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开天眼遭剧透》 1. 赤刀红鹭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简朴的雪洞之中,仅有一人一刀。 人正在以血喂刀。 纤薄如叶的刀饮饱鲜血,犹如人不胜酒力,通身泛起潋滟的红光,映照在幽蓝的冰壁之上,竟显出几分骇人的妖冶。 冥冥之中,千雪浪忽有所感,缓缓睁开双眼。 “原来是在今日。” 隐居多年的山客从刀刃上撤回手来,掌心割裂的伤痕虽不再流血,但也全无愈合的迹象。 寻常凡人受皮肉之伤,确实要几日复原,可对修士而言,这点小伤根本不足挂齿,迟迟未曾修复反倒是一桩怪事。 不过千雪浪对此并不在意,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只见洞外金乌西坠玉兔升,已是黄昏时分。 “红鹭。” 他神色淡淡,轻唤一声,洞中方才餍足的长刀顿时嗡鸣不止,红光荡漾,仿佛在回应主人的呼唤。 不消片刻,赤刀便穿洞飞出,眨眼就不见了影踪。 ………… 天寒地冻,山险路滑,任逸绝有伤在身,却硬生生走出了一身热汗。 倒不是他们二人穷困潦倒,法器也没有一件;更非是修为低微,连这山峦都难以跨越。 只是这世间修行之人虽有飞天遁地的能为,但毕竟是肉身凡胎,遇到天然险地或是有人故意设下迷障,照旧要谨慎行事,避免无端涉险。 更何况,他与凤隐鸣有求于此地主人,于礼节方面更该小心注意。 不过,此地确实太冷了些,先前在外头已觉此地异寒,万没想到进入山中,更感死寂。 山岭重重,却无风声,也无鸟鸣,峦嶂崎岖,没有半点生机,就连照下来的日光似也被冻杀了,毫无暖意。 任逸绝喘息间呼出几口热气,笑道:“看来,此地的主人比预想的更不欢迎外人。” 凤隐鸣无奈摇头:“亏你还能将此事当做笑话来说。唔,较之前更冷了,恐怕这一趟比我想得还要难走。” 他仰头望向苍穹,眉宇紧锁,显然心事重重,话中暗有所指。 其实不必他说,任逸绝也隐有所感,纵然他现在有伤在身,可寻常山势再怎么险要,也不至于如此吃力。 此地寒气深浓,却非是皮肉之苦,反倒像是……像是一处叫人魂魄都感不定的死地。 以此观之,此地主人必然不好相与。 任逸绝心中忧虑,面上却不显露,只往云间一指:“凤先生若一路都忧心忡忡,只怕是要错失美景。” 原来两人自破晓入山,不知不觉已经走至垂暮,此时山间竟聚起濛濛寒雾,落山的余晖照得似有若无,衬得宛如熔银藏金,煞是美丽。 凤隐鸣随声轻轻“啊”了一声,脸上愁云倏散,不禁赞叹:“确实险些错失美景。” 任逸绝正欲开口,却怎奈寒气入侵肺腑,忍不住咳嗽起来。 凤隐鸣急忙伸手去搀: “可是伤势又……” “不妨事,不过一时呛了嗓子。” 任逸绝摇摇头,将手搭在凤隐鸣的袖上,不着痕迹地轻轻推落。 凤隐鸣对此浑然不觉,又听任逸绝问道:“倒是凤先生选择叨扰此处,想必此地主人与凤先生的交情颇为深厚。” 他虽生了病,以致形容苍白憔悴,全无半分血色,但并无什么郁郁不快之情,脸上竟还带着叫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算是有点交情,就算他不认这交情……起码也还有点人情。只是……” 话虽没说完,但凤隐鸣已经干笑了起来。 “只是此地不利于我休养。”任逸绝道,“凤先生是想说这件事吧。” “不错。”凤隐鸣重重叹气。 任逸绝又道:“可是凤先生只有将我送来此地,最为放心,对吗?” “也不错。”凤隐鸣想了一想,苦笑起来,“任道兄真是心有七窍,倒叫凤某什么都不必多说。眼下只有将你交给他照顾,才算得上万无一失,因此非他不可。” 任逸绝洒脱一笑:“那咱们就走吧。” 山景难得,二人边走边赏,兴致一起,倒也不觉得多么凄苦寒冷了。 可惜随着天色愈晚,日光愈淡,寒雾慢慢收紧成团,愈发浓厚起来,逐渐照不穿前路。 不多时,云海相连,将整座山都笼罩进去,一时间完全看不清脚下的路,行走起来,仿佛人在云里穿行。 如此一来,路便彻底断绝,谁也不知下一步会不会一脚踏空。 任逸绝四顾张望,竟还笑得出来,随之盘腿坐下:“看来此地的主人是要看我们走得太久,要咱们就地歇一歇,免得劳累过度,跌个粉身碎骨可划不来。” 凤隐鸣叹了口气,算是认同他的想 2. 风情月债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刀刃在前,红芒闪耀。 寂静之中,凤隐鸣总算开口,他先是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在这种寂静之下,这种叹息都格外清晰,如同雪沙沙作响的声音。 “我真是不知道该是先为你欢喜,还是该先为自己伤心。” 长刀嗡鸣,寒气更胜。 “因何而喜?为何而悲?” 凤隐鸣摇头苦笑道:“你苦修多年,修为愈发精进,作为好友,我当然是为你心喜万分。可是,今日我带着是非上山,自是希望见到一个有情之人,如今梦灭,当然该为自己伤悲。” 二人相交多年,对彼此称得上是知根知底。 千雪浪所修乃是太上忘情之道,越是精进,越是返朴归淳,虽有人之形貌,但却无人之真情,是非自也不加其身。 与他说话,过多的虚言粉饰毫无意义。 因此凤隐鸣的真挚近乎露骨,叫任逸绝都不由得有些讶异。 那头并无回应,倒是红鹭赤刀忽然凌空而悬。 “这是……”任逸绝神色一凝,手上便要掐诀。 “不必担忧。”凤隐鸣面露喜色,忙来拦他,“是要放我们入内。” 任逸绝不再动作,却也不曾放松警惕,只是凝望眼前的赤刀,缓声道:“可它并未离开,难道是要我们御器而行?” “红鹭虽无灵识,但其威不容小觑,绝非常人能够驾驭。”凤隐鸣摇头否认。 就在两人说话间,任逸绝忽感震动,足下积雪似是受到赤红艳刀的指引,起伏飘动之间翩然如蝶,闪烁似萤,围绕二人缓缓起舞。 一瞬间红光大盛,四周飞雪云雾亦随之旋转,骤然激起一场凄艳的胭脂雪,一眨眼的功夫就将二人笼罩其中。 红雪轻柔地将他们二人包裹其中,犹如怀抱,朦朦胧胧之间,二人只觉如坠云端,不知道自己欲往何方。 不多时,风消云散,任逸绝骤见大地上一片月光雪色,簇拥着一人而来。 他的手中,正是那柄红鹭赤刀。 握着赤刀的手较雪更白,较玉更润,一时间竟不知是赤刀衬他更冷,还是他衬赤刀更艳。 抚摸过刀身上流淌不息的红焰,那人不急不缓,声如冰碎。 “我何曾说你梦灭?” 对方才一开口,任逸绝便确认了他的身份,心中暗叹:素衣霜发,不染尘色。凤先生这位朋友难怪隐于深山,若在红尘行走,不知道要惹来多少风情月债。 “哎呀,真没想到凤某在你这里竟还有这样的面子。”凤隐鸣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受宠若惊,忍不住打趣道,“你的意思是愿意管我这档子闲事?难怪老天爷没下红雨,你也要下一场红雪来应景。” 素衣人淡淡道:“你是千雪浪的朋友。” “这下连我的眼睛都要流下红泪了。”盛宠太过,凤隐鸣简直要感到不自然,他假意抹了抹眼睛,“既是朋友,那刚刚你还把我拦在门外,难道是红鹭居心不良,意图犯上。要真是如此,可别怪我要告红鹭的状。” 素衣人并未理会这番俏皮笑语,他的目光扫过凤隐鸣,很快就落在了任逸绝身上。 任逸绝方才还赞他生得好,可此刻与他正对上目光,霎时间自心底生出一股冷意,仿佛冰水浇灌,凉彻心扉。只觉所见竟非是一个人,倒更像山中的一座险峰、云中的一场春雪、更甚是…… 可更具体的说法,任逸绝却想不出来,似什么也难以概括这美而无瑕的玉人所失去的那抹鲜活。 任逸绝为人气度风流,天性之中也带有些许风流,纵肺腑生寒,心胆俱颤,仍不由得暗暗想道:这双多情眼倘若长在别人脸上,不知是何等动人,偏长在这冷美人身上,倒真是浪费。 不过,这种妖异冷冽的恐怖之感,也并不折损他的美丽,倒不如说,更添别样的风姿。 任逸绝想罢,既觉这想法可笑,又觉自己荒唐冒犯,不自觉敛下目光,心中惧意自然而然随之淡去。 千雪浪见他转过目光,倒也不以为意,对凤隐鸣道:“你今日携人来寻我,我在数月前已经知晓。” 凤隐鸣目瞪口呆:“你已经知晓?什么意思?你怎会知晓?” 任逸绝不禁蹙眉。 千雪浪道:“天命。” “天命,什么天命?”凤隐鸣一头雾水。 千雪浪并未回答,很快就转身离去,并不去管后面二人跟不跟上:“不过,天命如此,千雪浪便要遵从吗?因此我在等你。” “等我?既然等我,那为什么还让红鹭拦我?”跟在他身后的凤隐鸣实在是摸不着头脑,“虽然你愿意见我让我欣喜非常,但是今日见面的每一句话都在我的意料之外。” 千雪浪微微侧过脸来,眉目愈见冷色:“等你说服我。” “原来如此。说实话 3. 祸水东引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此地苦寒,又常有大雪,纵然再坚固的房子也要勤加修补。 数十年前所居住的房屋被大雪压塌之后,千雪浪便干脆弃了屋舍,另在群山中寻觅一处冰石雪洞清修,至今不曾更变。 二人随千雪浪入洞,凤隐鸣早已见惯,倒是任逸绝甚觉新奇,不由得四下打量。 这冰石雪洞乃是天工所制,内体形若巨卵,颇为平旷开阔。 四壁则由岩石与寒冰交错而成,不知是石开凿冰,亦或是冰打磨石,纵横交错,以致石壁上隐现幽蓝冰晶,时而光耀时而暗沉,如水光般粼粼波动,算得上是一番奇景。 洞中空空荡荡,只正中有一个半绿半黄的蒲团,不知由什么灵草编成,放在地上,不但是这石洞里唯一的布置,也是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甚至不见放置红鹭的刀架。 千雪浪将红鹭随手搁置,任由这把赤刀孤零零倚靠石壁,洞中并无任何待客之物,也不觉有什么尴尬,只淡淡道:“请坐。” 任逸绝:“……” 凤隐鸣:“……” 坐,是往哪里坐? 往那张圆润石床上坐?还是三人争夺这一个小小的蒲团?亦或是效仿前人之风,席地而坐? 千雪浪顺着他们的目光往下一瞧,终于明白过来,沉吟片刻,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将目光转向了凤隐鸣。 他此处从不接待外人,既是客人自己要来,也理应客人自行准备。 任逸绝毫不怀疑要是凤隐鸣也没办法,恐怕千雪浪会直接说出“请站”二字来。 被委以重任的凤隐鸣不得不重重叹一口气:“本该以正事为先,可眼下也只能先做重中之重的事,二位且先等等我。” 他从袖中取出一把织梭大小的物件,就往外走去。 凤隐鸣有一法器,乃是一条行舟,名为“莫乘浮”,为便于平日游山玩水乃至逃命所炼,穿行云水之间,一向无往不利。 船可载人,亦可载物,自也可拿来藏匿一些平素所需的常物。 莫乘浮虽非集市那般什么货物都不缺少,但比起千雪浪的雪洞,算得上是一应俱全了。 不多时,雪洞里已有几分热气,黑炉红碳,白烟袅袅,温着一壶酒,置着一茶几,茶几上搁着三杯盏与三盘糕点,当然也有了三个蒲团。 一杯热酒下肚,凤隐鸣不但觉得身体暖了回来,就连胆气似都带了回来,他又为自己斟满一杯,嗅过香甜醺人的酒气,终于开口。 他望着杯中涟漪:“咱们两人相识至今,我从来都没有求过你一次,是吗?” 凤隐鸣说这话的时候,无疑很郑重,以二人的交情而言,甚至显得有些疏离。 千雪浪并不饮酒:“一次也没有。如果弄乱雪洞也算,那倒是有过好几次了。” 任逸绝好险没笑出声来。 就连凤隐鸣的脸也不禁扭曲了两下,他实在很想恼怒,却又忍不住笑起来,最终只能无奈道:“雪浪,我在与你说正经事。” 千雪浪皱眉:“我并没有在说笑?” 凤隐鸣一时无言,摇摇头又继续道:“你也知道,我一向很珍惜你这个朋友。你不愿意做的事,我绝不会勉强你。我希望你知道,以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话说到这里,任谁也听得出他接下来的难以启齿,千雪浪一向直接:“除了任逸绝,你还要求我做什么?” 凤隐鸣的话并没有说出口,眼神已经跑到了一脸病容的任逸绝身上,忍不住露出一丝愧疚。 多情的人总是有这点坏毛病,总盼着什么事都能更圆滑的处理,不免就要废上许许多多的心思,换来更谨慎稳妥的开口。 他的话还没有想好,心却已经说出口来了,可要将原因完完全全讲出来,又实在是不能开口。 任逸绝已猜出凤隐鸣的心思,不由得微微一笑:“我想恰恰相反,凤先生是希望阁下不要做什么才是。” “既他实在说不出口。”千雪浪倒是无所谓,淡淡道,“那就请你来说。” 这怎能代劳。凤隐鸣忙道:“且慢,还是我自己来说吧。” 话虽如此,但凤隐鸣到底没能直接说出口来,反倒又饮了两杯,才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来。 “三月前,小云涛遭魔人截杀……噢,我想起来,你还不知道小云涛是……” 千雪浪道:“照影剑门近十年弟子剑试的魁首,萧悲声的首徒,鹤云涛。” 照影剑门建立至今少说已有千载光阴,门下出过不少实力强横的剑修,千雪浪倒还不至于无知到这种地步。 不过,那时也不过是耳闻。 真正让千雪浪记忆深刻的是,他曾在天命之中窥见过鹤云涛。 想到此处,千雪浪不禁看了任逸绝一眼,见对方正低头饮酒,并无任何反应,于是收回目光。 “咦?”凤隐鸣诧异,“你怎会知道,嗯……你年轻的时候跟萧悲声交过手。这么说,难道萧悲声也来爬过山?” 千雪浪:“……” 凤隐鸣看着他的脸恍然大悟:“啊!不好笑是吗?” 千雪浪淡淡道:“正事。” “唉,你真是没耐心,咱们俩这么久不见,你难道一点都不想我?只知道催我讲正事。”凤隐鸣故作伤心,“莫非刚刚说要做一个多情之人只是在骗我。” 千雪浪道:“既不想说,就不要说。拖延再久,仍是要说。” 任逸绝轻轻摇晃酒杯,心中暗自感叹:真是锥心之言啊。 “我早该知道的,交你这样的朋友,注定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凤隐鸣长长叹息一声,作罢自己的感慨,又随即正色道:“既然你知道,那就再好不过,总之小云涛当时身受重伤,他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兵行险招,逃入了流烟渚之中。” 说到此处,凤隐鸣神情越发严肃:“你也知道流烟渚那个地方全都是魔瘴之气,哪怕是现在这群血统不纯的魔人进入都受不了,因此逃过一劫。” 千雪浪点评:“倒也机敏,不过此举过于危险。” “是啊,不过他受伤太重了,又倒霉到连同门师兄弟都正好撤回门派,要不是遇到好 4. 闭门思过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酒已冷,盏也凉。 凤隐鸣最终还是决定将任逸绝留在此处,除此之外,他还留下不少家具食粮,千雪浪平日习惯如此修行倒也罢了,总不能要伤者也跟着他一道苦修。 然而临别之际,凤隐鸣仍是依依不舍。 “你当真无碍吗?”凤隐鸣忧心忡忡,“我倒不怕别的,只担心你在我面前仍要逞强。” 千雪浪道:“忧思过多,对你的身体不利。” 他这话说得很妥帖,像冰雪里透出一点灼人的热,你若知他的冷,又怎会不感念这点暖意。 凤隐鸣显然如此,他又是惊慌,又是喜悦,又是不舍,目光近乎含情脉脉,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出口来,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柔声道:“放心,我会记挂自己的。” 送凤隐鸣乘舟远去后,雪山上便只剩下二人的身影。 千雪浪正欲回转进入雪洞,忽想起今日还有一人被托付给自己,便侧身问道:“你来吗?” 任逸绝自然同意。 说是照顾,其实任逸绝完全能自己照顾自己,能带着一名重伤者从流烟渚这种地方脱逃,他的本事绝不容小觑。 流烟渚的来历要追溯至太古洪荒之时,那时混沌初开,乾坤始定,清气凝聚为神,行于九天之上;浊气凝聚为魔,则匿于九渊之中。 在当时,几与天地同寿的神魔才是这片天地的主宰,人也好,妖也罢,乃至精灵鬼怪各类生灵都不过是大地上竭力生存的小族。 人世间清浊二气共存,魔希望浊气更郁,神自然也希望清气更盛,因此无可避免地展开了一场神魔大战。神魔两族在此战之中尽数陨落,死后大多消散于世间,格外强大的神魔则因体内清浊二气过于浓烈,积攒不散,诞生了灵气聚集之地与浊气污染之地。 而流烟渚便是一名天魔的葬身之所,也不知那名天魔生前多么强大,其魔气之盛,死后也未曾停止,竟似泉涌,日夜不歇地往外弥漫,便形成了至邪至煞的流烟渚。 莫说是寻常修士,就连魔修甚至实力较差的半魔都承受不了流烟渚的魔气,任逸绝如今竟还能好手好脚神智清醒地出现在这里,可见他所隐藏的要比现在看到得更多。 想来照影剑门对任逸绝的顾虑,就有大半出在他的真实实力上。 二人回到洞中,千雪浪与任逸绝简单将凤隐鸣所留下的家具布置一番,东西虽不多,但足以让本就毫无陈设的洞里多出几分人气。 锦衾山枕,木床软毯,一座雕镂素屏横在二人当中,任逸绝走至屏风后,冰壁上幽光滟滟,隔透雕花,照得他双眼生缬,便不自觉避开脸去。 “阁下修为已近圆满,任某在此,是否会打扰阁下的清修?” 自人族大兴之后,求仙问道渐成常态,世间飞升成仙者虽屈指可数,但也绝非没有。 仙者长生不死,体内浊气也渐消无,因此大多时候会寻觅一处洞天福地长久隐居,不再与人间往来,更不结因果。 寻常浊气已感不快,更何况是比浊气更浓郁的魔气。 因而任逸绝有此一问。 “清修若经不起砥砺,难挡半分变数,也就不是清修。”千雪浪道,“是闭门思过。” 任逸绝忍不住轻轻一笑。 此时天色已是极晚,任逸绝就寝便熟,隔着屏风难见身影,若非呼吸声绵长,这雪洞之中仿佛还是只有千雪浪一人。 千雪浪盘坐蒲团之上时,又看了一眼掌心,伤势已经愈合了。 一人熟睡,一人闭目养神,如此就过了一夜,第二日任逸绝醒来时天还未曾亮,雪洞之内更是幽暗,他还未起身,就听千雪浪道:“你醒了吗?” 任逸绝回应:“是要起了。” “我在外头等你。” 千雪浪站起身来,见衣上添了少许褶皱,用手轻轻抚过,这才走到洞外去等待。 不多时,任逸绝就走到门外来,千雪浪便立刻动身。 任逸绝虽与他不过见了一面,但对他的性子却已有大致的了解,无奈道:“不知阁下是要带我去哪儿?” 千雪浪答道:“凤隐鸣求我两件事,一是要 5. 便生差别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灵池的灵气虽然充裕,但与任逸绝体内魔气两相争斗,互相消磨,不可过久停留。 毕竟人与器物不同,太过急功近利,不但要承受剧痛之苦,还可能伤了根基。 因此,千雪浪每隔三日才带任逸绝前往灵池,至于平日任逸绝要做什么,要去何处,他倒也并不关心。 如此相安无事地度过一月之后,又到了红鹭饮血之日。 一月前的伤当日就已愈合,唯有疤痕尚未全然消退,还剩一条淡痕,叠着旧疤,千雪浪再度划开血口。 红鹭刀身再泛红光。 失血难免带来昏沉之感,千雪浪难得走了点神。 其实这次闭关失败,他并不是很惊讶。 千雪浪对自己的情况很清楚,他的确非常接近突破,然而接近,毕竟只是接近,到底不是真正抵达突破之境,既不会引动天劫,也不会有任何修为与心境上的变化。 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得道成仙。 他知晓自己欠缺了一样关键,却不知自己到底欠缺什么。 此次闭关,除了精进修为,当然也有寻找不足之处的念头。 只是千雪浪怎么也不曾想到,这次闭关会阴差阳错得到上天的启示,以至于险些走火入魔。 如他这般修为的人得到天命倒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古往今来,百余人里怎么也有五六人有此机遇。 不过这些人大多所得的天命要么与世间大劫有关,需他们破除自身清净,下山历上一遭红尘劫,济世救人;要么是与自身的机遇有关,甚至有些人直接在天命之中一朝参悟,羽化登仙。 偏偏千雪浪看到了一个与这两者都无关的存在——任逸绝。 天命之中的任逸绝命犯桃花的程度的确夸张,夸张足够让任何人瞠目结舌,他所招惹的几人也的确来历不俗,不俗到足以叫大多人退避三舍。 可说到底,再如何惊世骇俗的桃花劫,所祸害不过几人,与足以颠覆苍生的世劫相差甚远。 至于后者…… 在此之前,千雪浪从未见过任逸绝,谈不上什么因果难了;若说往后有什么姻缘纠葛,他也不认为自己会与任何人结仇生爱。 难道,这就是天道暗示他所缺损的关键? 情。 掌心倏然一暖,千雪浪骤然睁开眼睛,望见一挽漆黑的长发流瀑般落在自己面前。 雪洞少有俗物,那长发上也只一根粗陋的木簪别起,半张脸面被遮掩着,显露出冷峻晦暗的神色来。 “千道友为何如此自伤?” 任逸绝说起话来,一向是文质彬彬,仿佛那点近乎幽微到难以觉察的不快只是千雪浪的一种错觉。 伤口不大,很快就被包扎完毕,药膏带来一点炙热之感。 以任逸绝的聪慧细心,一定发现伤口并未愈合的事,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千雪浪自也懒得解释。 “自伤?”千雪浪动了动手,不便活动。 任逸绝微微笑道:“眼下既无仇敌,也无纷争,妄动刀兵,损害自身,难道不是自伤?” “神兵渴血,正如猛兽啖肉,乃是天性。”千雪浪道,“我无意多造杀业,又欲保持它的本性,此乃合理的交易,怎会是自伤?” 任逸绝顿了一顿:“这倒是叫我糊涂了。倘若此刀有灵,在下还道阁下乃是效仿佛门子弟,见其生,不忍其死,意欲割肉饲鹰。” 他忽睨了红鹭一眼:“可此刀不过是一把冷冰冰的死物。” 割肉饲鹰乃是佛门一篇典故,是说佛见一只饿鹰追鸽,心中颇为不忍,因此将鸽子藏入怀中,可是鸽子向佛求救,饿鹰自也向佛索食。于是佛便割下自身血肉,喂饱饿鹰。 “割肉饲鹰是慈悲生性,不忍见死不救,与我并无干系。”千雪浪淡淡道,“红鹭铸来便为杀人,若久不饮血,便会钝乏,我需它始终锋利,仅此而已。” 任逸绝又道:“如此说来,这是一柄魔兵。” 他语调虽然并无起伏,但不知怎么,千雪浪竟觉出一丝愤世嫉俗之意。 不过千雪浪向来没什么好奇之心,他自己的事与人无关,他人的事自然也与自己无关,因此无意探究。 “魔兵也好,神兵也罢,又有什么差别。”< 6.无瑕玉人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也许是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又或是谈佛论经的兴致相投,自上次红鹭饮血之后,千雪浪能感觉任逸绝的态度有所变化。 至于这变化是好是坏,千雪浪倒也说不上来。 如此又相安无事过了几日,这日千雪浪调息不顺,静坐片刻便觉心绪难安,干脆作罢,鞋子轻轻落地,自蒲团上站起身来,隔着屏风一望,竟不见任逸绝的影踪。 两人一个有伤在身,一个出关不顺。 千雪浪性情冷淡,少有叙话,大半光阴都在调息。 任逸绝性子要比他爱热闹些,偶尔外出,也喜看书自娱消磨光阴,雪洞平素几无响动,一时间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他外出时我竟一无所觉。’ 千雪浪心中微有些讶异,面上仍是波澜不惊,人虽不在,他也不急,只将红鹭取来,到外头舞刀。 待到心平一些,千雪浪又再回去打坐调息。 如此过了两日,任逸绝仍未折返。 千雪浪未曾感应到有外客闯入,知晓任逸绝应无性命之忧,可今日应去灵池压制魔气,他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外出寻找任逸绝。 这座雪山寒冷至极,少有活物,千雪浪找了半日,便很快在一处绝崖附近找到了任逸绝。 千雪浪身轻步稳,走起来倒如一阵微风带过,绝无半分声息,可任逸绝却好似背后长了双眼睛一般,笑道:“阁下今日怎么来寻我了?” “今日应去灵池。”千雪浪也不意外,“我答应凤隐鸣要保你无恙。” 任逸绝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收敛平日笑颜,看上去似隔得远了,说话的腔调倒仍是轻轻柔柔的:“噢,原来是今日,在下倒忘了大事,不过既已错过时辰,不妨将错就错,晚上一日再去灵池吧。” 千雪浪道:“这倒无妨。” 话虽说完,但千雪浪却没走的打算,二人相识时日纵短,可任逸绝做事极有条理,若非有什么缘故,绝不会贸然失约。 不过,要问吗? 千雪浪略有些迟疑。 倒是任逸绝察觉到他的异常,主动邀约道:“既阁下也有心偷闲片刻,不如一同坐在此处欣赏?” “欣赏什么?” “自然是,欣赏美景。” 千雪浪的伤并不缺这片刻光阴,对于世间美景,也无执着,去留皆可随心。 他思索片刻,还是选择坐在了任逸绝的身旁。 任逸绝此人颇为古怪,他生得温文儒雅,可这种柔和之下,似又有挥之不去的冷漠与疏离,又兼聪慧巧思,莫怪是个多情之人。 想来是雪洞清寒,苦修不易,过于憋闷了。 “你能从我眼前离开。”美景需耐心等待,千雪浪沉默片刻,见并不碍任逸绝的事,方才开口,“确实有去闯魔地的底气。” 任逸绝随口玩笑:“那时阁下并未睁眼啊。” 这虽是句趣话,但千雪浪仍认真对待:“对我而言,睁不睁眼并无差别。” 任逸绝一怔,笑意微敛:“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此间话了,千雪浪便不再开口,他并不在意任逸绝想看什么景色,也无旁的话题多问,因此只能重归沉默。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已近黄昏,夕阳衔山,照得山雪凝金,似遍地流沙。 不多时,天边残霞渐浓,红日将坠,将附近的山石草木尽数染作殷红血色。 再过一阵,银河浸透明月水,清光自来,远目云间峭壁,只见紫雪绿烟,人静景幽,一时无声。 两人在此一连坐了几个时辰,到这会儿月色难移,任逸绝才终于说话:“我上山那日,心中还想是何等雅士,赏爱此地清幽,因此居住于此。” 千雪浪道:“世间万景,有哪处不美,跟我又有什么相干。” “不错。”任逸绝转过脸来,细细瞧他,含着抹再玩味不过的笑容,半晌才轻轻叹息一声,“我很快就发觉自己想错了,你心中对这些一点也不稀罕,自然是看也不看一眼。” 千雪浪忽道:“你为什么生气?” “ 7.原来如此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阁下既能窥探到我的心,那自己的呢?” 任逸绝并未花费多少时间就恢复了平静,他虽心乱,但是这世间人心乱如麻,从来不少见,又有什么可害怕,可忌惮? 千雪浪略思索片刻:“我么?” “不错。”任逸绝微微一笑,“阁下情关难过,纵然知晓任某的情意,又有何用,难道这颗心还能换给阁下不成。” 他虽是笑着,但眼睛却没有一点愉快之情。 千雪浪修道至今,从无外物挂碍,也从不曾动过什么感情,因此纵然天命点拨,落在他的脑中仍如旁人的事一般,只是想知道个答案,如今听任逸绝说来,倒是豁然开朗。 “确实,世间千万人,每人皆有其情,纵我去问,也不是我的。”千雪浪慢慢地说,像顿悟了什么。 任逸绝无端觉得有些讽刺,这高傲无比的登天者,竟如于此道纯真似稚子一般。 看来,到底能做超凡脱俗的仙人,还是修成冥顽不灵的奇石,同样只在这位冷若冰雪的道者一念之间。 任逸绝一时间又不怎么恨他了,甚至觉得自己翻涌的心潮之中,怒意生得毫无由来。 人何必跟一颗冰石置气。 心火不知不觉便冷却下来,化作落空的无力,任逸绝的声音清清淡淡,如流水一般涓涓:“情之一字何等珍贵,阁下不曾拿起,何谈情关难过。” 他虽不恼这人了,但话语之中,却仍藏着不露痕迹的恶意,想要故意刺痛千雪浪。 千雪浪仍是没什么反应,反倒微微笑起来:“是了,是了。原来如此,多谢你指点了,任道友。” 两人在山上相处这许多时日,千雪浪从未有过姿态柔软的时刻,更不要谈欢颜展笑,如今虽是再平常不过的一笑,但也叫任逸绝看得一怔。 他这模样,与平日冷硬的模样略有一些不同。 任逸绝一时晃神,本要说的话都尽数忘在脑后了,什么恨啊,怒火啊,想要叫人吃些教训的心思顷刻间消散无踪,只来得及庆幸:好在山顶雪冷,未将扇子带上附庸风雅,否则掉了可出丑大发了。 若说庆幸,似乎还有些小了,实是后怕才对,任逸绝知道自己性情里这点风流毛病的。 要是在千雪浪面前丢人现眼,还不如从这山上直接跳下去。 千雪浪瞧出他神色有异,可如何猜得出这位多情之人心中为何所沸,他今日得了任逸绝一番指点,只觉往日种种浮现脑海,倒真明白了天命所指。 “咳。”任逸绝本觉他这人甚是无趣,如今一谈,却又惹出自己一点怦然来,一时也颇感古怪,便道,“也罢,晚间风大,咱们早些归吧。” 千雪浪自然同意,两人便并肩往雪洞行去。 回到雪洞之中,书已看了大半,扇子搁在案上,任逸绝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干脆将火炉生起,不多时雪洞中便听见柴木噼啪作响的声音,他倒不是真想取暖,只是不想与千雪浪说话。 可不知怎么,脑中总是想着千雪浪那一笑。 也不知凤隐鸣见过没有。 他临别前那一眼,只要不是瞎子或是千雪浪,想必都瞧得出来他的心思。 不过,见过或是没见过,又能怎样? 任逸绝幽幽的眼瞳之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仿若他那一点躁动不息的花月情根,总腾腾生出半点欢苗爱叶。 千雪浪并不睬他烧火取暖,也不觉洞中烟气扰人,只顾自己打坐落定,想起许多年前的事来。 那确实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人总不是只有现在与未来,自然是有过去的,千雪浪当然也有过受人照顾的小时候,其实那时候的事,他大多都记不清了,甚至是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人究竟长着什么面容,如今想来,也是模糊一片。 不过他仍然记得自己踏上修道之路的那一日。 千雪浪生于高门大族,自幼生得一副冷淡脾性,看透世情,长辈有心逗他高兴,也不知当如何下手。 在他八岁那年,城中举办了一场极盛大的花灯会,家人便带他上街去看热闹。 许是过于热闹,非但有外地来的游人,还混入不少爱热闹的精怪,许多妖灵精怪因贪杯误事,或是现出原貌恐吓百姓,或是狂性大发生啖人肉,掀起一场好大风波。 千雪浪便在家人的怀中,于一片混乱之间看到了他的师尊和天钧。 于许多人所想要听到的那些一剑霜冷,斩妖除魔的剑仙故事不同,千雪浪见到和天钧时,他正不急不缓地在桥上行动,身姿飘若流雪,既不忙救人,也不忙除妖,全无半点拘束。 千雪浪那时虽 8.青苍白水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千雪浪生来冷情,从未有过什么心愿,金银权势,风月旖旎,半点不沾。 他随着和天钧修道后,更是将一腔的心思都投到修炼上,隐于寒山之中,也不觉半分孤寂。 待到和天钧身陨,凤隐鸣误闯进山,两人意外结识成了朋友,千雪浪也从未对这位朋友的去留有过什么在意。 他这一生都不曾有过什么爱憎喜恶,眼下虽知道自己缺了什么,但要怎么做,却是全无头绪。 千雪浪静坐一夜,生平头一遭生出些许烦恼来,便反反复复将红鹭擦拭了两次,仍是无法静心,干脆站起身来,倒将不远处的任逸绝吵醒了。 “怎么?”任逸绝声音里仍带一丝困倦,不过很快就清醒过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冰光潋滟,任逸绝披衣下床,去将灯点上,雪洞里登时亮堂起来,隔着屏上花雕,他脸上病态已稍有起色,显出几分清俊来。 “我要去见我师父。”千雪浪道。 任逸绝不禁一呆:“啊……前辈也居于此山吗?可是……” 他本是想问“今日不是要去灵池吗”,又觉不妥,便走出身来,往雪洞外看了一眼,见着天才蒙蒙亮,改口道:“时辰尚早,不妨晚些再去,免得打扰前辈,叫他见怪。” “早些晚些,都不打扰。”千雪浪道,“我师父也绝不见怪。” 任逸绝心中纳闷:“这又为何?” 千雪浪淡淡看他一眼:“自然是因为我师父已经死了。” 世人有诸多忌讳,总造个词来替代这不祥之言,可是有生就有死,造那么多词来用,仍不过是表达一个死意,千雪浪没什么忌讳,便直言说出口来。 任逸绝心中一凛,更感奇怪,又问道:“今日莫不是令师的忌日?” “不是。”千雪浪道,“不过我师父生前住在另一处,离此山极远,若有魔人来找你,我未必知晓,你愿不愿意随我一道去?” 任逸绝好奇心起,便道:“既承阁下恩情,也理当拜祭一番阁下的恩师。” 千雪浪便伸出手来,淡淡道:“那你搭着我吧。” “咳。”任逸绝道,“可否等在下稍整仪容?” “随你。” 又过一会儿,任逸绝穿好衣服,到外头打了雪水洗漱,这才走到千雪浪身边来,又将冷冰冰的手搓揉一阵,哈气回暖,方才搭在他的腕上。 千雪浪取了红鹭:“抓紧。” 二人轻身而起,落在一片薄云上横空飞渡,此时逆风而行,吹得二人衣袍猎猎作响,往下望去只见群山莽莽。 此时若有凡夫抬头,便只能见一片云朵飘然而过,哪能想到上头还有人站着。 群山渐从雪白变作青苍,此时天光大亮,千山尽醒,雾霭幽微如带,更添几分翠润,叫人见之心清目明。 任逸绝心道:“千雪浪的师父与他脾性倒是正好相反。” 念头才起,千雪浪便压低云头,二人落定在一处山坡上,在云上还不觉明显,才站定身体,便听见一阵阵飞瀑鸣泉之声,如击玉,似鼓鸣,铿锵轰隆,自成天籁。 幽林如簇,绿意盎然,四处花草树木齐放,杂乱乱得毫无章程,生出别样天然可爱,更添出山色秀丽精神。 唯一美中不足,是见路上有几棵古木,皆已半死,树根出土,多节而枯,上有伶仃缠藤,显出几分萧瑟孤寒来。 这些古木却与花草不同,虽已经半枯待死,却生得井然有序,任逸绝一路观察,方才明白过来。 此时固然枝断叶散,可古木鼎盛之时,必然遮天蔽日,绿荫如盖,两侧古木相生,便是天然幽静的一处长亭,倘若不欢迎来客,便将来路掩上,不允外客入内。 主人已逝,古木自也生机断绝。 二人顺着枯木径直而入,忽听草丛间簌簌而动,很快钻出一只红眼白兔来,山间少有来客,它见生人竟也不惧,只用后腿搔耳解痒,又一纵身,往二人前路跳去。 “好客气的兔儿。”任逸绝笑道,“竟来引路。” 他顽皮心起,想将那兔儿抱来逗玩一番,正要去追,忽觉得手中一紧,只听千雪浪轻轻“哎”了一声。 原来两人虽已经落下云头,但千雪 9.忽生好奇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两人进到卧室,只见窗明几净,一张小屋似的拔步床占了不少地方,还笼着烟雾般的青纱绣幔。 若非任逸绝觉察不到人气,大抵是要误以为那青纱幔中卧着还未睡醒的主人。 除去床榻之外,衣橱、镜桌、书案圆凳之类的家具一应俱全,不过最为夺目的,还是一方精美剑架。 剑架方阔,其形如涛,纹理雕琢精细,隐有流动之感,上卧一口宝剑。 剑藏鞘中,难以窥见,然而剑气直冲霄汉,足已令人见之心折,只是不知为何,任逸绝总觉剑有悲声。 这偌大剑架贴壁而置,墙壁上还挂有一副人物小像,是名手握拂尘的男子,年纪不过三十来岁,容貌生得清俊却稍嫌寡淡,偏生眉梢眼角添一抹傲然之色,目无下尘。 这画者倒真是名家,将此人眉眼画得几如活人,似于纸上睥睨观画之人,若来者胆量稍小些,难免生出畏怯之感来。 任逸绝料想此人定是千雪浪的师父,不由心中揶揄:“他们师徒二人站在一起,一者孤傲不群,一者冷若冰霜,不知哪个敢上去说话。” “他便是我师父。”千雪浪道,“他不爱俗礼,你虽有心,但见过也就是了。” 任逸绝哑然失笑,不说焚香拜祭,竟连见礼都省了,他仔细观瞧下来,从物及人,只觉得这位前辈必是细致讲究之士,没想到性子竟如此疏狂。 “不知道前辈名讳?” “我师父叫做和天钧。” 方才在外头,千雪浪已经将红鹭放在桌上,取了拂尘一道进来,这会儿将手一扬,只见白丝如雪,轻轻柔柔,往那画上掸去。 画上并无尘埃,可千雪浪仍并着剑架一道轻轻扫过,算作对师父的问候。 任逸绝思索片刻,并无印象,不禁奇怪:“奇了,我竟不曾听说过。” “有什么奇怪的。”千雪浪道,“谁也不会记挂一个死人,纵然生前名头再大,死后也无几人挂念,又已过去几十年了,人一向只惦念活人的,有时候则连活人也不惦念。” 这话说得冷淡决绝,任逸绝生来多情,心中禁不住涌出一丝凄凉之意,脸上自然流露出哀愁来:“不错,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叫苍生为之记忆。” 千雪浪仔细观瞧着任逸绝脸上愁绪,却是不知这哀伤之情从何而起,他原以为凤隐鸣已算得上极爱闹的了,现在来看,实在远不如任逸绝。 他心中忽生好奇。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 饶是任逸绝聪明至极,也被问了个摸不着头脑,茫然道:“什么?” “你在云梦泽虽还未闯下什么名气,但在流烟渚附近的名声却要大过远在云梦泽的照影剑门,不是吗?藏渊先生。” 任逸绝神色微微一凝。 千雪浪虽久居雪山,但也并非全然不问世事,不过在天命之前,他其实也只知流烟渚近年来出了一位神秘至极的藏渊先生。 流烟渚此地魔气纵横,环境极其恶劣,又兼着魔气会催生人的七情六欲,令人情绪较寻常更为亢奋狂躁,因此几无仙门愿意接受,乃是一个无人管辖之地。 净垢本为一体,此地为仙门厌恶避让,便成了许多无处可去或是逃责避罪之人的福地,这类人往往都是穷途末路之辈,刀口舔血之流。此类人聚集流烟渚,又遭魔气侵蚀,往往性情更添暴戾,彼此不服,久而久之便互相厮杀,若无本事,极难在流烟渚生存下来。 这位藏渊先生于七年前出现在流烟渚附近的镜渊之中,他常年居于渊下,施救落渊或是重伤之人,修为奇高,本领甚大,又甚是睿智聪慧,寻常诡计陷阱难他不倒。 流烟渚之人不是受过他的恩惠,就是吃过他的苦头,竟渐渐形成规矩,除去生死之战,寻常小仇小怨,就请藏渊先生来裁决。 如此一来,流烟渚的乱象大有变化,虽与外界仙门的井然有序无法相提并论,但比之流烟渚过往惨状,已算得上祥和至极。 而天命之中的任逸绝正是藏渊先生本人。 “你……” 任逸绝这一身份,从未告诉他人知晓,如今被人——还是隐居深山的千雪浪一口道破,心中不禁骇然。 千雪浪却并非是要威胁或是恐吓他什么:“任逸绝虽是无名小辈,但藏渊先生面子极大,照影剑门若知你这重身份,必然不敢轻慢你。” “他们倒也不曾轻慢 10.红鹭问天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千雪浪倒不急着说故事,他先放回拂尘,这才与任逸绝坐到屋外的一条长凳上。 今日天晴,日头正暖,晒得人身上懒洋洋的,千雪浪满头霜发,肤色胜雪,叫这骄阳一照,身上似朦朦胧胧得要发出光来。 任逸绝只觉炫目,却不知是这金乌炫目,还是身旁这雪一般的玉人炫目。 “这人虽然告诉你也可以,但却不急,你先听我说一件我师父的事。”千雪浪道,“我师父身死前,曾经卜过一卦,是大凶。因此临行时,他嘱咐过我一件事。” 任逸绝听到此处,不禁疑问:“究竟是什么难事?既是凶卦,令师为何还要去?” 千雪浪淡淡道:“凶吉又有什么干系,你若要做一件事,容易成要去做,不容易成也要去做。” “如此说来,又为何要卜卦呢?”任逸绝有意挤兑。 千雪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师父总是如此,他想卜就卜了,想弹琴便也弹琴,不愿意与人说话,就许多年不与人说一句话。” 天性自然,哪有比这更好的理由。 任逸绝无话可说,只好问道:“那令师嘱咐了你什么事?” “我师父说,若我回来,倒也罢了,若我回不来,我没什么外物可留恋,你愿意住在这里也好,不住在这里也罢,都随你的意愿。只是我不愿别人动我的身体,你若收到消息,怎样都要来寻我,将我的剑与尸体带回去。” 这话其实说得没头没尾,任逸绝听得甚是古怪,心道:既有关生死,难道仇敌还会管你的尸体如何吗?若是与人决战,对手要一具尸首做什么呢? 他心念一转,蓦然明白过来,轻轻“啊”了一声:“原来令师是去参与当年的除魔之战么?” 数十年前,正邪两道曾有一场大战,若是那场大战,确实会有魔修偷窃正道人士的尸身用以修炼邪法。 “是啊。”千雪浪点了点头。 任逸绝想得顺畅,心中倒有十来个万全之策,不慎说漏嘴来:“若担忧魔修利用尸身,为什么不要人一把火将自己烧个干净?” 他此言残酷冷血至极,出口时连自己也不禁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瞧千雪浪的脸色。 任逸绝虽又恨,又气这冷冰冰的人,恨不得将他咬上许多口,可与他说话甚是放松,总难免说出许多自己本不该说出的话来。 “我也不知。”千雪浪摇摇头。 任逸绝忙变化话题:“剑在此处,我已瞧见,却不知道令师葬在何处?” “我正要说到这里,你不要心焦。”千雪浪道,“旁人虽不能动,但却有一人例外。” 任逸绝立刻明白过来:“阁下想起的,想来就是此人吧。” “不错,他是我师父的朋友,我师父虽有一些朋友,但与此人最是默契。”千雪浪道,“不过许是有些好得过头了,这位朋友竟对我师父情根深种。” 任逸绝:“……” 你们师徒二人倒也不必此处都这般相像。 “师父说,他若要讨,你便给他吧。”千雪浪道,“想来师父是觉得一具皮囊,左右无用,且聊以安慰。他与我师父同行,如今一生一死,伤心欲绝,告知我师父的遗言,又与我说道阻路长,莫要让师父奔波了。我想这就是讨要,于是允了他,便见师父最后一面,取了剑走,也就作罢。” 听到此处,任逸绝方才感觉出来,和天钧亦是无情之人。 这等风月情事,旖旎相思,只怕唯有他们师徒二人能说得如此置身事外,宛若寻常。 不过,如此无情,却又似多情了。 “不知令师留下什么遗言?” 逝者已矣,活人却还需个寄托,任逸绝不便多问这位朋友的消息,就往无关处引去。 “皆空空,百年千载尽无用。”千雪浪道,“师父第一次见我时,劝我回转红尘,说得便是这句话。” 任逸绝沉默片刻,要是寻常人说此遗言,他必定觉得这人心灰意懒至极,可是以徒弟观师,如和天钧这般修为的无情道人,他就不知是什么意思了。 “我那时想……”千雪浪忽然将声音放慢了,“那时想,师父也许是后悔了。” 任逸绝到底没能忍住:“啊?” “怎么?”千雪浪困惑地看了他一眼。 任逸绝一愣:“不……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阁下会想得如此正常……” 千雪浪微微蹙眉:“你真是无礼。” 任逸绝认同:“……是我无礼。”< 11.清心克制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问的是同样的问题,问的也是同样的人。 可是这个问题,却不能如之前那般搪塞过去,任逸绝为自己相关之事所生的情意与为不相干而生的情意,自然是大有不同的。 到头来,仍要被开膛剖腹,取出一颗真心来看。 真是……让人不快。 任逸绝心头促狭之意忽起:“倘若我回答了玉人的问题,那玉人又有什么报答?” 果不其然,千雪浪眉头微蹙:“你为什么这样喊我?” “这嘛。”任逸绝站起身来,在廊下踱步,并未走得太远,很快就转过身来看着千雪浪,“原因有三。” “请说。” 千雪浪仍然端坐着,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阳光之下,他的眉眼如常,看起来一点也不羞愤,一点也不恼怒,衬得眼睛更清,肌肤更透,仿佛天然生成的一尊玉像。 任逸绝悠哉道:“一来,阁下生得貌美,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玉人一称,并不为过。” 千雪浪淡淡道:“貌美貌丑,我也不知,既你觉得我貌美,那便算是如此。其二呢?” “其二,阁下心思剔透玲珑,君子如玉,光华自现,如玉之人,便称玉人。” “是么?”千雪浪道,“你人倒好,我将你气成这样,你还夸我。其三呢?” 任逸绝脸上笑意一滞,又很快化作平常:“其三嘛,需知玉器需人雕琢,阁下既对在下有所问,那想来我便是雕琢阁下之人,既为我所雕,那称呼阁下一句玉人,又有何不可。” 千雪浪听到此处,觉得的确不无不可,便点了点头。 其实前两句倒还能用玩笑掩过,到这第三个理由,已是说得冒犯了。 任逸绝有心占这便宜,虽知千雪浪不会在意,但瞧他当真心若冰雪,不起波澜,又觉得甚是没滋没味,一时间有些许愧疚,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继续。 倒是千雪浪忽道:“其实你这话,我师父也说过一样的,不过他倒不叫我这个。” “哦?”任逸绝兴致一向去得快,来得也快,“那和道君叫玉人什么?” 千雪浪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再反驳:“他叫我小石人,不过那也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任逸绝不禁一笑,心道:“这位和道君倒是位刻薄雅士,可惜不能一见。” 不过转念又想,他师徒二人脾性一般,都是我行我素的无情之人,只怕见了,也是生气,一时间倒也没那么遗憾了。 千雪浪既已解惑,就不再介怀,又道:“至于报答……你又想要什么?” 他如今庇护任逸绝,不过是几个问题,任逸绝怎好去讨要什么报答,只是他常常叫千雪浪气得头昏脑涨,倘若老实告知,又觉得心里愤愤不平,因此有意为难罢了。 任逸绝瞧着千雪浪从容镇定的模样,实在又想叹气,又想微笑。 “我也不知,不如玉人来猜一猜?” 千雪浪道:“我这一生从没猜过别人的心意,想来猜得不准。” 他这话淡淡说来,虽无什么高高在上之意,但旁人听来,难免觉得他性子甚是孤傲清高。 纵然任逸绝与千雪浪已相识多日,心中仍耐不住冷笑一声。 “倘若猜错,再猜就是。”任逸绝道,“又有什么打紧。” 千雪浪想了一想:“你既也不知,想来你想要的,是自己也不曾拥有的。” 任逸绝道:“这话倒是说得不差,人性贪婪而不知珍惜,若得到手了,多半就不那么想了,也不觉得有先前那般好了。” 千雪浪道:“那你缺些什么?” “这嘛……”任逸绝目光渐深,沉沉道,“只怕是玉人无法给的东西。” 千雪浪倒也不以为意,他身无长物,不能给的东西实在有太多,便又道:“如此说来,我不该去猜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我未必能有。我该去猜的是,我有什么值得打动你的东西。” “那……玉人想到了吗?”任逸绝道。 千雪浪道:“我只想到这一点道理,可到底有什么值得打动你的东西,却还没想好。” 任逸绝又走了过来,这样坐在千雪浪的身边,瞧着他的脸。 千雪浪恍若不觉,仍静静地坐着,不紧不慢地说话,神色完全未变,全无半点不耐懊恼之情。 他虽可恨,但任逸绝不得不承认,这份气度绝非寻常自命不凡者能够拥有的。 正因如此,任逸绝的把戏才全然无用,无论他想怎样逗这个人欢笑,逗这个人恼怒,逗这个人窘迫,到头来,只有自己无可奈何。 又过了一会儿,千雪浪方才摇摇头道:“我想不到。” 于是任逸绝便干脆利落地说道:“玉人现 12.形骸有隔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千雪浪回到了八岁的时候。 瀑布喧声如雷,潭中水清如天,千雪浪卧倒在一颗大石上,飞沫如珠,竟有几颗跳溅在他的脸上。 和天钧正在抚琴,琴声和畅舒雅,水雾飘摇,叫日光照出七彩绮丽,却不沾他衣上半分。 “既是凶卦。”千雪浪问,“师父,你又为什么要去呢?” 这却不是八岁的千雪浪该问的问题,他也从来不曾问过和天钧这个问题。 琴音忽然中断,和天钧的面容隔着濛濛的水雾与灼眼的日光,刺眼得叫人看不分明,他的声音竟很温厚,穿越瀑声时仍显得那般清晰,于丝丝缕缕的水声中,激起一声轻笑。 “为师的小石人,你为何当时不问呢?” 千雪浪沉默片刻:“因为,因为我那时并不觉得伤心。” “那时伤心对你而言,实是无用之事,生老病死,也皆是常态。”和天钧道,“为师所做抉择,不愿他人干预,你只觉不必伤心,是么?” 千雪浪道:“是。” “其实,你心中是有七情的,只是较别人更淡些,也更透彻,因此压制起来甚是轻松。”和天钧又道,“可你现在要拾起它,再放下,却远不那么容易了。” 千雪浪道:“师父,我不明白。” “你已达超然之境,不以外物悲喜,更无悦生恶死之顽念。”和天钧似动了动身子,却并没有转过来,他的手落在琴弦上,轻轻拨动一个音,“难道还不满足?” 他声音轻柔,语调淡漠,倒似还在那座桥上,指点着那个寻求超凡脱俗的孩童。 “是。”千雪浪道,“我不满足。” 和天钧随手一拨,顿时水声大噪,如奔雷而来,他旋身而起,衣袂飘飘然若神人,背着日光向千雪浪走来。 “那就去吧。轮到你这石人死上一遭,叫它生出肉来了。” 和天钧轻轻一指,落在了千雪浪的心口。 千雪浪当即觉得心痛如堵,他忽然想了起来,自己本就是因这心痛昏迷过去的,现在竟又要因这心痛醒转过来,不禁想去握和天钧的手,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答案,可却挥了个空。 胸膛那儿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手,也没有心,只有痛。 千雪浪悠悠转醒了来。 他眼前还花,只觉得脸上浮动着一片青烟,好半晌才看清是青纱帐缦被放落下来,身下被褥软垫柔若春云,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师父的床。 幼时,千雪浪也曾在这张床榻上躺过几回,多是他生病或冒进受伤之时,师父常坐在床边照看他。 他又想起师父来,分明已过去那么多年了,怎么现在才觉出痛来。 心头悲意涌动,千雪浪又感喉咙腥甜,胸闷如堵,这下他实难控制,忍不住翻过身去,便一口血呕在了地上。 就在千雪浪呕血不止时,一只温热大手已贴到他背心上不住揉顺,待他缓过劲儿来,才又将一方帕子凑在唇边,将那唇边殷红尽数抹去了。 “怎么开始呕血了。” 听声音,果是任逸绝,千雪浪呕过血,仍觉得头脑沉重,只将脸儿依偎在他另一只手里缓和休息,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我……” 千雪浪喉咙嗬嗬作响,他竭力控制,强忍悲意,方才觉得心气稍顺了一番,本想与任逸绝解释眼下的状况,却忽然心念一动,犹如醍醐灌顶,当即忘却了一切。 “原来,原来师父是这个意思。” 千雪浪唇边朱红未绝,任逸绝正为着他擦拭鲜血,却忽叫他抓住手腕,挣扎着撑起身来,一双如烟似雾的眼眸亮起,仿若血也热了。 “皆空空,百年千载尽无用,原来师父是这个意思。” 千雪浪握着任逸绝的手腕,喜不自胜,心头一时悲喜交加,几乎又要晕厥过去,身子一沉,倒卧在软枕上不住地喘气。 任逸绝来不及问询什么,忙抽回另一只手,在千雪浪胸口揉按,只见他霜发散乱,脸色苍白若雪,到似也死了一般,唯有胸膛不住起伏,证明还是个活人。 任逸绝虽对千雪浪有气,但绝无加害伤人之意,见他情况竟如此严重,不禁甚是后悔。 “ 13.捉摸不透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世人困于红尘,受荣辱所驱,因是非而动,来来往往,皆因为一个欲字。 忘欲,便是入无情道的第一关,不为虚名而奔波,也不因诽谤而自毁,更不为金钱权势、美人享乐而动摇。 许多人虽修得道法高深,但这一关难过,只会心魔渐深,心境难以增长,倘若放任自己的私欲横生,也只能贪欢一时,必得惨烈结局。 过了忘欲这一关,可称为超然之士,随后便是忘我。 忘我则要舍弃“小我”,去观世间万物,人有万万般,情有万万种,倘若只困于自身己见,终究难得大道。 待过了忘我这一关,倒也称得上一句圣人,于是便到忘情。 天道循环,顺应自然,此情虽起,但却不为所动,便是太上忘情。 到了此境,便也可称作仙了。 当年和天钧已走至“忘我”一道,几近忘情,修得半仙之身,若不是那一场除魔之战殒命,也许如今已登仙途。 千雪浪又休息了一阵,再醒来时已是深夜,窗外浓黑一片,雾沉沉得看不到任何景色,床边倒是点上一盏灯烛,烛泪已淌满烛台。 房内并无任何人影,也不知道任逸绝到何处去了。 千雪浪心神疲惫,一时间也懒得去想,便将被褥掀开,低头去穿鞋子,烛光灼灼,照得地上光洁如新,他不由一怔。 那些血…… 千雪浪还不甚清醒,慢慢想了一番,这才想到大抵是在自己休息时,任逸绝已将此地清理过了。 这次倒是真劳烦他了。 千雪浪取了烛台,将房内的灯烛皆都点上,这才走到镜桌之前落座。 他满头霜发流身,形容微见憔悴,照在那清水般的镜中,被烛火衬得如鬼似魅,不禁轻轻叹了一声。 年幼时,千雪浪常常站在门口,自背后瞧着梳发的和天钧,待师父将头发打理完,便会起身来叫他过去,又为他打理头发。 那时千雪浪还很年幼,又习惯叫人服侍,未曾学会自己怎么梳头,师父对别人甚是高傲,对他却很耐心,便一次次教他。 好在千雪浪学什么都很快,不过几日光阴,他已学会了和天钧于梳发上的本事,也就用不着和天钧再帮忙了。 想到此处,千雪浪伸手拉开桌上抽屉,这镜桌与女子的梳妆台并无差别,皆有藏屉小橱。 只不过女子匣中常备胭脂水粉,珠宝首饰,而和天钧的小橱里要简洁得多,只有梳子发簪之类的常物,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用以占卜的蓍草龟甲等用具。 千雪浪对占卜一途也曾心生好奇过,师父便为他测过一卦,那卦是何结果,他倒记不大清,只记得师父卜过之后,将写了他名字与生辰八字的纸张卷起,塞入那小小龟甲之中,一道藏进屉中,留作纪念。 往日不想,倒是从没有什么感觉,今日心思一萌,往日师父种种教养之恩便似潮涌,于脑海中纷至沓来,叫他一时间喘不过气。 他自那橱中摸索,细细抚过师父生前用物,触到一把角梳,便取了出来捧在手心之中。 角梳精致温润,虽已经有些裂痕,但倒还不严重,梳齿细密,千雪浪瞧了又瞧,忽挽住头发,将那梳子慢慢往下梳理。 镜中人,梦中身。 千雪浪对镜自照,轻轻自问:“原来竟是这样的伤心么?我那时……那时怎么不知道。” 语声不觉哽咽。 他实在难过,难免又再发如绞心痛,便忙将那角梳搁下,撑着桌子缓和心绪,不去想过往种种,方才重归镇定。 这时门忽然遭人推开,千雪浪转过头去,冷凛凛的一眼,偏生眼角飞红,衬出半点风情,看得任逸绝心中一跳。 任逸绝这人有一点最是本事,就是他这性子向来轻快,见着千雪浪醒来,便也不再忧虑,含笑道:“看来玉人已大好了。” “是,劳你照顾了。”千雪浪淡淡道,“你手中端着什么?” 任逸绝有意玩笑:“倒没什么,一碗煮开的山泉水,我瞧你晕厥吐血,总要补补身体,只是这儿没地去挖野山参,只好叫你迁就一二,喝口热水作罢。” 其实是水中化了一枚灵丹,丹药干涩,他 14.魔躯仙身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屋门霍然洞开,月光洒落,于暗夜中照出一抹幽亮。 千雪浪站在屋中,轻抚红鹭,淡然道:“此时离开,你还有生机。” 黑夜之中,不知他是在对谁说话,也许是在对今夜的月色说话。 院中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只是千雪浪的幻觉,他仍能感觉到魔气隐隐约约,笼罩此处。 “不听劝告吗?” 红鹭突然大放红光,映照出四周腾腾黑雾,刀芒凛冽,魔雾顿遭驱散,又不断翻滚重聚,蠢蠢欲动着向千雪浪而来。 至于任逸绝……卧房之中有问天镇守,寻常魔雾妖氛,倒也难以逼入。 千雪浪轻轻一叹,终于踏出门外。 “这是师父故居,我本不想染血。”千雪浪道,“不过,你既不识相,想来师父也不会见怪。” 话方落,刀已至。 幽夜之中,一点红芒,只见人影刀光于寂静黑夜里忽闪而过,明丽月光之下,骤然爆出一蓬血雾。 千雪浪收刀回鞘,手中已提着一颗人头。 血似瀑涌,无头的身躯仍在倒退,那魔人虽已反应过来危险将至,下意识躲避,但仍是慢,慢太多了。 无头魔人身躯健硕,又退几步,轰然倒地,激起一阵闷响。 千雪浪并未回头观瞧,他将那人头拎至月光下,分辨一二,是张陌生脸孔,额前生有一支断角,脸上连惊骇恐惧都还未来得及撤换,仍是一副迷茫诧异的神色。 “嗯……如此特征,竟是半魔。” 当年神魔二族虽最为强大,但在大战时也与人族妖族常有来往,甚至结合,因此神魔陨落之后,人族乃至妖族之中仍时不时有人觉醒神魔二族的血脉。 尽管已过去许多年,血脉渐变稀薄,但天成的魔躯仙身也绝不容小觑。 此人,当真是追杀鹤云涛的吗? 千雪浪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他正端详此人面容,忽感房内有所动静,便开口道:“出来吧,已无事了。” 任逸绝果真现身,怀中还抱着震颤不止的问天,苦笑道:“此剑似有灵性,在鞘中始终鸣颤不休,对了,不知刚刚……” 他语声一顿,看到了千雪浪手中那颗人头。 “没什么。”千雪浪瞧了一眼,神色甚是淡漠,“问天只是寂寞了,更何况来者又是半魔。” 说到“半魔”二字,任逸绝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千雪浪放下那人头,走过身来,也不接剑,似将任逸绝就这样当做了剑架,只手握住剑柄,当胸拔出。 只见一抹碧粼粼的青冥之波骤然倾泻,借月光映出任逸绝面上一亮,光影之间,竟似腾龙出渊。 刀意未绝,剑气已生。 任逸绝瞳孔一缩,望着青芒芒的一剑,斩开天地,剑啸声若龙吟,叫人心绪激荡,忽觉喉咙渴动,恨不能呼啸相迎。 千雪浪却未发一言,神色沉若冰雪,只抽剑将身一旋,已于这月下舞起长剑来。 今日的月亮并不大,夜也是静的,月色下的大地甚是皎洁,似被白花铺满了,清幽幽的剑难得出鞘,随着千雪浪而起。 剑有傲意,人却冷情。 任逸绝虽不曾见过千雪浪使刀,但他已瞧出,千雪浪不过是在满足这把剑,因此剑招绵绵不绝,凛然生威,千雪浪却无半分酣畅淋漓之快意。 问天再度入鞘,青芒重敛,游龙归渊。 它终于安静。 千雪浪虽未气喘吁吁,但白玉一般的颊上难免多了层红润之色,额间见汗,他平复一阵呼吸,却不曾收回手去,仍握住问天。 任逸绝恍若不觉,隔着剑柄与千雪浪对视:“倒不曾想到,玉人竟是刀剑双绝。” “那半魔到底是为你而来。”千雪浪道,“还是为鹤云涛而来。” 任逸绝声音微沉,语调仍轻松自在:“玉人此言,是怪责在下带来麻烦?扰了令师安宁吗?” “我不在乎。”千雪浪眼神仍如烟雾,难觅心思,“不过,我要知道。” 任逸绝的心微微一沉,心思百转,一时间不知道应当如何回复才能得到彼此都满意的答案,最终他缓缓道:“也许,二者兼有。” 千雪浪于是松手。 “将剑抱到屋内去吧。”千雪浪淡淡道,“然后再出来看看这人的脸,看你认不认识。” 他吩咐得驾轻就熟,任逸绝一时竟也无法反抗,只好无奈地抱剑回屋,将这柄问天重新放回到剑架上去。 外出前,任逸绝又回头望了一眼问天。 他隐约觉得此剑有灵, 15.两全之事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如此杀人良夜,一颗人头当前,显然不是谈风论月的好时机。 若换做常人,难免要被任逸绝这没头没尾的话绕个头昏脑胀,要是个性傲慢些,任逸绝少不得吃不了兜着走;要是脸皮稍薄些,只怕羞窘得说不出话来了,偏生遇到的是千雪浪。 倒不如说,正因是千雪浪,任逸绝才如此说话。 千雪浪神色如常,行若无事,他自那人头上移过目光来,在任逸绝脸上又瞧了两眼,方才说话:“你在外头惹了麻烦,是么?” 任逸绝却不说话,只是微笑。 “你想请我帮忙,却不肯求我,你知道纵然求我也是无用。”千雪浪也不理他,继续说下去,“哼……有什么值得打动人的东西,这道理,你比我明白多了,现在倒用在我身上。” 任逸绝“噢”了一声,眉眼风流,隐隐含情:“如此说来,此言确实打动玉人了?” 千雪浪淡淡道:“不错。” 这破境之心,到底不能从任何人那里求得,只能自己悟出,千雪浪虽对任逸绝并无情爱之意,但他若不试试,又怎能放下。 纵然最后仍是无法对任逸绝动情,也许外出走走,也能开阔心境。 更何况,天命之中,任逸绝的经历也算得上是一桩历练。 千雪浪心中已然答应,见着任逸绝这般镇定自若,好似胜券在握的模样,也并不气恼,反倒想起和天钧的趣事来,不禁微微笑道:“你这模样,倒叫我想起师父了。” “啊?”任逸绝千算万算,未曾料到这一句,不禁迷茫。 千雪浪神色淡然:“师父性子傲气,纵然你说的话再投他的脾性,他见着你这万全的模样,也绝不肯答应的。” 任逸绝一呆,又慢慢回过味来:“想必和道君一生不愿低于任何人,纵然是两全之事。” “不错。”千雪浪淡淡道,“纵然是两全之事。” 任逸绝只能苦笑,他心中暗自琢磨:无端提起和天钧?莫非是婉拒之意。 只是任逸绝仍不死心,便又多问了一句:“那玉人呢?” “师父是师父。”千雪浪道,“我自然是我。他虽不会答应,但我未必。” 任逸绝闷闷一笑:“答应就是答应,玉人却说什么未必,恕在下实在是不明白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虽坦荡,但有几分坦荡的讨厌。”千雪浪道,“要人答应,也要得这般理直气壮,那好吧,我便同你说个清楚,我答应你。” 话到此处,这桩交易本该是再合适不过才是,可任逸绝瞧着他如冰似雪的模样,心中却忽然起了个疙瘩。 倘若千雪浪说得明白,只答应护他,那倒也没什么,若当真答应动了情,又去喜欢别的什么人,任逸绝却是不能接受。 任逸绝轻轻叹了口气:“玉人当真明白吗?” “什么?”千雪浪不解。 任逸绝道:“倘若你只答应只对任某动情,往后就绝不能去看别的人,也不能喜欢别的人,倘若你要了断,也只能与任某了断。你说未必时,我还以为你已经明白,可瞧你后来说话,是心中一点儿也不明白。” 千雪浪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你对我又无动情,为什么这般严苛呢?纵然你动了情,也无要求我的道理。更何况,你不过是要我帮你,我已经答应。” “任逸绝,你求了相助还不够。”千雪浪道,“还要求我的真情,这又怎是能强求得到的。” 听闻此言,任逸绝身子一震,好似五雷轰顶,就连神情也恍惚了。 “不错。”任逸绝轻轻道,“这……这又怎是强求得到的。” 不消片刻,任逸绝又恢复成往常风流倜傥的模样,些许怅然神色消弭无踪,微微笑道:“玉人说得有道理,是任某贪心了。” 千雪浪冷眼旁观:“你并非贪心,只是聪明,却聪明得太过了。” 许多东西,可以求得,可唯有情之一字,是强求不来的,就连人自己,也无法掌控。 任逸绝并不作答,也无恼怒,只在心中暗暗感叹:“你这玉人天性就生得通透,却不知道情是何物,你生得聪明,却又恰好少了那么一点精明,足够精明的人绝不会踏入这苦海里去的,而你 16.纠缠不清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我不饮不食,不必费心什么。” 千雪浪淡淡道。 这不过是句多情的玩笑,没人会将它放在心上,哪里值得这样认真回答。任逸绝哑然失笑,也不在意,随口道:“哎呀,倘若什么都不费心,那也就什么瓜葛都没了。” 千雪浪听来,倒觉得颇有道理。 人之间如何保持联系,如何保持瓜葛,他本也不太明白,倒不如多听听任逸绝的,也许能有收获。 “你伤势未愈,仇家却已找上门来。”千雪浪道,“其实按照我与凤隐鸣的约定,无论如何,我也该护你周全,你特意与我再行约定,想来是为求我下山了,是吗?” 哪料任逸绝摇了摇头。 千雪浪神色略见讶异:“不是吗?” 任逸绝望着那团灰烬,心想吃了这团花肥,此地的花草来年怕要开得更盛了,又听得远处流水淙淙,自顾自出了会儿神,方才缓声道:“我确实是要下山,可却不是为了这个要与玉人再做约定的。” “那是为着什么?” 任逸绝倒不忙着回答,先往前走了一会儿,转身来瞧了瞧千雪浪的手,微微笑道:“玉人不洗洗手吗?” 千雪浪便坐在潭水边洗干净满手血腥,才听任逸绝道:“照影剑门由着凤先生送我来此,那么承得便是凤先生的人情了,是这个道理吗?” “嗯,他们信不过你,却信得过凤隐鸣,凤隐鸣若治好你,这人情自然归在凤隐鸣头上。” 潭水清凉,千雪浪见他似要畅谈,便坐在几株海桐花边,这花香不比多年前浓,只淡淡徘徊在身侧。 “凤先生请你照顾我,那这人情也不归在任某身上。”任逸绝道,“是他欠你了,是吗?” “这也不错。”千雪浪道,“你却不欠别人。” 粼粼水波映照月光,将任逸绝脸上耀得分外明亮,也将他的声音润得似水一般轻柔:“正是如此,既是任某的纠葛,自是要任某来纠缠不清。” 千雪浪不再说话,只是依偎海桐花边,淡淡想道:“今日的月亮,倒是难忘。” 两人很快回房休息,那张床榻是和天钧所睡,本不可让于外人,可千雪浪想到任逸绝伤势未愈,倒也不好叫他躺在地上, 至于他自己,则拼了两张长凳,也不打坐,径直躺下休息。 任逸绝倒是好心,掀起那青纱帐来探出身子看他:“玉人既无打坐的心思,何不上床来睡,纵有什么规矩,之前也都破了。更何况,今日劳累,总要好生休息。” 千雪浪一时无言,思索片刻,见任逸绝无退缩之意,只好前去与他同榻而眠。 这拔步床甚是宽敞,莫说两人,只怕再来两人也睡得下,不过和天钧平素一人休息,床上只用一个玉枕,好在玉枕较长,二人各枕一头,倒也勉强凑合。 任逸绝一时睡不着,好奇心起,问道:“这儿只有一处卧房,不知玉人平日睡在何处?” 其实这拔步床做得甚大,且不说床本身大小,单是框在床外的廊架就如一座小屋般,人家下床落地便是,这和仙君到雕琢海棠的花围外还要再走上两步。 总不见得就叫千雪浪睡在当中的地坪上,倒有些千金小姐是叫丫鬟这样服侍的,至于师徒之间…… 倒也确实有些师徒是这样的,收个徒弟与收个丫鬟并没什么区别。 “我八岁便随师父修行,原不住在此处,后来分开,师父才搬到这里来。”千雪浪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我那时七日才来见师父一面,从不留宿,他自也不备我的房间。” 任逸绝暗暗想道:八岁的千雪浪,不知是什么模样,想来也是个冷心冷性的雪娃娃。 他又要开口,却见千雪浪已将双眼闭拢,便只好缄口,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光才亮,千雪浪就已经睁眼醒来,任逸绝还在身旁熟睡,睡容恬静乖巧,瞧不出平日半分难缠。 他起身来到外头潭边饮了两口水,又洗了一把脸,潭水清冽,比雪水倒暖上几分。 千雪浪擦了擦脸,只见金阳灿烂,花草芳菲,林间莺声 17.两全其美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任逸绝虽伤势未愈,但实力仍在,二人便并肩御风而下,沿着山路而行。 待到山脚时,本该见着几个山野乡民,或是猎户,或是樵夫,进山来讨生活才是,可此时太阳都快照在屁股上了,空山仍寂静无声。 任逸绝不由得停下,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千雪浪随他而止。 任逸绝心中忽想:和天钧生性高傲,许是设了法阵不允凡人入内,打扰他的清修,大概是我多心了。 “没什么。”任逸绝摇摇头道,“咱们继续走吧。” 不消片刻,两人就来到山脚一处村落,看农舍约莫有几十户人家,既不见炊烟,也不见田地里有人耕种,鸡犬亦无声,整个村落竟静悄悄地显出三分鬼气来。 任逸绝还未做声,千雪浪忽道:“你方才说奇怪,是发觉无人进山,甚是奇怪,对么?” “不错。”任逸绝道,“我原道是令师设了法阵,不许山民进山。可眼下见着村落聚集,若不能进山,怎会有人烟聚集在此。想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说话向来讨巧,知自己心思瞒不过千雪浪,便坦言相告,又转过口来奉承和天钧一句,断不会叫人听了不快。 千雪浪道:“师父倒也没有这样小气。不过,你心细如发,实在叫我改观。” 任逸绝不禁纳闷:“玉人心中的任某,到底是何模样?” 千雪浪又思索片刻:“你伤势未愈,体内魔气虽遭灵池压制,但并未根除,担心影响他人,是吗?” 他修为虽高,但独来独往惯了,于人情常理上难免要疏忽些,好在心境甚是透彻,凡事一点就通。 任逸绝有意捉弄他,便压着话尾追问,促狭道:“是吗?原来玉人心中,任某是这样想的吗?” 千雪浪并不说话,径直入村去了,似乎也不需要谁给他什么答案。 遇到这样一个同行者,除了接受又能怎样,任逸绝实在不能怎样,只好跟着他一道进村。 两人就近推开门扉,入内观察,只见一具皮包骨的尸体躺在地上,日光照入窗户,照得清清楚楚,只见皮是皮,骨是骨,似是什么东西吸空血肉,剩下一张空皮软趴趴地裹着骨头,外头还套着层衣服。 若打个卷,只怕能牵成个包袱。 千雪浪沉默不语,上前碰了碰那尸体,皮囊触手尚软,可见才死不多时,犹如一张画皮,再是熨帖柔软不过。 桌上饭菜才吃了一半,筷子散落在地,想来此人是吃饭时突然遇害的。 两人退出屋舍,又连推了好几间农舍观察,皆是如此惨状,就连圈中鸡鸭猪狗也未能幸免。 “是凌百曜?” 千雪浪问道。 “恐怕昨夜前来,非他一人。”任逸绝褪去玩笑之色,神态凝重,“凌百曜虽是半魔之身,但他偏爱吸食人之七情六欲,流烟渚确实不少人遭过他的毒手,然而七情丢失者,大多形如痴呆,绝非这般惨状,想来还有一人与他同行。” 千雪浪对自己的判断有相当的自信:“昨日只有凌百曜一人。” “我并不是怀疑玉人的本事。”任逸绝摇摇头道,“我是在想,此魔虽与凌百曜同行,但也许并未上山,而是盘踞在这附近,也正是此魔杀了这些村人。” 千雪浪问:“你心中可有猜测?” 任逸绝沉吟道:“倒确实有个猜测,这要说起流烟渚中的三魔了。” “我在流烟渚中呆的时间虽然不长,也算攒下一些名声,但流烟渚甚大,不知藏着多少能人异士,这三魔在流烟渚中名声更盛于我,自然不是什么好的名声,不过人人敬畏,当面便称作三尊,背地里则叫做三魔。” “他们分别是情魔凌百曜、血魔殷无尘、欲魔花含烟。我——” 还不待任逸绝再说,千雪浪忽然“咦”了一声:“花含烟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说过。” 任逸绝一怔:“不知玉人是从何处听说?” 千雪浪道:“未闻锋醉酒所言,他曾着过此人的道。” 任逸绝沉默半晌:“……呃……” 正事说到一半,却听到前辈高人的八卦,实在不由得任逸绝不尴尬窘迫,特别是他才知道未闻锋对和天钧有意,而千雪浪又是和天钧的徒弟。 “这……”任逸绝忽然小心翼翼了些,“未前辈可曾告诉过玉人,花含烟是什么样的魔人?” 千雪浪摇了摇头:“不过听你所言,既然称号各自对应,凌百曜吞噬七情,殷无尘想来就是制造这村落的凶人,那花含烟必然……” 他终于反应过来,顿时止住话头。 欲魔…… 过了片刻,千雪浪泰然道:“说回血魔吧。” 任逸绝却没如他的愿, 18.毫无波澜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血魔既要捕食,路上也许会有些痕迹,咱们找找看。” 千雪浪心中敲定,随口通知了任逸绝一声,便轻身离去。 任逸绝只得无可奈何地跟上去,他不熟悉地形,除了听千雪浪的话,倒也没有其他办法,可这般人命关天的要紧大事,仍不见千雪浪半分动容,又不禁好奇。 “这小小村落,已没了几十条人命。”任逸绝故意叹气,“若血魔如今不知去向,不知道还要伤多少人性命,怎么一点不见玉人焦急?” 千雪浪道:“我若焦急,便能救得人命吗?” 他行动之间,风未动,树未摇,日光借着树荫自脸上一掠而过,也顿时无踪,仿佛真是仙人降落凡尘。 任逸绝虽算得上遇事冷静,但绝做不来千雪浪这般心中毫无波澜,不禁又是恐怖又是喜悦。 恐怖自是因千雪浪心如冰石,实难猜测他的心意;喜悦却是二人如今结伴,自己得了个有力的帮手,许多事情做来也许会容易得多。 血魔并未留下什么痕迹,不过二人进了林子之中,于树梢地面见着几具一模一样的兽尸,皆是皮裹着骨头,便知血魔定是往此处去了。 任逸绝神色微凝:“如此饥不择食,看来他的伤势不轻。” 出了林子,二人渐渐听见水声,又行片刻,便到石滩,原是一条茫茫大江,水面平缓,隐约可见远处城池的轮廓。 任逸绝见着城池,心中顿感不妙,却不显露脸上,只笑吟吟道:“可惜凤先生不在。” 他此话,当然是指凤隐鸣那条“莫乘浮”之舟,用来渡江再是合适不过。 千雪浪淡望江面,仍是不紧不慢的做派,只道:“何必那么麻烦。不过,血魔真到那城中,倒不必咱们费心了。” 任逸绝一怔:“为何?” “那是清阳崔氏治下的东浔城,城主崔玄蝉于六十年前曾参与过除魔大战,我虽不知道他的本事究竟如何,但既能在除魔大战之中全身而退,想来也绝非泛泛之流。” 任逸绝微微一笑:“既是如此,咱们更该去了。” 千雪浪不禁疑惑,投以目光。 “哎呀,玉人真是懒得出奇,现在竟连与我说句话也不愿了。”任逸绝叹息一声,“倘若真有崔玄蝉坐镇,想来血魔绝不会轻易下手,不过正因如此,麻烦才大呢。” 千雪浪只好问他:“为什么麻烦?” “你想,血魔倘若大张旗鼓地惊动崔玄蝉,叫他一掌拍死,死个干脆利落,直截了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玉人欢喜,我也高兴。” 任逸绝笑吟吟道:“可要是他这人满腹的狡诈心思,阴谋诡计,见这城池气派壮阔,便小心翼翼地溜进去,潜伏起来,每日吃上那么几个,一时半会的又怎有人知晓呢?” 能在流烟渚这样的地方活到现在,若是前者,崔玄蝉断然一掌拍不死此人。 至于血魔此人,虽不知他的本事如何,可从凌百曜与他齐名来看,想是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千雪浪轻轻“唔”了一声。 “待血魔吃得差不多了,崔家倘若才反应过来,到那时只怕他脚底抹油,早已跑得不见踪影。咱们不妨做个好人,去提醒那位崔城主一句,至于他如何想,如何做,那时也与咱们无关了,只求个心安,如何?” 千雪浪听了,便点点头。 见他同意,任逸绝顿时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渐盛,性子里那点风流习性又冒出尖来,忍不住道:“再来,纵然旁人不顾,也总要进城去给玉人置办几身新衣,这才是重中之重的要紧事。” 千雪浪听他连说两次要置办新衣,不禁生疑:“我穿这一身很是难看么?” “不,当然不是。”任逸绝连忙否认,“只是款式老旧,显不出玉人美貌。” 千雪浪道:“是么,你倒爱俏。” 这东浔城既有崔玄蝉坐镇,难免会布下什么法阵,要是贸然闯入,被误认成敌人,反倒不美。 因此二人过了江去,就在渡口落定,与凡人一道排队入城,免得惊扰守卫。 世间既有修士,妖精鬼怪,自然也有寻常凡人。 清阳崔氏居此经营数百年之久,占据灵脉精矿,同样庇佑一方,许多百姓为求生存,于东浔城处累世长居,若 19.一时兴起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为避风沙虽是托词,但那少年弟子确实一番好意。 二人入城之后,便将手松开,任逸绝身上的魔气未消,可也不是什么修为都能一眼看出,更何况先前又有灵池浸泡,散去不少,只要不与普通百姓长久待在一起,也影响不了什么。 东浔城甚是繁华热闹,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除去各种店铺之外,也有不少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人,将一条大路挤得满满当当。 两人寻了间成衣铺子,给千雪浪买了顶帷帽,并几件新衣,都是眼下正新兴的款式,又谢绝店老板的殷勤推荐,任逸绝终于松了口气。 眼下只剩下一个麻烦了。 忙忙碌碌之下,已到正午时分,二人从衣铺走出,闻见饭菜香气,干脆就近找个面摊坐下,既是为了有个地方说话,也是解解嘴馋。 任逸绝要了碗臊子面,千雪浪本不欲进食,被纠缠得无奈,只好要了一碗云吞面。 伙计高声一应,将桌子擦个干净,边应边退,等再出现时,单边肩膀上已经举着偌大一个托盘,那盘上放着十来碗面,稳稳当当,丝毫不乱,眨眼间就上齐了好几桌。 千雪浪辟谷多年,往年下山从没在这些地方停留过,见着伙计这一手,不禁多看了两眼:“这伙计的手倒比许多剑修的手还稳得多。” 任逸绝正在拌面,将臊子与汤混在一块儿,闻言顿时笑出声来:“这是人家讨生活的本事,剑修里却不全是讨生活的。” 千雪浪默然无语,只舀了一勺面汤慢慢喝了。 任逸绝又道:“先前玉人说衣裳是十年前的款式,难道玉人曾经下山过?” “嗯。”千雪浪道,“师父要我十年下山一次,随便走走,半年为期,再归山修炼。” 任逸绝心道:“和道君倒是位好师父。” “难怪……玉人虽藏于深山,但却洞悉世事。”任逸绝搅了搅面,正要夹起一筷,忽觉不对,问道,“不过,藏渊之名于七年前才渐有人传,玉人应该已归山修炼,又是如何知晓的?” 千雪浪正舀起一颗云吞观察:“未闻锋与我说的。” 原来是未闻锋。 “师父那件事,他心中始终过不去。”千雪浪道,“六十年前那场除魔之战,未闻锋至今没能走出来。” 二人一时皆沉默不语。 任逸绝于修行一途,实算年少,他于除魔之战结束十余年后方才出生,其中详情,并不怎么了解,纵然心中想要安慰,却也不知该怎样开口,便轻轻一叹,将自己那羹勺往千雪浪面碗中一盛,舀了一个胖嘟嘟的云吞来。 “嗯?”千雪浪抬头看他。 任逸绝厚着脸皮道:“我这勺子还没用过,更何况,这顿面钱是我来付,舀玉人一个云吞,不算过分吧。” “我是想说,这面我已经吃过。”千雪浪不紧不慢。 任逸绝:“……” 纵然他脸皮再厚,一时间也没办法说出什么来了。 “你若想要,刚刚为何不讲?” 任逸绝心中怆然:这当然是因为我们方才还没有讲到未前辈的悲伤往事啊! 最终,任逸绝仍显出他天性里的顽强不屈来:“任某只是一时兴起。” 千雪浪“哦”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任逸绝猛灌一口茶水,将头低下,就着云吞跟臊子面开始吃起来,模样看上去誓要与这碗面同归于尽。 好在云吞确实不错,够弹够鲜够嫩。 稍稍让任逸绝没那么后悔了。 千雪浪才将面与云吞各吃一半,任逸绝碗中却快要见底,他擦了擦嘴,又为自己与千雪浪倒了一碗茶水,忽听远处马蹄声响。 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候,街上行人已渐少,倒是铺子里坐满人,剩下的似是知道来者是谁,纷纷避让,将一条宽敞大路又重新腾出。 二人举目望去,只见十几抹山水画上的墨痕翩然而至,原来是十余名崔氏子弟骑马而来。 崔家崇尚天人合一之境,因此核心弟子的衣着往往是黑白二色相融,以表天地阴阳,死生萌消四意。 这些弟子胯下马儿生得神俊非常,嘶声如吼,马鬃柔若波涛起伏,双目炯炯,浑身漆亮如缎,四蹄踏云,显然是特意饲养的灵兽。 这十余名弟子行动之间,竟如山水写意,墨流无痕,不知引得多少旁观凡人仰慕痴迷。 千雪浪将手搭在了任逸绝腕上。 任 20.彬彬有礼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千雪浪的办法当然不能说不行。 倘若实力强到一定境界,别说一个小小的东浔城,天下之大,又有何处不能去呢? 纵然千雪浪真的闯入城主府,抓着崔玄蝉要说什么,只要他有足够的力量,崔玄蝉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听着。 世间的道理说复杂时复杂,说简单时,却也简单。 不过是分人而已。 千雪浪见任逸绝神色犹豫,便问:“怎么,这法子难道不是最快的么?” “这……自是够快,倒也不是不好,这法子甚为干脆利落。”任逸绝苦笑,“怕只是怕,到时候闹出的动静要比那血魔大多了,他一旦察觉不对,必定悄悄地溜走。玉人虽是好心提醒,但崔城主怕是会误解玉人另有他意。” 更何况,如此折损崔玄蝉的颜面,纵然天底下风波难平,也实没必要无缘无故地与人结仇。 照影剑门…… 任逸绝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想要找人切磋,竟是直接打进去的么?看来玉人之傲气,不逊于其师和天钧。 “嗯。”千雪浪被他软言两句否了意见,也不生气,“你思虑周祥,远胜于我,那按你说要怎样做才好?” 千雪浪虽少涉红尘,但绝非不通情理,更不是蛮横乖张之人,二十年前同萧悲声一战,纵然只是对他而言只是寻常切磋,可也瞧得出来自己行径引来了照影剑门的敌意。 他本就出身高门大户,自然明白这些仙门叫人厌烦的条条框框甚多,他不愿被框倒也罢了,若硬要去拆人家的框,便是无礼了。 要不是想着血魔此事急切,千雪浪本也不会提此意见。 任逸绝神色讶异:“玉人真是通情达理,任某自当尽心。这主意么,本是没有,现在倒是有半个了,不妨先找个落脚处,如何?” 他心下暂松一口气,要是千雪浪只凭个人好恶行动,那么任逸绝实在没什么办法。 “也罢。”千雪浪也不细问半个办法是什么,站起身来,“就按你说的做。” 走过两条巷子,千雪浪忽道:“你本是问我拿个主意,现在还是要自己想主意。” 任逸绝心中正想着事,乍然听到此言,不免觉得茫然:“嗯?怎么?” “没什么。”千雪浪淡淡道,“只是我没帮上什么忙,此事看来还要劳你操心了。” 这话语说得极是客气周道,再体贴有礼不过,若是旁人来说这句话,任逸绝必然要赞他彬彬有礼,君子之风。 可此言从千雪浪口中说出,却叫任逸绝心中不自觉地发冷,似被一种莫名的恐怖慑住心神,仿佛又回到二人初见时的模样,并非在与一个真实的人对话。 不过此时还有其他烦恼,倒不必忧心此事。 任逸绝身上有伤,魔气又未尽数除去,绝不可居于闹市客栈,容易引发祸端;而千雪浪对清净或是热闹倒没什么偏爱,不过不必听人家吵吵嚷嚷,倒也自在些。 于是二人决定先去租间偏僻清净的小院。 二人初来东浔城,人生地不熟,租房自是找牙行寻人帮忙处理。 任逸绝出手大方,绝不还价,牙人从中抽取佣金,自得不少好处,顿时眉花眼笑,连拍着胸脯打包票:“还有什么事,只管找我就是。” “说来倒真有些事,想与行头打听一二。”任逸绝道,“我自外地来,先前在摊前见着十几个年轻小伙,骑着骏马,好生吓人,不知是什么来历?” 其他商行得是当家的才叫做“行头”或是“行老”,牙行往往是一人当家,自也就是行头伙计一股包了。 “哟,这你可问对人了。”牙人做成好大一笔单子,倒也不忙,便与任逸绝一道坐在长凳上,啧啧有声道,“你许是不知道,我们这东浔城啊是崔城主当家,那崔城主可是有名的仙家,听说到现在都有两三千岁啦……” 任逸绝暗暗好笑:两三千岁,好大年纪,只怕那时东浔城连土地都不知在谁手里呢。 牙人服务于买卖双方,消息最是流通,他于仙途虽是一无所知,不免说话夸大,但对东浔城 21.万事皆休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第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到城门口的早点摊子吃了一顿。 任逸绝不便久留,就折了只纸鹤,施过咒术,飞在人家屋檐底下蹲守。 千雪浪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也不多问,只与他一块儿回到院中休息,任逸绝甚至悠哉拿出一盘棋,邀请千雪浪共同消遣。 可惜千雪浪于棋道并不精通,琴棋书画只在幼时粗粗学过一些,因此拒绝任逸绝的邀请。 好在任逸绝极善自娱自乐,自己与自己也下棋下到了正午时分。 一日无事,不听任逸绝来唤,千雪浪知道定是纸鹤没传回任何消息,他干脆在房中静心修行。 到了一更时分,任逸绝忽然来“哐哐”敲门:“玉人睡下了吗?” 千雪浪当然没睡,他起身去开门,差点叫任逸绝一头栽进怀中,问道:“什么事。” “与玉人待久了,叫任某也有些脱俗忘世了。”任逸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若非檐下燕子帮忙,任某还不知道犯了个大错。” 千雪浪不理他的打趣,只道:“说清楚。” “玉人可知,一座城有几个城门?” “东南西北各有一个,若分内外城,那就更多。”千雪浪思索一二,“如东浔城这般恐怕还有几处水关,你问这个做什么?” 任逸绝轻轻叹息:“正是这个道理,昨日崔少城主心情好,自东城门入内,却不一定就是从东城门出去的。城门有许多个,纸鹤不过一只,难怪一整天也没什么消息,不过想来水关这一处,崔少城主是绝不会去的,这倒大可放心。” 水关就是城池为引江河入城时所设的关卡,一般并不放行,崔少城主若要兴起去乘舟划船,想来也不会出城了。 “那燕子又是怎么回事?”千雪浪问道。 任逸绝抬手邀他外出,二人边走边聊:“噢,今日那只纸鹤正占了一只燕子选定的窝点,它叼着纸鹤往外飞,想要将这对手抛远了,竟一口气从东城门飞到了北城门。” 千雪浪评价道:“倒是好气性。” 任逸绝险些笑倒。 一更时分的东浔城还没完全寂静下来,有些地方尚还热闹,街上已出现许多巡逻的守卫弟子,不过这些弟子修为较低,莫说是千雪浪了,便是受伤的任逸绝也能避开。 二人辗转四方城门,皆在附近屋舍留下纸鹤方便追踪,千雪浪步伐平稳,与任逸绝同行在寂静的大街上,见身旁任逸绝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却不知是真平静还是假镇定。 对于血魔一事,千雪浪并无太多想法,不过他知道,任逸绝是有些在意的。 任逸绝走了两步,忽然微笑道:“我还以为,玉人会问些什么?” “没什么好问的。”千雪浪淡淡道,“你若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你这玉人真是心若冰石。”任逸绝甚是无奈,“什么都不瞧不看,如此下山,又与在山上有什么不同?” 千雪浪闻言若有所思,他将头上帷帽轻轻摘下,在手中摆弄片刻:“你说得有理,这遮眼的帽子好取,我心中的帽子确是难取。不过你要说的,我已知道。” “哦?” “血魔伤重,不可能在东浔城附近停留过久,免得引起崔玄蝉注意,因此这几日一定会下手。”千雪浪淡淡道,“会出外春猎的崔少城主就成了血魔最好的选择,一来不易立刻被发觉,二来十几匹灵兽与十几名修士,足以抵过几千个百姓了。” “你特意关注城门,就是想了解崔少城主的去向,是吗?” 任逸绝微微一笑:“玉人心清眼明,倒是我多话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 任逸绝惋惜道:“可惜错过了一日,若按照任某原本所想,说不准我们现在已住进城主府了。” “为什么?” “这嘛……”任逸绝拖长音调,轻轻点了下自己的脸,神色略见戏谑,“白天在大街上,玉人难道没瞧见那崔少城主看任某的眼神?” 千雪浪细细回忆了一番,摇摇头:“我没在意。” 任逸绝失笑,也不在意:“崔少城主白日瞧我的时间太长,定有内情,不管是好是坏,他起码对任某是有几分兴趣的,若能结缘,其他的自然不 22.慎思多忧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又过两日,崔少城主再一次带队出城。 清晨尚还寂静,在走街串巷的货郎发出清脆的叫卖声之前,一阵阵马蹄声提前惊醒了整座东浔城。 纸鹤无风自燃,提醒在与自己对弈的任逸绝,正事来了。 小院之中,任逸绝将棋子掷入碗中,只听得叮咚一声磕碰,他揽过外衣,急匆匆去找千雪浪一道出城。 灵马虽神俊,但毕竟这十几人没跑到天上去,总难免于尘世留下点马蹄印子,二人循着痕迹追去,一路追到东浔城附近的一座山中。 任逸绝显然功课要做得比千雪浪足:“此山叫做青屏山,因四季常青,才得一个青字。那屏却有许多讲究,有人说是此山其形若屏,才唤青屏,也有人说是因此山坐落在东浔城身后,如天然屏障,才得此名。”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二人是来踏青的。 千雪浪只道:“此地灵气颇为浓郁。” “正因灵气充盈,才会滋生精怪妖灵。”任逸绝微微一笑,“若是人气充盈,那滋生的就是邪祟怨念了。” 按道理来讲,万物生于天地之间,本该各有自由,互不干涉才是。 可惜谁叫活物诞生了灵智,灵智一起,便生分别心。 妖怪精灵与凡人修士之间,各有自己的规矩章法与行事准则,其中不乏互相矛盾之处,如此一来,也只好比比看谁的拳头更大了。 二人已走得很近,能听见灵马嘶声与那些崔家弟子交谈的声音,他们似乎正在寻找这山中一只伤人的妖物。 既无危险,二人也就没再上前,避免被发现。 千雪浪忽道:“在我八岁时,曾有几只妖怪因贪恋人间繁华热闹,闯入城中,吃了不少凡人,后被修士斩杀。” 任逸绝不知他为什么提起此事,却仍顺着话说:“那吓到八岁的小玉人了么?” “并未。”千雪浪摇摇头,“我那时并没有什么感觉,后来细细思索,此事于凡人而言,自是无端遭遇的灭顶之灾;于妖怪而言,不过是看完消遣后填饱肚子的行径;于大多修士来讲,斩妖除魔,理所应当。” “各有生存之道,却酿出一场苦果。”千雪浪道,“然而世间从来如此,人吃兽,兽吃人,人吃人,兽吃兽,千百年前如此,千百年后也是如此。” 他说这话,似只是一句闲谈,并不想要什么解答。 任逸绝听了一时无言,片刻后才道:“天道确实如此,可也许正因如此,才想改变什么。” “改变什么?” “我也不知,或许是……缘分吧。若不是凤先生慈悲,任某就见不到玉人,玉人也就不会下山,不是吗?”任逸绝柔声道,“玉人这双手可以改变许多生灵的命运,也许,玉人同样期待着被谁所改变呢?” 千雪浪听了,不自觉地想微笑,却又忽地想到:原来是要放下这样的东西。 他本动摇的心,立刻冷却下去。 二人正说话间,忽然又听见远处马蹄声响,慢慢远去,任逸绝不由得无奈:“这群孩子年轻力壮,真是能跑。” 人有人气,妖有妖气,符箓之间自有相应追踪的咒术。东浔城百姓极多,自然不允许妖怪袭城这样的事发生,因此每年都会有弟子外出清理,兼顾历练。 两人于山林之间穿行,不近不远,正好落在骑队身后些许,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骑队方才停下来,一名较年长的弟子道:“奇怪。” 崔少城主声音里带笑,似对此习以为常:“慎思,你又奇怪什么?” 其余弟子也忍俊不禁,发出好一阵笑声来,想来这名叫慎思的弟子平日里谨慎惯了,成了队里难得的消遣。 崔慎思道:“我们眼下已追至青屏山深处,按周围乡民来报,这妖兽连吃了数人,被锄头耙子一打就仓促逃离,可见只是刚开灵智的妖兽。山间野兽不少,若只为果腹,怎会无缘无故跑这么远的路程下山去袭击乡民。” 崔少城主冷哼一声:“这些妖物才开一点灵智,就生出邪心恶念,想下山来尝尝人味,过去也有不少,有什么奇怪的?” “话虽如此。”崔慎思道,“可是看按照符咒所指,我总觉得不对。” 崔少城主无奈:“又有哪里不对?” “我觉得按照妖气所显……这妖物绝非才刚开灵智。”崔慎思道,“它是有意在带我们进山,不知是不是我多心。” 那崔少城主“唔”了一声,认可 23.实力悬殊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弓手本就要站得远些,因此未遭波及,五名弟子骤见同门惨死,双眼不免发红,皆拉弓放弦,连射数箭。 箭咻咻射入血雾,如进空处,既听不着落声,也未有半句惨叫。 崔少城主这才回过神,自任逸绝手中挣扎起来,陡发凄厉之声:“蠢货!快发鸣箭!” 鸣箭乃是崔家特有的一种报信箭,发时往往情况极为危急,常用在强敌入侵或自身难保之时,五名弟子反应极快,纷纷取出鸣箭往天上射去。 血雾骤然弥漫而来,逐渐淡薄,隐隐约约露出中心一人来,五支鸣箭才刚升空,就被五只血雾化成的手拖住箭羽,甩落坠地。 接连受挫,纵是崔家弟子平日再训练有素,此时也不免脸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 更何况,青屏山就坐落东浔城之后,在家门口被人所阻,此等绝望心境,实难言说。 任逸绝将手中二人往后一抛,五名持弓的崔家弟子接住崔少城主与崔慎思二人,见他们无恙,不禁双目含泪,稍放宽心。 崔少城主惊魂未定,仍上前一步,行礼道:“前辈……” 任逸绝转身看他,抬起手来,止住话头:“不急在此时说话。” 众人仓惶之间,一时间谁也没瞧见任逸绝借着擦拭脸上鲜血的空档,又对着远处轻轻摇头。 “你们这些小娃娃真是玩不起,何必事事都叫家中的大人来呢?”那慵懒之声含笑,“更何况,这里不就有一位长辈庇护你们吗?” 任逸绝打量血雾之中的模糊人形,毫不掩饰轻蔑之色:“多年未见,这番茹毛饮血的做派竟还未改,呵,无尘仍是风采依旧。” 殷无尘道:“如此讥讽,只怕会伤在我心,痛在藏渊之身啊。” 他生性好洁,又成名多年,今日若非伤重,且担忧崔玄蝉在侧,绝不会使用这般粗鲁的手段,心中已是万分不快,听闻任逸绝这此言,更觉愤怒。 “似藏渊这般明哲保身之人,竟会为这些小娃娃出面,怎么,当中有你认识的人么?还是你与崔家有故。” 任逸绝坦然笑笑:“那倒没有。” “噢?为一群不相干的人自投罗网,听起来不像是藏渊的作风啊。”殷无尘道,“你既在此,那凌百曜呢?” 任逸绝说得干脆利落:“死了。” 殷无尘一时不作声,片刻后才悠悠开口:“藏渊狡诈狠辣之处,我早就知晓,却没料到凌百曜也遭了你的毒手。唉。” 语声之中,顿生忌惮。 “我也好奇。”任逸绝道,“你怎会与凌百曜合作,怎么?你如今竟沦落到如此地步,甘心吃他的残羹剩饭吗?” 他话虽刻薄,但语声之中不知带着多少诱惑,宛如情人耳语呢喃。 仅剩的七名崔家弟子听得一知半解,只觉他二人说话,似是亲热至极,又仿佛有深仇大恨,不禁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这位出手施救的前辈到底是敌是友,是好是坏。 凌百曜吸食人之七情,受害者宛如痴呆,只剩一具空躯;殷无尘则吃人身血肉。崔家弟子听不明白,殷无尘如何听不懂,任逸绝是讽他居于凌百曜之下。 殷无尘向来自视甚高,听闻如此羞辱,不禁气急败坏:“藏渊你!哼……哼哼……也罢,也罢,等我擒下你,你就知道是谁沦落到如此境地了!” 他看着大怒,可心中却是异常冷静,仍不住吸收着血雾,疗愈自身,不肯踏出半步。 “你既要擒我。”任逸绝朗声笑道,“怎么还不来?” 其实要论两人修为与对敌经验,殷无尘远胜于任逸绝,纵然现在受伤,也未必不能赢,再来任逸绝明摆着要护崔家这几人,更显劣势。 若是凌百曜在此,绝不多心,可殷无尘心细如发,不免想道:“藏渊素来行事谨慎,从不轻易涉险,又才与凌百曜动过手,不知花耗多少心力才杀了那傻蛮子,若非十拿九稳,怎敢前来找我。” 二人在流烟渚打过数次交道,知这人修为虽不算极高,但难缠至极,总能找到什么办法反败为胜,实在让人意料不到有多少后手,见他这般有恃无恐地出来救人,又听凌百曜死讯,心中已觉出异常。 “你不来,是因为你想走了。”任逸绝语调一转,“是么?” 殷无尘被他猜中心事,不寒而栗,血雾纵越吸越淡,伤势极速愈合,可斗志却逐渐淡去, 24.冥顽不灵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胆气固勇,可实力的差距又岂是胆气所能弥补。 几名弟子与灵兽虽还不能让殷无尘的伤势完全愈合,但以他现在的实力,解决这七名毛头小子不费吹灰之力,唯一的麻烦就是藏渊。 殷无尘身上再度浮现淡淡血雾,自袖中抽出一柄血痕斑斑的长箫来。 他将洞箫凑至唇边,箫声才起,无数剑芒长箭都于空中纷纷崩裂,众人不禁错愕,待要再攻,又听那箫声激昂畅快,引动浓浓战意,只觉全身热血如沸,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几乎要对身旁同门痛下杀手! 七人勉强自控,逼迫自己松开双手,丢弃手中武器,可仍觉意识飘摇,几失神智,这箫声之中仿若无限狂欢,激人斗志,迫着七人四肢随之而动,去用手抓,去用嘴咬,撕裂眼前所见的一切生灵。 不多时,修为较低的几名弟子就克制不住,只觉脑中嗡嗡,喉咙腥甜,听不过片刻,便已经手舞足蹈,难以自制。 崔慎思生性谨慎,心智也较他人更坚强,虽不知再听下去会如何,但必成眼前妖人的傀儡,忙喝道:“众人快坐下!抱守心神!不可多听魔音!” 任逸绝负手观望,看起来仍不打算干预。 不过他越是如此,殷无尘就越是忌惮,在他的认知里,藏渊可不是束手就擒之人。 “你不阻止吗?” 殷无尘自唇边取下洞箫,伸手一抬,那洞箫空悬掌心,红雾于中穿梭,呜呜咽咽,仍继续在吹奏。 箫声威力比方才稍逊些许,可七名弟子先前心神已被殷无尘震乱,此刻不过是打坐凝神也是勉强支撑,暂时换得大脑一丝清明,实难再起。 殷无尘摇头叹息,不知是叹息少年人的冥顽不灵,还是惋惜任逸绝的冷酷无情:“旁观他人为你赴死,果真是我所认识的藏渊。” 任逸绝淡淡道:“不先杀他们,是怕我借机动手吗?” “不错。”殷无尘倒也承认,“莫说是七个人,哪怕是七头猪,我也不怀疑藏渊能发挥他们最大的价值,因此最好还是让他们先乖乖待着别动。” 任逸绝哑然失笑:“无尘倒是高看我了。” 殷无尘不以为意,走过崔少城主与崔慎思二人身旁时,情不自禁地欢笑出声,在这张俊秀的脸上竟显出几分妩媚:“方才洒了二位一脸血,甚是浪费,你们放心,待料理过藏渊,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你们,一定会吃得非常非常干净。” 方才同门惨死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七人年纪尚轻,不由得咬紧牙关,听见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直跳,皆下意识地望向任逸绝。 任逸绝既不吃惊,也不慌乱,甚至抬起手来鼓了鼓掌:“无尘好气魄。” “你才是真好气魄。”殷无尘笑道,“藏渊,死到临头能有你这般镇定的,我也不曾见过几个,你放心,我虽不能吃你,但你绝不会好过到哪里去的。” 嗯……不能吃我?任逸绝眼睛微眯,心道:看来,殷无尘身后果真还藏着一尊大佛。 “如今只剩你我二人。”殷无尘道,“藏渊,这一回,你要如何阻止我呢?” 血雾再度浓郁起来,覆在殷无尘的双手之上,他并指成爪,目光一凛,就要往任逸绝脖颈之中探去。 虽无人见识过这血爪威力,但方才同门爆作一团血雾,又闻魔音入耳,七名弟子皆知殷无尘实力深不可测,不由得心中惊骇,纵不能动弹,可手中仍湿漉漉地渗出冷汗,皆为任逸绝担心不已。 崔景纯几欲大喊示警,却逼得体内动荡,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任逸绝似早有预料,身子轻轻一摆,就往后退去,口中喊道:“玉人,你若再不出手,任某只怕要命丧在此。” 他退得快,殷无尘血爪追得也急,崔家弟子听他如此大喊,尽管不知道这“玉人”是谁,可心中仍生出几分希望来。 殷无尘只当是藏渊又一诈术,眼皮也不眨一下,正要擒住任逸绝脖颈时,血雾忽感沉重,顿觉得左臂一凉,常人断臂本当血流如注,他那血雾却自发吸食主人血液,裹住断口,倒似斩落了一只假臂。 疼痛感姗姗来迟,殷无尘仓促止住脚步,额发断 25.一饭之恩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诸位还动弹得了吗?” 既然殷无尘已经解决,那就剩下这群年轻人要处理了,此番高低是个不小的人情,哪有便宜不占的道理。 任逸绝笑眯眯地冲七人招了招手,几名弟子神色萎靡地行礼:“我等都还平安。” 见他们手脚都还待在身上,能喘气说话,任逸绝大为放心。 这时几匹灵马走上前来拱着主人,跪下地去,待主人上背,眼下人多马少,五名弟子安抚一阵爱马,又看向崔景纯。 崔景纯牵了两匹马过来:“多谢二位前辈援手,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若二位不嫌弃,请上此马。” 任逸绝与他玩笑:“你是要请我们到东浔城去?还是赠马由我们路上代步?” “这……”崔景纯于斩妖除魔上甚是干脆利落,于人情事故上就稍逊一筹,闻言红了红脸,垂着脸道,“二位前辈已至东浔城,又救了我等性命,我意当然是想请二位前辈移驾城主府中,由我略尽地主之谊,更何况此獠杀了数名弟子……” 他语声渐小,想到若二人真要离开,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一时间生出几分不知所措来。 任逸绝并无刁难之意,便将话题接过:“既是如此,那我等却之不恭,不过一匹马就够了,你们七人三骑,未免太委屈了些。” 崔景纯顿时松了口气。 千雪浪淡淡道:“难道我们三人一骑,就不委屈吗?” 他无意叫人难堪,只是坦诚直言。 “哎呀,殷无尘如今被玉人打昏,怎能算是一个人,最多只算半个物件。”任逸绝将殷无尘抛上灵马,笑道,“咱们还有话问殷无尘,若将他放在崔家弟子马上,只怕他还没到东浔城,已被大卸八块。” 七名弟子逃生之余,渐感悲痛,听了任逸绝此言,纵是实情,心中难免哭笑不得。 任逸绝又眨了眨眼:“还是说……玉人要放我与殷无尘两人独骑,若他突然醒来将我掳走,那玉人岂非得不偿失?” “殷无尘对你的忌惮,远胜他们七人。”千雪浪并不吃这套。 任逸绝道:“远不及玉人。” “这岂非更证明你的不凡。”千雪浪跃上马背,转头去看站在原地的任逸绝,淡淡道,“我不过是供你驱使的利刃,纵然无我,你也会想出别的办法。” 任逸绝的神色微凝,还不待他说什么,千雪浪又道:“上马来。” 既是如此,任逸绝也不好说些什么,便上马坐在千雪浪身后,灵马虽不在意三人的重量,但毕竟体型如此,加上一个晕厥的殷无尘,空间就稍显得拥挤几分。 “玉人会骑马吗?” 任逸绝正要去拿缰绳,却见千雪浪侧过脸来瞧了他一眼:“有什么不会的。” “玉人虽是全才,但此次还是叫任某一展骑术吧。”任逸绝闷闷一笑,还是伸手将缰绳握住,把千雪浪困在自己双臂之中,“没冒犯玉人吧?” 千雪浪本就生得高挑,被任逸绝这般一搂,只能被迫偎在他怀中,淡淡道:“我若说冒犯,你会松手吗?” 二人贴得极近,说是耳鬓厮磨也不为过,任逸绝脸上微微一红,安抚道:“请玉人忍耐一二。” 七名弟子则由修为较高的照顾修为较低的,皆是双人同骑,唯独崔景纯一人得一匹马。 崔景纯便驱马过来,与二人并行,邀请任逸绝道:“三人一骑,确实稍显拥挤了。前辈不妨到我马背上来?” 千雪浪口吻冷淡:“过去。” 任逸绝只好换乘一匹马,看着千雪浪无限哀怨,见他无动于衷,又叹道:“那玉人可要看好殷无尘,绝不可叫他逃了。” 千雪浪的面容掩藏在帷帽之下,瞧不出神情,只听他淡淡应了一声,算是答应。 众人回程,因各有损伤,精神皆不太好,马儿便行得缓慢,还有几名年幼的弟子已伏在他人身上哭泣,一时间呜呜咽咽,尽是悲声。 崔景纯眼睛一红,几乎也要哭出声来,勉强忍住伤悲,清了清嗓子后道:“方才前辈说,脱险后便告诉我姓名,不知现在能说了么?” “我姓任。”任逸绝道,“名唤逸绝,奔逸绝尘的逸绝。” “原来是任……”崔景纯正要说话,身子忽然僵住,不禁睁大双眼,轻轻地念了一遍:“任逸绝,奔逸绝尘的逸绝。” 脑海之中,仿佛又回到六岁时的光景。 那一年他随着父亲南下,途中也不知是为着什么事 26.易地而处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崔景纯全身一震,几乎要摔下马去,还是任逸绝一把拉住缰绳,稳住二人身形。 “怎么?”任逸绝关心道,“是伤到何处了吗?” 崔景纯几乎胡言乱语:“不……不是……” 另一旁的崔慎思也催马赶来,与千雪浪一左一右夹着崔景纯并行,满面担忧:“景纯,这可不是逞强的时候。” 崔慎思话才说完,瞧见任逸绝驭马前行,其风姿潇洒优雅,实难言说,若非他搂在怀中的是与自己一道长大的崔景纯,堪称一对璧人。 也许是因为太过熟悉,崔慎思心中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古怪,不知该如何表达。 崔景纯却没想这么多,心中激动之情难以压抑,禁不住道:“十五年前,郦城城西的一条巷子中,任前辈可还记得遇见过一个六岁的幼童?” “十五年前……” 任逸绝自听见名字时已认出他来,但仍故作踌躇,含笑回应。 “确实是有个心气甚高的小娃娃。他似是与家人离散了,又甚是戒备,我便买了碗饭请他吃,他却索要我的名字,若我不给,就不肯吃饭。” 崔景纯脸上一红,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羞赧:“任前辈,当年郦城的一饭之恩,我……我心中永远铭记。” “原来任前辈就是……”崔慎思讶异道,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还真是有缘。” 崔慎思身后的那名年轻弟子许是因为年纪还小,性情也活泼些,他本是萎靡不振地靠在崔慎思身上,闻言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如此说来,任前辈已救了少城主两次!所谓救命之恩,涌泉相报,看来少城主此番是要涌江相报了。” “什么涌江相报。”崔慎思举起剑来,轻轻用剑柄敲了下那年轻弟子的脑袋,“我看你是真要想想怎么对二位前辈涌泉相报。” 任逸绝微微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更何况任某此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当真有什么功劳,也是玉人之功。” 这话便将众人目光引到千雪浪身上。 千雪浪头戴帷帽,身后是昏迷不醒的殷无尘,他虽是不声不响,但众人见着他时,总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恐慌。 这恐慌既是对实力的认可,也有天性上的恐惧之情,正如幼兔偶遇雄狮,纵然雄狮帮忙咬死了饿狼,也并不妨碍这恐惧的转移。 “他们的感激,我并不稀罕。”千雪浪淡淡道,“任逸绝,你也感激我么?” 听闻此言,众弟子不禁面红耳赤,却也知是实情,以千雪浪如此实力,看不起他们这些小辈也属常情,又悄悄竖起耳朵,听二人交谈。 “哎,任某怎能不感激。”任逸绝无奈,“玉人又有什么问题要问?” 千雪浪道:“方才你我同行,为何不许我立刻出手?” 此言一出,众弟子无不愕然,皆生出满腹的疑虑,可少城主刚认下这幼时的恩人,众人又才受了救命之恩,因此千万个疑问就在嘴边,却无一人出声。 任逸绝看他们的神色,哪能不知这群少年人在想些什么,心中不由一叹:玉人啊玉人,你心若冰雪,却不知道红尘繁杂,这话真是害我好一番解释了。 “我们二人来时,见虎妖作乱,并不知他是血魔。”任逸绝道,“只知他有可能伺机而动,是也不是?” 千雪浪道:“我又没问这个。” 他语调冰冷,却无人敢质疑话中真假,弟子听了这番话,心中稍觉松快了些。 “之后我见虎妖涨皮而破,才想到是血魔的陷阱。”任逸绝又道,“以血魔之残忍凶性,玉人与我同出,他心知必死无疑,那么玉人认为,他会怎么做?” 千雪浪沉默。 众弟子却如听师长授课一般,得此考问,皆纷纷冥思苦想。 崔慎思垂头思索片刻道:“困兽犹斗,更何况血魔,他必定……他必定……” 他忽然恍然大悟,惊呼一声:“为奋战到底,血魔必定多杀几人,他那邪法诡异,正好补充。” 至于补充什么,如何补充,已不必多说。 “不错。”任逸绝轻声一叹:“那几名弟子已死,可你们犹生。殷无尘与我交过几次手,此人胆大心细,又甚是骁勇,若是迫他太紧,他必存鱼死网破之心,纵然杀不了我,也定会将你们统统杀死。” 千雪浪道:“所以,你以自己为 27.山静月明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众人进了城,被守卫看见这副狼狈模样,他们还未有什么事,倒差点先把守卫吓晕。 崔景纯这时有了少城主的派头,吩咐起人来甚是威严,先让一名守卫前去通报,又叫众人维持秩序,莫因他们乱序。 有崔景纯在此,一路当然是畅通无阻,人马直入城主府中。 众人才下马,就有专门伺候灵兽的仆从前来牵马,用不着多费什么心,由于殷无尘还在昏迷,任逸绝只好将他抱下来。 崔景纯神色已十分疲惫,仍强撑精神看了一眼殷无尘,又转头对其他弟子道:“今日大家都累了,先去休息吧,我自会向爷爷禀告今日之事。” 众弟子便各自拱手,行了一礼,也都下去了。 唯有崔慎思临走之前,不禁回头看了崔景纯一眼,神色甚是忧虑,不知在想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至于二位前辈……”崔景纯想了想,缓声道,“二位前辈既无他事,不妨在府中小住几日,要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对下人说就是了。东浔城美景不少,待景纯处理了手头杂事,再来邀二位前辈去观赏一二。” 任逸绝微微笑道:“你自忙去吧。” 崔景纯点点头,又唤来两名婢女,叮嘱了一番,差她们带二人去客房。 两名小婢只低眉顺眼,对昏迷的殷无尘不闻不问,在前方引路,声音不高不低:“请二位随我们来。” 一路前行,途中只见亭台楼阁缀以山石树木,既幽且雅,虽在红尘繁华之中,但生别样出世之感。 四人走过一片小竹林,两名小婢便要分开,任逸绝不由得一停,笑道:“且慢……啊,说来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其中一名绿衣小婢道:“道君折煞了,奴婢叫做绿云,她唤作红霏,二位道君只管称呼名字就是。” 那红衣小婢虽没说话,但也福了福身。 任逸绝笑道:“好吧,绿云姑娘,我与玉人不知住得近不近?” “少主人吩咐过了,二位前辈感情甚好,不便分开。因此请这位玉人道君住在明月烟楼,请任道君住在静山云居,中有无尘水榭相连,若二位想见面,只消过走过一道九曲廊便可。” 什么玉人前辈。 任逸绝不由得笑出声来,却见千雪浪仍是神色淡然,看不出任何变化,脸上笑容也渐隐去。 “既是如此,何必分开?”任逸绝道,“请两位姑娘一道带路,这明月烟楼与静山云居,任某倒想一观。” 这两名小婢自然答应,又并在一起向前引路,这儿路较静山云居近些,就先往任逸绝的住处走去, 不多时,就到静山云居,其中松篁交翠,积石如堆,放眼远望,只见青山重影,烟岚云岫,群山环抱此居,行走期间宛如真处深山隐者之居所。 任逸绝微微笑道:“果然好所在。” 他将殷无尘放在房中,仔细端详一二,与千雪浪玩笑道:“只用绳索法阵,倒也不甚放心,不如玉人再打上一记,叫殷无尘一时半会儿间醒不过来?” 千雪浪只道:“何必这样麻烦。” 他捏指成诀,压在殷无尘眉心,只见一阵灵光闪耀,殷无尘面露痛苦之色,不多时又转为祥和,似陷入沉沉酣睡之中。 “我已封住他的泥丸。”千雪浪收回手来,“非我解封,他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 任逸绝瞧着他恬静的面容,心中不自觉地感到一阵阵寒意,玩笑在口中徘徊片刻,还是咽下,缓声道:“既如此,那咱们便去观赏玉人的居所吧。” 千雪浪见他神色不愉,淡淡道:“你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任逸绝轻轻一叹:“没什么,我也没有不高兴。” “撒谎。”千雪浪扫他一眼,却没追究,“也罢,走吧。” 两名婢女静看千雪浪施法,并未做声,听他们要走,这才转过身来引路,走出一扇月洞门,没走几步就是一条九曲长廊,远处有方亭台,四面开敞,却有两处布了通透飘逸的鲛纱,随风而荡,于日光下似水波漫漫,想来就是“无尘水榭”了。 水榭之中自然无人,也果然一尘不染,四人未多停留,继续往明月烟楼而去。 明月烟楼居于水上,待到雾起云蒸,烟字便 28.同归于尽 《偶开天眼遭剧透》全本免费阅读 再不自在的地方,任逸绝都有办法自在下来。 二人话不投机,好在千雪浪本就不是什么多言之人,如此一来,就连尴尬也已省去,明月烟楼之中只有任逸绝饮茶的微弱动静。 一盏茶喝罢,任逸绝才道:“本不该再打扰玉人休息,不过我还有些事要问殷无尘,得劳玉人随我再走一遭了。” 千雪浪站起身来,手边那盏茶已冷,青碧碧的茶水在碗中失散热气,澄澈见底,半点涟漪也未生。 他就冷茶饮了一口,只觉唇齿留香,回味犹甘,却并不眷恋,重新搁回桌上。 要是留恋这些,百余年前,千雪浪就不会与仙道结缘,更不会认识和天钧。 两人才走到无尘水榭,忽然听见一声轰隆巨响,远处烟尘弥漫,惊起树梢间数只飞鸟,扑棱棱展翅飞过,又在瞬间爆体而亡,血沫洒于青空之中,化为流窜的阴郁魔气。 魔气极浓,黑沉如墨,顷刻之间就四散而开,遮天蔽日,天色瞬间暗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任逸绝抬头看天,脸色猛地一变,话语之中已带迟疑,“是……是殷无尘?” 这饮血之术确实是殷无尘没错,可殷无尘何曾有这般大的能力? 唯有千雪浪凝视远方异象,眯了眯眼:“是他,也不是他。” 来不及解释更具体的内容,千雪浪毫不犹豫地撇下任逸绝,身影闪动,已至静山云居外的月洞门处。 任逸绝的屋舍已经坍塌,本该陷入沉眠的殷无尘正悬浮于空,全身上下被魔气环绕,如锁链缚体。 魔气有些围绕周身而行,有些已潜入肌肤之下,只是被衣物所掩,一时间看不分明,只见他双手并着颈脸,肌肤之下皆有黑气游走,沉沉涌动,仿佛傀儡牵丝。 那张文秀雅致的面容此时扭曲痛苦至极,眼口皆开,不断挣扎着,似是要呼喊,又似求救,又似是难以承受体内力量,迫不及待想要释放一二。 是这股气息!是当年问天剑上的气息! 千雪浪脸色不禁严肃起来,当年自战场上取回的问天剑,因残留魔血而锈,几成废铁。 纵然千雪浪将问天带回灵池濯洗,仍耗费了二十余年,方才让问天脱于魔气侵蚀,得以安存师父居所。 尽管此刻所感受的魔气,较问天剑上残余的魔血略淡,可的确是当年那股魔气。 是那名……与师父同归于尽的魔者! 借由殷无尘之身,魔气四窜,小型的鸟雀最先遭殃,再来便是…… 待千雪浪靠近时,只见路边长灯旁,绿云已被魔气灌入口鼻,地上竹篮洒落,泼溅一地灯油,无数棉芯。 雪肤化为鸡皮,红颜顷刻白骨,瞬息之间,正在更换灯烛的绿云化成一具干尸,魔气自她七窍之中逸出,壮大许多。 千雪浪拔刀便斩,刀气甚威,前路上飞舞的魔气难承其势,连抵抗之力都没有,顷刻间消弭无踪,连同路上花草,一并叶碎蕊消。 流窜觅食的魔气过于杂乱,城主府中开始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千雪浪眯起双眼。 他隐约能感到,殷无尘正在变成某种更恐怖的,更难以想象的存在。 这魔气只是凭借他的本能在壮大自我。 他在魔化。 这时任逸绝已赶至,又喊道:“玉人?这是怎么回事?” “快离开!寻个安全地方躲起来。”千雪浪寒声道,“殷无尘要成魔了!” 任逸绝一时惊住,不知道该说什么,见千雪浪追入院中,不禁思索。 魔气凶残,如今之计只有先寻巡逻弟子,一来提醒他们防守,二来问询崔景纯的下落,毕竟崔景纯是少城主,所言较自己有分量许多。 任逸绝心下一定,当即转换方向往外而去。 千雪浪感知任逸绝往相反的方向离开,心神稍稍一松,紧握红鹭,目中寒意更盛。 无论此魔如何逃生,又要复生多少次,今日,千雪浪要送他回到六十年前就该踏上的那条黄泉路上! 红鹭刀身上血气渐浓,这把刀本就暗藏未闻锋斩魔之愿,因此开锋之时,所沐便是魔血,对半魔有意想不到的压制作用。 当日凌百曜未能反应过来就死于刀下,除去修为上的差异,未尝没有红鹭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