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窗》 1. 第一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塞外风霜,烛火摇摇。 年轻的女子坐在软榻上,腿上盖着锦被御寒,人靠在软榻矮桌上,手里捏着一根绣花针细细绣着绢帛上的花样。 女子手指细长,在素白绢帛上下翻飞,到让这织绣的手艺如白鸽振翅一般赏心悦目,绢面上的牡丹花虽还未修完,但半面色彩已足见女子手艺精湛。 如今世上能有如此巧手如此绣工的贵女,也就只有安宜公主楚玉嫤了。 侍女秋棠小心翼翼地又给续了盏灯,低声道:“公主,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玉嫤思绪半飞半凝,似是专注在绣花上,又仿佛神思已然游离。是以对秋棠的低语她迟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当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把手里的活计放下:“也好。” 秋棠就要搀着她入寝。 玉嫤下榻的动作刚起了一半,她想起什么,身姿微微一顿,看向秋棠:“将军他……” 秋棠会意,知道玉嫤要问什么。她脸上露出一丝愤愤不平的神色,更多的却是为自己公主心疼,语气不由更加低柔一些:“将军明天要亲自去军营操练,今晚还是要宿在书房。” 玉嫤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闻言沉默了一瞬,秋棠抬头看她,见玉嫤神色平静,一张脸静看不出喜怒,只轻轻说了句:“难为将军,三五不时就要想出借口好住在书房。” 玉嫤这话让秋棠有点意外。 秋棠不是从小跟玉嫤长大的贴身侍女。她是当初玉嫤来边塞时,长公主玉澜亲自拨给玉嫤的。是以在此之前,秋棠对玉嫤的了解仅限于皇宫里大家对玉嫤的印象。 当初在紫微城里,大家都认为安宜公主玉嫤温柔乖顺,是个走路无声,话都不高声说一句的女子,跟着她的侍女日子都比别家好过不少。 像这样调侃的话,如不是亲耳听到,秋棠是不敢相信能从玉嫤嘴里说出来的。 然而这位公主眼睛里的失落又是如此真实,让秋棠游走的神思一瞬间又拉了回来,转而更加替玉嫤鸣不平。 秋棠一时愤愤,嘴里也就把话说出来了。 “话说公主嫁到这也有一个月了,将军除了新婚夜,其他时候一直宿在书房。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秋棠还是没敢把话说得更直白,她想说的是,这一个多月,将军自新婚夜后就以军中杂事纷多为由住在了书房,偏偏玉嫤也是主意大,任将军就这么走了,连句挽留都没有。 起初两人白天还能见个面,后来陆寒寻来正屋的次数越来越少,现在三五天见不到人已经是常态。 一天两天还好,可都一个月了,外面的人虽不至于说闲话,可难免会猜测夫妻不和睦。 这样的猜测多少对玉嫤不友好。 玉嫤把头上的珠钗一件一件卸下,看着镜中的自己静默不语。 十八岁的年纪,玉嫤看着镜中的自己,依然面容年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嫁人一月有余,这脸上总挂了一层雾般的愁。 玉嫤知道是为什么,她轻叹了口气,打起精神看向秋棠:“陪我去趟书房,带着刚才煲好的汤。” 秋棠连忙答应一声,她还有点高兴,以为玉嫤想开了要主动去找陆寒寻,连忙让侍女吟月把煨了许久的汤拿着,你说这要是公主带着汤去将军的书房,和将军两人一起在书房吃个夜宵,这气氛多好。 玉嫤一行人行到书房,离着书房门还有两步远,就被书房门口站着陆寒寻副将给拦住了。 不过,靖川和徐青远这两个副将拦得很为难。 他俩都是从小跟陆寒寻一起长大的心腹,从小就跟着陆寒寻学武艺读经书,见过王侯将相上过赤血沙场,自然是忠心又懂世故的。 他们心里也知道,安宜公主是将军妻子,论地位论关系他们都不好拦,但没办法,将军下了命令,这会谁都不能见。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忠心远大于世故的。 “公主,将军之前说了,现在谁都不见,公主要不今晚先歇息……” 玉嫤还没说话,身后的秋棠按捺不住:“你们两个人看看前面站的是谁,安宜公主要找将军,岂是你们能拦住的?你们……” 玉嫤按住秋棠。 有一瞬间玉嫤心里都有点奇怪,这秋棠可是她皇姐玉澜给她的,本来她以为秋棠是皇姐有意在她身边安一个眼线,好替皇姐监视陆府和陆寒寻。可这一个多月以来,她看秋棠这人快人快语,也不像是个能隐忍做大事的人。 难不成皇姐真就只是给她一个普通侍女?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转而过,玉嫤也不想费精力想这些。她看着眼前的靖川徐青远,慢声细语道:“我知道在陆府,军令军务大过一切,是秋棠失礼了,还请两位将军别见怪。” 说罢就要走,不料人刚转身,书房啪嗒一声轻响,除了玉嫤,其他几人连忙行礼。 陆寒寻望着玉嫤微笑:“公主屈驾来此,是我照顾不周了。” 相比陆寒寻的神态自若,玉嫤睫毛颤了颤,反倒有点不自然。 陆寒寻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玉嫤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书房,隐约能看到书架和放置满满当当的书。 玉嫤迟疑了一下,这书房她从没进去过。这一个月住在陆府她也听说了,陆寒寻的书房是府中重地,别人谁也进不得,平时都是他最亲近的副将把守。 这会他如此轻易地邀她来这书房,玉嫤没感觉惊喜,反倒有些心里打鼓,不知道这门槛她该迈还是不该迈。 她抬眸看了一眼陆寒寻,看到陆寒寻微微笑着的脸,她又敛了眸子,仿佛怕自己这一眼就让陆寒寻识破自己的心思。 这一瞬间让玉嫤想到了皇姐玉澜。不知道如今她是否可以对这位长公主亲昵地称一声皇姐。不过离得这样山高水远,在心里唤一声皇姐也不为过。 玉嫤想,若是玉澜的话,这时候定然是昂首挺胸地进这屋子了。玉澜天然就有这种魄力,做事最不喜欢犹犹豫豫畏首畏尾。要不然哪有如今监国长公主的身份。 想到这,玉嫤下定决心,她微微捏起裙角,在陆寒寻的注视下进了书房。 秋棠想跟过去,被靖川无声拦住,他接过秋棠手里的食盘,秋棠看他进了书房,明白了公主虽然能进,她们这侍女是进不得的。 哪来这么多的规矩哦。秋棠在心里气道。 留在外面的徐青远看秋棠又是嘟嘴又是跺脚,最后蔫哒哒地和另外一个侍女一起坐在台阶上,他识趣地站在一边不作声,心想你别说,这女郎嘴虽然快,脑瓜转得倒也不慢。 书房里,靖川把煨好的倒进瓷碗中,人也就出去了。陆寒寻给玉嫤递了一碗,温声解释道:“靖川和徐青远一向认令不认人,刚才我因为要看地图,故而给他们下令任何人来都拒见。不想今天公主来此,失了礼仪,还望公主见谅。” 他客客气气,甚至脸上都挂着和煦的笑,说话有这样的滴水不漏,别说玉嫤本来就没打算计较,就算想计较也说不出什么。 可也正因为没想计较,玉嫤才因为陆寒寻此刻面对他的小心谨慎而生出失落。 就在玉嫤和陆寒寻在书房一起吃宵夜的时候,远在洛阳神都的玉澜也和檀喆谈起了玉嫤和陆寒寻。 细究的话挑起这个话头的还是檀喆。 本来这天晚上檀喆来集仙殿,照旧去了玉澜书房。玉澜在案前批阅奏折,檀喆在旁边给她研磨。 男俊女美,画面养眼,这檀喆研墨玉澜写字的画面,也是一种红袖添香。 别人看檀喆给玉澜研墨,兴许心里又笑檀喆被长公主玉澜看上,又身不由己地被玉澜压榨着服侍她。殊不知玉澜肯让檀喆这位外姓大臣在旁边看她批阅奏折,玉澜的诸多策略檀喆都能在这个过程中看到,这本来就是玉澜给予檀喆的莫大信任和尊荣。 这一点檀喆心里也明白,故而每次玉澜让他研墨他都十分听话。再说了,这待遇不比把他扔外边罚跪好多了? 这会,檀喆瞄了一眼玉澜正低头看的奏折,他扫了一眼落款,看出写这奏本的人是陆寒寻。 内容他也略略扫了一下,无非是汇报边塞总体安定以及公主安好,是寻常的汇报奏折,无甚新意。但看着陆寒寻的落款,檀喆无端端想起一件事来。 “当初安宜公主结婚,你是不是给她拨了一个侍女过去?” 檀喆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听起来漫不经心,还不知道是他肚子里转了多少个心思才问出来的话。他这人就这样,十句话里都不是自己的真正目的,非弯弯绕绕把别人的话套出来,天生就是的当官的料你说是不是。 然而玉澜却十分洒脱,也甚至檀喆这人的个性。檀喆问这话时,玉澜都想起来他说的那个侍女是谁,人已经先开口调侃:“怎么,看上那个侍女了?” 檀喆就知道她要这样说,很不满的看她一眼:“别闹。” 玉澜哼笑一声,放下笔,也不跟他继续闹了,她把奏折往案上一摊,揉了揉额角想了想:“是,是有这么一个侍女,名字我忘了。” 哪里是忘,玉澜这样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其实根本就没把秋棠的名字记住过,但不妨碍她记得自己拨了一个侍女给玉嫤。 “你把这个侍女拨给她,是为了替你监管边塞将军府?” 难得这次檀喆没跟她弯弯绕绕,玉澜也就不跟他插科打诨,她虽然记不得秋棠名字,但是不是为了替她监管陆府她还是明白的。 “监视陆府?不至于。我只是想边塞到底和洛阳不一样,那是和突厥对峙的前线,没有洛阳安稳。那个侍□□脚功夫不错,以防万一,多少能护一下玉嫤。” “毕竟玉嫤和我不一样,她从小就待在房里绣花裁衣,别说骑马射箭,就是从公主苑到陶华园都得半途休息一下。有个略通武艺的侍女在身边,也算是让我求个心安吧。” 说罢玉澜看了含笑看了檀喆一眼,这笑里带着调侃:“你以为我安排那个侍女是为了让她替我监视陆府?我虽然忌惮陆寒寻在边塞势大,倒也不至于用安排侍女这样不入流的手段。” “哦?”一听安排侍女是个小手段,檀喆来了兴趣,“那你觉得什么手段算是入流?” 2. 第 2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檀喆闹脾气回家,玉澜也没去找他。这人还算心里有数,似乎知道自己这气生得没道理,也不用玉澜去叫,第二天自己又来了。 玉澜看他那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哟,我正想着晌午后怎么去檀府拜会檀大人呢,原来檀大人也有这么懂事儿的时候。” 她一面笑一面盯着檀喆的脸看,看檀喆双手束在身前眼神飘忽的样子,虽然嘴上不说,表情和姿态倒是很真实。 檀喆在玉澜面前就有这么个好处,知道自己犯了错他真的会心虚扭捏。他也不是不能无赖混不吝,但在玉澜面前还真做不来像面对别人那样的安之若素。 他来时玉澜正吃葡萄,见他来了,玉澜葡萄也不吃了,让他研墨。檀喆还是束着双手,踌躇了一下问:“你不问我昨天为什么生气吗?” 玉澜动作一顿,新奇地看向檀喆,觉得这话从檀喆嘴里说出来前所未有,真是新鲜。 她想想昨天这人赌气离开的样子,也多少有点气,皱眉反问:“你要是想说,难道还用我问?” 檀喆一时语塞。 玉澜还真没兴趣知道他生什么气,就像以前每次他闹脾气玉澜都不问一样。这让檀喆抄着手垂着眉,心情十分复杂。 “我想出去透口气,”玉澜看看外面的月色,“陪我去陶华园吧。” 檀喆自然不会拒绝,他从珞明手里接过宫灯,如每次那样陪在玉澜旁边,侍女远远跟在后面,不会打扰他们。 走了一会,不知道玉澜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陆寒寻现在被人喊做大殷第一儒将。” 又是陆寒寻。 檀喆在玉澜侧后身,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可我印象里,陆寒寻这人除了这张脸,其他的跟儒将也不怎么沾边啊。” 玉澜语气慢慢悠悠的,但檀喆听得出来,她是聊家常的语气,没别的心思。 “倒是……” 刚说了两个字,玉澜就轻咳一声,刹住了话头。 “倒是当初慕延慕小将军,姿容有仪,雅量高致,乃年少美才。” 檀喆替她把话接了下去。 玉澜比他往前半个身位,檀喆说完微侧头,模糊的光晕中只看到玉澜侧脸的轮廓,她微抿着唇没做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次醉酒,玉澜曾和檀喆自嘲自己有一个半的婚事,其中的一个自然是崔家纨绔子弟崔炳,另外的半个自然就是慕延。 醉酒时玉澜能自己提,但平时两人都不太愿意提这两个人。 玉澜不想提崔炳的原因很简单,和崔炳成亲那两年她过得不好,连带崔炳这个人她也瞧不上看不起,提起来她就心烦,自然就不会有人提起这个名字。 但对于慕延,不知道怎么的,无论玉澜和檀喆谁提起这位早逝的少年英才,气氛都变得微妙。 为什么提起崔炳来两人就没事儿,原因很简单,因为无论玉澜还是檀喆都明白,像崔炳那样的纨绔,玉澜定然是看不上的。玉澜不愿意提崔炳,只是觉得那是自己的一段糟心的过往,提起来就心烦,自然就不想提。 可慕延…… 回纥之战前,玉澜好几个晚上都彻夜辗转,为什么父皇驾崩后大殷武将如此凋零,失落之余难免想起那位只订婚半年的未婚夫。 实际玉澜和慕延交集不多,兴许是因为差了些年纪的关系,玉澜和这位少年将军交流不多,但清楚地知道,慕小将军丰神俊朗,武功高强兼具气度雍和,是洛阳城里冠盖满京华的青年才俊。 叹息之余,玉澜也曾设想过,若当初慕延没死,若她如期嫁给慕延,是不是还会想如今这样,一步一步走到监国长公主的位置。 扪心自问,玉澜是没有这个把握的。 人没有被逼到一定境地,难以生出那样绝地反击的决心。若当年玉澜没有守陵嫁崔炳这些事,还真不一定能生出起兵宫变的野心。 也是因为英年早逝,人们似乎忘了,比之如今陆寒寻“大殷第一儒将”的称号,当年的慕延慕小将军,才是真正气质高隽又能征战沙场的儒将。 昔日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就是玉澜,自然是想为这个女儿挑选这世上最好的儿郎,给玉澜选定的郎君,不能是只知道打仗不懂怜香惜玉的武夫,也不能是只知道读书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于是慕小将军符合了先帝心意,为此不惜打破驸马不能任朝中要职的规矩,给玉澜定下和慕小将军的婚约。 但总归来说,玉澜对慕延的不想提及,更多是带着天妒英才的叹息,她对这位早逝少年将军的怜惜远远大过她们之间少有的一些回忆。 而檀喆,檀喆的心境就不一样了。 檀喆和玉澜都心照不宣的一点是,若当年慕延没有战死沙场,他俩能不能有这份机缘还真不好说,不好说。 极其不好说。 所以檀喆也不愿意提慕延,因为崔炳这个纨绔他知道玉澜瞧不上眼,但慕延,慕延还真不好说。 …… 玉澜吸了口气,见檀喆明白自己的意思,她缓和了一下情绪,回头看了他一眼,见檀喆面无表情,只当他还在为昨晚她想不明白的事儿跟她闹别扭,也懒得搭理,兀自说道。 “我记得那时候,陆寒寻和慕延被称为大殷将星双璧,但慕延性格沉稳气度雍容,反倒陆寒寻才是鲜衣怒马明亮张扬的那个,怎么经年过去,反倒陆寒寻成了大殷第一儒将?前段时间他来京,我都快认不出他了。” 说罢玉澜长叹一声,不知道是在叹息陆寒寻,还是她因为陆寒寻想到更久远前的岁月。 檀喆不想她想那么多,尤其刚才还提到了慕延,但他向来把心思和情绪藏得深,此刻玉澜又察觉不出,檀喆就详装无事地岔开话题:“如今安宜公主嫁到边塞已一月有余,当初长公主还忧心过他们的婚事,如今是否还是觉得两人……” 他意有所指,也点到即止。 玉澜果然被拉开心思,因为檀喆的话不由得想起玉嫤出嫁这件事,确实也有点让她犹豫许久。 “当初犹豫这桩婚事,不过是觉得两人性格不太合适罢了,”似乎这件事真的让她烦恼了,玉澜止不住地叹气,“陆寒寻驻守边塞多年,大小战争和突厥对战数次。十四岁就去边塞,到如今十多年来能在朝局中地位稳固,可见这个人无论是作战谋略还是政治嗅觉都十分敏锐,这样的人,心机深不可测。” 檀喆眯着眼睛看着手中宫灯映出的光晕,闻言又眯着眼睛看玉澜,玉澜比他往前一个身位,自然看不到他脸上的不服气。偏偏这心思又不能漏出来,檀喆望了望星空,心里堵得难受。 玉澜还在说。 “玉嫤呢,玉嫤这孩子我接触的少,不过也能看出来,这孩子就跟滤了茶叶的茶水一样,看着有点东西,实际心思清澈透底,根本就藏不住东西。无非是她话少,不怎么爱笑,起初看着挺唬人。时间一长,以陆寒寻的能耐,这会早就看出玉嫤是个什么人了。” 说到这玉澜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站在深秋的风里喃喃:“若不是当初玉嫤要嫁,这婚事我也不看好。所以也不指望玉嫤能为我做点什么,她能在边塞护好自己,我就知足了。” 至于陆寒寻,就算没有玉嫤,她也信心跟他周旋。当然玉嫤要是能拴住陆寒寻最好,但总归是要降低预期,还要给玉嫤些时间。 “不过玉嫤也有个好处,这孩子虽然心思单纯,但很有自己的主意,还做得一手好刺绣。边塞不比洛阳,若她去边塞和陆寒寻还没生出夫妻情分,能捣鼓一下刺绣,懂得排解自己的情绪,也能好过一些。” 不知道她乱点的鸳鸯谱能不能定出一桩好姻缘,玉澜没底气地想着。 正出神,身上一暖,玉澜一怔,回过头来,看檀喆面无表情的把一件风衣披到她身上。 她怎么没注意到刚才出门时他还备着这个。 “长公主也放心,以安宜公主之聪慧,定能将这桩婚事经营圆满。” 檀喆的宽慰换来的是玉澜皱眉的上下打量。 檀喆不动声色。 半晌玉澜哼了一声,拖长了音调:“哦,原来檀大人喜欢的是玉嫤这般性情温和的美人,可惜我不仅不软玉温香,还会横刀夺爱,想来檀大人这几年也着实委屈了。” 她语气越来越冷,檀喆一怔,反倒因为她的在意欢欣起来。 脸上却还装作不知道的模样,惊奇道:“你看你看,又想多了不是?” 玉澜冷哼一声,直接撇了他加快脚步往前走,檀喆低头一笑,提着宫灯跟过去。 一转眼,又过了两个月。 离着除夕越来越近,天也越来越冷。玉嫤跟玉澜一样,人很怕冷,两月前就开始陆陆续续烧炭取暖,如今在房间里几乎整天都离不开炭盆了。 也是这时候,送她来的亲队终于启程回洛阳。 当初来边塞的送亲队伍,主使是玉澜同父同母的哥哥楚景琰,楚景琰体态肥胖,平时站久了都累,先帝在时对这个儿子的感情就始终不及他其他兄弟。在玉澜掌权后楚景琰顺势做了一个富贵亲王,不怎么参与政事,这次来也是被陆寒寻好好招待着。 陆寒寻知道,楚景琰在这里呆这么久,一个是给足玉嫤体面,另一方面,很可能也是玉澜暗地授意他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观察一下陆府和边塞军。但陆寒寻光明磊落,楚景琰想去军营看军队,陆寒寻就陪着去,想去城楼看巡防,陆寒寻也差人陪他,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至于楚景琰回去和玉澜怎么说,不管怎么说,他都有对策。 玉嫤和陆寒寻将楚景琰送出数十里才与之告别。秋冬之际黄草漫漫,比平时更生出萧瑟荒凉,楚景琰慈爱地看着玉嫤,虽然他与玉嫤平素也没什么交集,但一想到玉嫤此后可能数年要长居边塞,同为皇家人,此刻不免生出怜惜。 楚景琰不由对玉嫤微笑着:“有时间也洛阳看看,你在洛阳留下的公主府,我定会差人一直打扫,你随时都能回来住。” 玉嫤闻言微笑,对楚景琰款款施礼:“皇兄一路保重。” 3. 第 3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什么?玉嫤把给她安排的掌事婆都给送回来了?!” 玉澜听皇兄楚景琰的汇报,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本来让皇兄楚景琰过来聊的主要是他视察的边塞情况,楚景琰倒也是知无不言,不光老实本分地把他看到的边塞告知玉澜,自然也告诉玉澜关于玉嫤的境况。 玉澜能料想到玉嫤初去边塞应该不太好过,不仅是因为边塞艰苦,包括她和陆寒寻的这桩婚事起初应该也有些曲折。是以楚景琰说到婚后陆寒寻一直住在书房,玉澜只是点点头反应寥寥,反倒是玉嫤把掌事婆等遣回来这件事她反应更大一些。 一个公主去了边塞也就罢了,若是没有些自己的随嫁人员陪同,那岂不是更加势单力薄,倒也不是她不信任陆寒寻,只是女子远行,有些自己人总归是多些依傍的。谁成想都被玉嫤遣了回来。 “是,”楚景琰解释道,“安宜说,陆府里人不多,关系简单,不需要如此大张旗鼓的公主随嫁,只留下几位侍女就可以周转。边塞本就吃穿用度一切从简,遣了这些公主随嫁也能节俭一些开支。” “想得倒是周到。”玉澜淡淡说道,也没说其他。 楚景琰告辞,晚上檀喆来集仙殿,看玉澜眉头轻锁,他知道今天安宜公主的送亲队伍回来,多少能够猜到玉澜今天的愁绪是因为什么。只是这算是玉澜家事,他不好过问,玉澜要是想说也不用他开口。 玉澜批了许久的奏折都没说话,檀喆给她研墨的时候悄悄打量她几次,见她抿着唇微皱着眉,思索着一会是不是要带她去陶华园散散心? 奏折批到还剩最后两本,玉澜突然说:“以后这两年,兴许突厥那边会有情况。” 她开口得有点突然,也没头没尾的,檀喆疑惑地嗯了一声:“怎么说?” 玉澜长叹了口气,她显然也十分烦恼,这烦恼已经让她在此刻不想回答檀喆的问题。 直到玉澜把最后一张奏折批完,她也没回答檀喆。只是批完后玉澜站起来时,不知道怎么的眼前一黑,身体就有点站立不住。檀喆看她身体摇摇晃晃,吓了一跳,哎了一声过去扶她,玉澜微低着头,还没等檀喆看到她的表情,玉澜趁势就把脸埋到他胸口。 她动作无法预测,檀喆刚才本就担心,玉澜靠过来时他没防备,身体本能地晃了一下,手无意识地扶住了她的腰。 “你小点声,要不云舒她们就来了。” 玉澜两条手臂直直地垂下来,她没有环抱檀喆,只身体完全在檀喆身上,活像一个没站住倒斜下来的木偶。 檀喆站定,他那放在玉澜腰际的手微微动了动,到底也没放下。只听到玉澜的话檀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笑了笑,轻声道:“以为我欺负你啊?” 说完这话檀喆有点后悔,他也是看玉澜忙了一天政务累极,有心想让她放松一下,又怕这样的语气让玉澜觉得轻佻。他在玉澜面前总是不自觉有些顾忌。 听到檀喆难得的调侃,玉澜脸埋在他胸口无声地笑了笑。 她稍微动了动身体,还是靠在他胸口,只是调整了一下让自己舒服点,她轻声说:“过去父皇在时,我曾听说过他和陆老将军的谋划。” 檀喆微微一怔。 玉澜能这么突然地转移话题,可以看出来突厥这边让她确实费心。 檀喆没说话,但玉澜知道他在听。 “当年父皇在时,曾经与陆老将军定下一计,突厥势众,要是大殷和突厥硬碰硬没有必胜的把握,陆老将军和父皇提议,趁着突厥内斗,对突厥离强合弱,分裂突厥。” 玉澜又在檀喆怀里动了动,不料这一动,玉澜的肩颈处发出嘎嘣一声响,两人都不由得一僵。 刚才赖在他怀里不动玉澜还觉得没什么,现在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对她来说好像身体抱恙比她对檀喆耍无赖还让她觉得丢人。 玉澜顿了一下要站起来。 不料后背被一双手掌摁住,玉澜不由自主地又扑回檀喆怀里,随即玉澜感觉到檀喆的一只手在她肩颈处轻轻揉捏着,给她缓解酸痛的脖颈。 玉澜没料到檀喆把她摁到怀里,更想不到他这样给自己按摩,她靠在檀喆肩头眨了眨眼睛,一时有点懵。 檀喆似乎非常坦荡,他到底是练过武的人,手对力道的控制自然精准,也对肌肉的纹理十分清楚,感觉到玉澜肩颈肌肉的僵硬,他皱起眉,语气反倒慢腾腾的。 “位高权重,泼天富贵的长公主,日日操劳到连自己的身体安恙都不顾,说出去不怕别人笑话吗?” 玉澜:“……” 她刚起的那点旖旎的心思被他的嘲弄散得一干二净,甚至心里一怒,腾的从他怀里挣出来瞪他:“你这个人呐!” 一抬头,看到檀喆面无表情平整整的一张脸。,这人从小桃花就旺,当年在通远坊,喜欢他的女郎恨不能从桃花巷排到坊外。人又长了一副笑盈盈的样子,然而现在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玉澜撇撇嘴,本想说些别的,突然没了兴趣,哼了一声,兀自去软榻靠着。 她看檀喆抄着手默不作声地出了集仙殿,以为他又是不告而别,算了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她靠在软榻合眼假寐,也不想挽留。 不一会,身上一暖,玉澜睁开眼,看檀喆把一方薄毯盖在她身上。他身后跟着珞明,珞明手里托着一个食盘。 檀喆端起食盘上的玉碗:“我来吧。” 珞明看了玉澜一眼,得到示意默默退出去。 鱼汤熬得鲜,里面浮着两块嫩白的鱼肉。玉澜因为不太高兴,此刻也不想说话,就冷眼看着他,寻思着他要是直接把碗塞到她手里,她就命令他把鱼刺挑出来。 檀喆这么精的人自然是不给她训斥自己的机会的。 没等玉澜开口,檀喆已经把鱼刺挑出来,把鱼肉和鲜汤递给她。 “给。” 玉澜垂眸看着奶白的鱼汤,知道他是有心示好,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要么说长久在一起的两人必然有自己的相处模式呢,玉澜和檀喆也是如此,玉澜这点小情绪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檀喆打消了,消气的玉澜往软榻一靠,竟然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了。 “陆老将军当年定下这一计,说是此计需有耐心,得十年左右才能见效果,现在我算着,差不多也快到了。” 檀喆点点头:“那现在执行这一计划的是……” 不用玉澜告诉他也知道。 陆老将军就是陆寒寻的父亲,当年陆老将军还驻守边塞时,陆寒寻就已经跟随其左右,陆老将军年迈从边塞退下来,接替他的也是陆寒寻。 良久,玉澜叹了口气:“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忌惮陆寒寻了吧?” 陆寒寻这样的情况,搁谁谁不提防? 从长乐年间,陆寒寻的父亲开始就驻守边塞对战突厥,一直到陆寒寻还是在边塞守着。父子两代人,在边塞一守就是二十多年,手里有兵,军中有威,这样的声势换哪个当权者能睡安稳觉。 “而且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我没有和你说过,但至于你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檀喆闻言看了她一眼,神情不定,一副自己老实在听的样子。 “陆老将军定的这一计,是根据当时突厥内部出现的分裂,但你我都明白,想要离强合弱,须得有人游说。这些年负责游说分裂的,就是陆寒寻。” 玉澜说这些时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像平时吩咐他做什么事一样,她手里还端着鱼汤,仿佛在聊家常,殊不知她言语之间,檀喆已经心思百转。 玉澜还以为他听这么久后能说些什么,没料到檀喆听了许久后只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这么一看,你对陆家非但没有多少忌惮,反倒十分信任才是。” 檀喆这话其实就是意味不明的拈酸吃醋,可惜玉澜总觉得他还喜欢玉媱,又因为本就担心陆寒寻这边处理不好会引来后患,是以根本就没把檀喆的话往那方向去想。 她反倒紧张起来,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说:“你的意思是陆家可能势大威胁皇帝?” 檀喆本就有点懊恼刚才那句话有点意气用事,现在看她的反应,知道她没往那个方向想,一时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又听到她坐直身体是肩颈又嘎嘣想了一声,他叹了口气给她继续揉捏肩颈的肌肉,还是冷静下来安抚她:“不至于。” “怎么说?” “陆老将军当年跟随先帝起兵,能被先帝授予兵权镇守边塞,自然是因为陆老将军深得先帝信任。本就得此皇恩,这么多年又没得亏待,更何况陆家家风甚严,昔日陆寒寻是先帝挑选出来辅佐太子的,自幼学的就是忠君护主,还是能承受得住信任的。” 檀喆的一番宽慰并不能让玉澜放心,她的眉反倒越皱越深:“那现在我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玉澜瞪圆眼睛看向檀喆:“陆寒寻又不是傻子,玉嫤嫁给他,他肯定觉得是因为皇帝对他不信任。” 玉澜多少有点被这个想法惊到了,她甚至捂住了嘴,然而看向檀喆,檀喆还是那副镇定的样子:“不会的。” 玉澜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檀喆只说不会,又不说原因,玉澜自然不信。她揉了揉额头,觉得有点心累,又看向檀喆:“你今晚怎么说话奇奇怪怪的?” 檀喆给她按肩的手一顿。 “虽然你平时就是说话留一半老让别人猜,但今天格外没头没尾遮遮掩掩的,”玉澜皱眉,“怎么这坏习惯还越来越严重了呢。” 檀喆:“……” 玉澜怎么可能是好糊弄的人呢,檀喆知道玉澜之所以这样不高兴,是因为刚才他宽慰她的话玉澜根本就不相信,什么深得先帝信任,什么陆寒寻自幼得先帝教导,因为这些原因就忠君护主没有威胁。玉澜已经监国四年了,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垂髫小儿。 简言之,檀喆能这么肯 4. 第 4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陆寒寻在玉嫤院外看了很久,他身后的靖川和徐青远互相对视一眼。靖川更外向活泼,嘘着陆寒寻神色复杂,试探着问:“将军要不今晚去找公主?毕竟成亲到现在这么久了,总是不去,恐怕公主也会怪罪。” 陆寒寻被他的话拉回神志,他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属下觉得,安宜公主挺好的,之前在洛阳就听说,安宜公主性子温婉乖顺,最擅女工。这几个月安宜公主打理府邸也有模有样。虽然将军您当时排斥这桩婚事,不妨……” 靖川没说完,陆寒寻淡淡打断:“你管得越来越宽了。” 靖川连忙住嘴:“属下不敢。” 说罢吐了吐舌头偷看了徐青远一眼,虽然挨了教训,但因为和陆寒寻从小长大,靖川也知道陆寒寻不会真的责罚。且靖川也聪明,知道自己这话虽然陆寒寻不爱听,但话糙理不糙,陆寒寻不会因为他说这点儿实话就罚他,他要真是这样的昏主,靖川他们也不可能死心塌地地跟随他。 徐青远一副谁让你话多的表情,但还是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随即抱拳也轻声劝到:“将军,靖川虽有冒昧,但也有几分道理。安宜公主金枝玉叶,成亲后也没有留在洛阳府邸,千里迢迢来到这边塞与将军生活。若将军一直这样冷落公主,他日公主回洛阳跟长公主抱怨,恐怕长公主对将军……” 徐青远说罢抬头飞快看了陆寒寻一眼,见陆寒寻紧抿着唇,眼眸深沉,徐青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只低下头默默然不再说话。 良久,陆寒寻不冷不热地说道:“若长公主因此就怪罪于我……” 他顿住,似乎也觉得此事着实令人烦躁,吐了口气,一名将领本不该如此踌躇,陆寒寻也不想在这种事儿上腻着,他转身就走。 靖川和徐青远也是没料到陆寒寻这么坚持,两人对视一眼连忙跟上,一路上陆寒寻脸绷得紧紧的,也不让他俩跟着。靖川和徐青远看陆寒寻做了一个摆手的动作,会意地双双停下脚步。 直到陆寒寻走远,靖川才叹口气:“看来将军的心结还是解不开啊。” 徐青远点点头:“想解开确实不容易啊。将军北战回纥,战胜而归。这是成安年间打的第一仗,将军北定有功,本该封官赏爵,可除了封了个云麾将军外,还给安排了这么桩婚事,谁都知道这门皇家联姻,明着是赏,实则是对将军的束缚啊。” 徐青远说罢,两人唏嘘不已。 徐青远不过几句就说清了陆寒寻对玉嫤如此冷落的心结。 当初陆寒寻征战回纥得胜而归,朝野都好奇作为主帅的陆寒寻能得到什么封赏。毕竟陆寒寻彼时已经是三品大员,还手握兵权,君主最忌讳的就是功高盖主,陆寒寻虽然只打了一仗还到不了功高盖主的程度,但朝中最高的官职无非是三品,就品阶而言已经不能再给陆寒寻往上封了。 其实徐青远和靖川知道,他们家将军对这个封官赏爵的事儿并没那么热切。陆寒寻出身将门,父亲本就是跟随先帝起兵的开国将领,大殷建朝后陆老将军封为开国公。如此家世长起来的陆寒寻也没太把这一仗得的封赏看在眼里。 只是谁都没想到长公主竟然给他许了一桩婚事。 偏偏这婚事陆寒寻还不好推脱,因为他确实没有娶妻,长年驻守边塞让他老大不小的年纪耽误了婚事,但这不代表他就愿意娶长公主指婚的安宜。 …… 陆寒寻径自踏入别院,这院子上个月被玉嫤打扫出来,当初玉嫤在书房和他说愿意彼此互不打扰,后来就把这间院子给收拾出来。本来玉嫤是要自己过来住的,被陆寒寻拦下了。她到底是公主,要真住在别院,回洛阳他还真不好交代。 深夜悄然无声,陆寒寻点亮烛火看了看卧房,干净整洁的床铺,一尘不染的桌面,桌子上还泡了一壶茶,床边还点了安神香。 陆寒寻脱了衣服顺手搭到衣架上,他看着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心里记得很清楚,早上他起床就走了,这房间收拾得这么干净,显然是他走后有人来过。 肯定不是靖川徐青远,这俩人没这么细心还给他点上安神香。 那自然就是玉嫤安排人过来收拾的了。 陆寒寻躺到床上,安神香的想起让他刚才起伏的情绪平静了不少,只是想起玉嫤,他还是有些不解。 陆寒寻是能感觉到变化的。 陆寒寻虽在边塞过惯了粗糙的日子,但成亲这三个多月以来,他看出陆府的花坛都翻修了一遍,许多东西的摆设也变了。刘叔如今也是公主长公主短什么都是公主说了算。 陆寒寻闭着眼睛皱起眉,他在脑海中描绘玉嫤的模样。 他在洛阳出生长大,当初也是随意进出紫微城的人。可他的记忆中并没有幼时玉嫤的记忆。 先帝留下的几位公主里,在民间最有名的是长公主楚玉澜和二公主楚玉媱。 楚玉澜是长公主又是上官皇后所生,先帝对其十分宠爱。先帝五个女儿,后面几个女儿“媱嫤媛婵”从玉从女,唯独楚玉澜独揽一个澜字和妹妹们不同。且楚玉澜自小到大多次得到先帝破例,十二岁就在紫微城外开了府,殊宠至盛。 而另外的楚玉媱则是另辟蹊径,她养在上官皇后宫中学了舞蹈,在一年除夕夜使者来朝时于宴会上献舞,自此被称为皇室第一美人,艳名远扬。 至于另外两位公主玉媛玉婵,也多少有自己的一些名声,玉媛虽没有楚玉媱的美貌,但这位公主颇有点矫揉造作的才情,写过几首诗赋从紫微城传了出来,虽都是闺阁女儿的一些小诗,但还是赚了些名声。至于玉婵,年纪小,但仗着母妃是前两年掌权的张太后且性格娇蛮,“名气”也是不小。 唯独玉嫤。 陆寒寻想起来的玉嫤,就是他们成亲那晚,他掀起盖头,看到明煌煌珠翠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张含怯疏淡的脸。 玉嫤的容颜像极了她作为公主给人的感觉,没有姐妹那般响亮的名声,连她的容貌气度也是如此,椭圆的脸上娥眉淡扫,从皮肤到嘴唇都比别人少一些血色,远比不得其他女子明亮娇艳。连那双剪水瞳都是清亮却安静,见到他时睫毛颤颤的敛起目光,大家闺秀的娴静展露无疑,只是让人怀疑如此柔弱的女子怎能耐过边塞风霜。 想到这,陆寒寻叹了口气,他觉得头痛,觉得该歇息,却脑海翻腾着睡不着。 想了一会,他腾地坐起来,披上衣服出了门。 院子里有声音,依稀是两位年轻女子的交谈。陆寒寻走进了听到一位女子说:“本来公主今天想要出门来着,只是这里不比洛阳,总怕出意外,还是让公主在房里绣了一天的丝帕,这要是时间长了公主也得闷坏了。” “哎呀,”另一位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就利落多了,“姐姐你还是太小心了,我还是会些拳脚功夫的,长公主让我来就是为了保护安宜公主的,明天公主要是想出门,我一定贴身保护她……” 陆寒寻听了这么几句话,人已经到了门前直接走了进去,那两位女子一惊纷纷抬头,这两位女子正是玉嫤的侍女秋棠秋芷。 显然两人都没想到陆寒寻过来,十分没有准备。秋芷连忙放下手里的铜盆迎上去福礼:“将军!” 她故意声音大了一些,房内刚刚梳洗完准备睡的玉嫤听到了,她心里一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下意识跑到衣架那取了一条大氅披在身上。 外面陆寒寻点点头,虽然没多说什么,但面容也温和,只是脚步不停进了房间,秋棠几步跟上秋芷,小声问:“姐姐咱要不要进去?” 秋芷寻思了一下,转头犹疑地问她:“咱进去干什么?” 秋棠一脸担心:“要是将军欺负公主怎么办?” 她回得太认真,秋芷一脸无语凝噎,本来有点担心公主独自面对将军会生分,这会被秋棠的话打断连这点担心也没有了:“倒也不至于。” 她拉着秋棠回厢房,两人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窗纸上投过来的影子,伟岸的身影已经进了卧房,和娇小单薄的身影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陆寒寻进门和玉嫤一见,两人颇有点不自然。 “公主还没睡?” 玉嫤微笑着摇摇头。 又是夜深临到入睡的时候,陆寒寻的突然造访让玉嫤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自然是不用跟陆寒寻行礼的,于是坐在床上安然不动,但总归有些不自然,悄悄地攥着大氅的一角。 “将军深夜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玉嫤的声音也轻轻的软软的,跟这长相也是极相称。 这话把陆寒寻问住了。 陆寒寻也有点尴尬,他来这多少有点冲动,只是这冲动和情爱无关。刚才他在别院躺在床上,想想这门亲事越想越有点气闷,这让他对这位坚持来边塞的公主有了一份想见一见的心思。但憋着那股气来到这,冲动之后反倒觉得没意思了。 倒是陆寒寻看到玉嫤那身打扮先是愣了一下。 他明明看到玉嫤里面穿的是白色的里衣,外面却披了一件黑色大氅。你说她热吧,外面毕竟已经入秋,说她冷吧,这屋子里烧着炭盆还真不冷。 转念一想陆寒寻了然,也是,毕竟成婚那夜两人相顾无言,虽是夫妻,确实也没亲近到这个份儿上。 但他面上不动声色,也没有提这茬,眸光只转向榻上随意铺着的一方帕子上,上面绣着清荷碧叶,他随手拿起来瞧。 那帕子自然是玉嫤绣的。 玉嫤随着他的动作身体动了一下,似是想阻止,又已经来不及。她是不好意思让陆寒寻瞧到自己的手艺,多少有点羞赧。 陆寒寻端详了一下,“针脚有力配色和谐,公主的绣工确实好。” “不过闺阁女儿的小巧玩意儿,将军谬赞。” 陆寒寻瞟了一眼,发现玉嫤虽然自谦,耳朵和脸颊却实实在在地红了,素白的脸因为这点红晕也有了点娇艳的模样。这让陆寒寻有点意外,但这意外的心思仅仅是一瞬而过,他 5. 第 5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秋棠掀开帘子,好奇地打量外面的行人。玉嫤在她身后侧了侧身子,也从帘子的缝隙往外面看。 秋棠看了很久才放下帘子,竟然有点感慨:“这几个月在军营里看的都是男人,今天终于看到有女子在路上走了。” 秋芷觉得这话在她面前说倒无所谓,可一辆车舆里还坐着玉嫤,未免显得随意,就拍了拍她的腿示意她说话,玉嫤笑了笑说无妨。 刘叔在车舆外面喊:“小姐,前面就是灵州城里,要不要进城门以后下车去街上逛逛?” 玉嫤答应一声,刘叔的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守着城门的士兵想掀开帘子看里面坐着的玉嫤等女眷,被刘叔一把拦住,刘叔拿出腰牌给他一看,那两位士兵脸色微变,态度立刻恭谨下来,微微低头恭送玉嫤一行人进城。 这一幕被带着面纱掀起帘子往外敲的玉嫤看到,她不动声色地放下帘子。 等进了城,秋棠先从车舆里跃出来,又扶着刚大病初愈的秋芷出来,两人再一起搀着玉嫤下车舆。 三个女子要逛街,刘叔很不好意思,又怕她们三个要是买东西需要帮手,被秋棠拍着胸脯豪气保证买的东西她都能拎回来,就让刘叔在这里等着。刘叔本来也有此意,想想还是不放心,毕竟玉嫤是第一次来灵州,还是跟着的好。 于是三个女子走在前面,刘叔就在后面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 秋棠秋芷搀着玉嫤,两个侍女比她这个正主都雀跃:“小姐小姐,一会我们先去找个胭脂铺买点胭脂水粉吧,这几个月在府里,胭脂都快用光了。” “再去裁一身衣服,天越来越冷了,边塞不比洛阳,做两套棉衣好不好?” “要不咱再去看看有什么首饰?” 玉嫤听她俩叽叽喳喳,也只是笑。她想了想,放手把她俩一推:“你们两个人去逛,我和刘叔一起。逛完了,我们就在刚才下车的地方汇合。” 两个侍女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刚才说的话惹了玉嫤生气。但玉嫤微微笑笑,又推了推秋芷,秋芷会意,拉着秋棠离开,她看得出玉嫤应该是有话要和刘叔说。 等两个侍女走远,玉嫤信步向前,刘叔不明所以,尽职尽责的跟在玉嫤身边贴身保护。 玉嫤一边走一边看这长街,这里可以说是灵州最繁华的地方,但和洛阳城也是完全不能比。最大不同的是洛阳城是坊市结构,进行贸易的市和百姓居住的坊是分开的,以便于治安管理。 但灵州远离政治中心,在城区构造上就没有那么严格,一座灵州府城里,主街沿途就是商铺,几家商铺后就冒出一条巷子,里面就是居民区。 玉嫤默默观察,她看着长街旁边各店铺挂着的各式各样的招牌也是觉得新奇。秋棠秋芷离开后刘叔在她旁边,挺不好意思地解释:“灵州毕竟地处偏远,即便有长街店铺到底比不上洛阳城繁华。小姐若是想买点珠宝首饰,兴许式样没有洛阳城里的那么新颖。” 刘叔还真以为玉嫤会和秋棠秋芷一样想买点首饰衣服,玉嫤微微一笑,轻声说:“首饰什么的我倒不追求什么时新式样,合适就好。” 她看了看来往的行人,踌躇了一下问出来:“刘叔,我看这里许多人穿的是胡服,看相貌也和我们不同,他们都是?” “禀小姐,他们大多是突厥人,也有一些匈奴柔然回纥人。” 玉嫤看着迎面而来的行人,她有一个长处,就是并不太抵触在熟悉的人面前展现自己求知的一面,刘叔陪她这几个月显然已经亲近很多,让玉嫤可以放心地在他面前大胆询问自己不明白的事情:“将军扎营屯兵对抗突厥,还是有突厥人能来大殷境内吗?” 刘叔脸上挂着微笑,神情看起来很是慈祥,面对玉嫤的天真坦然非常耐心地解释:“小姐有所不知,突厥人擅游牧骑射,但纺织等非常落后。所以突厥人不少都会拿着自己的牛羊或者别的东西来边境的州府换取些丝帛食物等自用,有时候还会换取一些瓷器丝绸茶叶,咱也不知道他们居无定所还换瓷器是为了什么……” 刘叔说着说着,最后一句话就带了自己的嘀咕,玉嫤并不在意,只是若有所思:“所以像灵州这样和突厥接壤的地方,就会有这样的买卖?” “是啊,”刘叔点头,“像灵州丰州盐州这几个州直接和突厥接壤,许多突厥人就带着东西过来交换些物品。灵州有些人也会从不同的地方进丝绸茶叶之类的货物和他们换。慢慢的,像灵州城里就有这样的长街了。” 刘叔这样说着,玉嫤就看到有一个穿着胡服的突厥男子正和一个商贩换着东西,那个突厥男子身材魁梧,旁边还牵着一匹马,那个做生意的大殷男子看起来就削瘦一些,看着如果打起来的话,这大殷男子会吃亏。 玉嫤也不由得担忧地皱了皱眉:“让突厥人来这里,他们不会乱来吗?” 刘叔懂她的意思,他笑得意味深长:“若大殷强盛,突厥自然不敢轻易来犯。如今将军驻守边塞,兵马充足,灵州丰州等几州屯兵完备,纵然突厥善战,兴许也得掂量掂量。” 玉嫤闻言稍微放了心,她咀嚼着刘叔刚才的话,垂眸微微翘起嘴角:“皇姐监国以来一直休养生息恢复民生,将军厉兵秣马在边塞守护,想来如此才能有这样的安定吧。” 还没等刘叔说什么,玉嫤弯起的唇角又收回来:“不过这安定也是因为有前方的战士严阵以待随时以命相搏换来的,最好还是不要打仗吧。” 只要打仗,必有伤亡。一个战士的背后兴许有殷殷期待他归家的母亲和妻儿,这一个战士的牺牲定然引来许多眼泪,想想就心中恻然。 刘叔拱手:“小姐有这样的仁心实属难得。” 刘叔这样的夸赞并没有让玉嫤开心起来,她反倒有点羞赧:“其实无论打仗还是治国我都不懂,既没办法像皇姐那样治国平天下,也不能征战前线沙场御敌。” 玉嫤说着说着情绪就低落下去,但也仅仅是一瞬她也就释然,她倒也看得开,有时候没有那份才能,能有自知之名也是一种智慧。 “小姐万不要如此妄自菲薄,”一听玉嫤的话刘叔就心疼了,这三个多月下来,虽然他不能把玉嫤这般皇室贵女认成女儿,但情感上自然是当女儿来待的,以至于为了安慰她言语也失了些分寸,“小姐绣艺天下无双,想来就算是长公主也是远远不及的。” 说完这话刘叔就知道这话太冒失了,玉嫤也有点吓一跳,睁大了一双鹿般圆圆的眼睛看向他,更像一头受惊的小鹿,她伸出一根玉管般纤细的手指竖在唇边:“刘叔这话可不能再说了。” 刘叔自知有错,拱手请罪。玉嫤也没有追责,走了几步她看到一家布坊。 玉嫤喜欢女工,就喜欢针线布帛这些东西,立刻来了兴趣,信步进去一瞧究竟。 那做生意的妇人正在柜台后面打哈欠,看到有人过来立刻扬起一脸的笑:“女郎想要什么布啊?” 这做生意的最讲究看人,妇人打眼看玉嫤一身行装就知道这女郎必然来自富贵人家,自然更殷勤几分,只盼着能做笔生意挣点钱。 只是这妇人再有眼力见儿也难猜到玉嫤身份,生在洛阳城长在紫微城的玉嫤低头细细地看每一种面料,看了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 看得出来,边境这几个州别说比不过洛阳,就是和大殷境内相对富庶的州相比也差了不少。这位老板娘让看的几批布料已经是摆在店里最好的几批,可款式依然是洛阳两年前时兴的,质量也不算上乘。 那老板娘嘘着玉嫤的脸色,敏锐猜到她应该是不太满意这批料子,但又不想轻易放弃这笔生意,转念一想,狠下心来扬起笑脸:“小姐要是对这批布料不满意的话,我这还有一批上好的布料。可小姐,我那私藏的布料可都是千辛万苦从洛阳最好的布坊运来的,小姐到时候可得好好看看。” 好好看看的意思就是怎么你都得买匹回去。然而玉嫤没听出意思,欣然同意。刘叔倒是明白这老板娘的话,怕玉嫤吃亏,负手跟过去,看老板娘把私藏的好东西拿出来让玉嫤看,玉嫤看了许久,还真选中了两匹。 刘叔欣然付钱,把布匹抱起来。老板娘看自己做成了生意,也特别开心,一张脸笑得如花一般灿烂地送玉嫤出来。 玉嫤走到门口,又想起来,回过身客气地问:“冒昧,还请夫人指点一下,灵州地界里是否有绣坊?” 那两匹布本来老板娘就是抬了很高的价,玉嫤还一点价都没打痛快付了钱,老板娘今天发了小财特别开心,自然对金主玉嫤特别殷勤,听到玉嫤问绣坊,她立刻热情地指路:“小姐,咱这的绣坊在街上都没有店面的,大多都是在巷子里,绣娘就在自己家里做刺绣。有的人家门口会贴一个绣坊招牌,但很多也没有。不过有点规模的绣坊都贴着自己的招牌。” 玉嫤答应一声,谢过老板娘,和刘叔一起离开布坊。 刘叔以为玉嫤还想去绣坊,不了玉嫤又逛了家糕饼点买了点点心,就打算回车舆那等秋芷秋棠。刘叔抱着布匹和点心盒子有点诧异:“小姐不想去找绣坊看看吗?” 玉嫤看了看,从他手里拿过点心盒:“不用了,下次来再去好了。” 刘叔也不强求,他看了看怀里抱着的青色的布匹,笑问:“小姐买的这布匹,是想给将军裁衣服?” 玉嫤一怔,被人看出心思她很不好意思,敛眉没说话。 刘叔跟在后面,实话说他是很欣慰的。他是看陆寒寻长大的老兵,又算是在他身边的亲信,自然看的事情比寻常士兵更多一些。当初陆寒寻迎娶公主,刘叔也和靖川他们一样,担心陆寒寻娶公主后被约束压制,担心公主苛待陆寒寻。 可如今看玉嫤似乎本就心仪陆寒寻,又踏实沉稳性情温和,刘叔心里忐忑许久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下了。 “将军要是收到公主送的衣服,指不定多高兴呢。” 刘 6. 第 6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刘叔寻思着,这事儿吧,还是跟将军汇报一下比较好。 毕竟涉及到将军的感情过往,这要是公主误会或计较起来,两人应该都不好受。 于是第二天一早,刘叔就在陆寒寻的别院等着。陆寒寻穿了盔甲出来,看到刘叔在门口踱步,他有点意外:“刘叔有事?怎么不进来?” 刘叔挠了挠头发:“将军,我想跟你说点事。” 陆寒寻看他神情,也知道自成亲后他多陪在玉嫤身边,想了一下问:“公主的事?” 刘叔连连点头。 陆寒寻看正朝这边走来的靖川和徐青远,吩咐他俩去军营盯着士兵训练,随后让刘叔跟他来书房。 刘叔跟陆寒寻交代了昨天玉嫤问的事,他说完,陆寒寻低头沉思,许久没说话。 刘叔看他神色有点着急,一时也顾不上身份。 “将军,公主问这些也没有恶意,但我觉得将军您是不是亲口跟她解释一下比较好?万一公主再误会了……” 陆寒寻思路被他打断,倒也没生气,只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刘叔,公主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若她想出门,还劳你务必陪着她。若公主想去的地方远,你就告诉我,我派人护送你们。” “遵命。将军这你就放心吧。” 刘叔听他这么沉得住气,虽然答应着但更不解了,不由得问:“将军您真不在乎公主怎么想吗?” 怎么想…… 陆寒寻看他一眼,见刘叔这么在意这件事,也能看出他颇喜欢这位陆府女主人,他点点头:“这事我会好好跟公主解释一下。” 刘叔放了心,也跟着笑了,他舒了口气,想想这几个月的情形,忍不住劝道:“将军,这几个月我和公主相处,能感觉到公主是个极好的女子。若是将军您能放下心结,公主其实是……” 刘叔话没说完,看陆寒寻脸上虽没有什么大的表情,但神色已然微冷,刘叔顿时住了口低声告辞。 陆寒寻来正院时,玉嫤正坐在软榻上看书。 这次陆寒寻来得倒是挺早,玉嫤还没有梳洗,听到院里秋棠秋芷对陆寒寻行礼的声音,玉嫤还愣了一下。 她从椅子上坐起来,看陆寒寻在门口露出身形,又进了房间。 玉嫤静静望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然而有一瞬间,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明明当陆寒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她心里是雀跃的。当她看到他高大的身形时,她心里还是生出与幼时同样的悸动。可即便如此,看到他时,她仍旧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玉嫤的沉默跟叶惊鸿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因为两人虽然是夫妻,但还是生疏。 玉嫤想了想自成亲来边塞以来,陆寒寻来正院的次数屈指可数。别说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就是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个月见不到他也不奇怪。但你要说他苛待吧,倒也不是。玉嫤在陆府生活的规格比陆寒寻本人都要高,想要什么刘叔也是赶忙给筹备。 但就是见不到陆寒寻。 但玉嫤想见,其实也能见的,就像上次她去书房找他,都说书房是重地,除了陆寒寻之外别人都不能进,可她去了,陆寒寻就笑着把她迎到书房了,完全没有预想中的敌意。 可为什么还是那么少见到陆寒寻?原因倒也简单。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陆寒寻自己不会主动来。 除非有什么事,否则陆寒寻不会踏入这正院。正巧玉嫤也不是什么主动的人,更是没有要求过陆寒寻比如日日来正院见她。曾经说好的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玉嫤还真就信守承诺,加上陆寒寻又不主动来,慢慢可不就到了这副光景。 以至于如今玉嫤看到陆寒寻,发现两人没有共同的回忆也没有共同的话题,以至于到了张张口却无言以对的境地。 玉嫤挺挫败的。 好在陆寒寻十分自然,他看玉嫤放在小几上的书,趁着秋棠秋芷给她倒茶的功夫,他又拿起来看看:“公主昨天去灵州了,可否一切顺利?” 他一开口,玉嫤就放松了不少:“还好,有刘叔陪着也没走弯路。” 她回得自然而家常,别说陆寒寻,就是玉嫤自己也惊讶了一下。 陆寒寻倒是神情如常,还在翻着她那本书,那是一本寻常的花草图册,里面有几幅被玉嫤标了标记。陆寒寻瞧了几眼,猜玉嫤看这图册应该是为了找刺绣的花样子。 陆寒寻把书按刚才的样子放回去,温和地回:“灵州这样的边塞下州地势偏远,就算是灵州城里最繁华的地段,和洛阳城相比也差了许多,很多东西也比洛阳城逊色。公主去那玩也是委屈了。” 他这话还真的挺真诚。毕竟玉嫤一个公主来这边塞吃风沙也是他原本没想到的。 “没有,去灵州长街,虽然没有洛阳城那样繁华,但也别有一番风景。我想如果明日无事还想再去看看。” “公主若想去吩咐刘叔准备即可,若刘叔办不妥的,公主让刘叔找我即可,”顿了一下,陆寒寻说,“若有什么想问的,公主直接问我也可以。” 你别说,话都点到这个份儿上了,玉嫤竟然立时没反应过来他暗示的是叶惊鸿的事儿。 因为没反应过来,所以她自然地点了点头:“好。” 陆寒寻:“……” 他真切地被玉嫤的反应给逗笑了。 他确实觉得玉嫤这反映透着天真,只是因为本就没有情愫,也不至于对她烂漫的回答动心。陆寒寻反倒有点唏嘘,这样浅显的心思和直白的反应,得亏是个公主,要是个妃子估计活不了多久。可就算是公主,养成如此单纯的性子也是不容易。 陆寒寻想了想,决定放弃主动问,改成主动交代。 “叶惊鸿是灵州知府叶彭的女儿,我想刘叔已经告诉你她的身份了。” 他骤然提到叶惊鸿,玉嫤这才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刚才陆寒寻话里的意思。 “哦。” 陆寒寻继续交代。 “当初叶姑娘只身来军营,说自己有一身武艺只求能给一个与突厥对战报效大殷的机会。我看她虽为女子但既有战士气概,就破例给她一个近卫军的身份,给她一个战沙场的机会。” 玉嫤听到这问道:“叶姑娘是不是打仗很勇猛?” 陆寒寻点点头:“是。” 他看玉嫤听得认真却没什么表情,一时摸不准她此刻是什么心思。但他自觉自己也没做出格的事,是以以不变应万变也很坦荡。 “她确实武艺不错,之前突厥骚扰丰州边境,她随我出征,表现很勇猛,身上挂了彩也没有后退。” “她偶尔回去军营跟着操练,那些战士对她也服气,没人跟她开玩笑。但她不住军营,平时都是住在自己家里。” 陆寒寻说到这,不防玉嫤突然问道:“那她有没有在陆府住过?” “嗯?”陆寒寻困惑地嗯了一声,不明白玉嫤怎么突然问这个,因为不解,他的回答也就十分真诚,“没有。她怎么能在这住?这又不是军营,再说她要是在这住一晚第二天军营就可能传出闲话。” 话音刚落,陆寒寻明白了玉嫤作为女人细腻的心思,他顿了一下,正色解释:“我跟叶惊鸿真的都是清白的。” “我知道谣言传的多,之前我就曾听过,说叶惊鸿可以自由出入陆府,与我并肩作战,说得更过分的也有。我只觉得传这些话的人可恨,不仅平白污了姑娘名节,也低估了女子的才干。” “实际上,叶惊鸿虽名义上是我的近卫军,但归徐青远管理,我们之间甚少有交集。当然,并肩作战我是认的,因为每一个和我一起征战的将士都是与我并肩作战。” “我不知道关于叶惊鸿的事,公主你起初是在洛阳城听说到的,还是来边塞才听说的。但对我而言,当初为叶惊鸿破例,无非是觉得此女子有鸿鹄之志,我只是想若能略尽绵力让她一尝所愿,绝对没有其他的心思。” 陆寒寻就这样说了很多。 玉嫤听着,一只手不自觉的揪起衣服的一角。 她有点不知所措,她想是不是自己昨日询问刘叔的举动有些冒昧,才让陆寒寻今日特意过来跟她解释这一通。但当她看着陆寒寻的眼睛,他的眼睛很真诚,神情和语气也都很温和,玉嫤觉得他是真的在认真解释。 他怕她误会? 得出这个结论时玉嫤把自己吓了一跳,她把目光移开立刻否定自己的这个念头。因为说不通,若他怕自己误会,那他是在乎自己的,可如果在意她,为什么他总是不肯踏入这正院? 说不通的。 玉嫤定了定心神又看向他:“我听刘叔说,叶姑娘已经……” 陆寒寻神情一顿,答应道:“是,叶惊鸿已经不在了。” “她是感染瘟疫死的,去年灵州丰州两地有瘟疫,她是最早感染瘟疫的那一批。她坚持了许久,还是没能挺过来。” “你去……看过她吗?” 陆寒寻点点头,并没有迟疑。 “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告诉我,希望我对抗突厥,守护大殷。其实她有这样的志向,是因为她当初她母亲带她和妹妹来灵州时,途径盐州地带,被侵袭大殷的突厥人掳去,她的妹妹就是在那场掳掠中被折磨致死,她和母亲后来虽然得救,但母亲郁郁寡欢也不久于人世。她自那之后就恨极突厥人。” 这经历着实让人唏嘘且沉重。 玉嫤一时无言。 茶几上的茶已经冷了,秋芷秋棠在外面守着,虽然听完了陆寒寻的话,但两人都不敢进去。 还是陆寒寻再次打破了寂静:“时间不早了,公主早点休息。” 说罢他起身要走。 “陆寒寻!” 玉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叫住他,但陆寒寻真的站住了,他回过身来:“公主还有事?” 玉嫤手在空中虚无的蜷了一下:“你也早点休息。” 陆寒寻笑了笑,还拱手行礼才离开。他一走秋棠秋芷就窜进来,这俩人的表情一看就是全 7.第 7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玉澜这几天有点忙。 当然她鲜少有不忙的时候。 这几年玉澜从监国到逐渐掌握实权,从被几个世家牵着鼻子走到现在在朝堂跟几个老家伙斗智斗勇掰手腕子,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 她倒是有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大气魄,但斗得久了难免也想休息放松一下。 有时候玉澜也忍不住问自己一句,为什么呢?你说为什么呢?自古人们追逐权力就是为了享受权力带来的特权和富贵,怎么到她这,就总是劳心劳力的。 这要是说监国长公主日日为了政务累得腰酸背痛苦不堪言,说出去谁信啊?玉澜自己都不好意思信。 玉澜如此想着,随着手边的事情暂告一段落,她终于松了口气,对旁边研墨的檀喆说:“我要出去。” 檀喆以为她要去陶华园走走:“你要坐步舆?” “我说的不是去陶华园,”玉澜知道他误会了,瞟了他一眼,“我是说,明天我要出宫去外面。” 檀喆默不作声,她既然对他说这件事,肯定对他而言就两个选择,要么让他在宫里守着,要么就是陪她去。 玉澜端起一杯茶呷了一口,慢悠悠道:“你陪我去呗。” 还以为檀喆会和以往一样矫情一下,不想他答应得极痛快。 “好。” 他回得太快,玉澜竟还有点不适应,不由得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跟以前一样先拧巴着说不去呢。” 檀喆看她一眼,也笑,笑得玩世不恭,慢条斯理地回:“总是让你猜到套路那不就没意思了。” 玉澜的脸刷地沉下去,看他一会,又不由露出一个冷笑,哼,这人见惯胭脂红粉的姿态真是永远都消不去。 檀喆看她沉了脸不高兴,知道她这是又想多了,她老觉得他这人桃花旺盛招女人喜欢,是以他有时说句轻松的话也能让她警觉敏感。 “你想去哪?想出洛阳城?” 他主动打破这短暂的冷场,也在开口的瞬间感觉到两人这几年相处下来的彼此适应。 玉澜也没在这话上跟他多计较,他问她也就回了:“去南市和北市看看。” 檀喆眉头微皱:“那地方人多眼杂,侍卫不太方便保护你啊。” 玉澜一挑眉:“所以我们是悄悄去嘛。” 檀喆:“……” 他懂了,她根本就没想带侍卫。 他叹口气,叹得很认命:“好。” 他这么听话,玉澜又满意了,她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檀大人要是一直这么乖巧听话就好了。” 檀喆闻言哼了一声,声音挺大,是故意让她听见的,他把砚台给她归置好:“我要是唯命是从听你话,估计公主又觉得我无趣了。” 玉澜挑眉,心想,瞧你这话说的。 但她到底没反驳檀喆。 因为说的也没毛病。 第二天,玉澜连云舒珞明她们都没带,由檀喆接她出了紫微城。檀喆这一路上又是车夫又是保镖,护送玉澜先到了南市。 玉澜换了男装,她眉眼英气,扮上男装看起来形貌俊美风流,挺招人的。 玉澜深知自己男装扮相很俏,每次男装特别喜欢拿个扇子做出一副风流浪荡子的模样。 本来她自己看起来就是个英俊少年郎,檀喆又更不用说。是以两人走在南市路上,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忍不住看他们两眼,有的女郎看到两人走过来,还会羞涩地扭过头去,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檀喆第三次摁住玉澜那调戏姑娘的手,终于忍不住抽走了她手里的扇子:“小少爷你自重啊,自己逛着看就行了,可别招蜂引蝶。” 檀喆抽走扇子仿佛抽走玉澜的灵魂,她两手空空,终于歇了那份戏弄姑娘的心思,撇撇嘴:“光看那多没意思。” “调戏姑娘就有意思?” 玉澜瞪大眼睛,觉得这话从檀喆嘴里说出来平添许多趣味,她都给逗笑了:“你说有没有意思?” 檀喆知道她是调侃自己,也不回话,只护着她别被来人撞到。 走了一会,玉澜都觉得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冷不丁听到檀喆说:“你要非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但是容我解释一下。” 檀喆看向她,正好遇到玉澜的眸光,但他没躲,甚至以往笑微微的模样都没有了:“我当初去教坊只是为了科考形势所迫不得已去的,我在那可规规矩矩什么都没做。后来我也没去过。” 玉澜皱眉瞅了他一会,她多少有些为他的解释而心悸,但更多的还是一种不解。 檀喆虽然没把话说透,但玉澜听懂是什么意思。 每年科举的省试,学子齐聚京都。但这礼部主持的省试是有门道的,名次什么的不是只看你交的那张卷子。 比如有的学子省试之前在地方就已颇有名气,多少落个才子名声,这样的学子参加省试前就已经被礼部或者其他官员关注到了。 当然,关注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入殿试是另一回事。有的才子因为有些才气,跟着也就有些傲气,来了京都参加省试时恃才傲物,不懂得人情世故,到时候礼部的人怪罪下来,很可能就是“空有抱负仕途不顺”。 而有的人更圆滑周到,接着自己才子的名声提前打点一下关系,这路子也就好走。先帝在时是就曾有一个官员,善写古体散文,颇有文采,但三次参加科考均落第,后来这人自荐去拜会了当时礼部的一位侍郎,正好两人情谊相投,所以第四次,这人终于考上进士。 玉澜说檀喆自损八百,就是因为他把这里面的门道给说出来了。 檀喆当初科考,其实也为了考中进士干过这些世故圆滑的事儿。 毕竟檀喆对自己心里有数,他又没什么才子的名头,文采还行但在一众学子里绝对不出挑。要是老老实实参加考试,几乎不可能上榜。而那年他又一心想要考中,只好就走这样的旁门左道。 而且他更顺利,因为长得好,当时的礼部侍郎很中意他,带他去认识其他官员,还想过把自己女儿嫁给他。檀喆起初写的那篇《欢宜赋》也是这个礼部侍郎给宣传出去的。 檀喆刚才说的为了科举去教坊就是这时候的事儿,那礼部侍郎见惯风月的人,难免带檀喆也去这风花雪月之地潇洒一下。 这里面的门道玉澜都清楚,只是没料到檀喆能真的说出来。毕竟这些门道不太好拿到台面上,即便提也会粉饰成所谓的“引荐”或“欣赏”。 “……你不觉得你这番解释自损八百吗?” 檀喆这样一说就是自爆自己当年科考时走了一些不入流的捷径,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檀喆看了看天,声音淡淡:“是,我什么人你到现在还不知道?” 他突然这么正经,玉澜有点不习惯,她转头目视前方不说话。 静默一会,檀喆哼一声,语气一转,又变成以往的玩世不恭:“果然是不知道,要不然怎么能屡屡凭空污人清白。” 一边说着,一边手环在她身后,护住她。 他变得太快,玉澜还没跟上,等反应过来,她转头望了他一眼,看他仰着头微抿着唇,察觉到她目光竟然低头瞪她一眼:“你看我干什么?” 玉澜一愣,直接上手:“你刚才竟然瞪我?” 她掐他腰上的软肉,檀喆怕痒,不由得往旁边躲,两人一笑一闹的走远,留下旁边的人啧啧地感慨世风日下,你说这年头俩男的在街上都敢这样闹?! 逛完南市又去北市。 来北市,檀喆注意到玉澜就谨慎认真多了。 北市跟南市略有不同,南市主要卖寻常百姓用的日用商品,经营的也多是大殷百姓。北市就不同了,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丝绸金器马匹骆驼瓷器玉器应有尽有,做生意的也是来自各个藩部。 因为人多眼杂,檀喆比刚才更加留心。他这人平时吊儿郎当,但认真起来别人还真比不上。 很快地,檀喆发现有人盯着他们看。 檀喆警惕地悄悄打量那几个人,看他们的衣服应该是突厥人。这几个人的脸色冷漠中都有些凶狠,看眼神都不像是单纯做生意的。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的身份被发现了? 檀喆心里一凛,下意识伸出手臂把身边的玉澜环在身侧。 他刚把玉澜往身边一揽,就听到玉澜的轻笑声。 檀喆手臂下意识动了一下,但到底没松开:“有人盯着我们。” “我知道。” 玉澜回得很快,且很平静。 檀喆一愣:“你怎么知道?” 他自觉自己有武功底子,对周围人的反应自然比寻常人更机敏警觉,那玉澜又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顿了一下,檀喆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差不多吧,只是来之前还不确定,”说罢玉澜又笑,拿扇子轻敲一下他的胸口,“我可是穿着男装啊,你这样护我,别人看到怕不是以为我们是龙阳之好?” 玉澜并不看那些人,声音也淡淡。檀喆看她一点也不怕,还有心情在这里调侃,他自己却心惊肉跳,丝毫不敢放松:“他们认出你了,我们赶紧回宫!” “着什么急啊。”玉澜知道檀喆为什么紧张,他俩这趟出宫没带侍卫,檀喆担心这几个突厥人真要有什么行动他护不住她。 她只这样气定神闲,却不告诉檀喆自己的后手。檀喆只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急躁过,因为她在身边,关心则乱,他不敢打没准备的仗。也不管别人的目光了,檀喆紧紧攥住她的手腕随时要拉着她跑。 玉澜低头看看他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绷得手背都要冒出青筋,她心里微微一动,仿佛一颗心也被人轻轻捏了一下短暂地失了平稳的心律。 但玉澜作为监国长公主自然有自己的能耐,人也就恍惚了一瞬就抽离了这风花雪月的旖旎,她看着不远处一个突厥人冷酷的眼神,反手握住檀喆的手腕:“来这边!” 檀喆一直神经紧绷着,反应也很快,跟着玉澜一个转身,飞快且自然的拐进一栋建筑里。 进了大门檀喆才意识到这是一栋酒楼。 柜台后面的小老板扬着一脸笑问:“两位要吃点什么?” 这话说着,小老板的眼神滑到两人紧握的双手,笑里还是掺 8.第 8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楚玉澜。” 玉澜和檀喆还没走两步,就被观月叫住了。 檀喆听他这样叫玉澜的名字,面上再也维持不住皱起眉。 于是没等玉澜反应,她只觉得身体一个趔趄,人就被檀喆拉到了身后。 玉澜一怔,对檀喆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摸不着头脑。 观月看玉澜从檀喆身后冒出头来一脸不解地瞪着檀喆,有一瞬间他有些意识到玉澜为什么选了檀喆。 她在檀喆身边的模样比在别人面前更不像一个长公主。 那模样,倒更像是她楚玉澜。 “楼主还是先注意一下你楼下的那个账房先生,一个账房先生配腰刀还能接受,但刀柄上的花纹可是吐谷浑部族里特有的,身份不明,小心为妙。” 观月面色不变,闻言轻哼一声,陡然有了刁难的意思:“你怎么就知道那不是我准许的?” 檀喆微微一笑,反倒拿出了官场上油滑的那一套:“若那是楼主准许,就当檀某什么都没说。” 观月脸上还是个笑的模样,眼睛却已经冷下来。 檀喆一拱手,礼节很周到,心里挺痛快,然后拉着玉澜告辞。 回来的路上,檀喆知道玉澜一直都在打量他。 他坚持了一会,沉不住气地扭头:“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玉澜眼神玩味,看得檀喆心里惴惴,又问了一遍,玉澜这才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最近这一年,我是越来越看不懂檀大人了。” 不等檀喆说话,她又一点头:“也对,毕竟我也从来没看懂过檀大人,又何来看不懂一说呢。” 檀喆看她自问自答,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转而岔开话题:“你是怎么认识逐月楼楼主的。” 说着他扶玉澜入了车舆,自己也跟着坐进去。玉澜在车舆中坐定,淡淡道:“你以为当年张太后身边的那个公公是怎么死的?” 她这样浅淡的一句,一下子打通了檀喆的困惑。 本来那个张太后的亲信宦官当街刺死,就让檀喆怀疑是玉澜在幕后主使的,只是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如此身手出众的杀手。如今倒是说通了。 “逐月楼纵横江湖这些年,确实是股不小的江湖力量。据说当年建立逐月楼的初代楼主还是一位女子,在前朝创立逐月楼目的是为了劫富济贫,除尽恶吏。但到底是一群不受拘束的江湖人……只是没想到现任的楼主竟然就住在天子脚下洛阳城里。” 檀喆虽然没明说,玉澜也明白他的意思,她倒也坦诚:“除了那次千金求刺杀宦官意外,我跟这逐月楼倒没什么交情。至于让他们给我做事,我也还没这样的打算。不过……” 檀喆听她说话:“不过什么?” “不过,你刚才说的那创立逐月楼的那位奇女子,倒跟我父皇有点渊源。” 玉澜这话让檀喆一时不知道摆什么表情。 一位天子,一位奇女子,这俩人有渊源,这难免不让人往那方面猜想。 “你别多想,父皇很欣赏那女子,就连这件往事都是当年母后告诉我的。” 玉澜挠了挠头发,不知道怎么的说到这句话就有了一些感触:“其实你看,就算是母后,众所周知与父皇情深似海,但父皇在位时仍旧纳了不少妃嫔。我也知道父皇对母后是偏爱的,但即便如此,后来也有张月初敢和母后争宠。” 说到这她叹了口气:“尤其我知道张月初还是母后让父皇纳入后宫的,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当年父皇宫里的很多妃嫔都是母后做主给她纳的,她似乎觉得帝王家的宠爱,就算情深,出于各种愿意,也不会拴在一个人身上。母后坐稳高位,又得父皇敬重偏爱,似乎也就不再图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幻梦了。” 檀喆望着她,他这人思维缜密,也容易想得多,寻思着玉澜这话是不是要敲打自己什么,尤其刚才看逐月楼楼主观月对玉澜的感情显然不同寻常,这让他心里更是警铃大作。 不料玉澜突然话锋一转:“可是这多情多累啊,自古许多太后专权豢养男宠私通权臣,可若非得用美色和身体去获得权力,想想虽觉得也是女子的魅力,又觉得总利用这种裙带关系达成利益,总归有点没意思。” “人家是为了弄权谋私,你是为了治国平天下,自然不一样。” 檀喆语气淡淡,心里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甚至觉得自己刚才神经过于紧绷以至于出了一些冷汗,只是对面还在思索的玉澜显然不知道自己寥寥一番话就让檀喆一颗心如此起伏不定动荡不安。 玉澜反倒思索一会,摇摇头,又重复了一遍:“没意思。” 檀喆没忍住,低头就笑了。 “你笑什么?”玉澜看他偷笑,不知道自己说得哪里让他笑出来,有点着恼。 檀喆立刻收起笑容,正襟危坐:“没有,臣没笑什么。” 玉澜白他一眼,檀喆自知自己有点忘形,老老实实挨她的白眼。 “也没几个人能像楚玉嫤一样,幼时喜欢上一个人,长大以后明知坎坷波折还敢嫁过去,也不知该说她勇敢还是糊涂。” 玉澜叹息一声,檀喆瞄她一眼,看她神色唏嘘,有意岔开话题:“这次几个突厥人盯着咱们,公主可有什么对策?” 檀喆觉得玉澜应该是有对策的,至少她有自己的主意,否则不会在面对突厥人时那么镇定。 当然,会不会告诉他他就不确定了。 “对策啊,”玉澜想了想,“等陆寒寻回来再说吧。” 檀喆:“……” 虽然知道陆寒寻已经成了亲,但檀喆还是磨了一下后槽牙。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玉澜说等陆寒寻的时候,边塞的陆寒寻确实已经在准备回神都了。 陆寒寻为此特意去见玉嫤。 他虽然和玉嫤很少见面,却大致也能了解玉嫤的动向,知道玉嫤自从被刘叔带去灵州后就找到了乐趣。第一次去和侍女买了一堆东西,第二次就让刘叔带她去绣坊了。 这天晚上,陆寒寻收拾好回神都需要准备的公文,看了看时间有点不早了,因为明天就启程,他连忙去玉嫤住的正院。 玉嫤的院子一向安静。本来她来边塞,玉澜怜她去那偏远地方受苦,特意给她安排比其他公主更多的仆从侍女,还授意送玉嫤来的三皇子楚景胤,必要时哪怕在边塞修一座公主府也可。 当然,玉澜虽然这样安排,私心也是觉得公主府能不建就不建。毕竟在边塞大修公主府未免招摇,那里可不是享福的地儿,要是真的建了公主府,难免会被突厥人盯上。 但玉澜是希望仆从多一些的,好照顾玉嫤。谁料到玉嫤不仅没打算建公主府,还把大部分玉澜送她的陪嫁遣了回来。如今陪在玉嫤身边的不过寥寥十来位侍女,一院子的女儿家。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侍女和她们公主一样性子静,陆寒寻进了院门看到几位侍女在洒扫打水,虽然在交谈但都柔声细气的,在外面还真不好听到。 看到陆寒寻站在院口,几位侍女吓了一跳,陆寒寻想着,还真是侍女随主人,都这么容易受惊。 几位侍女呆了一会,一个穿青色襦裙的侍女福身行了一礼,连忙快步进了房间,应该是通风报信去了,很快秋棠秋芷就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见过将军。” 自己一来就把这些侍女们整得这么紧张,陆寒寻很是不好意思,嗯了一声,由着秋棠秋芷引领他进了玉嫤房间。 显然玉嫤也知道他来了,跟上次一样,穿着里衣,外面却披了一件厚厚的大氅,满头钗环都已经除去,一头长发披在身后。 见到陆寒寻,玉嫤有点羞赧和拘谨,这让两人甫一见面气氛就有些淡淡的尴尬。陆寒寻却在这尴尬里有点想笑,不明白玉嫤作为公主,每次见面反倒比他这个驸马还要拘束。 性格使然吧。 “公主今天没去灵州城看看?” 玉嫤紧张,陆寒寻就先打破寂静,他开口前脸上先带了笑,笑得很友好。 玉嫤因为他的笑而晃了下神,也露出一个轻笑:“没有,前几天去灵州绣坊看了看,找了点事情做。” “哦?”陆寒寻眼见瞅到她放在桌上的绣花撑子,笑着问,“公主难道是要自己绣些东西也放到灵州城卖?” “哪有,”陆寒寻的话让玉嫤放松下来,她被逗笑了,“我才能绣几条手帕啊。” 她拿起绣花撑子想放到一边的竹篮里,解释道:“我前几天去灵州城的绣坊,发现绣娘们绣的花样如今已经不时兴了,连洛阳城里最近两年的时兴花样都很少,所以我想……” 话没说完,玉嫤陡然停了,她看了陆寒寻一眼,笑得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滔滔不绝地说这些女工的玩意儿,陆寒寻应该不感兴趣。 “所以呢?”陆寒寻好脾气地问,“所以公主是想把这两年时兴的花样都传授给灵州绣娘?” 陆寒寻不仅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还学了她口中的那些词。他听得认真,学得也快。 玉嫤耳朵微红:“是,但我看她们的绣工也需要改进一下,就想着自己先做几个花样子,到时候交给她们看看。” 陆寒寻点点头。 他和煦的笑容让他看起来是十足可靠的哥哥,对玉嫤的想法也很赞赏:“灵州丰州这些偏远的州府,无论物资还是百姓的生活,都比洛阳城这样繁华之地慢上一两年。但这里的人勤奋刻苦,不是不想学新的花样子,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公主愿意教她们,那些绣娘也会很高兴。” 他这样夸赞玉嫤,玉嫤自然开心。她微微俯下头让自己的脸藏在大氅白色的绒毛中,似乎这样陆寒寻就看不到她晕红的脸。陆寒寻瞧出她的小心思,自然顺着她的意只当没看见。 他的夸赞真心实意,当然,他也能感觉到玉嫤真诚且藏不住的心思。 这让陆寒寻忍不住反思,是不是他来边塞之前 9.第 9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陆寒寻这次回洛阳,确实只是汇报军务,但这事儿还必须得他亲自来。他一个将军得亲自回洛阳见长公主,足见关于突厥的时是十分机要的。 陆寒寻一路轻装简行,这种行程在这些年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是他自己一人回去,就算有陪同,一般也只有随从靖川和徐青远陪同。 这次也是靖川和徐青远护其左右,三人都有武功底子,几乎是昼夜兼程。以至于到了洛阳也不过三天。 这三天里,檀喆又跟玉澜闹了点小别扭。 玉澜也不知道他这次又搞什么脾气,打从北市回来以后他就这德行。玉澜心情好的时候还愿意哄,心情不好的时候懒得理,反正到时候她有事叫檀喆,檀喆还是会老实过来,有时候他还会不请自来。 这两天玉澜本来就有点忙,又不明白檀喆搁这又是整哪一出,加上去北市那趟又有点惊险,玉澜也就没去找檀喆。没过两天就收到消息,说陆寒寻人已经到了洛阳城了。 听到这个消息玉澜心里一松,寻思着找个时间得和陆寒寻单独见个面。 有这个打算的时候玉澜也想到了檀喆,她寻思着也该让檀喆知道一下这件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早一些晚一些知道也没有大碍,看他现在还在跟自己怄着气,玉澜寻思着就不叫他了。 结果,当天晚上,玉澜刚刚和陆寒寻约定好见面,檀喆就来了。 云舒珞明虽然作为侍女什么都不能说,但看前两天檀喆一直没来,她俩也能猜到兴许是这位檀大人又犯了什么拧巴。珞明相对单纯,往日她和云舒一起侍奉玉澜时又习惯听云舒的话,这三天里见檀喆不来集仙殿,也只敢悄声问问云舒是不是公主和檀大人又有什么不痛快。 云舒自然也猜到了是这个情况,但她如今是后宫尚宫局尚宫,替玉澜打理整个紫微城后宫,如今身份还是比珞明高了半截的,加上比珞明年长两岁,就拿出姐姐的身份教导她只管专心好好做事。然而心底里,云舒却对檀喆大为不满。 她时时想不明白公主为什么在诸多青年才俊里偏偏就看中了檀喆。诚然这人长得不错,才能不错,手腕不错,且没有背景所以依仗公主,是公主监国主政的上佳人选。但云舒看檀喆还是觉得不顺眼。 你说哪有这样的臣子?就算被倚重也不能这么没大没小不是?动不动就使个小性子,还得让公主说软话,有时候公主还得去檀府请人。就算他有些才干又如何?就那点子才干就让他能成这样? 云舒也明白,这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檀喆这几年小脾气不收敛自然是玉澜纵容出的结果。要是后来玉澜一碰到他使小性子就罚他在集仙殿外跪着,谅他檀喆现在也不敢动不动就闹别扭。但云舒也不可能怪她家公主啊,就只能把这冷眼和怒气全怪到檀喆身上。 于是集仙殿门一开,檀喆就看到了云舒一张冷淡的脸。 其实云舒除了在玉澜面前,对别人都鲜少有笑脸。尤其每次见檀喆更是冷着一张脸,按理说是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但偏偏檀喆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敏锐地从云舒一贯的冷面中察觉到云舒对他比平时更加不耐的情绪。 檀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仿佛这鼻子上挂了层灰。他倒不怕云舒,只是在云舒的态度里自我检讨出自己对玉澜的过分,这让他不由得看向集仙殿正门,心里忐忑不安起来。 他真正怕的是玉澜生自己的气。 檀喆来的时候陆寒寻还没到。玉澜正在书房看书,听到云舒进门告诉她檀喆来了,玉澜还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就看到一道红色身影在门口渐渐出现,那是穿着官服的檀喆。 玉澜挑了下眉,看檀喆微垂着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她哼笑一声,把手中的书放下:“哟,这不是檀大人吗,稀客稀客哦。” 檀喆知道她挖苦自己,且这挖苦十分敷衍并不走心,是赤裸裸的要让他听出自己的不痛快。檀喆知道自己理亏,也不反驳,反倒一拱手,端的是一副老实认错的样子:“臣向公主汇报这几日的朝中事务。” 汇报朝中之事是檀喆每次来集仙殿的惯例。虽然外界看来玉澜亲近檀喆两人走得很近,但檀喆每次来,还真都是先汇报公务。就算玉澜想调侃他,也得他汇报完了再说。 玉澜揉了揉眉心,又一挥手:“得了,那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今天我有更要紧的事。” 檀喆一顿。 他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只是他作为臣子不方便问,更不能主动留。于是拱手要告辞。 果不其然被玉澜留下了。 玉澜又是一挥手:“你等一下,一会陆寒寻来了,你也听听。” 檀喆一听陆寒寻要来,他迟疑了一下:“呃……” 饶是玉澜此刻有点心不在焉,也敏锐察觉到了檀喆的情绪,她眯起眼睛:“怎么,你不想在这呆着?” 檀喆立刻澄清:“倒也不是。” 饶是檀喆的澄清极其迅速,但玉澜还是有些不耐,她抿了下唇:“你不想在这就回去,没人拦着你。” 檀喆不言,从刚才进门他就察觉到玉澜今晚有点心绪不定,他自然不会往枪口上撞。 但檀喆又不放心她,于是一言不发退到一边。 他站在那,嘴上不说,但心里却在叨叨不停,玉澜这人真是,她想留他就留,也不想想一会来的人是谁。也对,玉澜也不知道陆寒寻对他是什么看法,就算知道想必她也不怎么在乎。毕竟玉澜她总觉得这点人情世故的事儿他处理起来游刃有余…… 檀喆正乱七八糟地想着,集仙殿外,一道银白铠甲的身影渐渐从门口出现。 陆寒寻来了。 一如既往的虎体猿臂,彪腹狼腰的身材,又是由远及近地走过来,陆寒寻作为将领的压迫力是显而易见的。 檀喆不由自主地调整一下身姿,让自己站得更直一点。并且在陆寒寻迈进门槛时,他调整了一下身体方向,对他行了一礼:“见过陆将军。” 如檀喆 10.第 10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按史书记载,陆寒寻之父陆升,在玉澜祖父殷太祖起兵时投靠楚家,靠着杰出的军事才能成为殷太祖手下的得力干将。几经沙场从无败绩,驻守边关抗击突厥。大殷建朝后封晋国公。 从这史书上看的话,陆升能取得如此成就靠的是玉澜祖父的慧眼识珠,做了陆升的伯乐。但史书有情亦无情,在夸赞殷太祖成就时,从其他方面又泄露了事情的真相。 也不能说玉澜大逆不道,因为很多事虽然不能明着写进史书,但真正闪耀的成就却始终能在那些史官笔下焕发光彩。不是玉澜贬低她祖父——她哪敢啊。但大殷建朝至今四十年,如今的疆域,确实大半都是楚玉澜的父亲,也就是后来即位的殷太宗打下来的。 如今人们大多只记得殷太宗作为皇帝的丰功伟绩,很少会提起当年殷太宗也是战场冲锋的少年将军。殷太宗为什么喜欢玉澜?就是因为他的子女里,玉澜最像他年轻时鲜衣怒马的模样。 而陆升当年就是跟殷太宗打天下并肩作战的战友。 十年前,洛阳神都内,已经安定富足的百姓津津乐道于慕延和陆寒寻这对将星双璧。殊不知更早的时候,还是年少的殷太宗和陆升也是从小玩到大的至交好友。 两个生在簪缨世家贵族公子都纵情热烈,有豪情侠气。时值前朝末期民不聊生,少年的殷太宗说要劝父亲起兵推翻暴政,年少的陆升凭着一腔义气,说你若起兵,我定跟随你纵横沙场出生入死。 后来陆升说到做到,这才是这位名将成为大殷开国公的真正原因。陆升心里佩服殷太宗,不计较与儿时玩伴后来的君臣身份,自始至终心地赤诚洒脱不拘,是以在民间口碑非常好。虽然因为长年打仗一身伤,但如今儿孙满堂得享晚年完全是因果福报。 陆升当年除了领兵打仗的能力强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应对突厥上,提出了分而治之的策略。 陆升能提出这样的策略是他多年经历养成的。陆升生在官宦世家,父亲在前朝官至礼部尚书。但那时已是前朝末期,前朝李太后把持朝政,为了巩固权力一心在朝中培养党羽铲除异己,浑不关心被突厥侵犯的老百姓的死活。李太后对强大的突厥不想对抗,只想谄媚讨好以求得自己片刻安宁。 正是因为李太后的媚好,每年都要给突厥大量朝贡,自然也和亲,由李太后做主送出去的和亲公主就有三位。 而朝贡和和亲都需要专门的队伍护送,陆升当年就参与护送任务。后来陆升跟随殷太宗起兵,又主要是在北方作战,在殷太宗自北往南打天下的时候,陆升就坐镇北方防止突厥趁乱进犯。 多次前往突厥护送朝贡的经历和后来长期驻守北方对阵突厥的结果就是,陆升成了早期与突厥交手经验最多,最熟悉突厥的大殷将领。 陆寒寻讲故事的能力还不错,当然,檀喆也是个人精,他耳朵听着脑子反应也快,大差不差的能猜到后面的内容。 不过还是跟他想的有点出入。 “后来,父亲和先帝提出对突厥要采取‘离强合弱,分而治之’的策略,这是得益于突厥的一个时机。” 长乐十五年,突厥可汗去世,汗位传给他的弟弟裴罗可汗,裴罗可汗不仅继承了兄长的汗位,还继承了他的可贺敦,也就是大殷的和亲公主,万寿公主。 “裴罗可汗虽娶了万寿公主继承汗位,但突厥旁边还有几个小可汗,”陆寒寻说着指了指地图,“东侧真珠可汗,西侧吉利可汗,南侧始巴可汗。” “裴罗按身份虽是是大可汗,但论兵力不如西侧的吉利,这就是当年父亲等待的良机。” 说到这陆寒寻顿了一下,他不看檀喆,只看向玉澜。檀喆注意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也扭头看玉澜。 玉澜并没有注意到檀喆,反而在陆寒寻的眸光中点点头:“陆老将军当年虽然等到了这个机会,但长乐十五年,陆老将军得了场大病,不得已从边塞回到洛阳休养。陆寒寻接替父亲去灵州驻守边塞。” 说罢玉澜才看向檀喆,意思是你明白了吗? 檀喆听得认真,人也反应很快,立刻接了下去:“所以陆老将军将这一计划禀报先帝,先帝采纳之后,实际的执行者是陆将军?” 玉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檀喆回得又快又稳,她欣慰之余还有点为他骄傲。 陆寒寻收起目光又指向地图:“最近几年,裴罗屡屡骚扰我大殷边境,不过他虽是大可汗,但因为实力不如吉利,吉利对裴罗也心有不服,并不全然听从他。上一次裴罗领兵想要侵犯我大殷边境,中途吉利突然撤兵,裴罗无奈,也只好返回。” 玉澜看着地图总结:“所以目前的情况,真珠势力最弱,裴罗虽是大可汗,但西侧的吉利和南侧的始巴对其多有嫌隙,是我们下手的机会,是不是?” “对,目前来说是如此。”陆寒寻答应着。 “那下一步,陆将军打算怎么办?” 陆寒寻闻言看向玉澜,玉澜神情认真,气度温和。他心里微微一动,撇过头去做出看地图的模样:“如今我们需要两手准备,既要分而治之离强合弱,又要做好防备,以防突厥联合侵犯。” 玉澜一边赞同地点头一边沉思。 “臣建议,最西侧的真珠因为实力最弱,是易被安抚说动,真珠也需要一个靠山。且真珠此人在突厥各部甚得众心,如今遭到裴罗猜忌,臣认为正是离间的好时机。不如我们劝降真珠作为我们的同盟,从真珠作为突破口分裂突厥。” 檀喆听陆寒寻说得平淡,他心思微微一动,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哦?那照陆将军的意思,想来和真珠是有什么进展了?” 陆寒寻一拱手:“正是。” 说罢,陆寒寻从袖口抽出一封信,呈递给玉澜。 玉澜接过那封信,还没等拆开,陆寒寻又从另一个袖口递过来一柄短刀。短刀上镶满宝石,刀鞘花纹繁复精美。看款式和当年阿勒山送玉澜的那柄很像,只是更长一些,一看就是突厥贵族常用的 11.第 11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刘叔驾着车舆停到离灵州城不远的一处村落。车舆一停,一位黄衣女子从车舆下来,又转过身扶了另一位女子下了马车。 这黄衣女子是秋芷,她扶着从车舆出来的自然是玉嫤。彼时天气已寒,玉嫤披了厚厚的大氅,白色狐毛贴着她的脸颊,平添几分清贵雍容的气度。 秋棠最后从车舆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袱。三位女子进了村落,村口已经有一位娘子等着,那女子荆钗布裙,穿得很是素净。看到玉嫤,娘子欣喜地站起来:“夫人您来啦。” 玉嫤笑着点点头,边走边说:“天气寒冷,我自己走几步就到了,春娘你何必在外面等。” “我怕夫人你不认路,想着还是在这里接一下的好。”那叫春娘的女子很是热情,笑起来一双弯月眼更显讨喜。 几位女子一路说笑着走到一家绣坊,说是绣坊,也不过是一间大院子,这绣坊没有在灵州城,而是设在灵州城附近村落,村子里几位手巧的绣娘常聚在这里做绣工,做好的东西在带到灵州城托人卖掉换得一些钱。 绣坊里已经有好几位年轻女子坐在一处赶绣活,看到玉嫤纷纷站起来迎接。玉嫤有些羞赧地笑了笑,她生来就是个怕生腼腆的性子,骤然见到许多人拥到她面前,纵然知道来人没有恶意也难免惊慌。于是只好微笑着掩盖自己的羞涩。 等到和几位娘子寒暄完众人坐定,玉嫤才让秋棠把包袱打开。 里面不过是一些丝绢手帕。却让几位娘子看直了眼。她们纷纷拿起丝帕看,一边看一边夸赞玉嫤。 这几位都是绣娘,看的自然不是丝帕,而是丝帕上绣出的花样。 春娘的眸光黏在那丝帕上,眼睛都放光亮:“夫人这刺绣的手艺真是好得没话说,这花样这配色……啧啧,真是巧心思!” 其他几位绣娘也啧啧夸赞,玉嫤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抿唇一笑,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沓纸:“这是最近比较新的花样,你们结合手帕上的配色可以绣着试试。无论是手帕还是衣服,这些花样都可以绣。” 春娘代其他绣娘接过那些花样,宝贝样的捧在手里:“夫人真是费心了,上次您给的那些我们绣成手帕送到城里,卖得可快呢!” “对啊,听说连那些突厥女人都喜欢这些新款式,半天那些手帕就卖出去了。我们打算以后做衣服也把这些新花样绣上去,肯定漂亮!” 几位绣娘七嘴八舌地讨论,春娘端详着花样,惊叹之余脑袋里灵光一闪,看向玉嫤:“诶,夫人,您手这样巧,光依样画葫芦描这些花样实在太屈才了。夫人难道没想过自己画些新样子吗?” 春娘此话一出,玉嫤微微一愣,其他几位绣娘连连附和。玉嫤垂眸,轻轻笑了笑:“我之前没试过。” 春娘也怔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对这位软柔的年轻夫人来说是不是有点冒昧,她也是个巧嘴,心思转得很快,安慰道:“凡事慢慢来嘛,更何况以夫人这绣工,就是一样的花样,你绣出来的都比我们的精巧许多呢!” 几个绣娘又是一通安慰,末了还是玉嫤让她们先试试绣一下新花样,她在旁边指点了一下配色和针法,半天也就过去了。玉嫤走的时候几个手巧的绣娘大致已经学会了,春娘又把玉嫤送到村口,嘴上不住说着感谢的话。 刘叔在村口等着,看到玉嫤出来赶忙站起来。因为绣坊里都是女子,刘叔觉得自己去那不太好,就牵着马留在了村口。看到春娘他也不说话。 等玉嫤上了车舆,刘叔随口问了一句:“夫人我们回府?” 刘叔寻思着都出来大半天了肯定是要回府啊,是以这话只是走个流程。他驾着马车要回陆府,不料马都悠悠达达走出四里地了,玉嫤突然掀开帘子。 “刘叔,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她这样问,刘叔只当她思念陆寒寻,心里还有点欣慰,想着小两口虽然现在闹点别扭但也彼此挂念,立刻笑着说:“夫人还早呢,将军这才走了两日,估摸着这会还没到洛阳呢,这一来一回中间再耽搁几天,怎么都得五六天以后才回来呢。” 玉嫤闻言沉思一瞬,似乎下了决心般:“那刘叔,你可否带我去叶惊鸿叶小姐的坟前看看。” 嗯?! 玉嫤这话几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不管是刘叔还是坐在后面正听着的秋棠秋芷都愣住了。 刘叔简直听不得从玉嫤嘴里说出叶惊鸿的名字,每次她一提刘叔就心惊胆战,这次玉嫤甚至说去叶惊鸿的坟前看看,刘叔根本不知道怎么接,更别说带她去了。 玉嫤显然看出刘叔的踌躇,但她似乎也不想轻易放弃,温言道:“我只是去看看,没有别的意思,还是说我去看看叶小姐会让将军为难?” “不不,并不是,”刘叔抿了抿唇,兴许也是没想到玉嫤如此直白,让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将军从未说过这类的话。我犹豫只是担心夫人您心里放不下。其实将军对叶姑娘真的没有那样的感情,他只是……” 刘叔说着说着心里发急,不知道如何解释才能让玉嫤不介怀,玉嫤在他说话越来越啰嗦前打断他,她始终柔声细气,但也不容置喙:“刘叔不用说了,我都懂。” 她抬眸:“我只是想去看看叶姑娘,拜托了。” 秋棠秋芷在车舆里对视一眼,不知道自家公主为什么如此坚持。刘叔终于答应了,驾着马一路颠簸,竟然到了殷军驻扎营地附近,那里不远处有一片战死士兵的陵园。 玉嫤没想到叶惊鸿竟然如其他士兵一样葬在这片陵园里,只是叶惊鸿的与其他士兵稍有不同。 “叶姑娘临走前嘱咐靖川和徐青远,就将她葬在这片陵园,同其他士兵葬在一起。她生前一心想要击退突厥,想要走后也留在这片土地。她说自己自幼与母亲妹妹相依为命,后来虽然来到父亲身边, 12.第 12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陆寒寻来洛阳第一晚就去集仙殿面见玉澜,和玉澜汇报完,陆寒寻就回了洛阳的陆府休息。 第二天,刚在洛阳睡了一宿的靖川和徐青远就收到陆寒寻的命令让他们立刻回灵州护送突厥密使来洛阳。 军令如山,靖川徐青远训练有素,靖川收到命令快马加鞭又赶回去,留下徐青远照顾陆寒寻起居。 陆寒寻早上一睁开眼看到床上挂的青纱帐,人先恍惚了一下,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小侍女怯怯地端着铜盆进来,陆寒寻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洛阳。 他揉着额头坐起来,拒绝了服侍,让那个莫名其妙脸上挂着绯红的小侍女把铜盆放在架子上。长期的军旅生涯让陆寒寻面对这些侍奉已经不怎么适应。 坐起来时,陆寒寻看到放在床边的包裹。 那是玉嫤拜托他转交给玉澜的包裹,里面是玉嫤给玉澜做的衣服。昨晚去时太急,陆寒寻没来得及把包裹带上。回陆府后只好先将其放在身边。 陆寒寻寻思着这衣服怎么再送去玉澜那,他想起玉嫤说的可以把衣服转交给檀喆,心里一闷,他自然是不会这么做。哪怕再求见玉澜一次也不可能让檀喆转交的。 陆寒寻一边想着怎么把包裹送给玉澜一边梳洗,还没等他梳洗完,听到外面窸窣的声音,一位中年妇人就这么直直地进了他的屋子,妇人保养得宜,头戴珠翠,人还没进就喊了一声:“寻儿!” 如此中气十足的声音,还有如此的称呼,陆寒寻根本就不用看就知道是他阿娘。 “阿娘啊……” 陆寒寻叹了口气,他这么大的人了,要是这会没穿好衣服,阿娘贸贸然闯进来真是不敢想象。陆寒寻想说点啥,又觉得无话可说,于是喊了一声阿娘,没辙地住了口。 “昨晚上那么晚回来,为娘都没看到你,唉,寻儿你瘦了,也黑了。” 陆母捧着陆寒寻的脸,心疼地眼眶发红,陆寒寻能感受到母亲的心意,但也有点不适应这样亲昵的动作,轻笑着拿开她的手:“哪里阿娘,这段时间又没打仗,哪里会瘦啊。” 陆母含着点泪花,人却笑了:“不说这些了,走走走,去吃早饭,你多吃点。你阿耶和你弟弟正等着你呢。” 陆寒寻点头,束了发跟着陆母去厅堂。陆老将军陆升坐在正座,陆升对面坐着的是陆寒寻的弟弟陆寒旌和他的妻子阮氏。 陆母和陆寒寻一露面。陆寒旌和阮氏立刻站起来迎接。显然陆寒旌很开心,还离开座位往前奔了几步,大喊了一声哥哥,他一到陆寒寻面前就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惹来陆母和阮氏的一阵笑声。 陆寒寻也笑了,拍拍他的肩,又转身对陆升一拱手,跟父亲问安。 陆升摆摆手,面上带着微笑:“在家里不比这么拘礼,快吃饭吧。” 陆寒寻应声坐下。 家里的饭菜丰盛,一家人难得聚在一张桌子上,这早饭吃得时间格外长,彼此有许多话要说,欢声笑语不断。 陆寒旌问了许多边塞和军旅生活,和陆寒寻从小文武兼修不同成为将军不同,陆寒旌从小体弱,资质上和陆寒寻比也差了许多。好在陆父陆母十分豁达,并没有为这个小儿子的资质平庸烦扰,反倒顺其自然。 于是陆寒旌没有习武,反倒对文墨更感兴趣些,如今在弘文馆挂了个闲职。虽然没有陆寒寻这般才能,但也没有变成像崔家小公子崔炳那样的纨绔子弟。陆寒寻长年领兵在外,陆寒旌就守在父母身边照顾,后来陆寒旌又娶了陆升旧友的女儿阮氏,阮氏聪慧端方,贤惠得体,和陆父陆母也相处甚好,两人已经育有一子,纵然陆寒旌仕途没什么建树,但已经家庭美满。 纵然没有惊涛骇浪的人生,能有如此平淡安稳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和幸福呢。 陆母看阮氏给陆寒旌夹菜,心里一动,放下筷子殷殷地问陆寒寻:“寻儿,你和公主如今怎样啊?” 陆母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 然而大家心思各异。 陆升听到这话面色微沉。 陆升出身贵胄,他的军事才能是天生的,政治嗅觉是家族给的。对于陆寒寻的这门亲事,陆升的答应本身就出于无奈。他倒不是觉得玉嫤不好,只是这样的皇家联姻,当初监国长公主玉澜一提出来,陆升就知道玉澜是对陆寒寻有了防备。虽然这防备不多,但确实有。 就连陆寒旌时间长了也明白了长公主赐婚的意思。听到陆母的话,陆寒旌心里一个咯噔,偷看了陆母一眼,觉得母亲这话有点不合时宜,兄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都知道这婚事不是陆家情愿,母亲这一提不是给大家找不痛快吗。 相比之下,陆母就随遇而安的多。她最大的担忧不过就是陆寒寻所娶非良人,但她作为命妇,听到玉嫤虽为公主,但性子温婉沉静,尤其这公主竟然能嫁到边塞陪夫君,而不是守在洛阳享富贵,这心性陆母还有点敬佩,她心里对玉嫤先有了好感和希冀。 陆母觉得这桩皇室联姻即已经木已成舟,那若公主是个好人儿,也是陆寒寻的幸运。 陆寒寻脸上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温和地笑了笑:“公主深明大义,明理识体,我与她相敬如宾,一切无恙。” 陆母听着心喜,又有点不满:“那这次怎么不带着公主一起回来。” 这次不用陆寒寻回答,陆寒旌替他说了:“哎呀阿娘,兄长哪次回来不是快马加急,公主身娇体贵,哪能这样颠簸?而且兄长每次在洛阳呆不过两天,公主到了还没等解过乏呢又得长途跋涉,人家公主怎么受得住?” 陆寒寻听自己弟弟这顿嚷嚷,虽然没说话,但还是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这弟弟跟他不一样,自幼长在父母身边,不管多大的年纪,在父母面前都比他亲昵得多,像这样的在父母面前撒娇般的叫嚷,早就在陆寒寻身上消失了。 他是被陆升当做陆家未来主君来培养的人 13.第 13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陆寒寻跟在玉澜半身后,他微垂着眸,入目的只有玉澜的裙角。但陆寒寻的目光也仅限在那一方裙角。 “已经入冬了,这菊花倒还开得热闹。” 玉澜这一张口,到让陆寒寻有点懵了。 他知道玉澜玉澜肯定是有话要和他说的,是以一直集中注意等着。不料玉澜开口语气轻松,还一副专心欣赏的样子,到让陆寒寻有点不懂了。 他顿了一下回:“这些话都是母亲安排家丁栽培的,母亲未出阁时就喜欢培育花草,在这方面颇有心得。嫁来陆家,种的花草也多得她指点。” 玉澜笑了,伸手轻轻抚了一下菊花细腻的花瓣:“陆母有如此才能真实难得,改天我让宫里的人过来找陆母请教一下。她这心得一定要记下来,若不传授给别人那太可惜了。” 陆寒寻微笑着一拱手:“臣代母亲谢过长公主。长公主不论男女都如此惜才爱才,也是大殷之幸。” “我今天来这本就是想找陆老将军一叙的,不讲礼节。陆将军你这时候还说这样的恭维话,实在太见外了。” 陆寒寻微笑着一低头,摆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姿态,心里却在想,可你还是一直叫我陆将军。 想到这,陆寒寻眼神黯然,也就低头不语了。 但玉澜却找到了契口,她心思一转,又说道:“叶惊鸿叶姑娘……” 正心里黯然的陆寒寻又是心里一紧,稍微游走的神思立马收起紧绷。 “叶惊鸿叶姑娘,想必也是极出众的女子,”看陆寒寻脸都有些不自在,玉澜微微一笑,语气温和,毕竟她不是来找陆寒寻算账的,“听闻叶惊鸿第一次上战场就杀敌数十人,红缨枪用得颇为精妙。红颜薄命我也很痛惜。若她还在世,我也想见见她。此等英勇果敢的女子,我自愧不如。” 陆寒寻又是一拱手:“长公主当年与回纥王子于神都苑比试骑射,亦是女中英杰。” 陆寒寻的回答没有什么迟疑,这让玉澜意外,可能在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提到叶惊鸿,陆寒寻会扰乱一下心绪。但两人正在对话,玉澜心里这点异样的感觉仅仅是盘旋了一瞬,随即消去。 “那都是机巧的手段,平时在神都苑试试还可以,到了战场上根本就不够用。将军以为我不知道?” 到了最后这句话,玉澜尾音一扬,斜看了陆寒寻一眼,又看着脚下曲水笑出声来。她这一轻笑,自然而然,大大方方,对叶惊鸿和自己都十分坦荡。也让两人刚才有些尴尬的气氛销声匿迹。 陆寒寻挠了挠头,也轻轻地笑了。玉澜看他虎背狼腰的身形却笑得有点腼腆,她不自觉地收回笑容,淡淡地说:“叶惊鸿离开,我也痛惜……” 玉澜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寒寻打断了:“我与叶姑娘没什么。” 如今敢打断玉澜说话的可没几个人了,是以陆寒寻这突兀的开口让玉澜静了一瞬,但她也没生气,她只是审视着陆寒寻的脸,看他脸上的每一寸是否有说谎的迹象。 陆寒寻神色坦荡任她端详,但看了一会,玉澜收回目光,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她笑陆寒寻装傻。 其实两人心知肚明,陆寒寻究竟喜不喜欢叶惊鸿,玉澜并不关心。但他肯破例让这个女子上战场让她一尝所愿,不管这破例是出于喜欢还是欣赏还是别的,都能窥得叶惊鸿这样英气飒爽的女孩子对陆寒寻来说是有些不一样的。 玉澜说的,并不是陆寒寻喜不喜欢叶惊鸿,而是陆寒寻能不能喜欢和叶惊鸿不一样的女子。 “玉嫤……”她懒得和他绕了,她望着湖水浅浅的涟漪,“玉嫤是几个公主里最老实本分的一个。” “性子更是柔静,她自小体弱多病,大多时候都是在公主苑中安养,平素我们去神都苑骑马她不参与。她最喜欢的就是捏着绣花针刺绣。”玉澜说着微微一笑,回头看了陆寒寻一眼。 陆寒寻察觉到她的目光,也轻轻笑了笑,似乎若有所思。 她继续娓娓道来:“你知道的,玉嫤母亲是父皇四妃之一的郑妃。郑妃当年以江南才女的身份采选入宫,确实颇有几分才气和傲气。郑妃很有读书人的淡泊心性,将玉嫤也养得性情淑静。” 陆寒寻跟在她侧身后,他听得认真,但静默不语。玉澜说的这些他也都知道,也能理解玉澜希望玉嫤幸福的心情。 陆寒寻心里甚至还有点意外,他太明白帝王家彼此勾心斗角的事了,别说皇家,就是他们这些官宦家里也是一堆事儿。不管玉澜这番话有几分出于真心,也确实是为了玉嫤考虑了。 “我还记得,之前有一次,父皇给后宫每位嫔妃公主分发了一对上好翡翠镯,偏偏玉媱喜欢玉嫤那对玉镯,说是上面的花纹意头更好,要和玉嫤换。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还训了玉媱,”玉澜顿了一下,“可玉嫤却和她换了,当时我就想,玉嫤这孩子,还真是好脾气。” “安宜公主确实性格温柔随和。”陆寒寻附和道。 “温柔随和,也惯能忍让,”玉澜叹了口气,“世人兴许觉得公主们都是出身皇家,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女子定然是要什么有什么,殊不知这最富贵的地方才更是风险暗藏。就算是公主,也难免互相攀比一下。玉嫤却和别人不同,退让忍气的本事比那几个公主格外好一些。” “安宜公主不计较得失,确实比别人有肚量。” 陆寒寻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虽然他和玉嫤交集不多,但也正因为如此,这半年来玉嫤竟然也不吵不闹,他是感激的。但这时候陆寒寻也比刚才更警觉了,玉澜这番话让他怀疑是不是玉澜知道了什么,至少她应该知道两人成亲到现在不仅分房还分院睡,玉澜是不是借此敲打他? “但说来也不怕陆将军笑话,幼时我对玉嫤还没有什么印象,兴许是和她隔着几岁的年纪,我又早早开府,跟这位妹妹没说几句话,”玉澜看着眼前几丛盛放的墨菊,“但 14.第 14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玉澜这次去陆府,因为议事时间长中午在那里用了午膳,不料下午又和陆寒寻交谈许久又临到黄昏,架不住陆母的再三挽留又用了晚膳,等走的时候星星都已经挂到天上了。 玉澜吃了几杯酒,人有点微醺,让珞明安排着回宫先去陶华园吹了吹风,因为入冬天有点冷,玉澜没敢在陶华园待太久就回了集仙殿。集仙殿内灯火通明,云舒正等着她回来。 集仙殿的门一开,云舒快步过来,因为珞明提前送信,云舒已经做好了醒酒汤,但她紧跟着玉澜确实因为别的事。 “公主,檀大人来了。” “嗯?” 玉澜虽然有点醉意,但远没醉到听不懂云舒话的意思。玉澜看了看天上凉星,这声困惑的嗯是奇怪檀喆怎么这么晚还等在这。 “檀大人知道公主外出,但一直没走,就在大殿里等着……” 越往后云舒的语气越冷淡,但在玉澜面前她又得收着情绪,云舒忍得还挺辛苦。 玉澜摆摆手:“知道了。” 进了大殿,玉澜看檀喆正在那摆弄殿内养的几盆墨菊。玉澜喜欢花,菊花里尤其喜欢墨菊,是以殿内墨菊数量最多。 玉澜看檀喆正拿着小剪刀在那给她的墨菊修理枝丫,心里先有了点意外。 别看檀喆这两年几乎三两天就要来一次集仙殿,别看如今外界都传两人关系如何如何亲昵。玉澜是最清楚的,檀喆来集仙殿确实来得勤,但俩人亲昵却算不上。 檀喆平时来集仙殿,只要玉澜不吩咐,他向来是抄着双手定在那的。珞明她们奉上的茶除非玉澜说,否则他也不喝,房内的东西他也绝对不会主动碰,整个儿就是一副此处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的样子。 玉澜还记得早前有一次,珞明又给他奉了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喝,玉澜呷了一口自己的茶讥笑他是不是怕给他那茶里下了迷药。玉澜越是看他一副想和这里划清界限的样子,越是要安排他做给自己做事,最常做的就是让他给自己研磨。 平时恨不得除了脚别的地方都别沾到集仙殿的人,今天竟然拿着小剪子在那里修花,玉澜能不奇怪吗。 但也仅仅是奇怪,兴许是吃了几杯酒的缘故,玉澜竟然没心思高兴檀喆和她拉近了距离,她反倒揉了揉额头,张嘴第一句就是:“有事?” 如此公事公办略显疏离的语气让檀喆有点受伤,但他面上维持得很好,若无其事地放下小剪刀,问得更是自然而然:“公主这是去陆府了?” 玉澜脚步一顿,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云舒,云舒跟受了莫大屈辱似的失态摆手:“公主,不是我!” 不等玉澜说什么,檀喆站出来:“自然不是云舒姑娘,都是臣猜测。陆将军这次回来带来对突厥的新动向,他如今也还没有走。想来公主也想和陆老将军一起商议一下接下来如何应对突厥。但一切只是臣的猜测,不想一猜就中了。” 檀喆态度难得的温和恭顺,饶是如此也没有让玉澜缓和神色。君最忌讳被臣猜测心思,尤其猜得如此明目张胆,对玉澜来说,就算是檀喆她心里也不会舒服。 良久,玉澜淡笑了一下:“檀大人果然聪明。” 说完玉澜面无表情地端了醒酒汤喝,一脸的不高兴。她这样反倒让檀喆稍微放了心。玉澜真要动了怒反倒面无表情,要是脸上明显露出情绪,才说明她虽生气但这事儿还能翻篇儿。 檀喆看着她把醒酒汤喝得很急,忍不住又问:“你喝了很多酒?” “不多,”玉澜停下来,应该这股气消了些,竟然还能反过来调笑他,“还没醉到我想把檀大人扑倒的程度。” 那我是不是该失望? 这话檀喆只敢在心里说,玉澜可以随意调笑他,但他要是反过来调戏回去,玉澜还真不一定就乐意。 “说啊,是不是有事?要不然怎么你一直在这等?” 玉澜还是没忘了这茬。 檀喆抿抿唇:“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这样一说,玉澜更奇怪了,忍不住挑了下眉:“什么时候……檀大人能闲到没什么要紧事也来集仙殿了?” 这调侃里多少沾了点埋怨,尽管细微但檀喆听得出来。但他更踌躇了,他没把握说了之后玉澜会不会生气。 “说不说,不说我可就睡觉了。但你要是不说,我可不会让你走,就让你在殿里站着。” 她语气轻快不少,檀喆轻叹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昨天你让我留在这里商议应对突厥的事,今天白天我打听了一些别的消息。” 玉澜做到软榻上淡淡望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檀喆也静静回视她:“陆寒寻之所以能驻军边塞应对突厥,他的经验许多都是来自其父,陆老将军陆升。” “陆老将军追随先帝,与先帝并肩作战,后来得封开国公。但早前,陆老将军是前朝礼部尚书之子,自幼文武双修,与先帝一样,是前朝出类拔萃的贵族公子。彼时前朝妖后当政,对突厥割地朝贡和亲谄媚。前朝李太后当政时曾与突厥三次和亲,这三次和亲,陆升均以副使身份送亲。” 玉澜望着他,依然没什么表情,只稍微笑一笑:“陆升这些经历都不是秘密,这也值得檀大人你花一整天去查?” 听了玉澜的调侃,檀喆不为所动,望着他继续说道:“陆升年轻时臂力惊人,尤善骑射,第二次送亲到突厥,曾与突厥大王子比射艺,陆升得胜,突厥大王子甘拜下风。据传在当时,突厥王子不畏前朝皇帝,却敬畏陆升。” 这时候玉澜不说话了,只是听着。 “后来,陆升跟随先帝起兵征战四方,天下太平后,尽管得封开国公,陆升依旧驻守边塞,他所面对的外敌主要就是突厥。但因为陆升早年在突厥的几次经历,他和当时突厥大可汗相互熟识,虽边境冲突不断,但未 15.第 15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洛阳神都的紫微城,集仙殿内灯火通明。 云舒看了看如墨夜色,又回头看向集仙殿,她微微皱了皱眉,觉得这次檀喆在这里呆的时间未免长了些。 总不能在这过夜吧?不能啊,之前檀喆可从来不会留宿集仙殿啊。 云舒也只是心里想想,不管这时候玉澜和檀喆在做什么,只要玉澜不喊她,她就不能进去。她也只盼着两人别吵起来就好。 而集仙殿内,玉澜和檀喆,吵是没吵起来,但这气氛也算是降到冰点了。 檀喆明明听清楚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玉澜的话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遍:“你……都知道?” 最后一个字他甚至感觉听到了自己这么多年从没发出过的颤音。 玉澜还是那样的神情,镇定甚至有点淡漠地望着他:“我知道。” 檀喆呼吸一滞。 玉澜淡淡的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呢,他们都清楚。 自古以来,君王最忌讳的就是臣子拥兵自重。地方臣子若有领兵权对皇帝来说是个大忌。臣子因为手握兵权而领兵造反的事史书上记载得已经够多了,是以天下平定后,守江山的君主要做的无一例外都是收归兵权。 也不是没有例外,除非君王具有极强的个人魅力,足以成为众将之帅,功绩能力盖过手下的将领,还能压住这些将领。当然,君王信任有功的臣子创造君臣佳话的也不是没有,但这样的佳话太少了。信任很难,猜忌是一瞬间的事,生了就很难消了。 更何况陆寒寻情况更复杂。 陆寒寻不仅手握重兵,还与突厥贵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且陆寒寻不是莽夫,他的政治才能和军事才能同样出色。他远在边塞,一旦想做点什么,纵然有节度使等,洛阳这边也根本反应不及,而且他若和突厥有什么勾当,也完全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檀喆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只是习惯地思考各种可能性,且以他和玉澜如今的位置,哪怕陆寒寻迄今为止看起来为人正派处处都是为大殷考虑如何应对突厥,别人有这样的隐忧和考量在所难免。 当然,考虑再多都抵不过玉澜的信任。 要说那一瞬间檀喆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好吧,天塌下来倒也不至于,但心里不是滋味是真的,且后劲儿极大。 陆寒寻怎么样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在乎的,只有玉澜对陆寒寻的信任。 “檀大人说了这么久,喝口茶吧。” 玉澜虽然是请他喝茶,人却是盯着檀喆看。从檀喆开口到现在,她就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檀喆,细细审视着檀喆每一刻的表情。檀喆也是真有几分本事啊,从头说到尾,脸色几乎没什么变化,让人很难瞧出他说这些话时是什么心情。 可一个爱笑的人现在这么认真甚至面无表情,本来就说明了问题。 檀喆只觉得呼吸不畅,他挺了挺脊背:“不了,臣不渴。” 他这样,以往玉澜肯定不高兴要逼他喝,可这次玉澜摸着蜜蜡沉吟不语。 这几年随着檀喆来集仙殿的次数越来越多,玉澜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思绪,她时刻警醒着别让她对檀喆的感情影响对政事的判断。 就像刚才,檀喆稀里哗啦说了半天,你别说,有几个瞬间,玉澜还真的晃了下神,多情地想,檀喆说这些究竟是提醒她要注意提防陆寒寻,还是他在乎自己对陆寒寻的信任?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起的一瞬,玉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所以就算她察觉到檀喆的神情有点不对劲,但还是不愿去多想。她斟酌再三回他:“选陆寒寻,不仅是我的意思,还是父皇的意思。” 她抬眸看着檀喆:“檀喆,你刚才也说了,陆寒寻长乐年间两次游历突厥,那可都是父皇准许的。所以选中陆寒寻的其实不是我,而是父皇。” 玉澜说着从软榻坐起来,身体还有点迟缓,她这两年腰不大爽利,起坐不自觉地放慢动作,云舒为此总劝她不要长期伏案写字,让她多出来走走。 “应对突厥一事,父皇和陆升谋划了十年之久,陆升伤病,父皇看中陆寒寻接替他继续筹谋,”玉澜接过珞明递过来的又一碗醒酒汤,“突厥已兴盛百年,按照陆老将军的话,这次机会难得,稍纵即逝。陆家父子是如今大殷对突厥最有经验的人,你说,我不用陆寒寻还用谁?” “但你明明已经知道,陆寒寻三次出使突厥,和突厥贵族交好,你还能放心让他带兵在边塞?” 玉澜叹了口气,但转头反问:“不然呢?” 檀喆被她一呛,突然无话可说。 “你还真是信任他。” 这句话,檀喆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压了一晚上的情绪,也只敢用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轻飘飘地说出来。 结果换来的是玉澜重复的反问:“不然呢?” 临到宵禁时分,通远坊内巷道有行人匆匆,生怕到了宵禁时刻被金吾卫抓到。唯独一位缓带轻裘的公子手里拎着一坛酒,走得格外慢。 有几个路人大着胆子打量他,看着人穿得很好显然是坊内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可他竟然不用车舆。看着走路慢吞吞的架势,估计手里的那坛酒已经空了。长得这么俊的公子走夜路也是危险的,更何况还喝这么醉。 也是因为夜色正浓,这些人没有认出来,这个模样好看提着酒坛的人,就是如今洛阳城官家小姐都私下讨论的白衣卿相檀喆。 檀喆揉着额头,虽然一坛酒已经见了底,但他只觉得这酒不够,不够让他大醉一场解千愁,夜已深了,他还寻思着去拿再去拿坛酒喝。 街上行人寥寥,左相一心寻酒。就他现在到处晃荡的样子,不被金吾卫抓到才怪。 但要不说檀喆这人运气好呢,偏巧今天负责通远坊这片的金吾卫是中郎将江照。 这天江照带将士巡查通远坊,远远就看到有个人在远处手里拎着个东西一步一步往前走。江照手下的副将按照规定先是在远处大吼让其停下脚步,那人没听见,将士又按规定放了空箭,那人还是没停。 这时候将士 16.第 16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陆寒寻在洛阳城呆了两夜一天,第二天一早就启程,马不停蹄赶回边塞。陆母一如既往地不舍,但也没办法,送走陆寒寻一转身就擦了眼角一直含着的眼泪。 也不能怪陆寒寻着急,他一离开边塞,军营无将,虽然有亲信副将坐镇,但他不在那总归心里没着没落。 陆寒寻和徐青远一路赶回边塞,陆寒寻心里终于踏实了点。他先是去了军营里巡视了士兵的日常操练,又和副将询问近几天的情况,来来回回折腾一顿,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上了。 他一回府就看到刘叔迎他,刘叔一见他就哎呦哎呦的,连声说将军你这一路奔波真是累坏了。一边说一边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陆寒寻确实有点累,毕竟赶了几天也没休息。看到刘叔过来,又见他满脸关切心疼,陆寒寻心里一暖,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刘叔嘘寒问暖了一会,见陆寒寻信步要回自己的小院,他拦住陆寒寻,眼睛往陆寒寻身后瞟了一眼,低声道:“将军,要不……先去公主那吧。” 陆寒寻身体一顿,看向刘叔。 他终于反应过来觉得刘叔哪里怪了。 刘叔虽是陆府的管家,但他行军出身,饶是做了管家,说话做事也延续了作为军人的干脆利落。不会像洛阳官宦府中那些管家一样有种殷殷切切谄媚讨好的劲儿。以前陆寒寻从洛阳回来,刘叔虽有关切之语,但从来不会像这次一样说话絮絮叨叨。他现在的模样倒更像他洛阳陆府中曾经的那位老管家,因为看他长大,诸事呵护如子,喜欢对他念念叨叨怕他磕了碰了。 陆寒寻看了一眼身后,那是玉嫤所居的正院。他沉思了一下收回目光,又看向刘叔,刘叔连忙解释:“公主没别的意思,只是知道将军您今天回来,特意准备了午膳想给您接风洗尘,没想到您中午没回来,她又安排准备了晚膳和夜宵……她院里的婢女为此都忙活了一整天了。将军您要不就去看看公主?” 刘叔说得小心翼翼,陆寒寻听得有点奇怪。 玉嫤嫁过来这几个月,除了很久前玉嫤主动去他书房找过他那次,其他时候两人各自住在自己的院子里彼此相安无事。像这种要他一同用膳的示好更是从未有过。 陆寒寻想着玉嫤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他,当下答应了,让刘叔告诉玉嫤稍等片刻,他换了常服就到。 等陆寒寻去了正院,发现玉嫤已经都准备好了。 因为入冬,玉嫤穿的衣服比较厚,内穿白色曳地长裙,上身穿了青色对襟窄袖襦,外面披了一件紫褐色大翻领披袄,但并不显臃肿。她穿衣格外喜欢清淡的颜色,这次的配色已经是难得的亮丽。 看到陆寒寻的身影,玉嫤迎了出来,这让陆寒寻快走几步先对她行礼:“臣陆寒寻见过公主。” 玉嫤愣了一下,对他一福礼:“将军长途奔波劳累,辛苦了。” “公主哪里话,都是臣应该做的。这次去洛阳为公主带了些礼物,不知道公主喜不喜欢,还望公主海涵。” 他说着,徐青远提着两个箱子过来了,他到底是习武的人,那俩箱子看着又大又沉,他一手拎一个跟没事儿似的,仿佛提了俩特别大的流星锤。 徐青远把箱子放下,打开盖子,玉嫤上前一看,不由得啊了一声。 她发现这俩箱子里的东西放得挺讲究。 第一个箱子先是最底下放了好几匹步,码得整整齐齐。玉嫤一看就知道上等的布料,全洛阳城卖这布的不超过三个布坊。布匹上又放着扎得整整齐齐的绣线,颜色之齐全让玉嫤都想不到。 甚至在这上面还有一个小的木盒,玉嫤打开一看,是几本崭新的花鸟图册。 想来是陆寒寻看她喜欢做刺绣,特意买了这一箱布匹绣线,甚至还想到了买图册帮她增进一些灵感。 第二个箱子倒都是寻常女子的物件,这个归置得更讲究,里面放了几个百宝盒,每个百宝盒里放的东西都不一样,光是颈饰耳饰发簪这些就各自放了一整个百宝盒,自然也不乏女孩子要用的胭脂水粉。玉嫤看了看发簪,那做工和料子,是出自洛阳做发簪最好的懿安坊。 “这一路一直轻装简行,行程匆忙,没能带太多东西,还望公主谅解。” “没没,将军还能记着这事,玉嫤已经十分惊喜了。” 陆寒寻毫不费力地从玉嫤话中听出了欣喜。 他心里微微一动,看玉嫤趴在箱子那翻着箱子里的事物,他突然想起玉澜说的珍惜眼前人的话。 这几个月虽然和玉嫤相处不多,但陆寒寻又是何许人,正是因为这几个月两人久未见面却相安无事,他才更知道玉嫤与其他几位公主不同。 踌躇了一下,陆寒寻伸手把她扶起来。 “这些东西公主以后再看,若公主喜欢,下次去洛阳我再为公主寻更稀罕的玩意儿带来。” 显然玉嫤没料到陆寒寻能说这样的话,她愣了一下,自忖这话有些暧昧,这个感觉一浮起来,玉嫤觉得自己心跳都快了一些。她连忙摇摇头抛开这个念头,收回被陆寒寻扶起的手臂,轻轻笑了笑:“那就多谢将军了。” 她终于想起正事,带陆寒寻接风洗尘。陆寒寻和玉嫤一起坐到桌前,陆寒寻看着满桌的菜,不由得心里惊叹。他知道玉嫤到边塞后遣返了许多侍奉的人,如今还能做出这么多的佳肴,可见留在她身边的几位侍女有多能干。 “我不擅长厨艺,手脚慢,只做了这几道菜,将军将就着试试。” 陆寒寻更惊讶了:“都是公主你自己做的?” 玉嫤点点头。 陆寒寻闻言笑了,轻声说:“向来只知道公主喜做刺绣,没想到厨艺也好。” 此刻的陆寒寻更多的是觉得对玉嫤他还没有全然了解,这次回来他见到玉嫤,有了更多的新奇感。抛开玉嫤公主的身份,她也像一个宝藏一样,好像随便挖一挖就能见到之前看不到的另一面。 玉嫤愣了一下,不由 17.第 17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自从陆寒寻同意玉嫤去军营为士兵写家信,玉嫤非常积极地扮了男装,第二天就让刘叔陪她去了军营。 秋棠秋芷都扮做了书童陪她左右,自此边塞军营有了一个专门为战士写家信的先生。 起初玉嫤面对那么多血性男儿十分紧张,见了将士她也低了头不说话。她有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反而担心被认出女儿身。 结果第一天去军营代写书信,一个百夫长坐下来瞅了她半天,眼睛骨碌碌地转。 玉嫤本就装着心事,看那百夫长神情有异,她心里更加紧张,那百夫长说什么她就在纸上写什么,只求早写完这百夫长赶紧走。 笔尖在信纸上落下最后一笔,玉嫤松了口气。不料百夫长冷不丁冒出一句:“先生长得细皮嫩肉,看起来反倒比许多女子还要俊俏呢。” 第一天就被人察觉有异,玉嫤心里狠狠一跳,她看向百夫长,那人年纪不大,看着倒敦厚,眼睛里并没有调笑的意味,反倒是一脸研视的神情,好像真的只是想知道自己的推断对不对。 这一脸单纯别无他想的求知模样让玉嫤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反倒站在她身后的秋芷十分泼辣,她从玉嫤身后窜出来狠狠一拍桌子:“大胆!我们先生可是徐青远徐副将请来的!你怎能如此言语轻佻!” 她故意捏粗了嗓子疾言厉色,把那百夫长吓了一跳,其实秋芷也后背出了冷汗,生怕百夫长恼羞成怒跟她拉扯起来。好在那百夫长吓了一跳,秋芷搬出的徐青远也颇有威慑力,那百夫长虽然有点不高兴,但好歹没说什么,只嘟嘟囔囔:“我也没说他是女的啊。” 后来玉嫤才知道,这位百夫长是箭术高超的弓兵,其箭术称为百步穿杨亦不为过。玉嫤颇为担心,恐自己主仆言语冒失打击这位神箭手的士气。 于是玉嫤尝试着克服自己怕生的性子和这些士兵接触。她从小养在深闺,哪里见过这么多男人。是以之前话也不多,起先许多士兵看她不爱说话的样子,只觉得这先生孤傲,还不愿意找他代写书信。还是秋棠秋芷更活泛一些,许多话都是她俩替玉嫤说。 慢慢地玉嫤跟大多数士兵混了个脸熟,人也就放松了。甚至好多人她都已经记得名字,也知道了他们家里的情况。 有的是因为家有娇妻,刚刚成亲就应征入伍,不得不把年轻娇弱的妻子留在家里。有的是家有年迈父母,自己的几位兄长早前因为打仗身死异地,幺儿再度扶兵役,不放心家中父母,写信频频问候平安。还有的是来边塞前妻子刚刚生下孩子,自己就这么来了边塞,给妻子写信嘘寒问暖。 后来,玉嫤时常一边写信一边和士兵聊天。边关生活艰苦,军营中又都是一堆粗糙的男人,玉嫤的出现给了许多士兵一个说出心底事的机会。于是玉嫤听到了很多故事,有士兵临行前没有和心爱的姑娘表白,留下许多遗憾的。有士兵和玉嫤描述和新婚妻子如何定情的,也有士兵和她说自己兄长战死后父母多么伤心的。 一月后,玉澜收到一封来自边关的信。玉澜对这封来自边关的家信颇为新奇,毕竟这么多年也没人给她写过信。她立刻打开来看。 信自然是玉嫤寄来的,玉澜坐在集仙殿中一个人细细看了许久。玉嫤在信中言语平实,给她讲了自己去边关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其中着重讲的就是她得到陆寒寻准许给边疆战士写信一事。 玉嫤在信中写了很多小故事,细细碎碎的,却都是边关战士亲身经历的小事。玉嫤也不煽情,也不怕玉澜是否看不下这些琐碎小事,只简练地些她的所见所闻,间或感慨一句若不是来了边关见了这许多人,也想不到世间竟有人有如此境遇。 看到最后,玉澜看到玉嫤在末尾写了一句话。 “尝人间百味,愿至苦回甘。” 不知道为什么,玉澜看到这句话,突然眼眶一酸,差点就要掉下眼泪。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遍玉嫤信中写的边关战士的内容,其实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稀松平常的生活细节。玉嫤在信中也并没有替这些战士卖可怜博同情,其中许多内容还是士兵和自己心上人的绮事。可即便如此,玉澜看着还是不由得有些心酸。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玉澜清楚每一场战争后,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她也曾做出出征回纥的决意,也知道那一战获胜的背后仍旧有许多家庭别离亲友。昔日洛阳城天街她迎王师凯旋,不知道又有多少父母为战死的将士默默垂泪。 战争不可避免,我能做的,也只有让战争能少一场是一场了。 玉嫤几乎每隔三日就回来军营,一般一呆就是一天,写上一天的书信,还会和战士聊聊天。 一个月的时间,玉嫤渐渐克服见生人的恐惧,面对战士的时候逐渐放松下来。她既然男装就是不想暴露身份,越是想掩藏什么就越担心暴露什么,起初玉嫤十分担心自己身份被识破,后来一直没有人提,她渐渐也就忘了这事了。 实际上她的身份在战士这里已经不是秘密。毕竟玉嫤虽着男装,但细皮嫩肉长相俊秀,哪怕当做男子也是带着脂粉气的男子,看着就没有阳刚气。 更何况这位所谓代写家书的先生挺有派头,有俩书童不说,还被机灵的将士发现她每次出现身边不远处都有陆将军的近卫队巡视。大家猜了半天,觉得能如此被陆将军重视的,除了陆将军的家人,也就是那位传闻中千里迢迢来边塞与陆寒寻成婚的安宜公主玉嫤了。 这个猜测虽然始终都没得到证实,但在将士多番搜寻证据的推论下八九不离十。只是玉嫤言笑晏晏态度亲和,大家虽然不敢细问但又喜欢她的平易近人,渐渐地也就不在意这些了。 除了写信,玉嫤也没落下她刺绣的手艺。 当初绣娘鼓励玉嫤自己画新样子,玉嫤虽然嘴上谦让,但委实心动。最近这几 18.第 18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陆寒寻虽然没有明说,但回来这两天,他其实是知道玉嫤近况的。 虽然他能感觉到刘叔如今明显偏向玉嫤,但刘叔依然告诉他,他不在这的那些天,玉嫤主要是去灵州城中闲逛,还去灵州城附近的绣坊结交了几位绣娘。当然,刘叔也告诉他,玉嫤去了边关战士的墓园,尤其看了叶惊鸿的坟墓。 刘叔说了这些,照旧又罗里吧嗦说了许多袒护玉嫤的话,袒护得理直气壮。陆寒寻也不知道这个老兵怎么如今成了如此絮絮叨叨的老父亲样子。但对玉嫤去看叶惊鸿坟墓这件事,陆寒寻并不打算立刻问。 两人四目相对,玉嫤显然更羞赧,很快避开了目光,尽管努力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但到底不善此道,泛红的耳朵泄露了她的紧张。 陆寒寻只当没看见,他放下手里的图,指了指一角的缺处:“这里要是再添一个云纹是不是好一点?” 玉嫤微微一愣,拿过来细细敲了敲,随即点点头:“嗯,我下次试试。” 说罢对陆寒寻微微一笑:“多谢陆将军。” “公主何需如此客气。” 陆寒寻这样回着,人也微微怔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次回来,玉嫤的态度和之前不太一样。 过去陆寒寻和玉嫤甚少有接触,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也只是瑶瑶想看,并没有什么交集。即便成亲这半年两人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正是如此陆寒寻反倒能看出来,玉嫤和她那几位姐妹不同,这女子性格如深涧桃花般淑静内敛,成亲后腼腆到少有的几次见面她说句话都要脸红,话更是少得可怜。 可今天不一样。 陆寒寻说不上具体哪里变了,可他看着在自己面前自自然然的玉嫤,多少能够感觉到这种变化。陆寒寻说不上这种感觉让她是不是更加心动,但总归他是不反感的。 而玉嫤也不明白为什么陆寒寻去了一趟洛阳回来,突然就来正院来得勤了。但她却没像以往一样因为陆寒寻的一个小举动就想太多。 兴许是因为她现在比较忙。玉嫤后来固定每隔五天就去一次军营给人代写书信。自她提出这一请求两个月后,有一次陆寒寻去军营,看玉嫤坐在一张小桌前认真倾听一个士兵说着什么,她还不时地问一两句,再落笔继续写。 陆寒寻听她轻声细语地问那个士兵,那天冬日的阳光正好,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绘着冬青纹的长裙,披了一条鹅黄色外袄。 正午的冬日阳光落在她身上,自幼养在皇家的女子雪白的肌肤覆了一层金黄的底色,却越发显得粉雕玉琢。她抬眸倾听询问的模样态度亲切极有耐心,垂眸写字时又认真专注,长长的睫毛如蝴蝶般轻轻颤着,仿佛冬日一朵半开的花朵。 陆寒寻不由得喃喃道:“她竟然真的坚持下来了。” 他旁边的徐青远和靖川却是耳聪目明的人,听清楚了这句话。两人对视一眼,敏锐感觉到陆寒寻如今对安宜公主的态度不同以往。徐青远遥遥看了一眼玉嫤旁边虽不说话但一直神情警惕的秋芷,轻声说:“安宜公主自和将军您申请后,最近这两个月每隔五天左右就过来替将士代写书信。前段时间下雪,安宜公主依旧冒雪来此等了一天。” 徐青远这番话尽可能用陈述的语气,不想让陆寒寻听起来他是在替玉嫤说话。自古做顶头上司的,哪有能接受自己属下替别人说好话的。 听了徐青远的话,陆寒寻低头沉思一下:“不管三天还是五天都来得有些勤了,将士每天只想着给家里人写信,未免人心动摇。” “那是否告诉公主间隔就一些,半月可好?还是一个月?” 徐青远悄声征询陆寒寻的意见。陆寒寻想了想:“罢了,我自己告诉她吧。” 当晚,陆寒寻拿了几个当天刚狩猎的野味来了正院。 玉嫤正在院子里剪花枝,不防陆寒寻又来,十分意外。她把剪刀给秋芷,陆寒寻已经提着野味进来。 玉嫤自然可以不用给他行礼,她整了整衣服:“你来了啊。” 看到陆寒寻手里的野味,玉嫤有点惊诧地眨了眨眼睛,往前的步子也微微停滞了一下。陆寒寻敏锐察觉到了她的反应,立刻刹住脚,把野味交给身后跟上来的刘叔,话却是说给玉嫤听的:“这是今天打猎狩的兔子和大雁,给公主做了尝尝吧。” 玉嫤没有异议,还说了声好,但陆寒寻还是顾及她刚才神情姿态的拘束,还是让玉嫤在屋里等等他。陆寒寻去偏房洗了手才进去,正看到玉嫤在给他泡茶。 玉嫤之前托刘叔给自己做了一个茶台,此茶台从取材到制作都十分简朴。玉嫤和刘叔在灵州城附近找到一处伐木场,玉嫤挑了两个十分粗壮的木桩让刘叔带了回来。刘叔可不是洛阳城里手无缚鸡之力只知道耍心眼的那种管家,有的是力气和巧思,遵照玉嫤的意思把这两个木桩削削减减拼成了一个桌子,又把表面修的光滑整齐。 如今这茶台桌面上还有木桩的年轮,侧面有干裂的树皮,看起来敦实,但别有一番古朴野趣。 陆寒寻看玉嫤手里捏着一个木制的小勺子,先把一小把米炒黄,又往里面放了一点茶叶,炒出茶香后,她给壶里放满水等水烧开,又忙着剥石榴籽。 她一番动作都慢条斯理,捏勺子的手细指纤纤。陆寒寻注意到她的手非常素净,每根手指都只留了短短一小截指甲,打磨得十分光滑。和别的贵族女子不同,玉嫤的手没有涂任何颜色,能看到指甲底部的一小片淡色的月牙。 看她手里拿着的石榴,一直没出声的陆寒寻拦住她,从她手中取来石榴:“我来吧。” 她素手纤纤,保养得这样用心,是因为她喜好刺绣需要保护手。剥石榴这样花力气的活陆寒寻在这了自然不能让她做。 玉嫤也没有谦让,她手撑在膝盖 19.第 19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玉嫤说这话真没别的意思。 她只是单纯在回答他的问题,当然因为她猜测陆寒寻对玉澜应该有感情,她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 好在陆寒寻也是个狠人,至少他久经官场,反应堪称滴水不漏。玉嫤提到玉澜,陆寒寻连停顿都没有,微微笑着说:“至少还能有与公主一同煮茶品饮的人,也是一幸事。” 玉嫤点点头微笑:“确实。” 她想再说什么,不知怎么的又闭了口,只轻轻笑了笑,又给他倒了杯茶。第二杯茶还没来得及喝,有香味传进来,玉嫤停了手里的杯子往屋外瞧。陆寒寻解释:“看来是靖川他们把野味烤了。” 陆寒寻还担心她不想吃烤肉,问她介不介意。玉嫤摇摇头:“自然不会。” 随即她又笑:“小时候我跟着几个哥哥姐姐常常在陶华园偷偷烤东西吃。” “哦?”陆寒寻也笑了,玉嫤口中的哥哥姐姐自然是如今的几位皇子公主,平时高高在上的皇族在玉嫤口中变得如此生动鲜活,陆寒寻也有些稀奇。他站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公主也出来尝尝边塞的野味。” 他先她一步把大氅拿来,不等玉嫤反应,径自给她披上。两人相对站着,衬得玉嫤格外娇小,只到陆寒寻的下巴。陆寒寻微俯身体给她把大氅的带子系上,两人离得近了,呼吸都能听得见。陆寒寻看她站得比校场战士还要直,站得这样乖,他不知怎的觉得有趣,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看到院落里,陆寒寻的两个副将和玉嫤的两个侍女围着炉子各司其职,忙活得正起劲。靖川把兔腿穿到一根木棍上递给秋棠,秋棠把兔腿递给正忙着烤的徐青远,秋芷就坐在旁边扇风。 察觉到陆寒寻和玉嫤,四个人连忙站起来行礼,玉嫤对他们摆摆手。四个人得到授意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忙活。 玉嫤吸了吸鼻子,凉气和香气一同入鼻。陆寒寻对她伸出一条手臂,玉嫤借着他的手臂顺势坐到旁边的位子,徐青远忙得额头都起了一层薄汗:“公主将军稍等,一会就好了。” 玉嫤说着不着急,又听到陆寒寻解释:“徐青远烤肉的技术特别好,我和靖川都及不上他。” 徐青远听他这样夸自己,顿时不好意思了,腼腆地谦虚:“我只是小时候和外婆在乡下呆了一段时间,跟那里的孩子学了些微末玩意儿。” “诶,夸你是因为你做得好,不必这样自谦,”陆寒寻又看了玉澜一眼,“他不光烤肉的技术好,在外面生存的能力也很强,特别擅长打伏击战。” 徐青远也不知道自家将军为什么突然夸自己,他远没有靖川活泼外向,一听夸赞就不好意思了。尤其不小心瞟到秋芷也抬头打量他,他连忙收回目光,脸都红了。 有意思的是靖川听陆寒寻夸徐青远也不吃醋,反而低头嘿嘿偷笑。秋棠就站在他对面,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忍不住瞪他一眼。靖川猝不及防挨她一眼,也觉得莫名其妙,他收了笑容撇撇嘴,有点不服气地吸了吸鼻子。 徐青远烤完一条兔腿,陆寒寻接过来。玉嫤看他细心地把兔肉撕成条状放到盘子里递给自己,连忙接过,不自觉地说了声谢谢。 陆寒寻道了声公主客气了,随即看她两根手指拿起一小块兔肉小口小口地吃,吃得十分斯文秀气。 这让陆寒寻想起少年时,有一次他随先帝去神都苑打猎,一同去的还有长公主楚玉澜。长公主自幼得父皇宠爱,性格肆意放纵不说,还颇为好强,连骑马射箭的本事也不想落在他们一众男子的后面。她跟她一母同胞的太子哥哥打赌看谁猎得的猎物最多,随即一头扎进附近的树林。 巧的是那次他和楚玉澜偏偏看中了同一只鹿。那时他身为太子伴读,年少气盛,自负自己射艺上佳不肯相让。 玉澜骑在马上歪着头上下打量一下陆寒寻,随即就笑了,她痛快地点点头:“我知道陆小将军武艺卓绝,可我看中了这头小鹿,我也不想轻易放弃。这样吧,我和小将军你公平竞争,谁先射中,这头鹿就归谁,行不行?” 陆寒寻也笑了,他军营出身,看过许多混不吝的士兵,此刻扯起一边嘴角,还真有点痞气,然而说的话却让人生气:“小公主你这可就难为人了。我和你竞争,人家不说我欺负女子。” 是啊,多难为人啊,她倒是说公平竞争,可她一个小女子,怎么可能不让着她。 玉澜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仰头笑了一下,又收敛笑容盯住他:“小将军自不必让我,这小鹿归谁还真说不好呢。” 说罢玉澜调转马头追出去,陆寒寻受她一激,人微微一愣,不甘示弱也追了上去。 结果让陆寒寻想不到,玉澜纵马疾驰身法灵活,箭术虽力道略有不足但准头极好,竟然真的堪堪快了他半身射中了那只鹿。就连那次和太子的打赌,也因为玉澜比太子多了一只猎物得胜。 于是玉澜罚太子在神都苑里给大家烤肉助兴。陆寒寻和慕延作为太子伴读也受到她的邀请。那时玉澜还不到十四岁,穿了一件红底镶白的胡服骑马装,扎着高高的马尾,带了一条黑底绣金抹额,气质飒爽。 那次的烤肉宴,陆寒寻隔着篝火看着对面眉眼生动的玉澜。白日里还与他针锋相对的女子此刻眼睛如星子般晶亮,她敛去白天的锐气,笑容明媚。太子把烤好的第一块肉给了她,她连棍带肉接过来,双手拿着棍子两段咬了口鹿肉,夸了一句好吃。 玉澜吃烤肉的姿态倒也不是像男子那样大大咧咧,但也自然大方,不需要旁边的人照顾。她还如小孩子一般偷偷喝了半杯酒,她似乎不胜酒力,脸微微泛红,双手托腮乖乖坐在那。 陆寒寻犹豫着想靠近她,想问问她有没有事,身边的慕延却先行一步。他有点诧异平素儒雅温和的慕延这次怎么这样主动,他看着 20.第 20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玉嫤和陆寒寻转到房内,两人仍旧做到玉嫤设计的茶台前,不同的是这次秋棠秋芷她们送上了烤好的野味。 茶台被搬到了门前,两人在房内欣赏屋外风雪。萧萧寒风中,玉嫤托起小盘将茶叶一点一点拨入壶中,又置入清水。陆寒寻适时点上炉里的火,又给另一边的红泥小炉也点上,一个煮茶一个热酒,两不耽误。 如此,房内绿梅幽幽开放,丝丝香气萦绕鼻尖。房外大雪纷飞,银装素裹,温暖与寒冷,柔情和凛冽,奇妙的对比也确实是一番风味。 对陆寒寻来说,只要不打仗,别的时候都是闲适时间,是以这个时候他比玉嫤更放松。也是,他刚刚和玉澜复命没多久,又促成大殷和裴罗可汗的和平谈判,虽然结果还没出来,但已经八九不离十。突厥是大殷的心腹大患,能促成突厥和大殷的和平,他自然是想高兴一下的。 也正是因为现在不用过于担忧和突厥的情势,成亲半年多以后的陆寒寻终于把心思转到玉嫤身上。 他现在对玉嫤生出一些好奇的心思。 成婚这半年多虽然没有同床共枕,但陆寒寻也不是对玉嫤全然地置之不理。尤其几次接触,陆寒寻能看出来,玉嫤这人生涩怯生得很,虽然陆寒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对玉嫤来说是个外人,但玉嫤看到他确实每次都很拘束。 可这次不一样。陆寒寻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次的玉嫤相比之前几次自然大方很多。 他知道,在他去洛阳的几天,玉嫤是去过墓园的。 那里是牺牲的边塞战士的陵墓,是陆老将军安排的,陆寒寻来边塞后自然而然地继承父亲的意愿。 他自然清楚玉嫤去墓园是看了叶惊鸿的墓地。 但陆寒寻也没有什么心虚的情绪——他早就跟玉嫤解释过,对叶惊鸿并没有非分之想。是以不管玉嫤做什么他都有解释的余地。而且陆寒寻看她这两天的反应,直觉玉嫤的变化跟叶惊鸿没什么关系。 这就让他更感兴趣了。他一直觉得玉嫤兴许耿耿于怀叶惊鸿的存在。如今看来似乎不尽然。 陆寒寻看玉嫤又要煮茶,嘴上没说话,但一直看着她随时准备帮忙,尤其看到玉嫤又要剥石榴,他自然把石榴拿过来先给掰开。 他默默看玉嫤一双羊脂玉般的手里握着几粒殷红的石榴籽,从手到人都透着温柔乖巧。他盯着那手看了片刻,随即敛起眸子:“听刘叔说,你去了墓园?” 玉嫤动作微微一顿,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撇了撇嘴:“果然刘叔是将军的人,什么事都和将军汇报。” 她不像是能说出如此负气话的人,陆寒寻愣了一下,不仅没生气,还被逗笑了:“公主莫怪,若不是我特意问,刘叔定然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这话说得陆寒寻也有点赧然,他父亲的老兵,看他长大的刘叔,现在俨然和玉嫤到了一个战线上。他生气?别逗了他可没有生气的份儿。 陆寒寻的这番解释并没有让玉嫤开颜,她多少有点心不在焉,也是装着自己的心事。沉吟许久,玉嫤下定决心般说道:“我去墓园是去看了叶惊鸿的陵墓。” 陆寒寻点头,没有什么反应:“我知道。” 玉嫤又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特别钦佩这位女子。” 陆寒寻本来也没有在意这件事,但玉嫤的解释让他有点感兴趣:“哦?” 玉嫤点点头。 她有些认真,也有共情的悲悯:“女子本弱,能历此苦难还有如此杀敌破军的气概,叶惊鸿确实是位奇女子。” 陆寒寻心中一跳,他抬眸不动声色地看了玉嫤一眼。 陆寒寻跟檀喆可不一样,虽然他身为世家公子不缺女子喜欢,年少时更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少年将军。可他到底还是没有檀喆那么旺盛的桃花运,更是长年呆在军营,对自己魅力这个事实少了很多具体印象,因此和檀喆相比少了许多浮躁的自负。 此刻陆寒寻听玉嫤说她对叶惊鸿的欣赏,他完全没有扯到自己身上,什么失落玉嫤竟然没有为自己拈风吃醋,他全然没有想到。陆寒寻反倒站在旁观者角度,对玉嫤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许是玉嫤娇小玲珑的身材给人刻板的印象,让陆寒寻起初没有想到她的胸襟魄力。 门外雪渐大,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来,地上起初如铺了一层薄薄的糖霜,如今像落了一层鹅毛。雪越来越厚,除了落满屋檐院落等每一处角落之外,院子比以往更亮了一些。雪反射的荧光似乎比月光更盛,连院里老松的枝丫都瞧得清楚。 玉嫤煮的茶也开了,鹿肉和兔肉也被秋棠秋芷她们摆了上来。秋芷到底心细,还额外送来两盘解腻的瓜果。随即无论秋棠秋芷还是靖川徐青远,都十分默契的避了开去,没有打搅玉嫤和陆寒寻的独处。 喝了一杯茶的功夫,陆寒寻发现玉嫤也没有这么排斥吃烤肉,他给玉嫤温了一壶宜城酒,玉嫤信守诺言吃了一杯,起初辣到喝不下,陆寒寻笑着拦下说别勉强了,玉嫤却不肯,非要试试。 吃了一只兔腿后,这杯酒玉嫤到底是喝下了,脸色渐渐泛了红,但眼睛清亮神智清明,似乎也不是喝醉的模样。 估计玉嫤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的酒量还可以。 陆寒寻只是想笑,他今晚不知道为何心情不错,脸上确实一直挂着笑。但在玉嫤要拿酒壶时,陆寒寻还是拦下了:“公主第一次喝酒,一杯就足够了。” 他看得出来,玉嫤是没醉,但也仅仅是没醉,这杯酒她喝下去还是有效果的。 果然,玉嫤听了他的话收回手,眨了眨眼睛,手搭在扶手上托起腮,轻轻舒了口气。 陆寒寻突然意识到,她其实是有点醉了的。 陆寒寻想开口让她休息,玉嫤却轻声开口了:“叶姑娘那样飒爽的女子,想必能和你们一起打猎骑射,一起烤肉喝酒吧。” 陆寒 21.第 21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陆老将军陆升曾说,寻儿这孩子真是跟别人不一样。 别的男子去了风吹日晒尘土飞扬的边塞,长期驻军生活和单调的环境会让许多战士脾气急躁一些。结果陆寒寻边塞呆了两年,人反倒越发沉稳儒雅了。 本来当初他和慕延一起是,是他更张扬肆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两人气质竟有些相同了。 当时陆寒寻听了陆升的话也只是笑笑,对陆升说的自己身上的改变浑不在意。 但这次听到玉嫤的话,陆寒寻还是不由得眉心一跳。 “我没有。” 玉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她觉得自己看到了陆寒寻额角的青筋。 她敏锐感觉到陆寒寻似乎听不得这话,她觉得自己冒昧了,那点微醺的醉意也冲淡了不少,讪讪地不再说话。 不料刚才一直寡言少语听玉嫤说话的陆寒寻打开了话匣子。 他似乎对这个谣言忍了许久了,尤其这次又是玉嫤提及,到底是他的妻子,他迫切地希望把这事儿跟玉嫤解释清。 “其实当时喜欢灵犀公主的是我弟弟,陆寒旌。” 说到这陆寒寻吐了口气,他又是糟心这件事,又是生自己这个弟弟的气,但又很没辙。 “他当年看了灵犀公主除夕夜的舞蹈,被灵犀公主的舞姿迷得神魂颠倒,日日茶不思饭不想,”说到这陆寒寻有点来气,一口闷了杯中的酒,“他自己想也就罢了,还非要把自己的心思告诉灵犀公主。” 玉嫤刚才看他把杯里的酒一口喝掉,本来是想拦一下,奈何他动作太快,她没拦住。 陆寒寻气愤难当,看着玉嫤:“所以他非要给灵犀公主送个礼物,结果就选了一条玉带!” 玉嫤看他抿着唇的模样,不知为何有点想笑,她咬住下唇不做声。 “送也就罢了,偏偏我这个傻弟弟胆小,不敢自己送,硬拉着我去……” 说到这陆寒寻陡然截住话头,又长长地舒了口气。 气坏了。 玉嫤却有点被逗笑了,她拿手掩住嘴,怕陆寒寻发现自己在笑。 哪能逃过陆寒寻的眼睛,陆寒寻目光一扫,就坐起来凑近玉嫤:“你笑什么?” 玉嫤被发现,很不好意思,撇过头去,人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我被误会了很久,很困扰的,这可不好笑。”陆寒寻这样说着,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他看了一眼努力忍笑的玉嫤,想起她刚才轻笑出声的一幕,含羞带怯,自有一番风情韵味,许是玉嫤自己也没有察觉。 两人看着门外飞雪,都感觉到成亲一来难得的轻松愉悦。 当初两人成婚,一个虽然听从皇令,却在心里一昧排斥,一个嫁之前就知道自己不是夫君的心仪人。成婚到现在两相默默,都还没从自己的固执中走出来。如今各自放开心里的芥蒂,才能在此刻围炉煮茶,把酒言欢。 思及此,两人心中都是感慨万千。 玉嫤好不容易收了笑,看了看旁边的酒壶,轻声说:“我想再喝一杯。” 陆寒寻望她一眼,这次没有阻止,将温好的酒给她斟上。 玉嫤端起酒杯,陆寒寻还是不放心,嘱咐道:“这可是最后一杯了啊。不能再喝了。” 玉嫤乖巧点头说了声好,抿了一小口。陆寒寻切了一块鹿肉递给她。玉嫤接过来细细地嚼,突然说:“其实之前,几位公主里艳名最盛的是玉媱。” 短暂的欢笑后,陆寒寻也恢复认真倾听的神情。他听得出来,玉嫤对玉媱的态度有点玩味。按理说玉媱比玉嫤年长一岁,她应该唤玉媱一声姐姐才对。可玉嫤并不,她是直接称呼玉媱名字。 “当年玉媱在除夕晚宴一舞倾城,又得了皇室第一美人的称号声名远扬。但其实在那之前,她就是我们几个里面最招人喜欢的公主。许多贵族公子像陆小公子一样,不住地送给她许多首饰珍宝,只求她一展欢颜。” 说这些时玉嫤不疾不徐,也确实是对陆寒寻有莫大的自信。既相信他不会乱说,又相信他不会因为这些话就误会自己毁人清誉。 陆寒寻对玉嫤说的这番话也只是付之一笑,浑不在意。 “不过玉媱当年为了舞蹈确实花了不少功夫。她在音律舞蹈方面是一个极有天赋的人,也愿意花心思。当初能名动洛阳城,并不稀奇。只是有时候啊……” 玉嫤顿了一下,神情露出一丝茫然。 “有时候怎么了?” 陆寒寻说着,把煮好的茶去掉渣滓,将茶水倒进她的茶杯。 玉嫤看了他一眼,敛起眸子,她踌躇了一下:“只是有时候,我觉得她执念太深了。” 陆寒寻多少能猜到一点,不过他不确定,于是抬眸望向她,等着她的解释。 玉嫤没有笑,她沉吟着,似乎也在思量自己的话。良久她开口:“玉媱是被上官皇后抚养大的,这个洛阳城里的人都知道。” “但我听母妃说起过,玉媱生母是才人,姓袁。袁才人一辈子只承恩一次,一次承恩就怀了玉媱。” “不过,玉媱生母怀她时,上官皇后临近分娩,父皇不想让母后劳累,就让母妃替上官皇后照顾袁才人。父皇与母后情深义重,对袁才人也多有疏忽。” 顿了一下,玉嫤看门外纷飞的雪:“我想,玉媱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才开始对父皇和母后多有怨怼的。” “后来,母后诞下一位皇女,按排行应该是二公主。可惜这位二公主生来体弱,最后不满百日就走了。母后很伤心,她本就因为生产伤了元气,孩子又早早离她而去。母后郁郁寡欢。” 陆寒寻点点头,猜到了后面:“后来灵犀公主出生了。” “对,玉媱出生,袁才人却难产,生下玉媱两个时辰后,袁才人去世了。父皇就决定,把玉媱给母后抚养,也是为了安慰母后丧女之痛。” “母后虽不是怀胎十月生下玉媱的 22.第 22 章 《小轩窗》全本免费阅读 玉嫤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头脑灵活心思活络的人,是以很多事她反应总比皇姐玉媱她们慢一些。 但好在她喜欢刺绣,这让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独处静想,于是许多不能立时反应过来的,在穿针引线的光阴岁月里渐渐也就想明白了。 玉嫤和玉媱,多少有些宿命的安排。 本来两人没什么交集。转变发生在回纥使节请求和亲迎娶玉媱。玉嫤有时想,若玉媱答应去回纥和亲,那回纥一战应该就不会打起来。陆寒寻也就不会这么快立下战功,想必也就没这门亲事了。 但时局发展步步都是出人意料。以往不会被拒绝的和亲被玉澜给拒绝了,都以为要嫁到回纥的玉媱还在洛阳城。反倒是平素最不引人注意的玉嫤,嫁了大殷新一代最被看好的将军。又一反过去女眷留守府中的习惯,不远万里跟随陆寒寻来了边塞。 曾经陆寒寻也曾以为这是不是玉澜的刻意安排,但今晚玉嫤的一席话让陆寒寻意识到,眼前这位安安静静的公主也不是大家以为的软弱胆小,相反,是个极有主见的女子。 “所以你不怨长公主得先帝殊宠?” “荣宠都是两面的,”玉嫤托腮回忆,“我记得以前皇姐总是被老师摁着读书,她学的东西比我们都要多。因为父皇喜欢她,对她的要求和期许也格外高一些。” “大家年少时都贪玩,皇姐却很多时候都得在公主院里学习。我们都是除了必要的教习外,喜欢什么就去做什么,可皇姐不行,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喜欢不喜欢都要学。” “有时候皇姐做得不好,也少不得父皇责罚。只是如今世人只看得到她十二岁开公主府,可以骑父皇坐骑。这些小事已经忘了。” 说到这玉嫤微微一笑:“想来也是年少时看了这么多书,皇姐如今才能担此大任吧。” 说到这她询问般看向陆寒寻,似乎在问他自己说得对不对。 陆寒寻也笑了,他抿了口酒,放下酒杯时说了一句话。 “你是欣赏长公主的。” 这句话,陆寒寻是笃定的语气,没有任何疑问。 他不是傻子,这半天他听得出来。 与其说是欣赏,倒不如说是佩服。只是玉嫤到底是公主,他把这话还是稍微修饰了一下。 玉嫤眨了下眼睛,随即一笑,倒也坦荡。 “我佩服她,倒也不是因为她如今位高权重监国理政。其实她吃过苦头,受过委屈,也遭过冷遇,能走到这步已是险象环生。饶是如此,仍有护佑玉媱甚至百姓的胸襟魄力。” 陆寒寻听她这样夸玉澜,一时间心绪复杂,说不清是感慨还是其他的。他能确定的是,玉嫤的这番夸赞不会影响他对玉澜的印象,但属实让他对玉嫤刮目相看。 “我只是觉得,一来人各有志,二来人与人本就不同。我只喜欢这些穿针引线的玩意儿,既没有皇姐那样的志向,也没有她那样的手腕魄力。既然本就不同,比较自然没有意义,更遑论嫉妒。” 玉嫤说着,把煮的茶倒入陆寒寻杯中,轻声道: “我只想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做好我喜欢做和能做的事。我长这许多年,也就这么大的志向了。” 茶水如细线落入细瓷杯中,风声入耳,茶水声清冽。陆寒寻听她低语,看她垂眸时纤长的睫毛,他的声音也不由得低下来:“能有此心志,公主亦是大勇。” 玉嫤惊诧地抬头看他一眼,许是觉得自己今天话多了,她也确实觉得脑袋有些晕晕涨涨,毕竟吃了两杯酒。 她开始后悔自己今天说了这许久,也不知道有没有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陆寒寻有些困惑地看她抿紧嘴巴一副沮丧的模样:“怎么了?” “没事,”玉嫤咽了咽口水,声音也低落下来:“我觉得有点头晕,我想……休息了。” 陆寒寻打量她一下,也没戳穿她。他喊徐青远靖川,结果四人一起跑了进来,陆寒寻让两人把东西收拾了,秋棠秋芷扶着玉嫤站起来。 外面的雪势头渐小,却雪光大盛,天地清明。 陆寒寻惊觉自己在这里呆的时间很久了,却没觉得难熬。相反,觉得围炉煮茶,饮酒吃肉的时光过得很快。他看被秋棠扶着,因为两杯酒而脸颊生着红晕的玉嫤,心里扑通直跳,歉意地一抱拳:“公主早点休息。” 玉嫤颔首:“将军也是。” 随后陆寒寻一转身踏入风雪中,行动之出其不意,把徐青远靖川都晃了一下,连忙跟上。 玉嫤还在懊恼自己今天话说得多。她反应没那么机灵,总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看着陆寒寻的背影,玉嫤咬着下唇想着以后在他面前一定要谨慎一些少说话。他本来就不喜欢这门婚事,她若是再贸贸然惹他嫌隙,不管对她还是对皇家都为难。 还是说我本就不该来边塞,而是应该在洛阳的公主府中守等着他? 两杯酒对玉嫤还是有影响,她只觉得晕晕乎乎,这个念头从脑海浮起来却不能细想。玉嫤随着两位侍女的轻声指引去梳洗就寝,随即也就把这念头抛到脑后了。 反正这边塞她也来了,想那么多没用的干啥。 初雪后,天一日冷过一天。 边塞将士都换上了厚厚的棉衣,但还是有不少战士手脚出现冻伤。驻守边关本就艰苦,天一冷雪一下,生活环境更是艰涩难当。 这时候越发看出陆寒寻整兵的手段,玉嫤照旧去军营给将士写信,她特意留心士兵表现,天寒地冷的时候所有将士一丝不苟,纪律严明。玉嫤路过校场,还听到一个老战士在给年轻的小战士传授经验怎么防冻。但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士兵抱怨天气寒冷。 她站在远处看这帮士兵操练,朔风中所有人面容坚毅,姿态到位起势利落。有一瞬间她突然就明白那日玉澜在城门迎接士兵时通红的眼眶,这些人是大殷的底气和骄傲,是大殷面对外敌时能从容不迫的王牌,也因此越舍不得让他们流血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