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天子》 1. 第1章 《二嫁天子》全本免费阅读 胭脂色的花笺搭在炭火盆附近烘烤,散发出袅袅甜梨香,分明暖意融融,可桑宁却像被猛兽追赶的幼鹿,被无形无状的烟气牢牢箍住,不能动弹。 芙面渗出点点细汗,浸湿散落的鬓发,一缕缕黏在纤细窈窕的脊背,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看着既狼狈又让人心疼。 “宁儿怎么又梦魇了?不是刚喝了安神汤吗?”一道温柔的女声响起,带着难掩的愁绪与担忧。 “昨夜风凉,我们一起吃了几盏桂花酒,这才梦魇了,都怪我不小心。”这名女子的声音比刚才的要年轻些许,依旧温和,却透着几分爽朗。 桑宁肩头颤了颤。 她怕极了。 打从遇见那个男人,她的心就没有一刻能落在实处。 她必须抛下所有的尊严,一次又一次的讨好他,取悦他,向他摇尾乞怜,才能活下去。 丝帕带着些许凉意,温柔擦拭着桑宁的额头。 桑宁缓缓睁开眼,黑葡萄似的杏眸还蒙着一层水汽,氤氲着似江南烟雨,直到被中年美妇一把抱入怀中,轻轻拍抚着脊背,桑宁才回过神来。 “娘……” 桑宁低垂着头,下颚抵住薛氏的肩膀,急促的喘息逐渐缓和。 现在的她不在边关,而在京城。 她不再是谢三身边可有可无的女人,而是长夏侯府失而复得的姑娘,被爹娘捧在掌心的明珠。 “你姐姐刚做的莲子心茶,快尝尝。” 薛氏从雕花木架上取来丝绸薄衫,披在桑宁身上,免得她梦魇盗汗后,着了凉。 一名容貌清丽娟秀的年轻女郎坐在薛氏侧后方,手里捧着一只青花瓷碗,里面盛着温热的莲子心茶,正是爹娘的养女桑怡。 当年桑宁被人掳走,父母忧思过重,尤其是薛氏,短短两个月瘦成了皮包骨,险些撒手人寰。 没法子,老夫人便抱养了一个小姑娘,年岁和桑宁相仿,薛氏看到她,就想起曾经承欢膝下的女儿,移情之下,咬牙挺了过来。 小姑娘便是桑怡,如今长夏侯府的大姑娘,端方知礼,贤名远扬。 桑宁红着脸从桑怡手中接过瓷碗,小口小口抿着茶汤。 莲子心茶有凝神静气的功效,桑宁每次梦魇,桑怡就会备上一盏莲子心茶,喝下以后,那股子提心吊胆的惊惧倒是褪去不少,就连谢三张狂阴沉的那张脸,也跟着渐渐模糊。 “别喝那么急,当心烫。”桑怡抿唇轻笑,用丝帕擦去滴落至桑宁脖颈的水渍。 “不烫。” 抬眸望着满眼关切的母亲和姐姐,桑宁心头一滞,鼻间也涌起一股酸涩。 被接回侯府前,她在边关已经成了亲,即使尚未圆房,女儿家的闺名也有所损伤,可爹娘知道谢三死在战场上后,什么都没再追问。 他们怕惹她伤心,也怕她为难。 “出了一身热汗,宁儿可要沐浴?”桑怡轻声开口。 桑宁点点头,她本就怕热,前几日为了烘烤花笺,房内还烧了炭盆子,闷热更胜以往,刚才做了噩梦,冷汗沾湿小衣,浑身上下黏腻的紧,要是不梳洗一番,委实难受。 “盈朱,紫云,备水给二姑娘沐浴。” 立在堂下的两名丫鬟应了一声,笑盈盈走出卧房,不多时便提着热水,一趟趟倒入浴桶中。 水汽氤氲,伴随着棠梨馥郁的甜香,充盈室内。 桑宁面皮薄,早已习惯沐浴时屋内只留自己,这会儿又不好开口撵人,只怯怯抬眼,欲言又止的望向薛氏和桑怡。 近段时日的相处,足够薛氏了解小女儿的脾性,她笑睨着鬓发散乱双颊粉润的桑宁,温声叮嘱几句,便带着养女离开。 走出小院儿不久,薛氏回眸望了一眼,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先前大夫给宁儿看诊,说她之所以频繁梦魇,是因为心病,可心病还需心药医,那个混账谢三早就死在了边关,难道还能把他的尸骨挖出来不成?” 宁儿是他们夫妇无比珍视的掌珠,有些事即便不问,长夏伯府也能查得清清楚楚。 宁儿曾经吃了太多苦,甚至险些丧命。 与性命相比,闺名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桑怡同样压低了语调,眉目间溢出些许恼怒,“爹爹不是说过,谢三只是个都头,手下执掌不过百人,在边关或许有些能耐,但都头身份放到京城,连咱们侯府的大门都踏不进,他嘴上说的好听,庇护宁儿,实际上不就是贪图宁儿美貌,这般垂涎美色之徒,能是什么好东西?” “和死人计较什么?记住,在你妹妹面前千万莫提‘谢三’二字,免得她忧思更重,再损了身子。”薛氏悉心叮嘱。 “女儿省得。”桑怡点头。 桑宁对母亲和长姐的交谈一无所知,即使噩梦早已清醒,她的心绪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一闭上眼,她仿佛又置身于边关那座无人的宅邸中,羞耻的攀附在谢三怀中,被他钳住下颚,滚烫热度自指尖蔓延至她的皮肉,像烧红的烙铁,迫得桑宁就这么仰着头,望着他。 不容半点闪躲。 微颤的烛心将昏黄火光盈出灯盏,墙面倒映着两人依偎的身影,桑宁曾瞥过一眼,心脏偷停了一瞬,随即跳得飞快,恍如擂鼓。 她觉得自己像是供人取乐的伶人,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没有任何尊严。 不仅谢三看不起她,连她也看不起自己。 可她没胆子离开那座恍若囚笼的宅邸,一旦离开恶名昭彰的谢都头,她会立刻被卖给徐员外当妾侍。 徐员外家财万贯,府上女眷多如过江之鲫,可大多撑不过三月,便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有的发卖给家奴,有的被送进最下等的勾栏瓦舍,更有甚者,直接死在了徐府,草席一裹,尸首扔在乱葬岗。 桑宁怕死,她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须远离徐府、远离徐员外。 而谢三是当时的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即便这根救命稻草性比狼豺,桑宁也别无选择。 谢三虽说不是东西,到底没有虐待女子的癖好,还拿出六十两纹银,堂堂正正迎她过门。 只是那人言语行状太 2. 第2章 《二嫁天子》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天光微亮,紫云走到床畔,拍了拍睡意朦胧的桑宁,用浸过冷水的帕子轻轻擦拭女子面颊,后者呢喃一声,睡意悄然消逝,彻底清醒过来。 “二姑娘,今日还得去相国寺,可不能贪睡。”紫云温声道。 桑宁有些不好意思,与谢三纠缠不清前,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女,每日有做不完的农活儿,哪里有贪睡的机会? 只是在谢宅过了足足半年无人看管的日子,倒是养得懒散许多。 桑宁暗暗告罪,不敢再耽搁时间,弯腰趿拉起绣鞋,快速洗漱一番,才坐在镜前。 铜镜打磨得尤为细致,倒映出少女姣美的脸,如初绽在枝头的玉兰。 桑宁抬手抚过眉心,刚刚紫云的话,恰好勾起了她脑海深处的记忆。 当初还在边关时,她因容貌姝丽,招惹了许多有心人的惦记,幸而有清风观的女冠相护,女冠与将军夫人私交甚笃,那些人畏惧将军府的威势,桑宁才没被强占了去。 可那心善的女冠身体孱弱,在桑宁十六岁那年撒手人寰,此后桑宁便似无根的浮萍,再没人看顾。 就连身为农妇的母亲,也时不时用憎恶怨恨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们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反倒像仇人一般。 桑宁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明她比弟妹更听话,更孝顺,却无法从母亲那里得到一丝一毫的亲近。 甚至母亲还想把她卖给徐员外。 得知母亲的打算那刻,桑宁头一次尝到绝望的滋味。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生母竟如此心狠,明知道进了徐府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还要亲手把她推入阿鼻地狱。 她又怕又难过,窒息挣扎过后,唯有自救一途。 直至侯府的人找到她,桑宁才知道自己叫了十几年娘亲的妇人,和她全无半点瓜葛,之所以将她抚养成人,平日里以母女相称,是因为从女冠手中得了好处。 财帛动人心,养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就能赚一大笔银钱,农妇会拒绝才是怪事。 十余年的朝夕相处,农妇对桑宁也有几分母女情,可惜情意再深,依旧一文不值。 在徐员外开出六十两纹银的高价时,“母亲”把桑宁给卖了。 原来纯孝恭顺,远抵不过六十两。 原来并非亲生,就注定全无情分。 要不是被侯府的人直接带回京城,没来得及和农妇一家打照面,桑宁真想问问她,是否把自己当成女儿看待过? 可惜桑宁没这个机会。 瞧见桑宁对镜愣神,紫云以为她不想去相国寺相见探花郎,忙劝道:“二姑娘,沈郎君是难得的好人才,家境虽贫寒了些,但胜在人口简单,日后无需为家族之事劳心费神,若您当真不喜,侯爷和夫人也不会勉强。” 紫云在薛氏身边待了三年,清楚夫人有多看重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 当初二姑娘还没消息,夫人夜夜不得安寝,泪水时常沾湿衣裳,身子骨也不算康健,直到找回了女儿,夫人的精气神才好些。 “我省得。” 桑宁明白紫云的意思,也知晓爹娘是为她好,只是她刚从一个阴晴不定的男人手中逃脱,实在不想这么早就议亲。 更何况,虽说长夏侯府早就打点好了边关的人,可她成过亲、拜过堂亦是事实。 就算那探花郎性情再是宽宏,只怕也无法对此释怀。 桑宁心绪乱成一团,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便由着盈朱、紫云两个梳妆打扮,换上了那件新裁的裙衫。 桑宁本就肤白,眸发却黑如点墨,配上红润润的唇,不施粉黛都美得惊人,何况精心装扮一番。 素净衣袍衬得她纤腰若柳,不盈一握。 看着面前的少女,盈朱紫云不约而同的直了眼。 京城乃天子脚下,佳丽多如繁星,根本不值一提,可似二姑娘一样出众的顶尖美人却尤为稀罕。 盈朱跟在夫人身边,一同去过的宴席没有上百也有数十场,就连以容貌著称的琼枝郡主,被文人墨客称赞像精雕细琢的珠翠宝 3. 第3章 《二嫁天子》全本免费阅读 桑宁不是不懂长姐的意思,只是觉得不太妥当。 那沈既白身为圣人钦点的探花郎,绝非池中之物,即便侯府在京城根基颇深,却不代表能压制人家一辈子。 更何况,婚姻本就是结两姓之好,她仗着爹娘的疼爱与愧疚欺瞒沈既白,一旦东窗事发,沈既白也不见得会任人宰割。 桑宁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无法说服爹娘和姐姐,便没再多言,反正议亲不急于一时,等日后再劝他们改变主意即可。 马车一路往相国寺驶去,车轮碾过地面,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桑宁怀里抱着软枕,忍不住打起盹来,脑袋一偏,帷帽掉了下去,露出娇憨纯美的面容。 桑怡与薛氏对视一眼,明白宁儿虽在边关吃了不少苦头,心性依旧良善,不愿欺瞒沈既白。 可世间男子大多迂腐古板,张口闭口礼义廉耻,将礼教化作枷锁用以约束女子,若是吐露实情,就算宁儿从未与谢三圆房,恐怕仍会被那些庸人轻贱鄙夷。 桑怡摸不准沈既白究竟是何秉性,但在男女之事上,把他视作凡俗看待,总不会出错。 这十几年间,宁儿受了太多委屈,如今好不容易认祖归宗,有骨血相连的至亲庇护,阖该思虑周全才是。 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抵达相国寺。 道路两旁栽种许多松柏,长势极佳,用绿荫如盖来形容也不为过。 桑怡放下车帘,抬手戳了戳妹妹颊边的梨涡。 睡梦中的桑宁觉得脸上有点痒,她哼了声,缓缓睁眼,恰好对上桑怡近在咫尺的秀丽脸庞。 “姐姐,是到相国寺了吗?” 桑怡将帷帽戴在桑宁头上,“你身子骨弱,山间风又凉,可别染上风寒。” 桑怡还记得宁儿刚到京城的模样,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眼神里满是惶恐难安,如惊弓之鸟。 桑宁很想反驳桑怡,她自小在农家长大,每日做的粗重活计不知凡几,身体并不孱弱。 当初之所以瘦了许多,是因为谢三死在战场上的消息已然传至城内,养父母得知此事,再也没了顾忌,使尽浑身解数想把她卖给徐员外。 若不是谢三那几个好弟兄护着,徐员外早就得逞了。 桑宁每日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好,身量自是逐渐消瘦,再加上赶往京城舟车劳顿,整个人更显憔悴,没曾想让姐姐误会至今。 活了一十七载,桑宁几乎是泡在苦水里长大的,她渴望养父母的关爱,却注定求而不得,直到与亲生父母相认,才感受到何为亲情。 桑怡的爱护让她心软成一团,根本生不出反驳的念头,乖乖颔首,杏眼莹亮亮的。 “好了好了,你们姐妹俩莫要在车里腻歪,赶紧进寺里逛逛。”薛氏强忍笑意,低头往桑宁腰间挂了只纹绣雁鸟的香包。 桑怡应了一声,率先跳下马车,而后依次搀扶母亲和妹妹。 今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好在天气并不很热,时不时还有微风拂过,带来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 这是桑宁头一次来相国寺,对寺内格局很陌生,她将面纱掀起一角,仔细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免得待会儿迷路。 “本朝佛教信众极多,上至天潢贵胄,下到普通百姓,经常前往相国寺进香,此地乃是六十年前落成的国寺,传闻主持佛法高深,圣人也经常来此听方丈讲经。”薛氏边往前走边开口。 母女三人轻车简从,身边仅带了两个嬷嬷,就连盈朱、紫云都未随同。 耳畔听着母亲温和的嗓音,鼻前轻嗅林木繁茂的草木香,桑宁心神越发放松,脚步也变得格外轻盈。 没多久,她走到偏殿附近,正思索着要不要进殿逛逛,里面突然传来鹰隼尖锐的叫声,桑宁吓了一跳,抬眸恰好瞧见一只猛禽呼啸而出,利爪对准她的帷帽狠狠抓来。 帷帽被撕得稀巴烂,薄纱残破,可见鹰隼的攻击性有多强。 桑宁怕被鹰隼抓破眼睛,忙不迭的将手臂高举过顶,护住头脸。 纤白如雪的手臂露在外面,比质地上乘的暖玉还要光洁,偏生上面多出数道肿胀不堪的红痕,虽然没有破皮流血,瞧着却格外刺眼。 薛氏和桑怡快步跑上前,挡在桑宁身边,但那鹰隼却像遇见宿敌似的,完全不顾其他人,紧盯着桑宁,把她身上新裁的裙衫抓出了几个窟窿。 “这该死的鹰,专捡脾性好的姑娘欺负,相国寺的僧人何在,难道就放任猛禽欺辱香客?”桑怡捡起地上的树枝,不断挥舞,也没能驱走这只鹰隼。 “来人啊!快来人!” 薛氏急得不行,许是呛了冷风,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张脸涨红如血。 手臂传来的痛意让桑宁忍不住闷哼出声,她用力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多年来,母亲日夜挂念着流落在外的自己,身体亏空,如今万万不能再受伤害。 这么想着,桑宁也顾不得旁的,狠了狠心,飞快跑进旁边的竹林。 竹林空间狭窄,按常理而言,即便鹰隼把她视作猎物,蓄势待发,也不会轻易钻入其中,桑宁原以为自己能够顺利脱身,岂料这只猛禽似疯了般紧追不舍,侧身冲入竹林的缝隙,翅膀挥动时,还夹杂着尖利凶狠的嘶鸣。 桑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脏狂跳不止,有如擂鼓。 即便如此,还是未能甩开那只鹰隼。 正当桑宁心生绝望、仓皇无措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一阵破空声。 一支羽箭迅疾而来,穿透鹰隼的胸腔,黏腻滚烫的热血飞溅在她颊边,殷红色泽似开到靡颓的花,配上少女满是惊恐的眉眼,带来极强的冲击力。 桑宁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有人救了她。 在鹰隼的追赶下,她的帷帽早已不知所踪,再加上散乱的鬓发,沾染血污的面容,破烂不堪的衣衫,简直比乞丐还要狼狈。 桑宁抬眼,环顾四周,目之所及之处只有葱郁竹林,连一道人影都没瞧见。 显然,那位拔刀相助的义士不愿露面。 掌心捏住袖角, 4. 第4章 《二嫁天子》全本免费阅读 桑宁按住自己怦怦直跳的胸口,快步往前走。 刚踏入寺门,她觉得此地风景宜人,梵音阵阵,再适合修身养性不过,可那只突然出现的鹰隼,却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 鹰隼不仅羽毛光亮、眼神锐利,桑宁挣扎间还发现它爪上佩戴了刻字的金环,明显是有人饲养。 在相国寺附近圈养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猛禽,桑宁对这里会有好印象才怪。 她深深吸气,直至走出茂盛竹林,煞白小脸终于恢复几分血色。 一抬眼,便瞧见坐在石阶处抹泪的薛氏,旁边还站着两名武僧。 “劳烦二位救救小女,那只鹰隼暴戾非常,凶性难驯,小女为了躲避鹰隼,只身闯入竹林,若是继续耽搁时间,身上的伤势定会加重。” 薛氏身为长夏侯夫人,每月初一十五都来相国寺礼佛,以往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此刻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找寻宁儿。 “夫人莫急,贫僧这就去寻贵府女眷。”个子稍矮些的武僧双手合十,瓮声瓮气道。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两名武僧回过头,恰好看到形容狼狈的桑宁。 “母亲,姐姐,宁儿没事。” 桑宁三两步冲到薛氏面前,从桑怡手中接过锦帕,小心翼翼擦拭母亲脸上的泪痕,眼眶也跟着红了。 女儿平安回到自己身边,薛氏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落在实处,她刚松了口气,余光瞥见桑宁衣襟沾染的斑驳血迹,浑身僵硬至极,颤声问:“还说没事?身上这么多血迹,伤口究竟在哪儿?” 桑宁这才注意到裙衫上令人误会的大片血渍。 刚刚那名义士射杀鹰隼时,滚烫鲜血毫无阻隔的溅在她身上,即使桑宁擦干净面上的血渍,衣衫的痕迹也无法处理,只能等回侯府再更衣。 “这不是我的血,是那只鹰隼的。” 胆敢在相国寺附近饲养猛禽、还用金环打上标记,主人的身份必定不凡,桑宁不想给侯府招惹麻烦,便刻意压低了声音。 听到这话,薛氏拉过女儿的手,仔仔细细端量一番,发现除了手臂被利爪抓挠出淤痕,略微渗血外,再无其他伤处。 “看来今日不宜进香,还是早些回去,请大夫来府瞧瞧,免得留下伤疤。” 话落,薛氏转身朝向两名武僧行礼,说了句“不便叨扰”,随即虚虚握住桑宁的手,往寺门的方向走去。 桑怡站在桑宁右侧,倏忽想起了什么,落后些许,冲着两个嬷嬷耳语几句。 对上妹妹疑惑的神情,桑怡安抚一笑,琢磨着无论如何都要把沈既白请来,否则平白浪费了这次机会。 宁儿脾性软和,她这个做姐姐的,实在不太放心。 沈既白虽家世不显,但样貌才学样样不差,想榜下捉婿的勋贵不知有多少,若他定下亲事,再寻一个天资出众又好掌控的男子,只怕不太容易。 年岁稍大的嬷嬷小跑着离去,桑怡跟上前,挽起桑宁纤细的手臂。 一行人走到马车附近,桑怡时不时回头眺望,仿佛在等待什么。 桑宁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姐姐,怎么了?” “我吩咐严嬷嬷去给沈公子递了信,待会在山门处相见,你瞧瞧是否合眼缘。” 桑宁面颊涨红,嘴唇嗫嚅,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罢了,今日来相国寺与探花郎会面,不仅是姐姐的意思,更是爹娘的想法,他们怕自己受委屈,才一再思量,总不能辜负他们的良苦用心。 可她根本不想成婚。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当初在边关经历的一切,可每当午夜梦回之际,她都能梦见那座恍若囚笼的宅邸。 名义上,她是谢三拜过堂娶进门的夫人。 实际上呢?却是供他狎玩取乐的工具。 边关向来酷寒,屋内常年烧着地龙,温度委实不低,就算坐在地上,也不会受到丝毫寒意侵扰。 可桑宁永远记得,她瘫坐在空无一物的青石地面,谢三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眼里没有丝毫怜悯。 那么轻佻放肆,那么高高在上。 “换上。”他命令道。 桑宁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愕然的抬头,两手紧紧攥住襟口,险些没哭出来。 “别让我说第二次。”谢三语气不耐。 桑宁不敢惹这人生气,那时的她,生怕自己被谢三送给徐员外,只能强忍住泪意与屈辱,用力攥住那件薄如蝉翼的外衫,屋内分明不冷,她却颤抖得厉害,有如筛糠。 她紧紧闭着眼,不去看谢三。 即便如此,她也能想象到男子鄙夷不屑的神态。 那段不堪的婚姻像最可怖的梦魇,如巨蟒绕颈,牢牢纠缠着桑宁,让她几近窒息。 她不敢再想,也不愿成亲,不想再遇到一个与谢三肖似的男子,折磨她、践踏她,将她的自尊狠狠碾碎。 少女低着头,浓密眼睫在肌肤投下一片小小的暗影,让人无法通过神情分辨出她起伏不定的心绪。 这会儿桑怡早已提起裙裾上了马车,也没能发现妹妹的异样,她从箱笼中翻找出一件轻薄的素色披风,系在桑宁身上,刚好将早已干涸的血迹和破烂的袖襟遮挡住。 桑怡弯下身子,伸手将桑宁腰间悬挂的雁鸟香包摆正,确保沈既白能一眼看见,不至于错认。 做完这一切,隐没在林间的小路多出两人。 严嬷嬷走在前,侧后方跟着一名身量颀长的年轻公子,穿着一袭青灰布袍,虽然简朴,却难掩清俊。 正是探花郎沈既白。 沈既白腰间佩了香包。 他目光落在桑宁脸上,眼神有片刻凝滞,说不出的惊艳。 等回过神来,沈既白慌忙冲着薛氏等人拱手行礼,“沈某见过夫人,见过二位小姐。” 他貌似有些紧张,可嗓音低沉又温润,不带任何的攻击性,是与谢三完全不同的人。 桑宁内心的惊恐不安稍稍褪去,她福身回礼,眉目低垂,态度透着些许回避。 “沈公子果然一表人才。”薛氏不由赞叹出声。< 5. 第5章 《二嫁天子》全本免费阅读 长夏侯看中探花郎一事,在京中根本算不得隐秘。 毕竟沈既白是难得的好人才,许多勋贵打着和长夏侯相同的主意,可惜都被这位探花郎婉言谢绝了。 传言说,探花郎只在护国寺见了长夏侯府二姑娘一面,便钟情于她,其他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听到这话,正在暖房里上药的桑宁不由愣住了。 之前她被鹰隼抓挠的伤口虽然不深,到底出了血,若是不仔细处理,只怕会留下瘢痕。 前来通报的丫鬟满脸尴尬,坐在榻上、手拿白瓷药盒的桑怡神情也称不上好。 “京城附近的适婚男女在相国寺相看乃是旧俗,榜下捉婿亦是长情,这些人心里打着同样的算盘,落空了便出言诋毁,话里话外都透着恶意,真当长夏侯府好欺负不成?” 桑怡嘴上叱骂,手上动作却格外轻柔,指尖蘸取少许浅黄药膏,点涂在桑宁手臂,慢声道:“这是太医院特地调配的回春膏,不仅能消肿止痛,还不易留下伤疤,记得每日早晚各涂一次。” 桑宁点头,忍不住问:“姐姐,这样的传言可会影响侯府的风评?” “别担心,侯府除了你我以外,同辈再无其他女子,你怕什么?”桑怡戳了下桑宁颊边的梨涡。 桑宁扯了扯唇角。 她自小虽在边关生活,不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小姐,却也明白人言可畏的道理。 爹娘爱惜她、心疼她,不忍她被流言蜚语困扰,便精心编造了一个谎言—— 说她年幼体弱,不适应京城的气候,多年来一直待在陇西老家。 这样的谎言不仅隔绝了那段不堪的过往,还保全了桑宁的名声。 如今因相看夫婿,使得流言四起,桑宁自己倒是不太在意,却不想连累姐姐。 少女仿佛霜打的茄子,笑的比哭还难看。 桑怡扶额叹息,“宁儿,此事爹娘心中有数,定会及时处理,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万不能因忧思过重而损了根本。” “对了。”桑怡似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染了怒意,“最近桑思孺那小子愈发混账了,经常从官学中偷跑出来,要不是先生告到父亲面前,指不定咱们还被蒙在鼓里。” 桑思孺是桑宁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今年刚满十五,稚气稍褪,但少年的顽劣脾性依旧不改。 由于宿在官学,是以桑宁和桑思孺只见过两三次,即便血脉相近,也不算熟稔。 “思孺为何要逃学?”桑宁有些不解。 她出身农门,曾经的父母弟妹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让桑宁读书的想法。 若不是时常去清风观探望女冠,女冠心情好时,会教她几个字,桑宁就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女。 每当路过村里的私塾,听见里面朗朗书声,桑宁都觉得无比羡慕。 因此,她想不明白,怎会有人放弃读书的机会,不愿去汇集天下鸿儒的官学。 “那小子怕不是被人带坏了!”桑怡没好气道。 “前几日娘亲说桑思孺跟国舅方威混在一起,方威与他同龄,年岁不大,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整日流连赌坊,积习难改。近墨者黑,真是愁死人了! 等下你同我一起去趟官学,看看那小子有没有认真研习功课。” 日前去趟相国寺后,桑宁一直待在小院养伤,好些时候没出门了,这会儿听到桑怡的话,杏眼里透出一丝欣喜。 桑怡抚平少女衣袖的皱褶,语重心长道:“宁儿,你是侯府的二姑娘,想要什么,张口便是,千万别闷在心里。” 桑宁乖顺颔首。 “走罢。” 盈朱紫云备好马车,一路往官学行去。 街市两侧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与稍显冷清的边关完全不同。 桑怡掀开车帘,道:“宝松堂的酥山滋味醇厚,清爽解腻,今日闷热得很,宁儿尝尝如何?” 桑宁不知酥山为何物,满心好奇,等瞧见盈朱端在手中盛满雪白酥油的木碗时,藏在袖笼的指尖略微颤抖。 原来酥山就是酥油。 “宝松堂是京城的老字号,酥山最是有名,听闻是特地从边关买来的黑羊,羊奶熬出来的酥油品质极佳,你可曾见过黑羊?”桑怡嗓音清脆。 桑宁不仅见过黑羊,还被谢三那浑人强行灌下许多黑羊奶。 当时她刚嫁给谢三,因为不想伺候徐员外,被养父母拿着棍棒笞打,伤疤遍布全身,掌心被磨掉了一层皮肉,鲜血淋漓。 谢三为她请来边关最好的大夫,各种药材如流水般熬制,养了半个多月,桑宁才能下地行走,可见养父母下手有多狠。 谢三嫌她半死不活的模样委实碍眼,便在宅邸后院弄了几只黑羊,每日挤奶,说有治虚益气之功效。 黑羊奶极膻,即使与茶叶一同熬煮,那股味道依旧难以彻除。 桑宁不喜羊奶的腥膻,每次都硬着头皮吞咽下去,谢三还给她定了量,若是白日没有喝完,夜里必定要折磨她。 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让她尝尽了羞辱。 是以桑宁一听见“黑羊”二字,身子都忍不住颤栗。 等到谢三的死讯传至边城,黑羊便被养父母抢了去,言道桑宁欠了他们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恰好用几只黑羊抵债。 “没见过。” 桑宁扯了谎,她不知道该怎么提及先前那段婚姻,提及谢三所做的一切,她与那人分明没有夫妻之实,他却霸道参与进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救了她,却让她怕得要死。 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桑宁深深吸气,强自镇定的从盈朱手中接过酥山,拿起木勺,舀起松软的山尖,犹豫片刻才送入口中。 记忆里那股恼人的腥膻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冰凉的乳香,掺杂着碎冰在唇齿间融化,驱散了夏日的闷热,也驱散了桑宁心底的阴霾。 她眨了眨眼,又舀起一勺,这次她蘸了些桂花蜜,奶香与清甜交融,是桑宁从未尝过的滋味儿。 “喜欢就多吃点,宝松堂还有梅子味的吃食,下次再来尝尝。” 桑宁吃着酥山,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官学。 姐妹二人先后下了马车,桑怡走在前, 6. 第6章 《二嫁天子》全本免费阅读 “外面那位姑娘是谁?容貌比起京城第一美人也毫不逊色,桑思孺好像和她颇为熟稔。” “个子高挑些的,是桑家大姑娘桑怡,当初桑思孺刚入官学时,曾经来过几趟慎行斋。”面容稚嫩的少年揉了揉下颚,故作老成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另一人应当是桑家二姑娘,听说这位桑二小姐自小在陇西长大,刚回京不久,瞧着脸生也不奇怪。” 问话的少年一阵无语,桑二姑娘哪里是瞧着脸生?而是那张脸太过出众,既鲜妍秾艳,又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美,乌发雪肤,朱唇贝齿,饶是他们这群官宦子弟见多识广,这会儿也不由看呆了。 “桑思孺那小子的脾性未免太差,桑二姑娘快被他弄哭了。” “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弟,桑二姑娘与桑思孺生得可真像,外表都这么出挑。” “长得像有何用?从小未在一处长大,亲情到底淡薄,才会不管不顾在官学闹起来。” 听到学子们或高或低的议论声,桑宁越发尴尬,用力咬了下舌尖,想把泪意忍回去,眼眶却更红了。 桑怡不愿让妹妹沦为旁人的谈资,狠狠瞪了桑思孺一眼,握住桑怡的手腕,道:“不管他!宁儿,咱们先回府。” 桑怡身量高些,又在气头上,走路速度飞快,桑宁跌跌撞撞跟在后,好险没被石阶绊倒。 “姐姐,慢一点。”她急忙道。 桑怡停住脚步,桑宁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她捂住胸口,深呼吸几次,激荡的心跳才恢复如常。 官学乃是前朝旧址,占地极大,亭台楼阁数不胜数。 一声细微的响动从侧后方传来,要不是桑宁五感敏锐,只怕也难以觉察。 她回头望去,发现方才经过的石阶处多了一沓纸张,侧方用牛皮绳捆牢固定,应该是从眼前的小楼掉落的。 桑宁抬眸四顾,没瞧见人影,便把那沓纸捡起来,第一页赫然出现了桑思孺的名字。 月初,桑思孺去鸿运赌坊两次,记过。 若屡教不改,便知会长夏侯府,将其逐出官学。 “桑思孺胆子不小,居然敢去鸿运赌坊,还被官学的先生发现了,人家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如有再犯,就把他赶出去,这小子简直疯了!”桑怡气得浑身发抖。 桑怡轻拍她的后背,低声道:“这是用来登记的纸张,咱们先给主人送回去吧。” 眼前这栋小楼应是先生们的住处,否则与桑思孺有关的评语也不会落到附近。 桑怡有气无力的摆摆手。 那位黄夫子年过半百,对学生的管教极其严格,之前为了教导桑思孺,甚至亲自来到长夏侯府,桑怡也黄夫子打过几次照面,他人略有些迂腐,但本性不坏,还画得一手好丹青,名声在外,只是她今日被桑思孺气得不轻,实在无颜面对他的授业恩师。 桑宁没再翻看那沓纸张,毕竟里面记载了许多学子的名姓,万一瞧见了他人私隐,实在过意不去。 她快步走上石阶,抬手轻叩虚掩的门扉。 “请问主人可在?”少女清脆的声音恍若莺啼,尤为悦耳。 躺在摇椅上的黄夫子陡然睁开眼,透过门缝,看见在院外等候的年轻姑娘,不由愣怔片刻。 “你找此间主人所为何事?” 桑宁摇晃了下手里的纸张,“这是我在附近捡到的。” 瞥见那根分外眼熟的牛皮绳,黄夫子就知道桑宁手里拿的是什么了,近来老妻说京城风大,吹的人头昏目眩,黄夫子还不信,没曾想他放在二楼书桌的记录遭了殃,被风吹落下去。 “多谢姑娘。”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桑宁抿唇笑了笑,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弯成月牙状,那副模样和狸奴相差不多,黄夫子心念一动,常年握画笔的掌心有些发痒。 “姑娘为何来到官学?” 桑宁面颊略微泛红,“我是桑思孺的姐姐。” 听到这话,黄夫子恍然大悟。 桑思孺聪颖过人,往日也十分勤勉,可这两个月以来不知怎么了,竟流连赌坊之中。 7. 第7章 《二嫁天子》全本免费阅读 桑宁其实不太喜欢先前的流言,人人都说探花郎眼高于顶,却独独瞧上了她,不知桑家女儿究竟生得如何美貌。 这种话就像把她架在火上烤,听在耳中,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偏生她是女子,须得顾全长夏侯府和家中姊妹的声誉,无法亲自出面辩驳。 因此,饶是桑宁再气恼,也没有任何办法。 瞧见桑宁脸色不好,紫云面上笑意微敛,轻声问:“姑娘,怎么了?” 桑宁摇摇头。 她心里清楚,那些流言只是某些人居心不良,根本不怪沈既白,她之所以心生抵触,归根究底就两个字——迁怒。 桑宁不想让旁人猜到自己的想法,也没再多言,自顾自揉开手臂上的伤药。 这回春膏不亏是宫中密药,用了没几日,被鹰隼抓挠的伤痕已经变浅了许多,应该不会留疤。 “沈探花才华横溢,侯爷对他很是欣赏,听说还想请他亲自教导小郎君。” 紫云口中的小郎君,正是桑宁唯一的弟弟桑思孺。 脑海中浮现出黄夫子记下的评语,桑宁暗暗摇头,要想让桑思孺走正道,学识并不是最重要的,弄清他去鸿运赌坊的原因才是关键。 否则,无论再找几个夫子,都没有任何用处。 但她刚问了盈朱,乌衣巷那地方龙蛇混杂,赌坊酒楼数不胜数,她自行前去委实不妥,必须得换个法子。 桑宁随口道:“思孺宿在官学,归家的时候不多,沈探花该怎么教导他?” “奴婢不知。”顿了顿,紫云继续问:“姑娘,可要去竹园逛逛?” 竹园离书房很近,若沈既白离开侯府,很有可能会从竹园穿行而过。 但桑宁不想和沈既白碰面。 大业风气虽然开放,未婚男女最初可在寺庙等地相看,不过往后接连碰面,只怕会引起误会。 即使在长夏侯府也不例外。 除非桑宁打算与沈既白成婚。 “外面天气不好,还是改日吧。” 紫云回头望了眼阴沉沉的天,也觉得这会儿的竹园没什么可逛的,只是夫人有意撮合二姑娘和探花郎,偏生姑娘有些抵触,看来是不成了。 一晃又过了小半个月,桑驰,也就是长夏侯,把桑思孺从官学接回了侯府,还找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严加看管,不准他出门。 桑思孺又气又怒,把房内的东西砸了个遍,长夏侯依旧不为所动。 无奈之下,桑思孺把主意打到了桑宁头上。 他这个姐姐从小被歹人掳走,在酷寒的边关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爹娘本就疼爱桑宁,再加之有心补偿,对她格外优容,说是有求必应也不为过。 若是桑宁愿意帮自己求情,或许他就不用继续禁足了。 桑思孺虽然与桑宁不算亲近,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必须离开侯府。 看着伫立在门前的两个婆子,桑思孺眯起眼,瓮声瓮气道:“你们去把二姑娘叫来,我有要事跟她说。” 婆子们对视一眼,沉默。 “你们在侯府也有些时日了,难道不知我爹娘有多看重二姑娘?此事与她息息相关,万不能耽搁,如若误了正事,谁能担得起这份罪责?”桑思孺语调颇为郑重。 其中一名婆子低声嘀咕:“不如你先在这守着,我去把二姑娘请来?” 另一人点头同意。 婆子很快便找到桑宁面前,听说桑思孺想要见自己,桑宁眼底盈满诧异,片刻后又反应过来。 她这个弟弟向来不愿与她接触,对她的态度甚至可以用淡漠来形容,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桑思孺如此反常,必有所图。 忆及爹娘端肃的神态,显然是铁了心要管教桑思孺。 无论是谁开口,他们的决定都不会轻易更改。 桑思孺的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桑宁强忍笑意,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可爱。 “姑娘,您要去见小郎君吗?”站在堂下的婆子忍不住问。 虽然猜出了桑思孺打的什么主意,桑宁还是他怕真有要事,她思索片刻,轻轻点头。 “我随你走一趟。” 婆子连忙应声,在前引路,桑宁走在后面,没多久便到了桑思孺的住处。 还没等进门,便听到少年不耐烦的抱怨:“你不必时时盯着我,这院子除了你,里外还有不少杂役,我难道还能生出翅膀,飞出去不成?” 桑宁屈指轻叩门扉,房内骤然安静下来,而后便是一阵急促脚步声。 竟是桑思孺亲自给她开门。 桑宁回到侯府的这半年间,桑思孺对她的态度委实称不上热络,今日却一反常态,清俊面庞带着三分笑意,仿佛很欢迎桑宁这个姐姐。 “你终于来了!” 桑思孺扯住桑宁的衣袖,把人带进里间,避开两个婆子的视线后,少年笑意尽褪,面容瞬间冷了几分。 “你去找父亲求情,让他放我出去。”桑思孺用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桑宁定定看着他,好一会才问:“为什么非得出去?” “不用你管。” “黄夫子说你去了两次鸿运赌坊,当真是赌瘾难息,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里间只在角落的木架上燃了只蜡烛,灯火昏黄,映照出少女执拗的神情,让桑思孺下意识的想要回避,同时又有些心急。 “去赌坊当然是为了赌!你不要自作聪明,离乌衣巷远一点,知道吗?” “你让我远离乌衣巷,自己却宁愿挨家法也要前往,我很好奇,鸿运赌坊到底有何不同,将你的心思都给困住了!” 桑思孺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就算生得高而瘦,力气不小,两手突然按住桑宁的肩膀,仿佛能将她的骨骼捏碎。 “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离乌衣巷,尤其是鸿运赌坊远一点,进了那处的女子,不会有活路。” 桑宁自幼长于市井,怎会听不出桑思孺的言外之意? 她吓了一跳,脚步往后退,腰间恰好撞到了桌角,布满工整字迹的课本掉落在地。 桑宁弯身去捡,发现上面写了几个字。 8. 第8章 《二嫁天子》全本免费阅读 更深夜静,月朗星稀。 车队悄然行驶在官道上,就连车轮碾过地面的响动都不甚明显,好似在躲避什么。 “后面的快跟上,当心被那煞星抓住!咱们都没有好日子过!” 为首的中年男子一派行商打扮,大腹便便,偏他又生了张圆脸,见人习惯带上三分笑,只是满布血丝的眼珠里透着焦急与阴鸷。 突然,一阵马蹄声自远处传来,中年男子惊出一身冷汗,他心知,车队再如何快,也比不过疾驰的骏马,与其慌不择路四下奔逃,不如借着掩饰瞒天过海。 马蹄声越来越近,骑在马背上的人高大骁勇,即使黑夜中看不清他的样貌,那股子凶戾煞气也不至于会被错认,势必在刀山火海中拼杀已久,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方能如此。 中年男子满脸堆笑,语气恭敬:“大人,小的姓陈,是苏杭一带的绸缎商,在京城里寻了些时兴的花样,准备带回江南,可是有何不妥之处,惊动了诸位官爷?” “陈老板,夜路难行,何必走的这么急?”青年语调低沉,让人辨不清喜怒。 “小的出来一趟,家中只剩下妻儿老母,遇事拿不定主意,小的实在放心不下,便想着日夜兼程,尽快返乡。”陈老板额间渗出细密冷汗,汇成小股,顺着面颊滴落在草丛中。 “是吗?”谢三意味深长地问。 他轻轻拊掌,双腿一夹马腹,绕着陈老板转了一圈。 “谢某听闻,有伙匪徒流窜在京城附近,他们经常扮作行商,取得同行的信任,而后便痛下杀手,掠夺钱财。” 谢三从腰间取下佩刀,点了点陈老板的肩,“匪徒狡诈,满口谎言,令人防不胜防,为了避免他们混入车队,还是让谢某手底下的军士查验一番,如此,你我都能放心。” 陈老板吓得两股战战,心里恨极了谢三,却不敢违拗。 毕竟这煞神出手毫不容情,一旦激怒了他,只怕性命不保。 身着甲胄的麒麟卫涌入车队,犹如无形无状的暗潮,仔细梭巡周遭的一切,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而谢三,仍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一切。 “将军,这里藏有兵器!” “将军,好几个小厮会武,都是练家子!” “将军,姓陈的在撒谎,他们根本不是绸缎商,真正的商人已经被杀了。” 长刀出鞘,闪烁着阵阵寒光,刀刃在中年男子脖颈处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线,冰冷,又带着几不可察的痛感。 谢三略微俯身,嗤笑道:“陈老板?或者说叫你陈大当家更合适?” 中年男人猛地抬起头,眼底尽是愕然,没想到谢三早就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先前麒麟卫在边关御敌,无暇顾及你们这群宵小之徒,岂料短短几年,你们的气焰便涨到了此种程度,在官道上截杀行商,谁给你们的胆子?” “费东生,把人捆起来,严加看管。” 说罢,谢三勒紧缰绳,扫也不扫这群束手就擒的匪徒,径自回到营帐之中。 如今大军虽已班师回朝,但未经陛下传召,仍不得入京。 谢三摘下佩刀,坐在案前看书。 一名文士模样的男子走到近前,手里捧了只箱笼,“将军,属下已打探清楚,遇害的行商名为陈武,确实是苏杭一带的绸缎商,在京中采买了不少时兴的图样,准备带回老家,岂料天降祸事,车队遇上贼匪,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这是陈武的遗物,未发现有何异样,请将军过目。” 谢三打开箱笼,入目之处除了银票、账簿以外,还有一沓画纸。 “图样都是京中知名画师的作品,适合做扇面或者绢帕,有的是城里正时兴的,有的甚至连咱们都没见过。”罗江低声解释。 谢三随手翻了翻,看见其中某幅画时,眸光有片刻凝滞,随即恢复如常。 “这群贼匪背后应当有人指使,否则行事也不会如此放肆,可惜他们处理得太干净,属下无能,没有找到证据。”文士冲着谢三拱手行礼,满脸羞惭之色。 “罗先生无需多虑,幕后之人若能轻易被捉住马脚,反而奇怪,毕竟他在京中盘踞多年,势力不容小觑,须徐徐图之。” “将军所言极是,罗江冒进了。” 谢三将那沓画纸放在案前,银票和账簿重新放回箱笼内,摆摆手,示意罗江退下。 此时此刻,营帐中仅剩谢三一人。 他重新将那张画纸抽出来,看着环绕铜镜戏耍的狸奴,最终,目光落在镜中倒映的人影之上。 那是一个美丽无暇的少女,露出的小半张脸,透着猫儿才有的娇憨。 旁人或许无法从这小半张脸窥探出少女的身份,毕竟作画者重神而不重形,但谢三一眼就看出来,画中的女子正是桑宁。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每次回眸,每次落泪的模样,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就连长夏侯夫妇也不例外。 指腹摩挲着那张画纸,谢三凤目略微眯起,很好奇这幅画究竟出自谁手。 画技如此精湛,作画者的功底必定不俗。 倏忽,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今晨接到的一封书信。 信中仅有寥寥数语,却让谢三看了许久。 长夏侯府在与沈家议亲。 桑家大房有两个姑娘,养女桑怡,被今上赐给了宰相独子樊留行,如今尚未成婚,能议亲的只有二姑娘。 谢三虽未见过沈既白,却也听说过这位探花郎生得如何丰神俊朗,神清骨秀,一个门第不显的穷书生,即便在翰林院任职,也似无根浮萍,艰难维持生计罢了。 那幅猫戏图,想必正是出自沈既白之手。 桑宁啊桑宁,一别半载,你的眼光倒是一日不如一日。 谢三凤眸彷如淬了冰般,冷笑不止。 他刚欲将猫戏图撕碎,却陡然收回手。 留下此物,说不定还有用处。 * 许是莲子心茶真有安神之功效,自打接连服用以后,桑宁梦魇的次数少了许多。 可今夜,她又梦见了谢三。 谢三身为都头,即便手下执掌的军士不足百人,在边关的声势依旧不小。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谢三每次与敌军交战,都冲锋在前,绝不轻易退后,长此以往,他身上旧伤极多,蜈蚣似的疤痕层层叠叠,连块好肉都瞧不见,无比瘆人。 桑宁甚至觉得,那么严重的伤,换作旁人,只怕都不知死了几回,亏得谢三运道好,曾经救下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名为盛舟,被他留在麾下当军医。 后来盛舟成了亲,迎娶了从良的花魁许娘子,夫妻两人整日甜甜蜜蜜,卿卿我我,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谢三瞧在眼里,越发觉得桑宁沉闷没趣,便让许娘子亲自教导桑宁,让她“放开”些。 桑宁永远忘不了许娘子拿到她面前的避火秘戏图,那般交缠的身影,像是一记重锤,擂在她的心口,震碎了她摇摇欲坠的自尊。 也让她明 9. 第9章 《二嫁天子》全本免费阅读 近来京城变得越发热闹。 原因无他,骠骑将军带领麾下将士击退了边关肆虐的匈奴,得胜归来,不热闹才是怪事。 凯旋的将士们不仅是大业的英雄,更是亲人的心之所系。 为了欢迎这些英勇无畏的将士,城中百姓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就连街市两侧的摊位都多了不少,笑语一片。 长夏侯府,书房。 桑宁手里握着狼毫笔,仔细誊写词句。 当初在边关时,女冠闲来无事虽然会指点她课业,但充其量不过是教导她识字,书籍笔墨价格不菲,她根本不敢肖想。 是以桑宁一手字写的歪歪扭扭,仿佛蚯蚓在纸面上爬,并非她不努力,而是条件所限。 如今有了读书习字的机会,桑宁自然不愿错过,白天晚上都待在书房,只差没在此地过夜。 桑怡来时,一眼便瞧见了细眉微拧,全神贯注的桑宁,随即轻手轻脚走上前,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少女愣怔的目光中揉了下她毛茸茸的脑袋。 “宁儿,今日大军班师回朝,场面甭提有多威严肃穆了,可要去瞧瞧?” 在边关过活的人,大多对军士有着天然的好感与敬意,毕竟他们经常被匈奴劫掠,若不是有驻军庇护,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桑宁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自然也不例外。 她点点头,将狼毫搭在笔架上,“姐姐,咱们何时动身?” “现在就走,你整日闷在书房,总得出去透透气,往后跟沈既白成了亲,难不成夫妻俩要在书房里大眼瞪小眼吗?” 亲事定下后,沈既白时常出入长夏侯府,名义上是教导桑思孺课业,实际上是为了见见桑宁。 毕竟她的宁儿秾艳美丽,在桑怡看来,即使是京城第一美人也不及她。 偏生琼枝郡主身份贵重,文人墨客仍对她赞不绝口。 好在宁儿不在意这些虚名,像个准备应试的儒生般日日苦读,比桑思孺勤勉的多。 桑怡拉起桑宁,把人塞进马车,一路往城楼所在的方向行去。 之所以去城楼,是因为那处视野宽阔,恰好能将大军入城的画面尽收眼底。 和桑怡有同样打算的人不在少数,街上往来穿行的马车拥堵不堪,无奈之下,姐妹俩只能弃车而行。 “快点,我都听到马蹄声了。”桑怡忍不住催促。 桑宁抬起手臂,将周围的人群隔绝开来,以免撞到姐姐。好不容易挤到城楼上,桑宁戴的帷帽也被碰掉了,露出精致纯美的面庞。 桑宁听见周围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可真标致!”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我堂兄在官学读书,听说长夏侯府的二姑娘生得仙姿玉貌,是世间难寻的美人,这位该不会是桑二姑娘吧?” 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收入耳中,桑宁觉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立刻打道回府。 但下城楼的石阶被人潮堵得水泄不通,想离开也不太容易。 亏得这会儿仆婢们也跟了上来,挡在姐妹俩身后,还给她们挑了个紧邻城墙的位置,桑宁这才得到喘息之机,抬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点点细汗。 “宁儿快看,为首的将领就是骠骑将军,他是圣上的第三子,奉皇命镇守边关,多年来杀敌无数,立下了汗马功劳。”城楼太过喧闹,桑怡怕妹妹听不清,扯着嗓子喊道。 桑宁循着桑怡所指的方向望去,恰好瞧见了位于军队最前的将军。 昂扬俊美,威势赫赫,如昆山之玉。 可桑宁却骤然白了脸。 她心里清楚,早在被爹娘带回京城、认祖归宗前,她在边关还有过一段姻缘。 名义上的夫君谢三,与今日这位骠骑将军生得一般无二。 可谢三,他不是死了吗? 为何摇身一变,成了骠骑将军? 藏在袖笼中的指尖不住颤抖,桑宁死死咬住下唇,脑海混乱至极,完全理不清头绪。 用力咬了下舌尖,桑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到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刨根究底,弄明白 10. 第10章 《二嫁天子》全本免费阅读 并非桑宁不想背过身,而是城楼之上委实拥堵,后方是长夏侯府的仆婢,前方则是巍峨冰凉的城墙。 好在城墙高度已达胸际,否则以此处的拥挤程度,说不准会将她直接掀翻下去。 桑宁明白事急从权的道理,毕竟此刻的她别无选择,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遮掩身份—— 以手掩面。 她寄希望于城楼与军队之间的距离足够远; 寄希望于谢三认不出她的身形; 或者说,寄希望于那个人不是谢三,而是真正的龙子凤孙。两人之所以生得相似,不过是巧合罢了。 可世间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桑宁不信,她尽可能的想藏起来。 但即便视野被双手遮蔽,桑宁依旧能感觉到那堪称灼热的眸光。 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能穿过一切阻碍,将她焚烧殆尽。 桑宁一颗心不可避免的沉入谷底,惴惴难安。 她知道,能用这种充满侵略性的眼神看着她的,除了谢三之外,再无旁人。 她被发现了。 饶是如此,她依旧不敢放下手。 谢三胯下骏马脚步停滞一瞬,打了个响鼻,而他的目光落在那道纤细身影上,久久未曾挪移。 捉迷藏是吧,桑宁,既然你想玩,自己奉陪便是。 只不过,游戏的输家总要付出代价。 桑宁,你能担得起激怒孤的代价么? 见谢三神情阴沉不定,费东生硬着头皮道:“将军,咱们还是先进城吧,陛下还在宫中等候,万万耽搁不得。” 主子虽然贵为皇子,但除他以外,圣人膝下还有三位成年皇子,为了博得圣眷,兄弟几个丝毫不顾念手足亲情,使出的手段令人瞠目。 费东生怕谢三被其他皇子抓住把柄,借机生事,提醒他切莫误了时辰。 谢三不经意的应了一声,策马穿过城门,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桑宁不知道谢三已然进城,周遭太过喧闹,她的思绪又如乱麻一般,根本无法分辨出军队行进的速度。 她捂着脸,藏了不知多久,直至手臂涌起针扎般的痛意,才终于放下。 桑宁垂眸瞥了眼,发现为首的将领们早已入城,近处是绵延不尽的队列,人头攒动,再无异常。 那股被天敌追捕的紧张终于褪去。 “宁儿,这会儿人少了许多,咱们先回府吧。”桑怡温声提议。 她误以为桑宁是性子羞怯,受不住诸多百姓的审视与评头论足,才会以手掩面。 熟不知自己视若珍宝的妹妹,早就被旁人盯上了。 此时此刻,桑宁彻底失了恭迎王师凯旋的兴致,她扯住桑怡的衣袖,跟在仆婢身后,失魂落魄走下城楼。 突然,桑宁似是想起了什么:“姐姐,你说骠骑将军是圣上的第三子?” 桑怡点头,“正是三皇子。” 桑宁怔愣片刻,舌尖尝到了丝丝苦意。 谢三,三皇子。怪不得、怪不得。 看来当初在边关时,“谢三”不过是这位三皇子凭空捏造的身份,为的便是掩人耳目,所谓战死沙场,尸体被匈奴枭首凌辱,都是无稽之谈。 只是她愚蠢,被那具失去头颅的尸体蒙骗,真以为谢三已死,成了她的“先夫”。 岂料那人好端端的活在世上。 可桑宁想不明白,谢三既是天潢贵胄,周围姿容绝丽的女子数不胜数,出身不凡者亦不在少数,为何非要羞辱狎玩于她? 难不成只是为了取乐? 桑宁闭了闭眼,彷如木偶般被桑怡牵上马车。 活了整整十七年,桑宁从没有这么感激过谁,唯独沈既白例外。 她庆幸自己已经与沈既白定了亲。 否则凭谢三的脾性,就算自己是长夏侯府的二姑娘,但凡他被看中,也不会轻易罢手。 自己要想摆脱谢三,必须尽快与沈既白完婚。 心里转过这种想法,桑宁望向桑怡,忍不住问:“姐姐,你可知我和沈郎君的婚期定在几时?” “婚期?” 桑怡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宁儿以往对沈既白不冷不热,即使亲事 11. 第11章 《二嫁天子》全本免费阅读 桑宁的父亲桑驰不仅承袭爵位,还是朝廷的大理寺卿,从三品的职位虽不算太高,手中握有的权柄却不小。 近来京城有不少妇孺失踪,大理寺与刑部共同查办,可惜幕后的歹人十分谨慎,至今没有露出马脚,桑驰忙于公务,一直宿在府衙,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桑怡带着桑宁来到书房前,轻叩房门,待父亲应声后,才推门而入。 当初虽是桑驰亲自前往边关,把桑宁接回了京城,但父女两个实打实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桑宁对父亲也不大熟悉。 趁着福身行礼的档口,她抬眼望着桑驰,许是太过劳累的缘故,父亲面色略显灰白,眼眶青黑一片,手指正来回揉按眉心。 “你们找我有事?” 桑怡没有隐瞒,直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吐露出来,“宁儿在军队中瞧见了以往的邻人,若他贸然揭破此事,只怕会影响妹妹的声誉。” “你是如何打算的?”桑驰冲着柔和无害的小女儿问道。 “女儿想尽快与沈探花完婚,到时候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再多流言蜚语也不妨事。”桑宁慢条斯理道。 她嘴上这么说着,心中想法却截然不同。 谢三改换身份在边城做都头时,便是一副人厌狗憎的脾性,最是挑剔不过。 若自己与沈既白成了婚,即便在边关的过往被人公之于众,沈既白无法容忍将她休弃,她依旧当过沈家妇。 谢三贵为皇子,又生性倨傲,总不会自降身份,与臣下曾经的妻室纠缠不清。 桑驰端起茶盏,吹散氤氲的水汽,半晌才问:“你那邻人是随大军一起进城的?” “他站在队列前方,应是有些战功的小将。” 撒了一个谎,就必须用更多谎言去圆,桑宁两手攥住衣角,硬着头皮欺瞒父亲。 “处在那个位置,许是三皇子麾下的麒麟卫,想要封他的口,恐怕不是易事。”桑驰眉宇紧蹙,“罢了,等忙过这一阵,为父便将沈既白叫到侯府,商议你二人的婚期。” 听到这话,桑宁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她松开皱皱巴巴的衣角,那块布料已经被汗水浸湿,可见她紧张到了何种程度。 “多谢父亲。” 看着怯生生的小姑娘,桑驰目光越发柔和,宁儿从小到大吃了太多苦,性子也被那户人家养得过分怯懦,如今有勇气提出自己的想法,已经算是不小的进步。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桑驰揉了揉桑宁的脑袋。 桑怡起身给桑驰斟茶,问:“父亲,先前那件案子,您还没查出头绪么?” 桑驰摇头。 “我几次派人前往有妇孺失踪的百姓家中询问,那些百姓一问三不知,问急了甚至还哭天抢地,这条路怕是行不通了。” 桑宁眨眨眼,觉得不太对,本朝百姓虽有息事避讼的习俗,但失踪妇孺乃是他们骨血相连的至亲,并非寻常户婚田土类的“细故”,而是涉及人命奸盗的“重情”,就算百姓畏惧官府中人,态度也不该回避至此。 除非有其他隐情。 “父亲,失踪的妇孺共有多少?”桑宁忍不住问。 桑驰也没有隐瞒案情,毕竟此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若不是大军击退匈奴是难得的喜事,只怕圣上早就问罪于他了。 “共有十八名妇人,七名稚童。” “您派录事去了几家查问?” “二十五家都走了个遍,无一例外。” “这倒是奇了怪了,二十五家仿佛提前商议过,都没有正面回答官府的询问,究竟是不想找到那些失踪的妇孺,还是另有隐情?”桑宁瞥了眼桌案上的簿记,上面记录了所有失踪人士姓甚名谁和生辰八字,内容颇为详实。 桑驰没想到桑宁竟一眼瞧出了其中关键,不愧是他的女儿。 “你怎么想?” 桑宁指着簿记,问:“女儿能先看看簿记吗?” 桑驰自然不会阻止。 桑宁简单将簿记翻了一遍,她记性不错,大致浏览过内容,便将案情关键在脑海中梳理分明。 虽然失踪者的家人不配合官府查问,但录事前往调查时,还是找到了一些线索,他们在卧房屋檐下找到了大把头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割舍,可失踪者的头发却被堂而皇之挂在房檐下,显得格外诡异。 而且,簿记中还提到了“罗汉殿”,那些妇孺在失踪前,都去过罗汉殿。 桑宁在京城生活的时间不长,只知晓相国寺名声在外,没听过罗汉殿。 “父亲,您可知罗汉殿在何处?”她指着纸页上那行工整的小字问。 桑驰叹了口气,“乌衣巷。” 听到“乌衣巷”三个字,桑宁不由愣住了。 鸿运赌坊也在那条街。 桑驰并未发现小姑娘的异常,兀自说道:“罗汉殿不是什么正经寺庙,是一群贫困潦倒的游方和尚凑钱修建的容身之所,位于闹市中,每日往来的香客也不在少数。” “您可曾派人去罗汉殿瞧过?” “去过,那处除了几个游方和尚外,再无其他。” 多年来,由桑驰经手复核的案件不知凡几,妇孺失踪案也侦办过十余件,但像如今这么棘手的情况,还是头一次见。 桑宁抿紧唇角,怪不得桑思孺课本上写下【游方和尚】【赌坊】等字样,原来他之所以逃学,不是染上了赌瘾,而是想借机探查妇孺失踪一事。 桑思孺与旁人想的不同,没有那么叛逆。 “父亲,想要查明真相,必须再去罗汉殿走一趟。”桑宁正色道。 “宁儿觉得何处不妥?为父亲自看看便是。” 桑宁轻笑着开口,“您是大理寺卿,就算去到罗汉殿,也很难接触到隐秘的线索,但女儿不同,幕后之人没见过我,不会打草惊蛇。” “不行!” 桑驰既惊且怒,斩钉截铁的拒绝。 他没想到桑宁想出的办法竟是以身涉险,他身为人父,十几年前疏忽过一次就够了,绝不容许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查案是大理寺和刑部的职责,与你无关,切莫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桑驰摆摆手,“商议婚期一事我会安排,怡儿,把你妹妹带回去歇息。” 桑宁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桑怡握住手腕,强行带离了书房。 姐妹俩走出老远,来到玲珑精致的亭台中,冷风一吹,桑怡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女,杏眼桃腮,朱唇贝齿,看起来乖巧柔顺,谁知道胆子居然这么大。 “宁儿,父亲说得对,此案虽然紧要,却不是你的责任,万一在罗汉殿碰上歹人该如何是好?你做事前,总要想想爹娘。” 桑宁没敢说自己就是打的引蛇出洞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