惜依旧没能走成。 长剑断裂,身为极品炉鼎的小少年又被人抢走,黄衣男子眼中翻涌起浓浓怨怼。 他兴师动众前往下界,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倒贴了宗门一把宝剑,就这么回去,劲风门定会将他放逐,甚至说不定自己也会被炼成魂器。 既然到了穷途末路,就算要死,也不能让别人好过! 灵力噼里啪啦爆裂,黄衣男子身侧狂风大作。 无数悲哀的棺材板被狂风刮飞,枯骨失了最后的容身之所,发出悲泣哭嚎。 轰!! 江荼脚步一顿,侧过身,一块棺材板便擦着他的鼻尖而过,重重砸在地上。 就差几厘,就要削掉他半张面颊。 但江荼扛着小少年的手没有丝毫晃动,甚至衣袍也几乎没有起伏。 唯有一抹鲜血顺着面颊切口,流入江荼唇缝之间。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绽开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江荼不喜欢招惹是非,所以没打算赶尽杀绝。 但黄衣男子屡屡招惹,那就只能... 算他倒霉。 他将小少年放到一边,远离战圈的位置。 然后。 向着黄衣男子走去。 他的步伐从容平稳,每走一步,都像丧钟在黄衣男子耳边敲响。 黄衣男子爆喝一声,又是数块碎石、棺材、半截枯树向江荼砸去! 江荼的身影如鬼魅在夜幕潜行,袭击物根本接近不了他,就一个接一个在空中粉碎。 黄衣男子眼睁睁看着江荼如履平地般向自己靠近。 他依旧面无表情,柳叶般的眼眸中却镌刻着浅淡笑意,像玩弄猎物的狐狸,冰雕玉琢的脸平白镀上几分邪性。 ——这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黄衣男子没来得及找到答案。 江荼一把捏住他的颧骨,将黄衣男子的尖叫封在嘴里。 轻轻一提,就将健硕魁梧的黄衣男子从地上提起,轻描淡写地像提了只鸡。 江荼腰间的玉佩在风中狂舞,撞入黄衣男子的视野,靠近血红寿衣的一边泛出些许赤色。 黄衣男子突然想起,玉佩不止一种黑色。 黑中有赤,谓之玄。 玄色,...天阶修士! ... 小少年在快要将天幕也撕开的喧嚣中睁开眼。 他本能地想要继续逃跑,却到底被嘈杂声吸引,琥珀色的瞳仁转向前方。 砰!砰!砰! 小少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追逐着他的黄衣男子,此刻正如一只待宰的公鸡,被单手提着,重重砸向古树树干。 每砸一下,便是“砰!”一声巨响,黄衣男子的抽搐就剧烈几分。 而擒住这名二阶修士的,只是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掌。 身着寿衣的青年,像一场席卷山岗的烈火。 他每一次动作都轻描淡写,任凭飞溅的鲜血浊染眉眼,手上力道却只增不减。 黄衣男子起初还在惨叫,但很快就没了声音。 突然,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寿衣青年将半死不活的黄衣男子随手一丢,缓缓转过身来。 小少年发出一声惊叫:“啊!” 转身就跑! 不得不承认,血淋淋的小少年跑动起来却极为敏捷,在乱石之间如履平地,与野兽颇有几分相似。 可惜还没跑出十米。 江荼捏住小少年的后领就像捏住闹腾的小狗崽,手臂发力一提,就把人直接拎了起来。 颠了颠,好轻,像拎了个骨头架子。 他与浑身僵硬的小少年对视:“还跑么?” 小少年摇头。 江荼将他放回地面。 落地的一瞬间,小少年换了个方向,拔腿—— 就被逮了回来。 地点人物都未改变,江荼拎着小少年晃了晃,很有耐心:“要再玩一次么?” 小少年在半空转了个圈,哽了一下:“...” 江荼重新将他放下。 小少年抿着唇瓣,两只干巴巴的小手绞在一起,浑身上下写满了警惕。 江荼想,府里那条小黑狗,刚来时也是这样,人靠近了还会呲牙。 江荼让他自己脱敏,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不敢不答,嗫嚅一下:“...炉鼎一号?” “...”江荼,“这不是名字,从今天起,将它忘记。”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劲风门修士却再度被重重砸回地里,鼻骨断裂,鲜血直流。 好恐怖的力量。 小少年瞳孔剧颤,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连呼吸也不敢大声,生怕惹这青年不高兴了,自己也要遭殃。 江荼不知小少年内心的想法,他看那条锁链不爽很久,手伸向小少年血迹斑斑的脚踝。 小少年猛地闭上眼睛,死死咬着牙,不让惊恐的呜咽溢出来。 < 3. 红轿囍嫁(二) 《我对徒弟始乱终弃》全本免费阅读 笑声在空旷的夜里显得尤为渗人。 不过,三月三? 江荼记得,现在应该是初秋,农历七月。 不能说和三月三有多接近,大概就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的距离。 至于“起轿”,江荼在阴风中四处看了看,没见到什么能与“轿”沾上关系的东西。 甚至在他视线转动时,被他注视的鬼火还闪烁着缩小了些,从火焰变成火苗,看上去很怕他。 江荼缓缓收合掌心。 早在鬼火显化的刹那,他就已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 现在看来,雷声大雨点小,不足为惧。 倒是... 江荼低头看向身侧的毛茸脑袋。 叶淮扑进他怀里的下一秒,就像触电般弹回,重新拉开至安全距离。 但身躯紧绷绷的,攥着他衣角的手,也悄悄移动到袖口,捏得很用力,骨节都发白。 江荼不合时宜地想,这还是他捡到叶淮后,这个小少年做出的幅度最大的举动。 江荼心知肯定有事,抬手轻拍叶淮肩膀,问:“怎么了?” 叶淮尾音都在飘:“有、有人在我脖子后面吹气...!” 吹气? 江荼略略蹙眉,五指张开向旁侧一捞一拽—— 掌心即刻出现一小团跳动的鬼火,在江荼掌中抽搐扭动。 江荼用力一掐。 鬼火瞬间凐灭。 他重新低头:“还有么?” 叶淮摇摇头:“没有再吹了。” 江荼信手绞杀鬼火的举动被叶淮看在眼里,叶淮低下头,眼底情绪翻覆。 他出生起就被当做炉鼎,没有资格学习正统仙术,唯一擅长的事,可能就是逃跑。 明明见过那么多对炉鼎肮脏残酷的折磨,遇到鬼火的刹那,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害怕。 甚至还下意识的,往身旁这个不知底细的青年怀里钻。 好丢人,好没用。 叶淮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身边的小狗崽肉眼可见地失落,江荼不明就里,只当他还在应激状态。 应激状态的小兽最好不要打扰,江荼复又将重心转移回现状上来。 四周不知何时冒出更多鬼火,影影憧憧,随风晃动。 女子吟哦再度响起,这次凑得更近,宛若贴面呢喃。 “起轿呀,快起轿呀,嘻嘻嘻。” 伴随尖利如指甲抠挖墙壁的嬉笑,好似来自四面八方,难以分辨远近。 这一回,不再只是空吟而已。 一架血红的轿辇,悄无声息地自二人身侧滑过。 喜轿沉默地前行,唯有四只红灯笼在方顶周遭晃动,像有人正抬着轿辇,因步履沉重而颠簸。 浓郁的腥臭味涌入鼻腔。 叶淮并看不见,有四道人形黑影立在喜轿四角,正抬着喜轿向前慢行。 长衣死白,轿辇却血红,宛如阴阳割裂。 似乎是注意到了江荼的目光,靠后的黑影,头颅蓦地抖动起来,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一张灿烂的笑脸,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江荼眼前! 换作旁人,猝不及防之下被这诡异的笑容突脸,哪怕再冷静,也会本能地后退一步。 但江荼在地府见过太多奇形怪状的生物,不仅面色从容,甚至还定睛观察起来。 两颊酡红,五官夸张如信手涂鸦,是纸扎人。 江荼的视线又飘向喜轿。 喜轿极阳,却找了极阴的纸扎人随行。 有点意思。 收回视线,见这纸扎人还不把脑袋转回去,江荼颇为无奈:“你走不走?” 纸扎人:... 它不可置信地左右看看,意识到江荼真的是在和它说话。 不是尖叫,也没有求饶。 竟然是催它干活。 倒是叶淮颇为惊恐:“恩公,你在和谁说话?” 那四道人影是幻影虚像,叶淮并看不见。 江荼看看这张顶着扭曲笑容的惨白鬼脸,语气公正:“和丑东西,不重要。” 他心想,幸好叶淮看不见,不然恐怕要影响孩子的审美。 纸扎人:...... 它备受打击地将头重新掰正回去,悬停的喜轿再次开始前行。 只不过摇摇晃晃,一步一停,好像在为他们引路。 江荼不喜欢为自己找麻烦,这不过是业障凝结的幻象,怎可能拦住他。 只不过,看到叶淮僵硬的神情,他又改变了主意。 未来要登神的气运之子这么胆小可不行,该锻炼一下。 江荼抬抬下巴,示意喜轿继续带路,迈步跟了上去。 ... 一刻后。 喜轿将他们引到一处村落前,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但绵延的红光并未一同消失,货真价实的灯笼在道路两侧高悬。 猩红的光照出一座破旧村庄,阡陌横斜,几间土屋兀立在道路两侧,更多的则浸泡在夜色里。 江荼随手敲响一户人家的门扉。 一个硕大的“囍”字贴在这户人家的门上,许是贴了许久,字的边缘模糊不清,好似融化在木板之中。 笃笃。 门内没有回应,一片寂静中,只有叶淮的声音轻轻响起。 小少年盯着字帖问道:“恩公,这是什么字?” 江荼道:“这是囍字。” 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侧过脸看过去:“你不识字?” 叶淮抿紧唇瓣,很是羞愧:“...嗯。” 没有人会花时间教炉鼎识字。 江荼怜爱更甚,揉揉他的脑袋,心想,看来要把教孩子写字提上日程。 对话草草结束,而门内,似乎是特意等他们停下交谈,一阵脚步声响起。 门毫无征兆地打开。 江荼带着叶淮后退一步。 向外打开的门将本就破烂的“囍”字从中间劈开,门缝间探出一张干枯的脸。 “你们是谁?”屋主一副村民打扮,“外乡人?” 江荼面不改色:“我们在林间迷路,碰巧路过此地,想要借住一晚。” 深更半夜,一个穿着寿衣的赤足青年,带着个瘦弱单薄的小少年,在林间迷路。 这样的组合搭配,比村子还要诡异几分。 村民狐疑地看了他们两眼:“此事我做不了主,我带你们去见村长吧。” 走到村长处。 村长是个眯缝眼的古稀老人,身形干瘪如骷髅,走起路来抖抖索索,叫人担心下一秒就会散架。 江荼重新说明来意。 村长点亮一盏油灯,视线在昏暗灯光下不甚明朗:“多福村...临近乱葬岗,平时鲜少有外乡人踏足。” 他的嘴唇咧开,漏出没有牙齿的唇腔:“有贵客进村,真是双喜临门...” 江荼:“双喜临门?” 村长道:“郎君来得真巧,村头王瘸子过两日嫁妹,郎君不如住下,吃一杯喜酒再走。” 江荼答应下来:“恭喜,既然村长盛情相邀...那就多谢村长了。” 叶淮跟着双手抱拳,心底疑虑随着腰肢同步压下。 就连他,也一眼看出村子有问题。 规避危险的本能让叶淮恨不能立刻离开这里,可江荼为什么要留下来? ...江荼到底想做什么? ... 村长为他们在后院辟了两间房。 江荼在门前驻足,目光微沉。 多福村少有外人拜访,故而没有招待客人的客房,只能打扫出两间柴房,供他们留宿。 这是村长自己说的,但是... ——一张边缘起翘的“囍”字贴,正贴在门上 4.红轿囍嫁(三) 《我对徒弟始乱终弃》全本免费阅读 叶淮站在江荼门前,手屡次抬起又放下,始终不敢敲门。 冲动与勇气只能支撑他起身出门,到这时已经耗光。 叶淮踌躇片刻,侧过脸,小心翼翼贴在门上。 屋内静悄悄的,既听不到呼吸,也没有其他动静。 是睡了吗? 小少年后退一步,想到又要回那个黑黢黢的屋子里,心底小小的失落。 可再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惊扰江荼睡觉。 正转过身打算挪回自己房里,门内忽然传出一声: “进来吧。” 叶淮的脚步迅速顿住了,原地一转眼睛一亮,将门推开一小条缝,小心地探个脑袋进去。 江荼并没有睡,负手站在房间最深处,恰好转过身来。 风顺着门的罅隙溜入房内,青年浓黑的长发向外拂动,竟一瞬与夜幕相融。 这一幕邪气横生,却又美到惊心动魄。 叶淮愣在门口,心脏突突直跳。 相比叶淮的局促,江荼就从容许多。 早在叶淮出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掌握了叶淮的一举一动。 他耐心地等着叶淮敲门,结果叶淮在他门前站了足足一刻,鬼鬼祟祟地往门上扒了一下,转身就要走。 江荼有些不理解,这到底是找他有事还是没事? 不过既然来了,江荼决定还是盘问一下,再把他放回去。 他的指尖燃起一簇灵力火苗,问道:“怎么了?” 烛火之光,却顷刻将屋内照亮。 叶淮白净的脸也映得发红:“长命锁...有些发烫,我担心...” 江荼看着他扯谎,出于礼貌还是伸手检查了下长命锁,温温热,边缘已经有些凉了。 和烫是八竿子打不着。 江荼一面怀疑小东西是不是温度感知系统有些问题,一面看着他紧张又羞怯的神色。 心下了然。 这是怕了。 到底是只有十二岁的小少年,好不容易逃出追杀者的魔爪,又一连受了那么多次惊吓,能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的,不给他惹麻烦,多了不起。 只不过一时不敢一个人睡,这有什么。 他没有深究叶淮话里的破绽,安抚道:“没什么事,别害怕。” 叶淮一愣,耳廓飞速发烫,从素白到红得滴血只是一眨眼功夫。 他为自己的胆怯羞愧,想,江荼一定后悔救他,带这么个没用又胆小的... 更深的唾弃没来得及出口,头顶便一重。 叶淮不可思议地抬起脸,江荼面无表情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害怕是人之常情,无需自责。方才在村长那里,你做得很好。” 说这话时,江荼的手掌依旧死人般冰冷,叶淮却感到一股暖流自天灵而下,涌入心房。 从没有人这样夸奖过他。 更不会温柔地安慰他。 叶淮没骨气地想,就算江荼另有所图,也不差这片刻,他蹭一蹭,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他这么想,也真的这么做了。 手心传来微微痒意,江荼有些惊讶。 他做了什么值得小东西主动蹭他的事情么? 江荼又想起那条小黑狗,熟了以后,天天都在他脚跟打转,将手伸过去,还会主动把下巴搁上来。 ...原来气运之子,真的和小狗差不多。 江荼回忆着过去抚摸小黑狗的动作,顺势在他脑袋上多揉几下:“时候不早,睡吧。” 叶淮不动,只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江荼看。 江荼哪能看不懂,遂了他的愿:“就在这里睡,我陪着你。” ... 江荼不需要睡眠,斜坐在床头,叶淮就在一旁,枕着他的手臂睡。 叶淮睡得很不安稳,不过半个时辰,翻身的次数两只手也数不过来。 江荼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定下心神,将遇到鬼抬轿,直到踏入多福村整晚的所见所闻串联起来。 目前看来,村中并无什么古怪之处。 这里的“没有古怪”,是指他们在村里遇到的,都是活人,并没有鬼怪邪物。 但他确信,喜轿里的东西不向他们动手,而是指引他们到多福村来,不会是无缘无故。 只可能是时候未到。 窗外已有熹微晨光,将天地一割为二。 晨昏交替之时,阴气最重。 窗外忽的平地一声惊雷,直直劈在院中。 轰!! 叶淮本就睡得极浅,雷声刚响,立刻就惊醒,呼吸急促地弹起,像被追猎的野兽,凶狠地抬起眸子。 江荼注意到,叶淮琥珀色的眼瞳中央,隐隐浮现出一道暗红的兽类竖线。 来不及细看,竖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江荼的第一眼,叶淮迅速安定下来,只是脑袋还晕乎乎的,血腥梦境好似还在眼前。 他有些难受,晃晃脑袋,咬着牙不吭一声。 江荼伸手往他眉心一点,将一抹灵力注入进去。 叶淮只觉倏地一凉,围在耳边的嘈杂嗡鸣便被尽数驱散,因久睡而沉重的身躯也变得神清气爽。 他下意识要去寻江荼的手指。 而江荼已经收回手,并 5.红轿囍嫁(四) 《我对徒弟始乱终弃》全本免费阅读 走到屋外。 雨下得更大,雾气蒸腾,将初升的太阳遮住,整座多福村就像浸泡在水里,稍远一些的道路,就被浓雾翻滚着吞噬。 江荼用灵力撑开两朵伞状屏障,一大一小,将自己与叶淮罩好,免遭雨水淋湿。 “三月三,宜嫁娶。” 伞刚支开,空灵女声再度响起,这回,就像是趴在耳畔撒娇的新妇,距离更加接近。 但叶淮意外地没有特别紧张,比昨晚明显要平静许多。 他向江荼靠近一步,一双眼睛警惕地环顾着四周:“...在那里。” 血红喜轿停在迷雾深处,悬空着,像已等候他们许久。 “起轿呀,快起轿。” 这回,就连叶淮,也听出了几分催促之意。 他看看江荼,等着江荼决断。 江荼却本着“玉不雕不成器”,将决定权推回:“你来决定。” 叶淮深吸口气,下定决心般开口:“恩公,我想跟上去看看。” 江荼满意地勾起唇:“走吧。” 喜轿轻晃着为他们引路。 耳畔雨声黏腻,似乎有人贴着他们的脚后跟悄悄尾随。 啪嗒,啪嗒。 目之所及皆是浓雾,似乎走了很远,又好像还在原地踏步。 视野被遮蔽,让叶淮很没有安全感。 走着走着,他就离江荼越来越近,手也悄悄攥上江荼的衣角。 江荼假装没看见,头顶的伞并为一朵更大的,恰好能容下两人。 没走多久。 喜轿停了下来。 “嘻嘻,嘻嘻...” 或许因融入雨中,女声带着扭曲尾调,似哭又似笑。 尾音坠地,迷雾破开。 入目,先是写有“多福村”三字的石碑竖在路旁,石碑阴影下,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正背对着他们,啜泣声不断。 少女哭得投入,并未察觉有人到来。 哭着哭着,她突然发觉,身上很久没有淋到雨了。 是雨停了吗? 不,不对,身边仍有雨丝斜落。 少女想到什么,缓缓抬起头, ——一朵她不认得的、漂亮鲜艳的花朵,正在她头顶绽放,用花瓣替她挡去风雨。 尔后,有人开口:“还想哭么?” 少女吓得险些叫出声,一扭头,尖叫又哑在喉咙里。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俊美的青年,俊美得凌厉而不敛锋芒。 青年身边,还站着个漂亮的小少年,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怯生生的好奇。 这两个人,与多福村格格不入。 少女好像惊呆了,江荼无法,只得再问一次:“还哭么?我有话想问你。” “我...”少女张了张嘴,下意识后退,脊背撞上刻着村名的石碑。 江荼注意到,她的指尖快要越过石碑时,颇为生硬地停住,又往回缩了几分,好像不愿超过村庄的边界。 奇怪。 明明已经逃到这里,只差一步就能彻底逃离村庄,为什么要坐在这里干哭? 换句话说,村庄外面,有什么? 江荼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一架喜轿。 但转念一想,喜轿出现两次,似乎都只是为了引路。 引他们入村,引他们寻到少女。 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好像真的只是个尽职尽责的摆渡人。 不过这一次,到达目的地后,喜轿没有急着消失,而是停在离他们不远的雾里。 雾气飘缈,血红若隐若现,一副旁听姿态。 江荼没察觉到恶意,便也暂且懒得去管,将注意力先放回少女身上。 少女逃跑时只穿了一件单衣,早被雨水浇了个透,紧贴皮肤的衣服下,是肩骨突兀的轮廓。 她的双眸满是哀求,清晰的乌青坠在眼圈周围,显得更加狼狈可怜。 江荼蹲下.身子,与少女平视:“为什么逃婚?” “少女抖得更厉害了:“不嫁,我不嫁...我不嫁!” 江荼没再追问“为什么”。 “不嫁”就是答案。 江荼再问:“既然不愿嫁,为什么不干脆逃出村去?” 这一问犀利无情,少女神经质地不断重复:“不,出不去!我出不去,我是出不去的...” 出不去? 很有意思的措辞。 出不去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不能,一种是不敢。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眼前的少女,会是哪一种? 江荼欲要追问,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些许微光自后方亮起,伴随“找到了!”“在那里!”的呼唤。 江荼不悦地蹙起眉,很不喜欢被打断的感觉。 “做好准备。”他对身旁一直沉默的叶淮开口,也不给反应时间,垂在身侧的手便掐了个诀,将灵力浇灌的伞撤走。 他不能让多福村的人意识到他有灵力。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了叶淮一脸,小少年呜咽一声,甩了甩湿漉漉的脑袋。 时间分秒不差,伞甫一撤走,多福村的村民便举着火把赶到。 他们好像无视了江荼和叶淮,眼里只有逃婚的少女。 一个跛脚的男人,鼻子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一瘸一拐走到少女面前。 紧接着,他扬起手——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就将刚刚站起身的少女,重新抽翻在地。 王瘸子用跛的那只脚支撑重心,踉踉跄跄,也一定要狠狠踢打她:“你个赔钱货!我让你跑!我看你还敢跑?你再跑试试?” 少女在泥泞地里翻滚,像蚯蚓一样,将身子蜷缩起来,沉默地生抗着王瘸子的怒火。 村民们目不转睛地看着王瘸子对少□□打脚踢,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习以为常般不为所动。 终于,少女再忍受不住疼痛的折磨,手掌卖力地向前延伸,抽搐地抠挖着土地,口中喃喃出声:“阿姐...阿姐...” 低声呼唤换来王瘸子更疯狂的殴 6.红轿囍嫁(五) 《我对徒弟始乱终弃》全本免费阅读 漫天雨幕骤然停歇。 一朵荼靡花摇曳坠地。 落地的刹那,花瓣融入泥里,红色熊熊燃烧,如两条赤焰般的锁链,突入迷雾之中,直向喜轿而去! 喜轿显然没想到江荼会突然发难,身形来不及隐匿,就被牢牢锁住,根本动弹不得! 一道虚影从轿辇中凝显。 那是个身着嫁衣的年轻女子,长发被雨打湿,披在面前,像了无生机的海草。 她虽穿着大红嫁衣,衣服上却满是泥土,像在雨中的泥地里打过滚,绣花鞋也丢了一只,每走一步,地上就出现一个血脚印。 女子被锁链带着,也不挣扎,缓步走到江荼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民女...见过大人。” 江荼没什么反应,倒把叶淮又吓了一跳。 他看得出来,眼前的女子怨气深重,已是人死后能化作的最怨毒的红衣厉鬼。 可红衣厉鬼面对江荼,毫无反抗之力不说,态度竟也毕恭毕敬,还称江荼为“大人”? 江荼...到底是什么人? 红衣厉鬼王招娣跪在江荼身前,双手交叠于额前,行叩拜礼。 江荼道:“抬起头来。” 王招娣便抬头,纵深的黑发下,露出满是血痕的脸。 她的一颗眼球暴突在外,面部骨骼凹凸不平,黑血不断从口、鼻、眼中渗出。 叶淮又蹭回了江荼身边。 江荼看这欲言又止的小少年一眼:“看出什么了么?” 叶淮讷讷:“...这位姐姐是被活活打死的。” 他见过许多逃跑后被抓回来,活活打死的炉鼎,被拖走时,尸体就是这幅样子。 江荼默认了叶淮的判断,复又看向王招娣:“王招娣,为何在人间徘徊,不去投胎?” 叶淮又是一惊。 活人遇鬼,有两不可问。 不可问死因,不可问执念。 不然,遭到刺激的厉鬼,极有可能失去理智而狂化,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而他们,好巧不巧,两个问题一个也没落下,全问了! 果然,此话一出,王招娣周围的怨气骤然暴增,顷刻间阴风大起。 她兀地笑起来,唇角撕裂,就用惨白的指腹沾了血,将唇瓣涂成满月: “十里红铺盖,百里入洞房。 起轿,快起轿,别误了吉时呀...” “嘻嘻...嘻嘻...” 伴随着女子嬉笑,叶淮的眼前浮现出另一个雨天。 他发现自己穿着一身嫁衣,在雨后潮湿的小道上狂奔。 他的脚掌被沙砾划破,碎石锋利的边缘刺破皮肤,又因力竭而喘不上气,每跑一步,肺部都传来压碎般的剧痛。 多福村的石碑近在眼前,叶淮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跑!跑出去,离开村子! 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出村外。 然而。 他的脚踝剧痛,来不及去看,便重重倒在地上。 耳边响起男人们的叫骂,很快汇聚到他的身边。 棍子、拳头、木板,如雨点砸在他身上,全身骨骼尽断,碎骨扎破皮肤,像古树盘虬的根系。 叶淮已经感受不到疼痛,凭借本能向前爬行。 但他爬出一小段距离,就会被拽着双腿,往回拖动更远的距离。 叶淮的指甲死死扣进地里,不愿就这么被拖回村里。 但油尽灯枯的他又怎能反抗无数的成年男性? 他只能看着自己的指甲根根折断,饱含着不甘,在地上划出十道深深的血痕。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见耳边响起王盼娣的尖叫: “阿姐!!阿姐...!!” 叶淮一个激灵,眼前虚无又聚焦,便看见江荼神色淡然地收回手。 耳垂微微发凉,还残存着江荼指尖的温度。 是江荼将他从陷入厉鬼怨念铸就的业障之中唤醒。 叶淮身上冷汗淋漓,王招娣死前的怨恨太真实,叫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与后怕。 再一看,荼靡花海已然消散,与之一同不见踪影的,还有身披嫁衣的王招娣。 江荼与王招娣,在他深陷幻觉的时候,谈了什么? 叶淮无从得知。 雨又重新下了起来,好像方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但即便雨水能冲刷罪恶,矗立着的石碑,却始终沉默着,注视着整座多福村。 江荼看向沉默的叶淮。 这种事,他在地府见过许多。 他只审判亡魂,从不插足活人的恩怨,也不负责申冤。 今日这一场雨中闹剧,他更在意叶淮的看法。 江荼半蹲下.身,对上那双宝石般桀璨的眼睛,语气冷淡,不带任何偏向:“如果你想离开,我们即刻就能走,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人敢阻拦。” “叶淮,是回去还是离开,选择权在你。” 叶淮连呼吸都忘了,琥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 他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深知介入他人因果,未必会有好报; 不如趁尚未泥足深陷,尽快抽身离开。 所以此时此刻,江荼将选择权交给他,他应该立刻扭头就走,离这个诡异的多福村越远越好。 可是。 叶淮回忆起雨夜奔逃的幻梦。 在遇到江荼以前,他也是这样,不断地逃跑。 不同的是,王招娣知道自己逃离多福村就能获救,而叶淮逃跑时,甚至没有目的地。 只有逃跑、只能逃跑。 他们是砧板上的鱼肉,是猪圈里的牲口,除了等待死亡将自己吞噬,似乎没有其他路可走。 叶淮从王招娣、王盼娣的身上,看到了那个狼狈逃窜的自己。 他突然很想知道,他们这样生来就是“消耗品”的人,除了逃跑, 还有没有其他选择? 比如说。 让多福村村民、让那些欺辱过他的修士,血债血偿? 叶淮琥珀金的眼眸,瞬间染上深不见底的漆黑。 风也静止,只剩小少年稚嫩的嗓音回荡: “我要留下。” 话语出口,叶淮大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脑中诞生的念头有多么恐怖。 他惊慌地掩饰着脸上的表情,不想让江荼看出异样。 但表情可以掩饰,煞气却不能掩埋。 江荼对煞气最是敏.感。 周遭的煞气骤然暴增,远胜过王招娣千百倍。 而煞气的来源,正是身边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少年。 江荼微微蹙眉,想起白泽的预言。 气运之子无法登神,人间会有大难。 他原以为所谓的“大难”,是因气运积压导致的阴阳失衡。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止于此。 这么小的孩子,怎会有如此凶狠的煞气? 不过,叶淮看起来很惊慌,不像是有意的。 江 7.红轿囍嫁(六) 《我对徒弟始乱终弃》全本免费阅读 青年的身躯并不似穿衣时那样单薄,匀称而没有一丝赘肉,流畅的肌肉线条直到腰窝处才忽的收拢,像一汪清浅池水。 不止这些。 撕裂的疤痕横亘江荼整片背部,像雪地里绽开的梅花,被马蹄碾出烂熟汁液,因没有一处完好肌肤,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叶淮呼吸发紧,不敢想象是什么样的伤势,才会留下如此恐怖的痕迹。 江荼很快换好了衣服,粗麻布衣谈不上舒适,却总比黏在身上的寿衣好上许多。 见叶淮还在发呆,他只当是小少年脸皮薄,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换衣服,道:“我不看,你换吧。” 没想到叶淮拼命摇头:“不,不是的!” 江荼更奇怪了:“那是?” 叶淮总不能说他盯着江荼的背出神,一时脸都红了,尴尬地绞紧布衣。 江荼的视线在他发红的耳根停留片刻,恍然大悟:“你看见了?” 叶淮支支吾吾地低下头:“我不是有意冒犯恩公,只是...只是在想,您、您痛不痛?” 又慌忙摇手:“啊、我,我也不是要打探您的过去,您当我没说好了...” 江荼却不在意:“我不记得了。” 叶淮一愣。 江荼神色自若,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平静:“我缺失了许多记忆,不记得了。” 他死了一千年。 入地府时,他记忆尽失,按照地府律令,被禁止往生。 鬼帝宋衡给了他一个挂职阎王的闲差,让他一边给地府打工,一边寻找生前记忆。 可惜穷尽地府之力,也没能找到半点记忆的蛛丝马迹。 直到灭世预言横空出世,他被赶上来还阳。 眼前叶淮如遭雷击般瞪大眼睛,很是抱歉:“...对不起,恩公。” 江荼摇摇头:“叶淮,人是往前看的。” 他花了一千年寻找记忆,最终得到了这么一个结论。 现在,教给这个囿于过去的小少年,正正好好。 江荼相信叶淮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果然,叶淮神色微动,缓缓道:“多谢恩公赐教。” 江荼点到为止:“嗯,换好衣服,再睡一会吧。” 叶淮:“诶?” 江荼转眸看向窗外,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天色依旧昏暗,似暴风雨临近。 他道:“现在不睡,晚上可就没时间睡了。” 叶淮本没有困意。 他蜷缩在江荼手边,像依偎着主人的犬类,周遭满是江荼身上清冷的气息,眼皮一重一重的,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直到一阵敲门声将他吵醒。 这一回,叶淮醒来的状态好了许多,瞌睡消散得很快,头也不... ——他的鼻尖蹭到了一片粗麻布料。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发现自己竟钻到了江荼臂弯下,整个人都快黏江荼身上去了! 江荼竟也没有阻止,就这么揽着他,任由他放肆! 叶淮大惊:“恩、恩公!” 江荼展臂一捞,将后仰到快要翻下床的小少年一把捞了回来:“又做噩梦了?” 叶淮摇头:“没,没有...” 一边咬紧后槽牙。 叶淮啊叶淮,难道你被骗的次数还少吗!怎么能因为一句话,就放松对江荼的警惕? ...但是,这次没再做噩梦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觉了。 小少年又开始兀自神游,江荼让他慢慢游着,自己下床去开门。 来敲门的不是村长,而是面生的村民,绑王盼娣时见过一次:“郎君,差不多了,还有一个时辰就到子时。” 江荼道:“有劳带路。” 村民便带着他们往祠堂去。 一路仍是黑黢黢的,红灯笼在雨里飘摇,像即将凋谢的花。 “囍”字同样湿透,红艳艳的漆流进木板里。 江荼问:“大喜的日子,不做些准备么?” 怎么和先前看着,还是一模一样? 村民只说:“在准备了、在准备了。” 便引着他们不断向前。 祠堂建在多福村深处,一座黑漆漆的瓦片屋子,雨水拍打在上面,发出撞钟般沉寂的响。 祠堂前站着两个男性村民,一人撑一把红雨伞。 领路的村民随时观察着江荼的视线,解释道:“打红伞吉利,这是多福村的风俗。” 又是这句话。 江荼心想,你们的风俗真奇特,连阎王爷也是第一次听说。 村民将江荼领到祠堂前,不仅不进去,反倒回退几步,走到江荼身后。 他从袖子里摸出个匣子,神神秘秘塞进江荼手中:“村长说,多亏您帮忙,这是宝人参,您先收着,等婚事成了,另一根啊,他老人家亲自给您送来。” 江荼掂了掂装人参的匣子,沉甸甸的,装作很欣喜的样子:“举手之劳而已,村长太客气了。” 村民不疑有他:“总之您只要看住王盼娣就成,她若是想跑,祠堂外那两位兄弟,会帮您一道制伏她,您别担心。” “好,好的。”江荼的目光又转向那两把红伞,总算明白为什么要特意找两个人站在祠堂前。 原来是怕他偷偷放人走,还做了两手准备。 不奇怪,真就这么信任一个刚认识的异乡人才奇怪。 江荼见村民交代完了,欲往祠堂里去。 村民却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郎君,村长还说了,子时前,请您务必检查下王盼娣的衣着。虽说我们都检查过了,可真怕这小婆娘耍什么花招。” 江荼应了一声:“怎么说?” 村民道: “必须身着嫁衣,盖红盖头,需得盘发,不可赤足,不可有一处暴.露。必须妆面整洁,佩戴钗环。上轿后手捧白玉,双脚缠绳,不可出声,不可笑,不可哭。” 江荼的眉头深深蹙起。 眼前的村民分明在说话,却又不像在说话。 他的语调毫无起伏,像上了发条的机巧,句子与句子间甚至没有进气。 < 8.红轿囍嫁(七) 《我对徒弟始乱终弃》全本免费阅读 抹布铺开一地灰尘。 王盼娣死死盯着那块灰,江荼并未看她,她却感到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多福村的男人们,也让王盼娣感到压力,但那是建筑在暴力上、因恐惧而诞生的压力; 面对眼前这个青年时,王盼娣并不恐惧。 是这个青年自身不容亵渎的威严,让王盼娣不敢直视他的双目。 王盼娣隐约意识到,江荼并不只是路过的外乡人这么简单。 她的眼底闪过孤注一掷的决然:“只有新娘子出嫁,地里才会结出宝人参,我和阿姐偷偷去看过,那根本不是什么人参,而是冤魂,是厉鬼!您不相信,就让村长把宝人参拿出来看看!那所谓的‘人参’,怨气冲天,只能封在匣子里!” 王盼娣撕心裂肺地喊出最后几句,呼吸急促地瞪着江荼。 然后她注意到,江荼手里正拿着一个匣子,边听她说话,边将匣盖向前一滑。 王盼娣惊恐地瞪大眼睛:“你要做什么?!” 哐—— 木雕的匣盖摔落在地。 落地刹那,一团极黑雾气陡然从匣中升起! 这雾似幻又似实,原本团聚在窄长木匣中,甫一重获自由,便疯狂地膨胀,向匣外伸展。 祠堂内顿时阴风大作,牌位被吹得摇晃,帷幔拂动,宛若憧憧鬼影。 一只惨白的手从黑雾中伸出,以诡异的姿势扭动着,发出“咯、咯”的骨骼断裂声。 王盼娣已吓得浑身瘫软,动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那只手,五指成爪,向自己面门抓来! “当心!”叶淮下意识上前,想要拉开王盼娣。 刚刚迈步,他便被江荼勾住后领,拎回了身后。 江荼道:“不伤她,未必不伤你。” 叶淮一惊,凝眸复又看向王盼娣。 只见那只惨白鬼手,凌厉迅猛,却不是攻击王盼娣,反而恶狠狠地将麻绳绞碎。 之后,才很犹豫似的,缓缓接近,轻轻抚摸着王盼娣的面颊。 抚到她脸上青紫的伤痕时,黑雾激动地扭曲起来,似乎怒火滔天,将牌位一个接一个吹翻在地。 周遭煞气更重,却只是向外扩散,始终刻意地远离王盼娣。 叶淮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看王盼娣,看看鬼手,最后看向江荼。 江荼分明气定神闲,好像早已料到这一幕的发生。 只在煞气快要接近他们所在时,才有些不悦地提醒:“你僭越了。” 煞气陡然停下,慢吞吞地,吞噬他们脚边的土地,却不敢再靠近他们半分。 乖巧到令人害怕。 叶淮见过红衣厉鬼在江荼面前毕恭毕敬的模样,深知这些怨魂怕他。 但为何不攻击王盼娣,反倒很怜惜她的样子? 叶淮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江荼抬起腕子,木匣还在他手中提醒:“活人沾染煞气,折寿。” 话音刚落,鬼手迅速缩回黑雾中,定定地站在原地,似乎真怕折了王盼娣的寿数。 黑雾没有五官,甚至没有人形,叶淮却觉得,它正在看着王盼娣。 尔后,黑雾明显地转过面,面向江荼与叶淮,向下弯折—— 它在向他们鞠躬。 准确一点,是向他身边这个,冷漠的青年鞠躬。 江荼的反应肯定了叶淮的猜测:“不必多礼。” 黑雾闻言起身,很快又鞠一躬。 下一刻,它摇身一缩,回到木匣之中,回去时还极有礼貌地,沿途捡起滑落的匣盖。 便听“嗒”一声,黑雾将自己重新封回了匣子里。 江荼把匣子递给王盼娣,只伸手,不说话。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单纯懒得开口。 在地府,从来不需要他亲自做这么多事,这短短几天,少说能抵他一整年的活动量。 借着余光,江荼注意到迫使他工作量暴增的小罪魁祸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江荼拧拧眉心,心想,小东西好奇心还挺重,什么都要看。 等了等,王盼娣迟迟没有动作。 她抖得更厉害了,脸颊通红,盯着江荼手里的匣子:“这里面封着的...究竟是...” 江荼又将匣子前送几分:“嗯。” 王盼娣眼泪大颗滚落。 江荼并非答非所问,她未出口的问题,江荼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原来她误以为是洪水猛兽的恶鬼,竟是她的姐妹。 绳子已被鬼手撕碎,王盼娣用膝盖在地上挪动,后退半个身位。 向江荼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她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江荼沉默地受着,心底有几分微妙。 神仙?若他告诉这小丫头,他是百姓门头上贴的那青面獠牙的阎王,不知王盼娣会是什么表情。 王盼娣又连着磕了好几个头,才抖着手,捧过匣子。 她抱着匣子,哪还有半分恐惧的模样,将脸也贴上去,不顾木刺扎痛她的皮肉,沉醉地依偎着。 那只黑雾中的鬼手抚摸她的刹那,王盼娣想到了邻居家年轻的小娘。 小娘出嫁前,就是这样抚摸着 9.红轿囍嫁(八) 《我对徒弟始乱终弃》全本免费阅读 祠堂外锣鼓喧天,不断迫近;祠堂内沉默异常,只能听到布料摩挲的“沙沙”声。 江荼的动作很快,说嫁就是真的嫁。 红嫁衣穿在王盼娣身上并不合身,松松垮垮,有些偏大。 穿在身姿颀长的青年身上,就稍显紧绷。 鲜艳的红布勒紧青年每一寸皮肤,优越的身体线条暴露无遗,两处云肩掩饰了肩膀宽度,腰又恰到好处地纤细,从背后看去,连性别的边界也被模糊。 不会有人质疑他身量太高,只会在惊鸿一瞥后,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不敢惊扰。 嫁衣披上,江荼开始盘起长发。 叶淮在一旁,捧了一手装饰的珠钗,看着江荼将鬓发撩起,漏出白皙的脖颈。 叶淮的呼吸忽的一滞。 一颗红痣,随着江荼挽发的动作,出现在颈侧,像雪地一点落梅,又或许是眉心一粒朱砂。 皮肤瓷白,长发乌黑,痣却艳红。 色彩张力拉到极致,叶淮看得出神,一时忘记将珠钗递过去。 江荼耐心等了数秒,偏头催促一声:“怎么了?” 叶淮这才止住翩跹思绪,摇了摇头,视线却总是控制不住,往那颗小痣上瞟。 他忍不住想:怎么会有人,每一寸肌肤都冰雕玉琢,就连痣也生得这样巧? 颈侧目光灼灼,江荼并未在意。 嫁衣、珠翠已装点妥当,绣花鞋勉强能套上,在盖上红盖头之前,还差妆面。 江荼懒得张嘴,本想直接从王盼娣脸上找参考,可惜她的脸已经哭花了,只能被迫开口。 王盼娣从他提出替嫁后就无声地哭,幸好大脑还能转:“脸要涂白...您本就白,再就是唇要红,您的唇淡了些...” 她没敢说江荼的唇色浅到不符合要求,双手慌乱地在身上翻找。 唢呐声越来越近,像察觉了他们未能遵照习俗,猛地尖利起来。 王盼娣吓了一跳,手抖得厉害:“胭脂纸...胭脂纸都在村长那里...” 她欲哭无泪地看向江荼。 江荼眉梢微沉,将指腹送到唇边,没有片刻犹豫—— 皮肤□□脆利落咬碎,冒出一颗血珠。 江荼将鲜血涂在唇上,唇色顷刻鲜艳近妖。 将两片唇都涂满,江荼垂下指节,鲜血一颗一颗顺着圆润指尖滴落,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道:“替我将盖头盖好。” 叶淮恍然惊醒:“好的,恩公。” 他小心翼翼地将红布盖在江荼头上,忍不住又悄悄看江荼。 垂坠的红纱遮住凌厉的五官,江荼周身生人勿近的森冷也随之弱化,气质依旧是沉静的,但看起来不再高不可攀,反倒... 变得好可口。 叶淮悚然一惊,捏着红布的手一抖,又被他强行压下。 那一瞬间,他甚至生出要将江荼拆吃入腹的恐怖想法,可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就在这时。 唢呐声停在祠堂门口。 门上映出人影轮廓:“新娘子,该上轿了。 江荼向前迈出一步。 叶淮担心被丢下,立即跟上:“恩公...” 江荼脚步未停,丢下一句:“长命锁。” ——?! 叶淮倏地一愣,双手拢住颈间的长命锁。 长命锁逐渐变得冰冷,像是江荼手掌的温度,紧接着极浅的灵息覆盖上来,将小少年整个人包裹起来, 小少年如深夜中蛰伏的野兽,轻轻跟上江荼的脚步。 祠堂大门向外打开的刹那,一柄红伞倾倒过来,像是要将江荼藏起来,阴影覆盖全身。 一张惨白的、唯有双颊酡红的脸,以诡异的角度,探入伞里,几乎要贴到江荼脸上。 江荼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僵持片刻,已然向纸扎人异化的村民满意地点点头:“新娘子很懂规矩,夫家一定喜欢。” 又捉住江荼交叠在身前的手,像点评什么货物,“手也白,纤细,就是骨节粗了些,不妨事。” 还怕死得不够快似的,“嘿嘿”笑着抚了抚江荼的手背。 江荼:... 周遭的气压陡然沉了几分。 叶淮不忍直视地移开目光,在心里替纸扎人村民点上三炷香。 长命锁让叶淮与黑夜融于一体,纸扎人村民没察觉到叶淮怜悯的目光,继续为新娘子滑嫩的手倾倒:“这双手,捧了白玉,一定好看。” 叶淮又好奇地看了过去,恰好看见村民将个大白馒头放进江荼掌心。 一股米面糯香。 叶淮心里感叹:...天呐,不要命的纸片子。 江荼红盖头下的眼眸沉若冷潭。 他没成过亲,但见过很多鬼。 知道阳间的风俗,认为死者捧着馒头入棺,来世便不会忍饥挨饿。 果然如此,摸到白馒头的刹那,江荼百分百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多福村的嫁娶风俗中, 红伞聚阴, 纸人开路, 手捧白玉, 绑腿而行。 这根本不是成亲的习俗,而是下葬的流程。 ... 江荼被请上喜轿,叶淮趁轿帘掀起的空当,溜身钻了进去。 轿内空间太小,本就只够一个人坐着。 江荼是成年男性,坐得勉强,身边更是没地方留给叶淮。 小少年不高兴地抿了抿嘴,犹豫片刻,弯下腰,一点一点挪到江荼腿边,抱着双膝将自己缩小再缩小,总算是塞下了。 叶淮年纪小、又未经过系统修行,隐踪术使得乱七八糟,只能瞒过道行更浅的纸扎人。 江荼将他的一举一动感知得清清楚楚,目光透过盖头,在轿内轻转。 两侧分明还有一些空间,怎么这孩子偏要往自己脚下这一亩三分地里挤? 江荼想不明白,只能猜测他或许是喜欢钻角落。 突然。 喜轿兀地歪斜,叶淮一下失了重心,下意识伸手抱住了江荼的小腿。 喜轿内本就沉默的空气瞬间结冰了。 叶淮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不知该继续抱着还是撤手,结结巴巴开口:“恩、恩公...” “...”江荼叹息,“坐好。” 叶淮迅速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 轿外,纸扎人嘟囔一句:“怪了,这新娘子看着纤细得紧,怎么这么沉?” 叶淮蹭着江荼的腿,心虚地眨了眨眼。 没等多久。 男人中气十足的嗓音,在轿外响起。 “十里——红铺盖, < 10.红轿囍嫁(九) 《我对徒弟始乱终弃》全本免费阅读 “啊——!!”鼻血横飞,村长发出凄厉的惨叫,来不及起身逃跑,又被一脚重重踩上胸膛,重新压回地面。 江荼这才拽下红盖头,露出一双冷酷的柳叶眼。 喜轿停下,唢呐声歇,江荼看不见轿外景象,也判断得出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 江荼不喜欢未知的感觉,王盼娣能掌握的信息有限,多福村邪物的许多细节,还得从更接近阴谋中心的人身上挖。 有谁是比多福村村长更合适的呢? 既然都自己送上门来了,不物尽其用,好像都有些说不过去。 脚下,村长像见到鬼一样惊恐:“怎么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江荼微微蹙眉。 胸口重压一松,被连续踩了两脚的村长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是什么,放声大叫:“不,求你别踩了!求你别——” 江荼直接踩在村长抽动的脖颈上,轻描淡写地堵住了全部声音。 真吵,他垂下眼,眼睫在脸上扫出一道阴影:“我允许你说话了吗?” ... 逼仄的喜轿中,又升起一股馊味。 一滩水渍从村长胯间漫开。 叶淮嫌弃地抖抖脚尖,蹿到江荼身边,生怕踩到一点秽物。 江荼的脚还踩在村长脖颈上,微微发力,村长的哀嚎就变成窒息的“嗬嗬”抽气,脆弱的喉骨咯嘣响。 眼见着村长的脸逐渐发紫,江荼才缓缓松了些力道,施舍给他几分氧气。 村长大口呼吸着,口腔张到最大:“别杀我、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江荼被吵得头疼:“多福村地下有什么?” 吉时到后,多福村内虽发生了堪称翻天覆地的变化,但都只止步于外观形貌,浮于表面,未曾触及内里。 包括那些村民,江荼上轿前特意用灵力检查了,虽然“变成”了纸扎人,都实际还是人。 地面上的异变雷声大雨点小,再结合王盼娣对“地下伸出手”、“拽着想要逃离的人往回拖”的描述,邪物实际藏在地下,并不难猜。 但村长显然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截了当,一愣:“我,我不知道你在问...啊——!!” 江荼一脚踩上他的肩膀,咔嚓一声就将胳膊卸了下来。 村长痛得满头冷汗,艰难地看向江荼,这个青年施暴时依旧面色平静,神情中透露出与举动截然相反的圣洁。 江荼不再开口,只将脚尖贴着村长胸口游弋,似乎在寻找下一个拆卸的部位。 绝对不是威胁而已,他是真的会、也是真的能把自己拆散架。 村长吓得又尿了一身:“我说,我说!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他颤抖着道: “多、多福村...多年前,就是天河还没建起来的时候,遍地都是妖魔鬼怪,为了自保,上一任村长...不是我!是上一任村长,从村外请了尊千瓣莲佛回来。” 天河? 江荼隐约听过,是近百年由修真界建起的一道结界,再具体的就不太清楚了。 至于千瓣莲佛,蟑螂王八都能称佛成神的年头,这种野路子更是入不了江荼的耳。 村长继续说: “千瓣莲佛法力高强,但它说,要庇护多福村,有一个条件...就是每年三月三,在村中选一位适龄女子,与它成亲。” “若千瓣莲佛对新娘子满意,就会在三朝后的回门日,在地上,结出一颗宝人参来。...再等九月,又会再结一颗,这两颗宝人参,就是千瓣莲佛...给的聘礼。” “可今日并不是三月三。”江荼冷冷提醒,“而是七月十五。” 村长瑟缩着点头:“是,是七月十五,可千瓣莲佛定的日子,谁敢说不是...” 他渴望博得江荼的怜悯,可惜江荼对他根本没有兴趣:“千瓣莲佛在哪?想好再回答。” 村长还想挣扎,就见江荼的视线落在他完好的半边肩膀上,当即“咕”的一声:“地下!在多福村地下,敲两下石门,会有一个暗道...您、您要见千瓣莲佛,得等礼成...送入洞房之后,千瓣莲佛才会现身!” 江荼:“你们只负责送亲?” 村长哪敢隐瞒:“是,是,其他人只负责送亲,我还负责检查...检查新娘子是否处子之身!” “没有了?”江荼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若有所思:怪不得就村长没变成纸扎人,还穿了一身红。 村长疯狂摇头:“没有了,没有了!下到地底,千瓣莲佛自有办法主持婚事,不需要我们,我哪敢动手害人——” 江荼果断一脚踢向村长下颌。 村长连声音都没喊出,脑袋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叶淮被这残.暴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江荼越过不省人事的村长,躬身下轿:“跟紧。” 下了喜轿。 雾气弥漫,周围送亲的喧闹像隔着数重山般模模糊糊,除了他们,再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眼前什么也没有,雾蒙蒙一片。 向前走了几步,地面质感一变。 江荼低下头,便见一扇石门嵌在地上,雕有莲花纹路,泛着年代久远的青铜色,一朵红团花绑在门上,喜庆又怪异。 他俯下.身,抬手在门上敲击两下。 分明看着轻轻一敲,石门却发出“咚、咚”的沉闷回响。 很快,石门从中间向两侧平移,露出其下一条阶梯,每一级都极窄,要踮脚才能前行。 逼仄的甬道纵深极长,走到地底,又豁然开朗。 地下的空间远比想的还要大许多,脚踩上地面的刹那,像踩到柔软的血肉,先是凹陷下去,又轻轻弹起,将人托起。 正前方突有熹微光亮。 黑暗被照亮一些,勉强能看出周遭陈设布置。 硕大的“囍”字贴在最前方的墙面上,“囍”字下便是一张方桌,左右各摆有一张木椅,两个妆容浓艳的纸扎人端坐其上,看得出是一男一女。 而突然亮起的光,则是方桌上三根白蜡烛,在没有火源的情况下凭空自燃。 像是三炷上坟香。 新郎官的位置上并没有人。 只有尊三米高的佛像,怒目圆睁, 11.红轿囍嫁(十) 《我对徒弟始乱终弃》全本免费阅读 小少年眼眶酸涩,却落不下一滴泪来,只觉得委屈又难过,此前被其他人欺骗时,都没有这么难过。 他想,那就这样吧,既然这世上所有人对他都只是贪婪与利用,他不如就在这里死去,死在鬼兽手中,不让任何人将他用作炉鼎。 叶淮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琥珀金的眸子里,眼瞳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就在光芒即将熄灭时,胸口,江荼赠他的长命锁突然开始发热,直至变得滚烫。 “叶淮,”江荼的声音像一盆凉水泼在他脸上,“把剑捡起来。” 缺氧让叶淮无法思考,迷迷糊糊如在云端,条件反射地遵从着这声冷漠的命令,又或许只是本能地想在临死前抓住什么东西,手指痉挛着向外探—— 他摸到了极冷的、比千年玄冰还凛冽的东西。 濒死的小少年陡然一个激灵。 剑...剑! 是江荼丢在他脚边的骨剑!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瞬间爆发,脑子还没转过弯,身体先动了起来。 叶淮攥住骨剑,用尽最后的力气,连方向也没辨明,径直抬臂向前一砍! 不偏不倚扎入千瓣莲佛侧颈! 千瓣莲佛双手捂着脖颈,大片黑雾顿时泼洒开来,身形痛苦地扭曲。 叶淮抓准时机从它身下爬出,惊魂未定地跪在一边大口喘气。 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有生成,江荼再度开口:“注意身后。” 身后?!叶淮当即抱剑侧滚,下一秒千瓣莲佛的指爪就贴着他抓下,在地上印出五道深痕。 只差一寸,被撕裂的就是他的肩膀。 叶淮呼吸急促,鼻尖滚落一滴冷汗。 千瓣莲佛一击不中,明显比之前更加恼怒:“竟敢...反抗我!小野种,要你不得好死!” 但许是有了前车之鉴,千瓣莲佛并不急着继续攻击,叶淮感到一道忌惮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骨剑上。 顺势看去,此剑观形如脊骨,白中有赤色流转,能够一剑就让千瓣莲佛这种邪物半天爬不起来,绝非凡俗铁器。 在最一开始,江荼就将剑给了他。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此刻还能与千瓣莲佛周旋,多亏了这把骨剑,和江荼两次恰到时机的提醒。 如果江荼要借千瓣莲佛之手杀他,又为什么要赐剑给他,还屡屡出言提醒,救他性命? 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矛盾的人么? 叶淮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强迫自己从思绪中抽离,正视让他胆战心惊的千瓣莲佛。 他不想死,哪怕只有一线可能,也要试着活下去。 叶淮缓缓咽下一口血腥,剑尖撑地,站了起来。 骨剑映照出少年坚定的眉眼,血污也像雕饰。 刚刚站稳。 千瓣莲佛纵身欺上,再度向他面门袭来! 叶淮几乎下意识想逃。 但千瓣莲佛的速度很快,逃跑的心思只动了一瞬便被放弃,转而变作提剑格挡。 千瓣莲佛的鬼脸越来越近,叶淮仍忍不住想躲,腰腹刚有泄力,江荼的声音便响起: “下盘别松。” 叶淮赶忙提气于胸,双腿分开将重心下压—— 轰! 迟疑一瞬也不行,恰恰好接下千瓣莲佛一击! 两股力量相撞的狂风,吹得叶淮快要睁不开眼。 一人一鬼陷入僵持,千瓣莲佛力大无穷,不过数息之后,叶淮的手臂便开始发麻,骨剑剧烈战栗。 叶淮深知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若说先前遵照江荼指示行动,都像是被驯化的犬只知服从命令,是身体先于大脑动作,那么此刻,叶淮是真的发自内心,希望能听到江荼的声音。 江荼好像能读心似的,指点如约而至:“撤剑。” 撤剑?现在让他撤剑? 叶淮看向近在咫尺的鬼手。 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明白了江荼的意思。 手上力道一松,千瓣莲佛骤然失去支撑,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叶淮抓准时机,一记滑铲自它胯下穿过。 困局顿解,位置交换,叶淮并不恋战,飞快与千瓣莲佛拉开距离。 这一次,千瓣莲佛同样也不再急着进攻。 它打量着叶淮,然后是江荼,最后又将目光转回叶淮身上。 思来想去,千瓣莲佛还是决定先从小的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