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意》 第1章 归来 “小门庭出来的就是不行,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今天敢偷主人的东西,明天就敢骑在主人头上!” 正厅里,钱氏气的咬牙切齿,一双吊梢眼恨不得将人盯出血来。 若春跪在地上,一张白净的脸被打得全是红色的手印子。 她郑重地叩了叩头,仍然立场坚定,道: “小人虽是跟着主母过来的陪嫁丫头,可也知道什么是规矩。大娘子若不信,尽管着人去小人房里搜。” “小贱蹄子,偏你长了张嘴是不是?严妈妈再给我掌嘴!” 钱氏一抬手,身边一精瘦的婆子便趾高气昂地领命上前。 她先前在若春手里吃过不少苦头,眼下总算逮着个机会。 “慢!” 苏意着一件素色的暗花对襟褙子,头发利落地挽成妇人髻模样,一根斜插的莲花玉簪穿入髻发,整个人显得干练而稳重。 她走上前,先给钱氏行了礼。 “母亲丢了东西,儿媳掌家的却竟不知,实在该打。” 钱氏冷笑一声。 酸道:“儿媳掌家辛苦。不过就是这么点儿小事儿,我自个儿处理了就行。” 苏意莞尔。 “母亲又说外道话。家中无小事,何况若春是我带来的陪嫁丫头。出了这样的事情,该是我负有教导不当之责。” 钱氏心下有些着急,她原想早早发落了若春,不想她亲主子却来的快。 苏意冷淡地注视座上的钱氏,目光中的尖刺一闪而逝。 她回来了。 重生醒来,发现若春不在,她便知晓了今日要发生的事情。 前世,钱氏背着她,偷偷以偷盗的罪名将若春发卖出去,最后等不及她去救,若春就为了自证清白,自己抹了脖子。 再后来,若水也莫名生病,几日就忽然病死了。 当初,她被继母当做维持门庭的工具,嫁入当今新贵定北侯府。 没想到,却成了一块为人利用的遮羞布。 刚嫁入侯府,丈夫谢望山便冷冷地对她说: “你苏氏虽是青州大族,可与我侯府比之不及。你不过是母亲为我娶回来给人看的摆设,不要逾矩!” 她一笑,就算丈夫不爱她,能安稳过日子就好。 她兢兢业业理家,事事以公婆长辈为先,可最后却一步步失去亲信,最终缠绵病榻,死了都没人知道。 就连她舍命救下的义女,也在她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充满怨恨地盯着她,道: “是你夺了我和娘的一切,如今又叫我去嫁寒门,你真是该死!你快将我和娘的一切都还回来!” 她心下泣血。 这就是她不顾自己的病体,舍了半条命救回来的女儿! 重活一世,这一次,他们都休想伤害她和她身边的人。 钱氏顿了顿,不自在地端起茶来啜饮一口。 严妈妈站在原地,也不知是打还是不打,只拼命给钱氏递眼色。 “严妈妈快打,这小蹄子不打狠了她是不会说实话的!”她气急败坏道。 原本钱氏想借着苏意在病中,早早罚了卖了,谁想能这么一出。 眼下赃物还没放好,一查准是要露馅儿的! “祖母。”苏意欠了欠身道。 闻声,钱氏忙抬头起身,几步迎上去,道: “母亲怎么来了?” 说完,她搀住谢老夫人,垂着头,脸色却越发难看。 谢老夫人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道: “听说家里闹贼,我亲自过来看看。若是敲实了,必得重罚才行。我们侯府是时下新贵,风头正盛之时,切不能叫旁人捏去了把柄。” 钱氏忙给眼色,严妈妈识趣地退回去。 谢老夫人拄着拐,一步一步坐上主座。 顿了顿,忽问:“望山呢?” 钱氏面色更加难看,只使劲儿绞着帕子,却不知如何回答。 谢老夫人了然,愠道:“混账!他又去了?” 钱氏没了底气,只默默点头。 谢老夫人握了握拐,轻呼一口气,饶是怒意未消。 她转头望一眼苏意,目光又染上一层慈爱。 “罢了,今日这事老婆子我便亲自审审吧。” 什么?! 钱氏瞪大了眼睛,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逃盾了去。 “母亲您本就年……身子不好,这等费神的事,还是我等小辈做就好。”她劝道。 “我是上了年纪,可也没老到黑白不分,是非不明的地步。 你本就没个主心骨,事事都偏着自己的孩子。这丫头又是孙媳妇身边的,孙媳妇虽是掌家,却因此也是不便。现今在这房中,能理此事的,便只我老婆子一人合适了。” 钱氏觉得自己像被拨了衣服一样,赤条条的。可身边又有个小辈,便只故作镇定。 “母亲说的是。”她附和地笑。 苏意瞧一眼,这笑的却极难看,怎么都觉得嘴角是向下的。 她用帕子遮住嘴角轻咳几声,体贴道: “母亲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 钱氏强颜欢笑,道: “母亲曾掌家数年,一向公正,怎会觉得不妥。” 苏意感觉钱氏快要哭出来了。 谢老夫人淡淡瞟一眼,语气沉稳冷然。 “你说说,你丢了什么?” 她丢了什么? 这个问题很值得思考。 “母亲,我……” 话说到一半,她顿住,好似在细细地想。 苏意递给丫鬟一个眼神,让她上茶。 谢老夫人只盯着钱氏,脸色却是由晴转阴,道: “你丢了什么,难不成自己都不知道?” 钱氏垂下头,彻底怂了。 苏意接过丫鬟的茶盘,从容有度地过去给谢老夫人奉上茶水。 转而,她道: “祖母莫急,您来前母亲已说过了,此刻怕是又忘了。” 谢老夫人端起茶盏,撇了撇浮沫。 “她倒是忘性大。” 钱氏忙接茬:“是是是!与意儿说过的,怎么这会子就给忘了……” 你倒是会爬。 谢老夫人自顾喝茶。 “戒指!我手上的翡翠戒指丢了!”钱氏忽喊道。 谢老夫人抬眼看了看钱氏,冷言道: “不过是个戒指,也不是什么贵重稀罕的物件,你竟闹得一家子不安宁。” 说完,将茶杯重重搁回桌上。 钱氏忙收了样子,垂下头,低声道: “是,母亲教训的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就有些上火……” 谢老夫人不苟言笑,给边上的嬷嬷递了个眼色。 “去给大娘子称十斤绿豆,既然上火了,那就先喝点绿豆汤去去火气。” 嬷嬷领了命。 正要出去,三小姐谢望雪便走了进来。 她晃着举着手里翠绿翡翠戒指,高声道: “母亲的戒指怎么叫人拿去了?亏得女儿眼尖,不然可就叫人盗走了。” 说着,便将戒指送到了钱氏的手心里。 真是好闺女。 厅中的空气停滞了片刻。 “妹妹可知是谁盗去的?”苏意问道。 “是严妈妈的亲闺女——喜儿。”谢望雪答道。 严妈妈闻言,急忙跪倒在地,惶恐道: “大娘子饶命,是老奴管教不周!” 钱氏一阵慌张,后背也冒了细汗。 旁边的香炉慢悠悠飘着青烟,清香醒神。 苏意看向钱氏,淡淡道: “原来这贼是母亲身边的,竟是冤枉了若春。想来那丫头,应该跟若春的体形很是相似。” “也不大一样,严妈妈的女儿可生得比若春柔弱许多。那背影走路,我瞧着都酥。”谢望雪自顾说道。 钱氏快要晕过去了。 谢老夫人的怒意昭然,她拄着拐杖起身,语气肃然道: “今日厅里的香着实不好,烧起来全是邪气儿。” “母亲说的是,儿媳就说怎么忽然晕得慌呢。”钱氏接话。 谢老夫人被她气的半天说不出话。 “既然弄错了,若春就起来吧。 此事我老太婆也不管了。既然掌家的在这儿,就一并将此事理清楚。不管是何人所偷,只要是咱们定北侯府的人,都该重罚,以示门庭。”谢老夫人冷着脸,严肃道。 “是,祖母。”苏意颔首。 第2章 外室 待谢老夫人出了厅子,苏意才走到主座上坐下。 须臾,她吩咐道: “若春,你带人去将喜儿绑过来。” 严妈妈心一惊,道: “主母,可不能用绑!” 说完,忙给钱氏递眼色。 钱氏萎靡地窝在椅子里,正想开口,却被谢望雪一个眼神制止住。 苏意睨向钱氏,反问道: “不过是个丫头女婢,又不是金枝玉叶,怎还用不得绑?” “儿媳说的是。”钱氏嘴和心不和。 严妈妈见钱氏不管她了,心下便开始发慌。 她心思一转,声音马上带着讨好,谄媚道: “主母您大人有大量,老夫人也说,不过就是个不值钱的东西,何必如此劳师动众?” 苏意用指腹摸了摸桌上的杯沿子,末了,敲了下。 她转过脸,泠泠的眸子像是结了霜,道: “你个老虔婆,偏你长了张嘴。若春,替我给她掌嘴!” 严妈妈知道若春力气大,见她走过来,登时吓得面如土色。 她忙自己掌嘴,边打边哭道: “老奴是蠢材,猪油蒙了心!原想让喜儿多跟二爷亲近亲近,保不齐能混个妾室当当。没成想,这现世报来的这样快……” “主母,还打吗?”若春问。 苏意抬手,让她回来。 接着,她拿帕子擦擦手,故作疑惑道: “不过就是偷了个戒指,怎么又扯上二爷了?” 严妈妈动作一滞,整个人像是扎了马蜂窝似的原地呆住。 “老奴……”她颤颤巍巍、哆哆嗦嗦,扭头看向黑了脸的钱氏。 旋即,她又忙扇自己嘴巴,边打边道: “小人多嘴,全是小人多嘴……全是小人的错……” 就这样,严妈妈跟疯了似的,一直嘴里重复这几句话,再不说其他。 苏意见她如此,便让人将其拖了出去。下一秒,目光落在钱氏身上。 她起身走过去,温声道: “眼下咱们侯府是新贵,陵京城里都是捧着的。若是自己不看好自己的脚下,哪天摔了,可就是想爬也爬不起来了。” 说完,她给钱氏添上新茶。 钱氏本想寻个由头逃了,可这新茶刚添,她又开不了口了。 她嗫嚅半晌,道: “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许姨娘,她远房的表侄女来了,刚丧夫,还带着个孩子,手里不大宽裕。我、我想让喜儿给她送些银子过去的,谁想那贱婢自己拿错了……” 说完,她忙端起茶饮一口,继续道: “我也不知情,这才误会了若春姑娘。” 语尽,她赶紧拿帕子擦擦额角的汗。 总算圆回来了。 苏意点头。 倒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大娘子本就与许姨娘不和,又怎么会给她的亲戚递银子? 她不紧不慢道:“既是亲戚,自然应该多多帮衬。可此事,儿媳竟从未听姨娘提起,姨娘怕是与我见外了。” 钱氏尴尬笑笑,解释道: “许氏本就是事事都爱藏心里的,意儿你不必介怀。” 苏意若有其事地答应着,又不解道: “既然如此,这里面又碍着二爷什么事?” 钱氏笑容一僵,只能硬着头皮道: “是我说的不够详细,那表侄女过来,是望山去接的,眼下估摸着正帮着安顿呢。” 苏意点头,用帕子擦了擦唇边的水渍,随口道: “安顿到何处了?” 谢望雪本就好奇,心下听个大概也自觉明白不少。 她倏然开口,猜测道: “今早我便见兄长乘马车往湖边去了,想来,该是住在先前哥哥买的小书斋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 “好像叫,锁春斋。” 钱氏看着女儿喋喋不休的模样,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 底儿都透穿了。 苏意心底涌起一丝嘲讽,什么小书斋,不过是买了一处与人欢好的浪荡居。 她掩面轻咳几声,不动声色。 “那锁春斋,原是为了夫君能一心科考才置办的宅院。初心便是让他能放下家里的琐碎,专心读书。 如今却将人都安顿到那里,母亲一向疼惜偏爱夫君,如今怎么出了这么昏头的主意?” 钱氏松口气,到底是信了。 “眼下宅子也来不及收拾,她又来得仓促,左右思量,到底是拿不出个好主意。意儿你蕙质兰心,定是有法子的。” “这有何难? 不过就是许姨娘的亲戚,自是应该与许姨娘住在一起的。我瞧着许姨娘的院子,还有间空着的,挪过去不就成了。”谢望雪百无聊赖地缠着帕子,略有得意道。 苏意作一副为难状,轻轻扶住额角,道: “妹妹说的也有道理。可那间屋子却只一张破床,加一把破椅罢了。现下又来不及收拾,岂不是怠慢了亲戚?” 谢望雪起身,抢词道: “这有什么怠慢的。 嫂嫂不知,许姨娘虽念过书,可祖上皆是乡野草莽,并不在意这些。她那些个亲戚,也不过需个遮风挡雨的居所,又不是千金请来的奶奶,断不会在意的。” “如此,那便请过来?”苏意试探道。 钱氏冷着脸。 她自己闺女说的话,她竟挑不出一丝错处。 “不若我去接吧。”钱氏怕被苏意看出端倪,主动请缨道。 苏意起身,思忖片刻,道: “您是长辈,不过就是个小辈亲戚,又是远房的,哪里需要您去,儿媳去接过来便是。” 说着,她轻咳两声。 钱氏见此,忙关切道: “瞧瞧,你还病着,还是快些回去休息才是。” 谢望雪上前给苏意递上茶,又将她掺着坐回去,道: “嫂嫂实在劳累,母亲又不合适,不若让我去接,说不准我还能得个密友呢!” 说着,径自开心地笑了。 钱氏像是被触到逆鳞,立刻黑下脸,骂道:“你去什么去?你巴不得跟姓许的走的近些是不是?” 谢望雪委屈,上前道: “母亲着急什么,不过就是接个人罢了。” 钱氏顿觉失态,忙理好仪容。 她看向谢望雪,脸色沉沉,苦口婆心道: “那许氏是个毒妇、煞星,当年若不是她进门,你那大哥哥也不会夭折。你是我的孩儿,更应该离她远些,莫被她伤着才是。” 谢望雪抽回手,俯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她笑道: “母亲言重了。 女儿不过是去接那远房亲戚,怎么就变成与许姨娘走的近了?再说,许姨娘性子温软,又不是个会武的,也不会吃人,怎么能伤着我呢?” 钱氏抿着唇,看这丫头是铁了心想要去看看。 半晌,她盯着谢望雪不说话。 苏意观了片刻,又咳嗽起来。 继而,起身道: “眼下也来不及收拾,那样的屋子待客,总显得咱们侯府不周到。现下外头瞧着时候也不早了,妹妹陪我去将那表姐妹接来,也算是全了脸面。母亲以为如何?” 钱氏也不想孩子不高兴,见着台阶忙跳下来。 “这倒极好。” 第3章 入府 锁春斋坐落在阳陂湖的旁边,隔着侯府也就一条街的距离。 晌午的太阳还没摆正身量,苏意与谢望雪便坐着马车到了锁春斋外。 谢望雪着一件桃色的绣花圆领窄袖褙子,轻轻一跃跳下车,不加思索便往里去。 苏意扶着若春走下马车,急忙喊她,道: “妹妹,还是先让小厮通报一声吧?” 谢望雪摆摆手,回头间明媚笑道: “我可要先瞧瞧那表姊妹的模样!二哥哥向来好说话,他不会怪我的!” 苏意无奈,只能轻轻摇头,默默跟上去。 二人穿过长长的游廊,推开门,转过一扇紫檀绣花屏风,便入了内室。 只见左手边一张雕花大床,纱幔轻摇,晃动有度。 谢望雪盯着大床看,又闻男女喘息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细看处,又见纱幔上人影绰绰。那情形,虽不大优美,竟却叫人看得挪不开眼。 苏意虽已是人妇,前世一辈子也未曾经历过夫妻之事。即便曾在书上略略涉猎,却不曾如此刻般身临其境。 一时,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谢望雪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现下正瞧得起劲儿。须臾之间,面上竟升起些微红。 苏意忙上前捂住她的眼睛,拉着她的袖子,扯她出去。 谢望雪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对着她眨了眨,道: “嫂嫂,二哥哥这是在做什么?” 苏意有些害羞,向后退了半步,只垂着头,小声嗔她道: “我便说通报一声,如今可好,撞了你二哥哥这等美事,害得你我都羞赧着。” 谢望雪一听,登时脸色大变。 她气急败坏地一把踢开房门,复又进到内室。 室内人一惊,动作才止了。 谢望山迅速披衣下床,见来者是谢望雪,转瞬之间,面上怒色消去大半,眸中又覆上一层责怪之色。 他边穿好衣服,边嗔道: “你怎的来也不让小厮通报一声?” 谢望雪别开脸,微微愠色道: “二哥哥你实在该打!父亲为了你的前程,才为你置了这宅院。你竟在此,做如此污秽之事,实在是辜负了父亲,也辜负了嫂嫂!” “你倒是叫得亲热。”他毫不在意,只低头整理好腰带,继续道,“苏意虽是我的正妻,可也不过是大族嫡系里不得宠的女儿。 她母亲又没了,父亲也不疼,左右也没个能帮衬的兄弟姊妹。我娶她,还不是因为她祖上功绩做得好。” 他凑近谢望雪,眼神看向雕花大床,小声道: “那里的,才是你二哥哥我的心尖肉,苏意不过是母亲为我娶回来的幌子。你可莫当了真,还真把那不咸不淡的女人真当成嫂嫂了?” 不咸不淡? 苏意站在门口,她还头一次听别人这么说她。 谢望雪脸色难看,质问道: “这么说来,二哥哥是早与人私定了终身?” 谢望山笑眯眯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赞赏道: “小丫头片子还挺有模样。” 谢望雪一把扯下他的手,心里对哥哥的滤镜瞬间碎了一地。 “我可再也不想见着你了!原想哥哥是个心软的,竟如此对不起嫂嫂,二哥哥,你就那话本里的薄情郎!”谢望雪哭道。 说完,她捂着脸奔出去,一路逃回了马车。 苏意攥了攥帕子。 前世谢望雪偏听偏信,一直认为是她对谢望山太过冷淡,才令谢望山心死纳妾,所以眼中也慢慢恨起她来。 如今早早看清,也好。 “世子。”她自门口走出来,站定俯身行礼道。 身边的两个丫鬟都在,因为要给表小姐收拾东西,所以还带了几个二等的丫鬟和老练的婆子。 苏意站在中间,肤白若雪,高挑惹目。 她着一身月白的金丝绣花圆领褙子,在逆光下泛着涟漪,衬得人分外清丽出尘。 谢望山衣衫未整,可却盯着苏意看直了眼。 此刻,他全然顾不上婆子、丫鬟们看他如看猴一样的眼神。 他半晌开口,却是一副深情难以自持的模样。 “你……今日似有不同。”谢望山道。 苏意却并不放在心上,只淡淡望一眼床的方向。 那床幔遮得严实,就算不看,她也能猜出里面的是谁。 “世子说笑了,我一直不咸不淡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 “母亲说,许姨娘的表侄女今日来了,不知在何处,我今儿便是过来接她的。 不巧,我随妹妹进来,未及通禀,却是撞了世子的美事。 可进门,却未见小厮、侍从伺候左右,也实在没有规矩。 也罢,二爷还是先告知我表小姐所在,我等好快些将其安顿才是。” 谢望山将苏意话全部听完,却只是将‘没人伺候他’记在心里。 原来,她如此关心他。 不由地,谢望山竟是忽然对苏意,生出几分怜惜来。 一个婆子细细看了一番,附耳对苏意道: “主母,依老奴看,那床上的八成就是表小姐了。寡妇最是饥渴,世子又是嫡子,高门贵身,想她定是爬了世子的床了!” 苏意故作震惊模样。 嬷嬷好眼色。 * 马车里。 云小衣搂着女儿花容,她着一件绣花锦缎对襟,削肩细腰,胖瘦适中。 她那双狐狸眼微眯着,整个人开心得都快找不到北了。 “劳烦主母过来接,真是折煞小人了。”云小衣谄媚笑道。 苏意低眉望她,道: “我不管你对世子的心思,可入了府便什么都得息了。 大娘子与许姨娘素来不和,你又是许姨娘那边的,还带个孩子,自己规矩着些,别叫人捏去把柄,误了世子,害了侯府。” 云小衣点点头,乖巧得像只鸟儿。 她默默低下头,自顾盘算。 只要入了府,她云小衣自然有法子立足。 苏意低头望一眼云小衣怀里的孩子,圆溜溜的眼睛定定看她,充满好奇。 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被她改了,倒不知这孩子还会不会跟她扯上关系。 谢望雪别开脸,得知这位表小姐爬了哥哥的床,嫌恶得并不想看她。 * 泰安堂里,谢老夫人气得直跺脚。 “我原以为你只是没个主心骨,偏爱孩子罢了。却没想到,你竟是个蠢的!” 钱氏忙站起来,弓着身子。 “母亲息怒。儿媳也是想不到周全的,这才随口说的。谁想苏意她,她竟当真信了,还安排得细致妥帖……” 她越说,声音越小。 谢老夫人手里拄着拐,双手搭在上面,坐正道: “孙媳妇一向是个持重懂礼的,你以为你那样说,她便能信?” “自是信了,否则也不会自个儿亲自去接。”钱氏笃定道。 谢老夫人叹口气,道:“你是个蠢的!” 钱氏抬头,道:“母亲您怎么又在骂儿媳?” 谢老夫人被她气笑了,她坐在炕上靠着檀木圈椅,捋了捋手里的佛珠道: “眼下这事儿就先这么着吧。那云小衣就先让她做表小姐,此前给望山生了个女儿,该着受些恩惠。日后寻个由头将谢家的根苗收回来,那云小衣便哪里的归到哪里去。” “母亲说得对。” 钱氏沉下眼珠,想了想,忧道: “可望山是对她用了情的,从十三岁到现在,都八九年了,我们用尽了法子他也舍不下那贱人,此事难保他愿意。” 谢老夫人支起身子,严肃道: “这事由不得他!” 钱氏点点头,俯身行礼,告了退。 第4章 居所 宝香堂内。 “主母不好了,春华阁里打起来了!”若水喊着。 春华阁是许姨娘住的院子,坐落在侯府的最北端,也是婆子、丫鬟最不愿意去的院子。 苏意刚差人将云小衣安顿进去,也吩咐若春,将先前入过锁春斋的丫鬟、婆子的口都封住了。她正想偷个懒,瞄几眼话本歇一歇,不想却被抓个正着。 “主母快别看了,三爷刚从家塾里下学,就挥着棍子去把表小姐给打了!” 苏意有些好奇,饶有兴致地挑着眉看她,道: “打得如何?” 若水想也没想,只急道:“您倒是会问,头都打破了,血淋淋的,可是骇人呢!” 若春端了盆水进来,冷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表小姐的德性,光天化日就爬了咱们家姑爷的床,这等下贱货色,挨顿打都是轻的!” 若水点点头,深以为然。 她沉吟思索片刻,自言自语道: “可三爷也不是个莽撞的,能逼着三爷动手,想来表小姐做得实在过分了。” 她复又道: “眼下大娘子那边必是去了,说不准二爷也过去了。主母,咱们是不是也该过去瞧瞧?” “你就是想瞧热闹吧!少拉着主母,主母还病着呢!”若春斥她。 若水鼓鼓腮帮子,被拆穿得太快,有些不好意思。 苏意浅笑,有她们陪着真好。 “话既然都说到这里了,我是主母,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该出面调停、询问。罢了,你二人便随我去瞧瞧吧。”苏意体贴道。 正此时,丫鬟端来了汤药。 苏意前世缠绵病榻,就是吃药也不见好。如今再见这无用的东西,舌尖已经开始泛苦。 她属实不想再喝。 待那丫鬟走了,她打量一眼窗外的野猫,随手倒给了那畜牲。 “主母,您怎么连药都不喝了?”若春有些生气。 苏意面色忽然冷下来,道:“都是些无用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 二人互相看一眼,都觉得苏意同以往不大一样了,却也不敢说什么。 * 春华阁里,丫鬟、婆子都住了手上的活计,一个个就跟看戏一样,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被打破了头的云小衣。 “我不远万里过来寻亲,原想表姑奶奶做了侯府的妾室便能帮衬一二。 没想到,却是翻脸无情。 明面上,主母亲自迎接;背地里,却是拿一张破床,一把破椅子来打发我们母女。 如此,我们倒不如出去,以天为被,地为席。 只是,也要让这外面的人看看,侯府便是这样对自己的亲戚,这样招待远来的娘家人的!” 她瘫坐在地上,手指不时比画乱指,状如无赖。 谢望亭穿一件天青色的圆领常服,面色沉沉地站在一侧。 他手持短棍,强忍着不发作。 许姨娘紧紧拉着他的袖子,询问道: “这位娘子,还是把话说清楚些。娘子也说自个儿姓云,而我却是姓许,如何是一家人?” 说完,许姨娘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依旧看不大清楚。 云小衣心下计较一番,嘴硬道: “原是姓许的,过后随了后爹姓了。” 许姨娘点点头,恍然道: “那便对了,我许家嫂子是有个改嫁的,只是多年未有音讯了。能找到这里,实属不易,表侄女还是快些起来吧。” 云小衣内心一阵嫌恶。 这妇人衣着寒酸,旁边的儿子也瘦骨如柴的,在这么一个破院子里,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不若先闹起来,将好吃好喝的都闹来,再做计较。 “表姑奶奶,你瞧表侄女这脑袋,鲜血淋漓的。这可都是表弟打的,这又该是怎么个说法?” 许姨娘有眼疾,看不清东西。 她退了半步,拉着身边谢望亭的衣裳,质问道: “怎么回事?” 谢望亭呼出一口粗气,无辜答道: “那不是我打的,是她自己撞的。若是我打的,这棍子如何是干净的?在场的丫鬟、婆子都看见了,都能替我做证!” 可这底下的丫鬟、婆子却都知道,这表小姐不简单,可是世子谢望山与二姑娘谢望雪亲自迎进来的。 晓不得底细,谁敢多说? 霎时,众人皆背转过去。 “你们!” 谢望亭气得哽住。 大娘子来的不早不晚,偏偏看到这一幕。 她拿出帕子沾沾鼻尖的细汗,骂道: “原想进家塾能将你的行止都磨炼好,没成想,烂底子到底是纳不出好鞋垫,睁眼说瞎话。依我看,你也就糊弄糊弄你娘了!” 话毕,她让人搬来凳子,竟就地坐下了。 许姨娘抬手扇过去一巴掌,责骂道: “你竟学会骗我了?” “儿子不敢!”谢望亭颔首道。 周围燃烧的火把,勾勒出他骨感的侧脸,逆光之下,给人几分不可侵犯的错觉。 钱氏得意一笑,她巴不得看着许氏,亲手打死谢望亭。 当年,偏巧他那孩儿死了,谢望亭就出生了。 贱人生的煞星,夺了她大儿子的阳寿。 云小衣用帕子擦擦额头上的血渍,牵着花容走到钱氏身边,弯腰堆笑道: “大娘子,您是侯爷的正妻,自然权利大。孩子还小,不多久就要立秋了,不若给小人安排一间好些的屋子,也好御寒。您看,如何?” 钱氏俯身看向她,眸中全是冷漠。 她捏住云小衣的脸颊,小声道: “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我就能给你好脸色。 少拿着小丫头过来要挟我,你想住好的、穿好的,门儿都没有!下贱货,生了个女儿就想做主子,想得美!” 云小衣一时好像被刺痛到,目光中闪过一抹不甘,旋即化成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嘲笑道: “小人忘了,大娘子本就不是掌家的,并没什么权利。” 钱氏咬着后槽牙,有些被刺到。 云小衣掸了掸身上的土,无赖道: “不若小人带着花容去求求主母,主母顾着侯府的脸面,想来一定会做的十分周全。” “不过是个远房的亲戚,多少年都没有瓜葛了。 如今接你入府,已是给足了脸面。 你若不乐意,尽可以离去。 撒泼打滚、胡搅蛮缠,做些市井无赖的行径,实在有辱我侯府门楣!” 谢老夫人的声音倏而响起,由远及近。 她原已经歇下了,听闻丫鬟们七嘴八舌地乱嚼舌根,这才起身过来瞧瞧。 她听了半天,知道钱氏不是对手,这才开了口。 云小衣打量一番,也明白了来人的身份。 她笑道: “听闻老夫人信佛,自然慈悲为怀。只是真信还是装信,那就难说了!” “你!” 谢老夫人攥紧手里的念珠,气得发抖。 云小衣面色不改,恳切地躬身行礼,十分认真。 第5章 留疤 许姨娘被谢望亭搀着走上前,因为看不清云小衣的伤势,心里更是着急。 她是出了名的爱护娘家人,偶尔也会借给娘家一些银钱。 再加上钱氏本就背地里,时常克扣些她的月例银子。是以,她日日衣着简朴,与儿子过得拮据。 谢老夫人刚被嬷嬷扶着坐在檀木圈椅上,远远就望见苏意与谢望山一道过来了。 “表小姐伤得这样重,嘴上却仍旧是不饶人。我本领了大夫过来的,想来也是不必了。”苏意走到近前,道。 她穿了件鱼鳞纹纱质披风站在暗处,却因此更显得整个人颜色清亮。 闻声,云小衣抬头看过来,见谢望山与苏意走在一起,心下便觉得酸溜溜的。 她闭了闭眼,便立刻手扶住额角,做出一副虚弱模样。 她将身子一歪,道: “主母心细如发,小人委实伤得不轻。眼下,竟是有些晕眩了。” 谢望亭捏紧了手里的棍子。 这人长得丑,说话也是满嘴喷粪。 谢望山看向许姨娘的方向,视线落在谢望亭身上,锋利得似要割下肉来。 这不得宠的庶子,竟也敢对他的女人动手。 谢望山上前一步,也不顾礼数,直接将云小衣揽入怀中。 他含情脉脉,关切道: “表小姐还是先让大夫瞧瞧,莫要留了疤。” 云小衣垂首依偎在他怀中,略有得意。 谢望山见此,马上又让人搬来凳子,让她坐着。 钱老夫人望着自己的嫡孙,同云小衣在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浓情蜜意,气得一阵咳嗽。 大夫上前仔细看了一番,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道: “娘子这伤,该是自己撞的。大约是撞在了床角,或桌角上了。” 谢望山略有惊讶,可也只微微抬了抬头。 云小衣瞪大了眼,怒道: “你休胡说!你是大夫,好好治伤便是。” 谢望山却十分关心,拱了拱手,继续问道: “先生何出此言?这伤可会留疤?” 大夫捋着胡须,答道: “说来惭愧,老夫年轻时,曾跟随家师在府衙做过仵作。后来,钻研医书数年,这才有了今日。依老夫的经验,这伤绝对是撞的,断不会是钝器击打所致。” 云小衣歪头,恨恨地注视着苏意。 她倒是真贴心,顺道还叫人帮她验伤。 如此,岂不是白折腾了? 她眼珠一转,正想高喊,这大夫要害她。 没成想,却被大夫一把摁了回去。 大夫同小厮要来火把,吓得云小衣左右躲避。 大夫手脚利落,迅速摁住她的肩头,只对着伤口照了照。 他语气不急不缓,有些遗憾: “这伤撞得狠了,就算痊愈,势必是要留下疤的。” 什么?! 云小衣可最稀罕她那张脸。 钱氏听了,暗暗笑着,她那张脸毁了才好! 此话一出,云小衣马上乞求道: “先生,先生救我,这可怎么办才好?” 话语间,她满面忧容,担心得要命。 “好生将养,养好了,说不准就看不大出来了。”看伤的大夫道。 丫鬟、婆子们都听见了,心里也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 丫鬟A:“我就说三爷做不出这样的事儿,你们还不信。” 丫鬟B:“小蹄子,刚才可就是你同我们讲三爷动了手,我们才跟你过来的!” 丫鬟A:“……” 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水,道: “娘子忍着些,会有些疼。” 霎时,春华阁内,全是云小衣的惨叫声。 * 待一切完了,谢望亭将手里调转方向,握在手中拱手作礼,委屈道: “我母亲虽是侯府的姨娘,可这些年,每个月的份例银子却被大娘子私下偷偷克扣了不少。我娘与我本就艰难度日,你这外姓的,我却不认识,如何又嫌弃我娘的住所,又要过来剔刮我娘的钱银?” 克扣? 谢老夫人转头剜一眼钱氏,竟不知她还做了这种事情。 许姨娘拽了拽谢望亭,可终是没拦住。 她一向是软弱,如今更加害怕担心起来。她忙跪在地上,垂泪道: “老夫人恕罪,全是妾身的错!” “自然都是你的错!吃里扒外的东西,家里银钱养着你,你还在此由着小辈污蔑我,贱人就是下贱!”钱氏骂道。 钱老夫人重重磕一下拐杖,愠色昭然。 “你也给我跪下!” 钱氏立刻从椅子上摔下去,声如蚊蝇。 “母亲。” 谢老夫人摇头,看向她: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说完,她捻动手里的珠串,微微平息一番,继续道: “意儿,你过来。” “祖母。”苏意弯了弯身子。 “今日这些个事情,你都将府里人的嘴巴封严实,为了侯府在陵京的颜面,半个字都不能泄出去。” “是。” 她喘口气,复又道:“日后,每个月到许姨娘那里的银钱,都给我过目一下,若是账目与银两不对,短缺不足,便从大娘子的月例里出钱补足了去!” “至于今日此事,”她转头看向钱氏,严厉道,“便将你禁在房中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给你开门。” “是,母亲。”钱氏虽不服,却只得规规矩矩,不敢造次。 谢老夫人拄着拐杖起身,道: “意儿,表小姐这屋子本就是不错的,就暂且住着。短缺了什么,便叫她去太安堂告知我,我老婆子亲自选了给她送来。” “是,祖母。”苏意俯身行礼,领了命。 “祖母,望亭还有话要说。” 谢老夫人阖了阖眼,饶是有些疲乏了。 “有什么事,日后再说吧。”她转过身道。 谢望亭垂下头,只能噤声退下。 他笃定,许氏根本没有姓云的亲眷。 就算母亲糊涂,可他很清醒。 苏意看了看许氏,前世她曾去探望过她几次,只是她一直昏昏沉沉睡着,便不曾真的见过。 回忆前世,他们母子二人在侯府,被钱氏欺压了许多年。 后来,谢望亭中举去潞州赴任,还没来得及将许姨娘接去,她便因眼盲不小心落了水,淹死了。 实在命苦。 “嫂嫂。”谢望亭忽然喊住她。 苏意唇边含笑,柳眉微微弯着,整个人温和又从容。 她温声道: “亭弟莫急。云娘子到底是何人,过些时日,必会见分晓。只是亭弟莫要在此事上多花心思,专心读书,科举才是正经。” 谢望亭一愣,竟不知嫂嫂还会未卜先知。 他忙拱手作礼。 “嫂嫂说的是。” 谢望山此刻已将云小衣搀入屋内,可他的眼睛,却是紧紧盯着院中的苏意,连她的一个眼神也舍不得放过。 “谢郎你瞧瞧,这里就这一张破床,一把破椅子,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全然比不上锁春斋。”云小衣幽怨道。 谢望山眉头轻轻皱起,视线仍旧看向窗外。 倏然,他自言自语道: “我竟不知她同老三走得近,竟还笑起来了。” “谢郎,你在说谁?” 说着,云小衣马上起身看窗外,可外面却空无一人。 她望一眼谢望山,视线流转,道: “谢郎,你莫不是看上了哪个丫鬟?不若再纳一房妾室,也未尝不可。” “你好生歇着。赶明儿我再过来瞧你。” 谢望山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小衣绞着手里的帕子,恨恨地咬着唇。 今日入府,长得貌美的丫头实在不少。若是让她知道是谁在勾她的男人,她非下药毒死她! 第6章 记仇 第二天,刚用过早饭,苏意将库房的钥匙给了若水,叫她去库里寻些还能用的桌椅板凳,几案屏风等,衣、食、住,但凡能用到无不尽心安排。 晨风徐徐,窗前的花香味淡淡飘入。丝丝缕缕,仿佛都钻进了纸张里。 “要我说,主母还是太过宽厚仁慈。表小姐昨夜都闹成什么样子,半点都不给主母您留脸面。”若春在桌前研墨,怨愤道。 苏意也不说话,手上不停,只静静画着那朵寒梅。 若水领了钥匙,也有些不大开心。 她捏了捏帕子,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主母何必委屈自己,偏她有理。明明主母是顾着她,怕慢待了她,才亲自去接。她自己同姑爷做出见不得人的事不说,还在老夫人和大娘子跟前,让主母您没脸,就连许姨娘也在场看着,日后主母还怎么立威?” 说着,她胸腔起伏,竟自顾抽泣起来。 “若水也不想忤逆主母的意思,只是实在觉得主母委屈。”她带着哭腔,解释着。 若春抬头,瞪她一眼。 责道:“快将眼泪收了,大清早的像什么样子?” 可若水听完,却愈发止不住了。 “咱们姑娘,自小本就是没娘疼的,原好不容易回了陵京,却竟是被夫人卖了,入了这叫人闹心的侯府不说。偏偏,姑爷又是个惯会寻花问柳的,也从不来咱们宝香堂,咱们姑娘实在命苦。” 若春扬起砚台,道: “小丫头,今日长了胆子,是要讨打是不是?” 若水噘起嘴,抹着泪转过头去。 苏意轻轻放下笔,拢了拢袖子。她起身安抚道: “我知你是替我不平,可现今咱们已经入了侯府,过往便不提了。我离开青州时,乳母便嘱咐我万事小心,可如今风浪在前,如何又能小心驶过去?” 她顿了顿,仿佛心中感慨万千。 须臾,她又继续道: “你二人虽跟着我仅仅数载,可忠诚之心,我心明了。如今府中,人心难测,而我又是个没有依仗的。只希望,你我主仆协力同心,今后相互扶持。” 若水擦擦眼泪,忙上前道:“主母言重了!咱们可都是向着主母的。” 若春肯定地点头,道: “若春绝不会叫旁人欺负了主母。” 苏意勾起唇角,冲她二人微笑着,仿佛有一股暖流在胸前涤荡。 她转头,看向遥远的天边。 此刻,这府上怕是有人已经坐不住了。 * 蜀黎院。 院内主屋的门板虽然紧闭着,可里面的说话声依旧能传出来。 “怎么连云小衣这个贱人都骑到我头上来了!” 钱氏将茶盏摔在几案上,喘着粗气。 严妈妈站在一侧,想了半刻才开口。 “小人觉得,主母的这个位置实在该由您做。当初也不知老夫人跟侯爷说了什么,竟让这才过门的丫头片子,捡了现成的。您辛苦几十年,实在是委屈。” 钱氏低眉瞟一眼她,气不打一处来。 她愠怒道: “这还用得着你说? 若我坐着主母的位子,现今可不用在此拘着了。就连那春华阁里的贱妇,别说是克扣她些月例银子,早便将她发卖了,还让她带着个煞星在那儿吠叫!” 严妈妈颔首,无奈道: “可眼下,大娘子您不是主母。” 她冷哼一声,将袖袋中的帕子抽出来,擦了擦嘴。 “苏意她不是生着病吗?不知道哪天就病死了,这谁算的出来?” 她掀起眼皮,还是觉得心口发堵。 “云小衣那个小贱人,入了府,就忘了当初我是怎么从老太太那里保下她的。严妈妈,你去吩咐底下的丫鬟婆子,别给她好果子吃。” 严妈妈眉眼弯弯,躬下身子道: “是,小人这就去。” 正说着,谢望雪便领着丫鬟进来了。 她先给钱氏请了安,然后转身坐在小几旁的椅子上。转而,她抬了抬手,叫丫鬟送上来一个盖着锦缎的托盘。 “我的小姑奶奶,你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钱氏面带笑容,知道望雪是过来给她解闷子。 谢望雪笑了笑,露出洁白的门牙。 “母亲被拘着该是难受极了,女儿做了些小玩意儿,拿来给母亲解解闷儿。” 钱氏欢喜地揭开缎子,原来是陶土做的小摆件。 她挨个儿拿起来,一个一个赏玩一番,赞道: “我儿的手艺好似又精进了不少。” 旋即,她又笑着放回去,牵起谢望雪的手,继续道: “可雪儿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看看《女则》《女训》了。整日这般贪玩,待来日找了婆家,可是要挨训的。” 她一把搂住钱氏,撒娇道: “那便不嫁了,同母亲作伴岂不更好?” 钱氏轻点她的鼻尖,很是不舍,又宠溺道:“傻孩子。” 谢望雪闭眼沉溺了一会儿,抬头看向钱氏的侧脸,道: “母亲,我若有了心悦之人,母亲可会成全?” “说说看,是哪家的公子?”钱氏问。 谢望雪沉下眸子,起身道嗫嚅道: “……女儿还尚未确认他的心意。” 钱氏笑吟吟,示意严妈妈换上新茶。 “这有什么,只要是还未婚配,母亲帮你去说。” 谢望雪有些出乎意料。她坐回椅子上,思量了片刻。试探道: “若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母亲也愿去吗?” “谁?” 钱氏皱起眉头,当即炸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你姐姐也属意过他。可他那母亲却是个十分难相与的,将你姐姐贬得一文不值,场面好生难堪。 如今你又如此,偏他宁国公府不成?这陵京城难道就没有个好儿郎了?” 钱氏急得饮一口茶,不想,被呛得一阵疾咳。 谢望雪忙上前帮她拍背顺气,却反被钱氏抓住。 “他们宁国公府的门,咱们定北侯府不敢高攀,你今日,可必须给我断了这个心思!” 望雪攥紧帕子,使劲儿抽回手来。 “若女儿,不肯呢?” 钱氏坐直身子,略感无力。 到底是儿大了,不由娘。 她呼出一口气,又换上一副柔软的口吻。 “雪儿,这一次母亲是断然不能顺着你的。那宁国公府绝不会是个好去处。” 谢望雪咬着唇,她心里念着的只是那一个人。她总要弄清楚、问明白究竟,才肯放手的。 “母亲好生歇息,女儿告退了。” 她欠了欠身子,领着丫鬟走了。 钱氏递给严妈妈一个眼神,示意她暗中派人盯着,万不可让她做出有辱门风的傻事来。 第7章 欺负 春华阁内。 园中杏树枝叶繁茂,风一吹,还能听到枝叶敲打的清脆声音。 云小衣揽着花容站在屋外,怡悦地看着一件一件的家具被添置进去。 “花姐儿你瞧,若不是为娘昨夜那一闹,今儿这些家具,咱们可就都见不着了。” 花容想了想,晶亮的眸子看着她。 “是她们都怕了娘?” 云小衣蹲下身子,一只手摸着花容扎着小辫儿的脑袋,略有得意道: “那当然。日后,你若是想得着一件东西,就得叫他们见着你的厉害,不然他们是绝不会给你的。” 花容转转眼珠,好像懂了不少。 “花儿记住了。” 云小衣欢喜笑着,轻轻将她拥入怀里,兴奋道: “说不准,咱们花儿日后能高嫁呢!” 说完,她眯起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以后的荣华富贵。 这时,一个婆子走过来,庞大的身躯,遮住了云小衣的视线。 “表小姐您看咱们这么辛苦,总也得请咱喝口茶不是?”她将双手叠在腹前,挺着肚子问。 云小衣起身,面上却有些窘迫。 “嬷嬷说的是,今儿你们都辛苦了。可眼下,手头却并不宽裕……” 婆子眼尖地看见她手腕上的镯子,低眉扫一眼,道: “表小姐怕是刚来府上,还不熟悉,有些规矩是主母定的,可有些规矩也是从前便已经有了的。表小姐手上能戴着这样的物件,哪里会有‘不宽裕’这一说?” 云小衣警惕地抓住花容护在怀里,又迅速将腕上的镯子藏入袖中。 她笑了笑,讨好道: “嬷嬷见谅,这镯子对我极重要,万不可拿去。他日我手上有了银钱,自然是要感谢嬷嬷今日辛苦的。” 那婆子却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她跟身边的几个老姐们儿交换个眼色,便上手要去夺。 花容虽然年纪小,可却十分疼惜她的娘亲。 头一个伸手的婆子,被花容一口咬住,疼得龇牙咧嘴。 “哎哟!小丫头片子你属狗的?快快松口,快快松口!”婆子惨叫道。 转瞬,手上咬劲儿消失后,她便倒头摔在地上,屁股也摔得钝痛不已。 她眼睛盯着手上有些渗血的齿痕,另一只手捂着屁股艰难地从地上蹒跚地爬起来。 “小贱人生得贱种,早晚收拾了你!”她边爬边咒骂道。 贱种? 花容可是正经的侯府小姐。 云小衣立刻气红了脸,一巴掌打上去。 “老刁奴你少在这儿喷粪!” 那婆子却不生气,反倒是变本加厉起来。 “哟!表小姐这是被小人说中了吧!昨儿还跟二爷眉来眼去的,今儿二爷就把你忘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寡妇还带着个贱种,二爷就算再瞎了眼,他也不会瞧上你!” 婆子说完,云小衣一时语塞。就算她觉得心里憋屈,可嘴上却说不出话来反驳。 她心里知道谢望山的秉性,时下还不过来,想来又是见着新花新景了。 花容的眼泪,此刻已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安道:“娘,爹是不要我们了吗?” 云小衣忙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眼色。 婆子趾高气昂地等了半天,见她沉默不语,锐气更胜。 婆子冷哼一声,不屑道: “竟是全让小人说中了。表小姐手上的镯子实在碍眼,跟表小姐的身份也不大匹配,不若小人先帮您收着,日后表小姐发达了,小人一定再原封不动地还给您。” 说着,两个婆子上前,一个摁住云小衣,另一个撸走了她腕间的镯子。 那镯子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镯体一侧雕刻着一朵牡丹花的图案,技法精妙,线条流畅。 若是懂行的人瞧一眼,便能知道这镯子上,不仅图案设计考究,也是非一般人家所能有的稀罕物件。 婆子并不识货,只知道这玉看着十分好看,该是好东西。 她在袖子上擦了擦,放在光下反复打量,末了,有些遗憾道: “这水儿头,好像不怎么好。算了,也总得了件值钱的。赶明去当铺当了,咱老姐们几个,分分银子。” 说完,一群人扬长走了。 花容气恼非常,她一把推开云小衣。 “娘说的不对!花儿明明叫她们见着厉害了,可她们还是抢了娘的东西!” 云小衣有些黯然,却还是强笑道: “娘看见花儿的厉害了,只是花儿还小,等长大了她们就不敢这样了。” “娘说的是真的?”花容又走回来,忽闪着眸子问。 “当然是真的。咱们花儿,可是正经的侯府小姐。 待会儿,娘带你去见老夫人,她最喜欢孩子了。你到时候嘴巴甜一点,喊一声太奶奶,说不准老夫人心里一开心,就把刚才那些坏人都惩治了。” 花容笃信地点头,道: “女儿记住了。” * 太安堂。 苏意带着丫鬟进去,给榻上的谢老夫人行礼。 “祖母差人来唤,可是有什么吩咐?” 谢老夫人满脸笑容,抬手示意她到身边来。 苏意敛眉垂眸,颔首上前。 谢老夫人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也覆上来,轻轻握住。 她眉目之间满是爱怜,用低沉苍老的声音,缓缓开口道: “云小衣虽说是个远房的亲戚,可既接进来了,如何招待那便关系到咱们侯府的名声。你想的周到,此事,也处置得十分妥帖,我心甚慰。” 说完,谢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苏意浅笑,答话道: “都是孙媳妇应该做的。” 谢老夫人满足地点点头,又继续沉声道: “你与望山成婚多年,不说举案齐眉,却也相敬如宾。可夫妻之间,若是一直如此,在外人看着舒服,可我这个做祖母的却是替你们着急。” 苏意垂下头,拿出帕子掩面咳了几声,温婉道: “祖母的意思意儿明白。奈何,我一直病着,实在也没有一副好身子为谢家延续香火。” 谢老夫人转过头,吩咐吴妈妈上茶。复又温和道: “你入府五年,虽然望山那孩子时常冷落了你,可他毕竟是你的丈夫。 夫妻本就是一体,自没有隔夜仇。我时下最关心的,不是什么重孙不重孙的,只是你二人的感情好,我老婆子便心安得很。” 苏意眸中闪过一抹嘲讽。 今生提这些,是不是有些晚了? 前世,做主将云小衣纳进来的,可就是老太太您。 “祖母着人叫孙儿过来,可是想孙儿了?” 随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谢望山已然走了进来。 他穿了一件象牙白的交领暗花常服,领口一圈红底金线刺绣,头戴珠玉金冠,青丝高束,模样俊朗。 谢老夫人笑容更甚,慈爱道: “今日天气好,原想一家子一起用个午饭的,又想起大娘子还在禁足。不若只叫你们小两口过来,陪陪我老婆子,也算享受了一番天伦乐趣。” 谢望山含笑站定,转眸看见了一旁的苏意。 她垂首立着,平静的神色下,仿佛一座不食烟火的玉人,娇羞地站在旁侧。 谢望山柔情的目光落在苏意身上,目不转睛道: “祖母说的是,只要能让祖母开心,孙儿定然上刀山下火海也愿意。” 第8章 义母 谢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只嗔道: “听听,这孩子说话总这样夸大。” 苏意默默上前,施礼道:“见过世子。” 谢老夫人招招手,吩咐底下的人快些上菜。 “只有咱们祖孙几个,你二人也不用管我老婆子,随意一些,不用太拘着。”谢老夫人平和道。 苏意点点头,喉头一痒,又是一阵咳嗽声。 谢望山蹙眉,箭步上前,关心道: “你竟咳得如此严重,可找郎中看过?” 苏意却不看他,只垂首答: “瞧了。一直吃着汤药,可就是不见好。” 谢望山有些愠色,埋怨道: “那定是郎中医术不精。改日我去给你请位名医,定然能将你医好。” 苏意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于是只客气推脱道: “这病已经三五年了,便是名医恐也难治。如今,怕已经伤了内里,再调不回来了。” 谢望山沉下眸子望她,他一汪深情的眼光之中,浸着往昔不曾有的无限怜惜。 “意儿放心。便是千年的人参,万年的灵药,只要能医好,我自都能为你寻来。”谢望山字字肺腑道。 闻言,苏意好奇抬眸,恰巧对上他灼热的视线。 可她的眸子里,却好似有一座难以被撼动的雪山,叫人见之生寒。 苏意见难以拒绝,便欣然接受道: “那便烦劳世子费心了。” 说完,她行礼致谢,目光落在他的衣角。 他便是如此一张嘴,让云小衣为他贡献所有,还未迎娶便生下了女儿的。 她又想起前世新婚那夜。 红烛垂泪,纱帐漫舞。 她忐忑静待良久,头上的盖头终于被人缓缓揭开。 眼前的人眉眼温柔如冰雪初融的春水,柔和如玉的线条,俊美而温润,只是一眼便仿佛世间醇酿,叫人醉得甘心沉沦。 她想,倘若能够与如此温和之人一生相守不离,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可偏偏,那深情的模样,却是说着最狠的言语。 “你不过是母亲商量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合适正妻。亦是母亲为我娶回来的摆设,你占着正妻的位置是为着侯府的门面,并非是我一心在你身上。 今日成婚,你最好看清自己的身份。青州苏氏,本就已经没落,虽然祖上出过两代皇后,可如今却连个中第的进士也没有,实在与我侯府比之不及。 你我虽已是夫妻,但我只要你替我撑起侯府的脸面即可。其他的,不要逾矩! 你可记下了?” 她自然记下了,记得清清楚楚,从前世记到今生。 “意儿快入座吧。” 谢老夫人的话将她拉回现实。 丫鬟们先是端上了漱口茶,继而又上了一杯清香的铁观音。 待三人淑完口,又用过茶后,才吩咐厨房传菜。 不多时,油亮的雕花圆桌上,一道道佳肴陆续被丫鬟端了上来。 苏意拿起筷子,正要夹菜,余光中却发现谢望山正深情款款地注视她。 她动作一顿,筷子上夹的菜颤了颤。 谢老夫人扫一眼谢望山,眼角含笑,嗔怪道: “你那眼珠子可老实着些,自己的妻子回房内看去,在我老婆子面前招摇什么?瞧瞧,孙媳妇都有些难为情了。” 谢望山忙站起身道歉: “祖母,是孙儿失礼了。” 苏意默默吃菜,她并不是害羞,只是谢望山那种眼神叫她心生厌恶。 三人正用饭,忽有婢子上前禀告说,春华阁里的那位表小姐来了,还带着小丫头。 谢老夫人垂了垂眼睛,嘴角微微下撇,有些扫兴。 她掀开眼皮看向谢望山,眼色肃然。 “她倒是来得巧,”谢老夫人叹声气,又将桌上的筷子拿在手里,继续道,“添两副碗筷,便让她进来一起吧。” 婢子领了命,出去将云小衣和花容领了进来。 此前,云小衣便嘱咐过花容,在旁人面前万不可称呼谢望山爹爹。 于是自到了侯府开始,花容便装作与谢望山不熟的样子。 “小人见过老夫人。”云小衣欠身道。 “小人见过老夫人。”花容跟着云小衣有样学样。 谢老夫人本就喜欢孩子,又见花容是个伶俐的,方才眉间的阴云瞬间扫去,只剩满眼的欢喜。 谢老夫人放下碗筷,招招手让花容过去。 “来来来,让我好好瞧瞧。” 花容看一眼云小衣,见她是默许的才慢慢走过去。 谢老夫人拉着她的小手,隐约能摸到上面有层薄薄的细茧。霎时,她心头不觉疼惜起来,就连眼光也变得格外柔软。 她将花容拉至跟前,怜爱道: “小丫头长得真是可人儿。年纪不大,手上倒是老练,该是跟你娘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头。” 花容摇摇头,认真道: “娘从不会让花容吃苦头,手上是花容贪玩弄的,跟娘没有关系。倒是娘手上的茧子,可比花儿手上的多多了。” 谢老夫人赞赏地“嗯”了一声长调,继续夸赞道: “倒是个要有孝心的。不错,不错。” 云小衣垂首微笑,些许满意。 “你同你娘用过饭了没有?”谢老夫人问道。 花容想了想,又转头去看云小衣的眼色。 她踟蹰(chí chú)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问: “老夫人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谢老夫人被她逗得合不拢嘴。 “若是假话,你会怎么说?” 花容有些失望,落下视线,咬了咬唇,回道: “那便是吃了。” 谢老夫人依然笑着,示意身边的吴妈妈将花容的碗筷,挪到她身侧的位置。 “小妙人儿,你便坐在我身边吃,如何?” 花容满心欢喜,刹那又暗淡神色忧郁地看向云小衣。 谢老夫人抬头,在视线触及到云小衣的轮廓时,便瞬间拉下脸来。 她语气沉沉,满是严肃。 道:“你也过来用饭吧。” “谢老夫人。”她笑着行礼道。 谢望山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明明说了今日会去看她,现下却自己擅作主张领着孩子来截他,坏他的事情,实在让人气恼。 苏意不动声色地静观着,侧头对着云小衣微微一笑。 谢望山看在眼中,心头不知为何蓦然生出许多不快。 饭毕,谢老夫人依然搂着花容不舍得撒手。 “你这么个聪明的丫头,我老婆子实在不舍得放你回去。” 花容笑笑,道: “老夫人若想见花容,日后花容常常过来便是。” 谢老夫人眼光渺远,似乎在思考一件事情。 “老婆子我年纪大了,若是你这丫头时常过来,恐怕我也未必还有余力与你玩耍一番。 现如今,你娘带着你也实在累赘。虽说你是个女子,可女子最重要的便是知书达理,贤良淑德。 你那娘亲,生出你这样一个颇具孝心的女儿,已属不易。 不若今日我老婆子便托个大,你去跪了主母,认她做义母,往后便在她身边住着,多多求教你义母大人,总好过待在你亲娘身边,学不得什么东西。” 说完,谢老夫人看向云小衣。 云小衣捏着袖子,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是摆明了要抢她的孩子。 第9章 女儿 “老夫人倒是慈悲的很,可天底下哪里有子女离开亲娘,跟着义母的道理?”云小衣不服道。 谢老夫人有些不悦,将拐杖紧紧攥在手里,不容置喙道: “你女儿对你这亲娘一片孝心,小小年纪实在难得。我好意提携她,来日也能寻个好婆家。若是跟着你,你现在能给她些什么?是满手的茧子,还是饿扁的肚子?” “我……” 云小衣哑然。 她现在,的确什么都给不了女儿。 她心里一阵委屈,眼睛里不觉漫上一层雾气。 不多会儿,便觉得鼻尖开始酸涩。 她已经没了底气。 犹豫一番,她带着求助的神色,试探一般看向左前侧的男人。 只见谢望山挺直脊背,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望着她,半点没有要维护的意思。 云小衣见此,又默默收回目光,只能自己琢磨主意。 她打量一眼苏意,体贴道: “现今主母还在病中,且不说家事繁杂,伤神劳体。如今,若是花容过去,主母岂不是愈发劳累分神,难以病愈?” 闻声,谢望山忍不住瞟一眼云小衣,她那懂事又体贴的模样实在惹人心疼。 他忍不住开口道: “云表妹也不必紧张。此事,既然祖母做了决断,自然有祖母的道理。 况云表妹先前也受了伤,需先好生将养着。花容且在意儿那里学些东西,总还是要回去的。” 话语间,谢望山的眼神柔软许多,整个人态度也变得极其温和,叫人听了就觉得安心。 云小衣垂下目光。 他还是心里念着她的。 她略有欣慰地抹一把鼻涕,淡淡地欠了欠身子。 道:“既然二爷都开了口,想来这事对花儿的前程来说是极好的。 小人自乡野而来,也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险些辜负了老夫人的厚爱。 如今细想,是小人浅薄了,老夫人和二爷说的的确在理。” 苏意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的目光落在花容身上。 今日一看,便知是被云小衣用心打扮了的。 小丫头穿了件桃红色的绣花裙,外面罩了件淡紫色的掐牙背心,头上梳着两个髻子,落下的碎发则被编成了数根小辫儿,随意地垂在脑后。 模样虽然还未完全张开,但软糯的小脸加上小巧的五官,就单单站在那,也是个能惹人怜的。 苏意凝视那张脸,记忆便不自觉地涌过来。 * 那年夏末,她去金安寺祭拜完母亲,被沙弥引路,出了西边寺门,便看见了花容。 那日,她也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裙子,发髻却束得不大考究,凌乱又蓬松地耷拉着,配着污脏的脸,活像个小乞儿。 苏意是喜欢孩子的,奈何她膝下无子,也是冷清寂寞。偏巧寺外路遇小儿,便觉得实在有缘。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独自在此?”苏意问道。 花容小手拽住她的衣裙,一本正经道: “娘子有礼,花容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佛祖说,今日同花容第一个说话的,便是花容日后的母亲。” 苏意被她逗笑,一时身上的病痛似乎褪去大半。 她道:“竟是个妙人。那佛祖是在何时何地同你说的?” 花容立刻闭上眼睛,十分虔诚地将双手合十。 “佛曰,不可说。” 实在是伶俐。 苏意摸摸她的脑袋,道: “那我可是第一个同你说话的人?” “是。”花容眨着眼睛仰头看她,旋即,抱住她高喊,“母亲!” 被这么一抱,苏意心都要化了。她含笑摸摸花容的脑袋,温柔道: “那便随我走吧。” “花容有母亲了!”她欢喜地跳起来道。 花容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从小在苏意身边也一直恭顺有礼,大方得体。 边乱平息之后,随着几位老将军解甲归田,官家便将军事主要的权利集中在了枢密院。 武将的权利慢慢被剥夺,定北侯谢氏在军中的权利也逐渐被削弱。 苏意为保侯府门庭,又考虑花容的未来,便决定择寒门良人以配之。 如此决定,原本是苏意的满心疼爱,可花容却终是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 “母亲待花容样样都好,唯独给容儿的婚事,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苏意扶着椅子艰难起身,忍住咳嗽,苦口道: “如今武将不比从前,母亲也是想为你早做打算。 眼下文臣皆与我侯府疏远,武将又皆被圣上分权削弱,眼下能让我放心将你托付的,只有寒门子弟中,品行上佳的后生了。” 花容却听不进去,只冷道: “您这样说,无非是想要一个好名声。我本就不是您亲生的,又何谈与我真心相待。 细细想来,这许多年,您就只顾着您自己名声和侯府的脸面了!” 苏意望着花容决然离开的背影,仿佛一块巨石落下,重重堵在心口。 她竟从来不懂她的心。 伤心至极,她只能独自泣泪。 数日后,恰逢谢老夫人寿辰。 花容意外落水了。 消息传来,苏意只觉得眩晕异常,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她急得发疯,顾不得礼数,丢下众人便提前离席。 到了水边,来不及思考,她条件反射般自己跳进了水里救她。 她那时候身子早已经不成了。可因为花容一直苦撑着,生怕自己去了,花容便没了依仗,活得如同儿时的自己一样孤苦无依,受人欺凌。 花容被救上来的时候,呛了几口水昏迷着。苏意不顾身体,一直守着,等她醒过来。 那之后,苏意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半月后,大限将至,她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时,花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她一身锦缎立在榻前,眉眼充满挑衅。 “母亲大约不知道,容儿是会游水的。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没东西吃,下河抓鱼差点淹死,所以那时候我就会游水了。” 苏意想问缘由,可身体却已经无法配合她的想法。 花容浅笑着对上苏意讶异的眸子,冷道: “母亲是想问我是否故意落水? 母亲可知,是你抢走了我和娘的一切?若不是你,我和娘也不至于七年相见不能相认,这七年的煎熬拜你所赐,七年的痛苦也拜你所赐! 原就是你抢走了我和娘的一切,你快将我和娘的这一切还回来!” 她细软的手用力掐住了苏意的脖子,窒息感涌来,血液也一起在大脑中膨胀着。 原来她养了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 “意儿,你觉得花容如何?”谢老夫人询问道。 苏意默了默,指尖轻轻划过杯沿。 她淡然道: “这孩子对自己的亲娘的确是有一番孝心。长得也是聪明伶俐,叫人喜欢。 可我自小在乳母的教导下长大,要说学东西,该当请我乳母来做这个师父才是。 至于义母一说,既然祖母开了口,意儿也不好拂了祖母的意思。可既然要认我做义母,总要拿出些诚意和决心才是。” 第10章 考验 谢老夫人容颜欢喜,忙问: “意儿想要如何考验?” 苏意看向窗外,良久道: “古来有卧冰求鲤之说,可那等孝心,虽叫人动容,却也有悖人性。 城外金安寺后的安山上有一眼泉水,名唤试心泉,曾有得道高僧在泉边苦修百日,只为求得一尾巴掌大的小鱼。最终,高僧苦熬三个春秋,终得夙愿而圆寂,故而得名,试心泉。 花容只需去那泉水中,也抓得巴掌长的小鱼,我便认她做我的义女。” 谢望山只知晓金安寺,却并不知寺后还有一眼这样的灵泉,不由好奇道: “想来此事定然艰难,否则那老和尚为何苦熬了三个春秋?” 苏意点头,继续道: “那泉水清澈见底,冷冽异常,能在这样的水中长成巴掌大的小鱼,已属不易。若能将其徒手捉住,想来是诚心可鉴的。” 说完,她饮了口茶。 云小衣绞着帕子,担忧又为难道: “可,可花容她儿时被水淹过,如今是最怕水的。” 谢老夫人也开始不安,一只手牵住花容,问道: “你若不愿受此考验,咱们便不考了,只是找个老师教你些礼数规矩,女工技艺也是可以的。” 可花容却被激起了好胜心,她仰着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老夫人尽可放心,花儿很勇敢。娘也说过,万事都是人做出来的,不是怕出来的。花儿早就不怕水了。”花容拍着胸脯道。 许久,苏意清冷的眸子静静注视着花容,仿佛在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 花容察觉到苏意的视线,她慢慢走到苏意跟前,一只手扯住她的衣裙,仰头坚定地说: “花容有信心能让主母收下花容,主母尽可好好看着,花容绝不会让主母失望。” 谢老夫人愈发开心了。 “好好好,小丫头还挺有志气。” 说完,她充满欣赏地望着花容,自内心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自豪感。 谢望山有些出乎意料,他从不大看在眼中的女儿,竟是个比他更为上进的。 一时,愉快的感觉悄然挂上眉梢。 云小衣见两个人都流露出喜色,总算让心中石头落了地,也不枉费她仔细嘱咐一遍。 苏意示意丫鬟添茶,清凉的口吻打破一家子的欢喜。 “做事应该谦逊恭谨,招摇易折的道理,你自己还是应该明白的好。” 谢老夫人敛了笑容,严肃道: “是这个理儿。” 她顿了顿,又看向花容,温声道: “快去准备准备,叫几个丫鬟婆子陪着你去,待今日黄昏前,便将那鱼抓来献给你义母,也好快些成礼。” 话说到一半,花容却哭起来,委屈巴巴地,自顾抹泪。 谢老夫人盯一眼云小衣,慈爱的视线又落回花容身上。 “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你娘可是没护好你,受着丫鬟婆子们的气了?” 花容红着眼睛道: “老夫人你待花容这样好,花容可以喊你一声太奶奶吗?” 谢老夫人心都化了。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好花容,你可莫要再哭了,快与太奶奶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花容将事情的始末细细讲了一遍,最后抽泣道: “太奶奶,那婆子实在该打!” 苏意听完,躬身行了礼。 她不紧不慢道: “是意儿御下不严,照顾亲戚不周。” 谢望山忙上前扶起她,关切道: “意儿你日日为府上之事操劳,实为不易。那婆子想来也是个刁奴,绝非意儿你的错。” 云小衣指尖用力,帕子都快要被她掐出窟窿来。 她身子一软,跪在地上。 “还请老夫人为我们母女,主持公道。” 谢老夫人却不看她,拄着拐被吴妈妈扶着坐回榻上。 她思索片刻,道: “府上的老奴,许多都是起家前就在的,又有许多当家的都曾与侯爷有过恩情。 无论哪个,都是些情谊深厚的老面孔。意儿你是主母,此事还是交由你决断吧。” 这皮球踢得真好。 “是,祖母。” 苏意颔首,继续道: “此事我定会给表小姐一个交代。” 谢老夫人赞许地微笑,很是满意。 * 宝香堂的院中被婆子丫鬟挤得满满当当的。 苏意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本账本。 “咱们主仆多年,你们心里想些什么,我这个做主母的也都明白的很。 可眼下,表小姐把状子已经告到老夫人那里,我便是想替诸位遮掩,也是有心无力。 今儿给表小姐搬东西的婆子、女使,我这里也有名册。平常贪些便宜、做些小手脚的,我这里也有账本。 诸位的年纪都比我大,活得自然比我明白。我虽坐着这个位置,可究竟是帮谁做事,你们心里也知道。 眼下东窗事发,该还的东西还回来,该认错的,快些叩头认了,想来,主子还能顾念旧情,从轻发落。” 苏意说完,端起茶来撇了撇浮沫。 堂下讨论声不断,少倾,逐渐安静下来。 周义家的先走出来,挺着肚子,满脸像是焗了油一样发亮。 “主母明鉴,咱们做事讨要些好处,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又……” 她欲言又止。 苏意饮一口茶,慢悠悠抬眼看她。 “又什么?” 她看向院门口躲着的喜儿,心一横,咬牙道: “回主母,是大娘子。 大娘子差人又过来吩咐,说要给表小姐些颜色,让我们万不可惯着她。” “大娘子还说什么了?” “没再说了。另外,还赏了我们几个老姊妹一顿酒。”周义家的坦诚道。 若水眼尖,见墙角的喜儿鬼鬼祟祟地,忙报给苏意。 苏意牵了牵唇角,小声道:“打草总要惊蛇,让她去便是。” 若水点点头。 苏意复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婆子,继续道: “你们拿的东西呢?” 周义家的起先不大想说,最后还是老实交代道: “我们几个无非是想要些辛苦费,便将镯子当了,这是当票,这些是所当的钱财。” 说着,几人将当回来的钱,堆在了地上。 打眼一瞧,也就一百贯。 “当票给我吧。”若春接过去,呈递给苏意看。 她迅速扫一眼,命令道: “先将这几个婆子关起来,待我去寻回镯子,再做计较。” * 云来当铺里没几个人,朝奉将苏意引入铺子,就见管事站在柜上在点册子。 “见过管事。今日家中婆子当错了物件,我家夫人想将方才当过的物品赎回来。还请管事行个方便。”若春上前道。 “可有当票?”管事头也不抬道。 苏意侧头,让若水将当票递上去。 管事拿着当票查看验证一番,抬首给朝奉递了个眼色。 只见朝奉拱了拱手,径自出了铺子。 苏意看得出事情不简单,她看一眼身边的若春,示意她去问问。 若春领命上前,一只手扶在柜台沿子上。 她凑近些,急道: “不知管事查验完了没有,刚巧家中还有要事,实在耽搁不得。” 第11章 镯子 管事不紧不慢,神情略有歉意,拱手道: “实在不好意思。今日有些忙乱,今儿的当票的记录也有些不大准确。小人已命人去东家那里查总账了,估摸着,得过些时候。 夫人若真等不及,那便待查准了,小人自然将原物送回府上。夫人意下如何?” 若春看向苏意,会意后,她果断拒绝道: “这自然不可。眼下当票已经在你手上,哪里还有扣着东西的说法?” “这……”管事提起毛笔,作为难状。 苏意摸了摸额间的发丝,淡然道: “如今那物件,关联着我家中重要的事情,今日必得赎还回来方可。 管事既然已经派人去查了,那我便在此等候,想来也不会耽搁太久。” 管事躬身行礼。 “多谢夫人体谅。” 门外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之景恰与铺子里的安静形成比较,更叫铺子里的人觉得气氛压抑。 * 从铺子里出来,朝奉转过两条街,绕过一个路口,便到了宁国公府的后门。他细看一番周围的情况,才放心敲门。 待门开后,他又仔细向门房说明一番,方从后门进了府。 院内松竹翠柏,鳞次栉比,水榭其中,潺潺悦耳。 时下,小公爷顾何,正与太子萧百川在暖阁中弈棋,听闻有人来找,便令其等在了廊下。 半刻后,朝奉终于见到小公爷顾何。 他着一件石青色的圆领常服,罩了件深色的外袍。儒雅温和,恰似一方玉琢的砚台,方正俊美。 顾何出了暖阁,身形如松柏一样挺拔立在阶前,开门见山道: “出了什么事?” 朝奉拱了拱手: “小人是来报信儿的。 上午那家人,此刻又带着当票来,说是要赎回去。眼下物件还在东家您手里,管事也不知如何处置,这才命小人前来询问。” 顾何沉吟片刻,道: “来人,还是定北侯府的婆子?” “是个年轻的,身边带着丫鬟。衣着贵气,模样却十分清丽,但人却瞧着有些虚弱,脸色不大好。” 顾何回想一番,道: “我竟不知,定北侯府还有这样一个人。” 萧百川披了件大氅从屋内出来,现下已经在不远处听了半晌。 “我看,此人多半是谢怀岳的正妻,青州苏氏的嫡长女。”他忽然开口道。 顾何颔首,不解道: “怀岳在陵京可是出了名的多情,当年他那外室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谁家的女儿这么想不开,竟嫁给了他?” 萧百川淡然一笑。 “大约,也是身不由己。” 顾何琢磨一番,依旧不解道: “殿下此言,竟有几分怜悯的意味。难道殿下与怀岳的正妻是旧识?” 萧百川定了定神,疏离的眼光扫过眼前的人,不怒自威。 顾何自知僭越,立刻躬身行礼,道: “殿下恕罪,是元正失礼,一时妄言。” 萧百川神色淡淡的,好似并未放在心上,转而,沉下墨色的眼珠,自言道: “六年前,我在青州遇刺,恰巧被其父亲相救,说来,她也算我的半个恩人。” 顾何垂眸,恍然之间略有感慨道: “原来如此。” 顿了顿,顾何自袖袋中掏出镯子,几番不决。 萧百川转动深褐色的眼珠审视那玉镯,轻描淡写道: “不过是个物件,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就算她拿回去,也翻不了什么风浪。” 顾何有种被点醒的感觉,他拱拱手。道: “殿下说的是。” 萧百川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清晰的眉头微微蹙着,额间有小而密的汗珠慢慢渗出。 他的病发作了。 近侍太监言禄看得仔细,忙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豆绿色的小瓷瓶。 他疾步上前,熟练地将药瓶里的丸药倒出一粒。 “殿下是不是又疼了?快些用药,快些用药。” 待丸药服下,言禄又忙让小厮送上一盏茶。 萧百川猛饮一口,本想冲散药的苦味,没想到却更觉得满口的苦涩停滞弥漫在口舌之间。 他强忍着,若在臣子面前叫苦,实在有失威仪。 “拿走,拿走。”他有烦躁道。 言禄自小就跟着萧百川,他自然看得明白,忙招招手,让小厮上来撤了茶。 见此情形,顾何恭顺地垂着首,静默无言。 萧百川看了看他,继续道: “国公原配去得早,国公与夫人如今也是二十几年伉俪情深,又怎么会是区区一个镯子便能撼动的? 国公夫人明言不认此女的用意,你心里自然清楚。可你的本心,又是什么呢?” 顾何手上暗暗发力,道: “那毕竟是我国公府的嫡女,亦是我同父异母的长姐,就这么眼见着她流落在外,元正实在不忍。” 萧百川沉默半刻,转身道: “元正,要知这天下的事,不是皆都可以用情谊和血脉衡量的。 试想,国公府的嫡女给别人做了外室,还生了个女儿。此事,在陵京传扬开来,不管是国公府还是定北侯府,两家人的脸上都不会好看。” 顾何不语,只垂着头。 朝奉听了半天,是非曲折似乎很是复杂,他到底是没听明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同管事交代。 眼前两位又都身份贵重,实在也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他心下只觉得急躁,倒是给句痛快话呀! 萧百川知他看重手足情谊,便又开解道: “此事亦是角度不同,看法不同。元正,你如今又是以怎样的身份看待此事?” 顾何捏紧镯子,思虑一番,递还回去道: “此事还是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朝奉颔首,双手忙接过来。 “小人明白。小人告退。” 萧百川凝视他褪去的身影,自言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生而为人,自当不负自己,竭力斗争,方能不负苍天之恩。” 顾何沉默着,不知他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那从未谋面的长姐。 * 朝奉满头大汗地进了屋,将怀里的镯子小心地递给了管事。 管事略略查看一番,这镯子还是原来的镯子,东家拿走了又还回来,这又是什么名堂? 他百思不解,又看向柜前在堂中端坐的女人,只觉得不简单。 他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双手将镯子递还回去。 “夫人久等。如今东西已经查验过了,账目也十分清晰。现下归还夫人,还请夫人留下吃杯茶再走。” 若春一把夺过去,傲然道: “此前怎么不见你如此客气?如今东西既拿回来了,我们夫人还有急事,哪里有功夫在你这里喝茶?” 他忙弯腰作揖,恭敬道: “是小人怠慢,还请夫人多多担待。” 苏意接过若春递上来的镯子,仔细研究一番,道: “管事不必如此。您在这典库中见多识广,对玉器的花纹款式想来也有一些研究,不知这镯子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管事想了想,心下觉得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开口答道: “此玉是由一整块上好的和田玉雕琢而成,款式是二三十年前的老式样了。现今,市面上也不大能见着了。 不过,这上面的牡丹花,雕工精湛,线条处理和勾画也是动了巧思的。故而,戴在手上便叫人觉得栩栩如生,仿佛在腕间盛开了一朵盛世牡丹一般。 想想,在陵京中能佩戴这样玉器的人家,不是皇亲贵族,便只有公爵府了。” 话毕,苏意心中明了。 云小衣的身世,竟如此不简单。 第12章 病倒 苏意起身,感谢道: “有劳管事为我解惑。”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丫鬟,示意若水去结银子,转头又让若春给管事了些打赏。 事毕,她才提步,准备回府。 管事赶忙小心收好银两,态度变得愈发恭敬,像是送菩萨一样将苏意送出了门口。 “夫人慢走。” 伴着管事谄媚的声音,苏意已经放下轿帘子,在车厢内坐下。 她有些想不通,先前离开的朝奉明显就是去报信。 可为什么这当铺的东家,却还是把东西还回来了? 既然要拿走,怎么又会有再还回来的道理? “若春,你帮我查一查这典库的东家到底是谁。”她掀轿帘,吩咐道。 若春想了想,眉眼弯弯: “此事若春倒是清楚。先前主母一直病着,也不知府外的事情。 我早前就听二爷身边的小厮李贰说过,咱们这条街上的典库,皆是宁国公府的产业。 如今国公年纪也大了,好像前不久,刚把这些交到了小公爷手上打理着。为此,国公府还办了场宴席,也给姑爷下了贴,邀姑爷去吃了酒。” 苏意听完,继续问道: “小公爷与姑爷的关系如何?” 若春有些纳闷儿。 往常,苏意从来不过问谢望山的事情。 “主母,您今儿怎么关心起姑爷来了?” 苏意莞尔,手上帕子捻了捻,缓缓道: “自是多了解了解姑爷,也好找些由头让姑爷去咱们宝香堂坐一坐才是。” 若春大喜,心道:主母终于开窍了。 若水却忧心忡忡,她绞着帕子道: “瞧今日这情形,那表小姐的镯子,来历定不简单。 若表小姐的身份也不简单,主母您入府五载,至今仍膝下无子,大娘子又总是偏爱姑爷。姑爷若真的想要纳了表小姐,日后在这府上,哪里还会有您的位置?” 若春却不同意她的说法。 “表小姐是个寡的,身边还带着个小的,就算姑爷真鬼迷了心窍,可上边儿不还有老太太压着吗? 再者说,姑爷得多瞎,竟是瞧上了寡妇?” 他的确是个瞎的。 苏意静默地坐在车内,闭了闭眼,感觉很是疲累。 不多久,马车便已经行到了府门外,苏意被两个丫头相互搀扶着下了车。 “主母,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若春架住她的胳膊,将她半个人的重量托在自己身上。 若水忙差人去请郎中,又让人去通知谢望山。 苏意自重生回来,便没有一刻停歇,虽然心中恨意滔天,可这副躯体,的确已经疲惫到了临界点。 她强撑住精神,本欲先去给谢老夫人回话,可终是抵不过倦意,昏睡过去。 若水和若春虽然用力撑着,可毕竟是小丫头,总还是没什么大力气。 眼见着,苏意就要被摔在石阶上了。 幸好,一只手及时出现,托住了苏意坠落的身体。 是谢望亭。 “嫂嫂这是怎么了?” 他顾不得礼数,直接将苏意打横抱起来,边问边往里走。 过了垂花门,穿过游廊,沿着一条石子路一直走,不消半刻便到了宝香堂。 谢望山行色匆匆地赶过来,远远便看见苏意被谢望亭抱着,心下便觉得不大开心。 “三弟受累。” 他走上前,将苏意直接抢过去,搂在怀里。 顿时,一股淡淡的药香气萦绕而来。 他望着怀里的女子怔了怔。 她的身体竟如此柔软单薄。 谢望亭后退半步,拱手道: “兄长见谅,一时情急,顾不得礼数。” 说完,他转身欲走。 谢望山叫住他,厉声道: “自己的身份自己要时时记在心里,就算要救人,你也要看看自己够不够分量。” 谢望亭脚步一顿,嘴唇微微抿着。 “是,兄长。”他回身拱手应答,转身离去。 *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雨,伴着雷鸣,吵闹地叫人愈发心焦。 宝香堂内,郎中正在诊脉,钱老夫人差了吴妈妈过来询问。 “丫鬟婆子也传的不真切,怎么忽然就病倒了?”吴妈妈问。 若水垂泪,拿帕子擦了擦,委屈道: “主母的身子本就不好,近前又不乐意吃药了。 如今府上的事情又都是主母料理着,日日殚精竭虑,怕是伤着根本了。” “大夫怎么说?” “还在里头瞧着呢,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姑爷来便一直守着,也不让我们跟前儿伺候,实在叫人着急。” 吴妈妈轻轻应了一声,本想去回了谢老夫人,却倏而又想起什么,转身复问道: “今儿主母是同三爷一道回来的?” 若春看一眼吴妈妈,坦然答道: “只是凑巧与三爷在门口遇着了,并不是一道。” 吴妈妈又轻轻“哦”了一声,半信半疑地走了。 * 房内,青纱帐前,谢望山焦急地站在一侧等候诊断结果。 “怪哉,怪哉!” “先生此话何意?” 郎中摸了摸胡子,起身道: “从夫人的脉象来看,分明就是积劳成疾,疲劳过甚才至昏睡过去。可老夫已然下了针,夫人却迟迟不曾醒来,实在奇怪。” “先生的意思是,劳累所致?” 郎中抚须点头。 谢望山撩起袍子坐下,满面忧容地看向苏意,情深义重地许诺道: “既醒不过来,我便在此守着她。” 郎中拿针袋重重敲了下他的脑袋,斥道: “糊涂! 她既醒不过来,你自当为她做好饭食,按时伺候。只是守着,你二人在此等死吗?” 谢望山被打得一愣。 “先生说的是。” 说完,他忙把若春和若水唤进来,叫她们仔细照顾。 李贰候在檐下,见谢望山出来了,忙上前询问。 “世子,都快到戌时了,您还不走?” “意儿病了,我怎可离去?”谢望山说的动情。 “可玉春楼的‘诗会’已经开始了,您再耽搁可就结束了。” 谢望山拍一下他的脑袋,语气不佳道: “什么‘诗会’比得上意儿重要?” 李贰实在摸不清主子的心思了。 “世子,您来真的?” 谢望山扫他一眼,示意他快跟着溜出去。 待出了宝香堂,他才长舒一口气。 “原以为她能醒过来,睁开眼见着我,怎么都是一副感谢夫君,情意缠绵的场面。 现如今她却不知何时醒来,我在此也没什么乐趣,叫人看着我走,传到祖母的耳朵里,便又是一顿说教。咱们偷偷地,赶紧溜了得了。” 李贰哈着腰,讨好地笑着。 “还是世子想得周全。” 谢望山白他一眼,急道: “赶紧走吧!我可想死玉春楼的姑娘了!” 第13章 翻案 宝香堂内,若春和若水守了一夜。 此刻,皆疲惫地靠在几案边打着瞌睡。 苏意缓缓睁开眼睛,这一觉实在睡得沉。 若水半梦半睡,迷迷糊糊瞟一眼苏意所在的方向,微密的眼睛忽然睁大,欢喜道: “主母醒了!” 她摇一把身侧的若春,慌忙疾步上前。 苏意撑着身子坐起来,若春仔细帮她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薄被,掖了掖被角。 她见房内还燃着蜡烛,便问: “什么时辰了?” 若春起身去檐下望一眼,回道: “估摸着已经寅时了。” 苏意掀开被子,准备起身料理家事。 若水拦住她,将被子攥得死死的。 “主母刚醒,还是先让郎中过来看看。您不知道,昨儿先生下了针主母都没反应,好生吓人。 今儿好不容易醒了,可不能再如从前,一点儿也不紧着自己的身子。” 苏意轻点她的脑门,责道: “愈发没规矩了,竟还说教起我来了。” 若水咬唇,忙撒了手,退后道: “婢子也是担心主母,才一时……” “一时什么?我不过是逗弄逗弄你。瞧你刚才的脸色,实在正经得叫人害怕。”苏意含笑道。 若春端来漱口茶,半蹲着递给苏意,道: “主母您就别逗她了,昨儿您那个样子,可是将她吓哭了好几回。” 苏意接过茶,笑意盈盈地看向若水,宽慰道: “困倦至极罢了,无须担心。” 若水垂着头,又觉得被若春打了小报告,脸上有些挂不住。 “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她寻个由头,出了屋子。 若春嘻嘻笑,指着她离开的方向,对苏意道: “她还害羞了。” * “老夫人可来过?”苏意边穿衣,边问道。 若春帮她理好衣裳,又让门外的丫鬟打了洗脸水进来。 “老夫人差了吴妈妈过来,问了几句话,就走了。” 说着,若春将毛巾浸在水里,待完全打湿,才双手捧起来拧一把。 苏意将毛巾接过去,轻轻擦一把脸,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味,如烟雾铺面而来。 一时,整个人清醒不少。 “云小衣来过没有?”苏意随口问。 若春摇摇头,转而将妆台上的奁盒打开,准备伺候她梳头。 “也罢,先将那婆子提来吧。” * 正厅内。 苏意亲自将谢老夫人请过来,做个见证。 她示意若春给老夫人上了茶,自己才开始讯问。 “周义家的,你抢夺表小姐的财物,是为了谋些利处,还是受人指使?” 周义家的斟酌一番。 若是将过错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岂不是大罪? “回主母,您吩咐小人给表小姐配家用物件,小人自然尽心尽力。只是半道上,严妈妈来了一趟,说大娘子下了命令,叫小人们不能惯着表小姐,要给她些颜色,规整规整才行。” 谢老夫人顷刻拉下脸来,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搁回桌上。 “人还拘着,她的手倒是伸得长!吴妈妈,去把大娘子给我叫过来!” 吴妈妈领命去了。 * 不多时,大娘子便哭着跑进来了。 “母亲,儿媳知道错了,这些日子拘着,实在是难受。先前是我不对,是我财迷了心窍。 如今也想明白了,今后一定不会再犯,还请母亲看在几个孩子的面子上,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她说着,已经跪到谢老夫人跟前去。 她用帕子擦着眼角的泪,认错的态度很是端正。 谢老夫人别开脸,一时不知说什么。 下人还在底下站着,她倒是先跪下了。 苏意起身将钱氏扶起来,又将她搀到椅子上,安抚道: “母亲不必如此,今儿让母亲过来是另一桩事情。” 钱氏放下帕子,瞪大了眼睛,道: “另一桩事情?又出什么事了?这些日子我被拘着,半步也是出不了蜀黎院,不知又出了何事?” 谢老夫人睨她,严厉道: “你若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在这浑水里硬要摸鱼。一经查准了,我可饶不得你!” 钱氏缩缩脖子,笑道: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儿媳怎么敢有事瞒着您呢?” 谢老夫人用拐杖点了点地,道: “周义家的,将你刚才说的再讲一遍,如今大娘子也在,也不怕没个对证的。” “是,老夫人。”周义家的汗流浃背。 她擦擦脖底的汗,垂首道: “回老夫人的话,先前我等虽然领了主母的命给表小姐拾掇家什,可严妈妈却忽然来了一趟,叫我们给表小姐吃些苦头。可这事儿,是不是大娘子的令,小人也不知……” 钱氏泣泪,一副受了冤屈的模样。 “听听,母亲我实在是冤枉,不过就是下人传了句话,竟将帽子,就扣到了我的头上。 母亲,自您罚我禁足,我日日在房中静思,可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 苏意静静坐着,眼看着堂下的人红口白牙,将黑的说成白的。 以退为进,实在厉害。 闻言,严妈妈立时跪下,证明道: “老夫人明查,皆是老奴的错。 几日前,在春华阁表小姐出言顶撞了大娘子。老奴是看着大娘子长大的,眼见着大娘子受委屈,实在替娘子觉得不平。 那表小姐不过是个远房的亲戚,从前又不大来往,故而想寻个由头教训一下,也想替大娘子出口恶气。 谁料,此事竟被捅到了老夫人那里,全是小人的错! 请老夫人降罚!” 钱氏闻言,一副震惊的模样。 “严妈妈,你竟做出这样的事情?” 说完,她又缓缓起身颔首,向谢老夫人求情道: “母亲明鉴。我自小便是依仗严妈妈的,如今严妈妈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不该。 儿媳身为主子,也没能尽到管理之责,也是该罚。请母亲不要心软,快快降罚吧。” 谢老夫人叹一声,道: “罢了。严妈妈也是忠心为主,其心可表。大娘子又如此念恩,倒是难得。 既如此,便都起来吧。一场误会,回头把镯子还给花容她娘,此事,便就此过去了。” 几人纷纷致谢,感动不已。 谢老夫人望一眼钱氏,终是不忍道: “你既然想通了,今日起便不必再禁足了。” 钱氏大喜。 “谢母亲宽容。” * 春华阁外。 丫鬟P:“听说了没,那位表小姐也不是什么厉害的,还不是被大娘子拿捏得死死的。” 丫鬟G:“可不。我可是在正厅伺候着,听得真真儿的。老夫人就算审了,也没把表小姐看得多重。我瞧着,老夫人倒还是偏着大娘子的。” 丫鬟P:“可再不用怕表小姐了,早前可是被主母和二爷亲自接回来的,还以为是个有身份的。现下再看,也不过是带着孩子的寡妇罢了。” 云小衣听得怒气上涌,她拐出院子,斥道: “小贱蹄子再嚼舌根,我撕烂你的嘴!” 她胸腔起伏,气得不轻。 “娘,爹是不是不要咱们了。”花容牵住她的手。 云小衣俯低身子,将她拉入怀里。 她温柔安慰道: “你爹如今忙着读书科举,不是不要咱们。你乖乖待着,待入了夜,我便去寻你爹,让他来看你。” 花容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应声答应着。 第14章 纳妾 钱氏从正厅出来,几个丫鬟随侍左右。 一行人走至假山群,见四下无人,钱氏不由得意道: “幸好喜儿机灵,不然今日,还不定老太太又要怎么罚。” 她蓦然停下,转头看向严妈妈,认真道: “那云小衣,是不是留不得了?” 严妈妈颔首,道: “大娘子说的什么话,叫人听了去是要误会的。” 钱氏忙捂住嘴,眼珠子环视一周,见并无人迹才放下心来。 她安静了片刻,又边走边牢骚道: “她能入侯府,可是我给她的身份。若不是我,她一个歌伎,就算削尖了脑袋,也休想钻进侯府来!可现下倒是好了,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大娘子也不用着急。在侯府里,您是主子,您要想治住她,简单着呢!” 钱氏默了默,又道: “望山也成婚几年了,放着如花似玉的正妻不碰,偏爱在外头吃些野果子。如今,搞得连个能延续侯府香火的子嗣都没有,真是叫人着急。” 她叹口气,又继续说: “日后,若是许氏生的那个贱种再婚配了,生个一儿半女的,咱们嫡系可就要旁落了。” “大娘子说的是。”严妈妈依旧低着头,附和道。 钱氏想到什么,身形一顿,忽然喜道: “不若现在我就再给他纳一房姬妾,寻个比云小衣还貌美的,我就不信他不碰。” 严妈妈闻言,眼睛一亮。 她心中倒是想让喜儿近水楼台。 可转念,她又想起谢望山那个德性,不禁又有些犹豫了。 “大娘子说的是,可此事还是要先商量过老夫人。还得主母那里点头,二爷也乐意,才能成事。” 钱氏笑了笑,信心很足。 “老太太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眼下若说不盼着抱重孙才是违心话。 至于苏意,她一个没落大族出来的,自然知书达理,此事绝不会阻拦。 倒是望山,他如今,可是一颗心都拴在云小衣那个贱人身上。” 说着,钱氏的态度便开始有些不自信起来。 严妈妈点点头,小心地跟在后头。 * 待用过了晚饭,钱氏思前想后一番,还是带着严妈妈去了前院的书房。 严妈妈老胳膊老腿,今日在堂前已是吓得不轻,又跑了一日,时下有些体力不足。 “大娘子,您直接差人叫二爷过来便是,何必自己还要跑一遭?” 钱氏傲然道: “我儿是要刻苦读书,准备科举的。为娘的,怎么好叫他分神?我且自去问他,也省了他在路上浪费了读书的时间。” 严妈妈苦笑。 谢望山哪里是读书的料。 “还是大娘子想得周全。” 末了,她只能这样说。 * 前院书房的烛火还亮着,昏黄摇曳,宁静深远。 钱氏仿佛已经透过窗纸,看见了她苦读的儿子。 “严妈妈,咱们悄声进去,莫要扰了他。” “是。” 严妈妈蹑手蹑脚地推开门,扶着钱氏轻手轻脚地进了屋。 屋内安静,却响起了一些不该属于书房的声音。 随着一阵似有若无的喘息声,便听见谢望山宠溺道: “如此时候,你倒是大胆。可知若是被撞见了,就是八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谢郎,这许多日子都未曾去过春华阁看我,可知我彻夜难眠,思念成河吗?” “思念成河?这我倒是真懂的。” “谢郎总爱这样调笑我。”云小衣娇嗔道。 钱氏压着怒气,走到近前。 她竟不知,府里还有人敢在书房,就如此放肆。 待听准了,她自案上随手抓了本孔老夫子的《论语》,卷做了棒子。 她小心上前,猛地掀开帐帘,扬起‘棒子’,喝道: “哪里的狗男女,竟敢在此苟合,也不怕玷污圣贤!” 谢望山一愣,慌乱须臾,才去定睛细瞧。 “母亲?” 钱氏放下手里的书,看着眼前衣不蔽体的二人,一时无措。 “快穿好衣服起来!” 她匆忙背过身去,又将帐帘使劲儿扯了扯,盖得更加严实。 她走到书案后,扶着椅子坐下,仍然心有余悸。 云小衣当真是留不得了。 这要是被别人撞见了,她儿子的前程可就完了! 谢望山穿好深衣,披着外袍便走了过来。 他拱拱手,淡淡做了个礼。 “母亲实在来的不是时候,竟是搅了儿子的好事。”他幽怨道。 钱氏气不打一处来,莫名道: “你倒是先怪起我来了。你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吗?她现在是个寡妇!你与一个、一个‘寡妇’如此这般,你若被人瞧见,你的前程,你不要了?!” 谢望山理理衣服,仍旧是心不在焉。 “母亲惯会将事情说得更严重些。所谓,饱暖思淫欲,哪有男人不吃送上来的肉?” 钱氏一时语塞。 她咬了咬牙,只将手里的《论语》拍在桌上,道: “你读的都是些什么圣贤书?怎么张口闭口都是些歪理?云小衣呢?你快叫她过来给我跪下!” 谢望山压下眉头,挡在钱氏身前,不解道: “母亲,我二人自小两情相悦,这些您都是知道的,何必又要刁难于她?” 钱氏余怒未消,也不想与他纠缠。 “你给我让开,我今天非打死那个不要脸的!” “大娘子息怒。” 云小衣如烟般飘过来,身子软软地跪了下去。 钱氏望着眼前的人,恨不得扇上数个耳光。 “你倒是逍遥,如今竟是连个‘寡妇’的身份都拘不住你了,怎么,你还想拉着望山陪你一块‘死’吗?” 钱氏弯着腰,字字都似要咬她一口。 云小衣微微颔首,带着笑意道: “大娘子这是说的什么话,小人能如此还不是仰仗大娘子施恩。大娘子对小人的恩情,小人都是记在心里的。” 钱氏更加气恼。 “你若将我待你的好记在心里,就应该老老实实带着花容在春华阁,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现在搞这么一出,若是叫旁人撞见,是要坐牢的!” 钱氏缓口气,转身走了一圈,又折返回来,继续道: “我不管你什么心思,你若是想要找汉子,我明儿就能给你寻个如意的。若你执意想要留在府里,等着望山纳了你,我告诉你,绝无可能!” 云小衣咬着唇。 她可不做侯府的姨娘,要做她也是做当家的主母的。 “大娘子您到底在说什么呀?”她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已然落了泪。 她吸吸鼻子,继续道: “小人可是一心都放在谢郎身上,怎么到了大娘子的嘴里,好像随便找个人就能打发了似的。 大娘子你出身好,命也好,嫁过来便是正妻,小人比不得大娘子。可我对谢郎的这片真心却是有目共睹的,否则,谁愿意拖着个孩子,日日受人白眼,天天叫人欺负?” 说着,哭得愈发梨花带雨了。 谢望山觉得好似心头被人扎了一刀,疼得厉害。 他上前将她轻轻揽入怀里,温声道: “我又怎会不知你为我受尽委屈?如今苏意病着,想来也活不了几年了,待她撒手人寰,我便立刻娶你做正妻。” 第15章 捉奸 云小衣止了哭声。 她如狐狸一般的眼睛,缓缓看向谢望山的侧脸。道: “谢郎可是在骗我?” 谢望山满面真诚,一只手握住云小衣的香肩,深情道: “自然是真的。” 云小衣眯了眯眼,心头欢喜不已。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书房的门被破开了。 一群男丁手持火把如鱼贯般涌入,片刻功夫已将屋里的四人团团围住。 若春最后进来,她恭顺地向主子们行了礼,庄严道: “刚才已有丫头告到了主母那里,说书房内有人通奸。主母怕是慌报,便差了小人过来看看。 偏巧,看见大娘子您往这边来,难道大娘子是知情人?” 钱氏被她吓得直瞪眼,忙解释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也是刚过来,怎么就成了知情人了?” 说完,她便觉得后背汗涔涔(hàn cén cén)的。 她看一眼严妈妈,眼神不安。 严妈妈略瞟了瞟地上的云小衣,她却是气定神闲,毫无波澜地跪着。 她倒是安静。 若春招了招手,让旁边的一个丫鬟去通知苏意。 少顷,苏意便掺着谢老夫人过来了。 谢老夫人面色难看,想来在路上也已经将事情知悉。 还不等谢老夫人开口,云小衣竟是先哭起来了。 她趴在地上,泣泪道: “还请老夫人主持公道。小人本感念二爷接小人入府,特意送来一碗亲手做的桂花汤,以表感激。 不曾想,二爷竟是起了歹心,逼着小人做出此等见不得人的事情。 侯府高门,小人怎敢高攀,只是此事若不能还小人清白,给小人公道,今日便叫小人死了算了!” 说完,她嚎啕起来。 谢望山有些发懵。 他愣愣站在原地想了想,觉得云小衣也是形势所迫,才如此发言。 毕竟是个女子。 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错处全在男人身上,怎好叫她一同受罪? 谢望山斟酌片刻,目色变得坚定不少。 他颔首,撩起袍子跪地道: “祖母,全是望山的错,是望山一时情难自抑,这才做了这样的事情,祖母若要责罚,便罚我吧。” 苏意笔直站着,神态冷然。 好一场情深义重不负君的戏码。 谢老夫人攥紧拐杖,面色更加难看。 单是通奸就要受劳役之苦,如今二人这样的说辞,那岂不是强奸寡妇? 这可就是要杀头的! 谢老夫人面色愈加凝重,道: “意儿,叫小子们先下去吧。” 苏意颔首领命。 不多时,书房内便仅剩了主子们和亲信们。 烛火慢慢晃着,影子打在地上小幅度的抖动。 谢老夫人被苏意搀着坐下,桌前及时地奉上了茶水。 她干瘦的手端起茶盏,抿一小口后,突然问道: “大娘子,你为何在此?” 钱氏本想先看看情况,没料到自己却是先被拎出来了。 “我、我不过是想过来看看望山,谁想,竟撞破了此等事情。我也没想到……”钱氏避开谢老夫人犀利的视线,答道。 苏意带着凉意的目光拂过谢望山,落在钱氏身上。 片刻,她体贴道: “母亲向来忙碌,看来今夜是好不容易得了空,方才过来瞧世子的。” 钱氏忙点头,道:“意儿说得对,我确实才得了空过来的。” 这不说还好,此话一出,谢老夫人更加不悦。 她闭了闭眼,审视钱氏道: “你向来偏爱他,莫不是暗地里帮着他,做了这样败坏门风的事?” 钱氏慌了,她可担不了败坏门风的罪名。 只见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母亲万不可这样说,儿媳真的只是过来看孩子的!真是巧了,就、就撞见了这么一出。” 钱氏越说声音越小,心里的恐惧也在不断增加着。 谢老夫人见她如此,略略叹息一声,便不再追问了。 她略微松了松身子,看向谢望山道: “我自己的孙子,我心里有数。他虽然滥情了些,却也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一个侯府的世子,身份贵重,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偏巧就想要你这寡的?” 说完,她又冷哼一声,带着凌人的倨傲继续道: “在我定北侯府,你如此大胆放肆,勾引世子做下这脏污事不说,还红口白牙乱说一气,你真当我侯府无人,由着你颠倒黑白不成?” 云小衣却不接招,她跪在地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柔弱状,细声细气道: “老夫人这话说的,委实没有道理。 天底下的事情,若是如老夫人说的一般,阴曹下的冤魂都要住不下了。 小人人微言轻,本就是个寡的,又带个孩子,伶仃孤苦,困窘之际感激侯府关照,这才为世子送来桂花汤,聊表心意。 可世子,却对小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方才世子也已承认,老夫人难道铁了心要包庇下去吗?” 谢老夫人静默地凝视她。 好厉害的一张嘴。 若再与她纠缠,怕是全府上下,都要将她当成护短徇私的老太婆了。 想到此处,谢老夫人收回了目光。 她笑了笑,道: “没想到表小姐倒是个会知恩图报的。” 转而,她肃然看向钱氏,道: “大娘子,你来得早。你说说,进门后你都瞧见了什么?” 钱氏揉了揉帕子,这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此事事关重大,你须如实说来。”谢老夫人强调道。 钱氏早就乱了分寸,时下也不知怎么说才算是真话了。 她犹豫道: “容儿媳想想。” * 半晌,及至杯盏中的茶,已然换了新的。 “你还没想好吗?”谢老夫人有些不耐烦。 “回母亲,儿媳是觉得应该想得仔细些,毕竟事关重大,一不小心,可就将望山的名声搭进去了。” “严妈妈,你来说。” 严妈妈一惊,抬眸望去,屋内数双眼睛都盯着她。 她整个人身子一软,跪地道: “老夫人饶命,都是主子的事,老奴哪里有眼敢看。” 谢老夫人冷着脸,将杯盏扔回桌上,道: “你们一个两个的,若是心中真顾着这个、顾着那个,又怎么会出今天这样的事情?如今倒都哑巴了,闯祸时候的胆子都到哪里去了?” 堂下一片静默。 “祖母。”苏意欠了欠身,道,“不若,让喜儿过来吧。” 谢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应声道: “叫她进来吧。” 第16章 人证 喜儿穿了件杏黄色的小衫,窄袖中露出一双纤纤玉手,交叠在胸前。 她进门先行了一圈儿礼,然后垂首站在原地。 谢老夫人严肃地注视她,道: “你且说来,今天这件事情,你看到什么了?” 严妈妈跪在地上,眼皮都要眨飞了。 喜儿却全然不顾。 * 云小衣在锁春斋住着时,只因为当时谢望山宠着她,她便不将侯府的下人放在眼里。 特别是喜儿,三天两头不仅帮着钱氏去给谢望山送银钱,还要日日将云小衣当做主子供着,挨打挨骂都是常有的事。 喜儿路过春华阁外,便听见几个丫鬟在叙话,又闻云小衣要夜见谢望山,心下便想跟上看看。 没成想,这一看竟真让她抓住了把柄。 先前苏意病倒,谢望山亲自守了一夜的消息,已然传遍了侯府。 一时,谢望山与苏意情投意合,一双璧人的闲言,也在丫鬟婆子们间扩散开来。 喜儿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 她颔首道: “回老夫人的话,喜儿路过此处就看见表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进了世子的书房。 喜儿想着,大娘子一向关心世子的课业,故而担心表小姐会打扰世子读书,便想进门伺候,也省得世子分心。没想到,走近了正好瞧见表小姐将手,伸进了、伸进了世子的衣服里……” 她说完,面上有些泛红。 苏意用帕子掩面,作一副伤心模样,道: “我原想,表小姐丧夫,还带着孩子实在可怜。不想,表小姐竟是对官人,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实在叫人心寒!” 说完,她趴在若春的怀里,小声哭起来。 谢老夫人心下一软,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背。 转而,她恶狠狠地看向云小衣,对吴妈妈说: “给我掌嘴!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吴妈妈是个练家子,年纪虽然上来了,但是手上的功夫却厉害的很。 一巴掌下去,不见出血,人就能过去。 吴妈妈转了转手腕,隐约能听到关节活动的声音。 云小衣吓得往后缩,拉着谢望山的衣角喊: “谢郎救我!” 谢望山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急忙躲开,生怕被误伤到。 吴妈妈动作迅速,一把就将云小衣抓在手上。 随着一声清脆,整个屋内的空气都变得格外通畅了。 云小衣捂着脸,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真疼啊。 好像满口的牙齿都要被拍碎了。 须臾,嘴角慢慢渗出血来。 不消片刻,云小衣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便肿胀起来,半边脸颊好似塞了个发面馒头一样。 “表小姐您还不说实话吗?”吴妈妈低头看她。 云小衣被打怕了,缓了缓才反应过来。 她忙含糊道:“说!” 吴妈妈又是一巴掌,这次换了个边。 “表小姐,现在您可以说了。”吴妈妈笑道。 云小衣委屈地看她,道: “我说了我说,你还打?” 吴妈妈颔首,道: “实在对不住,表小姐说得晚了,老奴没收住。” “……” 谢老夫人安安稳稳地啜饮一口,慢悠悠抬头道: “你且说吧。” 云小衣摸着自己肿起来的腮帮子,心下又是一计。 她道:“老夫人是要我将实话,全部说出来?” 她把‘全部’二字说得极重,挑衅的目光看向谢老夫人。 吴妈妈见她还不老实,言道: “看来表小姐是个硬骨头,刚才的两巴掌老奴才用了三成力,算是活动筋骨了。” 说完,吴妈妈刚要上前,谢老夫人就抬手制止住她,满含深意地冲她摇了摇头。 吴妈妈会意,只得退回去。 谢老夫人眯着眼睛看云小衣,隐忍不发。 她明白云小衣的意思,这是拿出了胆子来跟她硬碰硬。 她叹口气道: “也罢,此事一个人说的一个样子,又是发生在夜间。灯火不明,看不大清楚,认错了人也是有的。” 半晌,她有些为难地看向苏意道: “今日倒叫意儿受了委屈,是要给你个交代的。奈何木已成舟,总还是要顾及侯府的脸面。 意儿,你一向深明大义,又端庄持重,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苏意听得明白,这事儿不管了。 她莞尔,道: “事关侯府名声,全听祖母安排。” 钱氏还想说些什么,可转念一想,云小衣若把她和谢望山的那些事,全都抖搂出来,谢望山的仕途,说不定就要被断送掉。 她支起的身子又塌下去,还是算了。 云小衣轻轻揉着脸,环视一周。 她可什么都不怕。 谁要是再逼她,她就去把谢望山还没娶正妻,就养外室生孩子的消息放出去,到时候谁也别想好过! * 从前院回到太安堂,已经子时。 谢老夫人被褪去外衣,只穿了件深衣坐在床上。 她靠着圈椅呆坐着,手里捧了碗安神汤。 “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做,才能叫咱们侯府落不得口实?” 吴妈妈给她打扇,笑道: “老奴也就手上有把子力气,脑子是越老越糊涂,怎么敢给老夫人您出主意。” 谢老夫人一笑。 “我看你是越老越会躲懒,现在倒是愈发像个老泥鳅了。” 吴妈妈仍旧笑着,道: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这事,若不能将表小姐安顿好了,她可定然不会轻易了了的。” 一说云小衣,谢老夫人的脸就瞬间拉下来。 她将手里的安神汤放下,转身看向吴妈妈道: “起先给些银子打发就是了,偏偏大娘子那个叫人不省心的,竟然偷偷瞒着我,帮着望山金屋藏娇。 倘若当初不是此事被她大娘子不小心说漏了,阴差阳错叫意儿当做亲戚接进府里,也不会出这么多幺蛾子。 原想一切交到小辈手里,我便享享清福了,没想到临了了,还是这么让我不省心。” “大娘子是太偏爱世子了些。”吴妈妈道。 谢老夫人叹口气,又继续道: “许氏一向同母家的人关系好,今日在前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没见着她露面?” 吴妈妈停手,道: “此事,还得是主母想得周到。 今日的事一出,主母就吩咐下去,让丫头婆子们都瞒着春华阁那位。 一则是许姨娘有眼疾,来来回回也不大方便;二则,许姨娘是个爱护娘家人的,若被她知道了此事,说不准又要哭上一番,伤心一回。” 谢老夫人同意地点头,嘴角不自觉挂上笑意,道: “我没看错意儿,她一向想得周全。以后,侯府若是能交到她手里,我老婆子死了也能瞑目了。” 吴妈妈道: “老夫人康健着呢,这又说的是哪里话。 不过,老奴说句实在的,今日此事,实在是委屈了主母。” 谢老夫人沉下目色,道: “我又何尝不知。只是此事,还是应该想个万全之策,切不能让云小衣那个唱曲儿的,捏着咱们的脖子,毁了咱们侯府的名声。” 吴妈妈眼睛一亮,轻步上前低声附耳道: “此事若不能明面上解决,咱们也就只能另想法子了。” “?” 吴妈妈眼神阴鸷,道: “不过就是个没根底的,日后孩子跟了主母,跟前儿没了人,恰巧生了病,几日病死了,也是正常的事情。” 谢老夫人端起安神茶,饮了一口。 “此事便交给你去办,到时候做得干净些,别叫人瞧出来。” “老夫人放心,待老奴寻了药来,就算是宫里的大夫也瞧不出什么。” 第17章 笃定 钱氏坐在小几旁,一只手拍在桌上,一副受了气的模样。 “这个小贱人,真就拿准了咱们侯府没人能治她了?” 严妈妈站在一旁,先吩咐了丫鬟备好洗脚水,然后道: “大娘子先不必上火,任她云小衣再怎么厉害,老夫人不还是没答应什么?” 钱氏脸色略微暖了些,她抬头看向严妈妈道: “老太太怎么说也是高门嫡系出身,自己一个人带着侯爷,还能把这一家子治得服服帖帖的,手段自是了得。 可老太太张口闭口,都是侯府的门风,哪里会顾我儿的仕途前程? 此事,还是得我亲自料理。从前望山年纪小,说什么也听不进去,这才让云小衣得意了这许多年。 她云小衣再厉害,府里摆上一个比她更美的,更会勾人的,我就不信望山他还不收心。” “大娘子说得在理儿。” 钱氏笑笑,困意袭来,眼皮便开始打架了。 “时候也不早了,歇了吧。” 说完,立刻有两个丫鬟进来伺候更衣。 * 宝香堂的烛火还亮着,苏意手里端着本话本,边看边宽衣。 “主母,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您还有闲情逸致看这些?”若春道。 “就算是天塌下来,还不是一样过日子?”苏意漫不经心道。 “可今天是您受了委屈,此事可比锁春斋那天,做得更过分。 先前主母也告诫了她的,可表小姐全然不顾,如今都上脸了,主母怎么一点儿都不生气? 也罢,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夫人竟然什么都没说,真不知道老夫人是不是您这边儿的。” 苏意掀开被角坐进去,把手里的话本递给若春。 她靠在床帏上,褪去钗环的青丝,柔顺地垂下来。 “老夫人自然有她的考量,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我也乏了,不聊了,明日再说吧。” 她闭上眼睛,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 若春和若水对望一眼,实在摸不透苏意在想什么,只能应着,默默退了出去。 * 春华阁。 花容听到门开的声音,猛然坐起来。 她以为,是谢望山来看她了。 “娘?你不是去见爹了吗?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花容忙下床看她。 云小衣遮住脸坐在床边,有些尴尬。 “娘这是不小心摔的,没什么大事。你快躺回去接着睡吧。”云小衣避开她道。 花容搂着云小衣的脖子,让她不要乱动。 她的小手轻柔地扯下云小衣挡脸的帕子,满眼里全是心疼。 “娘,我去给你找郎中。” “别去。”云小衣伸手拉住她。 “都子时了,郎中都歇了,快去回去睡觉。” 说着,她把花容送回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娘,你见着爹了吗?” 云小衣眉目温柔,道: “见着了。你爹马上就要参加州试,现今,日日刻苦攻读,自是没时间过来瞧你。等州试结束,娘再去请你爹过来。” 花容转了转眼珠,将被子拉到胸下,问道: “娘,若是我跟在主母身边,是不是就能常常见到爹了?” 云小衣沉默半刻,眼神中闪过一抹警惕。 她低头俯视花容,突然问道: “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花容忽闪着眼睛,天真道: “院里的丫鬟说,主母病了,爹爹就在宝香堂守了一夜,足可见爹爹对主母的心思,是旁人都比不了的。 他们还说,主母才是爹爹的正妻,若是正妻的孩子,自然应该常常拜见。” “所以你为了爹,就不要娘了?”云小衣锋利道。 花容一愣,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娘,您不要想偏,花容只是想顺了太奶奶的意思,认主母做个义母,这样花儿既有了娘,也有了爹,还多了义母,岂不是好上加好?”花容有些着急地解释道。 好一个好上加好。 云小衣一把将花容从床上拽起来,眼神冷漠得骇人。 “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她吼道。 花容从来没有见过云小衣这个样子,她登时被吓得哭起来,眼泪顷刻如雨落下。 她哭着,两只手边擦眼泪,边抽噎着解释道: “娘,您别生气。花容也是为了娘好,那样的话,娘岂不是也能常常见到爹爹,如今,最思念爹爹的就是娘了,花容见您每夜垂泪,花容难受。花容不想让您伤心……” 云小衣搂住花容,双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花姐儿,娘的好花姐儿。” 云小衣浅思一番,花容说的也未必不算个好法子。 她心里明白,谢望山是绝无可能为了她,对抗整个侯府的。如今,她若是要想坐上正妻的位子,怕是没有个能延续香火的子嗣是不成的。 她还需要机会,需要一个生下侯府长孙的机会。 她双手扶住花容的肩,这个女儿终归还是有用处的。 “是娘误会了,花姐儿说得对。为了咱们一家能快点聚在一起,明日娘陪你去见主母,咱们一起去那个试心泉,抓上鱼来给她看看!” 花容抽抽搭搭地点头,红红的眼睛满是认真和深情。 * 夏末的阳光还是有些灼人,明晃晃地穿过窗纸,大摇大摆地落了满地。 宝香堂内,苏意正坐在窗前练字。 香炉里被若春点了些檀香,香气幽幽散开,清新雅致。 “母亲!”花容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站在门口喊道。 若水拦住她,斥道: “你是哪里跑出来的?这里是宝香堂,可没有你的母亲。” 云小衣慢慢走过来,满面堆笑道: “若水姑娘。” 转头,她又嗔怒道: “花姐儿你可太心急了些,主母给的考验还不曾试过呢,今儿就喊上母亲了,也太不知道分寸了。若是惹了主母不高兴,小心连考验的机会都没了!” 若水没什么好脸色,只道: “原来是表小姐,小人眼拙实在没认出来。” 说完,她将手里的水泼过去,险些泼在云小衣的身上,吓得她一个趔趄。 若水打量一眼,见她有些不悦,继续道: “早前咱们主母亲自迎了表小姐入府,也没见表小姐过来咱们宝香堂走动,如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赶也赶不走了?” 云小衣忍着火气,继续赔笑: “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一直也没得空,今儿这不一早来了,可不就想好好感谢主母一番。 若不是主母,我那镯子恐怕也是回不来了。自打入府,我们母女便事事都仰仗着主母,我这心里,时刻都是念着主母的恩情的。” 若水翻个白眼,道: “表小姐也是个张口就来的,半句真话都没有。您还是回去吧,今儿主母身子不适,刚从大娘子那儿回来,也乏了,正歇着呢。” 第18章 寺中 云小衣仍是笑着,上前拉住若水的手道: “好姑娘,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何必如此刁难?快些进去通报一声,实在是有要紧的事情要见主母。” 若水抽回手,仍旧是不客气,道: “表小姐这话说的,自己做了什么事想来是都忘了? 不过就是个远房的亲戚,老夫人给你留了几分薄面,就以为自己是最厉害的了。 侯府上下可不是姓许的,也更不是姓云的,表小姐您自个儿还是应该掂量清楚才是。” 云小衣的脸色逐渐难看,手上的帕子绞着,眼神也变得狠厉起来。 不过是个丫鬟,现在都敢冲着她蹬鼻子上脸了。 云小衣扬起手来,作势就要打出去。 “若水,你让表小姐进来吧。” 若水有些气恼,可只能遵命地让开了。 云小衣扬起的手顺势滑到脑后,拢了拢头发。 她低眉瞧一眼若水,领着花容趾高气昂地走了进去。 * 进了门,二人才闻见满屋子的檀香味,深沉幽远,经久不散。 苏意坐在一张檀木椅上,穿了件天青色的绣花褙子,神态淡然,庄严又端庄。 “见过主母。”云小衣拉住花容行礼。 苏意微微一笑,让她过去坐。 云小衣也不谦让,拉着花容便坐下了。 苏意见花容也来了,便招手让若春过来。 她吩咐道:“去将榛子糕拿些过来给容姐儿吃。” 云小衣笑笑,忙道: “主母何必客气,我们也是有事过来的,不必劳烦。” 若春已经走了。 苏意低头看一眼桌上的字,倒是还缺几笔,却叫人打断了。 “这字是主母写的吗?真好!”云小衣瞧一眼,忍不住拿起来看。 “不过就是随手写写罢了。” 云小衣笑着又放回去,道: “主母娘家是大族,想来这些东西都是自小就学的,像咱们这样的乡野出身,看几次都是奢侈的。” 苏意点头,将宣纸接过来,递给若水叫她收起来。 “表小姐今日过来,有什么事就说吧。” 云小衣尴尬一笑,想了想,才道: “今日过来,是专程道谢的。主母为了拿回我这镯子,必定费神。听下人们说,主母因此还病倒了,实在是辛苦。” 苏意淡然,道: “我本就一直病着,经年劳累,积劳成疾罢了。病倒,倒不是因为表小姐这区区的一个镯子。” “主母说的是。侯府上下大小事务,都要靠主母打点,自然劳神。”她顿了顿,又道,“今日,我瞧着外头的天气甚好,这不就想让花姐儿去试心泉试试,主母不如一道过去,也出去透透气?” 苏意低眉看向花容。 她躲在云小衣身侧,只露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偷偷地看。 “想吃榛子糕吗?”苏意问。 花容探了探头,总算露出半个脑袋。 她踟蹰半刻,摇头道:“不想。” 苏意对榛子过敏,可她记得前世,花容是最爱吃榛子糕的。 若春已经端了榛子糕过来,小而软的糕点,被人切成大小一致的方块,躺在温润的青瓷托盘内,叫人忍不住想拿起来咬一口。 花容翘着小脑袋,一时看直了眼。 说实话,自从进侯府以来,她却再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了。 从前在锁春斋,云小衣还时常买些零嘴给她吃。后来进了侯府,府上的人不待见她们,自然也不会好好伺候,平时的饭食也都送些凉的、剩的,实在熬人。 苏意从托盘里拿一块,递到花容面前。 花容咽下口水,眼睛转向云小衣。 “主母给的,你便拿着吃吧。”云小衣道。 花容这才伸手接过去,大快朵颐起来。 “待你吃完,咱们就去试金泉。” 苏意说着,若水已经眼尖地吩咐人去备车。 * 出了侯府转过一个门楼便是御街。沿着御街一直走,就能到兴元门,过了兴元门,绕过河堤垂柳,沿着湖边走过去,便能看见一座略有规模的寺庙,这便是金安寺。 若想到后山的试心泉,便只能径直穿过寺庙。除此,再无其他山路。 众人在寺外下了马车,简单整理一番便往寺门行去。 小沙弥站在寺门口指引,闻车马香气便知是定北侯府的女眷。 “诸位若要参拜,小僧便引诸位去宝殿;诸位若要去寺后的试心泉,便请进寺中小亭稍待片刻。” 苏意上前行礼致谢,道: “多谢小师父,还请小师父先引路殿中。” 小沙弥颔首,做了个请的姿势。 苏意在前,众人依次在后,随着进了金安寺。 寺中香火鼎盛,人流如织。 抬眼望去,石阶最高处,左侧十步之内便有一座小小的亭子。亭中有香炉燃起,石桌上布茶盏糕点,往来却不见一人驻留。 “小师父,敢问亭中既然摆好了茶点果子,因何又空无一人?”若春问道。 小沙弥念句佛,继续道: “施主不知,此处每日只招待一人。此刻,人正在内室与师父谈论佛道,故只留了这些东西放着。 此人身份贵重,并非你我可议论之人,是以姑娘还是少问为妙。” 若春会意,礼貌点头。 待拜过大佛,几人便被引到西边小院的一处小亭内。 “诸位稍作歇息,一会儿会由小僧的师兄,前来接引诸位前往试心泉。” 说完,小沙弥双手合十,垂下眉眼,躬身离去。 云小衣看着破破烂烂的小亭子,心中不快,道: “怎么说主母都是有头有脸的,却竟比不上外头那个亭子的人? 这亭子里的木头都朽了,连个茶点也没有,金安寺就是这么对待侯府的女眷的?” 苏意扭头看她,提醒道: “佛门重地,表小姐慎言。” 云小衣冷哼一声,不屑地别过脸去。 她从不信佛,自然没有忌讳。 不多时,便有一虎背熊腰的武僧过来,询问是否要去试心泉。 苏意颔首,道:“烦劳大师父引路。” 明明才夏末,前方的小桥上,萧百川却披了件大氅,迎面而来。 他剑眉如墨,冷眸如锋,鼻梁高挺如山,隐没雾中,时隐时现。泛白的唇色,平白给人增添了几分易碎的柔弱感,叫人观之生怜。 他头上戴一顶青黑的软巾布冠,身披着一件浅色的大氅。大氅内穿了件月白的交领常服,走起路来脚步虚浮,行动较常人略微慢些。 苏意粗略打量他的姿势,便知其身有暗疾。又见他衣着素雅质朴,猜想是个备考的书生。 小桥狭窄,走至近前,她下意识往边上挪了半步。不想,脚下忽然打滑,身子一歪,便要往水中倾去。 若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苏意。 “主母,小心脚下。” 苏意忙稳住心神,抬首间却见男子走的比刚才还快了些。 什么意思? 是怕她碰瓷? 回头看,不远处站着一位肤色雪白,容貌秀丽的男子正等着他。 虽相隔几步远,可却能看清男子举止。那人行为亲昵,仿佛娈童般阴柔。 苏意摇摇头。 身有暗疾,还不知节制,年轻真好。 第20章 银环 花容在春华阁也没有多少东西,几件换洗的衣裳,便是全部的家当了。 云小衣将衣服包好,递给花容道: “花姐儿,你千万要听主母的话,若是想娘了便告诉主母,她自会让你来见我。可记下了?” 花容点点头。 “女儿记下了。只是日后女儿不在,娘你就只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说着,吴妈妈便进来了。 “竟都在,老奴还以为容姐儿已经搬过去了。” 她做了个礼,又道: “如今,容姐儿既要去主母那里住着,表小姐独自一人实在少个照应。 老夫人考虑再三,担心容姐儿为此,不能安心同主母学习,便吩咐了老奴过来。这不,特意将身边的一等丫鬟秋之留在表小姐身边,也全了容姐儿的孝心。” 云小衣打量一眼。 秋之穿了件水绿色的衫子,恭顺地站在吴妈妈身后。 这摆明是找人看着她。 她走过去,拉住秋之的手,十分亲热道: “我就说,今日树上的喜鹊,怎么单单冲着我叫,原来是老夫人赐了我个妹妹。瞧瞧,妹妹长得真是好看,我一个女子都看得挪不开眼了。” 秋之忙退后行礼。 “表小姐抬举秋之了。您是主子,婢子只是过来伺候您的,不敢妄称姊妹。” 云小衣微微一笑,转身对吴妈妈道: “代我谢谢老夫人,还是老夫人考虑得周全。” 吴妈妈略略颔首,又对若水道: “看样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咱们便一道走吧。” 若水帮花容拿着行李,随着吴妈妈一道出了春华阁。 * 宝香堂内若春正与苏意叙话。 “银环说,先前在宁国公府犯了错,被国公娘子发卖了。转头,人牙子又将她卖了,偏偏买主突然得急症死了。如今找不到活计,也是无处栖身。已经饿了好几日了,无奈才上街偷东西吃。着实可怜。”若春禀告道。 苏意坐在小几前,从棋盒内摸了枚棋子,捏在指尖,抬头问道: “犯了什么错?” 若春一笑,答道: “还能是什么错,不过就是仗着几分颜色,想勾引主子被抓了现形。 说起来,国公娘子也算是悍妇了。听咱们陵京城的人说,当年续弦之前,国公爷也是个风流的,现今,倒是被侯氏拿捏得死死的。” 苏意放下棋子,略有惊讶道:“侯氏是续弦?” “是。此事说来就话长了。先前国公爷的发妻是咱们大姑奶奶的夫家的嫡长女,就是户部尚书魏恒之的长姐。听闻,当年也是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的。”若春说道。 “后来呢?” 若春伺候苏意喝茶,继续道: “后来就不大好了。说是从生下女儿后,身子便不行了。不久,也就过世了。再后来,侯氏就过了门,不到七个月,就产下了如今的小公爷。对外只说是早产,可到底如何,谁能说得清呢?” 苏意垂首喝茶,这国公发妻的过往,倒是与她亲娘颇为相似。 只是,她娘是个没福气的,生下她便过去了。 她轻叹一声,道:"没了亲娘,想来那嫡长女过得也十分艰难。” 若春轻叹,道: “可惜了,那嫡长女也是个没福气的。 母亲刚走,她后脚就走丢了。听说,当时国公爷一气之下将奶妈子和丫鬟全发卖了,找遍了陵京也没寻到女儿。” “全发卖了?”苏意略略惊讶。 “可不。”若春上前添了些茶果子。 苏意呷一口茶,视线落在棋盘上。 如此,就不知是在泄愤,还是在藏些什么了。 “银环呢?”苏意忽问道。 若春放下茶壶,道: “已将她安置在客房了,若是主母想亲自问话,也极方便的。” “倒是做得体贴。”苏意勾起嘴角,表扬道。 若春笑了笑,道: “是主母教的好。” 苏意顿了顿,嗔道:“你如今也变得会讨人欢心了,竟学了这些怪话。” 正说着,若水便回来了,身边带着花容。 “主母,不若就让容姐儿住暖阁里吧,我们挨得近些,也好伺候。” 苏意看一眼花容,眉目似有一层暖意。 她道:“何必要你们伺候。她日后是要做我女儿的,自然应该按照府里小姐的规制,拨人在跟前伺候。” 若水有些出乎意料,道: “那岂不是要单独配丫鬟,还要按照规制每月配发份例?” “那是自然。”苏意道。 花容虽然是个孩子,可也知道有人伺候,又每月能领月钱意味着什么。 她再不用饿肚子了,也不用再看旁人的脸色。 “谢谢主母,花容日后,一定好好伺候主母。” 苏意起身将她扶起来,拿帕子给她擦擦脸上的灰尘,温柔道: “你不必伺候我。只好生从我这里学东西,不要懈怠了才是。 我已给乳母写信,过些时候她便会来陵京。她出身书香之家,亦是饱读诗书,只因家道中落,才做了我的乳母。 我自小受其教诲,深知其智慧。到时,她会亲自调教你,你要尊她敬她,专心听教,切不可忤逆顶撞,败坏她的名声。” “花容谨记主母之言。” 说完,她又拜了拜,极有礼貌又小心翼翼。 苏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 “若水,你引她去西厢房,日后那里便做她的闺房了。” “谢主母。”花容感谢道。 若水领了命,又带着花容去了。 苏意看看时辰,还早些,便又道: “你去请银环姑娘过来吧。” * 银环穿了件翠绿色的褙子,圆脸柳眉,小鼻朱唇。 她身形细长,走起路来,腰肢便会不自觉地扭动。 苏意坐在太师椅上瞧她,这样的身段儿,哪个男人看了都要犯迷糊。 “银环今日蒙难,多谢主母大发善心,救小人于水火。”她双膝跪地,恳切道。 “倒是个会说话的,可这话,却是说得严重了些。 我今日救你,自然不是因为发了善心,只因为你长得漂亮,很适合做世子的妾室。” 银环有点懵。 只觉得好像天上掉下来一块金子,正中天灵盖。 她稳住心神,谨慎道: “小人不过是个丫头,先前又是在府内犯了错,才被发卖了。今日主母对小人有恩,自然尽心报答。小人又怎么会恩将仇报,再做出悖逆主母的事来。” 苏意浅笑,淡然道: “如此甚好。不过却不必报答我,你只需用尽力抓住世子,为自己博个前程即可。 至于别的,正所谓两者不可兼得,既得了前程,就不要再贪心真情。” 银环闻言,心间明了。 她颔首,答应道:“既是主母吩咐,小人定不辱命。” 第21章 刁难 云小衣便开始盯着秋之打量一番,道: “妹妹从前,是伺候在老夫人身边的?” 秋之弯腰行礼: “小人不敢与表小姐妄称姊妹,表小姐唤小人的名字秋之便是。” 说完,她微微颔首,又继续柔顺道:“回表小姐的话,婢子此前确实在老夫人身边伺候。” 云小衣轻轻“哦”一声,斜视她,笑道: “秋之姑娘长得如此貌美,想来是个男人都要多看几眼的。今年,多大了?” “回表小姐,婢子刚满十六。” 云小衣转过她的身侧,拈酸道:“倒是个花一样的好年纪,心里可有看中的郎君?” 秋之双手叠在胸前,恭敬回道: “婢子是过来伺候表小姐的,自然事事都要以表小姐为先。郎君不郎君的,婢子从未想过。” 云小衣嘴角一扯,突然甩给秋之一巴掌。 “没想过?没想过就穿得这么花枝招展的,给谁看? 小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盘算什么,仗着自己年轻就想拼一把,争个前程,我告诉你,在我这儿你就得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 若是哪一日叫我抓住了你勾人,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秋之捂着脸颊跪下,委屈道: “表小姐错怪婢子了,婢子的衣裳本就是府上统一的一等丫鬟形制,绝没有僭越的意思。” 云小衣抿口茶,语气更加不好,反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这个主子的衣服,还不如你的?” 说完,便将茶杯摔在桌上,茶水溅洒了一片。 秋之的头垂得更低了,也不敢再看云小衣,只无力地解释道: “表小姐这是欲加之罪。表小姐明鉴,婢子没有那个意思。” 云小衣起身,俯视她道: “听你的言辞,还是个念过书的。倒真是哪哪都叫人看着讨厌!” 说完,云小衣又是一巴掌落在秋之的脸上。 “表小姐如此待婢子,婢子却不知究竟哪里得罪了表小姐。”秋之哭道。 云小衣瞧她的样子,也不像作假的。眼珠转动之间,她又换了副面孔,道: “你起来吧,瞧你的样子,也不是个会动坏心思的。日后咱们便是主仆了,有什么事情可不能瞒着我。” 说着,云小衣将她轻轻扶起来,又道: “这日后你跟着我,从前便是过往了。往后,我若发达富贵了,自然少不得你的好处。” 秋之瑟缩着,小心道: “婢子是来伺候表小姐的,自然事事都以表小姐为先。旁的什么,婢子从没想过。” 云小衣笑着将她拉到床边坐,和声细语道: “妹妹既然都这样说了,倒显得我坏了。瞧瞧,这小脸儿都红了,这出去可怎么见人?” 语毕,云小衣从抽屉里拿出个象牙白的瓷瓶,道: “这药很好,你且拿去用,几日脸上的伤就好了。” 她眯着眼睛将瓷瓶塞进秋之的手里,又道: “如今你到了我这里,身边也只有你一个,什么一等二等的,我也不大会论这些。不如,我送你身衣裳你换下来,这一身太过招摇,咱们就不穿了。” 秋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有些为难道: “表小姐这……会否不合规矩?” 云小衣摆手道: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刚才妹妹你,不还说要‘事事以我为先’,此刻又怎么推脱起来了?难不成,刚才也只是说说,讨好我罢了?” 闻此话,秋之面颊上的伤,忽然传来清晰的刺痛感。她惶恐地起身,忙行礼道: “表小姐明鉴,婢子说的话句句肺腑,绝无欺骗表小姐的意思。” 云小衣作大度的模样,又将她拉回去,亲昵道: “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瞧你,张口闭口‘明鉴’‘明鉴’的,倒显得我多可怕似的。” 说完,她自顾从柜子里摸出一件粗布衣裳,暗沉又老旧。 “来,你试试看,合不合身。”云小衣热络道。 秋之愣了愣。 即便是府里的三等丫鬟,也没人穿这样的衣服呀! “表小姐……”秋之实在心底抗拒。 “怎么,你觉得不合适?还是觉得以你的身份,穿这件衣服委屈了你?”云小衣道。 秋之咬咬牙,忍道:“婢子不敢。婢子这就换上。” 云小衣侧脸轻蔑地看她,道: “以后在春华阁,便穿这件衣裳伺候,你身上这件,我可不想再见着了。” “……是,表小姐。” * 巳正时分,苏意带了若春去给钱氏回话。 钱氏正拿着筷子玩投壶,闻声,忙叫严妈妈收起来。 “见过母亲。”苏意行礼道。 钱氏叫人上茶,又点了香。 “今日倒是来的早些,我正好有话想跟你说。” 苏意坐得端正,道:“母亲请说。” 钱氏笑了笑,开口道: “是这样,如今你也入府五载了,望山是什么秉性,咱们也清楚。 老太太老说,你是懂事的,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思前想后,为了侯府的以后,还是应该给望山纳一房妾室才行。” 苏意淡然:“母亲说的是,眼下,意儿倒有个人选。” 钱氏唇角含笑,眉眼上扬道: “意儿你不愧是老太太看重的。且说来听听,是何人?” 苏意撇了撇茶沫子,道: “母亲倒不如先看看人。” 钱氏与严妈妈对望一眼,道:“那便择日,领过来看看吧。意儿选中的,该是不错。” 苏意看向廊下,道:“我已将人领来了,母亲且看。” 银环已换了件藕合色的褙子,青丝仔细挽着,下着水绿色的襦裙。肤如凝脂,顾盼生姿。 钱氏看直了眼,道:“不曾想,竟是个如此娇媚的人儿。” “小人银环,见过大娘子。”她走进来,微微屈膝行礼道。 钱氏让她起来,又起身过去打量了一番。 问道:“家在何处?” 银环答: “不记得了。懂事起,就在宁国公府做了婢子。后国公娘子嫌弃婢子,便又被找牙子卖了。 谁料不过半月,新主家也没了,却也无处可去。幸得主母相救,才到了此处。” 钱氏沉默了片刻,竟还与宁国公府有些渊源。 “倒是波折,想来也是个苦命的。”钱氏怜悯道。 须臾,她又心花怒放道:“我瞧你,这模样倒是生得不错。赶明儿就去给世子瞧瞧,若他收了你,便留在此处吧。” 银环喜不自胜,忙躬身感激道: "谢大娘子。" 事毕,众人又去了太安堂,给谢老夫人回了话。 * 待人走了,谢老夫人半坐在榻上,对身边的吴妈妈道: “此事大娘子倒是做的好,也省了云小衣不死心。” 吴妈妈站在旁侧,答:“老夫人说的是。” 谢老夫人看她一眼,问:“寻到药了?” 第22章 自重 吴妈妈道:“辗转找了四五个老婆子,总算问出来了。” 谢老夫人落下视线,道: “旁人看着你了没有?” 吴妈妈走到身前,小声道:“老夫人放心。不是老奴出面的,随便找了个小厮,现今已经打发了。” “那就好。” * 晨间,宝香堂廊下,洒扫的丫鬟正七嘴八舌。 “真是开了眼了,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主子,竟让府里的一等丫鬟穿得不如个三等丫鬟。” “秋之姐姐哭得都成什么样了,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也不知道老夫人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把秋之姐姐给了春华阁的那位远房表亲?” 堂屋内点了意合香,清清淡淡,宁静幽远。 苏意坐在案前正看账本,隔着窗子便听见窗外的小丫鬟们嚼舌根。 若春阴着脸走出去看,骂道: “大清早的,一个个不好好干活,在这儿胡叫什么?” 女使们忙噤声,各忙各的,散去了。 苏意头也不抬,边翻页边叹道: “老太太大约是想找人盯着她。可秋之不过是听命过去的,竟得来一些无妄之灾。” 若春刚做了碗茶汤,端到苏意面前道:“您竟都知道了。” 苏意瞟一眼,道: “这一早上,我两个耳朵可是劳累得紧。窗外的洒扫的丫头一波一波地换,这说辞也是大同小异。” 若春略有失望,道: “原想跟主母好好讲讲,这倒好,酝酿了一早上的,全白费了。” 苏意放下账本瞧她,嗔道: “原来你早知道了,也不同我讲,真是该打!” 若春嘻嘻一笑,继续道: “说起来,秋之也没什么过错。可刚入了春华阁,吴妈妈前脚一走,表小姐就大耳光扇过去了。 平常表小姐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夫人给她个面子,她还真就喘上了。” 苏意莞尔,继续低头看账本。 若水恰巧办差回来,回话道: “主母,容姐儿那边的丫头女使,都已经安排好了。身边伺候的,我特意选了两个年纪相仿的,脾气都柔顺,做事也熨帖,定不会让容姐儿受了欺负。” “叫什么名字?”苏意询问。 “大一点的叫闻香,小点儿的叫听雨。” 苏意点头,只看着手里的账本,道: “名字倒是好听。姑且伺候着,若日后不合适,再调换便是。” 说话间,眉头微微蹙起,账本上的账目竟有些不大对。 继而,她自言道: “今年也没下几场雨,庄子那边的收成,怎么比往年还高?” “说不定是账房弄错了,我去叫账房过来问话。”若春说完,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房门。 “回来!”苏意喊她,“此事先不要声张,待我查仔细了再问不迟。” 她将账本合上,道: “今日咱们先去看看银环,瞧瞧她准备得如何了。” 若春堵住门,不大开心道: “主母,婢子越看越不明白了。 明明前些日子,二爷才来了一趟,您怎么如今又帮着别人养孩子,又帮着大娘子给二爷纳妾的? 您的后半辈子总该有个依靠才对,如今怎么总要给别人做衣裳?” 苏意沉下目色,她不需要依靠。 若是按照前世的时间来算,她也不过还有五年可活。 这五年,她必要让侯府门庭冷落,四散凋零。 她攥紧帕子,凌然的目光扫过二人,道:“我自有道理,此事无需多言。” 二人垂首,不敢再说什么。 她们从没见过苏意这样神态。 她定了定,轻声安抚道:“起来吧。” 二人这才慢慢起来,小心跟在她的身后,不敢造次。 * 镜前,银环正在描眉,妆容做的精致又巧妙。 苏意笑意盈盈地走进来,温声道: “准备得如何?” 银环忙起身行礼道: “听了主母的话,大受启发。现今如此妆容,小人觉得世子定会喜欢。” 苏意用食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细细看了一番,道:“的确不错。” 银环沾沾自喜,道: “谢主母。” 默了默,她又偷偷瞧一眼苏意,道: “主母如此了解世子,想来也是极关心体贴世子的。府上小厮皆言,主母与世子郎才女貌,如今主母又亲自为世子纳妾,您的容人之量,真叫小人佩服。” 苏意默而无言,心底浮过一丝嘲讽。 她可是真真正正,与他做了一世夫妻。就算谢望山化成灰,她都认得。 “黄昏后我便引世子过来,到时,你静心在此等候即可。” “银环记下了。” * 黄昏时分,苏意提了盏灯去前院。 谢望山已在外风流了半日,此刻刚进门。 李贰忙禀告道: “若春姐姐说,夫人找您,估摸着已经到了书房了。” 谢望山急忙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来,随手扔给他,责道: “你怎么不早说?” 李贰将头上的披风拉下来,收进怀里。嘀咕道:“您不是说,在玉春楼只谈风月,不理家事吗?” 谢望山一路小跑,到了书房门口才停下。 他理了理衣裳,双臂在身前晃了晃,细细闻了闻身上的气味,确认玉春楼的香气都散尽了,才放心地去敲门。 他扬起手,轻轻推开门道: “不知夫人在此久候,我在锁春斋刻苦攻读,一时忘了时辰,望夫人见谅。” 半晌,无人应答。 他理了理衣领,又道: “不知意儿你寻我,所为何事?” 仍旧没人回答。 谢望山想了想,倏而想到几日前鬼迷心窍,与云小衣做下的糊涂事。 难不成,还在因为前几日的事情生气? 他将袍子撩起,又犹豫了一番,最终,只单膝跪地道: “此事是我做的不好,实在是没有顾及你的脸面,叫你受了委屈。我在此给你赔个不是,此事便就此过了吧。” “世子这是在做什么?”苏意道。 她提着灯笼走过来,昏黄的灯光自谢望山的脑后打来,照亮了他温润的侧脸。 他反应迅速,立刻扎起马步,道:“我练练腿……” 苏意打量他不成架子的马步,淡淡道: “世子终日读书,的确应该多加锻炼。” 谢望山尴尬地笑着,起身问道: “不知,意儿你找我何事?” 苏意颔了颔首,沉声道: “我为你选了一房妾室,此时就在东院的客房内。” 以往,若是别人为他介绍女眷,他自开心欢喜。 可今日,这话从苏意的嘴巴说出来,他竟心头莫名觉得不满。 “你就这么急着将我推给别人?”谢望山有些不悦。 苏意茫然,不解道: “世子此话何意?” 谢望山抿了抿唇,道: “就算我从前愚昧,可如今我却只想好好跟你在一处,好好做一对恩爱夫妻。” 苏意冷笑一声。 身上的脂粉气还未散尽,这扯谎的本事算是一流。 她结霜的眸子看向他,道: “世子说过,我不过是大娘子帮你娶回来的摆设,不要逾矩。此话今日奉还,还请世子言行统一,也不要僭越才是。” 谢望山苦笑一声,盯着她道: “原来你还记着这话,可从前是误会,你我夫妻五载,我不信你心里没我。” 苏意并不想多言,转身走了。 第23章 圆房 谢望山盯着苏意离开的背影,更为不悦。 李贰追上来,刚想帮他穿上披风,却又被谢望山扯下来。 “你见过上赶着给丈夫纳妾的吗?”谢望山问道。 李贰还没成婚,也不知道有媳妇是什么感觉。他想了想,道: “估计夫人也是想找个人,留住二爷。毕竟像二爷这样风流的,陵京中确实不多。” 谢望山瞅他,道: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拐着弯儿骂我?” 李贰忙低头,道: “小人不敢。若非如此,夫人又为何给世子您纳妾?” 谢望山摸了摸下巴,觉得他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 “走,咱们去瞧瞧,不知夫人的眼光如何。”他兴奋道。 李贰紧了紧怀里的衣裳。 真是本性难移。 * 银环已穿戴好了,一张小脸在烛火的照耀下,愈发美艳动人。 她抬手整了整簪子,正想出门看看,便从门缝里看见谢望山行色匆匆地来了。 倒是个长得俊美的。 银环忙回去,背对着门口坐下。 片刻,门就被打开了。 谢望山脚步轻缓,带着试探。 待他走近了,方看清银环的脸。 好美的一张脸,眉目流转之间,撩人又魅惑。 谢望山定了定,笑问道: “姑娘是哪里人?我竟不知,陵京还有姑娘这样的媚人。今日得见,方知我才是井底之蛙,没见过什么世面。” 银环掩面而笑,巧笑倩兮,愈发勾人心魄。 她顿了顿,用柔软的声音道: “小人此前,是在宁国公府当差的丫鬟。” 谢望山早已被迷得不知方向,他也听大清楚了。只觉得眼前仿佛有一个千年难遇的仙果,等着他去摘。 “时候已经不早了,还是快歇息吧。”他急不可耐地走到烛台前,回头又热切看了眼银环。 银环伸出细长又莹白的手指,轻轻将自己衣领的扣子解了,道: “官人熄了灯,快来。” 霎时,谢望山感觉胸腔中,仿佛有百只猫爪在挠着,身体如炭火一样烧起来。 “娘子莫急。”说着,他扑了过去。 春宵一刻,缠绵美妙。 李贰见屋内熄了灯,转身与伺候的丫鬟换了个眼色,便都退下了。 * 春华阁。 “昨夜二爷宿在客房了,也不知是谁伺候的。”洒扫的丫鬟小声说。 “你竟不知?自然是大娘子为二爷挑中的一房妾室,再过些时候,估计主母便要过去了。”另一丫鬟道。 云小衣从榻上爬起来,头顶好像什么东西炸了。 “秋之!”她高声喊道。 秋之小跑着进来,道: “表小姐叫我,要吩咐什么?” 云小衣没好气道: “大娘子暗地里,给二爷挑了一房妾室,你知不知道?” 秋之垂着头,也不敢看她,答道: “秋之一直在春华阁伺候娘子,也听了娘子的吩咐,不曾出去过。故,故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云小衣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真是个贱婢,做事都做不明白。” 秋之捂着脸,低头不语。 “快些伺候我梳洗,我亲自过去看看。”云小衣厉声道。 秋之本想劝她别去,可却是被打怕了,也不敢上前开口。 “快点!”云小衣催促着。 待梳洗罢了,云小衣又道: “你快将那身一等丫鬟的规制再穿起来,咱们一道过去。” “是。” * 东院。 银环已经起身了,正坐在镜前簪花。 云小衣闯进来,打量一番道: “瞧瞧,真是个美人儿,难怪二爷把持不住。” 银环不认得她,看装束又是个妇人打扮,便礼貌道: “不知姐姐过来,妹妹未能远迎,实在是失礼。” 云小衣冷笑一声。 谁是她姐姐? “秋之。”她冲门口冷冷地喊。 秋之马上端了一碗汤药进来,小心翼翼地站在旁侧。 “昨夜伺候二爷,想必你也劳累,快些喝碗参汤,补一补元气。” 云小衣说完,让秋之伺候银环喝药。 银环在宁国公府当差时,见过这样的阵仗,这碗里的有可能是毒药,也有可能是避子药。 她才不喝。 银环略略扫一眼,笑道: “姐姐如此为妹妹好,妹妹该当感谢的。可不巧,二爷走前便让人送参汤过来了,如今肚皮还撑着,实在是喝不下了。” 云小衣瞪着眼珠子瞧她,问道: “二爷还吩咐人给你参汤了?” 银环笑答: “可不是吗,二爷是个会体贴人的,心思也细腻。难道姐姐不知?” 云小衣气的鼻子都歪了。 她当年给谢望山生孩子,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也没见谢望山给她喝过参汤。 她眯起眼,道: “想来二爷也是用了心了。既然二爷都如此用心,那我便得更用心待你才是。” 眨眼间,云小衣迅速夺过秋之手里的汤碗。 还不等银环反应,她便一只手揪住了她的后襟,另一只手端着汤碗,硬往她嘴里灌。 “小贱人,今天这碗药,你必须给我喝下去!” 银环也不是吃素的,她手臂先是一挡,双手奋力推开汤碗,又挣扎着脱开云小衣的控制,直接将她推摔出去。 一片狼藉之后,她理理衣衫,不紧不慢道: “你自己拴不住男人,却来这里为难我,真是不讲道理。 如今我也是被二爷收了房的,咱们半斤对八两,各凭本事!我礼貌叫你一声姐姐是抬举你,别以为是自己高了多少!” 她其实还不如银环。 云小衣被秋之拉着,她指着银环,道: “你……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怒极反咬,哭喊道: “表哥这是纳了房什么姬妾,我不过是过来送碗参汤,竟是对我下此狠手,我也是好心的,怎么竟遇见个这么没有良心的……” 表哥? 银环初来乍到,一时恍然。 闻声,她忙过去搀扶云小衣,道: “原来是表小姐。是小人看走了眼,叫表小姐受了这些苦楚,实在对不住。” 只听一声清脆,一记耳光便落在了银环的脸上。 “贱蹄子,少来碰我!” 银环愣了愣。 她的脸,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打的。 登时,胸中怒气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只见她直接将云小衣从地上揪起来,一巴掌直接把她打翻在了地上。 云小衣捂着脸愣怔地看着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你竟敢打我?!” 银环捂着手,只见她狡黠一笑,柔弱地歪在椅子上,做无辜状,惊惶喊道: “快来人呀!表小姐杀人啦!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戏精遇见戏疯子。 云小衣傻了。 第24章落水 吴妈妈快步走进太安堂,屏退了洒扫的丫鬟后,上前道: “老夫人,表小姐去东院了。” 谢老夫人正在躺椅上小憩,听吴妈妈说完,便慢慢睁开了眼。 “谁告诉她的?”谢老夫人严肃道。 “哪有透风的墙,秋之说,是听洒扫的婢子说的。底下的人,向来管不住嘴。” 谢老夫人起身,将手里的扇子搁在一旁,继续问道:“她又去干什么了?” 吴妈妈面上略带笑意,继续道: “秋之说,表小姐本来,专门给银环,端了碗避子的汤药过去。谁想,竟是碰了钉子。那银环不仅一口没喝,还打了表小姐。如今,二人各演各的,可比搭戏台子唱戏,精彩多了。” 谢老夫人笑出了声。 “倒是棋逢对手。” 吴妈妈止了笑,又问道: “照这么下去,表小姐那边,还不定做出什么事来。她若是闹到您跟前儿来,咱们却也不好管。” “管她做什么?由着她闹去。”谢老夫人摆手道。 末了,她又嘱咐道: “赶紧去寻个郎中来,就对外说我病了。这几日要安心养病,谁也不见。” 吴妈妈领了命,道: “老奴这就去。” * 蜀黎院内,钱氏正拿着剪刀,裁剪花枝。 她用剪刀剪断了一根有些粗的枝条,得意道: “我就说,早晚都得有人治她。” 严妈妈站在旁侧,摆弄着花枝,道:“还真叫大娘子说准了。看来,大娘子才是能掐会算的。” 钱氏骄傲一笑,把花插进瓶子里,道: “再去打听打听,这事儿要是闹起来,老太太那边,还不定怎么说呢。” 严妈妈递上一支雏菊,道:“大娘子不用担心,老夫人让吴嬷嬷去请了郎中来,说是病了。估摸着,老夫人也是想躲了。” 钱氏放下花,乐道: “这么着,倒是更有得看了。” * 宝香堂。 “主母,我也是好心过去送了碗参汤,没成想倒是遇上了个不讲道理的。 非但将我的参汤全洒了,还打我。这样的泼妇,怎么能叫她入侯府,怎么能做世子的妾室!”云小衣哭哭啼啼道。 苏意沉静地打量一眼二人,狼狈得就像刚被疯狗追咬了一回似的。 花容听说云小衣过来了,便着急进门来见。 她做了个礼,抬头间,特意去看云小衣,却愣是没认出来。 “花姐儿,你可来了。快跟主母说说,一定要给娘主持公道啊!”云小衣带着哭腔道。 说着,她起身想去扑花容,却把花容吓得躲到了若春身后。 云小衣忙把脸上的乱发理了理,道: “花姐儿,我是你亲娘。” 花容这才慢慢出来,走上去道: “您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云小衣拿帕子擦眼泪,道: “娘叫人打了。花儿你要是娘的女儿,你快去帮娘讨回公道,快去!” 说着,她就把花容往银环身上推。 花容被云小衣推得一个趔趄,刚好被银环拉住。 “表小姐也实在心狠,这么点儿大的孩子,她能干什么?”银环扭头道。 云小衣仰着头,并不理会。 苏意让若春将花容带到边上,起身道: “不过就是碗参汤,洒了便洒了。至于挨打,边上的丫鬟也都看得清楚,皆言,是表小姐你先动的手。” 云小衣闻言,委屈道: “主母,天地良心。我也是好意,谁想人家竟是高攀不起的,是我好心对错了人。” 银环斜视她片刻,对苏意道: “主母,小人原也是好好同她讲话的,可她不由分说便要给小人喂药。 小人嘴上便已拒绝了,谁料,她却夺过汤碗,过来用强的! 银环自小是在国公府长大的,刚收了房,便被喂避子药的也见过,若说这参汤没有鬼,银环是绝不信的!” 苏意了然,道: “既如此,不若将药渣取来查一查,若真是避子药,表小姐可就是谋害侯府子嗣的罪名了。” 云小衣心下一慌,她身子悄悄塌了下去。 她知道苏意的手段,连磕破头的伤疤都能验出来,别说这区区的避子药了。 “如今我的孩子都给了主母,主母竟半分信任都不给我,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便要去撞柱子。 苏意将帕子放回袖中,肃然道: “表小姐若真的活够了,不如去院中撞石柱。房内这些都是陈年的木头,不怎么结实。若是一个不小心将屋子拆了,想来表小姐也是赔不起的。” 云小衣刚冲到柱子前,闻言马上软在地上,赖皮道: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原以为投靠了亲戚,就有靠山了,竟想不到都是些不讲情义的……呜……呜呜……” 这边哭着,又有婢子过来禀告。 若水听了,又对苏意道: “主母,三爷在外头呢。” 他怎么来了? “叫他进来吧。”苏意道。 谢望亭进门先拱了拱手,道: “见过嫂嫂。” 苏意微微颔首,道:“不知亭弟过来,有什么事?” 谢望亭从怀中掏出一把药渣,开门见山道: “今日此事家母十分挂念,因担心表小姐蒙冤,已食不下咽。故,我特意寻了大夫查看药渣,现今结果已出,特来禀告嫂嫂。” “你说吧。”苏意坐下道。 谢望亭道: “确是避子药无疑。” 云小衣瘫在地上,全完了。 苏意点头,道: “我知道了。” 谢望亭将药渣呈递给若春,拱了拱手,告了辞。 苏意将帕子打开,顿时,一股浓浓的药味弥散开来。 这味道,竟有些似曾相识。 苏意来不及想其他,便将药渣扔到云小衣跟前道: “表小姐还有何话?” 云小衣是绝不会认错的,她从来没有错,错的都是别人。 她微微眯起眼睛,用手指着屋里的人,恶狠狠道: “你们,你们一个一个都在算计我,陷害我,巴不得我死,巴不得我不好过! 我偏偏不让你们如意,我就是要好好活着,我现在就去找老夫人,我一定要让老夫人给我个说法!”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行到廊下,她又喊道: “秋之你还不出来,谁是主子也不记得了吗!” 秋之忙行礼告退,追了出去。 云小衣气冲冲地走着,行至池塘边,快到太安堂时,又听丫鬟们说老夫人病了,谁也不见。 她的肺都要气炸了。 怒气上涌,脚下便也没了章法。偏巧,池塘边路上的石砖正在修葺,攒了许多碎石块。 她一个大意,一脚踩在碎石堆中,脑中瞬间空白一片。 秋之伸手想扶住她,偏偏她张牙舞爪一阵乱抓,叫人看不见手在何处。 下一刻,随着巨大的落水声响起,水花四溅。 “快来人!表小姐落水了!” 第25章 谋划 “老夫人,表小姐失足落水了!”吴妈妈进门道。 谢老夫人正礼佛,听吴妈妈进门,便转头道:“人怎么样?” 吴妈妈明白谢老夫人的意思,摇头道: “没什么大碍,就是灌了几口水。 恰巧有小厮路过,听秋之呼救,就将她捞上来了。 大夫那边说,受了些惊吓才昏过去了。 现今天色也有些转凉,说是怕染了风寒,也给写了个驱寒的方子,现下已经着人去抓药了。” 谢老夫人睁开眼,侧脸看向吴妈妈的方向,道: “她如今在这里,倘若哪天出去说些什么,咱们侯府就成了众矢之的。 眼下,就借着这个机会就给她用药吧,叫她借着病悄悄去了,日后也能全了咱们侯府的名声。” 吴妈妈颔首,答道: “老夫人说的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 银环既然被收了房,便是府里的姨娘了。 苏意吩咐人,将她安排在了青杏居。 此地,杏树葳蕤,庭院精致。 银环换了件暗花金线的海棠红褙子,鬓角簪了朵木槿花,媚然天成。 冬因端了些杏子进来,道: “姨娘快来尝尝,刚从树上摘下来。” 银环转过脸瞧她,轻声细语道: “我原以为,那个云小衣是世子哪一房妾室。没想到,如此跋扈泼辣,竟是个远房的表亲。 我刚入府,也不大清楚情况,你且告诉我,她是府里哪位的表亲?” 冬因将杏子搁在几子上,答道: “小人也不大清楚,只听下边的人说,是许姨娘母家那边的。 可许姨娘本就在府里没什么位置,单凭着三爷才能被侯爷留在府中,怎么会有这样厉害的表亲?” 她也不敢说太多,这府里最忌讳的就是话多的。 银环倒是品出些什么,笑了笑道: “这云小衣怕不是世子的外室,因顾忌脸面才充作了表亲,养在了府里了吧?” 冬因垂下头,她也不敢揣测。 银环见她不搭话,便也没再说什么。 她起身过去看了一眼杏子,道: “你多摘些,去了肉,将杏核留下,做些杏仁糕给主母送过去。” 冬因点点头,正要端着托盘出去,银环又道: “你送些过去给秋之,怎么说你们也是一起长大的,也不能生分了。” “谢谢姨娘,婢子这就去。”冬因欠了欠身子,喜道。 银环眉眼含笑地望着她离开。 她摸了摸鬓边的簪花,眼神复杂,她总觉得云小衣的身份不是个简单的。 不管她是个什么来头,今天敢给她喂避子药,她必得礼尚往来,有来有回才是。 银环歪着身子,轻轻扯下鬓上的簪花,狠厉地揉搓一把,扔在了地上。 * 谢望雪已经被大娘子请的女先生教了几日,《女则》《女训》也粗略了解了一番,可终是书认识她,她却记不住书。 此刻,她正坐在廊下苦读,却眼睛怎么都睁不开。 读书真是要命。 “还是先睡一睡,休息好了才能好好学。”她自言自语道。 说完,她便靠在柱子上,昏昏沉沉的。 谢望山大老远盯着她走过来,鬼鬼祟祟地绕到了她的身后。 他打小就喜欢作弄谢望雪,如今专门过来寻她,又看见她消极怠工,便临时起意,想捉弄一番。 手起声落,好结实的脑瓜崩。 “二哥哥!”谢望雪一把将脸上的《女训》薅下来,怒道。 谢望山笑嘻嘻,道: “真是无趣,又被你猜到了。” 谢望雪起身,不悦道: “哥哥你见天儿往秦楼楚馆跑,今日倒是有空,竟过来捉弄我。” 谢望山顿了顿,缓缓从身后拿出一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吃食,煞有介事地递到谢望雪面前,道: “好妹妹别生气,哥哥给你带了好吃的。” 谢望雪不大相信,仍旧敌视他。道: “你且打开给我看看。” 谢望山撇撇嘴,嘟囔道: “真是大了,心眼儿也别从前多了不少。可哥哥怎么会骗你,你瞧。” 说完,油纸已被掀开,透明莹润的水晶皂儿,你拥我抱地躺在里面,上面还缀了些桂花瓣。 看着都好吃。 谢望雪眼睛一亮,伸手道:“竟是这个好东西,哥哥快给我!” 谢望山转个圈,轻易避开了她。 “你若想吃,还得帮哥哥一个小忙才行。”他讨价还价道。 谢望雪坐回廊下,又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勉为其难道: “你且说来,若我能做还好,若是不能做的,我断不会因为这几口吃的答应你。” 谢望山眼中带笑,上前道: “此事不难,你与你嫂嫂亲近,且约你嫂嫂出游一番,也好给哥哥我造些机会。” 谢望雪瞅一眼他,两只手托起腮帮子,道: “你跟那个姓云的,在锁春斋做的事都被嫂嫂瞧见了,嫂嫂都没说什么,可见嫂嫂也不是个小气量的。你自去见她,把话说明白了,便好了,何必拉着我。” 谢望山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道: “先前的确是我太不知分寸,如今才知道何为一心人。 可你嫂嫂她却对我爱答不理的,我也是有心无力,才过来寻你。你若不帮,恐怕我也难再入宝香堂……” 说着,竟黯然伤神起来。 谢望雪本就耳根软,可受不了他这般感伤言语。 “罢了,也就是你是我的兄长。若是旁人,做了这些糊涂事还来要脸面,我早便一巴掌打出去了。”谢望雪一副“放过你”的神情,答道。 谢望山急忙把水晶皂儿呈上来,一副谄媚的模样,道: “尝尝,我们边吃边说。” 谢望雪拿一块儿递到鼻尖嗅了嗅,惊道: “竟是西街老张做的。就是这个味道,除了他旁人都是做不来的。他也是个怪脾气,一天只做那么几个,有银子也不挣,实在奇怪。” 谢望山笑笑,自豪道: “给妹妹吃的,自然应该是最好的。” 谢望雪翻个白眼,道: “你说吧,需要我怎么做?” 谢望山看了看四周,见并无他人,便上前附耳道: “你便去约她出门,说……” 谢望雪怀疑地看向他,道: “如此岂不是帮着你欺骗嫂嫂?” “什么骗不骗的,只要她不知便是真的。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能知道?”谢望山道。 谢望雪看向旁边的李贰,直勾勾盯着他,道: “那他呢?” “……” 李贰忙双手捂住嘴巴,做了个闭嘴的姿势。 第26章 调戏 青杏居。 银环正坐在案前绣花,冬因端了碗桂花汤过来。 “姨娘的手艺真好,这帕子上的荷花绣得跟真的似的。”冬因不由赞道。 银环微微一笑,答道: “小时候好奇,同嬷嬷学的,却比不上府里被调教过的。” 她扎下一针,随口问道: “给秋之的杏子,可送去了?” 冬因看得出神,半晌才道: “嗯。昨儿婢子便送去了,又听着秋之哭了一回。表小姐也是实在难伺候,如今病了,还是不消停。 也不知道是不是病糊涂了,秋之说,夜夜都梦呓些什么,昨夜依稀听见好似叫了‘喜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表小姐还记着仇呢?” 银环住了手,抬头道: “喜儿同她有什么仇?” 冬因看了看房间内外,小声答道: “姨娘来得晚,自然不知。您还没入府时,表小姐就同世子在书房里私会,被大娘子撞了个正着。 此事,还是喜儿先瞧见的,喜儿把事情报给了主母,主母又禀告给了老夫人,老夫人听后便与主母一同去了,在前院书房夜审了表小姐和世子。 此事表小姐打死不认,非说是世子轻薄她。世子一向怜人,自己竟也都认了。 可世子毕竟是老夫人的嫡孙,被人泼脏水,必要查清楚的。最后还是喜儿出面,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听说吴妈妈还打了表小姐。 可事后却不了了之了,当夜的小厮和丫鬟,都拿钱堵了嘴,不让说的。” 银环诧异道: “你又为何知道?” 冬因像是被踩了尾巴,忙紧张道: “姨娘问了,婢子才说了。婢子也是先前听旁人说的,可姨娘切莫再出去说。此事闹不好,世子的前程就断送了。” 银环点头,思量间,眼睛没注意针,指尖压过,立刻被戳出小孔,转瞬凝成了血珠。 冬因忙去拿药,道: “姨娘稍待,婢子这就去拿药来。” 银环将手指放在唇边撮一口,慢条斯理道: “用不到那个,不过就是扎了一下。” 顿了顿,又道: “喜儿是谁身边的?平时又是做什么差事?” 冬因想了想,道: “她是个家生子,大娘子身边的严妈妈,就是她的老子娘。平常也就是听听大娘子的吩咐,说起来也不做什么要紧的活计,清闲得很。 最近,严妈妈总在审视府里的小厮,说是想给自个儿寻个女婿。喜儿还为此同严妈妈吵起来了,倒是闹得不大愉快。” 银环从绣面上穿过针去,道: “听你说了半天,我看,喜儿该是个正派的,宁愿得罪了表小姐还要说些真话,也算有骨气。” 冬因不屑地扭过脸去,道: “姨娘倒是个心思单纯的。您不知道,喜儿可不是个好欺负的,我可没少在她那里吃亏,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记仇得很。” 银环笑了笑,吩咐道: “你下去吧,我自个儿待会儿。” 冬因告了退。 * 苏意让若春去厨房取来了药渣,拿帕子垫着,摊在小几上。 她拿起一块不知名的草药渣子,凑近了正细细地闻。 “主母闻药渣子做什么?”若春不解道。 苏意好像闻出了什么,心满意足地放下道: “的确跟避子药的气味一样。” 若春忙上前,压低了脑袋细细看了一遍,道: “这是郎中给您开的治病的方子,怎么还能有避子药的味儿?难不成避子药也能治您的病?” 苏意被她问得掩面一笑。 若水细看一番,道: “主母不如将药渣拿出去,找个郎中瞧一眼,如此咱们也能心安。” 正说着,便有丫鬟来报,谢望雪来了。 苏意让若春将药渣收起来,这便起身出来见人。 谢望雪上前拉着苏意,道: “嫂嫂,我成日里被母亲逼着念这些,头都要念傻了。” 说完,将手里的《女则》摊开给苏意看,作一副幽怨的小模样。 苏意唇边含笑,将她手里的书接过来,搁在桌上,道: “你是个不爱念书的,偏叫你去念,的确是为难了。” “嫂嫂是懂我的。今日天气晴朗,不如嫂嫂与我一起去街上逛逛。 看看香粉铺子、绸缎庄,若是路上见着香饮子,咱们再买来尝尝。顺便也好叫我透透气了,否则真要变成‘酸姑娘’了。”谢望雪道。 “明明是酸秀才,你倒是说成了怪话。”苏意笑道。 旋即,她瞥向若春,又道,“既然二妹妹开了口,也不好拒绝。你们且带些紧要的,咱们今日便去街上逛逛。” 谢望雪眯眼笑,拱手做怪模样,道: “多谢嫂嫂赏脸。” * 马车行到一家香粉铺子前,就被谢望雪叫了停。 她拉着苏意掀开帘子,指着外面道:“嫂嫂,这家铺子可是全岭京做胭脂做得最好的,咱们下去看看如何?” 苏意略看一眼四周,斜对面,恰巧看到了一家门脸极小的药铺。 她道: “若春近来有些咳嗽,想来应是偶感风寒所致。不若让她去那店里看看郎中,你我便去逛逛这家香粉铺子,如此,两件事倒也不会耽搁。” 说完,她又看一眼若春,若春忙咳嗽两声。 谢望雪循声看一眼,道: “甚好。” * 香粉铺子门框上,挂了一张朽木招牌。上面用遒劲的隶书题字,上写‘刘家香粉’。 进门后便有漂亮的娘子上前询问,道: “二位想买些什么?可有常用的?若没有,铺子内的尽可挑选,若要复制香品胭脂,也可到柜上说明,后期便会有师傅上门讨要样品,以作复刻之用。” 谢望雪虽然先前在这里买过胭脂,却是让丫鬟出门代买,并没有实际过来见过。 今日,听了漂亮娘子这一番贴心的说辞,不由更对这家铺子生出许多好感。 “先将你们这里最好的胭脂拿来,让我瞧瞧。”谢望雪道。 漂亮娘子笑着答应,便吩咐小二去拿。 谢望山等在阁楼上,只要小二去拿了胭脂,他这边便让人假装市井流氓去调戏苏意。 然后,苏意必然惊惧骇然。就在她在无处可躲,无人可依的时候,他便仗义出手,挺身护妻,男儿本色,尽得展现。 如此一来,苏意必然对他心生倾慕,再不会计较其他。 谢望山躲在楼梯口观察苏意,目中皆是志在必得的自信。 他招招手,让外面安排好的人进来。 不巧,一群身着华丽的世家纨绔,抢先晃了进来,完全挡住了他打的暗号。 “闻香车,二位定是定北侯府的人。这位娘子,看装束打扮,想必就是定北侯府谢怀岳的正妻了。”挑头的贾仁歪着头道。 苏意淡然瞟他,沉声道: “不知这位郎君有何见教。” 贾仁将手里的折扇收起来,插在腰间,凑近道: “前日谢怀岳将我的女人睡了,今日恰逢娘子,不知娘子可有意趣,与我等玉春楼小坐,共研诗文、共饮同酌?” 说完,四周同行者皆淫笑着看向苏意。 谢望雪将苏意拉到身后,昂头道: “你们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竟敢调戏定北侯府的主母!” 第27章 娘家人 贾仁摸了摸唇角,玩味地看着谢望雪,道: “这位,想来便是怀岳那个还未出阁的妹妹了。眼下我亦未娶,不如妹妹就从了我,明日便叫我爹去府上提亲。” 谢望雪闻言,脸色骤变,扬起手来一巴掌打了过去。 “我呸!本姑娘瞎了眼也不会嫁给你这样的纨绔!” 贾仁摸着脸,勃然大怒道: “你竟然敢打我!来人,把这两个都给我拖走!有她们在,今天我就不信怀岳那小子不出来!” 谢望雪求助地看向阁楼的楼梯口,谢望山正躲在那瑟瑟发抖。 她撇了撇嘴。 就知道指望不上他。 苏意看向药铺的方向,若春还没有出来。 贾仁嬉笑着上前,粗暴地将谢望雪拉到一遍,又温文尔雅地伸手去牵苏意。 霎时,直觉一双骨感又有力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胛骨上。 贾仁不耐烦地回头去看,可还没看到脸,肩头的痛感已叫倏然跪地。 萧百川肃然看向他,墨眸中仿佛隐没了许多肃杀。 魏辙着一件墨绿色交领常服,上前道: “尔等宵小,敢在此放肆,岂不罔顾律法?” “我乃都巡检使之子,你们竟敢如此放肆!”贾仁挣扎吼道。 萧百川一脚踹在贾仁的屁股上,让他顺利滚出数步远,最后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的脑门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柱子上。 贾仁晕晕乎乎站起来,捂着额前的红痕,怒不可遏道: “你们竟然敢得罪我,我可是新任的巡检大人!” 魏辙神情凝重,他自怀中掏出印鉴,展示道: “我乃中书舍人魏辙,正四品官职。堂堂七品都巡检使之子,拿国家俸禄,居巡检之职,却以职务之便肆意当街调戏女子,罪加一等!” 霎时,齐刷刷跪了一地。 贾仁呆住,结结巴巴道: “下官不识……竟是、竟是魏大人在此……” 他话还未说完,外面便进来数位缁衣捕快。 “魏大人。”捕头行礼道。 魏辙微微颔首,以作回礼。 转而,他便带着人将众人收押,带走。 魏辙冲苏意拱了拱手,上前道: “谢家娘子有礼,受惊。” 此时,谢望山见风波平息才从拐角处出来,一副没赶上的遗憾模样。 他关切道: “不知娘子与妹妹竟在此处,是我来晚了。如今外头宵小猖獗,你们出来时,该叫着我的。” 谢望雪用能杀人的眼神盯着他。 谢望山不做理会,又看向魏辙行礼道: “今日真巧,子由也来了。” 魏辙淡淡回礼,并不想与他多加深谈。 谢望山看一眼站在旁侧的萧百川。 他内着一件青灰色圆领常服,外罩白色狐毛的大氅。 谢望山细看一番,确定从未在陵京见过。 他看向魏辙,问道:“不知这位是?” 魏辙顿了顿,忙介绍道: “这位是我的好友,白川先生,也是斜对过药铺的东家。” 萧百川睨向谢望山,冷冷扫一眼,却并未回礼。 谢望山见此人如此倨傲,心中便有些不快,可还是拱手道: “白川先生。” 萧百川垂眸略一看他,眼神中是说不出的疏离感。 苏意打量一番。 原来是金安寺那个有龙阳之癖的书生。 萧百川也瞟一眼她,道: “想必这位就是青州苏家的嫡长女。” 苏意略有意外,欠身道: “小女苏意,竟不知先生认得我。” 萧百川回礼,道: “早年曾受伯父大恩,自然识得。” 苏意自小在旧宅长大,与父亲也不怎么亲近,更不清楚其父苏之玠的人际脉络,故只淡淡点头,也不愿深问。 萧百川定然注视她,目不转睛的模样,好像非要看出些什么。半晌,又道: “伯父与我有恩,若大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告知在下。在下自当尽力。” 苏意微微颔首。 这一声‘大姑娘’是在暗示她,他是站在她身边的娘家人? 她心头疑惑,前世并没有什么‘白川先生’。 外头早便埋伏好的小厮,见谢望山已经出来了,便一股脑冲了进去。 “看几位小娘子……” 小厮话还没说完,几个便服的捕快迅速出手,将其全部制住。 “二爷……救命……”小厮看着脖间的刀刃,哀求道。 谢望山用手遮住脸,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魏辙揪住他的后襟,正颜厉色道: “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 药铺看着门脸小,可到内室却连着个极宽敞的院子。 伙计勤快地奉上茶点,识趣儿地退了出来。 萧百川坐在桌前喝口茶,看向来回踱步的魏辙。 他负手而立,还在喋喋不休地骂着。 “怀岳你我两家结亲多年,我亦认识你多年,如此荒唐的事情,你竟也做得出?” 谢望山自知有错,便低眉道: “子由,你年纪比我还小,怎么都得喊我一声怀岳兄才是,如今教训起我来却比我爹还厉害。这是什么道理?” 魏辙仍怒视他,道: “真是冥顽不灵!若非你是我长嫂的亲弟,我亦不想同你多言。” 说完,他拂袖坐下。 谢望山偷偷看一眼苏意,她端庄坐着,波澜不惊地抿了口茶,看不出喜怒。 苏意并不在意谢望山的心思,她只想知道萧百川是否可信。 恰时,若春着急地跑进来,见苏意无恙,才放心道: “主母安好便好,幸亏药魏家二爷和药铺东家在。若春见主母被围了,可是吓得不轻。” 苏意安抚看向她,心下也明白大半。 是若春求人救的她和谢望雪。 谢望雪见萧百川唇色惨白,又见他身上披着不合时宜的大氅,便好奇道: “先生是生病了?” 萧百川轻咳道: “自娘胎带来的暗疾,不打紧。” 谢望雪又道: “那先生可访过名医?这病可治得好?瞧着先生的年岁比我二哥哥还要长些,若能治好,想来婚配也是容易的。” 说着,她竟自顾娇羞起来。 谢望山瞪她一眼,低声斥道: “小丫头片子,别口无遮拦的。” 谢望山看得出萧百川是个不简单的,故忙拱手赔罪道: “家妹年纪尚小,出言无状,先生莫要介怀。” 魏辙瞧了瞧萧百川的脸色,便道: “白川先生一向宽厚,不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萧百川沉眸看他,他倒是会扣帽子。 谢望山心有余悸地看向魏辙,他属实不想同他在一起。 魏辙是他长姐谢望月夫家的弟弟,是个出了名的老学究。他也不大通男女之事,可是嘴上教训人的本事,却不比学塾里的夫子差半分。 苏意看了看外头的时辰,心下便觉得该走了。 谢望雪是个未出阁的,苏意又是个妇人。虽然谢望山在,可终归还有外男,长久共处一室,难免惹人口舌。 苏意将茶水喝尽,起身作礼,道: “如今时候也不早了,家中还有许多事情亟待处置,今日之事多谢两位官人,我们便先告辞了。” 萧百川知她顾虑,便又强调道: “苏大姑娘是个有分寸的。日后若需要白川帮忙,尽可来此间药铺寻我。” 苏意微微颔首致谢,转身领着女眷们走了。 她看不懂这个‘白川先生’,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望山见苏意走了,便也不想多待,拱拱手也告了辞。 魏辙也不大想看见他,巴不得他赶紧走。 萧百川虽然头一次见定北侯府的世子,可心中不免为苏意觉得惋惜。 好好一朵花,让猪给拱了。 * 言禄躬身从外进来,面禀道: “殿下,冯大夫验了药渣,有话要同您讲。” 第28章 奉茶 魏辙闻言,忙躬身道: “殿下既有要事,臣先告退。” 萧百川默然同意,转而吩咐言禄让冯大夫过来。 冯大夫垂首进门,拱手道: “东家,今日来验药的娘子,怕是时日无多了。” 萧百川瞳色一凛,蹙眉道: “此话何意?” 冯大夫将药渣呈上前,解释道: “这药方虽以补药居多,可里面却掺着避子药、何首乌和附子。这后者两味,长期服用必会使五脏受损,命将休矣。” 萧百川看向桌上的药渣,沉声道: “我知道了。此事暂且压下,待我查清原委,再做定夺。” 说完,他挥退了冯大夫。 * 谢望雪坐在车内,小心查看苏意的脸色,异常沉默地垂下头去。 苏意垂眸看向她,道: “今日之事,想来你也受惊了。日后出门,还是应该小心些才是。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叫人捏住了把柄,落了口实,名声受损,怕是日后受苦。” 谢望雪见她并未察觉什么,这才坐直道: “嫂嫂说的是,望雪谨记嫂嫂之言。” 苏意点头。 * 苏意刚回到宝香堂,花容便端了碗茶过来。道: “主母请喝茶。” 她小心端着茶上前,拇指处清晰可见一片烫红印记。 苏意接过茶,眼神飘然略过她的拇指,脸色沉静。 花容忙将手藏在身后,笑嘻嘻道: “花容头一次煮茶,也不知滋味如何,主母喝过,还请指点花容一二。” 苏意却无喜色,只严肃地将茶搁在桌上,厉声道: “谁教你这些的?” 花容不知道苏意会不开心,忙乖巧地垂下头,认错道: “是……是老夫人说,若能让您喝茶,您便能认了我……” 苏意沉默着,却叫人望而生畏。 原来是谢老夫人先按耐不住了。 她面色稍有缓和,坐下道: “近些日子,伺候在身边的闻香和听雨如何?” 花容不敢去看她,只老实答道: “回主母的话,她二人虽脾气相异,但凡是与我相关,皆尽心尽力,做的很好。” 苏意满意看向旁侧的两个小丫头,道: “既如此,从今日起,你二人与花容,便与我一道学些女工技艺。一个月之内,谁若能交一份让我满意的答卷,我便将谁认做义女。”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这可是与主子抢东西。 花容转头看向两个丫头,心里有些不大开心。 她刚才还好心在苏意面前夸赞二人,如今却要反过来抢她的东西。 “怎么,你们都不愿做我的女儿?”苏意质问道。 两个丫头闻听此声,忙受宠若惊地跪地,齐声道: “谢主母赏识,婢子定当尽力。” * “胡闹!” 谢老夫人听说了苏意做的决定,瞬间炸开,道。 吴妈妈站在旁侧,温声道: “老夫人莫要动气,此事也不算是坏事。 主母也不是个没眼力的,她看得出您的心思。如今来这么一出,无非是想显显自己的地位,也让花容那丫头受些磋磨,日后好调教。” 谢老夫人思量片刻,认同道: “你说的有些道理。既是我们谢家的人,自然该是能撑起门楣的。花容自小跟在她亲娘身边,难免沾染些不好的习性,如今借此机会磨练磨练心性也是好事。” 她啜口茶,又道: “可花容毕竟是谢家的血脉,你悄悄盯着,切莫让旁人抢了风头。此次,必得让她认祖归宗才是。” 吴妈妈低头应下。 * 酉时刚过,银环便来了宝香堂。 “听说主母先前同二姑娘出了门子,我便未曾过来,生怕扰了主母休息。 时下刚用过了饭,正在园中走着,谁知就到了主母这里,便就进来了。主母可在忙?”银环进门道。 苏意正在描红,想让花容她们明日就开始学这个。 听到银环的声音,她便起身出来,道: “不忙,只是给孩子准备些课业。你且坐吧。” 说着,苏意便让若水奉上茶来。 银环将冬因手里的糕箱接过来,道: “先前便听下边的人说,主母吃不得榛子糕,青杏居别的没有,杏子倒是多的很。妾做了些杏仁糕,主母尝尝。” 话毕,便将糕箱递给若春。 苏意见状,眸中含笑道: “你是特意过来的。竟还念着我,倒是叫我不好意思了。” 还未说完,她又示意让若春去里间拿花样子。 苏意接过若春拿来的剪纸,道: “这些,是平时我闲暇时做的花样,也用不大上,你拿去用吧。” 银环笑着让冬因接下了。 她又端起桌上的茶,道: “主母日日为家中琐事操劳,还要为女郎们准备课业,也是十分辛苦的。” 苏意莞尔,道: “都是本分,称不上辛苦。” 银环呷了一口水,又道: “主母日日在院中琐事缠身,大约也不曾好好观察过。主母难道就不觉得,花容在老太太那儿,同别的孩子不一样?” 苏意早已对她要说的意思心知肚明,可却故作糊涂道: “花容是个讨喜的,我也瞧着她不错。” 银环垂下眸子,将手里的帕子舒展开,道: “也罢。可先前表小姐与世子在书房……” “姨娘慎言。”苏意冷眸喝住她。 银环忙用帕子遮住自己的嘴巴,紧张道: “是妾多嘴。可是主母,您对妾有再生之恩,妾不能见着别人如此欺辱您。” 苏意镇定喝茶,半晌才开口道: “今日这些话,我全当没听见。你回去吧,我也乏了。” 银环有些沮丧。 她将帕子缠在手上,又看了看苏意。见她面色冷淡,只得起身告了辞。 就算苏意有心胸,可她银环却是忍不了的。 * 刚走出屋子,银环便看见花容同两个小丫鬟,在玩投壶。 她走上前大约扫一眼,不可思议道: “你们这些小丫头,怎么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同主子一道,哪有让主子输的道理?照我看,就是该罚一罚、训一训才能知道规矩。” 花容已经输的有些心烦,她远远注视她,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 “见过姨娘。”花容停下动作,上前行礼道。 银环蹲下看她,满眼的喜欢。 她道: “的确是个好看的女郎,眉间竟还有几分世子的影子呢!” 花容知道她是在夸她和爹长得像,心中不免沾沾自喜。可嘴上,却不敢说出来。 “姨娘是过来找主母说话的吗?”花容继续问。 银环掐一下她软乎乎的小脸,道: “还是个聪明的。 你身边的这些丫头,都还尚未长成,可欠着约束调教。你是主子,自然该好生教导,不然出去,还是丢了你的脸,你说是与不是?” 花容好像一下被点醒了,道: “姨娘说的很对。” 第29章 教训 只见她做足了主子气势,转身看向刚才赢过她的闻香,训斥道: “你最是没有规矩,方才我扔出的羽箭,全数都被你的打歪了。你出来,我要教训你。” 闻香略微大些,心思也更活络,便想分辨几句。 她道: “姑娘好没道理,我们投壶自然是各凭本事。姑娘输了便是输了,又怎么做出一副输不起的小人姿态?” 花容觉得闻香说的也对。 她有些糊涂了,竟不知怎样才是对的。 银环拉住她的手,巧言令色道: “你看,她不仅不听你这个主子的话,还要在这里当着我的面给你难堪,叫你下不来台,更是出言反骂你是小人,这样的婢子,不罚又怎么立威?” 顿时,花容觉得醍醐灌顶。 只见花容走到闻香面前,模仿者云小衣的模样,毫不客气地扬手甩在了她的脸上。 “贱婢,给我跪下!”花容道。 闻香自觉并没有错,眼前的人虽然住在宝香堂,可却并不是小姐的身份,称不上是主子。 “姑娘,现在主母还没收您做女儿,你还不算是侯府的小姐。如今却摆出这样一副架子,要给谁看呢?”闻香捂着脸,不依不饶道。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花容便更不高兴了。 起先就说好了,主母要做她母亲的。现在可好,主母竟然要从她们三个里边儿挑一个,她才是爹爹的亲女儿,她们配吗? 花容扬起手来又甩了一巴掌在闻香脸上。 这下两张脸红的很均衡了。 花容叉着腰,带着凌人的气势道: “你是主母点了送过来伺候我的,我就是你的主子! 主母虽说,要从咱们三个里头,挑个功课好的做女儿,可你看着主母给你们挑丫头伺候了吗? 先前是我一心想顾及主母,才没怎么计较你们,如今你竟开始得寸进尺了!” 闻香垂下头,不敢再说什么。 花容趁热打铁,言辞锋利道: “你就在这儿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人虽小,教训起人来却十分有主家的气派。 银环瞧了半晌,满意地冲花容笑着。 她摸了摸花容的头,道: “这才有主子的模样。日后下边的,可得好好管着训着,不然叫人看去,该说主母不懂教导你了。” 花容很是相信地望了眼银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若水看在眼里,隐约有些不快。 * “主母,您快出去瞧瞧。姨娘也不知同容姐儿说了些什么,眨眼间,容姐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若水进门道。 苏意了然于胸,沉声道: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叫她变了的。她若只是听了这么一两句话,便不同以往了。那便是说,这人本就是这个样子,往常的那些也不过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若水点头,道: “主母说的也有道理。可容姐儿有什么可藏的,主母您又不会害她。” 苏意掀了掀眼皮,却不想同她多讲,只道: “你去看看外头的猫,它们可是一等一的好猎手。” 若水听不大明白,怎么又扯上猫了? 正说着,若春忽然从外头跑进来,有些惊惶。 她急道: “主母,外头那只野猫死了。” 苏意放下手里的笔,走过来。 她双眸蒙着一层凉意,道: “药里果然有毒。” 若春打个寒颤,不由伸手搓搓自己的手臂,道: “倒真叫人后怕,亏着主母也没再吃了。若不然,就更吓人了。” 苏意缄默着。 这府里究竟是谁,一心要毒死她? 若水也被吓得不轻,颤声道: “那这药,主母还吃吗?” 苏意看向窗外,眼神神秘道: “吃。还要光明正大地吃,要让府上的人都知道,我一直在吃药。” 正说着,外头婢子进来禀告说,谢望山来了。 苏意原以为在香粉铺子闹了那一遭,他便会躲几日,不想他竟如此没脸没皮的。 “不知世子过来,所为何事?”苏意亲自出门迎他,将他直接堵在门外道。 谢望山见苏意出门相迎,以为她想回心转意,不免脸上溢出喜色。 他嗫嚅半晌,道: “今日也没什么事情,便想过来瞧瞧你。” 苏意欠了欠身子,礼貌道: “多谢世子关心。我每日定时服药,身体已有好转。” 谢望山喜道: “这是最好。我今日新得了一副画,恰巧想起意儿你最擅丹青,不如我们一同进去品鉴一番?” 若春上前拦住谢望山,苏意缓缓开口,歉意道: “今日不巧。我刚吃了药,现下也乏了。不如世子去青杏居,同银环妹妹探讨一番?” 他略有不悦,可还是转身温声道: “是我考虑不周,自然是你的身子最重要,你且歇着吧。” 说完,他在袖中攥紧拳头,默默走了。 李贰跟在他身后,心中也是不解。 “二爷,夫人是不是有意避着您?” 谢望山看了看手里的画,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道:“这陵京城中,我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偏偏娶回来的这个,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李贰更加不解道: “二爷倒瞧着有些失意,您怕不是对夫人,动了情了?可二爷,您不是一心都在云姑娘身上吗?” 谢望山忽然想起云小衣还病着,算算已许多时日未去看她,不免有些自责。 他瞬时止步,道:“咱们去春华阁。” 李贰忙上前拦住他,一副为难模样,道: “主子别去。 大娘子吩咐过了,云姑娘那边您还是少去为妙,现在全府上下都知道她是个寡妇的身份,万一被人抓住把柄,说您私通,告到官府去。您就算是侯府世子,也免不了受罚。” 谢望山又将步子撤回来,捏了捏手里的画卷,思量再三,道: “也罢,咱们去青杏居。” * 春华阁。 云小衣落水已过去数日,可吃药仍是不见好。 秋之又煎了药端进屋里,却被云小衣当场打翻在地。 她恶狠狠地盯着秋之道: “你日日倒是勤快,可我却就是不见好。你是不是偷偷瞒着我把药给换了?” 秋之闻此言,脸色大变,惶恐地跪在地上,哭道: “表小姐的病,本就不是三两日能好的,换药这种事,婢子怎么敢!” 云小衣撑着身子坐起来,靠着床帏上,虚弱道: “好妹妹快起来,我也不过是诈诈你。” 秋之垂泪,默默从地上起身,道: “药打翻了,婢子再重新去帮您煎。” 秋之前脚刚走,银环便来了。 “这许多日子,我却没来看完过表小姐,真是失礼了。”她进门道。 第30章 挑事 云小衣不耐烦地瞧她,道: “你来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过来看看我死没死?” 银环扭着腰坐下,笑意盈盈道: “表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银环刚入府,自然许多事情都不怎么熟悉。 虽说先前与表小姐你有些误会,可咱们都是妇人,私底下说说悄悄话,总还是可以的。” 云小衣警惕地审视她一番。 她才不信她。 “既然姨娘你过来看我,我是欢喜的。若说先前的事情,的确是个误会。”云小衣就坡下驴道。 二人相视一笑,似乎还真有那么些内宅密友的意思。 银环抬手,让冬因将糕箱里的杏仁糕取出来,道: “这些我是亲手做的,也带过来特意给表小姐赔罪。” 云小衣收了。 可她其实一点也不稀罕。 银环拿帕子沾了沾鼻尖的细汗,道: “昨儿世子去了我那里,说要我同表小姐你好好相处才是。世子还说,表小姐的身世也极为可怜,幼年也是被牙子拐了,卖了的。” 云小衣差点被一口气噎住。 谢望山现今不仅不来看她,竟然还跑到青杏居去了。 她敷衍道: “难不成你也是被拐了的?” 银环故作伤心,又将帕子递到眼角擦了擦,道: “被表小姐说准了。妾也是被拐了的。” 闻言,云小衣不由生出些同病相怜地亲和感。 她淡淡叹了一声,道: “原来咱们竟是一样的。好妹妹,莫要再为这些伤心了。” 银环见她态度有些缓和,便又道: “姐姐也是个命苦的,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府上,有亲戚庇护着,竟还被个小丫头暗地里捅刀子。姐姐难道不委屈?” 云小衣一听便知道银环说的是谁。 她冷了冷脸,不悦道: “一个丫头,见天儿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得上自己的野心吗?” “姐姐说的是。可这婢子如此不知进退,姐姐就由着她如此?”银环道。 云小衣冷笑一声。 银环不提,她病了这几日,都险些将喜儿那个贱婢忘了。 “不过是个贱婢,想怎么处置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云小衣道。 银环点头,静默片刻道: “姐姐说的是。可她毕竟是婆母身边的,还是个家生子。若有什么闪失,婆母必然得过问的。姐姐身子还未好全,还是莫要冲动。” 云小衣瞟一眼银环,脸色沉下来道: “我要做什么,轮得到你说?” 银环又垂下头去,低声道: “姐姐说的是,此事自然是姐姐说了算。” 云小衣盯着银环,眼色沉下又浮起,道: “莫不是表哥也看上了喜儿,想一道把她纳了?” 银环言笑晏晏,只道: “妾也不知,倒听了几回世子说话,言语里倒是对喜儿那丫头,大加赞赏。想来,喜儿也是个会伺候的。” 云小衣攥紧被角,好似要用指甲生生掐断似的。 “这个贱婢!”她骂道。 她又看向银环,道: “你还有事?” 见云小衣下了逐客令,银环起身,躬身道: “想来,聊了这许多表小姐也累了。临走了,想问一句,表小姐有没有话要妾带给世子的?” 笑话,她还需要旁人帮她带话? 她不屑地看向银环,轻视道: “你这话倒是说的贴心。此事,却不着你替我挂心,要走便走。” 银环笑着走了。 云小衣从窗子上的小洞往外瞧,见银环走远了才喊道: “秋之!快来帮我梳洗!” * 宝香堂。 苏意已给三个孩子讲了一上午的课业,现下便将自己描红的样本发给了三人,让她们照着去描。 苏意站在前方,沉声道: “女子不用科考,故而无需如男子一般用工苦读。 可日后总要为人妇,持家育人。故而总还是要会读会写,才能明事理,知是非,懂孝悌,知廉耻。 今日的帖子,已教你们读过。你三人先前,又都曾有些基础,故今日你们便每人描二十份,明日给我看。” 三人一同起身颔首,道 “是,主母。” 花容等苏意出去,便起身去看闻香和听雨的描红。 “你这个倒是描得不错。”花容拿起听雨的宣纸,称赞道。 听雨见花容夸她,便羞涩起来。只垂首道: “谢姑娘夸奖,是主母教的好。” 花容冲她一笑,又道: “你与我一同拿去给太奶奶看看,说不定太奶奶也会高兴。” 听雨有些胆怯,道: “老夫人还病着,小人不敢前去叨扰。” 花容牵起她的手,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太奶奶是个极和蔼的人,而且她是最喜欢孩子的。说不定,给太奶奶看过之后,她一开心也让你喊她做太奶奶呢?” 听雨想了想。 若能让老夫人开心,也是好事。 闻香眼珠一转,道: “不若,一起去给老夫人瞧瞧。” * 太安堂。 吴妈妈见花容来了便笑道: “容姐儿来了。” 花容恭敬行礼,道: “吴妈妈,不知太奶奶何在?” 吴妈妈已然弯了嘴,道: “跟主母学了半日,如今竟多了这许多礼数,容姐儿变得更可人儿了。现下老夫人还在小憩,老奴这便去喊。” 花容点头,三人便在外候着。 听雨还是有些怯懦,双手紧攥着,又看了一眼花容,道: “姑娘,就只将您的作业给老夫人瞧吧,小人写得实在太差了些。” 花容牵起她的手,安慰道: “不用怕,我都说过了,太奶奶是个极和蔼的。待会儿进去,你们也不用多言,只我去说。” 听雨忐忑地点点头。 不多一会儿,吴妈妈便又出来了,邀花容进去。 谢老夫人慈眉善目地看着花容,张开手道: “快过来快过来,我的心肝肉,太奶奶可是想你想的紧呢!” 花容扑进谢老夫人的怀里,将手里的宣纸摊在她面前,骄傲道: “太奶奶,你瞧!” 谢老夫人喜笑颜开地接过去,凑近看了一番,笑道: “想必这便是容姐儿的功课了,写的真好。” 听雨双手绞着一起,那明明是她的。 花容却不解释,只道: “谢太奶奶,花容一定好好努力,一月后定会不负太奶奶的期望,获得主母的认可。” 谢老夫人摸摸她的头,道: “容姐儿一向有志气,太奶奶相信你。” 第31章 下套 花容从太安堂出来,便将描红扔进听雨怀里。 “如今这些都被太奶奶看过了,就算不是我的,也是了。你便从今日起,用这字迹帮我描吧。”花容吩咐道。 听雨觉得委屈,垂泪拿着纸,道: “可姑娘,这明明是婢子的作业,若您拿走了,婢子明日该给主母看些什么?” 花容抬眼不屑道: “你随便画画就成了,还真以为主母会认真看你们的作业?” 闻香有些看不下去,便道: “姑娘说的什么话,主母一向是个公正不偏的,断不会像姑娘说的这样。” 花容斜眼瞧她,用手戳着她的脸道: “你是不是又忘了规矩?我让你说话了吗?” 闻香瞳色一颤,捂着脸垂下头去,忙认错道: “婢子不敢。” 花容得意一笑,道: “嘴巴紧着些,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总不至于事事都要问过我。” “是,姑娘。”闻香软声道。 * 蜀黎院。 严妈妈匆忙进门,禀道: “大娘子,表小姐来了。看模样,病该是好了大半。” 钱氏放下手里的簪子,道: “什么风把她给吹来了。她可从来跟我不对付,今儿竟然自个儿来了。” 严妈妈道: “兴许是二爷不怎么稀罕她了,来求您也说不定。” 钱氏哂笑一下,将簪子扎进髻发内,道: “你叫她候着,就说我正小憩,先给她吃几盏茶。” “如此,表小姐会不会又要闹事?”严妈妈担忧道。 钱氏起身道: “她既是过来求我,自然应该有个求人的样子。若是这几盏茶的功夫都等不得,那就回她的春华阁去。” “大娘子说的是。” 严妈妈说完,便出去照办了。 云小衣闻言,知是钱氏不想见她。 她笑了笑,较平日里倒是温和了几分。 她道: “严妈妈辛苦。我便在此等着,大娘子若醒了还请严妈妈再为通传。” 严妈妈也看不大懂了。 “表小姐稍待。” 说完,严妈妈撩帘子进去了。 钱氏在内室等着,忙问: “走了?” 严妈妈答道: “不曾,说是就在外头候着,等着大娘子您醒。说话也和气,好像这一病,去了不少戾气。” 钱氏拿起茶盖,转了转,道: “谁知道又在憋着什么坏。 我好心好意为望山藏了她这许多年,吃的穿的,尽心安排,金银首饰,也都是送去最好的。生怕亏待了她们娘俩儿,让望山说我的不是。 谁成想,她刚进了府就给我脸色看,真是个白眼儿狼!黑着心呢!” 严妈妈抿唇俯身道: “那就让表小姐在外头候着?” 钱氏想了想,道: “你去给我拿些如意香来,什么时候香烧尽了,什么时候让她进来。” 严妈妈领了命,出去了。 钱氏端起茶,靠在圈椅上,喝了一口。 谁想,云小衣却不声不响地进来了。 “原来大娘子已经醒了,我还以为要等上些时候呢。”云小衣赔笑道。 钱氏一时受惊,也岔了气,一口气喷出满屋的雾气来。 她边咳嗽,边拿帕子擦着嘴角的水渍。道: “你,你怎么闯进来了?” 云小衣忙上前给她顺气,温婉道: “本想进来帮大娘子盖被,谁想大娘子竟醒了。严妈妈也真是糊涂,也不知告知我一声,叫我晒在日头底下站着,实在是灼人的很。” 钱氏皮笑肉不笑。 云小衣悄悄扫她一眼,又道: “这底下人,有时就因为跟着主子时间长了,仗着自己有些资历,便觉得自己在主子面前与以往不同了,惯会做些污蔑主子,坑害主子的事。” 钱氏将茶盖放回去,高声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小衣掸了掸袖子上的灰,继续道: “大娘子莫急。早前小衣也是受着您的恩惠,才在锁春斋能够自在过活。 可大娘子却不知,这下边儿的人,特别是帮着您给锁春斋拿银子的婢子,若手上吃些回扣,也是在所难免。” 钱氏将手臂搭在扶手上,道: “你说的这些,也是常事。底下的人吃些回扣,自然免不了。可你若想因这些,便来我这里挑拨,你怕是打错了算盘。” 云小衣掩面一笑。 “大娘子一向仁厚,对下人也是挑不出错处的。可下边儿的人,真要是做出些悖逆您的事儿,谁知道呢?” 钱氏有些不耐烦,她觉得云小衣就是在搬弄是非,说的话也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 “你还病着,也不能劳累,且回去吧。” 钱氏下了逐客令。 云小衣早知道钱氏会不信她,她让秋之拿了交子出来,道: “大娘子瞧瞧,这些可都是喜儿瞒着您做的。放印子钱这种事儿,她一个婢子敢瞒着您,怕是要不得了。” 钱氏接过去,仔细一行一行地看过后,面色大变。 还真是落款印着她名字的交子! 云小衣又道: “您看仔细,这交子上可都是您的印鉴。一个被发现了,要受罚的可是您!” 钱氏忽觉头上炸开了一道惊雷,整个人懵懵的。 云小衣凑近了,又道: “这事儿做的很是隐秘,从前我拿钱雇了个小厮跟着喜儿,才查出来的。可这种事情,若是真能发财,喜儿又怎么会少了她老子娘的?” 钱氏皱起眉头,胸中已经怒气暗涌。 她就说,怎么先前怎么喜儿上赶着往锁春斋跑,原来是找着机会放印子钱。 严妈妈找了如意香来,刚进门,见云小衣在屋内坐着,不由惊道: “表小姐怎么进来了?” 钱氏冷着眸子看她,道: “我让她进来的。” 严妈妈颔首,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她,屋内的气氛不大对。 她默默将如意香点上,也不敢多说什么。 “严妈妈,喜儿呢?”钱氏忽问道。 严妈妈早前便安排了人,想让喜儿相看相看,看对了眼儿便能寻个婆家了。 眼下钱氏忽然发问,她也不好直说,便支支吾吾道: “大约……是出去帮着大娘子给二姑娘采买胭脂了。” 钱氏却并不好搪塞,追问道: “望雪的胭脂多得很,买什么胭脂?” 严妈妈急中生智,便道: “这不,马上就要是二姑娘的生辰了,大娘子昨儿还愁着呢,老奴心想着,二姑娘就喜欢些胭脂水粉,便打发她去买了。一时忙,竟忘了禀告大娘子了。” 大娘子却不看她,沉声道: “待她回来,叫她来见我。” 第32章 报复 青杏居。 冬因刚出去采买布料回来,欢喜地将料子展开给银环看。 银环随意掀了掀,月牙一样的眉毛轻轻蹙着,道: “却并没有什么好花样,这个绣花的样子,我看云小衣也有一件,快些丢了,见着便觉得晦气。” 冬因忙将其单个拎出来,放在一边,疑惑道: “姨娘不是刚去看过表小姐,如今怎么又嫌弃起来了?” 银环歪着身子坐在榻上,道: “她是个什么身份,我今日一探心里便明白的很。看着吧,总会有好戏上来。” 冬因想到什么,禀告道: “婢子出门回来,便见小厮将银环抓了。” “抓了?”银环有些意外道。 冬因点头,又道: “婢子也跟上去瞧了,人被关在了柴房。没过多久,婢子便看见表小姐往那边去了,婢子怕被人瞧见,便赶紧回来了。” 银环没想到云小衣的动作,会这么快。 她起身踱步了个来回,道: “咱们快去,晚了,就怕赶不上了。” 说完,银环便出了门。 冬因也来不及思考,忙追上她的步子 * 宝香堂。 “主母阿福来了,正在外头跪着呢,说求您去救命。”若春禀道。 苏意收了笔,问道: “可是在院中修葺草木的那个阿福?” “是他。近来他倒是与蜀黎院那边走得近,今日忽然跑来说要主母去救命,也不知出了何事。” 若春说着,便将苏意手里的狼毫笔接过去,挂在了檀香木做的笔架子上。 苏意沉吟片刻,道:“出去看看。” * 柴房。 云小衣让秋之打开门,她提起裙摆迈进去,抬眼便看见了喜儿。 喜儿双手被绑着,嘴里塞了块儿布,大约是怕她喊叫。 云小衣用力拔出布团,凑近打量着她惊恐的小脸,道: “小贱人,总还是要落在我手里?” 喜儿压着心头的恐惧,动了动喉头,道: “表小姐叫人绑了婢子,可想过大娘子那边怎么交代?” 云小衣不屑一哂,道: “这话可就错了。绑你的是大娘子,可不是我。” 喜儿以为与阿福私会被撞破了,眼中惧意更甚,软声道: “婢子也只是出去办差,旁的什么事都没有,还请表小姐明查。” 云小衣蹲下捏住她的下巴,道: “真是好俊的一张脸,可惜,谢郎是断然不会瞧上你的。” “表小姐大约是误会了,小人怎么敢痴心妄想。表小姐与二爷才是天作之合,小人身份卑微,怎敢攀附!”喜儿急忙解释道。 云小衣掐住她的脖子,厉色道: “还敢狡辩。此前在书房,不就是你在我身后捅刀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喜儿的脸颊憋得通红,嘴巴张合着还想说些什么。 云小衣见状,她迅速撤掉手上的力道,起身睨向她,目色森然道: “你说说,若是说的对,我就放过你。若是说的不对,今日你便是死在这里,也是畏罪自杀。” 喜儿大口呼吸着,闻听此话,忽觉颈间,好似又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勒住,叫人窒息。 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发颤,心下极力寻找有用的理由。 “表、表小姐难道忘了。从前在锁春斋,都是婢子给您送吃穿用度的,平时也都是婢子伺候您的。”她咧嘴笑道。 这笑却像是刚喝了苦瓜水一样。 云小衣毫不犹豫地扬起手来,甩在她脸上,教训道: “你还知道你我曾是主仆,那你竟还做出这些背叛我的事情,该打!” 喜儿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她呜咽道: “表小姐,是喜儿错了。喜儿是个记仇的,从前表小姐就如此打喜儿,喜儿也是气不过才去告状的。还请表小姐大人有大量,喜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敢?”云小衣怒视她,眼睛里像是无数根针一起往外扎,“我怎么敢信你?你不如死了算了。” 说完,云小衣一挥手便叫秋之上前勒死她。 秋之手中攥紧白绫,不住抖着。 “表小姐,事关大娘子,大娘子还没开始审呢……”秋之低声请求道。 云小衣恶狠狠地看向她,道: “此事要么是她死,要么就是我死。快动手!” 秋之哪里敢,就连杀鸡她都不敢看,何况是杀人? 云小衣见她迟迟不动手,便也焦急起来。 她一把夺过秋之手里的白绫,不顾喜儿的求饶,一口气就搀住了她细软的脖子。 她两只眼睛瞪得圆圆地,脸上带着癫狂的笑,道: “你要恨就恨谢望山,下辈子离他远一点,别以为什么人都能做姨娘,这辈子我还没坐上这个位子,你是绝对没有这个命的!” 喜儿挣扎着,极力想要解释,她并不想做世子的姨娘。可就算她用尽了力气,却只感觉窒息感越来越强,最后,好像整个人被泡进了水里。 下一刻,意识也随之漂浮不见。 “砰”一声,柴房的门被人一脚破开。 一个小厮打扮的青年闯进来,一把掀翻云小衣,疯狂地解掉喜儿身上的绳子和绫布。 “喜儿?醒醒,喜儿?”青年将喜儿搂在怀中,不停呼喊道。 云小衣摔在一根粗大的木墩上,恰好摔到了腰。 她疼得面目扭曲,破口道: “什么人,胆敢如此对我?” 苏意双手在袖中交叠,笔挺地站在门口。因为是逆光的原因,整个人散发着叫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表小姐真是厉害,竟敢在侯府动用私刑。你难道不知,虐杀奴仆在我朝是触犯律法的吗?” 云小衣拿袖子半遮着脸,看向苏意,冷淡道: “主子教训奴仆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主母这样说,岂不是在吓唬人?” 阿福见喜儿不醒,又探她鼻息不存,便觉得喜儿已去了。 顿时,他像是被恨意冲毁理智,所有的恼怒拥挤地在他的胸口翻腾,叫他放弃规矩,快去报仇。 阿福经常做一些植树、松土的活,所以他长得结实而黝黑。 只见他缓缓起身,在云小衣刚说完话得意的间隙,一拳打在了她的鼻梁上。 瞬时,云小衣只觉得鼻子好像被人抽走了灵魂,软塌塌地坠在脸上,好像一块儿大鼻涕。 “鼻子!我的鼻子!”云小衣捂着脸,跪在地上。 阿福还不解气,正要再给她一脚,喜儿却醒了。 第33章 知错 苏意一招手,让身后的小厮们进去,三五下便把云小衣绑了。 “不管喜儿有什么过错,滥用私刑就这一条,表小姐也实在该送官府了。”苏意道。 阿福疼惜地去扶起喜儿,心有余悸道: “喜儿,在挣钱和娶你之间,我还是想先娶你。” 喜儿大难未死,不免生出许多感慨。她摸摸阿福的脸,哭道: “阿福哥,娘看得不错,你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 云小衣还不服气,横眉怒目道: “此事我自有道理,就算到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谢老夫人拄着拐杖同钱氏一起姗姗来迟。 她下垂的眼睛瞥向嘴硬的云小衣,道: “先把她给我关起来,其他的审完再议不迟。” 说完,她又看向钱氏,眼里全是愠怒。 * 正厅。 喜儿跪着,钱氏与苏意坐在旁侧,谢老夫人坐在主位上。 “说说,你是如何将大娘子的银钱,偷偷吃了回扣去放印子钱的?”谢老夫人苍老的声音,低沉道。 喜儿狠狠叩头,额前磕出一片红色。 她认真道: “老夫人明鉴,若说小人吃回扣,府里的丫鬟婆子,每个人都做过的。可放印子钱这种事情,小人哪有那么多钱?若是真有,小人又何必还在府中做这些苦差事,叫人欺负抽打不说,今日还险些丧了命。” 谢老夫人转眸看向钱氏,道: “你将放印子钱的凭证拿过来我瞧瞧。” 钱氏正皱眉瞅着喜儿,心下还在暗暗咒骂。闻听谢老夫人吩咐,她马上从袖中抽出交子递上去。 谢老夫人打眼一瞧,赫然印着的便是钱氏的印鉴。 她抬手一巴掌拍在桌上,气得一阵疾咳。 “是不是我平日太过纵着你,今日你竟做出这种贼喊捉贼的事情来!”谢老夫人怒形于色道。 苏意忙起身安抚,道: “祖母息怒,还是先听母亲解释。” 钱氏忙跪下,无辜道: “母亲,我为了咱们谢家一向尽心。这您是都知道的,我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就是喜儿,是喜儿假借着我的名义,拿着我的印鉴去偷偷做的。”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质问道: “那你说清楚,她一个丫头,如何能拿到你的印鉴,而你却竟不知?” 钱氏绞着帕子,眼神惶然,竟不知如何答话。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谢老夫人威压道,“来人!” 谢望山和谢望雪匆匆而来,双双跪地道: “祖母!还请祖母手下留情,以母亲的性子,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谢老夫人将交子甩在地上,失望道: “这是物证,你们都看仔细了。不是我老婆子在这里冤枉她。” 钱氏被逼无奈道: “母亲,这交子是云小衣给我的,是她说是喜儿借着我的名义放了印子钱,我也是一时害怕,便把喜儿关起来了,还没来得及审,谁能想云小衣竟会对喜儿下了这样的毒手……” 说着,钱氏心头一惊,她莫不是被云小衣利用了? 谢老夫人捻了捻手里的串珠,道: “我暂且再信你一回,将云小衣带过来。” 云小衣被几个小厮扭送到正厅,拿帕子遮着脸跪道: “见过老夫人。” 闻听一股浓重的鼻音,谢望山蹙眉转过头去。 她的声音怎么回事? 谢老夫人将拐杖磕一下,严肃道: “你好好说话。” 云小衣满含委屈,又用浓重的鼻音回道: “老夫人替我做主,我不过想替大娘子审一审喜儿,稍微逼得紧了些,谁想鼻子就被个冲进来的下人打坏了。如今,这声音也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是没法见人。” 她的声音带上鼻音之后本来就有些奇怪,她又说话总带着奇怪的声调,所以便叫人听着更加滑稽。 好像一只哑了嗓子的鸭子,在不停地“嘎嘎嘎”。 谢老夫人忍笑道: “如此,这放印子钱的凭证,是你给大娘子的?” 云小衣伏地,茫然道: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当然是上面是谁的印鉴,便是谁的东西。” 钱氏恨不得再去拽一把她的鼻子。 她急道: “母亲,当日云小衣来蜀黎院,就是她亲手给我的。旁边还有秋之,秋之可以做证。” 闻言,云小衣率先看向秋之,做了个噤声的眼色。 秋之已见过了喜儿得罪云小衣的下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她上前行礼道: “回老夫人的话,婢子从未见过大娘子从表小姐手里拿什么。若说是放印子钱的凭证,小人更不曾见过了。” 钱氏登时气血上涌,骂道: “好你个下贱坯子,竟然敢当着大伙儿的面,往我头上泼脏水,你吃的是谁家的饭你忘了?” 秋之的头垂得更低了,只低低道: “小人说的句句属实。” 谢老夫人捏住手里的串珠,自觉平日对媳妇太过疏于管教。 她闭了闭眼,略有失望道: “将大娘子给我拉出去家法伺候。” 钱氏快哭了,冤道: “母亲,真的不是我。母亲……” 谢望山与谢望雪心疼地看向钱氏,却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拖下去。 钱氏呼喊的声音渐远。不多时,外头便传来打板子的“噼啪”声和钱氏凄厉的惨叫声。 须臾,谢老夫人便又叫了停。 钱氏被小厮拖进来,疼得满头是汗,虚弱道: “母亲,此事儿媳真的不曾做过。” 谢老夫人阴着脸,厉声道: “从今日起罚大娘子去跪祠堂,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出来。” 钱氏还想说什么,可人已经被拖走了。 谢老夫人沉下目色,又看向云小衣道: “你滥用私刑,在府中险些闹出人命,如此行径,又怎能在我府中长待。拉出去打二十大板,打完了就送去庄子上,让她自生自灭!” 云小衣一听,心头一震。 她不过是罚了个丫鬟,如今却叫她去庄子上,这跟杀了她有什么分别? “不!老夫人您想仔细,我不过是罚了个丫鬟,如何做得这么重的罚?”她不敢相信道。 谢老夫人淡淡看向她,并不想多言。 转而,她又看向苏意,沉声道: “剩下的事,你来处置吧。” 苏意起身,领命道: “是,祖母。” 云小衣仍是不甘心,她上前揪住谢老夫人的衣角道: “老夫人您不能这么对我。” 谢老夫人低头睨向她,眉眼之间皆是厌恶,道: “你若安分守己些,我尚且还能容你几日。你如此不知进退,如此跋扈狂妄,我若再忍让于你,就是我侯府没有骨气了!” 第34章 裁定 云小衣见谢老夫人已经对她完全不在意,心下忽生出许多害怕和惊恐。 她也怕谢望山不要她,也怕谢望山名声尽毁、侯府清誉尽无,她便再无依靠。 若真将事情和盘托出,如此,不要说她想要的主母之位,就连她现今的富有生活都没法保障。 “老夫人,小衣知道错了。您就再给小衣一次机会,不要把我送到庄子上。求求您了!”云小衣哀求道。 谢老夫人甩开她,低声道: “还不快将她拖出去打?” 几个小厮领命上前,硬生生将云小衣从地上拽起来。 云小衣乞求的目光看向谢望山,一双狐狸一样的眉眼闪着泪光,任谁看了都要心软三分。 谢望山见钱氏都被打了,知道谢老夫人是真的在生气,他便也只能挺了挺身子,又缩了回去。 一会儿,云小衣的惨叫声飘进来,尖刺异常,惨绝人寰。 * 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外头瞬间平静下去。 此刻,谢老夫人已经走了。 小厮来禀,说是云小衣已疼晕过去,问是否再打。 谢望山闻此言,心中不免又怜惜一番。 他犹豫半刻,终于起身对苏意道: “原来祖母也未说过,今日必须要打完这二十板子。云表妹她本就还在病中,身体尚未复原,而今受此重罚,难保不伤她性命。意儿你既主事,又是对着自家的亲戚,该是仁善些才是。” 苏意冷笑一声,反问道: “世子的意思是说我不仁善,还是祖母不仁善?” 谢望山在袖中攥起拳头,是他关心则乱,言语有失。 “意儿,你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他解释道,模样有些着急。 苏意不做理会,只淡淡抬手,示意若春出去瞧瞧。 * 若春出去查看一番,回话道: “主母,表小姐的确昏过去了。” “既如此,便先将表小姐关到柴房去。何时醒了,何时便再将剩下的打完。”苏意不容置喙道。 说完,她又看向跪在地上的阿福。 她威严道: “今日此事,阿福你虽然救人心切,可对主子动手,确实不知分寸了些。念你初心不坏,便将你修葺的差事暂且撤了,先回家去吧。” 阿福的老母亲还生着病,如今就指着他的差事挣钱给她老母亲买药。 可此话一出,他母亲的药怎么办? 阿福闷声磕头,求道: “主母阿福知错,可修葺的差事实在对我重要,还请主母换个责罚,不要让阿福回家去。” 喜儿也求情道: “主母,阿福哥家中母亲还在病中,若您将阿福哥赶回去,可就是逼着他母亲去死呀!” 谢望雪还在为钱氏被打而伤痛着,如今又听到阿福的家庭情况,便觉得感同身受,十分同情。 她本来就看不惯云小衣,如今被人打了也是解气,不免更加重了要护着阿福的心思。 “嫂嫂,望雪知道您一向公正,可此事阿福本就是没错的,你不该这样裁定。”谢望雪直言道。 谢望山不可思议地看向她,纠正道: “他是个下人,而且还没有规矩闯门去打了主子。云表妹的伤势轻重暂且不提,如果这样的行事还没错,望雪你莫不是今日还在梦中没醒?” 谢望雪有些失望地看向他,义正言辞道: “二哥哥,你难道没听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是云小衣先动手要掐死喜儿,阿福也是救人情急,不是为了‘打主子’。此事,我觉得阿福没有错,错的是她云小衣。” 谢望山眸中不悦,略带怒意道: “你就这么看不上云表妹? 可她毕竟是咱们家的亲戚,若不处罚他,怎可服众,怎能保全侯府的名声?” 谢望雪毫不示弱,顶撞道: “可侯府的名声,不是早就被二哥哥你败光了吗?!” “放肆!” 谢望山骂着,一巴掌打在了谢望雪的脸上。 顿时,红色的印子和肿胀感袭来。 谢望雪捂住脸,沉声道: “二哥哥到底更在意谁呢?从前骗我去哄嫂嫂,今日又对云小衣处处怜惜,前几日又刚纳了银环姨娘,二哥哥还是自己想想清楚,自己究竟喜欢谁才是!” 说完,谢望雪抹着泪走了。 谢望山收了手,心头霎时弥漫起浓浓的悔意。 那可是他最亲且唯一的妹妹。 他忙追出去,就算不管任何人,亲人怎么能放下呢? 苏意看着离去的二人,心底不由唏嘘。 都是金玉堆出来的,怎会知道泥中的艰难? 她忽然想起儿时在旧宅过活的艰难,眉头不由微微皱起。 * 苏意缓缓看向跪着的二人,温声道: “起来吧。 阿福先去账房将月钱领了。回去带着母亲去‘刘家香粉’铺对面的医馆好生瞧瞧,见了冯大夫和东家白川先生就说是我的人,诊费和药费暂且记在我这里便是。” 阿福顿时喜上眉梢,拱手感激道: “怎好叫主母垫付,若如此,家母所用银钱自然是阿福欠主母的,日后阿福挣了银子,必会还给主母。” 苏意欣然一笑,继续道: “如今二门上还缺个小厮,你若真有心要还债,过几日便来我这里报到,还可在府上当差,月钱不变。” 阿福觉得自己在做梦,难道天上掉了个金子,偏偏砸中了自己? “小人惶恐,主母说的可是真的?”阿福压住上翘的嘴角,跪在地上再次确认道。 苏意看了一眼喜儿,道: “难不成你不想挣银子娶媳妇了?” 喜儿闻言,面上羞红一片。两只手忙捂住脸,不自在地背过身去。 阿福挠挠头,也是一副羞涩模样。 “竟不知主母都已知道。”他低头腼腆一笑,又继续道,“若主母真能成全我二人,阿福一定为主母鞍前马后。” 苏意微微点头,道: “你是被严妈妈看中的,我瞧着喜儿也已倾心于你,若日后在二门上好好干,待攒够了聘礼,自然可以将她娶回去。” 闻言,二人欢喜地相视一笑。 “谢主母,小人定不忘主母今日之恩。”二人异口同声道。 若春掩面一笑,上前提醒道: “你们可记好了,今日对阿福该罚的也罚了,旁的便再没有了。出去,可不准乱说,叫人听去,让主母落下徇私的口实。” 二人点头,忙道:“若春姐姐说的是。小人记下了。” 说话间,若水从外进来。 她将一信筒呈上来,道: “主母,二门上青州那边来信了。” 第35章 风波起 回了宝香堂,苏意将信拆开,从字迹上她就已经认出了写信的人,是周彦。 周彦是从小在旧宅与她一起长大的玩伴,也是她乳母江氏的独子。 从信上看,江氏身体很好,如今还是每日一张帖子的练字习惯,偶尔会念叨一下苏意,但大部分时候的念叨都是在想念。 周彦在信上说,已经收到了苏意的信。此刻也动身往陵京来,再过半月便会抵京。 按照寄信的时间算,苏意推断还有三两日江氏与周彦便会抵达陵京。 她难掩喜悦,吩咐了若春去收拾厢房。 若春前脚刚领了命出去,若水便又进来道: “主母,下边的人说表小姐醒了,闹着要看郎中呢。” 苏意刚想在靠在小几边小憩,闻声只得又起身道: “让下边的人去请冯大夫,咱们先过去瞧瞧。” 若水领了命,转身便先出去打发了人,出二门请大夫。 * 柴房。 云小衣趴在地上,虽然屁股隐约渗出血渍,却还是不能让她消停。 “我要看郎中,若不看郎中,今日死在这里,你们都脱不了干系!”她带着浓重的鼻音道。 外面守门的小厮刚换了岗,那人疑惑道: “主子在里头关了只鸭子?” 另一个黑瘦的小厮瞪他一眼,尖锐道:“不要命了!里面可是表小姐。” 彼时,花容从下人口里听到消息,刚好匆匆跑来了。 “娘?你在里头吗?”花容双手半握拳头罩在在嘴边喊道。 门口的小厮忙拦住她,客气道: “姑娘莫再往前了,别让小人难做。” 花容傲然地扫一圈眼前的人,骂道: “你们都给我让开,再拦我,小心太奶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府上的人都知道谢老夫人对花容偏爱非常,所以也都不大敢在明面上与她起冲突。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软声道: “姑娘不知,事主母亲自下了命令,把表小姐囚在这里。 如今姑娘正与主母培养母女感情,还是不要做这些僭越规矩的事,惹了主母生气就不好了。” 花容人虽然小,脾气却长得快。 她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刚才说话的小厮,端着一副大人才有的霸道口吻道: “你竟敢拿主母的名头来压我,你可知主母可是要听太奶奶的话的!” 两个小厮又互相递个眼神,终归是不敢惹。 他们缩了缩手脚,缓慢地撤后半步。 正想躬身退下,苏意便出现在了二人的视野。 二人立刻挺直腰杆,一副宁折不弯的姿态站在两侧,边行礼边高声道: “见过主母。” 花容只觉得后脊背一凉,她忙转身去看,就对上苏意一双沉静到能叫人窒息的眼睛。 “主、主母。”花容嗫嚅道。 “既然有功夫在这里同下人们耍威风,想来你的功课,已经做得不错了。”苏意淡淡道。 花容闻听此话,心下便有些发虚。 虽然拿了听雨的功课顶替,可还是不敢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她忙行礼,又小心翼翼道: “花容适才的确在房中做功课,可偶然听窗外的婢子说,花容的亲娘被关进了柴房,还受了伤,花容身为人女,自然担心非常,这才过来。” 苏意躬身牵起她的手:“也罢。你便同我一道进去吧。” * 云小衣趴在地上,见苏意牵着花容,不由心底一阵泛酸。 “主母如今倒是如意了,我的孩子也被你夺走了。现今我还被打得如此不成人样,你是过来向我炫耀,还是过来奚落我?”她不服气道。 苏意心底闪过一丝苦笑。 现在就把帐记在她头上是不是有点早了? 她松开手,任由花容扑过去。 “娘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花容搂住云小衣的脖子,心疼不已。 柴房内,有一股淡淡的柴草混着血腥的臭味。 苏意拿帕子掩了掩鼻子,须臾,便又将帕子收了起来。 她略有伤感地看向云小衣,失望道: “表小姐这样说话,实在伤人。帮你减了十板子的人是我,为了全孩子的孝心,将孩子带过来见你的人也是我,难道表小姐是个恩怨不分的人?” 云小衣愣了愣,好像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可她转念一想,苏意也不是没见过她与谢望山做下的事情,现在却依旧气定神闲地同她讲话,难道苏意疯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云小衣戒备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苏意掩面轻咳几声,道: “若水,最近这药越发没有药力了,才刚吃过竟又咳起来了。” 云小衣不明白她的话,疑惑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 苏意略有失望地放下手。 看来,云小衣不是那个给她下毒的人。 彼时,冯大夫也到了。 “娘子好。” 冯大夫略略行礼,转身便去查看云小衣脸上的伤势。 云小衣被医治包扎的间隙,不经意间看向苏意,她满目戒备和敌意,心底没有丝毫感激。 这些本就是苏意欠她的。包括主母之位。 若不是因为苏意的出身好,这个位子应该是她云小衣的。 * 宝香堂。 银环从外扭进来,道: “主母瞧着可解气?” 苏意做茫然状,道: “什么?” 银环不客套地坐在椅子上,开门见山道: “她一个寡妇,不仅不知守妇德,还总想着让世子像着她,离不开她。要我说,她才是异想天开,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那个!” 苏意一笑:“看来表小姐有今日,姨娘很解气。” 银环觉得苏意把她看穿了,下一刻她马上收敛笑容,道: “主母说的哪里话,银环也是说的事实。” 接着,银环又压低声音道: “主母不觉得容姐儿那丫头,眉眼之间跟世子很像吗?” 苏意拢了拢袖子,随口道: “天下容貌相近的人也不在少数,姨娘何必认真?” 银环见苏意如此态度,不由心下着急。 她走上前,附耳道: “主母不知,我瞧着此事不简单,八成表小姐就是世子成亲前就有了的外室。” 苏意脸色一沉,作一副震惊又不可置信模样。 “姨娘此言可有依据?”苏意道。 银环神秘道: “此事还得悄悄调查,若真是查准了,世子的前程可就毁了。我朝律法严明,此事若是真的,莫说是科考,就算是从军,在军中也会抬不起头。说不定,侯府也会受累。” 苏意微微点头,道: “那此事暂且交给你弄弄清楚。若是真如此严重,恐怕表小姐就只能送得远远儿的才行。” 银环觉得还不够,低声道: “主母还是不够心狠,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留活口的。嘴巴这个东西,只有死人管的紧。” 银环看向烛火,若真是她猜的不错,云小衣绝对不能活。 * 边境军营。 钦差大臣将手里的圣旨收拢起来,道: “侯爷,官家也是想军饷贪墨案快速查清,才下此旨意。眼下边境初定,官家召侯爷回京养伤,也是在体恤侯爷,侯爷还是应该明白官家的良苦用心才是。” 谢推颔首,接过圣旨,道: “大人说的是。” 第36章 猜想 太安堂。 谢老夫人一边喝着桂花汤,一边问: “意儿真给她请了大夫?” 吴妈妈点头道: “主母还是太过宅心仁厚。不过听下边的人说,世子和二姑娘在正厅也因此事吵起来了。世子还是心疼着云小衣,可二姑娘起先就看不上她的。” 谢老夫人咽下口中的汤,道: “意儿给她请大夫,还是顾念着望山。 望山实在是糊涂,家中正妻如此端庄体贴,他却还将心思放在别的女子身上,这么下去,我的嫡重孙什么时候才能来找我?” “老夫人也不用太着急,主母现今还病着,怎么都得等身子养好了呀。”吴妈妈安慰道。 谢老夫人又想到什么,忽问道: “青杏居那个呢?肚子也没什么动静?” 吴妈妈想了想,道: “这倒是不清楚,银环姨娘也不曾让郎中过来请过脉。” 谢老夫人淡淡“哦”一声,略有失望。 “你吩咐厨房那边,给青杏居的吃食做的好些,身子养好了才容易生育。”谢老夫人嘱咐道。 吴妈妈笑着应下。 * 偏厅内,苏意仔细看过花容递上来的功课,道: “倒是不错。容姐儿的作业,该是你们三人中最出色的。” 听雨扁着嘴,委屈地垂头落泪。 那明明是她的写的。 苏意见听雨有些异样,便问道: “听雨可是有话要说?” 花容扭头看向她,眼中全是警告。 听雨忙收住眼泪,吸了吸鼻子,答道: “回主母的话,听雨只是昨夜没有睡好,眼睛一直不舒服。” 苏意看了看听雨的功课,字迹歪七扭八,描红能描成这样,也属实下了一番功夫。 “想来这份功课的确是难为你了。”苏意将宣纸拿出来,摆开。 继续道: “这二十份,字迹几乎一样。你若真心想写好,断不会如此。如此敷衍,倒不如出去站着看看风景,这课不听也罢。” 听雨闻言,心中自然一百个不情愿。 她是最喜欢听苏意讲课的。 “主母不要赶听雨,听雨下次,定会好好完成主母教给听雨的功课。”她有些着急求道。 花容冲她得意地笑,听雨本就没资格跟她坐在一起。 苏意见花容行状,心下也明白了大概。 她先前便听若春说,银环同花容说了几句话,花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如今看,倒是愈发显出本性了。 苏意拿起桌上的戒尺,道: “既然不愿出去,便是想听课。既然有此心,就应该仔细再写一份给我,这样糊弄了事,是在耽误你自己。” 听雨闻言,心下更加紧张起来。 她偷偷看向花容,却见花容正斜眼审视她。 她心头一紧,带着委屈低声道: “主母,是听雨的错,听雨这就出去。” 闻香与听雨一起长大,眼看着听雨往外走,自己心里也说不出的无奈。 可花容,毕竟是谢老夫人的‘心肝肉’,她实在不敢仗义执言。 苏意将手里的戒尺放下,轻轻摇头。 看来听雨真是被花容治得狠了,连自证都不敢。 “今日还是描红,今日课后二十份,明日给我。”苏意道。 花容有些不解,问道: “我等昨日已描过,今日不该开始写吗?” 苏意将桌上的一本帖子拿起来,展开道: “要知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若想能够写好字,自然也非一日之功。 让你们描红,也并非只是让你们描摹其外表形态,而是由其表态知其内里,明白其中笔画如此运用的道理,也明白写字之人运笔之手法,力道之大小,结构之掌控。 如此,心中有法,写字才能事半功倍。” 花容听完,明白其意,可又觉得太过繁琐。 便敷衍道: “谢主母指点。” 苏意的眼光略过花容,对闻香道: “你的描红看起来虽然稍逊一些,可却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刚才我说的这些,你仔细记下,再描红之时将这些问题放在心中,带着这些疑惑,反复练习几次,定会进益。” 闻香忙垂下脑袋,行礼道: “谢主母指点。” 花容咬唇看向闻香,将手里的宣纸攥出了褶子。 她不过是个婢子的身份,主母竟也会提点她! 苏意走到近前,将手敲在花容头上,道: “写字讲究一心一意,一笔一划,你既写得稍微好些,更应该多加努力。要专心些。” 花容摸一把头,忙道: “花容知错,主母说的是。” 若春从外进来,禀告道: “喜儿来了。” 苏意示意二人继续描红,自己便出去见人。 * 喜儿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递上来,道: “主母,这是冯大夫托阿福给您的,阿福还要照顾老娘,实在不便,便托我送来给您。” 苏意让若春接了信,却暂且放在一旁。 她让若水给喜儿上了一盏碧螺春,道: “先喝口茶,阿福娘的病怎么样了?” 喜儿将茶推到一旁,却不敢接,只道: “谢主母挂心,阿福他娘的病也是沉疴,常年都要吃药的。如今冯大夫已经给开了药,现在在家养着,说是吃了药有些好转了。” 苏意欣慰道: “那便好。你去告知阿福,若都安顿好了,便到门房上报道吧,忠叔那边我已打过招呼了。” “谢主母,喜儿替阿福谢谢主母。”喜儿铭感五内道。 * 苏意让若春将喜儿送出去,自己则拆开了桌上的信。 信上主要说明苏意所服用的汤药是有毒的,另外也写出了解药的方子。 最后还说明,他要调查清楚下毒之人,让苏意不要害怕。落款是白川。 白川。 苏意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满心的疑惑和警戒。 这个白川,自称是商人,可举止气度皆是不凡。就算与魏辙魏大人相对而立,脸上却并无半分畏惧与讨好的神色,如此一想,更觉得白川不简单。 可这样不简单的一个人,张口闭口说是受苏之玠大恩。 可苏之玠,一不会武功,二也没有权势,科考考到五十都不曾中举的微末秀才,又怎么会与这样一个不简单的人扯上关系? 苏意有些怀疑白川在骗她。 可他又骗她什么? 她除了一个侯府主母的头衔,还有什么能值钱些?别的可真没什么值得惦记的。 苏意又想起在金安寺的情景,他是个与人不同的,怕不是看上了谢望山? 第37章 身世 若真是如此,白川大概是误会了。 他最应该去讨好的是银环和云小衣才是,谢望山并不喜欢她,若说牵线搭桥,她委实做不到。 若春走进来,却见苏意在独自摇头叹息。 “主母怎么了?”若春问道。 苏意将信收起来,笑道: “不过是看了本极好看的话本,想来这男子也是极为痴情的。” 若春将桌案上的茶盏收了,道: “您倒是有闲情,如今表小姐可还在柴房关着呢,若再不快些处置打发了,老夫人可就要生气了。” “此事不急,下午便将表小姐那十板子补上,过后就备辆马车,将表小姐送到庄子上去。”苏意有些倦怠道。 她伸个懒腰,又看向桌子上折好的信纸,道: “汤药可煎好了?” 若春回道: “该是煎好了,主母问这个做什么?” 苏意沉眸思忖片刻,又道: “还是王婆出去买的药?” 若春回忆一番,笃定道: “若水去瞧了,今日王婆家中有事,是个三等丫出去买的,也是她煎的。估摸着,应该快送过来了。” 说话间,果然汤药就被送上来了。 苏意当着丫头的面儿,一口不剩地喝了。 丫鬟垂着头,只等着空碗回到托盘里,便告了退。 若春担心地小跑上去,嗔道: “主母怎么还真喝了,这可都是毒药。” 苏意拿出帕子擦擦嘴角,冲若春安抚一笑,道: “若不叫她看着我喝下去,她后面的人又岂能安心。” 顿了顿,她又道: “你快去厨房拿药渣,再帮我拿个药壶过来。另外让若水去打听打听,这药是从哪里抓来的。” “哎,婢子这就去。”若春回道。 说完,她也来不及多问,忙躬身退出了屋子。 苏意转头瞟一眼桌上的信,她决定赌一把。 就赌萧百川是真的想帮她。 * 医馆。 萧百川只着了一件莹白的交领常服坐在内室的榻上,小几上燃了香,邈远淡泊,让简陋的屋子生出许多别样的意境。 言禄拱手禀道: “殿下,信已送到了。” 萧百川点点头,心思全在手里的话本上。 “殿下,如此小事,您吩咐下去便是,又何必亲自插手劳心费神。”言禄不解道。 萧百川翻一页,侧头看向他道: “她父亲对我有救命之恩,若如此不顾,岂不是有负道义?” 言禄面带笑意,道: “殿下说的是。” 萧百川将手里的话本放下,询问道: “我的糖饼呢?” 言禄的手在身后抓了抓,霎时面上一阵冷汗。 “奴才走的急,忘记帮您买了……” 萧百川脸色沉下去,黑着脸道: “那你还不快去买?” 言禄忙推门逃出去,边逃边道: “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 萧百川将话本里夹的宣纸摊开,上面描画着仿佛是从什么东西上拓下来梅花图案。 他小心将纸张拿起来,自言道: “这样特别的箭矢纹样,到底出自何人之箭呢?” * 银环正在绣花,便听见外头谢望山来了。 她忙将手里的针线放下,出去迎接道: “妾见过世子。” 谢望山拉着她进门,面色略有担忧。 他道:“云表妹还被关在柴房,现下也不知情况如何,我实在着急。 可她毕竟是许姨娘那边的亲戚,许姨娘与我母亲早生芥蒂,故我去探望也不合适。 不若环儿你辛苦辛苦,再帮我去瞧瞧,若真伤得重,还是应该再请郎中看看才是。” 说完,谢望山眉头皱着,脸色也有些憔悴。 银环将帕子在手上缠了缠,为难道: “可此事老夫人早已交给主母去管,而且昨夜主母也已给表小姐请过郎中。如今我再去,岂不是公然与主母叫板?” 谢望山叹口气,无奈道: “也罢。你既为难,我便再另想法子。” 银环见谢望山要走,又上前拦住,道: “容妾想想,此事也并无法子。” “环儿有何法子?”谢望山抓住她的衣袖,眼眸略略舒展道。 银环沉思片刻,道: “妾去求主母,主母总还是会卖我几分薄面的。” 谢望山闻听此言,立刻瞳色深深,伸手将其揽入怀中,动情道: “环儿,我的好环儿,你当真叫我心安。” 银环浅笑,她要借此机会,亲自问清楚云小衣的身份。 * 苏意与若春刚出屋子,便见银环来了。 “妾见过主母。”银环施礼道。 苏意见她来得巧,又满面带这些得意,不免猜到几分。 她确认道: “你想去审一审云表妹?” 银环勾起嘴角,如实道: “实不相瞒主母,世子特意托妾去帮他瞧瞧表小姐,妾本也为难,可转念一想,还不如趁此机会,帮着主母去弄清楚表小姐的身份。此事主母必是不便开口的,思及此,妾这才厚着脸皮过来了,不知主母会不会同意。” 苏意微微一笑,她虽不在意,可却也没想到谢望山竟会为了云小衣去求银环。 她轻咳几声,道: “不过只剩下了十板子,让小厮打完了,送上车遣去庄子便是。 我今日也忽觉身子也不大舒服,你若要去,便代我去吧。” 说着,便抬手让若春将她扶回屋里。 银环大喜过望,忙道: “多谢主母成全。” * 云小衣见银环来了,敌意道: “你也来瞧我笑话?” 银环掩面一笑,道: “表小姐说的哪里话,咱们可是好姊妹,我是受人之托专门过来瞧你的。” “受谁之托?”云小衣惑然道。 银环蹲下帮她理了理鬓间的碎发道: “自然是世子。世子很挂念你,可他碍于身份只能托我前来探望,世子也是心疼表小姐的。” 云小衣眼中略有泪光,原来谢望山是念着她的。 她忽然有种抓住了救命稻草的错觉。急道: “那他可想到法子救我?我若是真去了庄子上,那可不如死了好受些。” 银环眼珠转了转,道: “此事不急,表小姐手中若能有些银子,银环帮你在庄子上打点打点也是可以的。 眼下老夫人还在气头上,这脾气消下去了,便也无事了。 表小姐先在那边安顿好,咱们再从长计议才是。” 云小衣虽然在侯府住了许多日子,可真正要她花钱的地方却不多。 再加上,她原本手里的钱都是谢望山给的,如今在府中有人伺候,吃穿用度也不是自己管着,故也没有什么多余的银子给她。 银环见她犹豫,又道: “表小姐此刻若不下决定,这一去可就真不一定能再回来了。” 第38章 皆知 闻言,云小衣心一横,小心从怀中掏出一块叠得方正的绣花帕子。 打开后,便见一个莹润饱满的青色牡丹玉镯。 云小衣将镯子往前递了递,道: “这是我亲娘留给我的唯一信物,你且拿去当了,帮我换些银子来。暂且做应急之用吧。” 银环在宁国公府长大,这个镯子她熟悉的很。 她拿起镯子仔细查验过,确定是真品后,不由心头一惊。 云小衣竟然是国公府走失的嫡长女! 她急忙将镯子收起来,转头道: “表小姐放心,妾定将此事办好。” 说完,她急匆匆出门,想找人去玉器店验看。 * 宝香堂。 银环站在门口心神不宁,终于等若水通报完了,她忙小步跑进去,也来不及行礼道: “主母你可知妾发现了什么? 表小姐她竟是宁国公府,几年前走失的嫡长女! 算起来,时间和年龄都对得上,此事应该错不了。” 苏意端着话本略有惊讶,抬眼道: “竟有此事?” “若真是这样,老夫人和大娘子那边难保不会去攀宁国公府的门第,到时,恐怕主母您的位子就势必受到威胁。”银环担忧道。 苏意低眉,将手里的话本慢慢翻开下一页。 若真能如此,她巴不得赶紧离开侯府。 “此事,府里的人可都知道了?”苏意将话本合上问。 银环扶着椅子坐下,小心翼翼道: “妾不敢张扬,现下只差了人去玉器店验真假。” “你想的不错,那最后是谁接了这差事?”苏意注视银环道。 银环回想一番,刚才手忙脚乱,一时也有些记不大清楚了。 她踟躇半晌,不大确定道: “好像是李婆子。” 苏意喝口茶,将指尖在杯沿子上轻轻地摩擦。 李婆子外号李长舌,是个大嘴巴,此事到了她嘴里还不人尽皆知。 这样一来,钱氏和谢老夫人若想攀高门,定然会急着承认云小衣和谢望山的关系。 如此,真相便能不攻自破。 她只要将此事陈情,上表官家,定能摆脱侯府,堂堂正正地离开谢家。 思及此处,苏意不觉心中得来几分难的轻松释然。 银环沉思良久,提议道: “主母,不若今夜就赶紧将云小衣处置了,也难免夜长梦多。” 苏意轻咳几声,道: “时候的确不早了,咱们先一同过去。” 银环闻言,便以为苏意终于按捺不住,不由面露喜色,忙点头答应。 * 刚戌时三刻,谢老夫人梳洗完已歇下。 吴妈妈小跑着穿过游廊,推门摸黑闯了进来。 “老夫人,柴房那边出事了!”吴妈妈紧张道。 谢老夫人掀开松垮的眼皮,有些不悦: “不过是个云小衣,能捅出什么大天来?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这么毛糙,我刚睡着,又让你吵醒了。” 吴妈妈略有歉意,道: “的确是老奴毛躁了些,可此事,实在有些大。” 谢老夫人被她从榻上搀着坐起,面色不虞,可还是有些好奇道: “你说吧,我听着。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明日你这刁奴自己去领罚。” 吴妈妈知道谢老夫人是同她玩笑,便也不在意,继续禀告道: “是表小姐的身份,好像是宁国公府十几年前走丢的嫡长女。” 谢老夫人眉头一紧,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转头严肃而认真地看向吴妈妈,再次确认道: “你的意思是说,陵京城中位居三公之首的宁国公,是云小衣的亲爹?” 吴妈妈肯定答道: “老夫人没有听错,就是这个意思。” 谢老夫人沉下脸来,这么一来,事情倒是复杂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忙掀开被子,道: “快,快给我更衣,咱们去拦住意儿,不能把云小衣送到庄子上。” 吴妈妈忙给谢老夫人递上拐杖,伺候她起来。 * 此刻,钱氏正被罚跪在祠堂。 她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打瞌睡。堂中的烛火,将她屁股上的金线描边照的灿烂闪耀,好似坠落的小小焰火。 严妈妈悄悄溜进来,想帮钱氏涂些金疮药。 钱氏被窸窣声惊醒,起身小声道: “严妈妈,你怎么来了?” 严妈妈将手里的金疮药递过来,道: “大娘子受了这些苦,老奴心里也放心不下,这才偷偷过来看看。大娘子,还疼吗?” 钱氏起小便与严妈妈在一起,早前还因为云小衣去猜忌严妈妈,实在不该。 她将药瓶接过去,难得柔和道: “严妈妈有心了。此事我也有错,当初断不该轻信云小衣那个小贱人,惹得这一身的罪受,还叫人委屈得说不出来。” 严妈妈将手轻轻搭在钱氏的背上,安慰道: “大娘子也是受了坏人的挑拨,不用如此自责。倒是眼下,老奴又从李婆子嘴里,知道了些消息。” 钱氏瞬间来了精神,道: “什么消息?” 严妈妈凑近了些,低声道: “云小衣手里捏着,宁国公先夫人魏氏的手镯。” 钱氏一惊,下意识往后坐,在屁股接触小腿肚的瞬间,刺痛感瞬间倾轧而来。 她张大嘴,眼前的情况却并不允许她发出声音。 她努力将痛感压回去,因为用力却让一张脸上的五官纠缠在一起,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好笑。 她拧着脸,轻声道: “严妈妈是说云小衣的生母,就是亲家户部尚书魏恒之的长姐?” 严妈妈点头,笃定道: “老奴听到消息就仔细回想了一番,这云小衣的嘴巴和眼睛,的确有几分魏家大姑娘的影子。” 钱氏蹙眉,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原想赶紧将云小衣打发走了才干净,如今倒好,竟成了个赶也赶不走的真亲戚了。 “先前望月就写信过来说,魏家的老太太不好伺候,如今魏家的亲外孙女又跑在咱们侯府,闹了这许多糟心事,此事若是都传到魏家,还不定那魏老太太怎么为难我的月儿。”钱氏担心道。 严妈妈见状,忙安慰道: “大娘子也不必忧心,大姑娘一向不是个软糯的,也不会任人欺凌,现今此事只有府里的人知道,不会传出去的。” 二人正说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第39章 来了 钱氏撅着屁股跪在地上,使劲儿支起身子翘着头,可还是看不到外头的景象。 她泄了气一样,重新趴回蒲团上,道: “听外头的动静,好像是有人来了。” 严妈妈起身去看,道: “大娘子先歇着,老奴去瞧瞧。” * 半个时辰前。 银环被小厮从柴房提出来,老老实实地趴在长凳上。 苏意披了件竹叶图案的纱质披风,站在旁侧。她掩面轻咳了几声,道: “对不住表小姐,老夫人既然留了话,总得打完了这些板子,才能遣你去庄子上。” 云小衣的脸上打着绷带,只能透过那双精明的眼睛和削薄的嘴唇,来确定她的表情。 她抿了抿唇,眼睛盯着苏意,终于眼光柔软,哭着道: “主母发发善心,小衣知道错了。不若就将小衣留下,就算是在府上给主母当个婢子,小衣也是愿意的。” 银环立在苏意左侧,她微微勾起的嘴角隐没在夜色下。 苏意抬手,示意边上的小厮动手。 只见板子被高高扬起来,还未等到落下去,谢老夫人便吴妈妈馋了过来。 “停手,快停手!”吴妈妈喊道。 银环循声望去,手指不觉缠紧了帕子。 怕不是出了变故? 苏意赶紧上前,与吴妈妈一同搀住谢老夫人问:“祖母怎么自己亲自过来了?” 谢老夫人略一思考,沉声道: “云小衣毕竟是府内的远房表亲,此事又瞒着许氏处置,还是欠妥当了些。 虽然她做的的确过分,可喜儿一个婢子,也未受什么能见的真伤。许氏这些年又独自养着亭哥儿,实在是辛苦。 如今该罚的也罚了,她也没讨到什么好处,不如就看在许氏的面子上,暂且绕过她这一回。” 银环愣了愣。 谢老夫人一向说一不二,今日怎么如此反复起来? “妾见过老夫人。”银环慢悠悠屈了屈膝盖,道。 说着,她微微抬眼,偷偷去瞧谢老夫人的脸色。 谢老夫人只低沉的答应了一声,又带着威压看向苏意道: “吴妈妈,吩咐底下的婢子,把云小衣带到太安堂去。” 云小衣虽然不明白缘由,可此刻已暗暗将救她的恩情,放在了谢望山身上。 这府里能请得动谢老夫人出面,又能叫谢老夫人出尔反尔的,也只有他这个嫡孙了。 吴妈妈领了命,正想领人过来,苏意蓦然开口道: “祖母是信佛的,一向心善。可此事一码归一码,若祖母想将云表妹带走,还是先让表妹领过板子才是。 方才,云表妹也说,她知道错了。圣人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此,才更应该让云表妹她受完这二十板子。 一则,全了云表妹的认错之心,二则,也让府上的人知道,咱们侯府也是分黑白有规矩的人家,这样下边的人才能守规矩,知进退,不至颠倒。” 谢老夫人脸色略有些沉郁,她不悦地审视苏意,见她神态自若,便道: “孙媳妇既然都把话说到这里了,那便将下边的十板子补上吧。” 话语间,吴妈妈体贴地着人搬来椅子,让谢老夫人落了座。 谢老夫人将手里的拐杖拄在身前,见不远处的小厮迟迟不动手,训斥道: “还不快打!” 小厮们闻言,紧张之余手上力道也一时失去控制,长而大的板子从天空落下来,仿佛一块巨石坠下,重重砸在云小衣的屁股上。 又是一片叫人为之心惊的惨叫声。 正打着,二门上的阿福来禀。 “主母,有位老妇与一位相公说要寻您,自称是青州来的。” 此话一出,苏意便知来者定是江嬷嬷和周彦。 她心下高兴,面上却仍是严肃道: “我知道了。你暂且将人安排在厢房,我晚些过去。” 阿福领命下去了。 谢老夫人见状,询问道: “可是你的乳娘来了?” 苏意微微颔首,答道: “回祖母的话,的确是意儿的乳母到了。” 谢老夫人知道苏意自幼丧母,是被乳母带大,自也明白她们的情义堪比亲生母女。 她缓缓道: “这板子马上打完了,我在此看着,你去接待你的乳娘吧。” 苏意领了谢老夫人的好意,谢道: “那意儿便先告退了。” 银环见苏意要离开,自己也不好一直杵在这里,便寻个由头道: “老夫人见谅,妾身子有些不适,先退下了。” 谢老夫人打量她一番,只见她细腰窄肩,模样柔媚,举手投足之间,仿佛蒲柳之姿,柔软地叫人忍不住多瞧几眼。 “你可看过郎中?”谢老夫人忽问道。 银环始料未及,不曾想谢老夫人会有这么一问。 “还,还不曾看过。”她小心答道。 谢老夫人闭了闭眼,好似有些不悦,可语气却十分平常: “明日去给银环姨娘寻个郎中来瞧瞧,若是身子不适,还是应该早早瞧瞧,免得留了病根儿,日后就难调理了。” 冬因上前领了命,轻轻应了一声。 银环垂首,低眉道: “多谢老夫人挂心,妾先告退。” * 厢房内,苏意早已差人收拾干净。 书案上放了厚厚的帖子,专给江氏备着。书架上也放了许多江氏喜欢的藏书,就连点茶的茶具也选好了放在小几上。 江氏上身穿了一件朴素的天青色灰白襟褙子,下着一件打了补丁的浅色襦裙。鬓边斑白的发丝被细致地梳上去,整个人虽然看着苍老,但却精神十足。 周彦则一身墨蓝色交领常服,外罩了件粗布短袖的袍子。虽然衣着看起来有些寒酸,可他长相周正,眸若九天月般灿然,唇似玉琢般清晰。 周彦搀着江氏走进屋子坐下,转身拜谢阿福道: “多谢小哥儿。” 阿福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大受过书生的礼,便道: “这有什么?都是应该的。若有什么吩咐,院中的丫鬟尽可差遣。” 周彦再次拱手: “多谢兄台。” 阿福笑笑,道: “你们稍待,主母有事在身,晚些过来。” 说着,他学着周彦的模样作了礼,躬身退了出去。 周彦将身上的包袱放下,查看四周陈设安排后,赞道: “此处,倒是布置得妥帖,想来,小意是收到了我的写的信,才如此归置的。” 江氏端正坐着,抬头看一眼四周,略有责怪道: “你不该在信中提我,现今这些实在有些破费,竟什么都布上了。” 周彦淡淡一笑,走至近前,道: “那丫头本就是个重情的,我估计她也是想您了。” 叙话间,周彦忽觉窗外有人,猛然转头,斥道: “谁在那里?” 第40章 睡着后 苏意今日着了一件弹墨白底绣花领的窄袖褙子,髻发之间簪了根素钗,耳垂上挂了一对水滴状白玉坠子。整个人身形匀称,脖颈细长,宛如湖上仰天而歌的天鹅,优美而高贵。 她形容明丽,眼底含笑地推门进来,嗔道: “周彦,你我才几年不见,竟还是这样偷偷背后说我的坏话。” 周彦认出声音,心中顿时无限激动。 下一秒,他还未来得及思量,手脚已经先他一步上前,却因礼数止在空中,略显窘迫。 若春与若水对视一眼,双双含笑道: “婢子若春,问周大爷好,问江嬷嬷好。” “婢子若水,问周大爷好,问江嬷嬷好。” 周彦自小与苏意一起长大,一直拿苏意当兄弟看。如今眼前忽然多了两个俏丽的小丫鬟,整个人忽然变得羞涩起来。 “二位,妹妹好。”周彦拱手弯腰,垂着头,有些卡顿地说。 苏意掩面一笑,略带调侃道: “哪里有你的妹妹?少在这里同我的婢女套近乎儿。” 周彦谨慎地抬眼看向苏意,却发现眼前的人出落得已是姿色非凡,不由更加羞赧地垂下头去。 “大爷,难不成这地上有花?您这头若再低,都要迈进土里了。”若春打趣道。 闻言,苏意与若水轻笑起来。 江嬷嬷闻声从屏风后缓步走出来,眼眸明亮,自带一种平易近人的温和气质。 “老奴见过大姑娘。 大姑娘莫再戏耍他了,他是个蠢笨的,挨不得闹。”江嬷嬷解围道。 周彦早便涨红了脸,拿袖子遮着,眼睛也不敢抬,只低头躲在一旁。可他越是这样,却越叫人想逗弄他一番。 若春和若水在一旁捂嘴偷笑,她们见谢望山那样的见得多了,便以为男子皆是风流纨绔的,此刻见周彦的羞涩模样,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脸皮薄的男人。 苏意上前拉住江嬷嬷,喜不自胜道: “嬷嬷辛苦,青州一别已有数载,如今见您如此硬朗,真是打心眼儿里替您高兴。” 江嬷嬷将满是细茧的手搭在她白嫩的手背上,欣喜道: “老奴也未想过,今生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大姑娘你。 此前也收到了大姑娘的来信,既然是大姑娘所托,老奴必会尽力,希望不辜负了大姑娘对老奴的信任才是。” 苏意笑意不减,又问道: “嬷嬷可用了饭?快进去,咱们马上开席。” * 周彦是外男,在内宅不方便驻留。苏意便让人将他安排到了前院客房,单独给他传了饭食。 主仆二人挨着坐下,门口伺候的丫鬟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姹紫嫣红,叫人眼前一亮。 江嬷嬷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看着不断进门上菜的丫头,略有忐忑地坐下,不安道: “大姑娘只将厨房在何处告知老奴,老奴去做些饭菜便是。现在却又叨扰府上的厨子和丫鬟,老奴又没什么功劳,倒是有些折煞了。” 苏意将盘子里的肉片夹给她,宽慰道: “您过来是要教孩子的,自然应该受此厚待。” 江嬷嬷略略放松,面上染一层喜色,问道: “不知大姑娘现今膝下已有几个孩子了?” 闻听此话,苏意的神色略有暗淡,只见她轻轻将手里的筷子放下,眼神落在身前的茶盏上。 半晌,江嬷嬷见她不语,便道:“是老奴多嘴,不该问大姑娘这个的。” 苏意示意若春添茶,徐徐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此事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同您讲。” 江嬷嬷收了筷子,心中已有不好的猜想。 “大姑娘,难不成给侯府世子的孩子做了继母?” 其实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可苏意怕她担心,却不能这样说。 她喝了口茶,将茶杯捏在虎口,解释道: “并非嬷嬷想的那样。不过是成亲这些年,膝下并无子嗣,老夫人也盼着,便将一个丫头先养在了身边,姑且当做了义女罢了。” 江嬷嬷思忖片刻,心中却不大乐意。 她道:“这事还是欠妥当,如今姑娘你还是壮年,姑爷也不是个体力不济的,如今正是好时候,何需收个义女?” 语毕,她喘了口气,见苏意默然,继续道: “也罢,既然如此,想来此事也不是姑娘你能左右的,毕竟咱们身在谢家侯府,总还是要多多迁就着旁人的脸色,少生是非,明哲保身才是。” 苏意好像一下被刺中了痛处,她搂住江嬷嬷,长久地沉默着。 江嬷嬷被她这么忽然一抱,意外之余更多欣喜。 “大姑娘自小便是这样,遇到了事情,便喜欢这样抱着老奴,如今都成家了,还是这个样子。”江嬷嬷温声道。 说着,她轻轻抚摸苏意的后背,一下一下好像将苏意心中的不快和仇恨梳理干净,只留下安心和愉悦一般。 半晌,见苏意不搭话,江嬷嬷轻声道: “大姑娘?” 若春绕到身后看一眼,做了噤声的手势,道: “主母睡着了。” 江嬷嬷会心一笑,这孩子还是喜欢什么都憋在心里。 若春见状,忙对若水道: “你过来帮我扶一下主母,我把主母背回去。” 江嬷嬷抬手一拦,道: “今夜便让她睡在这里吧,好不容易睡了,莫再动她了。” 若春和若水互相对视一眼,拿不定主意。 正此时,谢望山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 “意儿你可在里面?我过来接你回宝香堂了。” 江嬷嬷看了看眼前面面相觑的二人,道: “你们通知了姑爷来接人?” 二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江嬷嬷略有犹疑,还是将怀里的苏意交给若春,起身去给谢望山开了门。 “见过嬷嬷。”谢望山拱手道。 江嬷嬷自上而下细看一番,又见他如此礼貌,便道: “想必眼前便是姑爷了。姑爷竟自己过来亲迎,看来您对姑娘果真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谢望山谦厚一笑,道: “我与苏意夫妻感情深厚,天色太晚,我过来接她也是理所应当。” 江嬷嬷闻此言,不由对他青眼有加。 原本还以为候门深似海,不过如今看谢望山对苏意的态度和言谈,倒是有几分谦谦君子的意味。 江嬷嬷放下戒心,和善道: “姑娘就在里头,不过此时已睡着了,不如就委屈姑娘在此屈就一晚吧。” 谢望山满面为难,左右思量才道: “嬷嬷曾是意儿的乳母,自然情感深厚。可说句僭越的话,毕竟,您是仆,她是主,这里是侯府,又人多口杂,意儿如今又是掌家的主母。如此,岂不是乱了规矩?” 江嬷嬷沉眸,谢望山说得也有道理。 第41章 预谋 半个时辰前,锁春斋。 谢望山穿了一件绛紫色的交领常服,坐在院中边赏月边喝酒。 李贰从外进来,禀道: “世子,夫人的乳母进府了。” 谢望山抬头看一眼时辰,不屑道: “此事与我何干?来便来了,不过就是个婆子,也够不上身份要我去亲迎。” 李贰见状,讪笑一下,抬眉道: “世子不是因为无法探清夫人心意,屡屡叫苦不迭吗?小人自作了主张,特意在送去厢房的茶中叫人做了些手脚,只要世子趁机与夫人欢好一番,到时夫人还不是任由世子您拿捏?” 谢望山闻言,酒醒了大半。 欣喜之余,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妥当。 他坐回椅子上,脸色沉沉道: “想我堂堂侯府世子,竟为了与妻子同房还要做这种手段,此事传出去实在没脸。” 李贰本就为了讨好主子,见谢望山不答应,忙劝道: “世子这样想便错了,夫人与您本就是郎才女貌,又加上夫人脾性寡淡,小人不过是顺水推舟,不算是耍手段。” 闻言,他又起身欣喜道:“当真?” “自是真的。”李贰信心满满道。 “可时下,二门已落了锁,如何进去?”谢望山惆怅道。 李贰将怀中的钥匙掏出来,道: “世子放心,小人早已安排妥当。” 谢望山登时来了精神,喜道: “好你个李贰,咱们走,快走!” * 厢房内烛火通明。 谢望山提袍进门,正好看见苏意正安静地躺在榻上。 烛光之下,她细腻的脸颊仿佛刚落过一层冬日大雪,透亮而白皙。鬓角几根不安分的青丝攀上下颌,整个人给人一种清透恬静的温婉感觉。 谢望山眼眸流转之间,上前几步。他抬手,刚想将其薄被掀开,却被若春抬手拦住。 “世子要做什么?”若春警觉道。 谢望山面带微笑,道: “你们都是意儿的贴身侍婢,自然应该知道事事以意儿为先。现在已至子时,让意儿歇在此处,成何体统?” 若春犹豫片刻,也明白谢望山的意思。 她沉声道: “既如此,那婢子便将主母背回宝香堂。” 说着,她便示意若水过去搭把手。 谢望山眉头一拧,这丫头怎么傻乎乎的? 他有些烦躁地向后斜一眼李贰,示意他快将若春和若水赶出去。 李贰会意,大步上前道: “两位姐姐辛……” 话还没说完,若春的拳头就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脸上。 好大一个包。 “别挡道儿。”若春斥道。 说着,转身便将苏意背在了身上。 谢望山见此情景,不觉替李贰觉得疼。 自小阅女经验丰富的他,见过千娇百媚,见过弱柳扶风,见过洒脱明媚,可就是没见过若春这样放肆蛮横的。 不由地,他竟有些害怕起来。 可心里还念着苏意,还想着春宵一刻的美事。 故,他又强作镇定,挡住去路道: “你,你将意儿给我。” 若春与若水对望,若水略有喜色道: “世子可是要亲自送主母回去?” 谢望山有些心底发虚,他目光躲闪,搔首含糊道: “本世子本就与意儿是夫妻,送她回去,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若春闻言,高声道: “世子说得对,那便将主母交给世子了。” 说着,若春便将苏意又打横抱在怀中送到谢望山眼前。 他立刻喜出望外地搓了搓手,又仔细将袖子拢起来,才伸手去接。 还是熟悉的手感。 谢望山满含笑意地朝江嬷嬷点点头,道: “嬷嬷早些休息。” 说完,抱着苏意便往宝香堂去。 他快开心炸了。 只见他脚下生风,在夜色中,仿佛一只捕获猎物的小猫,飞快地往巢穴跑去。 若春与若水跟在后面,二人掩面笑着。 李贰正要跟上去,若春便伸手将其拦住道: “你去做什么?主子间的好事,你还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李贰捂着头,余痛还在。 他尴尬一笑,道: “姐姐说的是,小人这便退下。” * 宝香堂。 谢望山推开房门,小心谨慎地将苏意放在床上,生怕碰到将她吵醒。 若春不知何时跟进来,掌了灯。 谢望山借着光亮欣赏苏意的面容,只见她紧密如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上扬,浅色的唇微微抿着,修长的脖颈雪白而细腻,叫人忍不住伸出手,想要从衣领处闯入,一探究竟。 谢望山早已忍耐多时,他的手伸到半空,还未来得及落下,便被若春送上的一杯清茶打断了。 “世子辛苦,先喝口茶吧。”若春微笑着将茶送到他眼前道。 昏暗的灯光下,谢望山仿佛看见若春在冲他献媚。 他本就是个意志不坚的,见若春又主动上前,心下便大感愉悦。 他拉丝一般缓慢地接过若春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转而,他抬手温柔地捏住若春的下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奈何下一刻脑子一昏,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苏意从榻上缓缓睁开眼,鸦睫深处的眼眸,难得一见地露出一种,别有意味的自得神色。 若春上前查看一番,道: “主母,这茶的确有问题。还好喜儿过来知会了一声,否则,今日还不定发生什么事呢。” 苏意垂眸注视地上的谢望山,要怎么处置才好呢? 若春见苏意不说话,又道: “那个李贰看着就不是个心思正派的,果不其然。我给他的那一拳,真是轻了。”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已经丑时了。 若春瞧一眼外头,又担心李贰会找过来,问道: “主母,难道今夜真让世子睡在这里?” 苏意含笑,已经为他想到了个好去处。 她略思片刻,吩咐道: “你去瞧瞧他身上可有二门上的钥匙。” 若春粗略摸了一把,果然从怀中掏出了钥匙来。 她略一惊,不由赞叹道: “主母算得真准。” 苏意抬抬手,便让若春附耳过去。 * 花容得知要教她的嬷嬷来了,早便开始慌张起来。 听雨站在床边给她打扇,来回摇晃的脑袋,已将困意说的明白。 花容全然不顾,依旧辗转反侧。 倏而,她起身坐起道: “听雨,你快去再写一些。” 听雨从昏沉中醒过来,不明所以: “姑娘要婢子写什么?” 花容着急地夺过她手里的团扇,又起身将她推到案前,道: “你快多描一些,万一江嬷嬷是个不好搪塞的,我总得让她知道我是下了苦工的才行。” 听雨半睡半醒,迷糊道: “那姑娘自该好生练习,若只让婢子替您,嬷嬷只要单独查验,必是会露馅儿的。” 花容闻言,瞬间恼羞成怒。 她扬起手来,毫不留情地甩在听雨的小脸上。 “你给我闭嘴!” 第42章 心思 听雨立刻苏醒过来,眼角带泪跪在地上,求饶道: “姑娘别打,婢子知错了,婢子这就去写。” 花容不屑地偏过头看向窗外,道: “闻香怎么还不回来?” 听雨不敢接话,谨慎道: “婢子先过去描红了。” 不多时,闻香便推门回来了。 她是跑回来的,上气不接下气道: “姑娘,这位嬷嬷与主母的关系非同一般,竟连世子也过去亲自见了。” 爹爹也去见了? 花容心下便觉得事情更为复杂,她若真让着嬷嬷看出不妥,岂不是在爹爹那里也没了面子? “闻香你去帮我准备一桶冷水来,我要洗澡。”花容忽道。 “?” 闻香踟蹰道: “此时外头已经开始有些凉了,姑娘却还要婢子为您准备冷水,若是受了风寒,婢子可怎么跟老夫人和主母交代?” 花容瞪圆眼睛,尖声道: “你去还是不去?” 闻香不敢再有置喙,抿了抿唇,还是出门去了。 * 医馆外,言禄都已经歇下了,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他有些绝望地睁开眼,可终是抵不过困意,又昏睡过去。 “言禄,去瞧瞧是何人。”萧百川的声音倏然响起,仿佛一记醒神拳打在言禄脸上。 “奴才这就去!”言禄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高声应道。 他艰难地起身,披上一件衣服便去开门。 “谁呀?”他眯着眼睛,哈欠连天地问。 阿福拱了拱手,道: “我家世子不知何故,饮了茶就昏了过去。一时着急,叨扰阁下,还请冯大夫出面,帮忙一看。” 说着,阿福向后伸手掀开了帘子。 只见谢望山四仰八叉地躺在车中,睡得别有一番意境。 言禄困意全无,礼貌道: “稍待,我进去通禀东家。” 萧百川化身医馆老板,一方面是为了寻灵药,治好自己的暗疾;另一方面,是为了暗中调查六年前刺杀自己的,究竟是何人。 医者,救人为先。像今日这样半夜被吵醒的情况,萧百川早已习以为常。 他穿好衣裳,青丝未束,只在脑后简单挽了个发髻,任其落在肩上。 言禄进门躬身道: “殿下,是定北侯府的世子。说是喝了茶,忽然就昏睡不醒了。” 现下,冯大夫已回去了。 萧百川思索一番,还是有些不大情愿。可毕竟救人为先,他只能忍着不悦,敷衍道: “你带人,将人接进来吧。” 言禄领了命。 医馆大堂内有一个用木板简单搭成的小台,平时只用来放一些还未晾晒的草药。 萧百川灵机一动,开口喊住言禄,又道: “你将谢怀岳安置在小木台上即可,不用带到内室。” 言禄颔首,应声去了。 * 苏意此刻半坐在榻上,正喝着若水帮她兼好的解药。 “今日事情实在太多,主母您又天天早上吃毒药,晚上喝解药的,真是受罪。”若春边喂,边牢骚道。 苏意浅笑着将药碗接过去,道: “这些都不打紧,习惯了就好。” 若春叹口气,道: “此事您直接报给官府岂不更好,叫那下药的小贼去坐大牢,受刑罚,也省了您这样苦着自己。” 苏意将碗中的汤药喝尽,道: “我在侯府是个身份?敢明目张胆下药害我的,未必就身份比我差,若真是比我还地位尊贵的,即便是告到了官府,官府敢理会?” 若春闻言恍然大悟: “是若春愚钝,竟忘了这层缘由。” 苏意将碗递给她,又接过递上来的帕子,沾了沾嘴边的汤渍。 若水新沏了茶,她端上来递过去,让苏意漱漱口。 苏意将水含在口中,两颊鼓动几下后,便将口中混了药苦味的水吐进了漱口杯里。 若水接过杯子,问道: “世子今日做得实在过分,主母就该让世子在地上昏睡着,何必又遣阿福好心将他送到医馆去?” 苏意靠在床帏上,嘴角含笑道: “此事我也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那白川先生先前也帮了我,又为我送来解药的方子,总不好让人白用了真心。” 若春歪着头思量一番,眸子忽然一亮道: “难不成,白川先生心系咱们家姑爷?” 若春不禁打个寒战,面上有些难为情道: “这白川先生瞧着一表人才,竟,竟是有龙阳之癖?” 苏意无奈摇头,道: “你们二人想什么呢?今日世子不知因何昏过去,自然该交给大夫瞧瞧,除了送去医馆,还能送去哪里?” 二人对视一笑,有些尴尬。 苏意又打量一眼二人,饶有兴致地戏弄道: “我瞧着你们两个人,是时候也该许个人家了。” 闻言,二人马上慌忙跪地,认错道: “主母见谅,婢子说话唐突,并没有要离开主母的意思。还请主母不要赶婢子,婢子们是要一直守在主母身边的。” 苏意见二人吓得不轻,忙收了笑,正经道: “起来吧,倒都是禁不住闹的。时候也不早了,都去歇了吧。” * 萧百川看着躺在台上呈“大”字形的谢望山,烦躁地抿着唇。 “主子,定北侯府的人还在外头候着,您总的看看,给个说法不是?”言禄劝道。 萧百川抬起手,又将手放下,道: “冯大夫还没到?” 言禄忙再次提醒: “昨夜冯大夫邻居的孩子成婚,回去便被邀过去吃酒了,如今还在醉中,过不来。” 萧百川又抬起手,不情愿道: “就只能我过去?” 言禄笑笑,道:“您别看我呀,我也没您这医术不是?” 萧百川咬着后槽牙,硬着头皮上前查看。 他敷衍地摸了一下谢望山的脉,毫不留情地甩开,又扯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手,有些嫌恶道: “纵欲过度,毫无节制!” “?” 言禄有些懵。 “殿下,不是让您说这个。”言禄提醒道。 萧百川高傲地仰起头,指了指谢望山的嘴角,冷道: “看嘴角的蒙汗药,茶里被人动了手脚。” 转瞬,他又极其厌恶道: “赶紧的,让人抬走。没什么大事,天一亮人就醒了。” 说完,萧百川进了内室。 他真的一眼都不想多看。 言禄垂首应声,只能默默出去将事情同阿福说明白。 第43章 挨打 晨光熹微中,侯府上下已经开始忙碌。 谢老夫人帮云小衣找了郎中,现下敷了药,病恹恹地趴在套间里的一张小榻上。 谢老夫人在外头听郎中将伤情说了一番,便拄着拐杖缓慢地走了进来。 云小衣听到声响,忙扭过头,垂首温顺而礼貌道: “小衣见过老夫人。”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落座在圆凳上。 片刻,她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夹杂着些许的不屑道: “不用在我面前得了便宜卖乖,你也不是个乖巧的。事到如今,你若真想在府上留下,就必须学着夹着尾巴做人。” 云小衣遭了这一劫,早已吓破了胆,嘴上也不敢再厉害了。 她垂眸,带着鼻音柔声道: “老夫人教训的是。从前,是小衣太过莽撞,日后小衣一定好好听老夫人的吩咐。” 谢老夫人深吸一口气,转头审视她。 虽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可总算经此一事,有了些分寸,也好拿捏了许多。 谢老夫人将手搭在拐杖上,不容置疑道: “你且在太安堂养伤,等伤好了,咱们再从长计议。” 说完,谢老夫人缓缓搭上吴妈妈的手背,转身便要离开。 “老夫人,”云小衣忽喊道,“还请老夫人指条明路,只要能留在谢郎身边,小衣做牛做马都是愿意的。” 说着,便开始抹泪起来。 谢老夫人转过脸,并无半分触动,低沉道: “这种话能从嘴巴里说出来,便做不得真。我刚才也说过了,你且放心养伤,旁的,咱们日后再说。” 云小衣有些茫然,可也只能听从谢老夫人的话,暂且在此养伤。 * 谢望山从榻上醒过来,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象,便知自己是身在宝香堂。 看来,昨夜事成了。可他怎么没有半点记忆? 他掀开被子,发现自己只着了一件深衣,又不由心花怒放,志得意满。 “李贰?”他高声喊。 马上,李贰哈着腰跑进来: “世子您醒了?” 谢望山脑子空空,细细回想却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昨儿,可成事了?”他眸子微亮,在晨光中闪着光。 李贰挠了挠头,窘然道: “昨夜小人被两位姐姐赶走了,也不知世子您后来怎么样了。” 谢望山沉吟片刻,眉眼含笑道: “竟是如此。不妨事,想来意儿是害羞的。现下意儿在何处?” 李贰答道:“此刻主母已去了偏厅,正准备将江嬷嬷介绍给容姑娘和两个小丫头。” 闻听此言,谢望山立刻起身穿衣,他迫不及待要亲自去问问苏意是否对他昨夜的表现满意。 他眼尾含笑,道:“走,咱们去瞧瞧。” * 窗外的竹叶簌簌而响,飞鸟掠过,伴着几声拍打翅膀的声音。 苏意将江嬷嬷领至偏厅,进门便看见闻香和听雨已经安静地在位子上坐好。 “容姐儿呢?”苏意打量一周,道。 良久,闻香缓慢起身道: “姑娘忽染了风寒,今早便咳嗽不止,现下,现下还在房中休息。” 苏意淡淡点头,心下却是怀疑。 江嬷嬷刚进府,也不大清楚情况。毕竟是谢老夫人选定了要给苏意做义女的孩子,总不能出了差池。 思及此,她温和开口道:“既病了是该养着,可瞧了大夫?” 闻香低声道: “不曾。” 江嬷嬷也不想还未见面便生分起来,于是关切道: “意儿不如你我一同过去瞧瞧,这孩子生母不在身边,定然心有忧思,你我一同过去,也好让她觉得心安才是。” 苏意微微一笑,答应道: “嬷嬷考虑周到。” 闻香和听雨互看一眼,心头的一根弦不由紧起来。 “你们二人便先在此练习描红,稍后嬷嬷会过来教你们插花。”苏意吩咐着,抬手示意让若水留下监督。 闻香屈了屈膝,只能安分地坐回去。 * 花容正在房内玩投壶,几个小厮和丫鬟站在边上喝彩押宝,好不热闹。 “姑娘投中间那个,那个离您最近,定是最好中的。” “姑娘都投了几次了?这次就能投中?这定是不可能的。” “姑娘一定要投中,我可是把下个月的月钱都压在您身上了。” 花容举着手里的羽箭,聚精会神地瞄准一番,只见她脚跟瞬间离地,身体向上一提,手中羽箭便如看中猎物的鹰隼一般,直直射了出去。 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动,羽箭如预料般直直落入壶心。 一时,旁边全是呐喊和欢呼。 “姑娘今日这样得闲,竟不用去上课吗?”丫鬟甲道。 “咱们容姑娘天生丽质,哪里需要一个乡下的老婆子管教?”丫鬟丙道。 闻言,花容得意道: “既是乡下来的老婆子,自然也只配教一教底下的丫头。” 苏意同江嬷嬷沿着游廊过来,还未到门前,便听到里头的说话声。 江嬷嬷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这孩子竟是这样一个顽劣不堪的。 苏意递给若春一个眼神,示意若春先进去将人清干净。 若春领了命,进门道: “你们这些贱婢、小子,不去干活都躲在这里做什么?” 语毕,喧闹声戛然而止,人群如水退散,独留花容站在原地。 花容气愤地看向若春,骂道: “你不过是主母的贴身侍婢,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你看清楚,这里是我的屋子,不是主母的地方,你给我滚出去!” 话音未落,苏意从门外缓步走进来,冷冽的视线对上花容的满脸惊愕。 “看来容姐儿近来长进不少。”苏意盯着她平静道。 花容忙捂着胸口咳嗽几声,行礼道: “不知主母过来,是花容失礼了。” 江嬷嬷面色有些难看,她双手交叠在腹前,打量花容严肃道: “知失礼而失礼,该打!” 花容闻言,便知来人身份,急忙双膝跪地道: “嬷嬷恕罪,花容知错了。” 苏意微微抬眉,示意若春去将戒尺取来。 不多会儿,戒尺就被江嬷嬷拿在了手中。 她走到花容面前,贴心解释道: “今日我若直接打你,你定是不服。那老身就来告诉你,你因何受此责罚。 为人师,解人惑。所谓礼,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你不该在老师的背后议论老师的出身,更不该在背后出言侮辱他人,任何时候都应该有一颗敬畏的心,时刻谨慎自己的言行。” 说完,她拉起花容的手,不做犹疑,便是重重的三下。 这时,门忽被打开了。 第44章 要娘 谢望山推门进来,受过责罚后泪如雨下的花容。 毕竟是自己的亲闺女,就算不大亲近,可总还是连着血脉的。 他脸色微变,质问苏意道:“这是怎么回事?” 花容哭着磕了个头,道: “花容见过世子。” 谢望山听此话,又见她哭的抽噎,不免更加心疼起来。 他上前将花容自地上扶起来,转头怒道: “在我心里,意儿你一向是个仁善大度的。就算花容不是你的亲女儿,可总归只是个孩子。不管做了什么错事,你训诫两句,总好过让她受如此皮肉之苦。” 江嬷嬷心里替苏意叫屈,她颔了颔首道: “世子别误会,这打是老身打的。 老身既被请来为人师,自然是要行师者之事。容姐儿她今日不仅撒谎,还在背后议论他人。如此无礼的行为,自该受些责罚。 世子也念过圣贤书,自然明白这些道理,这般包庇对容姐儿来说,非但不是帮她,而是在害她。” 苏意沉静地望着谢望山,波澜不惊道: “世子若真想管此事,大可以将花容带到老夫人面前。咱们一起将事情原委说清楚,不必在此断章取义,出言侮辱。” 闻言,谢望山怒色翻涌起来。 她都已经是他的人了,怎么还是对他满是敌意? 谢望山攥紧拳头,气急败坏道: “也罢,容姐儿已在你身边待了许多日子,也不知到底有没有长进。不如今日咱们一起去祖母身边回话,将容姐儿近来的功课呈给祖母瞧瞧。” 这怎么行? 花容抬头看着谢望山的下巴,一颗心早已提到嗓子眼儿。 “哎哟!”花容忽然捂着肚子,缩在地上哀嚎。 谢望山是个男子,也不好上前,便关切道: “这是怎么了?若春快去叫郎中过来看看。” * 太安堂内老夫人刚用过饭,正在小憩。 吴妈妈缓步从外走进来,禀道:“老夫人,容姐儿病了。” 谢老夫人骤然起身,焦急道:“昨儿不还好好儿的,怎么忽然病了?” “不知怎么回事,就忽然闹着说肚子疼。眼下世子也在宝香堂呢,想来也是担心了。”吴妈妈躬身道。 谢老夫人面色不虞,她扶着吴妈妈起身,道: “可请了郎中?” 说着,她迅速披上衣服。 吴妈妈一边伺候谢老夫人穿衣,一边道: “若春去请的,现在估摸着还在来的路上。” 谢老夫人垂下眼眉,轻叹一声道: “那孩子打小吃苦,现在好不容易回家了,却还是身边没个贴心的。早知道,我就该将她放在我自己身边养着。” 说话间,吴妈妈已经帮她穿好了外衣。 “老夫人不必自责,此事也不是老夫人能左右的。”吴妈妈宽慰道。 谢老夫人接过吴妈妈递上来的拐杖,面上半忧半怒道: “走吧,咱们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 花容躺在床上,哀声不断。 冯大夫被人引着过了二门,正朝这边来。他还有些宿醉,脚步略显有虚浮。 待走到宝香堂,被风一吹,他醉意已经退散,脚步也变得稳健扎实了不少。 屋外围了许多伺候的丫鬟婆子,艾灸、偏方用了一个遍,花容躺在床上还是喊疼。 冯大夫前脚刚进门,谢老夫人后脚便到了。 “见过老夫人。”外头一众丫鬟,齐齐行礼道。 谢老夫人拄着拐杖不由加快步子,进门见花容躺在床上来回反复,心下更是担忧着急起来。 “我的心尖肉哟,你这是怎么了?”她被吴妈妈扶上前,满面忧容道。 花容见谢老夫人来了,心下便觉得安定了大半。 “太奶奶,我肚子疼……”她皱了皱眉头,圆溜溜的眼睛里含着泪光。 谢老夫人更心疼了,恨不得床上躺着的人是她。 她苍老而温和地摸了摸花容的头,沉声道: “暂且忍着些,先让郎中瞧瞧。瞧仔细了,咱们才好对症下药。” 闻言,花容哭的更加厉害了。 谢老夫人转头看一眼候命的冯大夫,急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冯大夫躬了躬身子,颔首道: “还请老夫人移步,待小人先为姑娘诊脉,再做决断。” 谢老夫人忙起身,可花容却顺势拉住她的手,求道: “太奶奶别走。” 谢老夫人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小手,耐心道: “容姐儿听话,总要让大夫看过之后,咱们才好治病。” 花容闻听此话,只得默默松开了手。 冯大夫上前仔细诊断一番,望、闻、问、切,用了一个遍,最后得出结论——没病。 “回老夫人,姑娘她,没病。”冯大夫抬眸看了一眼花容道。 谢老夫人不可置信:“没病?都疼成这个样子,竟没病?” 冯大夫打量一眼花容,摸着胡须认真而坚定地答道:“的确没病。” 花容沉下目光,心底开始发虚。 她就是装的,是为了不想让苏意去谢老夫人面前告她的状才出此下策。谁想,却弄巧成拙,场面有些尴尬。 苏意递给若春眼色,示意她领着冯大夫去结银子。 若春刚出去,谢老夫人便发作起来: “容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容规规矩矩地起身,下床给老夫人见了礼。 “花容知错,还请太奶奶责罚。”她低声道。 谢老夫人见此,心便也有些软下来,又将她拉到身边,和煦道: “不管出了什么事,你尽可说出来,太奶奶不会责罚你。” 花容知道谢老夫人疼她,听到此话,心下便也更没了顾忌。 她哭道: “太奶奶,今日不是花容故意不去上课的。 只是,花容知道,江嬷嬷是被太奶奶和主母看重的,花容担心做不好惹了嬷嬷不开心,也让太奶奶和主母不开心,这才称病未去课堂。” 闻言,谢老夫人面上满含慈爱道: “傻孩子,江嬷嬷是个顶好的老师。你主母大人,就是江嬷嬷教养大的,你难道不想成为如你主母大人一样的人?” 花容擦擦泪,抬眼看向苏意。 苏意面色如霜,眼神清冷,平静的眼神却叫人看着心生畏惧。 花容又哭起来,道: “求太奶奶,花容不想在宝香堂了,花容想回春华阁找娘。” 此话一出,谢老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下来,她厉色道: “混账!你的母亲,只能是侯府的主母!” 花容被吓得一愣,她忽然觉得谢老夫人好像突然就不喜欢她了。 谢老夫人说完,又转头严厉地看向苏意,低沉道: “意儿你随我来。” 第45章 玩脱手 屋外,廊下。 墙边的竹子葳蕤葱郁,一阵风袭来,竹叶便如蝶漫天而来。 谢老夫人拄着拐杖坐在石凳上,吴妈妈随侍身侧。 苏意从容站定,不卑不亢。 谢老夫人将手搭在拐杖上,浑厚苍老的声音响起: “意儿,花容那孩子聪慧机灵,又天生要强,只要善加引导,日后必能争气。若有机缘,能够获得意外的前程,也未可知。 现在你若是能将她养在膝下,待到日后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自然会知道好处,何必总在计较什么考验不考验的?” 苏意莞尔,缓缓道: “祖母的好意意儿明白。 可既是要认义女,却也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意儿明白祖母对花容的怜爱之意,可此事若真成了,那容姐儿日后是要能担住咱们侯府的门面的。 如若依照祖母的说法,全凭自己的喜好便将容姐儿收了,他日若是她借着侯府的名声,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到时候又该怎么处置?” 谢老夫人抬眼瞟向苏意,手上的拐杖不耐烦地摇晃了一下。 她黑下脸,肃然道: “你未免将事情想得严重了些。 话又说回来,咱们一同在桌上用饭时,也都看见了,花容那孩子的确是个孝顺体贴的。而今她在你那里学习,描红的功课我也见过,一眼便知道是下了功夫,用了心的。 这么一个好孩子,她能做出什么坏事?” 苏意面色不改,只认真道: “还请祖母移步室内,咱们一起说些事情。” 谢老夫人本就有些不悦,此刻已然开始有些烦躁。她不耐烦道: “在这里说,也是一样。” 苏意不慌不忙地将袖中的宣纸抽出来,道: “祖母可看得出这是谁的字?” 谢老夫人勉强看一眼,毫不犹豫答道: “一看便知是花容的字。” 苏意声音清淡,道: “祖母认错了。” 认错? 这怎么可能? 谢老夫人又抬眼去看,仔细分辨一番,心里却还是那个答案。 苏意见她面色稍变,便道: “还请祖母移步房内。” 谢老夫人看一眼身边同样疑惑的吴妈妈,无奈间,只能听从苏意的话。 * 房内,谢望山因为先前一时冲动与苏意起了争执,心下正在懊恼。 江嬷嬷则等在一旁,担心苏意会因为今天她出手责罚花容,被谢老夫人怪罪。 谢老夫人被吴妈妈扶着再次进了门,落座在圆几旁雕着梅花的木凳上。 苏意跟在后面,进门之前便示意若春将描红的功课都拿过来。 谢望山见苏意回来,心下便按捺不住的欢喜。他正想上去道歉,苏意却先一步上前开了口。 “祖母稍待片刻。”苏意颔首,屈了屈膝。 江嬷嬷不清楚状况,只能静默地站着。 谢望山听苏意的话便知有事,心下便有些好奇,也等在了旁侧。 花容见谢老夫人和主母都回来了,忙过去行礼,过后便被谢老夫人拉过去,站在了旁侧。 须臾,若春将内室的中三人的功课已全部取来。她仔细分开,分别平摊在圆几上展示给谢老夫人看。 谢老夫人一眼便认出了花容的功课,她不解道: “这有何好看的,三个人里,也就只有花容的描红还像些样子。” 说着,她将中间那摞宣纸拿在手中,瞧一眼身边的花容,嘴角不觉微微扬起来。 苏意将右手边那份最潦草的描红取出一张,略微查看,又将其放在石桌中间的位置。 接着,她有条不紊道: “祖母请看纸张,这一份和您手中的那份分别在右下角和左下角都有些卷边。这些卷边的程度,大都相同,就连位置也如出一辙。” 谢老夫人闻言,仔细比对一番,恍然道: “的确。” 她端详片刻,又问道:“那这又有何意?” 苏意递给若春一个眼神,示意她去将偏厅里的若水和两个丫头叫过来,再顺道准备些笔墨和纸。 三人走进门来,齐齐行礼道: “婢子见过老夫人。” 若春拿着笔墨和宣纸随后进来,她欠了欠身子,候在苏意身侧。 苏意抬抬手,又让她将笔和纸分给三个丫头,说明道: “你们三人,各自将这几日描红的帖子中,最喜欢的字写在纸上,今日老夫人、世子和江嬷嬷都在,正好让他们指点一二。” 花容听到此话,心头一阵慌乱。 她写不出来。 她也不知道描红的帖子究竟都有什么字。 她提起笔,偷偷瞟一眼身边的听雨,见她写了一个“勤”字。 闻香距离她较远,她微微翘起脑袋,才大约看见她好似写了一个“道”字。 花容一向不喜欢闻香,索性她也照着听雨的来,也在纸上写了个“勤”字。 苏意见三人都写完了,便让若水将宣纸收起来,成一列平铺在谢老夫人面前。 谢老夫人将字拿过来细看一番,又见听雨所用的宣纸微微卷起边,心下便瞬间清晰明了。 “容姐儿你给我跪下。”谢老夫人压着怒气,沉声道。 花容不明所以,抬头疑惑道: “太奶奶怎么了?” 谢老夫人捻动手里的珠串,不忿道: “你骗我骗得好惨。 亏我疼你怜你,今日更是为了你险些与你主母吵起来,如今看来,你主母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你这孩子的心性还是需要磨练磨练才是!” 谢老夫人气息加重了几分,她又继续道: “枉我疼你一番,今日又谎称病痛来诓我,引来全家人担心你,你若如此下去,这谢家的门便留不住你!” 说完,谢老夫人拄着拐杖起身,拂袖走了。 完了,太奶奶真的不喜欢她了。 霎时,花容哭得涕泪横流,她想追着跑出去,可却被若春拦下了。 苏意泠然看向她,这张脸跟云小衣越发像了。 江嬷嬷略有叹息,她上前将花容扶起来,边为她整理鬓发,边安慰道: “你年纪还小,孰能无错?知错能改,总还是好的。” 花容吸吸鼻子,低声道: “谢谢嬷嬷,花容知错了。” 谢望山温柔看向苏意,拳头藏在身后攥了攥。 再怎么说,苏意才是他正经的妻子,眼下昨夜又刚圆过房了,实在后悔刚才失态与她争执一番。 他见苏意面色淡淡,上前道: “今日是我一时失礼,冲动了些,还希望意儿你不要放在心上。” 第46章 拜帖 窗外的微风阵阵,裹着竹叶的香气,叫人心旷神怡。 江嬷嬷是个惜时如金的人,见事情解决。眼下花容的身体也已经无事,便领着三个孩子去了偏厅,准备继续授课。 苏意目送江嬷嬷,转身又对上谢望山殷切的双眸。 她知道他一贯对女子的精妙手段,便也没有被触起什么波澜。只低眉平静地答道: “世子言重了。世子与我不过是表面夫妻,大可不必同我讲这些。” 说完,她将帕子收起来,转身便欲离开。 谢望山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抬手拦住她。可转瞬思虑间,又觉得有些失礼,只得将手收回来,整个人变得有些局促。 他将眼光缓缓下移,意外地有些羞涩道: “你,你我可否单独聊聊?” 苏意打量一番他的神态,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羞赧。 即便如此,可她却并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纠缠。 “世子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苏意站的挺拔,果断道。 谢望山抬头环视两侧,神态忸怩,心中还是觉得不妥。 苏意见此,体贴道:“这屋里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世子无需顾忌。” 谢望山吸了口气,仿佛鼓足勇气般终于开口问道: “昨夜,不知意儿你对我可否满意?” 苏意闻言,又想起昨夜险些被谢望山坑害的事情,心中不免对他更加厌弃。 她清凌凌的眸子对上谢望山期待的目光,凉意逼人道: “世子好意送我回去,我该是感激。 可世子如此关切对我,是觉得苏意如秦楼楚馆中的妓子一般,稍稍给些甜头,便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谢望山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可既然木已成舟,也只能给苏意赔不是,求她宽容。 他伸手想牵起苏意,可却被她直接挡了回去。 “世子请自重。洞房之夜,世子将话说得明白。现今你我本就没什么情分,何必在没人的时候还要如此做戏?”苏意毫不退让道。 谢望山一怔,她竟还在因为这些怪他。 “意儿我……”谢望山张了张口,着急地想要解释,可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沉默片刻,神情懊恼道: “可昨夜你我已成了真正的夫妻,意儿你便原谅了我吧,也好叫我日后好生补偿你。” 苏意沉下目色,原来谢望山误会了。 若春见状,忙上前道: “世子怕是病糊涂了,昨夜是您忽然昏过去的,主母也是一片好心,这才将您连夜送去医馆。如今倒好,怎么到了世子的嘴里,却成了另一件事?” “!” 谢望山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我昨夜竟昏过去了?” 若春点头,坚定道: “的确是喝了茶便晕过去了,细想,那茶壶同在江嬷嬷房中的一样哩。” 他轻摸脑门,李贰做的好事! 倒叫他出了这么一番丑态。 可他偏偏还不死心,继续问苏意道:“如此说来,我们昨夜竟什么都没发生?” 苏意的黛眉微微蹙着,问道: “世子想发生什么?” 谢望山被苏意的冷眸划到,自己也明白了她的心思。又想到自己的脸面,他只能缓缓退后半步,温声道: “想来是我多想,竟给意儿你无端添了麻烦,是我的错。我刚想起锁春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便先走了。” 说完,谢望山拱了拱手,几步离开了屋子。 苏意望着谢望山离去的背影,心口当即顺畅不少。 “想来世子也是心里记挂您的,您又何必将世子推出千里之外?”若水有些不平道。 若春盯着她,骂道: “你忘了昨夜的事了?竟还站在姑爷那头说话,怎么胳膊肘净往外拐?” 若水垂下头,呢喃道: “可世子总还是主母的夫君,如今这般,日后主母该依靠谁去?” 若春忖度片刻,也觉得若水说得有些道理,不免担忧地望向苏意道: “主母今日如此,可想过日后吗?” 苏意自然考虑过以后,可这以后里面却没有谢家,也没有侯府。 虽说眼前二人都是她的心腹,可她却怕将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给她们平添烦恼,故而只笑道: “日后若真的没了依靠,不若便去山上的庙里当个姑子,也省了这俗世的各种牵绊。” 若春闻言,心头一惊,道: “姑娘这是何时起的心思?” 苏意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禁眉间含笑道: “若春你真傻。” 说完,她便出了门往堂屋去了。 不多时,二门上送来拜帖,说是伯爵府的大姑娘沈知夏请苏意明日去游园。 * 沈知夏在伯爵府嫡系孙辈中是个出类拔萃的,可惜是个女子,上不得战场,也考不了科举。 她自小习武,又因伯爵府的老夫人自小对她严格教养,也算博览群书,当得文武双全四字。 如此骄傲的女子,在陵京屈指可数,自然也是非一般男子能够相配的。 如今沈知夏已年方十七,却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伯爵府的老夫人也托人说了几回亲,可却都被沈知夏设计吓跑了。 此后,在陵京中,人人皆以为沈知夏壮如牦牛,声如洪钟,是个不折不扣的将门母夜叉。 苏意两年前与沈知夏相交于画肆,二人为一幅画争论不休,却一见如故,自此结为挚友。 说起来,她倒是许久没有听到沈知夏的消息了。 前世,她记得沈知夏的父亲战死沙场后不久,朝廷前脚还在歌颂其功绩,后脚就下旨将贪墨通敌的罪名扣在其父兄头上,一夕之间,伯爵府门庭大变,沈知夏也被没为官妓,就连伯爵府的沈老夫人也因此气节而亡。 算算时间,这些也不过是几个月后的事情。 思及此,苏意长长叹息一声,捏着手中的名帖,不觉眼眶湿润。 “主母这是怎么了?”若水忙递上帕子道。 苏意回过神,接过帕子擦了擦,道: “今日外头的风有些大,还是去把窗子关了吧。” 若水领了命。 桌上的香静静燃着,谢望雪忽然哭着闯进来,道: “嫂嫂快救救我的倚香园!” 第47章 打不死你 苏意将谢望雪扶到椅子上,问:“这是怎么了?竟是伤心成这个样子。” 说着,便吩咐若春拿来了榛子糕,又安抚道: “吃些甜的吧,心情会好些。” 谢望雪拿帕子擦了擦泪,抽噎道: “嫂嫂不知,祖母竟将倚香园给了云小衣去住。” 谢望雪说完,又委屈起来,噘着嘴,继续道: “我长这么大,央求了几次,祖母都不肯将倚香园划给我,如今云小衣做了那等恶事,却不过就是打了几板子,祖母怕不是老糊涂了?” 苏意闻言,低声责道: “万不可这样说祖母,祖母可是最疼你的。” 谢望雪愈加委屈起来,她抱着胳膊趴在小几上,幽怨道: “祖母才不喜欢我,她最疼的是二哥哥。如今又要把景色最好的倚香园给云小衣,可这园子明明就是我先看好的,这,这到底是什么道理?难不成祖母是为了偏袒哥哥,就要纵着云小衣?” 谢望雪越说越气,她自凳子上站起来,骂道: “我看倒不如去报官,将她杀人未遂的事情捅出去,让衙门的人将她抓去,岂不是干净?” 苏意起身将她拉回座上,苦口婆心道: “若真如你说的这样简单,家家的日子自也好过。 可事情却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你若真如此,你二哥哥又该如何?那花容才八岁,却看着你将她亲娘送入衙门,她又该如何? 眼下云小衣又是咱们侯府的表亲,若真被衙门捉去,咱们侯府在陵京可还有脸面?” 谢望雪听完,陷入沉思,须臾,又转头拽住苏意,不甘道: “嫂嫂说的也在理,可那倚香园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被云小衣占了?” 苏意抿了抿唇,轻拍她的手背无奈道: “此事,既是祖母开了口,府里又有谁能改的?” 闻听此言,谢望雪叹口气,失望地耸了肩。 她萎靡地坐在椅子上,倏然又气恼道: “这侯府到底都是别人的,母亲先前还说要为我张罗亲事,如今细想,倒像是在赶我走。 罢了,大家都是不爱我的,我自去找个爱我的来,也总好过在这里日日受这些委屈。” “二妹妹,你莫要想多了……”苏意还想说下去,可谢望雪却摆着手,气呼呼地走了。 “主母,二姑娘如此,会不会出事?”若水紧张道。 苏意拢了拢袖子,叹息道: “不过就是被抢了东西的孩子,生气也是正常的,暂且由着她去吧。” * 青杏居内,纤纤玉手,美目流转。 银环捏着上好的青雀头黛,正自顾在镜前描眉。 冬因进门来禀: “老夫人将表小姐安顿在倚香园了,还按照府里姑娘的规制,添了四个二等丫头,瞧这情形,像是老夫人要扶一把表小姐的意思。” 银环听着,一走神,眉尾就被描歪了。 她嘴角一扯,带着怒气将青雀头黛扔回奁盒内,没好气道: “你就不能等我画完再禀?” 冬因垂首,柔软道: “还是婢子帮您画吧。” 说着,她上前捡起青雀头黛,小心描画起来。 银环闭上眼睛,略有享受的神情道: “眼下老太太这么做,保不齐是知道了云小衣的身份。如今这样讨好,想来老太太也是担心被宁国公府知道了,两家都弄得不好看。” “那老夫人既然已经知道,主母的位置岂不是保不住了?”冬因手上一顿,略有不安道。 银环闻言,笑道: “你当老夫人是什么人,眼下若真叫云小衣做了世子正妻的位置,侯府安有宁日? 时下咱们可是陵京的新贵,出去在能在名门贵妇中站得住的也就只有主母了,你若叫云小衣去,她就算有那个身份,可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德性。 难不成,只顶着一个宁国公府嫡女的身份?若真如此,不还得宁国公府承认。 可眼下侯府与宁国公府甚少来往,这嫡长女又是国公先夫人留下的,如今的国公娘子那是有名的悍妇,要让云小衣认祖归宗,也得是她点头才行。” 冬因将黛眉修好,转而将青雀头黛放回奁盒,又拿起镜子道: “姨娘到底是在宁国公府待过的,想得也周全。可既如此,姨娘为何去找主母,故意激将主母处置云小衣?” 银环对着镜子,整整头发,慢悠悠道: “我是主母领进来的,可主母的性子却并不是个能挣会抢的。 我总要去给主母耳边吹吹风,也得让主母有些危机感才是。到时,我再出面将事情平了,主母必然是会对我另眼相看的。” 冬因挠挠头,疑惑道: “婢子怎么听不太懂姨娘的话?” 银环浅笑,卖着关子道: “你瞧着便是,这一出一出的好戏都在后头呢。” * 锁春斋内仆人跪了一地,领头的李贰被打得最惨。 他眼睛被打了一拳,红肿青紫高出许多。脸颊也被扇过,现在肿得像是马蜂蛰过似的。 “世子,小人真的看见您进了宝香堂才走的。”他恳切辩解,可肿起来的腮帮子让他模样有些好笑。 谢望山被气得脸色铁青,怒道: “还敢说!再说我还打!” 李贰忙捂住嘴,又担心主子不信他,于是便略带哭腔继续道: “小人也不知怎么两个壶茶会被调换,小人是亲眼看着丫鬟将茶端进厢房内的。” 谢望山马上举起手上的棍子,道: “你还说?” 说着,又是几棍下去。 李贰躺倒在地上,依旧不甘心地解释道: “世子明鉴,真的不是小人的错,小人全部都是……” 谢望山喘口气,翻个白眼,心里已经厌烦到极点。 他深吸一口气,略有疲态地举起棍子,下一刻,又迅速落下毫不留情地狠狠抽打起来。 他边打边骂:“你还说,你还说,你还说!” 李贰终于不说了,因为他已经眼冒金星,被打晕过去了。 谢望山长出一口气,叮嘱道: “都干活去,都别再提昨夜的事,滚——” 众人闻言,立刻像是被烧了屁股的蚂蚱,快速四散逃开,生怕多说一句受到牵连。 谢望山望向地上昏厥的李贰,低声骂道: “害我出丑,还敢多说,打不死你!” 第48章 情愫 阳光正好,秋意渐浓。 苏意着一件描金深蓝色绣花的褙子,头上难得簪了一朵绮丽的堆纱孔雀草。朱唇淡染,黛眉弯弯,清雅之气不觉敛在身周。 “主母这样认真地梳妆,若水还是头一回见。” 若春笑了笑,扶起座上的苏意道: “你这话倒是说得不好,叫旁人听去,免不了又是一场误会。” 若水冲她吐吐舌头,转身出去吩咐门房备车。 到了门房,便见喜儿也往这边来。 她出去招招手,问:“做什么去?” 喜儿笑着过来:“二姑娘非吵着要去伯爵府,过来让门房给准备车马。” 若水点头笑道: “你且等着,我去报主母一声。伯爵府的大姑娘是给主母递了帖子的,若是让二姑娘一同过去,也不至于叫人家说失礼。” 喜儿道:“这倒是好,我去禀给二姑娘,二姑娘一向喜欢主母的。” 二人皆禀了,苏意便与谢望雪一同乘了马车。 * 若春撩开帘子,苏意正被若水搀着往车厢内去,便见谢望亭提着食盒出了府门。 “三爷这是做什么去?”喜儿道。 谢望亭闻声抬头,这才看见苏意和刚探出头的谢望雪。 他躬身作礼,道: “不知嫂嫂和二妹妹在此,望亭失礼。” 苏意浅笑,问道:“亭弟要去何处?不若上车一起吧。” 谢望亭略有为难,推脱道: “嫂嫂与二妹妹皆是女眷,怎好同乘。望亭还是单独一起方便些。” 谢望雪见此,喊道: “都是自家兄弟姊妹,这有什么的。嫂嫂既然都开口了,你若推拒,岂不是下了嫂嫂的脸面?” 谢望亭攥了攥手心,的确叫人为难。 钱氏一向不待见他,若再与谢望雪同乘一车,免不了许氏又要挨骂。 苏意走下马车,温声道: “亭弟上车便是,无须担心。” 谢望亭还想说些什么,又见苏意亲自过来邀请,便也再张不开嘴了。 他拱了拱手,道:“谢嫂嫂。” * 车厢内,苏意与谢望雪坐在内侧,谢望亭自己坐在靠门帘的的旁侧,规矩谨慎,不敢妄动。 苏意唇边含笑,问道: “亭弟因何带着锦盒,这是要去哪里?” 谢望亭将食盒放在怀中紧了紧,道: “回嫂嫂,望亭愚钝,虽然在学塾有先生指教,但却总有些疑难不得正解,故做了些魏先生爱吃的小食,想去请教一二。” “魏家二哥?”谢望雪道。 谢望亭颔首点头道:“正是。正是魏大人。” 苏意向后靠了靠,道:“那你岂不是要去尚书府,方向怕不是反了?” 谢望亭抬头,目光与苏意交接的瞬间立刻垂下头去,面色微红,羞赧道: “不,不是。今日伯爵府大姑娘设了赏菊宴,魏先生也在被邀之列。” 苏意沉下眼眸,原来沈知夏不单单只给她下了帖子。 谢望雪粲然一笑,怀春少女般说道: “听闻宁国公府的小公爷顾何也在被邀之列,今日入宴若能与他说几句话,自也是不枉这一趟。” 苏意浅笑:“原来二妹妹是因为某个人,才闹着出门的。” 被苏意这么一说,谢望雪不由面颊红热起来,她拉开帕子半遮面道:“嫂嫂你莫取笑我,我也不过是想去问句话罢了。” 苏意会心一笑,转头看向谢望亭道: “亭弟笃学之心让人佩服。魏大人学识渊博,定能为你解惑。” 谢望亭微微抬头,恭敬地感谢了一番。 * 伯爵府门前,雄狮威武。 魏辙专门穿了一件,看起来比较清亮的灰白暗纹圆领常服。他站在门口仔细整理一番,满意之后,才放心进门。 顾何从马车上下来,喊他道:“子由等我一起!” 魏辙将袖口拢了拢,拱手道:“小公爷。” 顾何走上前,打量道: “怎么今日穿上这身衣裳了,你可最不喜欢这种亮堂的了。” 魏辙将视线偏开,看向内院道: “咱们还是快些进去,切勿让人久候才是。” 顾何微笑,将手背在身后,提步道: “你呀你,不让说便不说了。” 进门后便有小厮收了帖子,然后引着二人去了水榭阁。 水榭阁是前院招待男丁的地方,阁内布置了菊花坛,葱郁葳蕤,明艳夺目,专供男子们欣赏。 沈老夫人在上座,旁边站着一位男装扮相,身材颀长的女子,这便是沈知夏。 魏辙和顾何相继行礼入座,举目而望,阁内皆是陵京中的青年才俊。 顾何按下头,小声对魏辙道:“这怕不是借着赏菊的名头,给那小丫头招亲呢?” 魏辙的目光掠过台上的沈知夏,忙垂首道:“此事不可乱说。” 顾何微微一笑,调侃道: “子由你早便到了适婚的年纪,你长兄都已完婚,你竟不着急?” 魏辙没言语。 顾何又道:“陵京中的佳人屈指可数,你可看中了沈家这位?” 魏辙端起桌上的茶水,道: “小公爷莫再取笑,还是听听沈老夫人怎么讲吧。” 沈老夫人着了一件藏青色的金线绣花褙子,头发花白,面容慈爱。 她被沈知夏搀起,道: “陵京皆知老身最爱菊,近来园中菊花初开,我心甚喜。故而特邀诸位前来为菊作诗,能拔得头筹者,老身必有重谢。” 语毕,台下青年公子纷纷上前,大有斗文之势。 顾何并不喜欢,便道: “不如你我到园中游览游览,伯爵府的菊可是陵京一绝,若不好好借此机会观赏一番,岂不可惜?” 魏辙半晌才道:“既然小公爷有意,那子由便陪小公爷去园中瞧瞧。” 顾何止步,转身道: “你我儿时也算亲昵,怎么如今做了官,开口闭口都是小公爷长小公爷短的,叫人听着生分得很,你且喊我名字来!” 魏辙拱拱手,谦恭道:“尊卑有别,小公爷乃是功勋之后,子由只是区区臣子,自该如此尊称。” 顾何双手环在胸前,审视道:“难怪怀岳会避着你,实在越来越像儿时的学究了。” 魏辙恭谨颔首,抬眸间便见有丫鬟自屏风后出来禀告。沈知夏侧身闻婢子言,只见其眼光微亮,恭敬地朝沈老夫人做了个告退的手势。 魏辙的余光刚好瞟见,心底不由泛起嘀咕。 第49章 热闹 顾何背着手看过去,略带戏谑道:“看来佳人已有良人会,子由你可怎么办?” 魏辙总算露出一些不悦的神情,他站直身子,正色道: “后方的婢子过来禀报,自是有女眷前来,若是男子,应是前院的小厮过来通报才对。” 顾何咧嘴一笑,自作主张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道: “我原以为你做了官后,读书读傻了。现在看,倒是我想多了。” 魏辙有些无奈看一眼肩头垂下的手掌,又见他是故意戏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小公爷若想取笑,还是应该背着些才是。这样当着面来取笑我,岂非让我很没面子?” 顾何大笑,又追上去道: “你若真想娶伯爵府的大姑娘,自可以让你母亲过来提亲,如今这般情思难断的模样,究竟是做给谁看呢?” 魏辙沉默着,慌张间脚下步伐不觉变快,穿廊过院,竟来到了如画中仙境般的百花奇石园中。 此处巨石与菊花相互衬托,高低错落,饶有一番太极八卦之妙意。 魏辙发现眼前的景色变了,脚下一顿,这才止步。 顾何喘着气追过来: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竟叫我来不及欣赏这园中的花了……” 说着,他目光划过眼前的雏菊,不由惊叹起来:“原来此处才是最妙的,先前那些不过是姿色平平的庸俗之物罢了。” 魏辙连连点头,这园中的菊花的确才算是最为惹眼的。 只见,入目之处,高低有致,大小整齐,朵朵盈满,棵棵孤傲。明明皆在花丛中,却仿佛每一棵都有了灵魂,形同而意不同,叫人观之不厌,见之难忘。 流连之间,便听到奇石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 “今日我原只给你下了帖子,谁想祖母却背着我邀了那一众的男丁过来以咏菊为名给我招亲。 明明是一群酸腐秀才,却美其名曰‘青年俊才’,我看还不如这园中的奇石瞧着顺眼些。” 说完,沈知夏将手臂枕在脑后,马尾一样的青丝从头冠上垂下,一阵吹来,略略摇晃着。 魏辙躲在石后,眉心微拧。 顾何转头查看魏辙的神情,嘴唇微微抿起,好像在替他伤心似的。 魏辙瞪他,做了个斥责的眼色。 苏意驻下步子,还未来得及说话,谢望雪便抢道:“知夏姐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沈知夏放下手臂,脸色倏而有些害羞,她随手挑了绺头发缠在指尖道: “这些我倒是未曾想过……可未来的夫君若是能如户部尚书府的二公子一般学识渊博、规矩憨直,却也不错。” “我看,知夏姐姐你是心悦魏大人吧?”谢望雪坦直道。 沈知夏的心思被人戳破,面红之际便也恼羞起来。她上前一招制敌,行云流水之间便将谢望雪反锁在身前。 “小丫头片子你倒是什么都知道了?你今日还想不想离开伯爵府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姐姐,我错了,我可最怕痒了……” 苏意唇角含笑地望着追逐的二人,低眉之间,内心却不由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她记得前世负责调查军饷贪墨一案的,正是中书舍人魏辙。 若沈知夏知道数日后魏辙的一纸奏章,会让伯爵府繁华尽无,万物凋敝,她又该将这些难以表述的情思放在何处呢? 躲在石后的魏辙面色如常,心里却已有些自喜。 顾何眯了眯眼,小声道: “沈姑娘如今心意都表了,你还有何可顾忌的?” 魏辙皱起眉头,做个噤声的手势,低声斥责道: “嘘——男女有别,你我原在此处就是于理不合的,断不能在此久待,还是快些回去前院才是。” 顾何无奈一笑,只见他提步起身,如偶遇般绕转至三女面前,道: “诸位好。我适才进府赏菊,沉醉流连之间,不觉已身至此处,失礼之处,还请饶恕。” 谢望雪嘴角不觉上扬,眼中多了几颗星星。 众女忙屈膝道:“见过小公爷。” 顾何微微颔首,谨遵礼数。 谢望雪偷偷看一眼,帕子在手上缠了又缠,幽幽开口道:“小公爷可还记得我?” 顾何浅浅打量一番,淡然一笑道: “这位想必是怀岳的二妹妹,望雪。” 谢望雪粲然一笑:“小公爷果真好记性,竟还记得我。” 说完,又是一阵自我陶醉。 魏辙见此,心下一横,也学着他的模样追上来道:“我竟不知伯爵府的庭院这么大,这又是哪……” 及至眼前,他也忙作礼,挨个道: “见过嫂夫人,见过沈姑娘,见过谢家妹妹。” 沈知夏见来人是魏辙不觉高傲地偏过脸去,刚才说的话莫不是叫他二人都听去了? 正想着,面颊便有些羞红。 苏意已是人妇,在两个妹妹面前又是年长的,她上前一步,颔首道: “二位有礼。既是迷路至此,还是该早些离去,此地乃是内宅后院,不便二位逗留。” 魏辙上前拱手,极认真又规矩道: “夫人说的是。今日此事,是我二人唐突了些,这便离去。” 顾何审视苏意,眸光自带考究,忽然道: “这位想必就是怀岳的正妻,青州苏氏的嫡长女。” 苏意不曾见过顾何,她意外道: “小公爷识得我?” 顾何不语,只微微一笑。这笑容仿佛带着一种歉意,又仿佛带着一种怜悯。 “告辞。”他拱了拱手,便转身与魏辙一道离开。 谢望雪还想多看一眼顾何,便喊道: “魏二哥,我三哥哥正在侯府门外等你,你若有空,且去瞧瞧,他是带了酬劳的。” 魏辙回头望一眼,目光划过沈知夏的脸,道:“多谢告知,我定会去见。” 沈知夏摸了摸胸口,猜测道: “魏二公子莫不是听到了我的话?” 谢望雪转了转眼珠,答道:“魏家二哥是最重规矩礼数的,方才他来得那样慢,不可能会听见的。知夏姐姐何必胡思乱想,自乱阵脚?” 沈知夏的目光落在魏辙消失的方向,她希望他不知道。 第50章 表心意 苏意将双手攥紧藏在袖中,她不懂顾何的意思。可从他的笑中,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渺小。 倘若宁国公府早就知道真相,又暗中站在云小衣的身侧为其扫清障碍给她下毒,那她孤身一人岂不是螳臂当车? 或许,她从一开始就高估了自己,将一切想得太过简单。 没有显赫的母家,没有可信任的亲人,只靠自己单打独斗,想要实现心中所想,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在绝对的权利面前显得孱弱不堪。 她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好像从一开始她就什么都抓不住,就连堂堂正正离开侯府这样微不足道的心愿,都像是奢望一样。 “嫂嫂你在想什么?” 谢望雪的话将她拉回现实。 “只是觉得小公爷这样的身份会认识我,有些意外。”苏意笑道。 谢望雪想了想: “小公爷此前与二哥哥关系极好,能认识嫂嫂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多年前因为长姐与小公爷的事情,让侯府与国公府闹得实在难看,哥哥便因此渐渐与小公爷疏远了。” 沈知夏好奇地侧头问:“小公爷竟也有段风流韵事?” 谢望雪答: “此事也不算什么秘密。 当年我长姐对小公爷情根深种,为了能够入国公府,自也是做了一番努力的。 母亲心疼姐姐,故而亲自去了国公府与国公娘子侯氏说了此事,谁想侯氏却并没有给母亲脸面,当着母亲的面,将长姐说得一无是处,还一再贬低侯府,自此母亲便让二哥哥与小公爷断交,更是转头将长姐嫁给了户部尚书府的大公子。 从那之后小公爷便也未再去过咱们侯府了,想来小公爷认识嫂嫂,应该也是听哥哥先前说的吧。” 说完,谢望雪神色沉沉,若有所思。 沈知夏弯腰看她的脸色,忽然嚷道: “我就说你怎么眼睛老盯着顾何,你姐姐喜欢他,你难道也喜欢他?” 谢望雪别过脸去,有些羞赧道:“知夏姐姐既然看出来了,我就、就不藏着了。可如今我却也不知他的心思,每每见到也说不上什么话……” 沈知夏扬了扬头,道: “你们这些家养的贵女,整日被一些规矩牵绊着,此刻见了喜欢的也是如此忸怩。 他既在此,你说与他听便是,若不喜欢,改日便不将心思浪费在他身上了,你倒好,自己先挂着自己,看着叫人难受。” 接着,她指尖在鬓角轻点,思虑一番,又继续道: “你在此等着,我此刻便去寻他回来,今日你们便将话都说明白了。” “?!” 谢望雪惊了一下,正要说话,抬眸之间,沈知夏已经追上去了。 苏意浅笑:“她倒是比你还要着急些。” 谢望雪略一思量,紧张道:“可嫂嫂,这里是伯爵府内宅,若是让沈老夫人知道,这算什么体统?” “知夏的性子一惯如此,沈老夫人既然能为了她的终身大事做出‘下帖赏菊以招亲’的事,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苏意微笑道。 谢望雪捏紧帕子,心中仍是不安。只见她双手绞在一起,既害怕,又期盼,踟蹰之间,心思难断。 * 苏意引谢望雪去亭子中小坐,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沈知夏便将顾何领了过来。 顾何冲苏意微微颔首,转向谢望雪道: “听闻谢家妹妹在此等我,不知所为何事?” 苏意拉着沈知夏出去,恰巧看见魏辙站在石子路上。 魏辙拱手作揖,道: “谢家嫂子好。沈姑娘好。” 苏意略略颔首,站在旁侧。 沈知夏瞟一眼他身上的衣裳,虽然瞧着光洁惹目,却并不怎么适合一向低调规矩的他。 “魏大人好。”沈知夏敷衍似的屈了屈膝,她本就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礼数。 “魏大人今日看亭中的景象,莫不是要说上几句?”沈知夏忽问。 魏辙的目光转向亭子的方向,眼神平和,沉静道: “沈姑娘放心,今日在伯爵府所见,为了谢家妹妹的名声,魏辙断不会出去同外人多舌。” 沈知夏轻嗤一声,提高声调道:“魏大人一向重礼,今日见此却不呵斥几句,倒叫人有些不大习惯。” 魏辙深深看了沈知夏一眼,不解道: “沈姑娘此话何意?”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你们这些咬文嚼字高高在上的圣人,不仅将话说的叫人难明白,也把人折磨得连心悦之意都难表达,一时不过有些愤懑罢了。” 说完,沈知夏别过脸,也不看他。 刚才还说心悦魏辙,如今却摆出一副浑身是刺的模样,沈知夏这是在做什么?苏意蹙了蹙眉,有些不解。 魏辙在袖中攥了攥手,上前道: “若沈姑娘实在不愿看见魏辙,魏辙便到前面的巨石后躲起来便是。” 沈知夏闻言,好似又想起什么,转头问道: “此前你可曾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魏辙脚步一顿:“不曾。” “当真?”沈知夏步步紧逼。 魏辙转过身,躬身道:“在下不过是误闯,又怎么会做出偷听沈姑娘与友人谈话的事。” 沈知夏好似有些失望,却又有些庆幸,她心口一阵狂乱的搅动,最后只说道:“魏大人快走吧。” 魏辙攥紧袖口,提步向前。心头复杂感觉交织间,当真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苏意审视眼前互不相让的二人,真是叫人越发看不明白了。 * 亭中微风一阵,漫天花瓣起舞,纷扬而下。 谢望雪将鬓间掉落的碎发掖回耳后,手掌放下之时,红了眼眶,却还是祝福道: “小公爷心中那位玉春楼的玉和姑娘当真是一位情比金坚的女子,望雪自叹不如,希望小公爷与玉和姑娘能够此生相伴相守,白头到老。” 顾何拱手,敬佩道:“谢家妹妹率直坦荡,顾何自愧不如。来日必有良人相配,比顾何更会强百倍千倍。” 谢望雪微微一笑,屈膝道:“多谢顾大哥哥吉言。” 顾何微微一笑,正想转身离开,垂花门的方向忽然响起争吵声,嘈杂之间能够依稀听见钱氏的声音。 第51章 无理取闹 众人朝垂花门的方向看,便见钱氏带着严妈妈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过来。 沈知夏察觉异样,几步迎上去道: “知夏见过夫人。今日府上有赏菊会,不知夫人来此何事。” 钱氏低眉打量一番沈知夏,直接伸手将她推到一旁,继续往里闯。 沈知夏是习武之人,反射般拉住钱氏的手,轻轻翻身一扯,便将她死死擒住。 “母亲!”谢望雪小跑过来道。 “哎哟,你们伯爵府就是这么待客的?”钱氏斜眼盯着身侧的沈知夏,面色不虞。 严妈妈也上前,毫不客气道:“沈大姑娘待字闺中,如今年纪也上来了,整日如此粗鲁狂放,日后还怎么嫁人?” 沈知夏闻言,随手将钱氏推出去,转身便是一巴掌甩在严妈妈的脸上。 “你是哪里的老刁奴,竟然敢在伯爵府说这些话。”沈知夏横眉道。 严妈妈捂着脸,略有不甘地看一眼沈知夏,转而忙上前扶起地上的钱氏,小声道: “大娘子,咱们还是说正事要紧。” 钱氏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抬首之间,苏意恰好过来行礼。 只见钱氏微密双眼,刹那扬起手来,只听“啪”地一声,顾何恰巧抓住了钱氏就要打在苏意脸上的手。 “大娘子还未询问便抬手打人,岂不无礼?”顾何面色沉静,眼神却叫人不敢造次。 沈知夏见状冲上来,挡在苏意身前道: “夫人既没有递名帖,也没有被我府上邀请,今日擅闯我伯爵府,竟还在此打人,实在不讲道理!” 钱氏打量旁侧的顾何,又将目光扫过谢望雪,最终落在沈知夏身后的苏意身上,恶狠狠道: “若非手底下的人报我,我竟不知你竟然背着我让你妹妹与这外男私会,你趁我在祠堂跪着,不顾谢家的规矩和礼数,偷偷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你存的是什么心思!” 谢望雪忙上前拉住钱氏的袖子,认真解释道: “母亲您误会了,是我非缠着嫂嫂带我前来,并非是嫂嫂她不顾礼数。” 钱氏甩开顾何的手,瞪着谢望雪道:“你给我闭嘴!你都要快被人卖了,还在这里帮她辩解! 想我潞州钱氏虽然也并不算高门,但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的官宦人家,你自小是我娇惯纵容了些,竟不知你因此养成了这样不知羞耻的性子!” 说着,钱氏狠狠推了一把谢望雪。 谢望雪心中略有不忿,她微微抬眸看向一侧的顾何,原本还觉得自己放手潇洒,总还不至于在他面前没了脸面,现在倒好,哪里还有什么脸面。 顾何拱了拱手,严肃道: “大娘子大概不知,今日我与魏辙同来伯爵府只因受了沈老夫人的邀约,若说为何现在此处,也是因为一时游园,走错了路,方才误入内宅。诸位在陵京都是有头有脸的高门贵女,‘私会’一词,大娘子万不该乱用。” 钱氏先前在国公娘子侯氏那里吃过亏,谢望月更是因为当年国公娘子一番犀利的评语,险些在陵京嫁不出去,心下芥蒂已深,如今又被顾何如此一说,心中更加不快。 她冷哼一声,指着顾何道: “我管你是什么身份,先前看得上你,本欲将望月许给你,你却不知珍惜,反叫你娘将我月儿从头到脚数落一遍,可恶至极! 我月儿也是名门贵女出身,与你国公府差不了多少,你们一家如此侮辱人,如今你却又来骚扰我家雪儿,真当我定北侯府无人,好欺不成? 自己长得一副勾人的模样,非要在姑娘面前晃来晃去,要我说,你才是一无是处,空有副皮囊!” 顾何勾了勾唇角,他转头看一眼站在旁侧的苏意,眼神神秘。 谢望雪又恼又气,心下更觉得没脸站在顾何身边了。 “母亲!你别说了!”谢望雪嚷道。 钱氏看一眼气红了脸的谢望雪,她忙拉起谢望雪的手,温和道: “你若出来,自该到规矩的人家去,何必到这种地方来。前院后院如此分不清,你又是姑娘家,日后若因此落了人家的口实,还怎么找个好婆家?” 谢望雪噘着嘴,气道:“还找什么婆家,照母亲今日的话,我倒不如明日去山上,找个庵子剃头去做姑子!” 钱氏心疼地望着她,恨道: “这种话你竟也说得出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断不会叫你却做这种事情!” 沈老夫人被丫鬟搀着走过来,见眼前的人,哂笑道: “大老远便听见有人说我伯爵府没有规矩,特意过来瞧瞧是哪位圣人,原来是谢家侯府的大娘子来了。” 钱氏略微瞟一眼,藐视道:“见过沈老夫人。我是过来寻女儿的,底下的人将事情报给我,一时情急,也未顾上先去给您老请安,是我失礼了,在此给您赔个不是。” 说完,她敷衍地作了个礼。 沈老夫人朝沈知夏招招手让她过去,面不改色道: “我们伯爵府比不上你们定北侯府,谢家大娘子还是快走的好。若是走晚了,保不齐这内宅又走出个男子,外头的人该说大娘子在此与人私会了。” 正说话间,草丛中忽然响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 魏辙一身白衣站在黑石前,朝众人行礼:“魏辙见过老夫人,见过大娘子,见过谢家嫂子和诸位姑娘。” “……” 沈老夫人拉下脸,嗔怪地瞪了沈知夏一眼。 沈知夏咧咧嘴,自知今日有失分寸。 顾何轻笑,高声调侃道: “子由,你是过来同侯府大娘子‘私会’的不成?” 钱氏转头看向顾何,怒目圆睁的模样好像要吃了他似的。 魏辙恭敬上前,同谢老夫人解释道: “老夫人明鉴,今日小公爷同我游园,的确是迷路至此,并无其他冒犯之意。” 沈老夫人淡然,只轻描淡写道: “今日是我老太婆疏忽,虽然给诸位下了帖子,可却并未能在二门上安插小厮引路,是我老婆子做的不够周到。 可归根到底,这府上除了她父兄在战场拼杀,便只剩了我老婆子与这小孙女,若我不帮她张罗着婚姻大事,旁也无人做这些。 奈何我年纪实在大了,不如你们这些小辈思虑地周全,近来又总是丢三落四的,你们且谅解些,担待些吧。” 钱氏见沈老夫人自己认错,脸上便略略有些得意,她仍旧不依不饶道: “既老夫人也认了错,我们做小辈的自然不便再追究了。 可奈何这闯院的一个是国公府的小公爷,一个是户部尚书府的魏家二公子,这要是传扬出去,这两家颜面保不齐是要受损的。 沈老夫人,您担待地起吗?” 第52章 报信 沈老夫人扭头看向钱氏,瞳色中染了几分不悦。 谢望雪见状,也知钱氏说的话实在欠妥当,她拉了拉钱氏的衣袖,低声道: “母亲,我是求着嫂嫂带我来的,并非是被伯爵府下帖邀来的,此事与沈老夫人和知夏姐姐并没有什么干系,况且你今日过来,实在唐突,若是叫祖母知道,母亲你定是少不得又要挨罚的。” 话毕,钱氏略微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概说错了话。 她沉吟片刻,笑道: “是我说错了话。沈家世代从军,满门英烈,沈老夫人与沈家大姑娘独在家中,老幼相依,的确可怜。今日之事,想来沈老夫人也是无心,是我太不知体恤了些……” 可怜?无心? 沈知夏皱起眉头,钱氏的话还真是会戳人肺管子。 谢望雪偷偷瞧一眼脸色难看的沈知夏,恨不得以头抢地。 苏意转身冲沈老夫人行礼,道: “婆母一向言语直接,若冲撞了老夫人,还请老夫人莫要放在心上,今日游园多谢府上款待。时候也已经不早了,我们便先回去了。” 说完,她微微颔首,态度恳切地起身,准备带着钱氏和谢望雪离开。 沈老夫人还未说什么,钱氏却又不乐意了: “今日我当着沈老夫人的面,必要说清楚的。我自己的女儿日后去做什么,到哪里去,自然是要经过我的同意。 日后,你苏意若再做出今日这种背着我偷偷带雪儿出来见外男的事情,我一定让望山将你一纸休书赶出府去!” 闻言,苏意一顿,旋即神情淡然,若真如此,她求之不得。 可就算离开侯府,最应该被休的应该是谢望山才对。思及此,苏意冷漠而锐利的眼光落在钱氏的脸上。 钱氏被她这么一看,无端生出几分惧意,她强作镇定挺着胸脯,上前道: “少拿这种眼神看我,我是你的婆母,说什么你都得听着!” 沈老夫人冷笑一声,愠色道: “谢家大娘子好大的派头,竟在我伯爵府训斥起我府上地客人来了。” 钱氏拿出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手,道: “沈老夫人不必如此,我谢家的事情,自然是回家去说,告辞了。” 说完,便将帕子收回袖中,昂首阔步地拉着谢望雪往外走。 沈老夫人抬了抬手,低沉而略有底蕴的声音响起,满是威严道: “来人,将谢家大娘子请去正厅喝茶。” 话毕,便有几个壮实的婆子大步上前,将钱氏团团围住。 严妈妈见状,紧张不安间道:“沈老夫人这是做什么?” 沈老夫人犀利的眼光看过去,顿时吓得严妈妈一声不吭。 转瞬间,眼前几个婆子七手八脚地围上来,钱氏还想呼救,却被一个极为强势的婆子直接塞了满口的泔水布。 一股浓重的泔水味由口中弥漫至鼻腔,钱氏翻个白眼,身体顿时像是被捏住的泥鳅一样扭动,挣扎着想要挣脱出去。 谢望雪见此忙颔首请求道: “沈老夫人恕罪,母亲讲话一向没有分寸,今日也并非是针对老夫人而来,只是因为我偷跑出来心急罢了,还请老夫人高抬贵手,放了我母亲吧。” 沈老夫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其余几个婆子便退下去了。 她打量眼前的谢望雪,平静而低沉道: “你且回去吧。你母亲今日在伯爵府如此不给我留脸面,委实叫我难堪,去叫你祖母过来,还得她亲自过来领走才是。” 谢望雪抬头看向苏意:“嫂嫂你一向与知夏姐姐亲近,你且帮母亲说几句,若祖母来了,免不了母亲又要受罚的。” 苏意在袖中捻了捻指腹,泠然道: “今日此事,妹妹看得清楚,就算我求情,却也是母亲不顾礼数在先,冒犯在后,沈老夫人也给了台阶,可婆母却不留情面,如此,叫我如何为她求情?” 闻言,谢望雪不由着急地攥紧帕子,简单思虑一番,只能无助地看向沈知夏欠身道: “知夏姐姐,我母亲只是冲动了些,今日此事实在也非冲着沈老夫人去的,还请知夏姐姐帮我求求情吧。” 沈知夏上前将谢望雪扶正,正言道: “此事原就是你母亲的错,与你何干?你若真将我当成姐姐,便退到一旁去,莫再说话。” 谢望雪咬了咬唇,又有些不忍地看向钱氏,一时束手无策。 沈老夫人扫一眼顾何与魏辙,道:“二位身份贵重,今日此事不过只是误会,如今老身要处置内宅之事,因二位是当事之人,还请二位在府上稍待片刻。” * 严妈妈趁没人注意,一路跑回侯府的太安堂。 此时,云小衣正伺候谢老夫人喝茶。 她站在门口稳了稳心神,进门道:“老夫人,大娘子被伯爵府的沈老夫人扣下了。” 谢老夫人刚撇了撇浮沫,还未来得及喝,又将茶盏搁了回去。 “怎么回事?” 严妈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自责道: “都是老奴的错。 若非老奴将二姑娘的行踪报给大娘子,大娘子也不会心急上火做出这些事情。 老夫人也知道大娘子本就偏爱孩子,一听见孩子出事就会方寸大乱,做出许多荒唐事来。今日闯了伯爵府,还请老夫人出面,快些同伯爵府的沈老夫人说说情,将大娘子领回来吧。” 闻言,谢老夫人便知钱氏瞒着她擅自出了祠堂。 她一掌拍在桌案上,一阵疾咳。 云小衣忙上前,正想伸手帮忙顺气却被吴妈妈挡回来。 “表小姐还是退下吧。”吴妈妈厉声道。 云小衣讪讪地退回去,却也不敢多说,毕竟自己的生死与前程全在谢老夫人的一念之间。 严妈妈小心仔细地将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抬头观察一番谢老夫人的脸色,颔首道: “是老奴的错,老奴不该擅做主张的。 可主母的确是领着二姑娘出去的,与外男在伯爵府的内宅私会也是被人瞧见的,此事关系二姑娘的名声,实在不该如此。 老奴心急,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先告诉了大娘子。谁想,大娘子一着急就自己闯了伯爵府,也惹恼了沈老夫人,都是老奴的错,还请老夫人降罚。” 谢老夫人阴沉着脸,将拐杖重重磕在地上,道: “当真是孙媳妇带着望雪出去的?” 严妈妈颔首,只默默点了点头。 只听“哗啦”一声,谢老夫人当即抬手掀翻了桌上的茶盏,霎时,茶水淌了一桌,滴答滴答地落了满地。 “苏意竟也变得如此不知规矩,亏我还无比信任爱重她,她当真是恃宠而骄,不知进退!”谢老夫人气得喘着粗气道。 她拄着拐杖,将手搭在吴妈妈的小臂上,慢慢起身,继续道: “走!咱们一起过去看看。” 第53章 带不动 菊花宴已散去。 伯爵府的正厅内,沈老夫人着一件藏蓝色的金线绣竹纹的褙子,花白的头发素净地挽在脑后,不怒自威地坐在主座上。 她微微扬了扬下颌,屏退小辈,单单留下了钱氏。 二人四目相接,气氛冷凝。 沈老夫人手里拿了一把黑白相间的羽扇,轻轻摇着。 她清亮的眉眼睨向钱氏,用扇子指了指示意婆子将她嘴里的泔水布拔出来。 钱氏吐了吐口水,怒道:“区区伯爵府也想与我侯府叫板,你这老太婆太不知好歹了些!” 沈老夫人眼色沉静而凌厉,沉默之间,手中扇子一挥,边上的婆子便再次上前,欲将她的的嘴巴再次堵住。 见此情景,钱氏往后缩了缩脖子,马上心有余悸地躲开,惊惶求饶道:“沈老夫人您出身勋贵,别跟我这潞州钱氏出身的小门户一般见识……” 闻言,沈老夫人抬抬手,婆子恭敬地退下了。 “真不知谢推怎么找了你这样的媳妇,出口便没有脑子,不给些厉害便不知道住口,属实是贱骨头。”沈老夫人抿口茶,摇着扇子道。 钱氏颔首,规规矩矩:“沈老夫人教训的是,我的确是个没有脑子的,还请沈老夫人放我走吧。” 沈老夫人向后靠了靠,笑道: “你也算识相,若再不认错,我还有一百个法子治你。若非你今日过分,我原是没有理由替你婆婆教训你的。” 钱氏笑笑,却是十分难看。 “沈老夫人您手段厉害,是我小辈错了,今日属实没看清真佛,是小辈我有眼无珠了。” 沈老夫人低眉凝视她: “今日你那儿媳十分有眼色,她都为你找好了台阶你都不下去,你这不是在我老婆子面前明目张胆地挑衅吗? 日后可要好好对待这儿媳妇,你半分都不及她的。” “是,沈老夫人说的是。”钱氏垂着头,两只手绞在一起,连喘气都温柔了许多。 沈老夫人又向边上的丫鬟抬抬手,道:“给谢家大娘子上茶。” 一会儿,便有衣着明艳的婢子,端了清茶奉上来。 钱氏战战兢兢,她试探地问:“不知沈老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沈老夫却不抬头,只道: “无事,你且喝茶等着吧,你家老太太我估摸着也快到了。” 钱氏心头一颤,这下坏了,若叫谢老夫人知道她偷跑出来,又要免不了一顿责罚! 说话间,便有婆子上来禀,说人到了。 闻言,钱氏往椅子上一软,心下凉了半截。 屋内的人还没有起身相迎,外头便传来了苍老而低沉的声音。 “老姐姐,我可是有些时候不见你了。”谢老夫人高声道。 沈老夫人自座上站起,端庄站着,等着谢老夫人进门来后,亲昵而又嗔怪道: “你怎么才过来,我可等了你一盏茶的功夫,瞧瞧,你儿媳妇的茶都续上了。” 钱氏微微侧头,却也不敢与谢老夫人对视。 谢老夫人笑意盈盈道:“我这个儿媳从来没个主心骨,她若是冒犯了你,冲撞了你,看在你我多年的交情上,切莫放在心上。” 沈老夫人让人给谢老夫人上茶,又道: “我怎么会不顾念咱们之间的情分,你这媳妇属实缺些调教,我方才已然替你说了她几句,她该已知道错了,今日这些事情便当做翻书一样,翻过去不提了。” 谢老夫人看了看钱氏,问道:“怎么不见我家孙媳妇和二姑娘?” 沈老夫人微微一笑,略有欣慰道:“说起来你那孙媳妇实在不错,出身书香之家,又懂事乖巧,我是你,做梦都要笑醒的。” 谢老夫人应和着笑笑,转瞬间沉下眸子,心道:怎么跟严妈妈说的不一样? “老姐姐,不知意儿她做了何事,竟然还能让你大加赞赏?” “你呀,还是自己去问她吧。今日你过来,想来也是底下的人朝你报了信,可你却得自己看清楚了,万不可叫人一句话蒙蔽了眼睛,堵住了耳朵。”沈老夫人说的委婉,可句句都是在教训。 谢老夫人面上皮笑肉不笑,脸色有些难看。 “老姐姐,我家中还有要事处置,今日先带人走了,咱们改日我给你下帖子,邀你到我家来吃茶。”谢老夫人起身道。 沈老夫人含笑,道: “你既有事,按理说,该叫你快些回去。可眼下却还有些事情我得同你讲清楚才是,若不说清楚了,我恐怕我的孙女会受了你这儿媳妇的连累,再找不见婆家了。” 谢老夫人垂眸看向旁侧低眉的钱氏,问道: “竟这样严重,还请老姐姐细细说来与我听听。” 沈老夫人从容地将扇子摇了摇,然后给旁边的丫鬟递了个眼色道: “你去将大姑娘她们与那两家的公子喊过来。” 丫鬟低眉应一声,转身去了。 * 待人齐了,沈老夫人吩咐丫鬟上了茶,而后缓缓道: “不过是两家的公子走错了路才引得这些误会,两位公子也在此,妹妹你尽可问清楚,再做决断。” 谢老夫人见此,心下便也明白沈老夫人的意思。她捻了捻手里的佛珠道: “老姐姐你一向是非分明的,不过是些小事,无需再做问询。不过老姐姐你既然开了口,我也不好不问,也罢,今日便听两家的公子说一说。” 魏辙本就与谢家有姻亲,他先起身道: “老夫人好。今日我与小公爷一同应邀而来,出水榭阁在园中赏菊间隙,我二人误闯内宅确是无心之举。可若此事被有心之人看见,被当做野趣乱说一气,玷污二妹妹的名声,也未可知。” 顾何拱拱手道: “谢老夫人在陵京也是勋贵出身,规矩二字自然比常人还要更清楚。我二人出身也非一般门第,教养也是在陵京中能够被人称道的。 贵府上的大娘子,因一些捕风捉影的言谈风声,便如此堂而皇之地闯伯爵府,泼脏水,试问如此无礼的行为,在贵府家法中该做何处置?” 谢老夫人落下视线,手上不觉握了握念珠,缄默良久。 第54章 告知 午后的阳光正好。 云小衣着一件桃粉色花鸟纹样的褙子斜靠在躺椅上。她一手拿着团扇,一手放在额前,满脸地从容自在。 “今年的暑气真是去得晚,现今菊花都开了,还这样炎热地叫人心焦。” 秋之从房内取了碗解暑的冰镇绿豆汤端出来,道: “表小姐说的是,快喝些绿豆汤解解。” 云小衣倏然抬起头,手上的扇子轻轻一打,只听“哗啦”一声,那碗清亮的绿豆汤就被打翻在地,顺带着盛放的白瓷碗,粉碎了个干净。 “就你知道,我最讨厌绿豆汤了。赶紧收拾干净,再去盛一碗酸梅汤过来。”云小衣训斥道。 秋之应了一声,这便过去收拾。 银环大老远听着,缓步扭着过来:“今夏的确是暑气难消,银环也想来讨一碗酸梅汤喝一喝。” 云小衣见银环过来,起身笑道:“原来是银环姨娘来了,快过来坐。” 说着,她用下颌朝旁边的圆凳点了点。 接着,她又侧头对秋之吩咐道:“快去盛两碗酸梅汤来。” 银环捏着帕子坐下,笑道:“看表小姐现今的光景,当算是雨过天晴,因祸得福了。” 云小衣勾了勾唇角,鼻音浓重道:“此前我受过你的恩情便也不将你当做外人了,我喊你一声银环妹妹,你若不弃便应着。” 银环点头,笑着应了一声。 云小衣眉眼一弯,温声细语道: “你看见了我现今的光鲜,也见着了我此前是受了多大的苦痛。如今孩子也成了别人的,就连我这个亲娘她也不念着了。 唉,若非老夫人垂怜,想我此刻早已经被送到庄子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 银环接过秋之递上来的酸梅汤,劝道: “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自己的孩子怎么都是自己的。花容是个孝顺的,我此前在主母的宝香堂见过,长得甚好,且十分知礼,想来主母将她管教得不错。” 云小衣叹口气,神伤道:“嗐,你也说了,主母将她管教的很好。如此,花容那孩子定然一心向着她了,断不会再将心思放在我这里。 再说,放眼整个侯府,她只要是待在苏意身边,也能有个不错的前程。” 银环喝一口酸梅汤,问道:“姐姐可知老夫人为何突然反复?” 云小衣沉吟片刻,将酸梅汤放在旁侧的小几上,道: “我心里也纳闷儿呢,此前老夫人见我可是最讨厌的。如今却一反常态,倒是叫人摸不透。难不成是谢,谢家二表哥在老夫人面前为我说了什么好话?” 银环微微一笑,拿帕子沾了沾嘴角,道:“姐姐此前还是聪明的,今日怎么净说些蠢话?若世子真只说些好话便能如此,此前哪里还用姐姐受那一番罪过?” 云小衣赞同点头,又沉思道:“这么说来又是什么缘由呢?这事儿细想起来,的确叫人想不明白。” 银环面带微笑:“姐姐的镯子可在身上?” 云小衣将纤细的手腕露出来,青翠的镯子赫然入目,精彩不失精致。 银环目光微微亮了亮,含笑道:“姐姐可否摘下来给妹妹仔细瞧瞧?” 云小衣略有不解,可联系刚才银环的话语,又回想谢老夫人对她态度的巨大转变,自己也大约猜到了几分。 她伸手摸了摸腕间的镯子,又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番银环,最终还是将镯子摘下来,送到了银环的手里。 “瞧瞧也无妨。此前便想让你替我将它当了的,却不想竟又被婆子送回来了。想来我能在候府得了现在这样的优厚待遇,定是与这镯子脱不了干系。”云小衣猜测道。 银环浅笑,将镯子放在日头底下,缓缓道: “姐姐想的不错,的确是因为这个镯子。这么一个好东西自小在姐姐身边,姐姐不会不知道。” 云小衣摸了摸耳坠:“难道是你帮了我?” 银环抿嘴笑道:“此事也称不上帮。姐姐的镯子,在陵京中也是勋贵之家才有的东西,若说底下的婆子们看不出,拿到典库里让管事瞧一眼,什么都能知道的。” 云小衣闻言,更加笃信是银环帮了她。 她擦了一把眼角的泪,哭道: “我自小便带着这么一个扎眼的物件,就算是再难我也不曾有过要当掉它的心思。 我知道我的出身一定不是简单的,可偏偏心中又害怕是出自什么罪臣之家,便也不敢拿着这镯子到处招摇。 如今听妹妹这一番话,想来我那亲生父母定是比侯府还要好的,如若不然,谢老夫人也不会忽然对我如此妥帖。” 银环微微点头,看来云小衣还不至愚钝至极。 “妹妹快告诉我,这镯子是哪家的东西?”云小衣迫不及待道。 银环略有为难:“此事既然老夫人还未告知姐姐你,想来老夫人还有其考量,姐姐何必着急,等你的伤全数养好了,老夫人自然会亲自说的。” 云小衣略有失望,却还是不依不饶哀求道:“你我既然以姐妹相称,自然是关心亲厚。你快些告诉我吧,我一定不会让旁人知道的。” 见此情形,银环迟疑片刻,还是凑上去,附耳道:“姐姐手上的东西本是是宁国公顾善华的先夫人,户部尚书府魏恒之的长姐魏妍生前的东西。” 云小衣瞳仁一震,道:“你说的是真的?” 银环将手镯铺在掌心,摊在云小衣面前道:“姐姐看仔细,这上面的花样、雕工,精巧程度可不是一般的工匠能做出来的,当年能制出这样的镯子放眼整个陵京,除了皇亲贵胄,也就只有公爵府能有这样的东西了。” 云小衣接过镯子,又细细看了一番,这个被她端详了十几年的镯子,如今好像刹那间平白多了许多叫人难以触及的精巧和贵重。 她心中倏然响起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告诉她,她生来就是贵女,再也不必看旁人的脸色度日,再也无需日日为了生计发愁。谢家的主母一定会是她,而苏意注定会被她捏圆搓扁,踩在脚底。 她眯起眼睛,眸光一闪,她忽然含笑看向银环。 第55章 托付 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凝重,两侧的软垫内各自放了香料,随着马车的抖动,不断弥散出一股淡淡的香味。 谢老夫人沉着脸色看向帘子的方向,唇角微微下撇着。 “从来也没受过这样的胁迫。咱们定北侯府的脸面,全被你给丢尽了!”谢老夫人低沉而严肃道。 左侧边上的钱氏垂着头,佝偻着身子坐着,哀怨的脸色叫人不想多看一眼。 “母亲,我也是一时心急……” 钱氏的话还没说完,谢老夫人就抬头嫌弃道:“你快住口! 那两家的公子,不说其中一个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单看另一个也是咱们家姑爷的亲弟弟,这样的亲戚在跟前,你竟也敢出口攀诬,你就不怕坏了魏家的名声,牵累了望月?” 钱氏一下像被点醒了一样,抬眸道:“母亲说的是!我竟没有想到这一层,今日我是怒气上头,一时没了分寸,如今可怎么办?” 谢老夫人别开头去,面色无奈又无语。 半刻之前。 伯爵府正厅外的菊花惹目,几棵点缀的竹子在院中轻轻摇着。 厅中僵持半晌,沈老夫人将手上的羽扇摇了摇,道: “小公爷也不必如此,今日事出我伯爵府,若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可毕竟知夏和谢家二姑娘尚未婚配,今日此事若叫人传出去,实在有损知夏和谢二姑娘的名声。 今日留下诸位,也只是想当着谢老夫人的面,将事情解释明白,也叫旁人看清楚,别再传出什么闲话去,坏了两家多年的友谊。” 谢老夫人闻言,面色稍稍缓和:“老姐姐想得周到,今日此事,是我家大娘子唐突了。小公爷方才质问老身,也不过是替伯爵府鸣不平,此事我定会给伯爵府一个交代,小公爷大可放心。” 顾何闻言又转眸望向苏意,眼神中略有忧色。 苏意被他这么一看,心中莫名一阵不安。她捏紧手里的帕子,迎上顾何的瞳色,半分没有退缩的意思。 顾何沉下眼眸,拱手对谢老夫人道: “既如此,我等还是将事情说与谢老夫人听,若有偏差误会,叫旁人从中歪曲,难保不会牵累旁人。” 苏意注视顾何侧脸,他这分明是在帮她。 谢老夫人早便察觉了二人的眼神交流,却还是不动声色道: “那就劳烦小公爷细细说来。” 谢望雪偷偷瞧一眼顾何,满脸春风拂面模样。到底是他看中的人,公正且思虑周全。 * 谢老夫人听完前因后果,她沉眸看向严妈妈,满目的怒色昭然若揭。 严妈妈马上垂首,久久沉默着。 沈老夫人将桌上的茶饮尽,道: “想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也明白了,也无需我多说。今日大娘子无礼,擅闯我伯爵府,若说罚,自然罚的不够。 可毕竟我与你是多年的姐妹,曾经也是一同在宫中当过差的,咱们之间深厚的情分摆在这儿,这等小事也无需太过计较。 此刻事情的始末也都清楚了,你我心中也算有数,改日有空我亲自携孙女,去你府上拜会。” 谢老夫人笑:“那我改日备了茶给你下帖子。今日实在是打扰了。” 说完,谢老夫人瞟一眼站在一旁的苏意,眼色深了几分。 若说今日的事跟苏意毫无关系,她是不大相信的。 众人以此拜别,前后出了伯爵府。 魏辙走在最后,他还想多看一眼沈知夏,可似乎自己做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她今日连个好脸色都没给他。 * 车厢内,谢老夫人看向旁侧一路寡言的苏意,沉声道:“宁国公府的小公爷算是陵京城的才俊了。” 苏意莞尔,答道:“祖母自小在陵京长大,对这些高门子弟自然了解。 意儿不过嫁入府中五载,在陵京也没几个朋友,平日鲜少出门,今日初见小公爷,只觉得是个会辩的,其他的倒不觉得什么。” 谢老夫人低声一笑,道:“那顾何是个品貌端正的,与魏家二哥儿站在一起,倒是不相上下。 可惜就可惜在顾何的年纪大了些,说起来他与望山才是同龄人。如今却还未娶妻,放在整个陵京若非是出身国公府,恐怕也不会像如今一样还是个香饽饽。” 钱氏闻言,略有嘲讽道:“那是个不识趣的,若非他当年执意与望月退婚,也不会成现在的局面。 现在在陵京中,哪家的小姐敢嫁给他,单单就是他那母亲,恐怕已经让陵京的贵女们望而却步了。” 苏意微微点头,闲话道:“听闻国公娘子出身户部尚书府,是当今户部尚书的亲姐姐?” 钱氏略有不屑地看向苏意,道:“你不过是在陵京待得时间短,又不是关在家里不闻窗外事,怎么连这些事情都不清楚?若传出去,岂不是丢我谢家的脸面? 我今日便同你讲清楚,那户部尚书的亲姐姐魏妍早就死了。 如今府上的国公娘子是妾室上位。 她的母家姓侯,说是陵京中名门没落的旁支,可这也说不准。此人性情乖张,言语犀利,对待宁国公更是彪悍至极。 谁若是当了国公府的儿媳,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 苏意轻轻“哦”了一声,作一副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模样。 钱氏终于一扫幽怨的面容,昂首靠在车壁上,道:“这下明白了?” 苏意点头:“多谢母亲指教。” 钱氏拿出帕子擦擦嘴角,摆手道:“嗐,小事。” 谢老夫人不苟言笑地看向她,凌厉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钱氏赔笑,又看看旁侧面色不改的苏意,难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 话分两头,倚香园中,云小衣将镯子小心递给银环,低声道: “现今这镯子才是我浑身上下最贵重的。你我既然以姐妹相称,日后还是需要妹妹多多帮衬才是。” 银环不解:“表小姐的意思是?” “这镯子等于我的性命,此前你救我,我自然信你。 镯子放在我身上也实在不安全。若叫大娘子的人搜刮去,莫说是认祖归宗,恐怕转头谢老夫人也会将我扫地出门。 先前出了许多事情,都怪我太过莽撞。你且帮我收着,若有一日需要,我自会寻你去拿。日后我若发达,自也忘不了妹妹你的恩情”。云小衣恳切地小声道。 第56章 套话 青杏居的门紧闭着,周义家的穿了件褐红色的粗布衣衫鬼鬼祟祟地从外溜了进去。 银环已在屋内等了许久,她抬眸间周义家的满头大汗地进来。 银环皱起好看的没有,责问道:“怎么这么慢?” “姨娘见谅,实在是手上的活脱不开身,这才来晚了,让姨娘久等了。”周义家的擦一把脸上的汗,略有歉意道。 银环也能听出她的意思,体贴道:“此事若能成,你的差事我会商量主母给你调换的,可眼下却没有合适的空缺,你莫要着急。” 周义家的笑笑:“谢姨娘,难为姨娘还记着。” 说罢,她从胸前掏出一个小木匣,打开后便是一只雕有牡丹图案的玉镯子。 这镯子单看大小、颜色、式样,与云小衣手上的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银环笑着接过去,端详一番道:“你这门路倒是厉害。这个若说是真的,旁的便也全是假的了。” 周义家的垂着头,可还是难掩自得的语气道: “姨娘也不用惊讶,小人门路里的师傅,都有实打实的真手艺,莫说姨娘要这样的镯子,就是要当今王皇后头上簪的,小人也能找人给复刻出来。” 银环勾了勾唇,将镯子搁在桌上: “你说的我都信。此事还是差你办我更省心些。你且再去让师傅做些出来,这一只的,我先给你银钱,当做定金。” 银环说着,便让冬因从去拿银子。 周义家的喜笑颜开,谢道:“姨娘做事痛快,小人一定按照姨娘说的,叫那师傅做好。” 银环笑了笑,将桌上的镯子又拿起来,转头见冬因取了银钱递过去,便又道:“你快走吧。若叫人瞧见你来我这儿,怕是又要生些是非。” 周义家的点点头,走了。 待冬因送她出去,银环才从袖中掏出云小衣那只真镯子出来。 她将两个镯子放在几案上,左右打量道:“倒真是一模一样。” 冬因进门来:“咱们怕是看不出什么。可若是让真懂行的看了,想来这假的便是假的,真的便是真的,也不会如咱们一样,都看着是真的了。” 银环被冬因的话逗笑,掩面道:“你这说的怎么跟绕口令似的。” 冬因将桌上的茶杯收了,道:“姨娘若真喜欢这镯子,直接去玉器店打一只更好的便是,对着这样一个老式样,瞧着也有些不合时宜的意思。” 银环将两只镯子摞在一起:“你懂什么。这陵京中的东西也不过十几年换个样子。现在这镯子看着老旧,若真摆在外头的集市上,还不定多抢手呢。” 冬因沉眸一笑,打趣道:“姨娘莫不是兜里的银钱不够花,如今还要自己在外头做些营生不成?” 银环嗔怪地瞧她,她哪里是要做营生,是这云小衣的镯子断不能成为威胁苏意的东西。 冬因笑着退出去,一掀帘子刚好瞧见正往院中来的谢望山。 她忙退回来禀告:“姨娘,世子过来了。” 银环忙将桌上的镯子收起来,又整理了一番仪容才起身迎接。 * 另一边,三人刚进了府,谢老夫人一脸肃然地看向钱氏道: “严妈妈,你带大娘子去祠堂,若胆敢再擅自跑出来,我定要实行家法的。” 钱氏闻言,摸一把屁股,心有余悸道:“母亲放心,儿媳再不敢偷偷跑出来了。” 谢老夫人不耐烦地扫一眼,冷哼道:“意儿你随我来。” 苏意应了一声,谢老夫人又道:“若春和若水就不要跟过来了。” 两个丫鬟脚步一顿,犹疑地互相看一眼,又转头看向苏意。 苏意微微侧头,轻声吩咐道:“你们且先回宝香堂去吧。” 若春还从没离开过苏意身边,她带着些警惕道:“主母我等都是您身边贴身伺候的,哪里有单独离开的道理?” 谢老夫人轻咳一声,沉声又带着威压道:“太安堂里不缺丫头,难不成你们还怕我老婆子害了你们家主子?” 二人齐齐跪下,苏意上前一步,将她二人挡在身后,垂首道: “祖母多想了。她们自入府里便从未离开过我身边,今日想来是不大习惯的。我且说她们几句,祖母莫要动气。” 谢老夫人见苏意依旧是温婉的态度,便只将脸上的凌然之气敛去几分,可语气却仍旧不容置喙: “底下的丫头实在被你娇惯地有些不成样子,当着我的面就敢出言忤逆我,你日后还是应该好生管教才是。” “祖母教训得是。”苏意屈了屈膝道。 谢老夫人闭了闭眼,缓缓将手搭在吴妈妈的小臂上,慢悠悠转过身去,又道:“我在太安堂等你,你自己过来。” 说完,谢老夫人拄着拐杖,一步一顿地走了。 若春支起身子,还是想劝苏意别去。可苏意却伸手堵住了她的嘴,嘱咐道: “你们先回宝香堂。若我两个时辰不曾回去,若春,你便拿着我抽屉中的信,去见医馆的白川先生。” 若春点了点头,眼中却满是担忧。 苏意浅笑,抚慰道:“回去吧。” * 太安堂内烧了不知名的香,香气醇厚,给人一种低压而沉闷的感觉。 苏意进门屈了屈膝,道:“意儿给祖母请安。” 谢老夫人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去坐下。 苏意点头致谢,刚落了座,便听谢老夫人苍老的声音响起: “意儿你到府上也有五年了,自从掌家以来,事事做得周全妥帖,尽心尽力,我看在眼中,既欣慰,又心疼。 这么一大家子的琐碎事全数交在你手上,若说不辛苦,是不可能的。可反过来想,这也是谢家对你的信任和爱重。 你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我这心里头,更是觉得对你有些歉意。今日找你过来说说悄悄话,也是想问问你近来的身子可觉得好些了吗?” 苏意唇边含笑,温和道: “劳烦祖母挂心,是意儿的不是。祖母曾掌家数年,意儿一直以祖母为榜样,虽然如今不及祖母之万分之一,可日后还是会继续向祖母学习的。 意儿的身子也就这个样子了,一直吃着药,却怎么都治不好,先前世子也费心来问,可实在不好叫大家因为我这小病多费心,多劳烦。” 第57章 恍惚 谢望山满面春风地进门来,抬手便将银环搂在了怀中。 “昨儿未能过来瞧你,可想死我了。” 说着,谢望山垂下头去便想亲她。 银环将谢望山轻轻推开,嗔道:“世子想来是另结了新欢,近来却不见你到咱们青杏居来了。” 谢望山追上去,笑道:“并非我不想过来,母亲也是派了人盯着我的,若我不刻苦些,改日科考时落了榜岂不是也不好交代?” 银环别过脸去:“大娘子也是心系世子的前程,不过侯爷在军中颇有势力,若在朝中为世子谋个一官半职,自是轻松,哪里还需要这样劳神费力。” 说着,银环小步走到谢望山身边,纤巧的玉手抚上他坚实的臂膀,霎时一种难以言喻的酥痒感在心头疯狂生长。 谢望山摸着肩头的玉手,喉头微动,享受道:“我爹对我严厉得很,断不会为了我做这样的事情。” 银环应一声,自顾帮他捏起肩来。 谢望山倏然抬头,含情脉脉地注视她良久,忽然起身将她打横抱起道: “环儿,我今日实在思念你,你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像是那无形的风吹进我的心里,叫我如何逃避都难以摆脱。” 说罢,那张唇便毫无顾忌地落下去,肆意搜刮豪夺之间,仿佛劲风拂过,将银环一直赶到床边,让她毫无抵抗之力。 冬因在旁一笑,掩着面出了门。 屋内仅剩两人,谢望山便愈加放肆。 银环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可迅速便被谢望山的唇舌攻占、填满,眼前的人来势汹汹,好像一头山林间饿极的野兽,无人能挡。 他的双手在她后背肆意游走着,攻城拔寨后,已然将她身上的衣服全数褪尽。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银环顿感浑身滚烫,好像满身落了无数的花瓣,又好像清晨的露水滴落在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忍不住扭动身子,脸色微微泛着红晕道: “世子,如……如此……不妥,这,这不妥……” 可谢望山的动作一顿,抬头动情地望向银环:“连你竟也不愿同我如此?” 银环娇羞地垂了垂头,又咬着手指娇羞道:“我亦是思念世子的。” 谢望山闻言,怡悦一笑,动作比先前还要更猛烈起来。 银环从前只觉得谢望山是个温柔体贴的,如今这样猛然的攻势,的确有些让她招架不住。她花枝乱颤地一阵娇喘,可还是尽力配合着谢望山。 谢望山恍惚中仿佛看见苏意就躺在他的身下,他仔细打量眼前娇喘连连的女子,喉中呢喃道: “你以为你拒绝的了吗?你既然嫁给了我,人就是我的,什么洞房说过的话,我早就不记得了,我现在就要了你!” 银环的意识还尚清晰,她有些凉意的手,轻轻抱着谢望山尚且还算厚实的脊背,轻呼道: “世子好厉害。妾自然是世子的,妾既然被世子收了房,就……就断不会再有别的心思……啊……” 谢望山抱紧银环的手忽然撤掉了力道,他如梦初醒一样从怀中扯下银环,眼神略有呆滞。 “世子怎么了?”银环再次靠在他的胸前,声音柔软得仿佛蜂巢中将将流出来的蜜。 谢望山干净利落地起身,眸中的颜色复杂又深沉。 银环将外衣披在身上,伸手拉住谢望山道:“世子到底怎么了?” 谢望山平静的眸子仿佛被冰镇过一样,他一反常态地脱开银环的手,只冷道:“锁春斋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银环起身追了两步,最后在门口止住了步子,只远远看着谢望山离开的背影,面色逐渐恢复如常。 “姨娘,这是怎么了?”冬因端了碗参汤过来,道。 银环端起参汤几口喝光后,沉静道: “想来不知从哪吃了闭门羹,找我来泄愤的。” 冬因猛然抬眸:“世子打您了?” 银环轻轻拍了一下冬因的脑袋,嗔道:“想什么呢?世子这样多情的人,就算是泄愤也断不会动手打女人的。” 冬因皱了皱眉头,又想了一番,道:“姨娘的意思是说,方才世子那一番深情的模样,不是冲着姨娘来的?” 银环浅浅一笑,却不作答。 她转头将褥子底下的镯子找出来,吩咐道: “你去将这真镯子埋起来,这假的找个贵重的锦盒装起来。” 冬因领了命,拿着镯子出门去了。 * 太安堂外的梧桐树上落了几只鸟,一阵风来,齐刷刷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苏意喝了一口浓茶,道: “若非祖母体贴关心,意儿在侯府恐怕也不会有如今的身份地位,意儿心中是感念祖母的。” 谢老夫人捻了捻手中奶白色佛珠,道: “嗯。今日你也见过顾何了。 他是宁国公府的小公爷,在陵京中若论品貌自也是无可挑剔。 他姑姑又是当今宫中被官家盛宠的虞妃娘娘,若是咱们谢家能攀上这棵大树,想来对望山的仕途也大有裨益。” 苏意沉声道:“咱们谢家与宁国公府鲜少来往,如今若真想与宁国公府结亲,恐怕也有些不妥。 从前家中望月长姐也是与小公爷顾何定过亲的,可最后却又被退了亲。如今,若为了攀附再做出一些伤脸面、辱门楣的事情,恐怕公爹回来也断不会同意的。” 谢老夫人眯了眯眼,又道:“若是将你送给顾何呢?” 苏意迎上谢老夫人犀利的眼神,不卑不亢道: “若世子需要意儿为之牺牲,意儿自然不会有二话。意儿的一切都是祖母给的,若祖母叫意儿去,意儿绝不会违抗祖母的意思。” 谢老夫人端起手边的茶盏,淡淡道:“此事若真要做,也需要你先去勾引顾大。若以你的清白,便能换望山前途无忧,换侯府万世昌隆,你当真愿意?” 苏意毫不犹豫地起身,跪地叩头道:“侯府对意儿有再造之恩,意儿甘愿为了侯府付出一切。” 谢老夫人笑着将茶盏放回桌上,顿了顿道: “今日你虽未犯什么大错,可终归是私自带着望雪去见了外男。 此事说轻也轻,说重也重,若不罚你显得咱们侯府没有规矩。可罚重了,你身子不好,我也心有不忍。 不如这样,你去暖阁的佛像前跪着,待跪满了两个时辰,自己离开便是。” 第58章 挣扎 吴妈妈领着苏意进了暖阁,体贴地给她找了个稍微厚实些的蒲团垫在膝下。 “多谢吴妈妈。”苏意颔首道。 吴妈妈面上带笑: “主母说得哪里话,老夫人也不过是做给底下人看的。这样大的侯府,若是立不住规矩,是断不能压住底下的人的。” “祖母操劳大半生,苏意惭愧。” 吴妈妈笑道:“主母无需自责,正因老夫人十分爱重主母,才会对主母更加严格,主母已经做的很好了。” 说完,吴妈妈躬了躬身子,退了出去。 苏意双膝一弯,轻轻跪在缎面绣花的蒲团上。登时,柔软的蒲团如被打扁似的陷下去一截,膝盖结实地落在上面,竟是感觉不到丝毫的硬物感。 苏意伸手摸了摸,似乎里面夹着一些特殊的香料,呼吸之间,浑身好似也逐渐变得酥软起来。 她警惕地掩住口鼻,这味道不对。 * 谢老夫人将桌上的茶饮尽,道:“跪着呢?” 吴妈妈应了一声,道:“老奴这便去叫世子。” 谢老夫人点点头,她眯起眼睛,远远看向苏意空空的茶杯,长长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顾何看苏意的眼神叫谢老夫人觉得不安,她害怕苏意会背叛谢家,也担心顾何不安分,毁了她侯府的百年清誉。 她必须要做些什么,哪怕是不择手段。 * 谢望山刚从青杏居出来,面上还是一副烦闷的神色。 吴妈妈匆匆的步子走过来,两个人刚好撞了个满怀。 吴妈妈身体壮实,她退了半步,抬头挺胸叉腰道:“是哪个贱婢不长眼?” 谢望山捂着头起身,有些气愤道:“是我,吴妈妈。” 吴妈妈忙躬身上前,将谢望山自地上搀起来道: “是老奴没看清,害得世子也摔了一跤。世子这是从青杏居出来?” 谢望山没好气地瞥一眼吴妈妈,转身道:“你还是快去祖母身边伺候吧,少在这里烦我。” 吴妈妈堆笑:“世子还是随我走吧,主母在太安堂正着急要见世子呢。” 苏意? 谢望山霎时来了精神,他兴奋道:“吴妈妈说的可是真的?” “这岂能有假?主母是个脸皮薄的,这种事情总还是害羞的。 再加上宝香堂的那些丫头都是没嫁人,没经历过这些事情,自然不懂。如今也是求了老夫人,现在正在暖阁等着世子您呢!” 谢望山喜不自禁,不由加快了步子往太安堂去。 * 苏意瘫倒在蒲团上,身体的酥软感不断加剧。 她用手背贴了贴脖子,浑身像是被火焰炙烤一般燥热难耐。 不由地,她将褙子往下扯了扯,白皙修长的脖颈和软嫩的香肩在空气中霎时明晰惹眼。 后脖颈上因为香汗的浸透,几根碎发粘连在一起,没精打采地垂落下来。短而软的发丝似被雨打弯的枝条,柔柔地撑在细腻的肌肤之上。 她喘息着,静谧的暖阁内,只能听见她自己黏腻而惑人的喘息声。 她用尽全力将身子下的蒲团抽出,艰难地将其扔出两步远的距离。 下一刻,她将脸贴在地上,好像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降低身上的温度。 胸腔中的心脏躁动地跳着,身体好像每一秒都想要脱离她思想的控制,擅自去寻找潜意识深处,最渴望的东西。 ‘吱呀’一声,镂空雕花的木门被人推开了。 恍惚之间,她看见一双黑靴出现在眼前,视线缓缓上移,衣袂翻飞的间隙,谢望山已将她自地上抱起搂入怀中。 苏意鸦睫细密的眸子缓缓抬起,因为中毒的原因,此刻眼前的谢望山变得无比俊朗魅惑。 她控制不住地抬起下颌,那薄薄的唇瓣在一缕阳光的映照下,缓缓落向谢望山的嘴角。 谢望山从未见过苏意这个模样,他虽说心心念念着总想与苏意成事,可见她现在的模样,又不由担心起来。 “吴妈妈意儿这是怎么了?”他将抱紧苏意问。 吴妈妈在门口已然上了锁,高声道:“世子既然已对主母有了心思,趁着这样的好机会总应该成事。莫要辜负了老夫人的一片苦心才是。” 闻言,谢望山稍稍放了心,他将苏意抱到床上,轻柔地将她放在中央。 下一刻,苏意身上的褙子被谢望山轻轻掀开,自锁骨到香肩,自下颌到胸前,谢望山炽热的眸光在她的身上流连着。 “意儿,你是我的妻子,今日你我就算如此,也是天经地义的。此时我若不救你,想来这毒药也是没办法解除的。”他凑近苏意,说话的黏腻气息喷薄在苏意的脸上。 此刻,身体的反应让苏意难以自控。 她齿尖发力,想要通过咬破嘴唇的痛感来清明意识。 谢望山见苏意不搭话,便缓缓上前,一只手摩挲着去解苏意的腰带。 正当谢望山的唇将要落下时,苏意骤然起身,扬起手来打在了他的脸上。 “别碰我!”苏意紧了紧身上的褙子,戒备道。 清脆的耳光仿佛在室内缭绕良久,谢望山伸手摸了摸被打疼的脸,却还是转头深情道: “我知道你恨我洞房之日将你抛下,可意儿你我是命定的夫妻,就算你心中再多怨恨和不甘,你都已经是谢家的人了,何必如此拒我于千里呢?” 苏意随手从头上抽出一根锋利的簪子,警惕地朝向谢望山道:“你若当真顾念我们之间的夫妻之谊,那便不要趁人之危,做小人行径。” 谢望山有些无奈,他抚了抚额角,劝道: “意儿你先把簪子放下,你难道还没清楚,你身上的毒若不与人欢好,是断然不会解开的。你若这样下去,必会因为气血上涌,血管爆裂而死。” 苏意咬着唇,嘴角慢慢渗出血来。 “意儿你别做傻事。”谢望山紧张道。 “你别过来!”苏意再次厉声道。 可即便她意识中如此拒绝,可身体传来的气息却都是在劝她接受谢望山。 谢望山满面忧色地凝视她,神态举止怎么看都像是位多情的公子,叫人不由地便想依偎进他温暖的怀里。 苏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心下一横,眨眼间,手上那枚簪子便被扎入了虎口。 苏意低喘一声,疼痛感袭来,她的思想被生生拽回身体内,顿时意识再度清醒大半。 谢望山一惊,高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第59章 纠缠 苏意马上又将簪子拔出,指着谢望山低斥道: “你老实站在那,别过来。” 谢望山怕她又伤害自己,只能往后退了半步。 “好好好。我不过去。可你也别再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你先把簪子放下,大不了我陪你去向祖母讨解药。”他蹙眉道。 苏意略略舒口气,可随后便有强烈的疲惫感如春风般一点一点漫上她的身体,直至吞噬掉她整个人。 精神和肉体的对抗让她心力交瘁,困倦至极。 她微微后仰,依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极尽努力保持着意识的清明。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如同螳臂当车一样。 她的思想只要在一瞬间失去约束,就仿佛被风吹动的浮云,在迷蒙和混沌之间,马上就要奔向那风暴中心的漩涡中。 那是禁地。 一旦放任自流,她明白,那将是满盘皆输。 可体力却在一点一点地耗尽着。 她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意识中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年少的肆意时光。 遥远的光景出现在眼前,在青州的苏宅,她爬树、逗鸟、翻墙、抓鱼…… “意儿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我一定会好好爱你……” 喘息声中,谢望山的唇在苏意的脖颈间游走,话语混着呼吸声,含糊不清,却叫人听着情意绵绵。 苏意想要推开身上的男人,可任她怎么用力,浑身的气力好像已经被消耗殆尽了。 她用力抬起手,却被谢望山轻易地攥住,冰凉的肌肤碰触到他掌心的温热,整人的身子不由颤了颤。 “放开。”她几乎是用气声在说。 谢望山的唇却毫无顾忌地覆上去,双手像是拥有磁力般,死死将苏意的手箍在她身子的两侧,整个人就这样躺在床上,被谢望山欺身而上。 谢望山看向她迷离的双眸,激动道:“意儿,我只想你明白,我真的心悦你。我想要了你……” 苏意藐视他,她早就恨透了他。 “即便如此,我就算死也不会爱你。”她迎上谢望山纯情地眸子,冰冷道。 谢望山动作一顿,好像努力捧着的一颗真心刹那被苏意摔了个粉碎。 他眼神倏然变得焦躁,眼中的深情慢慢褪去,只留下不甘和困惑。 “你难道喜欢上了旁人?”谢望山逼问道。 苏意勾了勾唇角,轻蔑道:“我心悦谁,喜欢谁,与你何干?不过是你谢家仗着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强娶罢了!” 谢望山退后半步,难以置信道:“你竟不愿嫁我?” 苏意靠着墙壁立起身子,凌然道:“我从未喜欢你,何谈愿意嫁给你?” 谢望山拧眉,却还是箭步上前死死捏住了苏意的手。 那只手刚好是被她用簪子扎过的,此刻受此力道,将将凝结的伤口,再次流出鲜红的血水来。 刺痛感叫她无法用力与之抗衡,只能咬牙道:“你既明白我的心思,就该放开我,此刻你哪里还有半分侯府世子的模样?” 谢望山愈加恼怒,他用手捏住苏意的下颌,这张脸生得好生清丽,就连生气都叫人觉得美得动魄。 “可我怎么舍得放开你。陵京这么多的女子,只有你敢同我说这样的话,可偏偏我就是看中了你,再不想与旁的女子有瓜葛,只想让你与我剪不断,说不清。” 说完,谢望山的吻再次落下,炙热而浓烈,霸道又温软。 一寸一寸,就算苏意再怎么拒绝,谢望山却完全没有要退出的意思。他似乎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让苏意成为他的人。 身上的衣服被谢望山一件一件剥去,再怎么反抗都变成了徒劳。 苏意被谢望山啄过的地方,更加炙热。此刻的她,努力控制着身体想要逃避,却最终变成不受控制地迎合,她的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她了。 谢望山笑:“意儿就算你嘴上再怎么说,你的身体却还是出卖了你。” 苏意想拒绝,可张口却是一声低低的娇喘。 她的意识崩塌了。 吴妈妈在门口听得仔细,她满意一笑,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去向谢老太太复命。 萧百川站在房顶,睥睨着底下吴妈妈离开的身影。 “言禄快去。”他毫无犹疑地命令道。 言禄点头,一个翻身便下了屋顶。他拿一根特制的铜丝轻轻卸掉门口的锁,大摇大摆地进了门。 萧百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言禄身后,他伸手拉住言禄道: “你待着,我去。” 言禄讪讪退回来,不得不撤回一个吃瓜的心情。 萧百川掀帘入内,抬手之间,一颗黑色的棋子自他的指尖飞出,毫无意外地打中了谢望山后脑的穴位。 随着棋子弹落在地,谢望山的目光一滞,旋即直直倒在了木床的一侧。 苏意双眸微密,意识模糊中,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撩开肩上的衣带,胸口春色袒露大半。 萧百川将身上的大氅解下,衣袖飞扬间,苏意的身体已经被他严实地包裹起来。 “苏大姑娘你可还好?”萧百川询问道。 苏意早已听不清眼前的人到底在说什么。 此刻,她的眼中只看见萧百川那薄而略微泛白的唇,虽然没什么血色,可却好似一朵雪莲的花瓣,清透诱人,仿佛世间最好的解药。 她已经忍不住想要迎上去,去尽力吮吸这片莲瓣中饱含的清凉之气。 萧百川的话刚说完,苏意的唇便触在了他的唇上。 萧百川瞳仁一震,立刻将苏意拉开。 他惊恐未定地抚一把唇上残留的苏意的体温,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破土而出,刹那又好像有人在心口敲鼓,转瞬仿佛几匹野马在不住地奔腾。 他垂头捂住胸口,好像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殿下,咱们快带苏大姑娘走吧?”言禄探出个脑袋,小声提醒道。 萧百川压了压胸口的涌动,沉声道: “不能带她走。你将忘忧散留下,你先回去。我留在此地帮苏大姑娘解毒。” 言禄似笑非笑,调侃道:“殿下,这毒可是与人欢好才能解的烈毒,您这是要献身?” 萧百川面色不改,严肃道:“少废话,快滚!” 言禄知道萧百川是真的生气了,忙拱了拱手,转身退了出去。 “回来!”萧百川低吼道。 第60章 是救人 言禄又恭敬地退回来:“殿下还要说什么?” 萧百川张开手,冷道:“把金针留下。” 言禄舒了舒眉,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针袋,小心地送到萧百川的掌心。 萧百川帅气地甩开针袋,直接扑在身侧的小几上,又道:“出去同大姑娘身边的丫鬟知会一声,不用太过担心。另外,将暖阁外的索恢复原状。” 言禄垂头应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萧百川转眸看向苏意,只见她面色潮红,呢喃娇喘不断,这是中毒已深的模样。 倘若能够早来一时三刻,只用金针便可将她体内的毒素抑制,如今恐怕为时太晚。 萧百川的眉头微微拧紧,一时没来由地烦躁起来。 他没想到,堂堂定北侯府,因为卓越的军功获得侯爵之位的谢家,外表磊落坦荡,竟然会私自乱用本朝早已禁止的催情药——应思。 苏意的手再度攀上了他的脖颈,伴随着颈间传来的呼吸声,萧百川无比清楚,此刻的苏意恐怕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他攥紧拳头,两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纠缠着。 他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断,可苏意柔软而满是凉意的手却已经探入他结实的胸口。 霎时,心头无限的顾虑和对抗一扫而光。他本能地握住苏意细软的手腕,轻轻一拉便将她揽入怀中。 温柔而热切的吻落下来,如同春季的细雨,绵密而细腻。 苏意的动作仿佛被萧百川所引导,二人交颈相拥,难舍难分。 萧百川骨节分明又颇有力量的手,在苏意白皙的背上轻轻摩挲,缠绵的吻一直不停地纠缠着,每一次的碰触都让两人周围的空气不断升温,每一次的碰触又都像是萧百川在为苏意减轻痛苦。 苏意的气息在萧百川的耳边不断喷薄,他的欲念似乎也被苏意的妩媚和诱人一点一点地激发出来。 他明明只是想帮苏意,可渐渐地,却仿佛在整个过程迷失了一般。 他清晰地望着身下的女人,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苏意变成他的人,那种死后,必须同他睡在一个坟冢内的枕边人。 他倏然停下动作,不可思议自己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想法。 萧百川苦笑一声,他身上的毒还没有清除干净,如今还不知能活几年。 难不成毒还没清干净,又得了失心疯,妄想要别人的妻子给自己殉葬? 他摇摇头,垂眸观察双目紧闭的苏意。 她面上的潮红已经消减大半,想来体内剩下的余毒还未清净。他利落地披衣起身,淡然拔出金针扎在了苏意雪嫩的背上。 苏意因为疲惫和中毒的关系,已经陷入昏迷。彼时她的黛眉微微皱了一下,似乎还能感觉到疼。 萧百川见此,心中却并无波澜。他仍旧按照方才施针的方式,继续为苏意清除余毒。 * 谢老夫人靠在圈椅上,手上的念珠不停地流转着。 “暖阁那边怎么样了?” 吴妈妈正在修剪屋内瓶中的花枝,闻言便笑道: “老夫人着急什么,这种事情总还是要等一等,说不准今次之后,过不了多久老夫人便能抱上嫡重孙子了。” 谢老夫人手上的念珠顿住,她抬眸看向吴妈妈道:“今日我的眼皮一直跳,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老夫人不用担心,人是我领进去的,我亲眼看着世子抱着主母上了床,这还能出什么事?我看老夫人你就是想得太多,自己吓自己呢!”吴妈妈安慰道。 谢老夫人再次捻动珠子,不忿道: “先前你同我说过,意儿这孩子与亭哥儿走的近些,我便当是她顾念手足,重情义些。 可从那之后她便总是疏远着望山,今日我又在伯爵府见她与顾家大郎眉来眼去的,你是没瞧见那顾家大郎瞧她的眼神,都能掐出水来了。 大娘子那头还以为是望雪心心念念想见顾何,我看咱们家孙媳妇是拿着望雪在这做由头呢! 她口口声声为了望山,可望山想碰她,她都不愿意。底下的人嚼舌根都传成什么样了,若不是传到我的耳朵里,我还当她是个一心一意的。” “老夫人也不用动怒。咱们家主母的年纪也不算大,本来就是世子先冷落了主母,怪不得主母如此。” 谢老夫人翘起脑袋,霎时宛若打红了眼的大公鸡: “你还是不是我身边儿的,怎么胳膊肘净往外拐? 你这样说,她一个内宅的妇人,不守妇德,他日红杏出墙还是她男人的错? 我老婆子活这么大的年纪,就没有听过这样的道理!” 说完,谢老夫人疾咳起来。 吴妈妈也没想到谢老夫人能生这么大的气,她忙上前拍拍谢老夫人的背,宽慰道: “您怎么还真生气了。 这底下人说的也不能全信,他们的嘴巴您还不知道?一个个听风就是雨,芝麻绿豆大的事儿都能掰扯成个西瓜,您犯不着这样。” 谢老夫人将手抚在胸口,待气儿喘匀了,道: “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有些事情的道理你怎么还是老犯糊涂? 如今苏意已经入府五年了,家里的东西都是她掌着,可到现在她都没跟望山圆过房呢! 此前是望山不愿意也就罢了,如今望山回心转意了,她却在这里拿乔了,这叫什么?这是唐僧要吃人参果——砸吧出味儿来了。 她现今若是拿到咱们侯府的把柄,以此来要挟我,我能怎么样? 到时候,怕是只能投鼠忌器,任由她拿捏了。 再加上,现在云小衣的事情在府上闹得沸沸扬扬,底下也是七传八传的,你说苏意不知道? 我不信。她那是装作不知道。 眼下是多事之秋,也不知道宁国公府那边是怎么想的,咱们侯府还是应该现将自己人管好,且太平着些才是。” 吴妈妈点头,她不急不缓地又给谢老夫人递上一杯茶,道:“过些时候我再过去瞧瞧,一并将世子带过来,给您回话。” 谢老夫人已然有些口干舌燥,她接过去啜饮一口,继续问道:“云小衣她自己的身世,她可知道了?” 吴妈妈接过茶杯搁回桌上,答道:“秋之说,银环姨娘去见过表小姐,将表小姐的身世全说了。表小姐却也没闹,可银环姨娘到底想做什么,老奴还是看不出来。” 第61章 编造 待苏意的脉搏恢复平稳,萧百川便将她身上的金针全数撤回。 他小心给苏意盖好被子,动作轻柔和缓,仿佛在照顾一只受伤的小猫。 这样的催情药不仅能让女子情乱神迷,而且能让失身的女子忘记这段记忆。 他轻轻抚过苏意的额头,指尖似有留恋,却最终果断将手缩回去,整个人变得深沉而温柔。 他转眸,眼神瞬间变换为冷冽和凛然。他锐利的目光看向被扔在地上的谢望山。只见他轻轻一踢,便轻而易举地帮谢望山在地上翻了个身。 “能叫人看着你的这张脸就觉得不快,也算是一种本事。”萧百川冷道。 他将谢望山自地上拽起来,冷眸闪过一丝不屑和嫌弃,却还是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个冰裂纹的瓷瓶。 他将谢望山靠在床边,低头拔开盖子道: “闻一闻忘忧散就什么都忘了。” 说着,他将药瓶递到谢望山的鼻尖。 呼吸之间,便能看见晶莹而微小的颗粒,在刹那如同受到感召般,齐齐钻入了谢望山的鼻腔中。 萧百川勾了勾唇,果断地将谢望山的衣裳利落地剥干净。 他环臂站定,打量自己布置的凌乱的事故现场,略微满意。 随着几声鸟叫和翅膀拍打的声音,门外便响起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萧百川看了一眼床上仍然昏迷的苏意,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彼时,窗子已被言禄从外打开了。 “殿下,这边走。”言禄低声喊道。 * 谢老夫人穿了一件绛紫色的暗纹被子,她拄着拐杖走过廊下,吴妈妈在旁侧小心搀着,已然到了暖阁门口。 “开门。”谢老夫人道。 吴妈妈颔首上前,拿钥匙准备开门。她边开边疑惑道:“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谢老夫人将手里的念珠扬了扬,指着屋内道:“你先进去看看。” 吴妈妈心下有些不安,忙走进去验看。 帘子被掀开,入目之处自然是赤身裸体,春色一片。只是二人分开躺着,却不知是何故。 再去细瞧,榻上被角的位置,隐约能瞧见些落红,大小如滴水,浸染一片,带着些拖尾的痕迹。 吴妈妈也来不及思考,她喜不自胜地扭头跑回去,兴奋道:“老夫人,成了!” 谢老夫人眉眼舒展:“这便好。望山呢?” 吴妈妈搀住谢老夫人: “世子怕是累了,在床边睡过去了。自己还帮主母盖好了被子,属实恩爱得很。” “这样容易受凉,你快吩咐丫头去伺候望山。”谢老夫人急道。转而却又愈加欢喜,道: “这催情药是个能叫人失忆的药,你快去吩咐底下的丫头伺候苏意起身,过会儿醒过来了,再请徐大夫过来诊诊脉,若是余毒清不干净,我担心会影响我的嫡重孙。” 吴妈妈应一声,问:“那主母醒了该如何说?” 谢老夫人沉吟片刻,道:“就说,不是什么大事,跪着跪着便在暖阁晕过去了。想来是近来身子弱,再请大夫给她探探脉象,理所应当。” 吴妈妈点头,搀着谢老夫人已走出数步远。 谢老夫人忽然又想到什么,脚下一顿,手上的念珠也被捏紧了。 “你吩咐底下的人,不要再给苏意送药了。虽然她吃的多是补药,可心里觉得还是不大妥当,让底下的人都歇了,三个月后若是没什么动静,再给继续吃她的药不迟。 至于苏意,你就说大夫诊脉后觉得身子没什么大碍,是补药太过,才晕过去的。如今只需要静养,无需再吃药了。” 吴妈妈笑着点头:“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到。” 谢老夫人扯了扯嘴角,继续道:“你让秋之将云小衣盯紧些,别让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 “老夫人放心,现在表小姐对您不敢有二话。”吴妈妈笑道。 谢老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抬步而去。 * 冬因拿了个茶罐从外头进来,道: “姨娘,婢子帮您去宝香堂讨些茶叶,听若水说,今日主母从伯爵府回来便被老夫人留下了,现今还没出来呢。” 银环正在绣花,她将针落在绣面上,抬头道:“几个时辰了?” 冬因用手算了算,道:“估摸着快两个时辰了。” “若春和若水没跟着?” “没有,说是老夫人要与主母说些悄悄话,不让跟着。” 银环放下手,沉眸间嘴唇不觉微微抿着。 冬因将茶泡上,又想到什么,忙道:“说起来今日世子离开咱们青杏居,我听路边修葺的小厮说,好像被吴妈妈给叫走了。” 银环的指尖在在下唇上顿了顿,道:“咱们去太安堂,带上我最近绣的那方绛紫色的绣帕,去给老夫人送去。” “啊?”冬因有些惊讶,又道:“可那不是您最喜欢的的一方帕子吗?上面的千鹤图可是最难绣的,您熬了好几个通宵呢!” 银环面色冷肃,焦急道:“快去!” 冬因屈了屈膝,只能不情不愿地去里间取。 * 蜀黎院的石凳上,谢望雪满面愁容,可她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严妈妈端了碗红豆汤去给大娘子送,偏巧看见谢望雪在那独自又使劲儿,又跺脚的。 “二姑娘这是怎么了?”严妈妈驻足道。 谢望雪望向这边,心焦道:“嫂嫂是不是代我受罚了?” 严妈妈将脖颈一挺,嗔道:“这是什么话?主母做错了事才会受罚,哪有代姑娘受罚的道理?姑娘莫不是想错了?” 谢望雪向前疾走了几步,又停下道:“可我听府上的人说,嫂嫂被祖母单独带走了,就连贴身的若春和若水都不让带。” 严妈妈笑了笑:“姑娘这是想哪里去了,不过就是老夫人想同主母说几句话,不想叫旁人听见罢了。若是要罚,何必如此?” 谢望雪思忖一番:“严妈妈说的也有道理,可我还是觉得是我连累了嫂嫂。” “姑娘就是太顾着旁人,主母一向做事严谨,若是要受罚自然也不会是在这些小事上,姑娘放宽心便是。”严妈妈笑道。 谢望雪咬了咬唇,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便不想了。想来这府上最能闯祸的是我,受罚最多的也最该是我,嫂嫂一向小心谨慎,断然不会被牵连的。” 严妈妈福了福身:“姑娘想开了便好,小人这汤要凉了,便先去给大娘子送了。” 谢望雪点头,忽听花丛深处一阵窸窣的响动。 第62章 醒转 绣着山茶花的纱帐在眼前摇晃着,苏意的睫毛颤了颤,缓缓苏醒过来。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眼前已经围满了人。 银环站在后面,双手绞着帕子,细弯精致的眉毛已经焦急地拧成了一团。 “夫人可觉得好些?” 说话的人留着八字胡,鹰钩鼻,瘦长脸。鬓角长了一块小拇指指甲盖大的黑斑,说话之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瞧着让人不大喜欢。 可因为他说得极客气,苏意便和气答道: “头有些晕。不知先生是?” 徐大夫笑道:“鄙人姓徐,双人徐,不是言午许。城东的大夫,今日被谢老夫人请来为夫人瞧瞧,依照脉象来看,夫人是因大补过剩才致昏倒的。” 大补过剩?昏倒? 苏意伸手扶住额头,头脑之中还存在着浅而淡的眩晕感。 可任她将记忆如何翻找,却终是想不起来跪在蒲团上之后的记忆。难道她跪下不久,就昏过去了? 可若说是大补过剩,必然是不可能的。 她浅浅思虑片刻,依稀记着蒲团的香气有问题。 还未等苏意说话,徐大夫又道: “主母先前吃着的汤药别吃了,姑且静养,会恢复得更快些。” 说话间,谢望山姗姗来迟。 他穿着一件金线绣边红襟的月白色暗花常服进来,脚步生风,不假思索地一把拉开徐大夫。 只见他一双含情的双眸盯着苏意,关切道:“意儿你可好些了?” 苏意颔首,疏离道:“只觉得有些头晕,其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闻言,谢望山又满面忧容地看向徐大夫道:“她这头晕如何治?” 徐大夫刚从趔趄中起来,他稳住身形,低眉瞟一眼谢望山,大拇指摸一把唇角的八字胡,爱答不理道: “这样,我给夫人开些安神香,待静养几日,这晕眩的症状自然便能好了。” 谢望山“嗯”一声,再次转头深情地注视着苏意。 苏意被谢望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心下也觉得十分不自在。 “世子日日要苦读,我本就没什么大碍,世子还是快忙自己的去吧。”苏意垂首劝道。 谢望山的目光愈加柔软下来,他舒展眉头,眼眸中似乎装下了天上的银河一般深情而透亮。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现下我最在意的便是你的身子,此刻若叫你独自在此,我怎么放心得下?”谢望山捧起苏意的手道。 旁边吴妈妈还在,苏意也不好做得太明显,便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去,耐心道: “也不是什么大病,眼前还有银环和吴妈妈在,世子不必过多忧虑。” 说完,苏意微微抬头,浅色的唇绽开一抹宽慰人心的笑。 谢望山的眼睛似乎瞪大了些,却在须臾之间,还未被人察觉就已经恢复原状。 他没想到苏意会对他笑。 一时,便觉得李贰所说不虚,但凡女子,只要是先将她的身子占了,她的心也早晚都会过来。 谢望山帮苏意将脸颊上粘着的碎发扫下去,温软道:“你且好生养着,明日我去宝香堂看你。” 说完,谢望山又冲苏意笑了笑,转身走了。 银环看在眼中,谢望山活脱脱就是个花心大萝卜。今日折桂花,明日看雏菊,后天便想见牡丹,瞧着真是叫人气恼得很。 好在,她是听劝的人,从前苏意对她说的,她半个字都不敢忘。如今既然有了前程,那真心她自然就不贪了。 可转念总还要靠着世子过日子,她忙追上去,行礼道:“世子尽可去忙,妾一定会照顾好主母。” 谢望山驻步回望,亲昵道:“有环儿在,我自然放心。你且也顾着自己,莫要太过劳累。” 银环笑:“多谢世子关心。” * 吴妈妈抬手将徐大夫引出门,又差了个丫头,让她领着人去结银子。转头,她回来道: “主母稍待,老奴去寻人将主母送回宝香堂。” 苏意叫住她,道:“既然不是什么大病,也无需送我。我自己起身走回去便是。” 说完,她掀开身上的锦被便想下床去。 可双腿一挪,下身却感觉有些异样。 她垂眸看了看腰间的绳结,她来的时候还是分别从在两边系好垂下去的,如今却变成了两股交叉,直接在中间的位置打了结。 她又想起刚才谢望山甜腻的模样,顿时不安起来。 她的手心不觉渗出细汗,襦裙被死死攥着。眼睛蓦然一阵湿热,却极力忍着不让眼泪溢出眼眶。 吴妈妈见苏意愣着不动,也明白该是身子不适,便道:“老奴将主母背过去吧。” 苏意起身,却并不说话。她扶着旁边的床帏站起来,头也不回道: “今日之事,苏意引以为戒。还请吴妈妈代为告知祖母,意儿绝不会再犯。” 说完,她便佝偻着腰,一步一顿地往前挪。 银环刚折回来,忙上前搀住她道:“妾已经安排了人,这就送主母回去。” 苏意的心乱糟糟的,可还是温声道:“有劳姨娘。” * 宝香堂里若春早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听闻银环去了,自己便不敢再追过去,生怕一个不小心再连累了苏意。 若水将桌上的茶泡了一遍又一遍,眼看着都没有颜色了。 “你别忙了,主母还不知何时能回来呢!”若春嚷道。 不说还好,若春这样一说,若水便更忍不住了,她将茶壶往桌上一搁便哭道: “也不知那医馆的东家到底什么来头,主母叫咱们去送信,可那边却说叫咱们放心。 现如今,主母还没回来,咱们人微言轻,怎么可能放心?难道咱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吗?” 若春攥着拳头,无奈又愤懑道:“早知道我就该跟上去,就算被老夫人打死,我也不该让主母自己去!” 正说话,苏意便坐在椅子上被人抬入了院子。 若春率先跑出去,她忙上前查看苏意的身体和脸色,担忧道:“主母伤在了哪里?难不成,老夫人对您用了家法?” 若水擦干净眼泪,追出来道:“见过银环姨娘。” 说完,便扑到苏意的身侧,眸中又闪着泪光道:“主母您可算回来了,吓死婢子了……” 苏意强撑着笑了笑,道: “你们怕什么,没什么大事。 祖母只是象征性地让我在暖阁跪了几个时辰,谁想我病来如山倒,昏过去了。刚醒过来,也让郎中瞧了没什么大事。” 银环见她们主仆情深,忍了半刻,还是泼冷水道:“别在这里表忠心了,瞧主母的脸色都白得跟纸一样了,还不快些搀着主母进屋里?” 闻言,若春忙搀起苏意,转身借势将苏意背在身上。 “主母放心,有这一遭,日后咱们一定好好看护好主母。”若春背着她,边走边道。 第63章 被催婚 入夜,苏意坐在妆奁前,正拿着木梳梳头。 黑亮的青丝在烛光抖动的映照下,宛如波光粼粼的深海,一眼看不到底。 苏意的目光有些茫然,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似乎在看一个陌生人。 若春早已备好了洗澡水,细心地兑好水温,出来禀道:“主母婢子帮您宽衣吧。” 苏意动作一顿,手上的木梳停在发间。 继而,她语气平淡道:“你们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用进来伺候。” 若春应一声,可还是觉得苏意有些反常。 “主母可还要看话本?往日洗澡的时候,主母总喜欢若水在旁边帮您念着的。”若水探头道。 苏意仍旧坐在镜前,眼眉平静,只动了动唇,低沉道:“今日不必。” 若水讪讪地缩回去,心底有些犯嘀咕,却也不敢问。 苏意再次梳起长发,沉思一番后,忽道:“你二人可去给白川先生送了信?” 若春忙答:“早便去送了,后来白川先生便派人说,您没什么大事,让我们不用担心。可却说得含糊,我们二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还想追问的,可偏偏走得急,跳上屋顶便不见了。我与若水也一时无措,又怕给主母您惹祸端,便只能眼巴巴地等着主母您回来。这滋味,实在难受。” 苏意将手上的梳子放下,有些后悔自己轻信白川。 她太天真了。竟然傻到将这么严重的事情,轻易地压在一个仅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身上。 糊涂!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变得决然而坚定。片刻后,她轻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若春抿了抿唇,又顾着苏意身子还不大好,便乖乖退下了。 * 窗外明月高悬,如练的月色铺洒下来,映得苏意的面容愈发出尘。 她用手捧起水,一下一下浇在身上,仿佛每浇一下,意识便能变得更清明几分。 她想起太安堂的那杯茶,又想起暖阁内的缎面蒲团,直觉告诉她,这两者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联系。 * 萧百川少年时期便离开皇宫一直在外求医。 皇后听闻他近日逗留陵京,便差了宫人给他递了信,让他回宫里来稍住些时日。 萧百川着一件玄色的绣金兰花纹样的常服,外边披一件雪白的大氅,缓步走进坤安殿。 皇后身着一件青色缎面的绣牡丹褙子,素发高挽,气质高贵。 她见萧百川进门,兴奋地从榻上起身,略带忧郁的眉微微舒展,双眸中掩不住的怡悦。 “儿臣参见母后。”萧百川双膝跪地,叩头道。 皇后王观韵上前将他扶起来,嗔道:“你身子不好,不用在乎这些虚礼。原以为你没看见本宫着人送去的信,还以为错过了时间,你又走了呢。 你这身上的病,宫里的太医都没法子。你十四岁那年,我还记得你跪在廊下同我与你父皇辞行,非要去民间寻药。 如今在外颠簸这些年,害得你我亲人常年受分离之苦不说,你自己在外也吃了不少苦头。此次回京,可找到什么名医良方?” 萧百川墨眸微沉。 他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恭敬待命的言禄,道:“禄子,你过来给母后讲讲,咱们路上都遇见哪些名医了。” 言禄忽然被点名,懵了片刻。 他顿了顿,立刻意识到萧百川是让他打马虎眼。他拱拱手,马上认真而恭敬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此前的确遇到过一位医术卓绝的名医,可奈何年事已高,不日便驾鹤西去了。” 说到此处,言禄抹了一把泪。 王观韵紧张地看向萧百川,急道:“那岂不是没赶上,如此,我儿的病可如何是好?” 言禄吸吸鼻子,继续道:“怕是太子还要出外,重头来过了……” 说完,言禄小心地抬眼去看萧百川,见他神色如常,便知自己这样的说辞,尚且可以。 随着殿外的一声宣报,官家萧齐着一件绯红的圆领常服,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 众人忙跪地行礼,再起身时,萧齐已经站在萧百川的身前。 他长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细长的丹凤眼隐没了大部分的情绪。 高鼻梁,小麦一样的肤色。下颌留着手指长的须髯,薄而坚毅的嘴唇微微抿着,让人不敢造次。 他的身材看起来比萧百川还要消瘦些,可精气神却比萧百川更足,一眼看过去,完全不像一个将近五十岁的人。 萧齐审视片刻,常年握笔而略有薄茧的手落在萧百川的肩上,关切的语气道: “你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回京,就先留下将太子妃选定后再离开。” 萧百川掩面轻咳,跪地道:“父皇好意儿臣明白,可眼下儿臣疾病缠身,不管定了哪家的姑娘,都只会误人。还请父皇谅解,允我治好顽疾后,再议此事。” 萧齐的眼神严肃了几分:“你的病是先天的暗疾,十岁那年才显现出来,道人也说,你寿数受损。怎么,如今你连个孙子都不愿意为朕留下?” 萧百川心思不改,叩头继续道:“还请父皇成全。” “看看,看看你的好儿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萧齐抬臂指着他骂道。 王观韵浅笑:“官家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九五之尊,怎么同孩子说玩笑话,将自己也绕进去了?” 萧齐闭紧唇,脸色铁青。 “朕告诉你,你若不选,那朕就帮你选。到时候,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萧百川侧头,恭敬道: “父皇如此,岂非强人所难? 父皇前朝治理国家,功勋卓著。少时带兵征战四方,而立之年带兵统一中原不说,还为百姓减轻赋税,实行了两税法。 如此功绩,父皇在民间已经被称颂赞扬为一代明君。既然是明君,自然事事明白,事事都以天下百姓为先。 可那太子妃也是百姓一员,她自然也有父母兄长,在家中自也是明珠宝贝,难道父皇忍心为了儿臣一人,牺牲百姓一家,太子妃的一家吗?” 萧齐被萧百川说得语塞当场,他抿着唇,满含怒气地看向皇后王观韵道: “这就是你给朕生的好儿子!” 说完,背转过去,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第64章 来信了 王观韵满面温柔地笑着,柔声劝道: “陛下何必同他置气。 他也是对您心存敬畏。既是这样对您说,想来也是见到了您治理之后的民间盛景。这是在夸您呢,您怎么还自己生起气了?” 萧齐傲娇地瞟一眼跪在地上的萧百川,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你先起来。你说说,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儿臣最先去的是青州,青州乃是礼仪之乡,又因是孔孟二圣的诞生之地,故而人人习文,垂髫小儿亦可出口成章。 后来便又往南到了永州之地。说起来,永州虽然是不毛之地,人烟稀少,可民风淳朴,多善良之辈。” 萧齐微微点头,抚须道:“看来你离宫数载,见识不少。可有所悟?” 萧百川神色肃然,有些愤懑道:“永州买卖奴隶成风,儿臣见识过因一个孩子丢失,而导致家破人亡的例子,如今回想更觉感伤愤怒。 除此,京中乃是天子脚下,可底下臣子却买卖官职,不仅私相授受勾连,更肆意提拔子侄亲眷,这样欺主徇私的行径,实该严查。 否则,百姓日益心寒,将覆舟矣。” 萧齐冷哼一声,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王观韵忙笑道:“你们父子俩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政事上去了。 若要议事尽可去你父皇的御书房,可不要拉着本宫。叫御史瞧见了,保不准又要参本宫一本后宫干政了。” 萧齐微微抬眸,对门口喊道:“李德全!” 李德全立刻进门来,俯身道:“陛下吩咐。” “传旨给御史台,叫张正来御书房见朕!”萧齐顿了顿又道:“让瑱王一起过来。” 李德全应一声,躬身退出去了。 萧齐又打量一眼萧百川,眼眸中看不出情绪,语气平静似水道: “你从外回来,自然舟车劳顿。且在你母后这里小坐,同你母亲说说话。 东宫那边早已着人打扫干净,想住在宫里还是宫外,你自己拿主意。只是你身子要紧,多注意休息,莫劳累。” 萧百川颔了颔首,目送萧齐离开。 王观韵示意婢子上了茶点,又让贴身的侍婢去取了自己亲自做的桃花饼,道: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本宫今日刚做下的,生怕做得早了,你若赶不及不回来,冷掉了就不好吃了。” 萧百川拱拱手,道了声谢,脱下大氅入了坐。 王观韵见此,忙叫宫女给你送上个手炉,道:“你这病奇怪,总是怕冷,也受不得风。如今天气渐凉,还是回宫住着吧。” 萧百川拿起桌上的桃花饼,端详半晌,又放了回去。 “谢母后挂念,儿臣在外头住惯了,过些时日还要去永州,便不在宫中了。” 王观韵望着他放下的桃花饼,面上略有落寞。 “怎么不吃?” 萧百川抿了抿唇,当年便是他吃了宫里的桃花饼后才发了病,如今再见这饼子,却不敢再吃了。 “儿臣不饿。儿臣与宫外的一位远近有名的郎中约了时间,便先走了。改日儿臣再来探望母后。” 说着,他放下手炉,起身披了大氅往外走。 言禄忙追上去,小声问:“殿下明明挂念着皇后娘娘,这才不过说了几句话,怎么就要走了?” 萧百川的步子有些快,边走边道: “母后安好便好。 现在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这几年我必须查清当年的事,将虞妃一党全部铲除。否则,一旦瑱王上位,莫说是母后,恐怕满朝清流也会受到迫害。 到时天下必然动荡,西夏和高丽趁虚而入,到时腹背受敌,我大宁危矣。” “殿下也看见了,如今陛下重用瑱王,虞妃又笼络前朝权臣,这样下去,恐怕咱们也不一定有胜算。”言禄愁闷道。 萧百川驻足,墨色的眼珠微微下沉,深不可测地看向言禄道: “须知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咱们韬光养晦这些年,也不是只游山玩水的。” 说话间,便有暗卫忽然从天而降,双手递了封信,便翻身不见了。 言禄“哎”了一声,却并没有叫停来人,不悦间便暗自嘀咕道: “小王八羔子,真是没礼貌。总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都是侍奉殿下的,你倒是同我说句话再走呀,保不齐我还算是你前辈呢!” 话音刚落,便有棋子从暗处飞来,直直打在言禄的脑门儿上。 “什么人?!”言禄捂着额头,低头便捡起了一枚白色的棋子。 “殿下,是您打的我?”言禄小心问。 萧百川正在拆信,他随意瞟一眼那枚棋子,漫不经心道:“非也,怕是你得罪了人了。” 言禄挠挠头,眼睛一亮,心底暗骂道:这暗卫什么耳朵?是属兔子的吧! 萧百川的目光扫过宣纸上的字句,道:“阿羽混进军中了。” 言禄闻言,抬了抬头,看着头上的浮云,脑海中回想起阿羽的脸。 大高个,娃娃脸,皮肤雪白又女相,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听声音像个糙汉子,看脸却又好似娇滴滴的女娃娃,掀开衣裳再去瞧,纯爷们儿。 言禄在眼前挥了挥手,仿佛一下将脑海中阿羽的影像搅散了。 “阿羽就是个巧夺天工的怪人,他那张脸还能混进军营?”言禄不解道。 萧百川勾起唇角:“你怕不是忘了,他的易容术可能以假乱真。再加上,他在山中修行多年,武艺卓绝,混进军营,自然不在话下。 若是将他的那套本事是拿出来,想来一年之内,便能在军中拿到实权。” “这么玄乎?”言禄歪着嘴,瞪着眼,很难相信。 萧百川却不理他,只将手里的信塞进他怀中,道:“处理干净。” 言禄点点头,左右看看却也没有合适的地方。他抿了抿唇,心一横,吞了。 “殿下,等等我!”他追上去,嘴里还嚼着信,说话含糊不清。 * 身着橘色宫女规制裙装的少女,从游廊后拐角处的柱子后走出来。她殷红的唇微微扬起,得意笑着。 那笑容还未消失,便见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登时女子的脖颈便出现一条极细的红线,这红线瞬间由细变粗,霎时血液喷涌。 少女忙用手捂住,口中喃喃道:“嗬……救……救……” 话还没说完,瞳孔扩散,呆滞的目光永远停在了这一秒。 第65章 劝告 黑衣人在树头站定,手臂用力一挥,匕首上的血液便被甩了个干净。 她如鹰隼一样的目光看向走远的萧百川,双脚飞踏间,再次追了上去。 萧百川捕捉到身周气息的变化,便知身后虞妃的眼线已被收拾干净,不由满意地勾了勾唇。 “殿下,定北侯不日便要归京了。咱们的人来报,说他目前已经到了陵京外五十里远的鹰嘴峰。”言禄禀告道。 萧百川应一声,只继续往前走,待出了宫门便钻上了马车。 * 谢望雪壮着胆子上前扒拉开草丛,原来是个孩子。 “你怎么在这里?” 花容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在阳光下更显得透亮。 “二姑娘莫要说话,别叫人看见我。”花容小声警告道。 谢望雪皱了皱眉头,不由分说地便将她从草丛内提溜了出来。 “你就不怕这草里有蛇虫鼠蚁?” 说着,谢望雪便将她拎到了石凳上。 花容有些不服气,抱着胳膊气鼓鼓道:“二姑娘真是没礼貌,我都说了别叫人看着我,你却过来将我拉出来,你是故意与我为难!” 谢望雪有些无奈,她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训诫,不由地心下也有些不悦。 “你说说,你在那草里做什么?怕不是没做功课,在此处躲着江嬷嬷?”谢望雪反问道。 花容偏过头去,却不搭话。 谢望雪见此,大小姐脾气便上来了。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仗着自己在嫂嫂身边做个替补的,就变得如此目中无人。 若是他日真的成了嫂嫂的义女,岂不是要翻天? 再怎么说我都是你的长辈,你一个小辈见了长辈不行礼也就罢了,竟然还这样同我摆脸色。我看,今日若我不好好治治你,真就不算是谢家的二姑娘!” 说着,谢望雪撸了撸袖子,作势要上去打花容。 可谢望雪的手还没碰着她的脸,她那双剔透的眼睛却已经扑簌簌地落下了眼泪来。 “哟,还会赖人呢!我可还没碰着你,这四下无人的,你弄这样的可怜样子给谁看?” 说着,她不屑地瞟一眼,转身坐在石凳上。 花容擦了擦脸上的泪,呜咽道:“我想哭就哭,碍着你什么了?你若不想看,你走开,我还不乐意给你看呢!” 谢望雪微微侧头,小丫头片子还挺有脾气。 她自袖袋抽出帕子递上去,语气缓和:“给你,擦擦吧,瞧你的袖子也不大干净,还往脸上怼什么?” 花容扬了扬头,一把推开谢望雪的手,道:“用不着你关心。今日逃课是我的不是,我自去领罚,你莫再背后去同江嬷嬷说我的不是。” 说完,花容起身往游廊尽头走去,片刻她又转过脸来,高声道:“主母那边你也不要多讲,我自会去说。” 谢望雪翻了个白眼,小丫头片子不过就是上个课,至于吗? * 李贰给谢望山备了马车,正要去玉春楼。 周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上前行礼道:“想必阁下便是望山世子了。周彦见过世子。” 谢望山转过身,眼前的人姿容周正,只原地站着,就能叫人感觉到周身散发的书卷气。 谢望山审视一番:“阁下是?” 李贰忙上前附耳:“这位是江嬷嬷的儿子,周大爷。” 谢望山勾唇笑一下,眼中说不出的倨傲。 “原来是意儿儿时的玩伴,近日在府上可还住得习惯?” 周彦面色沉静,礼貌道:“府上宏伟华丽,自然比乡野之地优越繁华。 可世子整日这样游手好闲,流连于秦楼楚馆,痴迷于烟花美色,家中妻子不顾不护,难当大丈夫之名!” 谢望山冷笑一声,原来是替苏意抱不平,可他算个什么东西,竟也敢在此冲他吠叫。 “你大概不知自己住的是什么地方,今日此话,我姑且不放在心上,你回去吧。”谢望山轻蔑道。 周彦紧了紧拳头,继续道:“世子家中已有贤妻。 今日却因无妄之灾,受牵连被罚。你身为丈夫,不仅不去关心照顾她,体贴她。还要去寻欢作乐、醉生梦死,世子难道不会内疚自责吗?” 谢望山咬紧后槽牙,脸上的肌肉因为发力而出现了两条清晰的纹路。 他已经给周彦留了脸面,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不识时务。 谢望山撩起袍子,快速下了马车。 周彦拱了拱手,正要再说什么,却见谢望山猛地抬脚,迅疾地踹在了他的肚子上。 周彦来不及反应,身子一歪,整个人已摔在了台阶上。他脸上的左侧的颧骨不偏不倚地磕在台阶的棱边之上,顿时一道血痕。 “你以为是谁给你的脸住进侯府? 苏意是我的人,她的生死自然我说了算,我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就算苏意的哥哥苏延来了,他也不敢如此教训我,你也就仗着你娘是苏意的奶母子,快滚!”谢望山阴沉着面色道。 周彦擦一把脸上的血渍,仍旧不服:“忠言逆耳利于行。世子为人夫,理当为妻子着想,可既然世子听不进去,周某便也不必多说。” 说完,周彦抬步上阶。 谢望山自觉得到了苏意,今日心情极佳。可偏偏周彦的这一番纠缠,叫他顿时心烦意乱,胸口郁结。 他望着周彦潇潇洒洒的背影,越看越觉得生气。 谢望山招招手,让李贰附耳过来,道:“去找几个人,将他的一条腿给我敲断。” 李贰一惊:“可他与主母是青梅竹马,这若是叫主母知道了,主母岂会答应?” “笨蛋! 你还要大张旗鼓地说,是我要打断他的腿?你自去找些市井的泼皮,随便给他安些罪名,打残便可,叫人无需提起我。”谢望山低声提点道。 李贰点点头,领了命。 * 江嬷嬷给三个姑娘放了半天假,自己则去厨房给苏意煮了碗参汤送过去。 “昨儿只忙着课业,我没赶上,故也不知道你被谢老夫人扣下了。 今儿我听丫头们说,你受了罚,却不知到底是犯了什么错。 先前便听你说要去赴约,怎么回来就挨了罚了?”江嬷嬷端着参汤,进门道。 第66章 掐死你 苏意将手里的笔放下。 宣纸上的梅枝迎着寒风傲然而立,猩红的花瓣宣示着对命运的抗衡。 “此事竟也传到嬷嬷的耳朵里,倒叫我没什么脸面了。”苏意上前搀住江嬷嬷,拉着她坐下。 江嬷嬷将参汤递给若春,抬头道:“你同我还要什么脸面? 谢家是勋贵之家,规矩自然森严。你自小在旧宅,没上过学塾,肚子里的墨水也都是老奴教的。在这侯府里头,一个不小心、不注意,挨罚受训,也是正常。 只是咱们却也不能任由着他们谢家的人牵着鼻子走,是错就认。若是被无端地被扣上帽子,只是想借着机会打压害你,咱们却不能助长他们的气焰! 你且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意莞尔。可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并不想让江嬷嬷这么大的年纪,还要为了她操心受累。 她坐回座上,端起茶来,撇着浮沫道:“说起来,是我欠考量了些。一心只想着妹妹的心思,却忘了顾及着名声。祖母罚我是对的。” 江嬷嬷叹了口气,道:“你倒也不是坏心,可日后再遇着这种事情,万不可挑头了。她若再想去见那小公爷,你便由着她闹去。 近些日子我也瞧见了,她母亲大娘子,也不是个省油的。” 苏意点点头,只想让江嬷嬷放心。 江嬷嬷打量她,又道:“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昨夜没睡好?” 苏意摸摸自己的脸,自己的确一夜无眠。 她别过身去,笑问道:“嬷嬷,你可知道本朝有种药是以茶为药,以气味催发的吗?” 江嬷嬷思量片刻,道:“的确有种药可以这样用,可这药却已经被朝廷明令禁了。你突然问我这些做什么?” 苏意喝口茶,道: “近来无事,翻看医书时瞧见。偏巧那页却被人撕去了,便也不得其解。嬷嬷学富五车,又阅历丰富,故而请教嬷嬷。” 江嬷嬷点了点头,起身解释道: “这药名字叫做应思,别名催情。 起先是因为其两株共生,故而得名应思。 后来便被人用来做茶,味道与乌龙茶相似。再后来,又被世人发现,此物入茶被饮用后,再嗅以此物混合檀香制成的云鸾香,喝茶之人便会出现意乱情迷之状。 故而这两者共用便有了别名,催情。 早年间,世家官宦子弟中此物尤为盛行。此物能助好色之徒抱得美人,又能叫人在药性散去后,记忆全失。也因此,让当时的许多名门贵女一夜失身而不自知。 后来,此事被岳阳侯得知,上书面呈官家,官家震怒。可朝野上下受害之人却无人敢应,最终也不了了之。” 苏意沉思片刻,道:“想来受害之人是担心牵累家门,祸及门风,不敢回应。” 江嬷嬷攥着帕子: “是这个意思。 听闻,还是当今的瑱王殿下,不仅上奏支持岳阳侯提议的禁药,还倾尽全力,帮助地方禁药、缴药,如今世面上的应思,早已销声匿迹许多年了。” 苏意沉眸,手指不自觉的在杯沿子上画着圈。 “多谢嬷嬷赐教。”她起身,颔首致谢。 江嬷嬷淡淡微笑:“你如今因为侯府的琐事,分身乏术,却还如此勤勉好学,实在叫人欣慰。 我朝没有女子科考的先例,可我倒是觉得,若你去,也许会博个功名也未可知。” 苏意莞尔:“嬷嬷取笑了。不知近来花容的功课如何?” 听到花容两个字,江嬷嬷的脸色瞬间拉下来: “不提还好,她近来日日逃课,我却也找不见她了。原想来告诉你的,今日又听说你挨了罚,一着急便忘了。” 苏意面色如常,细思一番,这倒才应该是是花容真正的模样。 江嬷嬷叹息一声,又道:“逃课这事儿,你莫怪她。 怎么说都是旁人的孩子,若想做到称心如意也难。可既然要做你侯府主母的女儿,总要选个拔尖儿的。 那三个孩子里头,我瞧着听雨就不错,可就是性子太软了些。” 苏意抿一口茶,认同道:“嬷嬷慧眼,听雨的确是个好苗子。” “你心里有自己的考量就好。”江嬷嬷起身道。 说话间,若水从外头疾步而来,上前禀道:“主母不好了,倚香园里表小姐和王婆子打起来了!” * 倚香园中多瓜果,打理的婆子不在少数。 婆子们辛苦一年,并没有那些在前院伺候主子的来的油水多。 因为园子一直闲置,这些果树上的果子长出来多少,也没个明确的统计入册。故而每年的果子一大半入了府库,小部分就进了婆子们的口袋。 云小衣眼看着树上的桃子熟了,便想让秋之找人摘一摘,自己留下一些,旁的便往各处送一送,留下一小部分就自己着人卖了,攒些私房钱。 可没成想,云小衣带人将树上的桃子刚摘了一半,孙婆子就提着筐过来了。 “干什么呢?”她的语气嚣张而霸道,大老远便看见头上绑了一根被洗的有些发白地暗红色布条。 她身形有些消瘦,黝黑的脸上泪沟深深地凹陷下去,周围的皮肤和细纹坚定地朝向地面生长。 云小衣拿帕子挡了挡照在脸上的日头,道: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正在摘果子吗?” 她的柳眉轻轻扬起,盛气凌人的模样与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我的果树,谁叫你碰的!”孙婆子将靠近果树的丫头挨个拉开,吼道。 云小衣被她推了一把,胸中怒火燃起,叫嚷道:“你一个下等的婆子,敢在这里跟我叫板!你知道我是谁吗?谁给你的胆子,你还敢推我?!” 说着,她上手追上去,一把拉住孙婆子的肩头,扬起手来便想甩她个大嘴巴。 别看孙婆子瘦,她身上的肉可是实打实在地里练出来的。只见她一把掐住云小衣的脖子,一个转身便将她摁在了泥地里。 云小衣惊惶地看着眼前咬牙用力的婆子,身体不住地扭动挣扎,双脚也用力蹬地,试图起身脱离孙婆子的压制。 可偏偏任她怎么折腾,孙婆子压在她身上就是不起来。 地上的尘土被云小衣的脚踢飞一片,如同一阵黄色雾气萦绕在孙婆子的身后。 秋之看呆了眼,虽然身边的丫头多,可四周的婆子却也已经渐渐围了上来。一时,秋之也不敢妄动了。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这倚香园不是谁住着就谁说了算的!更何况,你也不是姓谢的,跟我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第67章 吃屎吧 云小衣不甘示弱,冲着孙婆子啐了口,道:“我呸!不过就是个种地的!我才是主子的身份,你敢这样对我,当心你的小命儿!” 孙婆子瞪着眼,一听“小命”两个字怒意更甚。 “我告诉你,这倚香园就是我孙婆子的地盘。我说这树上的果子什么时候摘,那就是什么时候摘,就算是老夫人来了,她也不敢跟我在这里龇牙! 凭你一个外姓的寡妇,刚住进来,就以为是你的园子了?你真是好大的一张脸,今天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你祖宗我的厉害!” 语毕,孙婆子转头递了个眼色给身边的一个胖婆子,道:“你的好东西呢?” 胖婆子定了定,慢慢转过身,将背着的粪桶展示出来。 一阵风拂过,随着粪桶的盖子掀开,芬芳的味道迎面而来。 四下的丫鬟都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的,哪里见过这样的腌臜东西,一个个慌忙掩住口鼻,风一样迅速撤后了数步远。 云小衣的视线被孙婆子完全遮住,她在孙婆子的身下不断挣扎,叫嚷道: “你们这些贱婢,平时在跟前像是苍蝇似的来回转悠,眼下我叫人制住了,你们却个个不做声了,都是一群软骨头!” 孙婆子嘿嘿一笑,粗糙如树皮一样的手轻易地捏住云小衣的下巴,嘲笑道:“你知道被苍蝇围着的东西是什么吗?” 云小衣气得直瞪眼,抬起手来又想打在孙婆子的脸上,可偏偏又被两个婆子上手直接摁死在了地上。 云小衣想说话,可下巴却合不上,只能含糊不清地嚷叫。 孙婆子坏笑着,对着那胖婆子喊:“你快过来!” 胖婆子立刻像是接到了命令般,毫不犹豫地背着粪桶走了过来。 孙婆子拍了拍云小衣雪白又细腻的脑门,高声对胖婆子道:“该下粪了!” 胖婆子低头看一眼云小衣被掰开的嘴巴,呢喃道:“坑小了。” 孙婆子不耐烦地又掰了掰,道:“就这么大,你快倒!” 胖婆子却也不敢违抗,直接卸下粪桶,行云流水般朝着云小衣的嘴巴倒了下去。 胖婆子眼见着粪水溢出云小衣的嘴巴,又淌在她鲜亮明媚的衣服上,面色如常。 她收了动作,直摇头道:“这地不好,不往下渗。” 孙婆子松开云小衣,得意地起身道:“是不好。” 云小衣从地上爬起来,伴着呕吐和咳嗽,眼泪和粪水在脸上搅成一团,宛如整个人在粪池里滚了一圈。 大老远看去,这分明就是个屎人! 她头发上还在滴着粪水,华丽的锦缎外衣的图案,已经被身上黄的、绿色、白的、黑的,各色的屎相互混合着覆盖住。 臭气仿佛被打开了阀门,顿时如燃烧的火焰蔓延、萦绕四周。远处的丫鬟掩住口鼻,嫌弃而惊恐地看向云小衣,生怕她靠近一些,便是万劫不复。 云小衣已经深深记得这些屎的味道,她疯了一般向前跑,见到树边还有被人遗落的锄头,立刻抗在肩上,又似疯了一样奔回来。 她咬着牙,将手里的锄头举得老高,恶狠狠地冲着孙婆子叫:“我今天非要你了你这刁奴的命!” 她叫得慷慨激昂,可她一个唱曲的,有多少气力都在两片肺叶子上,哪里拿得动这样的一个铁锄头! 孙婆子将胖婆子往后拉了拉,自己叉腰站在前面道:“表小姐细胳膊细腿,弱柳扶风一样的身子,小心被锄头压弯了腰!” 果不其然,云小衣高举锄头停在半空,还没来得及落下来,便被锄头自身的重量带着她往旁侧倒了下去。 伴着一声凄惨的叫声,云小衣直直地栽倒在旁边新挖的树坑里,再也没有动弹。 孙婆子拿过旁边人递上来的瓜子,往嘴里递了一颗,道:“丫头们还不去瞧瞧你们主子?怕是闪了腰喽!” 秋之忙领着婢子们往前去,还未到近前,便隐隐听见云小衣小声地嚷:“腰……我的腰……哎哟……” 孙婆子拿着瓜子蹲在坑边,朝坑内吐了吐瓜子皮,道: “今日算是叫你吃着苦头了。 我告诉你,想当年我与我男人刚成婚,他就跟着太老爷上了战场。 那时候北地送不过去军粮,军队也被西夏军围了三日三夜,是我男人自己割了自己腿上的肉喂给了太老爷。就这样,他自己喝雪水,给太老爷喂他自己身上的肉,才得以捱到援军救援。 可那场边境大战,太老爷回来了,我男人却没能回来。我膝下也没有孩子能给我养老,太老爷在世的时候说了,谢家养着我,一直养到我死! 我是家里的是谢家的恩人!我是他的遗孀!现在连老夫人都不敢跟我说句重话,你算是什么东西?!呸!” 云小衣心里有气撒不出,听完这一番话,只能将气都憋在心里,死死咬着后槽牙。 算你狠。 秋之扶着她,温声道:“表小姐咱们还是快回去洗洗吧。” 云小衣捂着腰:“洗什么洗?快去给我找郎中来!” 苏意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看看边上的孙婆子,道:“孙妈妈辛苦,近些日子若有空闲,便着人一道将树上的果子摘了吧。” 孙婆子朝苏意微微颔首,道: “主母才是辛苦的,日前你差人给我送的那贴膏药十分管用,我这手腕的扭伤已经好了大半了。 这些年,若不是主母您一直记挂着老婆子,老婆子还不定什么样呢。” 苏意含笑:“孙妈妈这是说的哪里话,您是太老爷恩人的遗孀,谢家照顾您本就是合情合理的。” “还是主母会说话,不像我老太婆嘴笨。可这些年哪些是主母关怀着我的,老婆子心里有数,同谢家没什么干系。既然主母想将树上的果子摘了,我一定好好给主母办好。”孙婆子难得恭顺道。 云小衣斜眼看向苏意,还不甘心:“你们这些恶人,互相勾连,窃取侯府的东西! 这里是我住的园子,凭什么她说摘果子就摘果子,我不同意!” 若春走上前,抬手刚想给云小衣一个巴掌却被浓重的臭味劝退回来,她捏着鼻子,斥道: “表小姐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在这侯府里,您不过是个客人,怎么还对府上的事情指手画脚起来了?” 云小衣被堵得难受,她翻个白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68章 拉个合伙人 苏意沉静的眸子转向云小衣,远远望着她道:“表小姐是什么人?” 被苏意这么一看,云小衣的脑子瞬间冷静了下来。她若说出来,万一苏意伙同那孙婆子将她就地埋了,她岂不是白白送了命? 想到这里,云小衣立马沉默,垂首不语 苏意凝视她片刻,道:“今日的事情多半是个误会。表小姐的模样实在狼狈,还是快些回去洗洗,换身衣裳才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云小衣虽然不服,却也只能乖乖认怂。 她昂起沾满粪水的头颅,高傲道:“咱们走。” * “孙婆子她也敢惹?!”谢老夫人支起身子,眼睛微微睁开了些。 吴妈妈笑了笑,道:“您是没看见,表小姐那一身……真是开了眼了。” 谢老夫人嫌弃地将头别开,仿佛已经闻到了那些屎的臭味一般,道:“你快别说了,我受不了这个。” 吴妈妈笑,她熟练地给谢老夫人倒了茶,递上去,道: “表小姐不是个能吃亏的,后边儿定是要到您这里告状的。 那倚香园的孙婆子,如今年纪上来了,见天儿也不干什么,倒是在倚香园混得开,听说园子里的果子大部分都被她自己吞了卖了,这样的人留在府上,亲友们见了,都要说咱们没有王公规矩,怎么都是祸害。” 谢老夫人闭了闭眼,沉吟片刻道: “这些我都知道。可她男人当年是救过老太爷的,那可是割了自己的肉喂给老太爷,才能叫老太爷平安地回来了。 现在老太爷虽然不在了,可咱们还是得念着人家的恩情,不能叫外头的人说咱们侯府忘恩负义。” “理是这样的理,可却也不能因为这些便叫人掐住了脖子,任由拿捏。”吴妈妈低声道。 谢老夫人斜眼看了看她,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怕不是有个交好的在那边刮不到油水,来让你给我吹吹风?” 吴妈妈憨厚一笑,道:“老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奴是站在老夫夫人这边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 谢老夫人转头盯她一眼,冷哼着转过头去。 * 青杏居内,周义家的侧身站在门口的位置,眼前摆了一个硕大的木头箱子,是雇了两个小厮才抬进来的。 银环让冬因掀开,打眼一瞧,满意道:“成色都不错,式样也一致,倒是跟样品别无二致。你此事办得好。冬因,赏。” 说完,冬因便从袖中掏出了两颗南海的珍珠。 周义家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忙跪地叩头:“谢姨娘赏。” 银环拿起箱子里的一只玉镯子,边看边道: “原来只觉得你在府上做些粗使,不算一个干活细致的。如今再看,倒是我先前看走了眼,你这路子找的师傅,果真可靠得很。” 周义家的更加开心,道:“姨娘抬举了。日后姨娘若是再有什么吩咐,尽可说来。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帮姨娘达成。” 银环把玩着手上的镯子,道:“这么些的镯子,放在我这里倒也不好存放,你去帮我租间铺子,不若咱们在陵京开间玉器店,将这镯子卖卖。” “哎!小人这就去办。”说着,周义家的便起身走了。 银环摇摇头,有些无奈道:“冬因你去柜子里将我锦盒里的银钱取一些,拿去让她盘铺子。告诉她,不用什么好地界儿,只要是能卖东西就成。” 冬因点点头,忙进里头取了钱去给周义家的送。 银环看看眼前的箱子,实在觉得扎眼。她又进内室寻了几个小木匣子,吩咐周围的侍婢道: “你们给我分开装一装,装好了全都堆到里头纱帐后边的墙角上,万不可叫人看见。” 丫鬟们点点头,七手八脚地上手了。 银环退回榻上喝了口茶,忽然想到什么,起身便出门往宝香堂去。 冬因见此忙追上去,道:“姨娘等等我。” 银环忙放缓步子,理了理鬓间的碎发道:“你回去,看好那帮婢子收拾东西,万不可叫她们传出去。” 冬因点点头,折返回去。 * 苏意刚收到白川着人送来的信,信中告诉她已经查到了先前下毒的人,需要与她见面一谈。 她看过后,将信揉做一团,紧紧攥在手里。 “瞧主母的脸色,难道白川先生在信上说了不好的话?”若春打量着苏意的面色,猜测道。 苏意将食指放在眉心揉了揉,为难道:“想必先前的事,他已经查出了些眉目。可我却不想再见他了。” “白川先生是关心主母的人,就算身有暗疾却还是对主母有求必应,这么好的人,主母为何忽然不想见他了?”若春问。 苏意攥了攥手里的帕子,有些不悦道:“他是借着我来还苏之玠的恩,可我不想再同苏之玠有任何瓜葛,不如不见的好。” 若春默了默,小心问道:“说起来,老爷的确对姑娘你太过薄情了些。姑娘既然这样想,若春自是明白的。” 说完,若春轻叹一口气,转身间便看见银环走了进来。 “是妾擅闯了。眼下有些事,妾想同主母商议。”她说着,自顾已经坐下了。 苏意示意若春上茶,道:“姨娘有何事,说来与我。” 银环笑:“妾找人打了些玉器,想开个玉器店赚些私房钱,奈何手头没有那么多的银钱,想来拉着主母入个伙,年底若能赚些,红利咱们平分,定然少不了主母的。” 苏意想了想,抬手道:“若春去给姨娘拿银子。” 若春领了命。 银环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笑道:“主母竟不怕有什么风险?万一赔了,这钱却也没了。” 苏意掀开茶盏,氤氲的热气缓缓上升。 “都是些身外之物,放在我身边多余的却没有什么用处,你且拿去用。可咱们也要说清楚,我不要一半的红利,咱们四六分。”苏意沉静道。 银环愣了愣,复又笑道:“只要主母给的银钱够,别说四六分,就是三七分,银环也自也愿意。” 苏意浅笑,这算是定下了。 若春端了一碗热汤进来,禀道:“主母不好了,周大爷叫人打断了一条腿,现在还在昏迷着呢!” 苏意心头一震,猛然起身间便也顾不上银环了。她忧色满面地出门,匆匆往前院而去。 第69章 腿断了 厢房内,周彦面色苍白,浑身是血得躺在床上。 冯大夫摸了摸周彦被打断的右腿,淡而短的眉毛往中间聚了聚,面色凝重道: “下这么重的手,怕是就算好了,也会变成个跛的。” 周彦似乎听见了冯大夫的说话,他低喘一声,咬牙睁开了眼睛。 “劳烦先生了。” 冯大夫却不理会他,自顾从药箱中拿出两片竹板搁在一旁,又转身走过来,道:“后生忍着些,会有些疼。” 周彦的额前已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点点头,依然使劲儿咬着牙。 冯大夫见状,又从药箱中拿出一团米黄的纱布递过去,道:“咬着这个,当心舌头。” 周彦接过去,正往嘴巴里放,只听见“咔嚓”一声,剧烈的痛感霎时袭来,让他忍不住咬紧纱布。 转瞬之间,周彦感觉自己的腿好了大半,可却还是不能完全受他的控制。 冯大夫正要说话,苏意便进门来了,见床上满是血色,愈加担心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走到近前,声音似乎有些发颤。 周彦忍痛笑了笑,道: “听闻你受了罚,心里一定不好受。我记得小时候你受了母亲的训斥,都要哭鼻子的。如今被谢家的老夫人请到太安堂,一跪就是两个时辰,想来你心里一定不好受。 从前我不在你身边,却也不知你在侯府过得如何。现下我既然来了,虽然你我身份悬殊,可咱们是一起长大的情义。我还是想让你多开心点,莫为了这些小事叫自己难受。 你看,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糖饼,西街的张大娘做的,听她说祖上也是青州过来的,味道还算正宗,你尝尝。” 说着,周彦从怀里掏出个被油纸护好的饼子,摊开了给苏意看。 苏意一时不知说什么,胸中百感交集之间,只觉得鼻子一酸,豆大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了下来。 周彦伸手,想帮她擦擦眼泪,却慢了一拍,苏意已经起身转过身去。 她背对着床上的周彦,转身的瞬间已悄无声息地擦掉了泪痕。 “先生,他伤得重不重?”苏意沉静的语气却还是掩不住内心的焦急。 冯大夫抚了抚须髯,摇头道:“这帮市井泼皮实在没有王法。 他身上全是棍棒伤,皮肉被打破了十几处,现下已被老夫包扎好。最重的伤在右腿,骨头被踩断了。 脱臼的地方,老夫已经帮他接回去了。可脚踝处伤得极重,就算接回去,也是无济于事。恐怕日后痊愈,多少也会变得有些跛。 可惜后生正好的青春年纪,大好的前途未来,恐怕要被这一只跛脚所限了。” “先生就没有别的法子吗?若能医好,我可为先生出千金。”苏意笃定道。 冯大夫上前给周彦的腿上绑了竹片,笑了笑道:“夫人还是着人好生照顾吧。 老夫已经开了方子,每日三次煎服,夜间若有发热症状,要随时以温水擦拭周身,万不可懈怠。” 苏意攥着帕子认真听完,抬手示意若水带着冯大夫去结银子抓药。 室内一阵微风袭来,裹挟了几片略有暗黄的枯叶进来。 苏意缓步上前关上了窗子,道:“如今天气渐凉,还是少开窗子为妙。” 周彦扶着床想要坐起来,可手臂上的伤却让他无法用力,整个人也因此显得虚弱不已。 苏意忙上前搀着他起身,责怪道:“你浑身是伤自该好生躺着,起来做什么?” 周彦将糖饼往前推了推:“想给你送过去的。” 苏意垂眸看向掉渣的糖饼,还是没有接过去:“都是过去的事情,你还记着做什么,我早就不喜欢吃这些了。” 周彦愣了愣,旋即笑道: “瞧我,真是蠢笨。如今你早就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哪里还会喜欢这些。” 说罢,便抬手将饼子往嘴巴里送。 苏意快速地拉住周彦的袖子,嗔道:“我说不喜欢吃,却没有说不要,你这是做什么?” 说着,她拿过周彦手上的饼子,又小心地用帕子包了包。 周彦看得糊涂:“你既然不吃便给我吃,你这样霸道地收起来,却叫我饿着,我可还伤着呢。” 苏意笑,知道周彦是在故意逗她。 若春也笑着:“主母,周大爷这是嫌您苛待他呢!” 周彦咧嘴,摸了摸肚子道:“实在饿了,还请主母快些传菜吧。” 苏意无奈地瞅他,抬手叫若春去厨房传菜。转而,又道:“你伤了的事情可告诉了嬷嬷?” 周彦摇头: “此事乃是无妄之灾,何必告诉母亲叫她徒增烦恼。你且去帮我瞒些时日,便说我最近遇到了一个顶好的先生,要同他出外游学,过些时候便会回来。” 苏意点头,又看了看周彦的腿: “我自己有手有脚,身边伺候的婢子也多不胜数。若要吃什么,自然一句话便能送到跟前来,你莫再做这种蠢事,害了自己的身子,也叫旁人担心。” 周彦憨厚点头,又抬首看向苏意清丽的面容道:“你说的旁人是你吗?” 苏意忙起身避开,道:“我们是儿时便有的情义,我担心你是理所应当,旁人,指的自然是郎中和丫头们……” 周彦轻轻应一声,眼光黯然地垂下了头。 苏意远远望向他,帕子在掌心被捏紧道:“我先走了,你且好生养伤。” * 苏意刚在宝香堂的桌案前坐下,只觉得身后一阵风,眼前便多了一个人。 他着一件玄色的大氅,内中穿了件交领的白衣。头上一如既往地束着冠子,可望着苏意的眼睛却似乎与从前不大一样。 苏意愣了半刻,眼前的人仿佛将自己当做了箭下早已瞄准的猎物。 她起身对上萧百川的眼睛,并无丝毫惧意,只冷静道:“先生竟然擅闯我宝香堂,实在无礼。” 萧百川的瞳色微微一凛,旋即贴向苏意的脸,两个人被迅速拉近。 他毫不客气地将苏意堵在桌案后的屏风上,目色沉沉。 苏意注视眼前距离自己仅有毫厘之差的男人,有些不悦道:“先生逾距了。” 第70章 道别 萧百川睨向苏意,如寒潭似的目光射过来,仿佛要将她看穿似的。 苏意别开脸,并不想与他对视。 萧百川退后几步,冷道:“你不去见我,却去见个没什么用的跛子,苏大姑娘还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苏意有些愠色地看向他,手上攥紧帕子,警惕道:“竟不知府上还有白川先生的眼线,想来我受罚那日,先生早便知道了。” 萧百川脸色一沉:“那时若非你的贴身丫鬟前来告知,我并不知道你身陷险境。” 苏意不搭话。 良久,她沉声而严肃道:“先生何必同我解释什么,我与先生也不过是萍水相逢,若先生念着苏之玠的恩情,自可去寻他,何必来纠缠我。” 萧百川还没被人这样噎过,一时愈发心烦。 “我已写信给你,告知过你先前给你下毒的人,已经查到眉目。你为何不去见我?”他质问道。 苏意冷静地将宣纸铺开,轻描淡写道: “此事苏意已想明白。 白川先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可苏意并非先生真正的恩人。 如若因此利用先生,实在有违道义。况且先生本就是潇洒于天地间的人物,不该因为苏意的事情,受到牵累。” 萧百川被她说得又气又恼。可他毕竟要了苏意的身子,自己理亏又心虚,就是有气也撒不出来。 这样的滋味,真叫人难受。 他面色不虞地安静站着,可身后的拳头却攥得跟铁块一样硬。 苏意拿起架子上的毛笔,又转头看向如同冰雕般站在原地的萧百川,提醒道: “先生并未送上拜帖,擅闯侯府的罪名却是不轻。先生还是快走吧。” 萧百川的手攥得更紧了,他还没说几句话,便被人下了逐客令。这样的情况,他还是头一次碰见。 苏意见萧百川一动不动,又想起他身有暗疾,不由担心道:“先生难道身子不适?” 萧百川愈加生气,他几步上前道:“你知不知道这侯府深宅中的水有多深?你自己单打独斗,你以为能斗得过几个人?” 苏意放下笔,严肃地盯着萧百川的脸看了半晌,道: “先生既知道侯府的水深不可测,就应该独善其身,及早离开。 我既对先生避而不见,自然有我的道理。先生是知恩图报的好人,不应该受这些牵累。 况且,我本就与苏之玠没什么深厚的父女情谊,若是先生想要报恩,还是去苏宅最好,不必在此揪着我不放。” 萧百川的目色冷了几分,他沉下目色,略有失望道: “原来你竟是这样想我的。也罢,我本就是来同你辞行的。 不日,我便要往永州去寻药,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先前你送到医馆的毒药,据我调查,是从魏家名下的药铺抓的,至于魏家为何要给你下毒,我尚且还未查清。 你身在侯府,自然不比青州旧宅自在肆意,万事小心。保重。” 苏意垂着头,在听到‘青州旧宅’四字时,心有微微震动,她蓦然抬头,刚想追问,却发现萧百川已经走了。 * 太安堂内,云小衣提了个锦盒走进来,笑道:“老夫人安好,小衣做了些水晶皂儿,特来送给老夫人尝尝。” 谢老夫人抬手示意吴妈妈接过去,徐徐道:“难为你想着我这个老婆子,看你身上的伤也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近来在倚香园可住得习惯?” 云小衣颔了颔首,乖巧道:“谢老夫人挂心,倚香园是个顶好的去处。是小衣福薄,实在管不住底下的婆子,老夫人不如还是让小衣再搬回春华阁去吧。” 谢老夫人早便听出她的意思,却也不生气,只啜饮一口茶,道: “如今你是倚香园的主子,底下的婆子若是不听管教,你自该拿出一副主子的模样。因为这些小事便要吵着回去,倒是没有半点儿主子的样子。” 云小衣垂首,谢老夫人的意思难道是要扶她做正室? 她笑了笑,道:“老夫人教训的是,是小衣太过软弱了些,竟叫个下人给了难堪。” 谢老夫人转动手上的念珠,闭眼道:“去吧。若是自己的园子都打理不好,日后还能做什么大事?” 云小衣“哎”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谢老夫人看一眼旁边的吴妈妈,道:“你将那食盒里的水晶皂儿倒了吧。” “那岂不是可惜,这可是表小姐亲手给您做的。”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不屑道:“你若想吃你自拿去吃,我可不吃这腌臜的东西。” 吴妈妈看了看了盒子里莹润透亮的水晶皂儿,一想起云小衣曾被孙婆子灌了屎尿,嗓子眼儿便觉得有些异物涌上来。 她忙捂住嘴,转身出了屋子干呕去了。 谢老夫人瞟一眼,淡然地抿了一口茶。 不多会儿,吴妈妈回来,拱手道:“忠大来问,说不日便要老夫人的寿辰了,不知老夫人想给哪些亲友递帖子。” 谢老夫人看一眼吴妈妈,答道: “跟往年一个样子,如今在风头上,无需太过铺张。”说完,又扫一眼吴妈妈空荡荡的手,问:“你手上的食盒呢?” 吴妈妈笑笑:“给忠大了。” 谢老夫人点点头:“丢远了就成。” * 今日天色阴沉,像是要落雨的模样。 江嬷嬷在偏厅转了一圈,瞧着三个孩子各自画着的花样子,面色逐渐阴沉。 “容姑娘,你这画的是什么?”闻香扭头扫一眼,道。 花容却不知如何回答,她好像除了写字,连画画也没有什么天赋。 听雨见状,忙替花容解释道:“容姑娘自然画得同咱们一样,是梅花。” 闻香不屑地别过头去,嘀咕道:“烂泥扶不上墙,有嬷嬷亲自教着,都学不好。” 花容自从被谢老夫人训斥之后,脾气便收敛了不少,再加上在课堂上,她样样不如闻香和听雨,屡屡受罚之后,整个人便也变得没有之前那么骄傲了。 “课堂上禁止私语!”江嬷嬷将戒尺拍在桌案上,另一只手抚在腰间,微微佝偻着身子道。 若春进门行礼,恭敬道:“嬷嬷好。主母说,今日天儿也不大好,想来嬷嬷定是犯了腰痛的老毛病,便早早叫她们下学吧,明日再继续。” 江嬷嬷早已痛的直不起腰,她只朝若春点了点头,起身道:“那今日便先到这里,大家都回去吧。” 说完,若春搀着江嬷嬷走了。 闻香抢过花容的画,打量一番道:“真丑。你连梅花都不会,还学什么丹青?” 第71章 问责 花容将画抢回去,道:“别碰我的东西!” 闻香本就比花容要高一些,她只轻轻踮起脚尖,任花容怎么用力伸手,都无济于事。 最终,她喘着粗气瞪着闻香,气愤道:“你就不怕我去告诉主母,告诉太奶奶吗?” 闻香撇撇嘴,将手上的宣纸揉成一团,不屑道: “主母都不一定会收你,老夫人早就不想理你了,你还在这里装什么主子? 你亲娘都被孙婆子灌了屎尿了,也没见老夫人和主母说什么。 这么一看,你亲娘还不如一个管园子的婆子,就算老夫人再怎么喜欢你,如今却也不想再搭理你了,你还有什么好骄傲的?” 花容气的咬牙,下一秒,扬手一巴掌甩在了闻香的脸上。 “我不准你说我娘!” 闻香瞪大眼睛盯着花容,满目的怒色。她随手扔掉手里的纸团,几步上去便将花容轻易地摁在了地上。 “小王八羔子! 还做你的主子梦是不是? 你瞧着这院子里有哪个主子是跟着婢子一起上课的? 我告诉你,你不是谢家的人,就别打肿了脸充胖子,咱们俩到底谁是凤凰谁是鸡还不一定呢!” 说着,小而有力的拳头落下来,拳拳落在花容肉嘟嘟的小脸上。 虽然闻香的力气不算大,可花容的脸却十分娇嫩,几记拳头下去,小脸已变成了银盆一样的大肿脸。 听雨攥着手里的宣纸,不忍心地瞧一眼,道:“闻香快住手吧,容姑娘都被你打成猪头了。” 闻香却还觉得不泄愤,吼道:“我总要叫她尝一尝,这挨打的滋味有多痛!” 听雨看一眼门外,忙上前将门关上,复又过来拉住闻香道: “你别冲动。容姑娘才是咱们的主子,你这样打下去,万一容姑娘有个好歹,咱们拿小命儿也赔不起!” 闻香稍稍回过神来,她起身睨向地上的花容警告道:“少出去说。” 花容盯着闻香的脸,擦一把脸上的泪,起身跑了。 “闻香快追,切不可叫容姑娘告状。”听雨道。 闻香后知后觉,立刻追出去,却并没有看见花容的影子。 * 苏意正坐在椅子上练字,忽然听到外头有说话的声音。 她住了笔,正想问话,若春便进来道:“忠叔过来了,说是要感谢主母。” 苏意起身,有些疑惑道:“感谢我什么?” 若春笑笑,解释道:“主母大约是忘了。此前忠叔与孙婆子走得近,近日主母又帮着孙婆子解围,忠叔自然是要谢您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孙婆子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何必来谢我?你去回了吧。”说着,苏意又坐了回去。 若春应声,出门去了。片刻,又提着锦盒进门来,道:“忠叔是个倔的,说这水晶皂儿是老夫人赏给他的,一定是顶好的东西,非要送给主母您尝一尝。” 苏意蘸了蘸墨,却不放在心上,道:“无妨,你且放着吧。” 正说着,云小衣便领着花容气势汹汹地进来了。 她将花容往前一拉,气恼道: “主母,小衣觉得您是个仁善的,这才将孩子托付给您。如今倒好,说是在您这里学习,如今却被底下的婢子欺负成这样,主母难道看不见?” 苏意寻声而望,着实被花容的模样吓了一跳。 “容儿这是怎么了?”她忙上前,关切地询问道。 “花儿这是挨打了,被底下伺候的婢子打了!”云小衣强调地高声嚷着。 闻香和听雨早便看到云小衣领着花容进门,忙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追进来,哭道: “姑娘你怎么自己去扎马蜂窝呢? 婢子们知道姑娘的胆子大,可那马蜂蜇人一向厉害,你非要踩着婢子们去够,这下好了,竟摔了这么一身伤不说,还被蛰了包,都是婢子们照顾不周,婢子们该打!” 说着,闻香边哭边自己打自己巴掌,涕泪横流之下,叫人难辨真假。 云小衣愣了愣,指着跪下地上的二人怒道:“你们撒谎!你这一个个的下贱坯子,欺负完我还不够,还要欺负花容,我非打死你们不成!” 说着,她抄起旁边的水壶便朝闻香砸过去。 若春忙叫住她,提醒道:“表小姐这壶是景德镇产的,一个可要三百贯呢!” 云小衣看了眼若春,又看看手里的茶壶,默默放回桌上,又拿起个杯盏朝听雨和闻香砸过去。 “使不得!表小姐手里的可是当年主母与世子成婚时,老夫人亲自挑好送过来的!”若春又道。 云小衣扬起的手停在半空,模样有些窘迫。 苏意上前夺过茶盏,顺手搁在一旁,和煦道:“表小姐何必这么大的火气,你看花容伤得如此严重,自然先该上药治疗才是。” 说着,若水便从里间拿了金疮药出来,拉着花容坐在旁侧的椅子上,给她擦药。 云小衣冷哼一声,一巴掌拍在桌上道:“这么些日子过去了,老夫人当日在太安堂说的话你我都清楚的很。 可如今花容在你这里不仅没有半分的优待,而且连当初说好的,认你做义母都难如登天。我们不是非贴着你苏意才能过活的! 今日,你又纵着底下的丫鬟如此欺负我们花姐儿。此事我看你也给不了我交代,不如跟我一道去老夫人那里,将先前说的一并销了,不提也罢!” 谢望山眉头微微拧着,站在门口道:“云表妹这是在同谁说话呢?” 云小衣闻声去看,四目相接之间,这边情深似海,笑意盈盈,那边阴云密布,严肃冷漠。 “谢……”她向前走了半步,忽觉得不大妥当,忙改口道:“见过世子。” 谢望山提袍进门,负手道:“大老远便听见宝香堂内热闹非凡,走近些原来是表妹在此大发脾气。不知意儿何事做得不妥,竟惹得表妹如此气愤。” 云小衣早便换了一张千依百顺的柔弱面孔,她垂首绞着帕子,细声细气地解释道: “世子怕是误会了。我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何事,只看花姐儿她伤着了,便心急过来询问,做母亲的总是见不得孩子受伤的,况且我也有些时候没有见过花儿姐了……” 第72章 领回去 谢望山打量一眼花容的模样,语气淡淡道:“怎会如此?” 闻香忙使劲儿叩头,顶着额前的一片红晕,恳切真诚道: “回世子爷的话,姑娘今日玩兴大发,非吵着要去树上摘马蜂窝,小人也劝过了,可姑娘却也听不进去。于是,于是姑娘便成了这副样子。” 说完,闻香深深地垂下头去,似乎在因此而自责愧疚。 花容咬牙听完,心中更加愤恨。她一步上前,拉住谢望山的衣裳道:“不是她的那样,是她们合起伙来欺负我的,我没有要去摘马蜂窝!” 若春闻言,不由掩面笑出了声。 苏意盯她一眼,谢望山也不由循声看向她,严肃道:“你笑什么?” 若春屈了屈膝,止笑道: “回世子的话,您不知先前在这院子里容姑娘的厉害。 此前,闻香和听雨但凡说错话都是要被姑娘掌嘴、罚跪的。可今日容姑娘却非说是两个丫头欺负她,这话说得蹊跷,叫人忍不住想笑!” 谢望山的目光严厉了几分。当他垂眸俯视身前的花容时,她那圆而亮的眼睛写满了真诚。 “意儿此事你怎么看?”他转向苏意的侧脸,语气温和了几分道。 苏意福了福身,有些歉意道:“世子恕罪。近来我琐事缠身,又加上身体不适,奈何精力有限,故而只将花容交给了江嬷嬷教养,对这些并不大清楚。” 闻言,谢望山看苏意的眼光更柔了,他扶着苏意坐下:“既如此,你且好生休息,此事我来处置。” 苏意默默点头,余光中隐约看见云小衣不甘却又不得不忍耐的表情。 “江嬷嬷在何处?”谢望山问。 若春忙答:“今日天色不好,江嬷嬷有腰痛的毛病,今日下课得早,此刻正在厢房歇息,世子稍待,婢子这便去叫。” 谢望山低沉地应一声,目光落在下方跪着的听雨身上。 她佝偻着背,垂着头,目光胆怯而卑微地看向地面,对眼前的人也不敢多瞧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谢望山深色的靴子停在了听雨的视线中。 她慌忙叩头,颤声道:“小人听雨。” “你也是在花容跟前伺候的近身侍婢?”谢望山沉声道。 听雨再度将头往下低了低,答道:“回世子爷,婢子是与闻香姐姐一起在容姑娘身边伺候的。” 见状,花容擦擦眼角不觉溢出的泪,吸吸鼻子道:“你当时也在场,如今当着世子的面,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话一出,听雨马上伏地,声音愈发颤抖道:“姑娘恕罪,婢子不敢欺瞒世子爷,的确是容姑娘想去摘树上的马蜂窝才弄成了这个样子。” 谢望山看一眼旁边垂首不语的闻香,又转眸扫过听雨,最后视线落在花容身上道: “我知道你是个胆大的,先前也曾欺瞒过祖母和我,如今这等小事,随意捏造也不无可能。” 花容忙跪在地上,模样坚定道:“花容从前是骗过祖母,可今日花容说的都是事实!” 谢望山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去,他心头好似被什么扎了一下,忍不住犹豫起来。 江嬷嬷躬身进门,向谢望山和苏意问了安,道: “容姑娘一向性子活泼好动,若是想上树摘个蜂窝,摘个果子什么的,都是有可能的。可也都是小孩子贪玩儿罢了,世子万不该责怪。” 此话一出,谢望山心头的那一丝不忍瞬间消失不见。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花容,愤然道: “混账东西! 你在意儿这里待了这许多的日子,竟然一点儿好的不学,偏总耍一些不成气候的小聪明!我今日非打死你不可!” 说着,谢望山扬起手来便要打过去。 云小衣呆住,难不成花容真的在同她说谎?若是过去再护着孩子,保不准谢望山还要迁怒在她身上,一时她更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她站在原地犹豫不定的时候,苏意已经箭步过去挡在了花容的身前。 谢望山的巴掌停在半空,再有两个指头的距离便打在了苏意的脸上。 “意儿你这是做什么?”谢望山怒道。 云小衣远远凝视,唇角微微勾了勾,她料定了谢望山会发怒。只见她伸手拢了拢头发,双手叠在身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向眼前的二人。 苏意颔首,语气恳切道:“这孩子,原就是送到我这里的教养的。若是不成器,自也是我的错。世子若是要打,便先打我吧。” 谢望山注视苏意半晌,道:“意儿我知你善良宽厚,又一心护她,可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 花容望一眼挡在身前的苏意,又转头扫一眼云小衣无所谓的神色,最终抓住苏意的袖口道:“主母救我,花容是被冤枉的。” 谢望山闻听此言怒火更甚:“你还敢说你是冤枉的?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说着,便直接上前将苏意拉开,一巴掌打在了花容的脸上。 顿时,花容只觉得脸颊好像麻木了片刻,之后便是剧烈的、火辣辣的疼痛感奔腾而来。 花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捂着脸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却也不敢再喊冤枉,只连连道:“花容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苏意忙上前看她的脸,焦急道:“若水快去冰鉴中取些冰来,莫要让姑娘的脸再肿下去了!” 云小衣上前半步,喉中噎了句“花姐儿”,怎么都喊不出来。 谢望山打完这巴掌,似乎怒气还未完全消散。他横眉看向云小衣,仿佛在说,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 云小衣被谢望山盯得一个趔趄,她强颜欢笑道: “世子没有孩子,自然不知道小孩子都是贪玩的。花姐儿也不过是七八岁的年纪,正是爱玩儿的时候,世子何必同她置气。 再说,主母不是也说了,若非最近事多缠身,加上身子不济,想来也不会纵着花容如此的。” 谢望山的眼神,在她说完话后,骤然变得严厉起来。他远远注视云小衣谄媚的脸,全无半分柔情只训斥道: “云表妹既然这样讲,说起来花容是表妹的孩子,自然该是表妹负有教养之责。 不过当日因为祖母的一句话,意儿才答应将花容接过来。 可如今依照花容的表现,若想做意儿的义女,恐怕根本够不上资格。” 第73章 锦盒是刺 云小衣登时愣住,她怎么也没想到,谢望山竟然会当着苏意的面,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咬了咬唇,难掩不忿的目光扫过苏意云淡风轻的脸,温声道:“世子说的是。可眼下已经快要小考了,若此时将花容接回去,岂不是拂了主母的脸面? 先前主母也说过通过考试便能成为义女,如今这样将孩子带回去,妹妹我自然欢喜。可外头议论起来,该说主母戏耍孩子,说话同儿戏一般了。” 花容泪汪汪的眼睛凝视云小衣片刻,心下不由阵阵惊惶,难道自己的亲娘也不愿要她了? 苏意接过云小衣的话茬,淡然道:“表小姐顾着我的脸面,我自然明白,这里先谢过表小姐。 可表小姐是孩子的亲娘,花容还小,时时念着你想着你,我亦见之心酸。此前,我虽说过那样的话,倘若孩子想要回到你身边,我自也不会多加干涉的。” 花容吸吸鼻子,垂下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的确早就想回到云小衣身边了。 谢望山听苏意这样说,便也明白她的意思。他沉思片刻,眼下苏意已同他圆房,来日生个嫡子,谁还会在意这名不正言不顺,如同烫手山芋一样的女儿? “既然意儿这样说,那便就让花容自己选择吧。 若是她愿意留在宝香堂,自然由着江嬷嬷继续教养,但若是选择跟着云表妹去倚香园,认义母的说法便就此作废了。”谢望山落座道。 什么?! 云小衣觉得头上炸开了一记惊雷。 当初明明是谢老夫人说过的话,怎么今日,竟然轻而易举地就被谢望山和苏意给推翻了? 她还要留着花容在苏意身边当做眼线呢,如今这样,岂不是什么都不成了? 她忧虑地看向花容,拼命使眼色示意她说要留下来。 可花容早就在宝香堂厌烦了,每日仅仅是她学不会的课业已经让她脑袋发懵,更何况还要日日忍受嬷嬷的批评和两个小丫头的冷嘲热讽。 “娘,我、我想跟您回去。”花容脸上带着泪痕,嗫嚅道。 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 云小衣不禁在心里暗骂道。 “这可不是你说想回去便能回去的,我老太婆说过的话泼出去的水,除非是我老太婆反悔,旁人说的不算。”谢老夫人进门道。 谢望山忙上前搀住谢老夫人,笑道: “祖母说的话,我等小辈不敢忤逆。只是现在花容这孩子,的确想回到自己的亲娘身边。正所谓君子成人之美,望山也是一片好心。” 谢老夫人望了一眼苏意,目光从上至下,落在苏意的肚子上片刻。 她又转头看了看满面愁容的云小衣,沉声道: “就算这孩子想要回到她娘身边去,也得等小考完毕再说。若是哪个孩子小考通过,我自要在寿辰上将此事同亲友们宣布的。” 听雨和闻香互看一眼,这话的意思是她们也有机会? 苏意走到近前,奉上茶来,道:“谢祖母。如此,也不枉费那两个孩子辛苦一场。” 花容转头看向听雨、闻香二人,不由撇嘴道:“凭什么?她们本就是主母给我的丫头,哪有丫头和主子抢东西的?” 谢老夫人不悦地看向她,厉声道:“什么丫头主子?你们同在偏厅上课,出身自也差不多,不过是意儿寻了两个人给你作伴,你竟真将自己当成了主子?” 闻听此话,花容便哭得更厉害了。 “太奶奶不疼花容了,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娘如今也不要花容了,花容生来就是多余的,不如死了算了……” 谢老夫人脸色愈发暗沉,她扭头看向云小衣,这孩子真是继承了她八分的功力。 “日后,吴妈妈便由你来亲自督促看管花容。若是有半分的懈怠,便来报我,我自有法子整治。”谢老夫人望着跪在地上的花容,语气严肃道。 花容抽噎着:“求太奶奶饶了我,花容不想留在宝香堂了,花容想跟着娘……” 说着她又去看云小衣。 云小衣忙退后半步,恭敬而小心翼翼地垂首道:“花儿这是说的气话,乱发小孩子脾气罢了,老夫人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谢老夫人沉眸瞥一眼她,视线落在花容身上,威严道: “吴妈妈你带上花容同我回太安堂,我亲自教她。” 吴妈妈领了命,毫不客气地上前将花容拉了起来。 谢老夫人捻着手上的佛珠又看向苏意道:“你身子既然不妥当,就不该再为这些琐事操心。 那两个丫头姑且让江嬷嬷多费费心,你先将养着。明日徐大夫还会过来请脉,你且好生歇息着吧。” 说完,又深深看了一眼谢望山,道:“你也跟我一起走。” 谢望山不舍地看一眼苏意,可自己却又不敢忤逆谢老夫人的意思,他拱手应一声,只能跟着出去了。 云小衣咬牙切齿地看向苏意的脸,倏而扬起头来,酸道: “主母好本事,世子这样没笼头的马,竟然也被您给降服了,真叫人佩服!” 苏意浅笑:“表小姐也是有过丈夫的人,丈夫探望妻子,不过是夫妻之间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听表小姐的话,却叫人品出一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境来,这真是奇怪得很。” 云小衣冷哼一声,笑道:“主母这是说的什么话,小衣自然为主母高兴都来不及呢。” 苏意掀开茶盏,指尖摸着杯沿子转了一圈,目光落在旁边的锦盒上。 “表小姐一向与我合得来,此前还放心地将孩子留给我照顾,说什么我都是该好生谢谢表小姐的。 奈何一直忙着,也总顾不上,不若就将这水晶皂儿送给表小姐聊表心意,也算是借花献佛,希望表小姐不要嫌弃才是。” 话毕,若春已然端起盒子送到了云小衣的身前。 她定睛一瞧,这不是她先前刚送去太安堂的吗? 苏意见云小衣不接,又道:“表小姐是嫌弃苏意的礼物太轻?” 云小衣忍着火气拿过去,咬牙笑道:“主母有心,小衣谢谢主母还来不及呢!” 苏意将桌上的杯盖落回去,附加道:“表小姐一定要回去尝一尝,听闻着水晶皂儿是忠叔大清早从西街老张铺子里买的,难得得很。” 云小衣敷衍的笑,她看得清楚,这就是她做的水晶皂儿,哪是什么西街老张的手艺。 想到这里,她不由目光深了几分,谢老夫人果然还是更在意苏意一些。 即便她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谢老夫人还是没有打算,让她做谢望山的未来的正妻。 她攥紧手里的锦盒,正要开口致谢离开,外头忽有小厮来禀,说是前院侯爷回来了。 第74章 糊涂 太安堂内的香还没有燃尽,空气中氤氲着一层薄薄的烟雾。 谢老夫人将念珠搭在圈椅上,沉声道:“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罢,既然回来了,想来这一路也是辛苦。 你去同侯爷讲,若是太过劳累,就不用过来请安了,早些歇息便是。 至于大娘子,你快叫她从祠堂里出来,旁的暂且不提,伺候侯爷要紧。” 吴妈妈领了命,正要出去,定北侯谢推恰好一身戎装朝中太安堂过来。 “老夫人,侯爷来了。”吴妈妈有些激动地返回来,道。 “祖母,既然父亲到了,孙儿便暂且先退下了。”谢望山拱手道。 谢老夫人明白他这是想躲着谢推,便点头道:“你科考在即,认真笃学才是正事,且去吧。” 刚说完,谢推便已经前脚踏入了房门,他眉宇间夹着杀伐之气,步子极大,给人一种为之信服的魁梧感。 “你老子才进门你就要跑,搞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你害怕个球?”谢推沉声道。 谢望山步子一顿,忙笑脸道:“父亲说的哪里话,儿子是怕搅扰了父亲同祖母叙话。” 谢推却不看他,牛眼一样的眼睛略微倾斜,凌厉的视线落在花容身上。 他打量片刻,厚重的嘴唇始终紧抿着,没有任何发言。 “你如今才封侯不久,外头的人都在等着挑你的错处呈递到陛下跟前。 这样的时候,你不在前线为我大宁捍卫疆土,做陛下手中的利刃,忽然返回家中是何道理?”谢老夫人蹙眉问道。 谢推恭敬地颔首,眉眼低垂道:“母亲不知。儿子今次回来,正是陛下的旨意。” 谢老夫人直起身子,往前凑了凑,拧眉道:“圣上怎会忽然下此旨意?难不成是你做了什么违逆的事,被陛下捉住了把柄?” 谢推垂首,只淡淡道:“母亲多虑,圣上仁德,体恤臣子,儿子只是奉旨回来养伤。” 谢老夫人舒口气,将手上的念珠再度搭回圈椅上,转而关切道:“既如此,便好生养伤吧。” 谢推应一声,转眸盯着谢望山道:“你随我来。” *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打在人身上,影子瑟缩在脚底,变得不安而胆怯。 谢望山被几个人架着,走到院中,只觉得有人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整个人就倒在了身前的长凳上。 凳子很长,虽然看着老旧,但是出奇地结实。就算谢望山用上了吃奶的力气挣扎,可凳子依旧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父亲,儿子不知犯了何错,您为何如此?”谢望山嚷道。 谢推拿过身边小厮递上来的板子,沙包大的拳头紧紧攥住,挥舞落下之间,耳边是谢望山凄厉地哀嚎。 “爹——我错了——爹!” 谢推目眦欲裂,又是一板子下去: “你花天酒地我不管,你游手好闲想要做个纨绔我也不管,但是你这张嘴,若是真管不住,那为父便来替你管一管!” 谢望山哀嚎着,根本听不见谢推到底在说什么。 “你给我住手!”钱氏小跑着过来,喝道。 听到钱氏的声音,谢推马上将手上的动作收敛起来,他顺势丢掉手里的板子,马上拘谨得像是一只家养的小兔般温顺。 “夫,夫人怎么来了……”他憨笑道。 钱氏上前厉色看向他,怒道: “你一走不是几年就是几个月,儿子女儿都丢给我。 如今回来便教训我的儿子,你谢推是在军营耍威风惯了,如今到了家里竟然对着孩子搞这样的派头,你神气什么!” 谢推被戳中了软处,一时便说不上话来。他笑着拉一拉钱氏的衣袖,有些讨好道:“夫人莫气,为夫也是一时性急,没搂住火气。” 钱氏瞪他,半分余地也不留道:“那是你的孩儿,又不是你擒来的战俘,更不是你手底下任你呼喝的手下! 想我当初嫁给你,只念着你是个憨厚的,如今看来是我错了。你如今做了定北侯,地位也高了,你看不上我这样小门户官宦人家出身的了!” “夫人,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谢推软声道。 钱氏却并不买账:“你越是解释,就越是这个意思。” 谢推有些无奈,许久不见,一见面还是如此胡搅蛮缠。 他挥挥手,示意手下的人将谢望山放开。 见此,钱氏上前忙查看谢望山的伤势,又担忧道:“严妈妈快去请郎中!” 谢推攥了攥拳头,眉眼中的深情一闪而逝,最终只低沉道:“夫人疼爱孩子,为夫此举的确有些欠妥当。 可子不教,父之过,我常年离家,自然知晓你多年来的辛苦,但我并非耍官威、搞派头。 如今孩子已经成婚,自然也该明白些道理。可现如今,却还是日日在外鬼混胡说。 眼下还不知哪句混账话传到了官家的耳朵里,令官家特意下旨,名义上叫我归家养伤,实际是暗中叫御史台调查我。 这样的孩子,我若再不多加管教,难道要看着他害了咱们整个侯府吗?” 钱氏将谢望山护在怀里:“难道官家下旨就是孩子在外头说了你?你怀疑谁都可以,就是不能怀疑自己的孩子!” 谢望山气的来回踱步,他自怀中掏出一封密信拍在钱氏的手中道: “夫人看清楚,这是户部尚书魏恒之给我寄的密信,若非望山在军饷贪墨案的敏感当口,去玉春楼醉酒狂言,官家自然也不会下旨叫我返家养伤!” 钱氏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她不安地看向谢望山,询问道:“山儿此事当真?” 谢望山将视线别开,只嘀咕道:“也不过是同几个好友,吹吹牛,讨讨姑娘的欢心罢了,也称不上狂言……” “‘家中千金万顷可养姑娘们一生无虞’这种话难道不是你说出来的?!”谢推质问道。 谢望山垂头,沉默着。 见此,钱氏的脸色一沉:“你这个孩子,怎么竟做这些没脑子的事情!你可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谢望山嘴硬辩解道:“可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也未见得就与父亲返家有关,许是父亲太过敏感也说不定。 再说,咱们清者自清,那魏老头儿一向也是个小题大做的人,何必……” 谢推的巴掌忽然落下来,骂道:“你个混球!冥顽不灵!糊涂!” 第75章 闲话和玉佩 茶肆中人声鼎沸,交谈声和杯盏碰撞的声音萦绕周围。 谢望雪一身男装坐在苏意身边,喝了口茶道:“憋闷了许久,可以再出来逛逛了。” 苏意将手里的茶搁在桌上:“咱们今次出来是去采买给老夫人寿宴上用的绸缎布匹。你要小心些,莫叫旁人再瞧出你是个女子。 否则被报到婆母那里,我可再不敢带你出来了。” “嫂嫂放心,底下的丫头我都交代过了,断然不会再如上次般。”谢望雪笑道。 银环掩面笑,调侃道:“二姑娘一看就灵得很,怎能受得了日日在府上拘着?” “姨娘说的极是!奈何我是女子出身,若是个男子,我如今一定能像父亲一样驰骋沙场,又何必拘在府上,日日看花、看草、看婆子。” 谢望雪说着便趴在桌上,像是泄气的皮球一般。 银环被谢望雪逗笑:“既如此,咱们一道在街上逛逛,可不能叫你白来,总得玩尽兴了才好。” 说完,三人起身便出了包厢。 彼时外头的议论声愈加清晰,字字句句都传进谢望雪的心里。 “听闻先前宁国公府退亲,正是因为顾家的小公爷看上了二小姐。” “什么呀!明明是谢家的二小姐先前就喜欢了顾家小公爷,不过是被自己的长姐抢了先。想来当年退婚,说不定是当年谢家二小姐从中作梗呢!” “哎哟,那这二小姐可够有心机的。如今还恬不知耻拉着伯爵府受辱,在伯爵府的菊花宴上公然约见顾家小公爷不说,听说二人还在亭中卿卿我我,被谢家大娘子瞧见了。” “啧啧啧,这谢家怎么说都是刚受封的新贵,这是急了眼,想要攀高枝儿呢吧!” “谁知道呢!你们可不知,听闻那日伯爵府的内宅中,可是春色一片,谢家二姑娘是什么样的身段儿?那可是肤白若雪,吹弹可破!” “哟!听你这么说,好像真的见过似的!” 男人得意地笑,将嘴巴里的瓜子皮吐了吐,更加狂妄道:“那可不,我当时就在边上瞧着呢!” 语毕,一把冒着寒光的长剑已经横在他的喉前。 “可属实?” 他面色骤变,惊骇恍然地缓缓转头,手脚僵硬道:“小人也不过是胡诌……姑娘难道是谢家的二姑娘?” “瞎了你的狗眼!本姑娘是伯爵府的沈知夏!” 说完,沈知夏抬脚一踹,那人便翻滚着撞翻了桌子,滚出数步之远。 周围的人看势不妙,皆仓皇地四散逃开。 谢望雪绞着帕子,眼神满是不安地看向苏意,下一刻便哭了起来:“嫂嫂,他们这样说我,我……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呀……” 苏意轻拍她的后背,劝道:“此事也并非你的错,不过是些名不副实的谣言,咱们先回府去,从长计议。” 苏意看一眼沈知夏,丢给她一个感谢的眼神,扶着谢望雪出去了。 银环冲沈知夏做了个礼,也随着走了。 * 苏意看一眼外头的天色,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现今侯爷忽然回来,不久后伯爵府便会遭逢大难,难道伯爵府被抄没会跟定北侯府有关? “嫂嫂,如今外头的人都这样说我,我可怎么办呀?”谢望雪哭道。 苏意见她脸上的泪擦干净,沉思片刻后,道:“想来此事最好的办法,就只能让小公爷将你娶回去了。” 谢望雪止了哭声,抽噎道:“可小公爷他喜欢的并不是我。况且,国公娘子本就与母亲早生芥蒂,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 “放心,我会帮你。”苏意道。 说完,她示意若春将谢望雪搀上了马车。 “你二人在此稍待我片刻,我去同沈家大姑娘说几句话道谢。”苏意道。 * 沈知夏还在茶肆,身前放了一杯清茶,无人敢近。 苏意过去将她拉进包厢,低声道:“近来你父兄可有传信回来?” 沈知夏有些不解,坦诚道:“父兄一向一月寄信一次,这个月的信件还未送到。你忽然问我这些做什么?” “官家呢?官家可对你伯爵府下过什么特别的旨意?或者什么奇怪的话?”苏意焦急道。 沈知夏环臂想了片刻,道:“没有。” 苏意蹙眉,又道:“你近来家中可有奇怪的人?” 沈知夏无奈一笑,不解道:“阿意你在想什么呢?我伯爵府满门英烈,对圣上的忠心天地可表,就算有小人暗害,恐怕也得掂量掂量。” 苏意略略舒眉,认真道:“你一旦觉得有何异样,定要通知我。” 沈知夏点头,笑道:“放心,若有事,我第一个通知你。” 话尽,沈知夏又想到什么。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件青玉梅花吊坠,道: “这应该是定北侯府的东西,先前从一群无赖身上掉下来的,不知是不是偷的。暂且还给你吧。” 苏意接过去,随手收进袖袋中,颔了颔首,提步离开。 出了茶肆,苏意正要上车,却被一位道士模样的银发老人拦住了去路。 老人须发皆白,一手拿幡一手拿铃。他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来往来往,往来往来。往生往死,往死往生。” 苏意冲他微微颔首,只觉得是个可怜的疯癫道士,便抬手示意边上的若水给些银两打发。 可老人却不接,只在苏意身边来回踱步。 “你是回来的人吧?”老人忽然冲苏意眯了眯眼睛。 苏意怔住,仿佛灵魂在一瞬间被人看穿,不由惊得手心冒汗。 老人上下打量一番,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上来道:“收着吧,好好看看,会帮到你的。来往来往,往来往来。往生往死,往死往生。” 苏意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的老人,册子已经被塞到了手上。 她垂首看一眼,名曰《孙子兵法》。 苏意有些无奈,她一个妇道人家,看什么兵法。不过也算是老先生的好意,思及此,便小心地收了起来。 * 马车刚行到府门外,谢望雪便重下了马车。 四周行礼的婢子全然不顾,直接奔回房间,将自己反锁了起来。 “喜儿,你去告诉母亲,若不能嫁给小公爷,我情愿饿死!”谢望雪隔着门道。 苏意与银环追上,银环敲了几下门安抚道:“二姑娘还是出来好生说话,这样传到大娘子的耳朵里,岂不是叫人为难?” “有什么好为难的,就算我这样的话传不到母亲的耳朵里,那市井的闲话早晚都要传进来的,不如我自己先找好后路的好!” 第76章 大姑姐来了 钱氏闻声而来,谢望山也跟在其后。 钱氏匆匆的步子走过来,抬手指着苏意骂道:“就说事事都是因为你,若非你那日带着雪儿去什么伯爵府,又怎么会出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如今倒好,你妹妹在陵京的名声全没了,咱们侯府的脸也被丢尽了,看我今日便让望山一纸休书将你赶出家门去!” 谢望山面色一凛,刹那也忘却了自己受伤的屁股。只见他箭步挡在苏意的身侧,护卫道: “母亲,您说的是什么话! 您怎么可以事事都推到意儿的头上,她本就为了侯府上下最是辛苦,二妹妹贪玩才有了现今的局面,你何必迁怒在意儿身上?” 钱氏愣了愣,谢望山的架势倒是像极了当年护在云小衣身前的模样。 她皱起眉头,喝道:“你给我让开!” 谢望山坚决地将苏意护在身后,厉声道:“母亲想想清楚,若不是母亲骄纵望雪,她又怎么会任意妄为,酿成今日的苦果?” 钱氏被堵得哑然,她有些不甘地瞪一眼苏意道:“此事我暂且不与你计较,你妹妹望雪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第一个先拿你是问!” 话音刚落,便听房内“咚”的一声沉闷的响动。 “坏了,大娘子莫不是二姑娘想不开,寻了短见了?”严妈妈有些不安道。 霎时,钱氏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她慌忙去拍门,边拍边喊谢望雪的名字。可任她怎么呼喊,里头半丝声响都没再响过。 钱氏慌了:“望山你快撞门啊!” 谢望山忙朝李贰招手,叫他喊几个小厮过来撞门。 一时,呜呜泱泱四五个人过来,手里一起抱了一根比大腿更粗壮些的木头,“哐哧哐哧”开始砸门。 谢望雪刚站上木凳,手里拿了根麻绳,正苦思该如何表现才更像寻短见的模样。 “砰”一声,厚重的雕花木门砸在地上,钱氏便领着一群人冲了进来。 谢望雪拿着绳子愣了愣,马上勒紧自己的脖子,威胁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勒死我自己!” 钱氏吓得直冒汗:“雪儿,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把绳子放下。” 谢望雪拉紧手上的绳子,细而白的脖颈上已经隐隐看到些许的红痕溢出来。 “眼下事情闹得这样大,女儿在陵京早就没有脸了,何必活下去,不如死了干净的好!” 钱氏更着急,却也只能跳脚道:“你难道就不想想以后?你若是死了连顾何那小子的面儿都见不着了,你要眼看着他娶别人不成?” 似乎说得有些道理。 谢望雪沉下眸子,可小公爷心里的人是玉春楼的玉和姑娘呀。正想着,眼睛便开始酸涩。 许久,她憋泪道: “母亲,可他喜欢的是旁人,又怎么会娶我?” 话音刚落,一支雕刻着梅花纹样的玄铁长箭穿风而来。长长的箭身掠过人群的视线,随着清脆的响动,利落地将谢望雪手里的绳子打落在地。 “我谢推的女儿由不得旁人拒绝,此事爹爹帮你。”谢推挽着弓,大步走至门前道。 此刻,他换下了甲胄。穿一身素色的交领常服,魁梧的身形立在众人面前,目色雄浑,浓眉中拢了一层不容怀疑的威严气概。 钱氏愠色看向他,斥道:“将你的弓给我收起来!若是伤到了孩子,我跟你没完!” 谢推垂眸看一眼谢望山,喝道:“还不快去把为父的箭取回来?” 谢望山正要抬步过去,钱氏却伸手将他拉住,转而对谢推道:“自己在家里搞这些花架子,让他自己去捡!” 闻声,谢推只能尴尬地摸了摸挂在身上的弓,笑意盈盈地去捡落在窗边的玄铁箭。 苏意抬眼看去,那玄铁箭上的梅花雕刻的实在清晰。 箭身上统共三朵梅花,每一片花瓣又分别雕刻三根花芯,工整而精美,线条力量稳定而圆润,想来如此技艺,一般的雕工是断然做不到的。 事毕,谢望山便自顾搀着苏意往宝香堂去。 “世子身上还有伤,不必特意送我,还是快些去忙你的事情才是。”苏意驻步道。 谢望山微笑,眼眸中似乎带着盎然的春意:“你总是这样顾着我,我一个男人自然会自己照顾好自己。 倒是你,身子一向不好,如今又为了祖母的寿辰日夜操劳,我实在对你有些放心不下。” 苏意沉下眼眸,眸底是一片难以叫人觉察的冰冷。 “此前便听闻我这弟弟收了性子,今日瞧见这一幕,我是真的要信了。” 声音来处在拐角的尽头。 女子穿着一件杏黄色的金线芙蓉褙子,青丝高挽,鬓边簪了一根精巧的牡丹花镀金钗子,双耳坠着一对产自西域的琥珀耳坠,晶莹玉润,贵气十足。 苏意寻声而望,忙行礼道:“见过大姑姐。” 谢望月却并没有看她,只将目光落在谢望山的身上,调侃道:“我这许久的日子没有见你,难不成你改了口味,不喜欢那些秦楼楚馆的浓妆了?” 谢望山拱拱手,笑道:“姐姐来便来了,见面就这样调笑与我,是觉得弟弟好说话?” 谢望月大笑,一把捏住谢望山的脸颊道:“你个小王八羔子,在你夫人面前你充什么厉害的,你小时候可都喝过我的尿呢!现在在这里同我摆谱?” 谢望山脸色一沉,又见苏意掩面笑了,愈加觉得没有面子。 他眉峰耸起,不悦道:“弟弟而今也是成了家的人,况且还当着弟妇的面,姐姐说这些旧事,只会叫人没脸面,那里能觉得半分的姐弟情深?” 谢望月见此,笑得愈加开心了。她伸手轻轻推了推谢望山,继续道:“不过就是一些玩笑话,你还真同你亲姐姐置气不成?” 谢望山转过身去,眼神掠过苏意的面,严肃道:“从今以后,我怕是在意儿的眼中再抬不起头了。” 苏意转眸望他,他那双透亮的眸子里似乎真的饱含委屈和担忧。 谢望月一把将苏意拉到身边,一双吊梢眼将苏意上下打量一个遍后,骄傲道: “今日我说的自然都是对着自己的亲弟弟而言,你既是他的妻,就应该同他共进退,切不可将这些话说出去,也不能笑话你自己的丈夫,你可听明白了?” 苏意莞尔:“大姑姐说的是。苏意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大姑姐与世子叙话了,先行一步。” 说罢,抬步离去。 第77章 探望 谢望月冲着苏意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口,嫌恶道:“小门户出来的孤女,有什么可横的?” 谢望山上前拉了拉谢望月的衣裳,道:“大姐误会了,意儿很好,并不是骄横的性子。” 谢望月浅笑:“从前怎么不见你这副样子?我可还记得当初快要成婚时,你同我是怎么哭的,怎么如今又变了一个心思?”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意儿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谢望山有些羞赧道。 谢望月不屑一哂,警告道:“你倒是说得好。 从前却也是你叫我给她下药的,此事若叫她知道,她还能不管不顾继续做你的妻子? 你还是自己掂量掂量,到底是守着她,还是转头将宁国公府失踪多年的嫡长女娶回来,光耀我谢家的门楣。” 谢望山一怔,云小衣的身世的确令他为之一惊。可现如今,他满脑子里全是苏意,若再叫他去亲近云小衣,他却再做不到了。 谢望月审视良久,不由伸手扯一下他的衣服,道:“怎么?难不成你现今又不喜欢云小衣了?” 谢望山沉默着,他说不上来。 谢望月还想说什么,吴妈妈却过来喊:“大姑娘,老夫人醒了,正在正厅等着见您呢!” 谢望月仰起头来笑着应一声,转身又叮嘱谢望山道: “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清楚。 咱们侯府能走到今日不容易,万事也不能只靠着父亲。你是家中唯一的嫡子,总要为自己的前程考虑。 咱们若是真能攀上宁国公府,日后侯府在京中,必然是横着走的。 就算你不能科考落榜,有宁国公在朝中为你撑腰,还有虞贵妃和瑱王在,咱们有什么好怕的。” 可他只喜欢苏意。 他只想苏意一直在身边陪着他。 从前,他的确想害死苏意,然后让云小衣做他的正妻。 可如今,他爱苏意。只要苏意能够安好,就算自己一无是处,就算侯府不再是侯府,他全不在乎。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这种非一人而不可的笃定感,让他无法专心在其他任何女子身上。 他甚至在那夜之后,迫切地想要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孩子。 * 若春跟在苏意的身后,疾步之中,有些不悦道:“ 大姑奶奶真是目中无人。主母同她见礼,她眼皮都不抬一下,叫人看着窝火。 不过就是嫁给了户部尚书府的大公子,又不是什么勋贵的人家,回门还这么拿乔给谁看?” 苏意淡然:“她不是拿乔,是看不起我的出身罢了。侯府里长起来的嫡长女,总要比寻常人家的女子更高傲些的。” 若春还想说话,苏意却又开了口,道:“先陪我去探望周彦,也不知他的伤好些了没有。” “可大姑奶奶来了,不该先去正厅瞧瞧吗?说不准,姑老爷也来了,咱们若不去,岂不是怠慢?”若水道。 苏意脚下不停:“此事也没有接到下人们的通报,无需去管。他们若真要见我,自然会着人来通报,咱们又何必自己贴上去惹人不快?” 若水应了一声,又道:“先前银环姨娘盘下的铺子快要开张了,姨娘说,主母懂得识人,想让主母给寻个合适的人做管事掌柜呢!” 苏意微微一笑,心下便已经有了人选。 “周彦被打之前可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苏意停下,忽问道。 “说起来也奇怪。周大爷那样本分的书生,凡事都要讲个理,可偏在主母挨罚后的一日,却与世子在府门口吵个不停。 具体吵了什么,阿福没说,只能看得出世子是理亏的,周大爷半只脚都不让。可却惹恼了世子,被踹了一脚,脸也磕破了皮。”若春如实道。 这样看,周彦定是为了她去同谢望山讲道理去了。 如此一想,这一顿挨打,保不齐就是谢望山雇打手所为。 “真是个呆子。”苏意捏紧袖中的帕子,摇头道。 说着,脚下的步子不由翻飞。 * 窗外的微风卷起几片残花,各自打着旋飞到空中,又旋转着穿过木窗,落在屋内黑亮的地板上。 周彦端着本书,闲散地倚坐在床边品读。 苏意挑了帘子进来,手上端了个果盘。盘子里放了三个金黄色梨子,黄澄澄的像是上了漆一样有光泽。 周彦忙收起书本,笑道:“你来看我还带什么东西?同我倒是多了些见外的礼数。” 苏意瞅他一眼,自顾将果盘放在桌上道:“再过些时候,待你的伤大好了,我要请你去帮我办件事。” 周彦撇撇嘴,失望道:“青州邻家的女孩儿见哥哥病了,头先必然关怀备至地道一句‘兄长的身子可好些了吗’。 你倒好,稍微露面,便是使唤我做事,难不成我上辈子做了什么亏心事,这辈子就派了你来折磨我?” 苏意掩面笑,一本正经道: “咱们之间的关系可同他们兄妹更近些,用不着说什么客套话。我既然来看你,自然是记挂着你的,你只明白这些就足够了。” 周彦扬起眉毛,又微微皱了皱,最后认输一般,无奈道:“也罢。就看在你来看我的份上,我便勉强答应你吧。” 苏意走过来看着他:“你知道我用要你做什么你就敢答应?” 周彦愣了愣:“难不成你还要我杀人放火不成?” “我便是想让你去,你却也没那个武功傍身不是? 你也不用想太多,银环姨娘此前同我一起盘了个铺子。我属意你去帮我盯着些,大小算是个掌柜,每个月给你按时发月钱。”苏意道。 周彦沉下目色,两只手将手上的书本捧起,送到苏意面前道:“你瞧这是什么?” 苏意抿了抿唇,面容严肃道:“你若是觉得做掌柜委屈了你读书人的身份,大可不去。反正姑娘我不缺银子,还怕顾不到合适的手下不成?” 周彦摇摇头,将手上的书本轻轻放在墨绿色的薄被上,然后两只手平摊在苏意眼前,慢慢抱拳道:“多谢主母赏识。” 苏意似笑非笑:“你倒是惯会同我玩儿花样。” 说着,她将手上的梨子递上去,询问道:“腿还疼吗?” 周彦摇头,啃一口梨子含糊道:“习惯了,过些时候就能好了,无需在意这些。” 苏意望一眼他打着绷带的腿,将袖袋中的梅花玉坠了出来。 “这东西你可见过?” 第78章 姑爷慎言 周彦仔细审视一番,道:“没见过。瞧成色,像是块上好的和田玉。” 苏意点头,又将玉坠小心地收起来,道: “你自入陵京以来,一直在府中苦读,与外人结仇自是不可能。 如今平白挨了打,这样窝火的事情落在你的头上,我就算是将陵京翻个遍,也得帮你将背后的人揪出来教训教训。” 周彦直起身子:“此事你不必细查,不过就是街边的无赖泼皮,就算查了也无济于事。” 苏意不说话,只盯了他半晌,严肃而气愤道:“你还想搪塞我? 如今这坠子都被知夏交到了我手上,你还不与我说实话?” 周彦垂下头去,手不自觉地抓起书本,紧紧攥住。 苏意起身:“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是什么心思我能不知? 你一向待人和气,只不过有时得理不饶人了些。可就算如此,也不可能惹得旁人对你拳脚相加。 此事,你定是为了我。若非是看不过我受罚谢望山却未出面袒护,你不会这样出头。” 周彦的头深深埋下去,苏意的话像是一根极细极尖的刺,不觉间刺到了他心间最软的地方。 他怎么忍心看着苏意受罚?可对于现在的苏意来说,他的身份只能让人愈加耻笑她。 他无法改变事实,更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他只能寄希望去说服谢望山。说服他、教育他,让他去成为能够保护苏意的最佳人选。 可他失败了,不仅结果滑稽,更加让自己显得可笑。 即便如此,那是他仅能为苏意做的。 苏意盯着他的脸,沉声问:“你为何不说话?” 周彦咧了咧嘴,避开她的目光:“我只怕,没人能够如我一样保护你。” 苏意怔住,仿佛有人在身后给了她一个结实而可靠的拥抱。 一瞬间浑身的铠甲瞬间崩裂,维持良久的坚强轰然倒地,就连那颗柔软的心脏,仿佛被人安全地罩了起来,再不惧怕任何棍棒刀枪。 眼眶中似乎有一团滚烫的东西汹涌而来,不由分说地霸占了整个眼睛,最终化成沉默化入虚无。 她背转过身,瘦弱而挺拔的身姿,仿佛远山般渺远,清冷。 * 谢望山还未走到正厅,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李贰忙问:“世子怎么了?” “今日长姐对意儿会否太过轻蔑了些?”谢望山转身道。 “大姑娘对主母不是一向如此吗?”李贰不解道。 谢望山诧异:“长姐从前便这样对意儿?” 李贰笃定地点头。 见此,谢望山不甘地长叹一声,道:“从前是我太不在乎意儿的感受了,你去书房将我珍藏的金雀钗取来,替我送去给她,就说我盼着她开心些。” “?” 谢望山见他不动,旋即喝道:“还不快去!” 李贰忙领命离开,生怕慢了一秒,屁股就会被谢望山的脚追上。 * 正厅内,谢老夫人笑容满面地望着魏轼道:“你父亲近来身子可好?” 魏轼颔首:“父亲身体康健,多谢老夫人挂心。” 谢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又道:“你们今日来得巧,侯爷和大娘子有要事,暂时脱不开身。 现下意儿和望山还没有过来,望月心急既然已经过去寻,想来也快来了,你便先稍待片刻吧。” 魏轼礼貌一笑,道:“是小辈的错。只是月儿她听闻侯爷返家,一时兴奋地忘记了时间,套了马就奔来了,若是扰了老夫人的清梦,还望老夫人见谅。” 谢老夫人将茶搁回去,面容含笑道:“我知道她自小便是同她父亲更亲近些,怪不得的。 此刻,望月也去了许久,却不知是否找见了。吴妈妈,你再叫两个丫鬟去寻,务必快些找到意儿和望山。” 魏轼已在厅中做了许久,心下便想去院中游览,于是便道:“不如先让小婿在院中走走,说不准还能遇见。” 闻言,谢老夫人立刻会意,微笑道:“想来你坐在这里也是无聊,且去逛逛吧,那院中的花草尚还能看一看,再过些时日恐怕就要全萎了。” 魏轼起身,冲谢老夫人拜了拜,提袍而去。 “要不要婢子们跟着伺候?”旁边的丫鬟询问道。 谢老夫人摇摇头:“由着他去吧,不过就是在前院逛逛,也没什么可看的。” 说完,谢老夫人拄着拐杖,进了内室。 * 苏意沉默良久,待气息平稳后,道:“你如此顾念我,倒叫我拿不出能感谢你的东西。真是可恶至极。” 周彦笑了笑,平静道:“你我之间的情义,无需谈及感谢二字。你只需记得,无论何时,只要你需要,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苏意垂下眼眸,伸手拿起一个梨子塞进他的嘴里道:“吃你的梨子吧!就你嘴巴会说!” 魏轼穿了一件菖蒲色缎面的暗花圆领常服,手里拿了一支半枯萎的残花走出门来,笑道: “正厅里不见府上的主母,原来是跑到了这里同男人私会。都说定北侯府磊落,如今看来,倒是下作得很。” 说完,他将手上的花轻易地折断了,揉碎后丢在了地上。 苏意快速打量眼前的人,沉声道:“大姑爷想必是误会了,苏意不过只是探病,并非姑爷想的那样。” 魏轼轻蔑勾了勾唇,几步便逼近了苏意道:“高门贵府里的事,咱们都心知肚明,你何必做一副清高的模样,我又没说要去揭发你。” “姑爷慎言。”苏意锋利的目光看向他,道。 魏轼却并没有被苏意的眼神击退,相反,他不动声色地伸手环住了苏意的腰,轻轻一拉便更拉近了与苏意的距离。 周彦见此,猛然起身间却忘了自己的一根腿是坏的,下一秒脚下一空,不出意外地从床上扑倒在了地上。 “放肆!你放开她!”周彦大声吼道。 魏轼擦过苏意的耳边,抬眼看见地上的周彦,奚落道:“竟然是个残废。怕不是主母的眼光不好,瞧不上我这样的脸?” 苏意愠色地看向魏轼,抬手扬起的巴掌还没有落下,他敏捷转身,躲开了。 “弟妇莫要动怒,怒色在弟妇的脸上,只会侵蚀美貌,其他毫无益处。”他戏谑道。 第79章 借题发挥 苏意正要说话,谢望月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你在这儿干什么?” 听语气,不像是询问,倒像是在审判。 苏意朝她福了福身,并没有讲话。 魏轼的眸子略微暗了几分,笑道:“我在厅中待着无趣,特意出来寻你。不巧,撞见了弟妇与人私通。” 谢望月狐疑地看过眼前的二人,道:“私通?” 方才,她就是被周彦的吼声引过来的。她还以为是他不争气的弟弟,又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吴妈妈小跑着走来,边走边喊道:“大姑娘这是要去哪里?老夫人还在正厅里等着您呢!” 话毕,停在谢望月的身后,目光便在屋内两男一女的身上不停来回打量。 “见过主母。见过大姑爷。”吴妈妈行礼,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魏轼笑笑,继续反咬道:“你们谢家的主母真是有意思,白日与人私相授受,却也不知避人。” 吴妈妈心头一惊,却不敢说话,只震惊地望向苏意的侧脸,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谢望月眯起眼睛,凑近魏轼,玉手抓住他的衣领小声道:“莫不是你在此偷吃?” 魏轼轻柔地拂开谢望月的手,顺势攥在掌心道:“我的好娘子,你瞧仔细些,那地上的才是奸夫。” 她沉思片刻,左右思量一番。 今日此事,不如就顺着魏轼的话说下去,直接让望山一纸休书将苏意休掉,转头再将云小衣扶正,宁国公府那头还有何话敢说? 谢望月的眼神凌厉了几分,如剑一般的目光在苏意和周彦之间游移片刻,道: “真是想不到,谢家的主母和一个外男,竟然会做出这样苟且的事情!我看此事,还是应该快些告诉祖母,赶紧处置!否则时间一过,也不会这样人赃并获了!” 吴妈妈在一旁听着,心中却也难辨真假。 苏意不紧不慢地将地上的周彦搀起来:“大姑姐想必看走了眼,若是我真跟周公子有什么,恐怕也不会嫁给世子。” 吴妈妈闻言,忙帮着解释道:“周大爷是与主母一起长大的,情义深厚,过来探病自是应当。大姑娘刚刚回府,府上有些事情不大清楚,免不了会误会。” 谢望月斜睨吴妈妈一眼,道:“吴妈妈年纪也上来了,保不齐会老眼昏花。再说了,主子们说话,哪里有嬷嬷插嘴的份儿?” 吴妈妈立刻垂首沉默下去,再不敢多嘴。 苏意的眸子冷了几分,带着寒意笑道:“大姑姐是来回门,却竟不知端着如此大的主家派头。今日这屋内,倒是大姑姐更像是家中的主母。” 谢望月却不看她,昂着头自说自话道:“吴妈妈将她给我绑了,我要将她亲自押到祖母面前去。” 吴妈妈上前几步,低声道:“主母,不若此事就去祖母那里分辨分辨,想来此事是大姑娘误会了。” 误会? 谢望月更加气恼,她抬手便给了吴妈妈一记响亮的耳光,斥道:“你个老刁奴!今日谁是主子,谁是外人你都分不清了?” 吴妈妈这许多年还从未被这样打过,一时腾起几分怒意,却终究忍住没有发作。 她忙噤声退后,此刻只想远离战场,免得伤着自己。 若春和若水刚在厨房做了些点心过来,正端着盘子往这边走。 远远的,她们就看见里头的景象不大和缓。若春凝望片刻,与若水交换了个眼神,转身走了。 * 谢望山在正厅内刚吃了一盏茶,李贰便匆匆跑来见他。 “有什么事非要我出来说?”谢望山不悦道。 李贰喘着粗气:“大姑姐与大姑爷在客房正为难夫人呢!” 什么? 谢望山的眉峰隆起,语气也急切了几分道:“怎么回事?” 李贰将所看到的说了一遍,又补充道:“大姑爷摆明了就是轻薄夫人,却倒打一耙非说主母与周大爷私通,叫人看着窝火。” 谢望山提步疾行,走出数步后,忽然又停下来道:“你方才说意儿去客房探望周彦?” 李贰点头:“夫人与周大爷自小一起长大,自然感情深厚。周大爷的伤又那么严重,夫人担心,时常过去探望照顾。” 感情深厚?担心?探望照顾? 谢望山听到这几个词,不由拧紧眉头。 “现在情况如何?”他问。 “瞧大姑娘的架势,应该是铁了心要把私通的罪名安在主母身上。您若是不去,主母免不了要受苦头。”李贰如实道。 谢望山沉吟片刻,道:“暂且由着她去,就算是闹大了天也要到祖母这边处置,先不管了。” 李贰诧异地看向他:“可主子,您不是现在最在意夫人吗?现今夫人是被人冤枉的,您难道就这么看着?” 谢望山不耐烦地盯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 若春一路小跑,出了府门直接拐到御街上,见到医馆的招牌,问也不问便冲了进去。 “冯大夫,白川先生在吗?”若春上气不接下气道。 冯大夫正给人诊脉,许久后,他才抬眸道:“不巧,先生刚坐上马车,出城往永州去了。” 若春更加着急:“先生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半盏茶的功夫。估摸着,已经出内城了。” 闻言,若春也顾不上致谢,一路小跑着沿着御街又朝城门的方向去。 今日番邦的商贩较平日更多些,路上的骆驼慢悠悠地走着。 远远看去,两只骆驼中间夹着人,人群里又混着骆驼和马,一时变成了交通拥堵的源头。 若春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有几次差点撞在马屁股上。 牵马的打量一眼,骂道:“看着点儿!我这马可金贵得很,一个够买你仨的价儿!” 若春顾不上这些,她转个方向,提起裙子立刻又如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 她要赶紧找到白川先生,眼下在陵京中,也只能靠白川先生才能救苏意了。 * 谢望月又垂眸看向苏意,纤细的手指挑起苏意的下巴,笑道:“真是好美的一张脸。” 说完,谢望月抬手便是一巴掌。 苏意临危不乱,只见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的胳膊反锁其后,凌然而沉稳道:“大姑姐若想耍主子威风,还是回户部尚书府耍得好!” 说完,顺势将谢望月推出去,看着她狼狈地摔了一个趔趄。 第80章 为了你 谢望月恼羞成怒,气急败坏道:“你,你竟敢反抗?还敢推我!” 苏意将周彦扶到圆凳上:“大姑姐怕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从前您在府上是姑娘,自然是主子的身份。 可现今您早就是魏家的媳妇。 这里是谢家,您来了,便是客人。客人就应该守规矩、知分寸,您现今的做派,不说僭越,可却是无礼又狂妄!” “你!你竟敢这么说我!”谢望月被苏意堵得说不出话来,气得直发抖。 魏轼见状,讽刺道:“我与月儿今日回门,见你举止有失,不过就是出口训斥你几句。你一个弟妇,姐姐训话,怎么都得听着些才是,竟不知你如此巧舌如簧,能言善辩。” 谢望月瞅一眼苏意,高傲道:“此事就算是祖母来了,也是你与这男子行为不知检点,还在此胡搅蛮缠,说我的不是。吴妈妈,你出去喊人来,快将她给我绑到祖母那里去!” 苏意沉下眸子,眼前的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将私通的罪名栽赃到她身上。 吴妈妈无奈,苏意才与谢望山圆了房,怎么可能再与周彦私通? 她犹豫片刻,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姑娘,此事尚且还没有定论,不能随便绑人。再说,主母是侯府的掌家人,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丢了谢家的脸面?” 谢望月眼珠转了转,只觉得吴妈妈的话极其叫人不快。 片刻后,她又提着嗓子道:“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娟子你过来,将她给我绑了,先关进柴房里。明日我就禀明祖母,让祖母送你们二人去投湖!” 说话间,一个黑脸的丫鬟便走了上来。 若水从外冲进来,挡在苏意身前道:“谁敢动主母!” 谢望月眯了眯眼,抬手示意黑脸娟子上前,先把若水捆起来。 周彦见此,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吼道: “住手! 朗朗乾坤,我二人清清白白,你们这些小人,捕风捉影,强加罪名,简直可笑!” 谢望月踱过去,轻蔑地注视周彦道:“我竟将你忘了。” 说完,只听清脆一声,谢望月的手还未打在周彦的脸上,苏意已经利落地将她的琥珀耳坠扇飞出去。 痛感清晰,可感觉有些不大真切。 苏意竟然敢打她?! “大姑姐自重,就算无礼取闹也要有个度!”苏意沉声道。 谢望月吃惊地看着她平静的脸,从前那个柔声细气近乎任由拿捏的病秧子,如今怎么忽然变得有棱有角起来了? 倒是叫人忍不住有些害怕。 谢望月捂着被打疼的脸,惊恐地往后退了退。 苏意盯着她的眼睛,缓步走上去,一步一步将她逼至墙角。 “你少做这副样子,别以为我怕你!娟子,快过来将她给我绑了!”谢望月尖厉地叫着。 若水还想上前护着,可苏意却给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 若水不明所以,思前想后,只能遵从吩咐。 黑脸的娟子手脚麻利,手上的麻绳打个结,轻轻一丢,便将苏意套在了绳环的中心。 她手上用力一拉,又快速上前,眨眼间,便将苏意的双手结实地绑在了一起。 周彦看着整个过程,可他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腿伤限制了他的活动,只能扶着桌子站在原地干着急。 “你们这些卑鄙小人,有本事冲我来!” “她是你们谢家的主母,难不成你们不怕世子迁怒,受罚吗?” 谢望月看着被绑住的苏意,眼眸中的高傲和狂妄,再度满溢出来。 “娟子,把她给我拉出去!我要让府上的人都看看,平日在他们眼中这个温柔和善的主母,其实是个不守妇德,水性杨花的贱货!” 谢望月的话刚说完,门口便响起了熟悉而又威严的声音。 “望月,你真是好大的威风!”谢老夫人愠色道。 “祖母……”她的声音软了许多,夹着些许的惊讶和柔顺。 谢老夫人扫一眼魏轼,语气严肃道:“姑爷游园原本并无错处。只是这院中的屋子,姑爷若要进门,总还是先问过主人家才对。 此间屋子本就是给周家大郎养伤暂住,你如此擅闯,岂非显得我谢家没有礼数?” 魏轼面色略微有些难看,拱手道:“老夫人说的是。” “祖母,您怎么先责怪起魏轼来了,是苏意她与人私通,怎么不见你责怪她?”谢望月叫嚷着。 “此事无需你来过问,且随吴妈妈去前厅同你母亲说话去。”谢老夫人低声训斥道。 谢望月却还是不甘心:“此事若不给我个说法,我断然不会离开。” 谢老夫人黑着脸,转身朝门外道:“望山你给我进来!你自己娶的妻,你自己来护!” 须臾,谢望山从门口走进来,道:“见过长姐、姐夫。” “好你个小王八羔子!你在这儿看你姐姐我的笑话是不是?”谢望雪怒道。 谢望山自小便怕她,一见到谢望月发怒的模样,便更加规矩起来。 “长姐误会了。此事,也是长姐误会了意儿,我不过是想让祖母过来,帮长姐尽快结束这场误会。”谢望山小心翼翼道。 误会? 谢望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明明千方百计就是想要为谢望山铺路。如今辛苦一场,竟然在他的嘴里变成了误会? “她不要脸,与一个下人的儿子私通,这有什么好误会的?”谢望月执迷道。 谢望山已经帮苏意松开了手上的绳子,他怜惜地捧起她满是红痕的手腕,不由心疼万分。 苏意将手抽回来,并不在意。她抬头看向谢望月,缓缓道:“若说私通,大姑姐最应该问的该是姑爷才对。” “你少挑拨,今日魏轼与我都撞见了,分明就是你与周彦私通!”谢望月嘴硬道。 谢老夫人见此,将手上的拐杖在地上磕了磕,道:“都住口。” 转而,她转头对吴妈妈道:“你让李贰进来。” 李贰小心进门,如实道:“先前小人拿了世子的金雀钗给主母来送。恰巧到了门外,小人就看见……看见姑爷正轻薄主母。” 谢望月愣住,片刻后否认道:“这绝不可能!苏意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怎么可能会让魏轼轻薄她?一定是她先勾引了魏轼!” 谢望山忍着怒气,有些发红的眼睛盯着已然心虚的魏轼道:“到现在,你还不愿说清楚?” 第81章 泰山大人来了 “魏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望月焦急道。 魏轼笑了笑,轻咳一声道:“想必今日的确是误会了弟妇,我府上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谢望山抬步挡在他身前,伸手纠起他的衣领,咬牙道:“你到现在还不说实话?” 魏轼干笑一声,以柔克刚一般扯下谢望山的手,仔细整理过衣裳,略带愠色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是你的姐夫!” 苏意见此,不动声色地抽出袖中的帕子,掩面而泣道:“官人,今日此事,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说法,否则我真的没脸见人了!” 谢望山被“官人”两个子叫得有些发懵,可心底里却又像是打翻了蜜罐似的甜得叫人膨胀起来。 他不知哪里的勇气,再度上前揪住魏轼的衣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怒道:“你今日若不将此事说清楚,我断不会叫你离开谢家!” 魏轼捂着脸,口腔中顿时弥漫起浓重的铁锈味儿。 “你疯了! 你忘了当年是谁救了你们谢家的颜面了? 要不是我,你姐姐哪里有今日的地位? 当年宁国公府不要的东西,是我捧起来给了你们脸面! 如今倒好,连你这个纨绔也敢跟老子龇牙了是吗!” 说着,魏轼一脚踹在谢望山的肚子上。 谢望山闪躲不及,顺着力量的方向向后倒退,直接从门口的台阶滚了出去。 “咚”地一声,谢望山的脑门种种地磕在地上,剧烈的撞击,让他眩晕了一瞬。 谢老夫人吓得尖叫,抬手拉着吴妈妈,喊:“杀人了!快去!快去叫侯爷!” 魏轼缓步走上前,伸手掐着谢望山的下颌将他的脑袋提起来,不屑道:“就算我轻薄了她又如何?你打我?窝囊废!” 说完,他将谢望山的脑袋再度扔回地上。 谢望月从屋内冲出来,嘶吼道:“这里是谢家,你到底要干什么?” 魏轼狡黠一笑,又抬眸看一眼屋内惊惶的众人,对谢望月轻描淡写道:“我不过是过来同你演戏,他们不愿意配合,我有什么办法?” 说完,他大摇大摆地走了。 谢望月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伤心,一双吊梢眼湿哒哒地,却终没有落下泪来。转瞬,她慌忙追上去,轻语道: “今日是我的错,可望山他并没有错处,你去同他赔个不是,同祖母赔个不是,好不好?” 魏轼俯身凝视她,森冷的目光中充满怜悯和鄙夷。 他指节分明而细长的手缓缓捏住谢望月的下颚,唇角微微勾起道:“你跪下求我。” 谢望月愣住,魏轼的这幅模样要在谢家将她仅有的自尊和骄傲践踏粉碎。 她是定北侯府骄傲的嫡长女,是备受宠爱,千恩万宠之下长大的孩子。 可偏偏,宁国公府的一纸退婚,将她从不可一世的贵女贬低为不知礼数、不懂规矩的瓷娃娃。 她闭了闭眼,往事在眼前如风一样闪过,若不是魏轼上门求娶她,她的确会成为陵京的一大笑柄。 她拢了拢头发,双手捏紧手中的帕子,双膝一软,便要跪下去。 谢推闻讯赶来,刚好看见这一幕。 一双大手忽然飞过来,抓住谢望月的小臂,浑厚的声音旋即响起: “我谢家的女儿没有错处,为何要跪?” 谢推将谢望月拉到身后,高大而雄壮的身躯护住了她脆弱的骄傲。 魏轼瞟一眼谢推,却并不打算行礼。 “侯爷,您真是好大的官威。如今卷在贪墨案的漩涡中,竟还如此不自知。难道,在朝堂上,您不需要我魏家的支持了?” 谢推将身上的长剑缓缓抽出,寒光在出鞘的一刹如同困兽出笼一般,迸射四方。 魏轼被反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他刚伸手挡一下,脖颈便觉一阵清风,渗着凉意的剑刃已经落在了他的颈间。 他的眼神陡然一惊,惧意倍增的眼神看向谢推的冷面,低声道: “泰山大人这是何故?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何必动刀动剑的?” 说完,他不由往后挪了挪,可那柄剑却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谢推又将剑身逼近了几分,沉声而庄重道:“你且听好。如今我谢家早已不是当年的将军府,也不会任由你一个黄毛小儿上门欺负。 当年你上门提亲乃是你父亲授意,并非是你施恩我谢家,也并非是月儿她无人可嫁! 嫁给你,是因为我与你父亲是旧识,知道你父亲为人谦厚,乃是良善可交之辈。 可你若拿当年月儿被退婚之事,当做说辞,自以为我谢家欠下了你魏家多大的恩情,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说完,谢推手中的长剑,闪出几道剑光。接着,魏轼的发冠便被劈开,长发如瀑散落,模样顿时如斗败的公鸡一般。 “多谢泰山大人!多谢泰山大人!”魏轼连连致谢叩拜道。 谢推将手中的剑还回鞘中,严肃道:“今日你先回去。可知如何说?” 魏轼忙点头:“小婿知道,小婿知道!” 谢推闭眸轻“嗯”一声,眼光看过魏轼,示意他可以走了。 谢望月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望着眼前的父亲,心中的苦痛仿佛一下都被抹平。 “女儿多谢父亲救我。”她行礼道。 谢推垂眸望着她,眸中闪过无奈,终是轻语道:“你从前的脾气竟都被他磨干净了?” 谢望月垂下头。 谢推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看向地上的谢望山又板起一张脸,训斥道:“简直就是个废物!明明是我定北侯府的世子,却连户部尚书的儿子都干不过,真是丢人!” “是儿子给父亲丢脸了。”谢望山垂着头,也不敢看他。 “也罢。明日起便入营中一起操练,你这身子骨总该练练才是。”谢推严肃道。 谢望山抗拒地看向他:“爹,我受不了那个。” “受不了?受不了就给我好好读书!他日高中,我谢家便不再只有武将,到时在朝堂之上,就更不会受人轻视掣肘。你能做到?” 谢望山心虚地垂下头:“那儿子明日过去。” 屋顶上有个纤瘦的黑影一闪而过,如同一阵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推察觉异样,他迅速抬头去看,可却只看见几片残花被风吹落,在空中旋转着。 第82章 跑什么 萧百川正坐在车中闭目养神,一支银白的翎羽箭破风而来,“啪嗒”一声钉在了他的身侧。 言禄警惕地起身,拆下羽箭上的信筒递上去。 看过后,萧百川面色略有暖意,旋即又闭上了眼。 “可是京中又有什么好消息?”言禄好奇道。 萧百川嘴角微微上扬:“我在京中的猫学会咬人了,而且咬得极好。” 言禄不明所以:“殿下何时养了猫?” 他明亮如星辰的眸子亮了几分,含笑道:“咱们回去。” “殿下怎么突然要回去?咱们不是这才刚出城吗?”言禄道。 萧百川将两只手揣进袖中,故意向后靠了靠道:“我突然不想走了。” “……” * 若春追到城门口,四下张望却并没有见到萧百川的马车,不由愈加担心苏意。 她跑出来的时间不算短,此刻却也不知府上究竟如何了,不由愈加担心。 彼时,萧百川的马车已经驶入城门,恰好一阵风卷起了帘子,言禄便高兴道:“是若春姑娘。” 他马上叫停马车,上前询问:“姑娘怎么在此?” “劳烦言小哥,烦请通知白川先生,就说我家主母有难,还请先生出面相助。”若春作礼乞求道。 萧百川撩开帘子,面上沉静:“你且上来说话。” 若春颔了颔首,礼貌爬上了车。 若春在车上心急如焚地将事情讲了一遍,最后道:“先生可有法子救主母?” 萧百川沉吟片刻道:“不必担心。我先送你回去。” 若春疑惑,可听着萧百川不用质疑的声音,她没来由地放心了下来。 * 宝香堂内苏意正在帮谢望山擦药。 谢望山注视着苏意的侧脸,缓缓从袖中掏出那支贵重的金雀钗递上去,道:“意儿,今日我将这个送给你。” “世子难道不怨我?”苏意做一副娇软的模样道。 谢望山伸手拉住她的手,眼眸中的情意柔软如水:“是我昏了头,若我及早赶到你也不会受那些委屈。你便原谅了我吧,下此我一定护好你!” “世子这是说的什么话。今日若不是世子挺身相护,意儿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着,苏意自顾抽泣起来,拿起帕子擦着泪,借势靠在了谢望山的肩上。 谢望山在苏意面前哪里有过这样的待遇,顿时便心花怒放,飘飘然忘乎所以。 这一刻,他笃信,苏意是真的将他放在了心上。 “二弟的伤如何了?”谢望月迈着高傲的步子进门道。 霎时,这屋内的温存被搅了个干净,只剩拘谨和规矩。 “大姑姐安好。”苏意屈了屈膝道。 谢望月却不愿看她,只垂眸看向谢望山道:“今日是魏轼的错,来日这仇,姐姐定然会帮你报。” 谢望山起身:“此事姐姐就不要再掺和了,若叫你们夫妻再生嫌隙,岂不是我的错?若再传进父亲的耳朵里,还不定父亲会如何责怪。” “这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事,姐姐自然会帮你顶着。今日的事情,我必然要魏轼给个说法才行,如若不然我可咽不下这口气!”谢望月坐在椅子上,自顾喝了口茶。 谢望山无奈一笑,又好言相劝道:“姐姐莫要再做傻事。今日回来,想必除了来看父亲,还要参加祖母的寿宴,到时姐夫一家自然也要过来,你莫再生事,让两家脸上都不好看。” 谢望月被气笑: “你说的这是什么狗屁话? 爹爹说了,咱们谢家又不欠他们魏家什么。如今是魏轼那个王八羔子他对不起我,更对不起你,这许多年的屈辱,我总要还回去。 你这个软骨头,他给你的那一脚,你还不记着早日还回去,竟然还在此一副好人的模样劝我,我的亲弟弟,你是被踹傻了吧!” 说着,谢望月将手上的茶杯怒摔在了桌上。 “大姑姐莫要着急,此事世子也不过是想两家和睦……” “你给我住口!我同我弟弟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谢望月嫌恶道。 “长姐,你何必将气撒在意儿身上?”谢望山低声劝道。 谢望月冷哼一声,转而吩咐道:“祖母寿宴上我要献上一幅‘松间群鹤拜寿图’听闻你擅长丹青,不如就帮我一画,待寿辰那日我要先给主母。” “此乃小事,意儿的画技非凡,自然不会辜负长姐的期望。”谢望山道。 苏意笑:“说来大姑姐吩咐我的事情,我理应去做。可不巧,近来身子不好,丹青用的颜料也已经不多,若真要画一幅‘松间群鹤拜寿图’恐怕还需要长姐帮忙才行。” “要我帮忙?”谢望月指了指自己,有些不屑道,“你说,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苏意走出几步,转身道: “这画中的颜料时下最流行用矿物做成,矿物颜料能够存千年而不褪色,若能用在此画,必然寓意深远。可这矿物颜料卖的最纯正、最好的铺子,却是魏家名下的良玉斋。 良玉斋的矿石颜料,一般只供给名门的士子和高官,抑或皇宫中的女眷妃嫔。可大姑姐是魏家长子的正妻,区区一些矿石颜料,对于大姑姐来说应该不算难事。” 谢望月扫了扫袖子上沾染的灰尘,起身蔑视道:“我当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铺子里的颜料。我自去给你拿,你若是画不出个名堂,到时候我才要去祖母面前告你的状。” 谢望山叹息一声,却也不敢指责谢望月的态度,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说话间,外头便响起云小衣的声音。 “听闻表姐过来了,我特意过来看看,实在里面吗?” 说着,她轻咳几声。 若水拦住她:“表小姐稍待,我去通禀一声。” “通禀什么?我又不是来见你家主母的。”说着,云小衣将若水拉回去,自己便昂着头往里走。 若水还想再拦,谢望月却笑着走了出来:“来了这半日,我竟未见到你,可巧就把你盼来了。” 云小衣笑着迎上去,见谢望山也在,便更娇媚了些:“竟不知二表哥也在,真是巧了。” 谢望山拱拱手:“你们聊,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回来!”谢望月喊住他,“你忙什么?表妹刚过来,你倒是陪着她坐一会儿,跑什么?” 第83章 查到眉目 谢望山不情愿地停住步子,道:“姐姐何必留我,有我在,你们姊妹却也不能畅言,不若就放我走得好。” 云小衣美目流转,嗔道:“表哥是不想见着我?怎么我一来,你就要走?” 谢望山笑道:“云表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自然有我的事情,总不能日日与你们这一群女眷在一起,显得我多没男子气概。” 谢望月笑,打趣儿道:“你的确没什么男子气概。若是真有,又岂会一脚被踹出门去?” 说完,又笑了一阵。 云小衣目露忧色,上下打量一番谢望山,忙问道:“何人敢如此对待表哥?可报了官?表哥可伤着没有?” 苏意走上前,解释道:“并没有伤到要害,说起来官人也是为了护我,是我拖累了官人。” 谢望山闻言马上拉住她,满心满眼的疼惜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的妻,护着你自然是我的本分,岂能叫旁人欺负了去?” 云小衣捏紧手里的帕子,眼神锋利得恨不得将苏意撕开。 “不知何时,表哥竟与表嫂感情这样亲密了……”她笑道。 苏意故意靠进谢望山的怀中,柔声道:“有你在,我定是什么都不怕的。可你千万要保重身子,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万不可再强出头了。” 谢望山攥紧她的手,紧紧拥着她,满足道:“我记下了。意儿放心,日后我断然不会再叫你如此为我忧心。” 谢望月见云小衣面色不虞,心下便略有不悦。 她立刻将苏意从谢望山的怀中拉出来,训斥道:“青天白日的,当着我和表妹的面,成何体统?” 谢望山却不在意,只淡然望一眼云小衣,若无其事道:“姐姐教训的是。” 云小衣笑着看他,眼眸中却染着丝丝缕缕的不甘和幽怨。 谢望月察觉不对,忙笑道:“走走走,听闻表妹你搬了新院子,快带我去瞧瞧。” 云小衣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谢望山身上挪开,笑道:“表姐想看,小衣便带表姐过去。咱们到我那里小坐,秋之也刚做了些糕点,一起去尝尝。” 谢望月连连答应,二人挽着手走了。 谢望山见二人离开,便想上前拉住苏意想要再温存一番。 谁料,苏意却倏然转身,轻咳道:“我忽觉身子不适,恐怕不能照顾世子,还请世子见谅。” 谢望山虽略有失落,却还是笑道:“意儿你好生将养,我去给你买些吃的过来。” * 亥时刚过,星空璀璨。 苏意披衣起身,天上明月高悬,照得屋内发亮。 她小心拿出那本疯道士给她的册子,缓缓打开,浏览后,恍然:“竟然是一本兵法。” 她借着月光,纤瘦的身子靠在床边,开始细细研读。 莹润修长的指尖划过书页,上面用笔力刚劲的小楷写道: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夜色渐深,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若春睁开惺忪的眼,起身开门道:“这是时辰过来,有何事?” 喜儿做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进了门。 “主母,你先前托阿福哥的事情,已经查到些眉目了。” 苏意披衣起身:“当真有假?” 喜儿点点头,谨慎地又看了看门外,方才开口道:“府库的银子,的确跟账本上对得上,可庄子里的收成却并没有那么多。 阿福哥托人去庄子上问,可庄子上的佃农们都被银子封了口,不让说。好在那管事的被灌了几口酒,嘴巴松了些,便被套出了话。” 苏意示意喜儿坐下,点头道:“你接着说。” “说起来也奇怪。管事的说,上头给的信儿,说把庄子上的陈年孬粮掺了沙子,卖给西夏人。 原先几百斤的粮食,这一掺便成了几千斤。时下年景不好,大旱之年,这粮食自然愈加短缺,价钱也蹭蹭往上涨。 如此一来,几百斤的粮食,能赚的银子便是往年的几倍以上。” 若春瞪大了眼:“这简直就是暴利!” 喜儿赞同地点头,继续道:“阿福哥便也只能查到这里。至于到底是不是卖给西夏人,暂时还查不到。 主母,此事若是继续查下去,必然会惊动官府,说不定还会被侯爷知道,您还要继续查?” 苏意思忖片刻,沉眸道:“你们二人不要再继续查了,若被人揪到把柄,恐怕难以脱身。此事我已知道,你且回去吧。” 喜儿也担心会受牵累,便垂头应了一声,告了辞。 若春将她送出去,关了门道:“难怪账本上忽然有大笔的收入,难不成都是这些掺了沙的陈年孬粮赚的?” 苏意坐在桌前,沉思道:“你未免将西夏人想得太蠢了些。恐怕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若春叹口气,摇头道:“算了,我也没有一个聪明的脑袋,还是不要想这么复杂的事情。还是赶紧睡觉,醒的时间太长,恐怕要续不上我的美梦了。” 苏意笑:“你做什么美梦了?” 若春娇羞地转过身去,笑道:“当然是暴富啊!” 苏意笑着点头:“真是个有出息的丫头。” 若春刚走几步,倏而回头道:“对了,主母。 您可记着跟银环姨娘补个契约,万一回头姨娘的玉器店盈利了,她转头却不认账,您的钱可就打水漂了。” 苏意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明日你便替我去说。” 若春应一声,刚要走,又道:“主母,我怎么觉得白川先生好像很了解您?” 苏意闻声,脸色瞬间沉下来,道:“今日你瞒着我去找他了?” 若春一副犯了错的表情: “您在前院被人欺负,婢子们担心得很,可实在也帮不上忙。在这陵京中,婢子只觉得白川先生还算靠谱些,便自作主张去寻他了一回。” 说完,若春尴尬地笑了笑。 苏意不悦地看向她,语气中满是愠怒道:“你是不是将我说的话全忘了?” 若春见此,忙跪地道:“不敢。主母说的话,婢子不敢忘。” 第84章 出事 苏意起身,怒色不减:“不敢忘?我看你是将我说的全都忘了个干净。 他一个医馆的东家,又不是在朝为官,权力滔天。 这里是侯府,不是寻常的人家。你叫他来帮我,就算他仗着自己有些武功,会些拳脚,你觉得他与公爹相比可有胜算? 再说,就算他在朝中有二三好友能够与侯府相抗,可这些又都是内宅中的事情,他一个男人,能怎么救我? 而且,我于他也是无关紧要的人,何必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怜悯之上? 今日,你就算将他请来,也是于事无补。 白白跑一趟,不仅叫人家耻笑我苏意软弱好欺,更叫人家白白跟着担心一场,如此,还不如不去,你可明白?” 若春点点头:“是婢子欠考虑了。” 苏意无奈叹息一声,摆手道:“也罢。你快去休息吧,马上就要到祖母的寿辰,府上还有许多事尚需准备。” 若春颔首,躬身退下了。 * 医馆内院的堂屋内。 “啪”的一声,萧百川将手上的两份梅花图案拍在桌上,烛台上的灯火被震得抖了几下,连带着周围的影子也颤了颤。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属下也是仔细比对过之后,才敢确认。看来当年青州的刺杀,与定北侯府脱不了干系。” 说话的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黑布遮面之下只能看清一双黑沉沉的眼睛。 “此事我已知晓,继续盯住定北侯府的动向。”萧百川沉声道。 黑衣人应声,眨眼间已消失不见。 “禄子,咱们是时候也该拜访一下定北侯了。”萧百川道。 言禄笑:“殿下说的是。” * 宝香堂内,苏意将寿宴采买的帖子放在书案上,疲惫地支起额头,闭了闭眼。 “主母,银环姨娘来了。”若春端了茶进来,身后的人也笑意盈盈地跟了进来。 “妾料定主母这个时辰必然是在忙的,真叫我猜着了。”银环进门道。 苏意笑,起身示意她快坐。 “今日怎么得空过来?那玉器店想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忙的。” 银环道:“主母说的不错,近来铺子刚定下,妾正愁没人可派呢!” “你是来找我讨人的?”苏意饮一口清茶道。 银环笑:“是这么想的。可却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情才来找您的。” 说着,银环从袖袋中抽出一张契约,铺在桌上道:“主母看看,这是妾找人拟的,却也不知条文准不准确。 妾已在上面签字画押,若是主母还有什么要加的款项,自然也可再添。若您满意了,就也画个押,到时这铺子一旦盈利,妾定不会忘了您。” 苏意粗略看了一下,不说写的细致,但从条款看过去,这每一条都没有让苏意吃亏,另外最后还将起先约定好的四六分,改成了三七分。 “这是何故?”苏意指着最后的条款,略有不解道。 银环一笑,将契约往苏意那边推了推,认真道:“此事虽然是妾挑头,可毕竟是主母您出钱最多,自然最后分您的红利也要更多些。另外,还有一事儿。” “你说。”苏意侧了侧身子。 “妾身份卑微,若是在外头叫人查出来,自然也担不起风险。主母您看此事……”银环试探道。 苏意心中明了,便道:“你将东家的名字改一改,就写,苏立。” “苏立?可是主母的表亲吗?”银环微微抬头,问道。 苏意浅笑:“是好友。到时候苏立自然会到店中,给伙计们认认脸。” 银环放下心一般点点头,又道: “既然主母早已安排好,妾便放心了。 哦,还有一事。现下铺子正在收拾,妾虽然让冬因去盯着,可还是缺人手。妾想在老夫人寿宴开始前,便将铺子开起来,所以还得请主母帮忙才是。” 苏意点头:“这些都好说,今日我便让若水过去。另外,周彦的伤也好了大半,等铺子开张,我便想让他进店内暂且做个管事掌柜,你看如何?” “既是主母看中的人,定是有能力的,妾并无异议。”银环笑道。 二人正说话,周义家的忽然大汗淋漓地跑进来,禀告道:“姨娘,咱们的玉器铺子被人砸了!” 闻言,银环惊起:“怎么回事?” 周义家的缓了口气,道: “来了几个市井的无赖,说是咱们铺子不合规矩,说要么给保护费,要么就滚出陵京。 冬因姑娘理论了几句,虽然抬出了咱们定北侯府的名头,可那些赖子却一点儿都不害怕,说咱们若是定北侯府的铺子,他们就是当今的官家了。 现今,还在砸铺子呢!” 银环着急地踱着步子,自言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竟然连定北侯的名头都不管用吗?” 苏意沉思片刻:“此事不能扯上咱们侯府,原本这铺子便是瞒着府内开的,若是传扬出去,更不得了。”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银环着急道。 “此事你不便露面,我请苏立过来。”苏意沉静道。 银环眉头略有舒展:“那自是好。” * 苏意将银环打发走,吩咐若春在外守着,转头对若水道:“你随我到里间来。” 若水有些犹疑:“主母要做什么?” “你我体形相似一些,快随我进来。”苏意说着,已经进去了。 若水却也不敢迟疑,忙追上去。 不多时,苏意有些忸怩地出来,吩咐道:“若春去给我研墨。” 若春闻声进门,刚走到书案前,身后便响起了‘咯咯’的笑声。 “你当真没认出我来?” 说话的人明明是苏意,可语气和神态却跟若水一模一样。 若春狐疑地走过来,疑惑道:“主母您这是怎么了?” 若水瞪大了眼睛去看她,眨了眨道:“我是若水。主母早就走了。” 啊?若春惊得长了张嘴。 她踱步看了半晌,乖乖,这哪里是赝品,简直就跟真品不相上下! 话分两头,苏意顶着若水的脸,穿着若水的衣裳出了府门,转过一个街角,闪进一个荒废的院落内,利落地又变了一副装扮。 第85章 红娃与三娘 苏意着一身月白的弹墨竹叶圆领常服,青丝被一条绯红的绸巾高束,眉如墨画,浓淡适中。 阳光下,她墨眸中星辰闪耀,垂眸时又显绰约风姿。 她摇动手中的折扇,举手投足之间,彰显世家公子雅静温润的高贵气质。 一时之间,惹得巷中的小民,纷纷侧目。 “小公子从何处来,这是要往哪里去?”卖东西的婆娘上前打听询问道。 苏意脚步极快,可还是礼貌道: “在下苏立,是从青州而来的商人。眼下刚入陵京不久,正想开间玉器店。 谁料,今日小厮来报,店门竟被一群市井无赖之人打砸,一时着急,正要过去查看。” 婆娘冷哼一声,怒道: “什么人竟然敢欺负到小官人的头上! 我李三娘在这街上开店,二十余年了,也没见哪个敢欺负到我头上。有我在,旁人休想欺负小官人!” 说着,她便撸起袖子来,已经冲到了苏意的前面去。 这街上竟有如此热心肠的人! 苏意笑,劝道:“老板娘还是莫要上前,这些打砸的都是些无赖,恐会伤人。还是莫管闲事,快些回去。” 李三娘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转头打量一眼苏意,有些轻视道: “小官人细皮嫩肉的,这要是跟那些无赖站在一起,还不被生吞活剥了? 我李三娘在这条街上这么多年,还从未有无赖敢欺负到我的头上。你带我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个不要命的混球!” 苏意无奈,见打发不掉,只好在前给她引路,只盼望她知难而退,不要伤着自己。 * 玉器店内,匾额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里面打好的橱柜也被打碎在地,整个铺子狼藉一片,哪里还有半分就要开张的模样。 “你们不要再砸了,主家马上就过来,你们且稍待片刻。”冬因哀求道。 那领头的少年,将手上的棍子抗在肩上,道:“只要是定北侯家的铺子,一律打砸干净,小的们全部砸光!” “都给我住手!”李三娘洪亮而具有穿透性的声音响起,远远传来,音色叫人忍不住想起大鼓。 众人闻声而立,纷纷侧目看向李三娘这边。 苏意站在其身侧,俊俏年轻的面孔和李三娘矮胖的身子放到一起,仿佛慈母孝子。 领头的少年认出了李三娘,高喊道:“三娘你何时白捡了个儿子?” 李三娘啐一口,叉着腰骂道:“你们这些有娘生没爹教的,砸了人家的铺子还在这放臭屁!我看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欠收拾!” 领头的少年,将额头上的黑布扯下来,额间可怖的红色胎记顿时显现出来,配着他张满布怒气的脸,宛如阎罗一般可怖。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李婆娘你少在这里多管闲事!”少年骂道。 “你个小王八羔子!我都能生一个你了,你还敢跟我龇牙?信不信我替你娘收拾你?”李婆子不甘示弱道。 少年掏掏耳朵,不耐烦道:“我娘早死了。你少在这儿充大头!这是定北侯府的铺子,非砸不可,你管闲事,快滚!” 李三娘转头打量苏意,面色有些严肃道:“你是定北侯府的?” 苏意忙摆手:“那是何等的人家,我一个初来乍到得小商贩,怎么敢高攀人家侯府。” “我就说不可能。红娃,人家说了,他不是定北侯府的人,你快走吧!不然我可饶不了你!”李三娘警告道。 “老子是红孩儿!少他妈这么喊我!他要不是定北侯府的,这丫头怎么敢自称是定北侯府的产业?”红娃指着冬因道。 冬因打量苏意半晌,却愣是没认出是她。她双手紧张地在袖中绞在一起,不知所措。 苏意见此忙大声解释道:“在下苏立,自青州而来。这丫头是我刚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想来将我与青州苏氏挂在一起了。” 青州苏氏?冬因马上会意,觉得苏立是苏意请来的救兵。 “是是是,是婢子想错了。公子虽然从青州来,却并非与青州苏氏一脉,故而是婢子误会了。全是婢子的错。”说完,忙跪地叩头。 红娃犹疑地看一眼冬因,又转头看向神态自若的苏意,道:“你们莫不是串通好了来骗我?” 李三娘上去便是一脚,踢得红娃措手不及,一阵惨叫。 “人家都说了不是一家人,自然跟定北侯府没有瓜葛。你还在此纠缠什么?”李三娘怒道。 红娃摸着自己的屁股,却并不敢上前还手。他审视着苏意,又将棍子抗在肩上,道:“你叫什么来着?” “在下苏立。”苏意礼貌拱手道。 “青州来的?”红娃挑眉继续问。 还没等苏意回答,李三娘烦躁地看向红娃,抬脚又踹在他的屁股上。 她边踹,边骂道:“青州来的商人,青州来的商人,青州来的商人!人家说了多少遍了?你是不是脑子进了粪?这点话都记不住?” 红娃忙躲开,边躲边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踹了!你这样,我很没有面子你知不知道!” 说着,红娃悻悻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木质的吊牌,上面拴着一根打了络子的红绳,牌子上用隶书刻了两个字,已审。 “行了!你就快给人家吧!刚来咱们陵京,难不成你还欺负人家外乡人不成?”李三娘猛地夺过吊牌,笑意盈盈地递给苏意。 红娃轻嗤一声,别过头去,骄傲地不去看苏意的面色。 “这牌子你挂上,周围的流氓地痞自然不敢来招惹,以后你这铺子我就罩着了。”红娃自豪道。 苏意忍笑,再次拱手道:“多谢小哥。” 红娃瞟她一眼,傲娇道:“叫红哥。” “多谢红小哥。” “叫——红哥!”红娃再度重申道。 李三娘一脚又踹上:“你比他小,你得喊他哥才对!” 红娃无奈地看她,不耐烦地将棍子在后脖颈上挠了挠,舔了舔嘴唇道:“我罩着他,我喊他哥?三娘,你今天是不是昏头了?” 第86章 便宜伙计 李三娘冲苏意一笑,转头又拧上红娃的耳朵,小声道:“你真傻还是装傻?你忘了你姐了?现今你姐婷丫头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这苏公子多好的人啊!” 红娃皱起眉头,难以置信地扫一眼苏意,满脸不屑道:“这么个文文弱弱的,我一个拳头抡圆了就能打扁他,你让他给我当姐夫?” 李三娘抿了抿唇,将红娃拉到一边,苦口婆心道: “你姐有你护着,自然不缺保镖。只要是你姐能瞧上他,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再说,这一路上我也看过了,这小官人举止有礼,心地也好。 虽然看着同咱们不大一样,可毕竟家境好。此事若能成,保不齐你跟你姐以后的日子就飞黄腾达了呢?” 红娃想了片刻,若真是这样也不错。 “那我都将他的店砸了,他还能不记恨我?”红娃有些后悔道。 “这有什么,你就留下来当个伙计。让你姐再三天两头过来给他送饭吃,一来二去的,这冰它不就化了吗?”李三娘道。 也行。 他又回头看一眼苏意,实在有些看不上她那斯文柔弱的模样。 “他是不是有病啊?身上的肉还没有我屁股上的多呢!”红娃又道。 李三娘做个噤声的手势:“你小点儿声。 此事先不说了,你先将眼前的事解决了。 给人好生赔礼道歉,再不济你在店里给人家当个义工,将这些打砸的东西能修的都修好,切不能叫人家吃亏才行。” “那不成。凭什么啊? 原本打砸这些东西就是来要钱的,眼下钱都没要到,我们几个兄弟都不知道吃什么呢,还要我给他当义工?白日做梦呢?”红娃不悦道。 “想来几位小哥还未用过午饭,不如就进内院,我让厨子做几个小菜款待小哥几个?”苏意将吊牌收起来,拱手邀请道。 李三娘想要拦住他,却没有拉住。红娃走到近前,仰头看向苏意的脸,歪头仰视道: “这倒好。” 李三娘笑了笑,走到苏意身前道:“这些孩子也不是天生就坏的,只是生活所迫,小官人大人有大量,莫要同他们计较。” 苏意浅笑:“今日还要多谢大娘你,不然此事断然不会如此简单地解决。我这里有一颗南海的珍珠,你且收下,聊表感激之情。” 李三娘推拒:“这怎么能行?我不过是过来说了几句话,怎么当得起这么贵重的谢礼,使不得使不得。” 苏意见她执意不收,只能将珍珠收起来,道:“既如此,这店内的玉镯,大娘便挑一件再走吧。” 李三娘活了这么大的年纪,的确还没有戴过玉器。可又觉得这东西太金贵,与自己的身份不大匹配,不由踟蹰起来。 苏意见她迟迟下不了决断,便道:“大娘不必忧心,选一件喜欢的放在身边。若有需要时,拿到当铺中变卖换成银钱自也可以的。” 这主意倒是不错。 现今又是大旱之年,还不知道手里的粮食够不够吃,到时变卖些银钱攥在手里,也好过什么都没有的强。 苏意将李三娘领到冬因面前,吩咐道:“你带大娘去楼上选一只玉镯,务必让大娘选自己喜欢的。” 冬因应声,转身领着李三娘上了二楼。 二楼的玉器被收在木质的雕花箱匣中,轻轻拉开抽屉,里面规则地陈列着层层叠叠的锦盒。 每个箱匣中放一个款式,数个锦盒。统共粗略算一下,但是手镯得款式便有八种可供选择。 冬因分别从抽屉中各取出一个锦盒,一字铺在一张长长的几案上,然后挨个打开展示给李三娘看。 李三娘被惊地合不拢嘴,两只手在身上擦了又擦,直到自己觉得手掌洁净了,才敢上前细细查看这些镯子。 “丫头,这一个镯子大概值多少银钱?” 冬因也只是过来帮忙,定价的事情她也不大清楚。可也陪着银环逛过玉器店,没吃过猪肉总还见过猪跑的。 她瞟一眼李三娘,胡诌道:“一般的话,也就二百贯到三百贯。” 李三娘将脖子缩了缩。 一个包子也不过两文钱,一只镯子既不能吃,也不能穿,竟这么高的价钱。 苏立真是个有钱人。 “你选好了吗?”冬因问。 李三娘早就挑花了眼,见冬因问她,心下便不由地紧张起来。她忙抬手随便一指,刚好指在一只青玉牡丹镯上。 冬因笑:“大娘你的眼光还不赖呢!” 李三娘一听,这算是选到好东西了。 她腼腆地笑,两只手在身上摩擦着:“我也是瞎选的。” 冬因忙找了帕子,将那镯子拿出来裹了裹,递给李三娘道: “收好吧。这东西叫人看了,定是要眼馋的。” “真的?”李三娘的眼睛放着光。 “自然是真的,等您回去,自去寻个有见识的瞧瞧。我怎么会骗您呢?” 李三娘闻言,顿时如获至宝般将镯子收了起来。 苏意安顿好几个少年,提着袍子走了上来。 “大娘既已选好,便一同往内院吃几口再走吧。”苏意抬手侧身,邀请她过去。 李三娘捂着胸口的镯子,又打量一番苏意,道: “小官人已经送了我镯子,再去讨饭吃,那我这个人也太不知足了。 红娃那孩子起先是冲撞了您。可您也看见了,他不是个坏的。 只是今年大旱,地里也没什么收成。饿怕了,也找不到旁的营生,这才领着周遭的孩子,做了这泼皮无赖砸人店铺勒索的勾当。 您是个好人,若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将此事揭过去,那孩子定会感激你的!” “要他的感激有什么用?”冬因翻个白眼,嘀咕道。 苏意严肃看向冬因,轻轻摇头斥她。转而思忖片刻,道:“大娘是个知足的人,也是个热心的人。 苏某感激大娘今日的救护之恩。 既然大娘开了口,想来那少年如此,也是生活所迫。不过此事还是先要红小哥同意才好。” 李三娘大喜过望,她激动地握住苏意的手: “这么说,你是应下了。这就好,我立刻去同他说!” 第87章 我要一千两 李三娘刚走下楼梯,还没来得及进门,店门口便走进来四五个吊儿郎当的青年。 “你们找谁?” 挑头的人是个歪嘴,脸长眼小,长得跟闹着玩儿似的。 他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手上拿着一根生锈的铁棒子,另一手随意地抹一把凌乱的头发,转头道: “叫这儿管事的出来!” 他虽然长得跟笑话似的,但是声音却极具磁性和厚度。 话刚说完,他身边的几个人手上拿着手腕粗的木棍,凶神恶煞地围站在歪嘴周围,极有阵势。 李三娘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她在这条街上待的时间长,却也没有见过这人。 “你聋吗?老子让你去找能管事的来!” 说着,歪嘴将手上的铁棒子架在了李三娘的脖颈上。 他眼神轻蔑,凶狠和暴戾在脸上暴露无疑。 李三娘看着脖颈上的铁棍子,不由吓得嘴唇发抖,半句话都说不上来。 苏意听到动静,正要下楼,却听见楼下响起了红娃的声音。 “歪嘴你不在自己的地盘上待着,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歪嘴不屑地侧头,小眼睛里满是鄙夷道: “你个小崽子跟老子谈地盘?老子打架的时候,你小子还没从你娘的裤裆里生出来呢!” 说完,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王八蛋!”红娃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小爷今天就打得你亲娘都认不出来!” 说着,红娃挥起手中的棍棒,劈风砍来。 歪嘴的人马上做出反应。 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箭步上前,本想顺势夺下红娃的棍子,没想到却反被一个矮小瘦弱的孩子趁势钻到了裤裆底下。 身材优势显现,下一秒。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人高马大的男子捂着裤裆,顷刻间轰然倒地。 歪嘴暗骂一声废物,手上的铁棍立刻被挥舞着上来。 周围的其他人也马上跟着涌过来,两拨人开始在大堂中厮打。 很明显,红娃一伙因为年纪和体形的差距占了下风。 几个回合下来,少年们被歪嘴一伙围堵到了楼梯的角落。 歪嘴得意地将铁棍在掌心反复敲打着,轻狂的步子慢慢逼近红娃。 红娃攥紧手里的棍子,面色沉着,敏锐的眼神就像丛林中看待猎物的豹子。 苏意从楼梯上下来,大声喝斥: “都停手!” 歪嘴的动作被喊住,抬头去看时,红娃从地上被人扔了起来,手上的棍子不偏不倚,径直指向歪嘴的脑门落下来! “歪嘴,打架的时候最忌轻敌和分神!” 红娃扯了一下嘴角,细细的胳膊上现出刚劲的肌肉线条。 霎时,他在空中高高举起的棍子,片刻就要带着千斤的压力砸下来。 歪嘴却并不惊慌,他仰头盯着红娃的棍子,手上铁棒轻轻一挥,耳边“劈啪”一声,红娃的棍子就轻易地断成了两截。 一截被歪嘴打飞出去砸在门框上,另一截虽然被他紧紧攥在手里,却因为折断,变成了一块尴尬的木头。 下一刻,歪嘴的脚刺破空气,算好了红娃要降落的高度,准备一脚结束这场实力本就悬殊的打斗。 苏意见此,忍不住提步冲上来,抬手接住红娃的瞬间,自己却结结实实挨了歪嘴这一脚。 随着“砰”地一声巨响,她的身体穿过空气,后背重重地撞在楼梯的柱子上。 下一秒,她呕出一口血,剧痛之下,自己全身的骨头好像都散了架。 这一脚的力量还真是叫人疼得肝肠寸断。 苏意来不及想,她将红娃护在身后,这才发觉这少年才只长到她肩头那么高。 歪嘴站定,手上的铁棍再度在手上敲打起来: “你又是干什么的?” “在下就是这家店的管事。”苏意强撑着站直身子,确保在气势上不输对方。 歪嘴“哦”一声,手上的铁棍被他用力砸在地上: “那你赶紧把保护费交了!这家店……我看怎么也得一千两。” 一千两?! “歪嘴,你放屁呢!”红娃探头骂道。 “砰”一声,歪嘴坏笑着将手里的棍子砸在木质的楼板上,抬眼道: “老子开心,今天就要一千两!” 苏意没有一千两。 为了开这家玉器店,已经掏空了她几年辛苦攒下的积蓄。 “不知可否通融通融?”苏意拱手,好言道。 歪嘴得寸进尺,淫荡的目光扫过楼梯上紧张不安的冬因,摸着嘴角道: “也行,你把那丫头送给哥几个,哥几个给你打个折,收你九百九十两。” “你个浑蛋,信不信小爷报官抓你!”红娃吼道。 “抓我?告诉你,老子现在可有靠山了。 定北侯府的世子爷知道不知道? 你要报官?你报一个试试,你看谁敢动老子!” 苏意略有惊讶,他怎么还能跟谢望山扯上关系? “据在下所知,定北侯府一向磊落。 府上的世子爷,也不过是个惯会寻花问柳的纨绔子。 怎么会与阁下这号人扯上关系?”苏意故意激将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号人怎么了? 我们这号人在陵京,那也是市井中的翘楚! 就是定北侯世子,不还是得乖乖送银子给咱们花?” 歪嘴不屑地“切”一声,又道: “看你斯文虚弱的模样,恐怕连我这一棍都挨不下去! 前些时日,咱们才刚收拾了一个书生,长得比你恐怕不及,可就是嘴上功夫厉害。 不巧,偏偏得罪了定北侯府的世子爷。 没办法,我这棍子却也不是吃素的。 几棍子下去,血色一片,现今就算活着恐怕也是个瘸子了!” 说完,他一阵狂笑。 笑够了,他伸出手在腰间摸索一番。 忽然,脸色大变,像是惊恐又像是焦急道: “世子爷的信物呢?” 歪嘴的人连忙上前翻找,忙活一阵,无功而返。 歪嘴瞬间恼怒,瞪着小眼睛咒骂道: “都给我找! 你们要是谁偷了我的坠子被我抓出来,我捏碎你们的骨头!” 苏意皱起眉头,眼前人就是打断了周彦腿的人! 她直勾勾的目光盯着他,恨得咬牙切齿。 待到压住怒气和恨意,她缓缓从袖袋中掏出梅花玉坠,朗声道: “你找的可是这件信物?” 第88章 来看你 歪嘴远远打量,眼睛倏然睁大。 “你竟然敢偷老子的东西,老子今天就废了你!” 苏意轻轻摇头,略带嘲笑道: “一群人被一个女子打得屁滚尿流,竟还敢在此叫嚣,我看你们真是皮痒了!” 歪嘴动作一顿,面色更加难看。他来回摩擦着牙齿,挺着腰晃到苏意面前道: “原来那天那个女的跟你是一伙的!老子今天就废了你!” 说着,歪嘴手上的铁棍,裹着风从苏意的头顶砸下来。 “唰”一声,红娃迅速将手里的短棍砸过来,逼得歪嘴连忙后退。 苏意镇定地站在原地,胸腔中却是心脏阵阵地狂乱跳动。 歪嘴的眼睛布满红血丝。他梗着脖子捏紧铁棍,一步一步地逼近红娃。 “小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死得太慢?老子先解决了你!”他怒目圆睁道。 红娃连忙躲避,眼睛不断在堂中扫视,试图寻找一件能够挡住敌人攻击的武器。 可歪嘴的攻势却越来越强,凡是红娃扔向他的东西,无不被劈碎斩断。 此刻,歪嘴手上的铁棒如同千军万马,在这样的场地之中,他胜券在握。 苏意的文弱感成为她最好的伪装。 当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在歪嘴和红娃身上的时候,她已经捡起地上的玉器碎片,偷偷摸到了歪嘴的身后。 她的眼睛锐利而清明,动作敏捷而谨慎。 歪嘴眼看红娃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心中的快感更甚。 他像是老鹰捉小鸡一样,慢慢逼近红娃,直到将他完全堵死在角落,周围的人开始哄笑得意。 歪嘴的优越感得到极大的满足,他将手上的棍子一端搭在地上,歪着身子睨向红娃道: “不如今天我把你两条腿打断,然后我再带着你去找你姐。 要是你姐不愿意跟我睡,我就当着她的面,打死你!” 说完,他露出邪恶的笑。 “王八羔子!小爷我揍飞你!” 说着,红娃抄起地上的凳子奔上来。 歪嘴仿佛早就预判了他的动作。 他毫无波澜地挥动手上的铁棍,极其从容又准确地将红娃打回了原地。 红娃撞在墙上,然后被弹落在地。肋骨的撞击感让他一瞬间失去知觉,片刻后侧胸的位置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从地上撑起身子,嘴巴呕出一口血, 他眼神惧怕却又镇定地望向走来的歪嘴,身体只能依靠脚和另一只手臂,艰难地向后挪动。 歪嘴笑得狂妄,拖着手上的铁棍慢慢逼近,停在了距离红娃只有半步的地方。 他举起手上的铁棍,兴奋又可怖地笑着。 红娃紧张地盯着他,双腿有些发软。 他知道,歪嘴不可能放过他。 可就算明知结果,他还是在极力想要寻找武器摆脱困境。 正当歪嘴的棍子就要砸下来的时候,他的动作停止了。 红娃紧张地看过去,苏意的手上拿了一块沾血的玉器碎片,整个人勉强镇定地站在原地。 歪嘴还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猛然转身,凶恶的面容,道尽此刻心中的怒火。 “妈的,背后偷袭!老子先灭了你!” 说着,歪嘴扔掉了手里的铁棍,从怀里掏出一柄锃亮的匕首,冲向苏意而来。 周围的男人一拥而上,两拨人又开始厮打起来。 苏意慌乱中扔掉手上的碎片,惊恐地想要逃离。 歪嘴已经被完全激怒,他红着眼睛追上来,劈砍一阵后,试图锁住苏意,将其割喉。 苏意感觉头顶一阵风,发冠便被那匕首削掉,瞬间青丝纷扬而下,更显狼狈。 歪嘴趁势拦截,手上的匕首割破空气,在距离苏意脖颈只有两毫米的距离画弧而去。 苏意闪躲迅速,因为来不及调整身体的重心,跌倒在地。 歪嘴眼神狠厉追来,立刻就要再度发起下一轮攻势。 苏意仰头迎上那不可阻挡的利刃,自己仿佛又看见前世临死的光景。 她又要死掉了吗? 心中一阵凄然,又一阵不甘。 利刃落下,悬停在苏意的眼珠上方。 她急促而紧张地呼吸着,当真正面对死亡时,死亡却并没有到来。 有人用暗器打中了歪嘴的穴道,下一秒,整个人直直栽倒在地。 苏意惊魂未定。 见此情景,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强作镇定地喊道: “歪嘴死了!” 死了?! 厮打终于停止,穷凶极恶的人群开始变得惊惶不安。 他们互相对望,又去查看歪嘴的鼻息。 “杀,杀人了啦!杀人啦!”人高马大的男子惊恐地喊。 周围的人立刻紧张地看向地上的苏意,旋即惊慌地转身逃离。 是谁救了她?苏意忍不住想。 周围的人开始围上来。 一个穿着黑色捕快衣裳的男人挎着刀走来,他摸了一下歪嘴的脖颈,抬手冲身后做了个进来的手势。 几个穿着同样服饰的男人迅速进入,拱手之后将歪嘴抬了出去。 挎刀的男人睨向苏意,眼神中竟然闪过一丝恭敬。 他微微颔首,转身迅速离开。 人群望着眼前的一幕,议论纷纷。 李三娘不知从哪个角落中冒出来,她叉着腰站在门口大叫道: “看什么看?没见过泼皮伏法?” 人群闻声,逐渐散去。 苏意疑惑地看向捕快们离开的方向,不解其意。 半晌,她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去扶红娃。 红娃看向朝他伸出的手,犹豫之间还是傲娇地搭上去,借力站了起来。 “你放心,以后我就帮你守着这家店,若是再有来犯,我一定叫他们好看!” 苏意笑,忽然有种共患难后的亲密感。 “好!红小哥既然发了话,苏立自然相信。” 红娃扯出一个灿烂的笑,露出一排白而整齐的牙齿。 “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苏大哥?” 苏意被逗笑,她将手搭在红娃的肩头,道: “那是当然!咱们哥儿俩可是过命的交情了!” 正说话,门口忽然来了一辆马车。 说不上有多华贵,但是看绸布质量,当算是富庶人家的车架。 萧百川身披青褐色的大氅,内着山灰色的弹墨交领常服,从车架上下来,衣冠楚楚,宝玉无瑕。 “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咱们这店还没有开张呢!”李三娘上前说明道。 萧百川看向屋内的苏意,眼神复杂。 “把你们这儿管事的叫来。”言禄道。 第89章 害羞 李三娘看向苏意,转头笑道:“真是不巧,咱们管事的今日抱恙,不若明日再来罢。” 萧百川却并无心听她说话。他径直自顾走进去,一直走到苏意的身前。 苏意不安地看着他,难道被识破了? 萧百川睥睨她,双手揣在袖中,高傲的神情宛如开屏的孔雀。 “你是管事?”他问。 说完又打量一番。 还真是厉害的易容术,半点苏意的影子都没有。 苏意笑着拱手,压低嗓音道:“正是。今日店中狼藉,不如客官改日再来。” 萧百川闻言,倏而泛起一抹极其神秘的笑容。 “你这店中可有雕花牡丹的青玉镯子?” 闻言,还不等苏意反应,李三娘马上从怀中掏出镯子,展示道: “官人看这里,您可是要这样的?” 言禄忙接过去,双手捧着呈递到萧百川的面前,颔首将镯子托起给他看。 萧百川拿在手中端详,面色严肃。 半晌,他沉声道:“照这个样子,我要定制一千件一模一样的。” 苏意这才看清楚那玉镯的模样,那不是云小衣的镯子吗! 她犹疑地看向萧百川的脸,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这许多日子都没有见玉春楼的姑娘们了,今日过去,总要带些见面礼才是。否则,叫她们那些小娼妇捏去了把柄,岂不是要骂死我?”萧百川略带笑意道。 言禄点头:“公子说的是,玉瑕姑娘她最喜欢玉镯子了。” 苏意冷笑,果然天下的男子都是同一副模样。 先前萧百川对她一副要报恩的模样,今日又在为别处的姑娘伤神寻玉,当真是风流。 既如此,倒不如狠狠宰他一顿,借机赚些银钱,将这铺子重新收拾起来。 “这镯子是我店中的镇店之宝,若是公子看中,也要问一句公子,银钱可带够了吗?”苏意颔首道。 萧百川将手上的镯子放回去,目色沉沉。 区区的赝品,却在此漫天要价,她还真是有做奸商的潜质。 “无妨,区区镯子我还是买得起的。”萧百川冷声道。 言禄偷偷瞄一眼,看自家主子的面色,这是摆明了不情愿啊。 “公子,那玉春楼的姑娘也不一定都喜欢玉镯,咱们要不还是少买些,到前头的丝绸店再瞧瞧?” 苏意含笑,直起身子道: “这镯子的确是贵了些。公子若有为难,小人可以给您打个折扣,包您满意。” 萧百川面色阴沉,垂眸凝视她。 怕他付不起,看不起他? 言禄见状,心道:坏了,殿下要发飙了。 苏意思忖片刻,询问道:“难道公子还有为难?若如此还不成,公子还是再到别家问问吧。” 萧百川气得太阳穴直跳。 她这是摆明了看低他! “两千只镯子,半个月后我来取。”萧百川盯着苏意的眼睛,不容质疑道。 言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向萧百川,软声道:“主子,两千只镯子,谁戴啊?” 萧百川不耐烦地睨向他: “不过就是石头,买了填河。” 填……填河? 言禄摸一把腰间的钱袋,低声道:“这钱可是您行医这么些年,一点儿一点儿攒下的家当,难不成这一次全都交出去?” 萧百川不悦地盯着他,就你话多! 苏意还真不知道萧百川这么财大气粗,不过想想也能明白,一个身子有疾的人,又没有儿女妻子,留着银钱却也毫无用处。 “客官巧思,小人佩服。小人这就安排人过来,跟您签订契约。”苏意笑道。 说着,她抬手示意冬因去拿笔墨。 * 待签完了,言禄将手里的钱袋子捏了又捏,最终不舍地交到了苏意手里。 他看着钱袋子被拿走,不舍道:“主子,您打下的‘江山’,一半没了。” 萧百川嫌弃地别过头去,浅笑着对苏意道:“定好的镯子,半月后我来取。” “到时恭候,客官慢走。” 冬因领会苏意的眼神,忙追上去相送。 红娃扶着柱子走过来:“苏大哥今日真是因祸得福。” 苏意摆手,正想上前看看他的伤势,眼前忽然一黑,没了意识。 * 当苏意从内院堂屋的榻上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冯大夫似乎喝了些酒,面颊上泛着微红,捋着胡须道:“没什么大碍,就是肋骨断了两根。好生将养,总会好起来。” 苏意急忙去查看自己的衣裳,绷带早已被打好,衣服也被换上了新的。 萧百川环臂走过来,低眉望着她道:“受了伤还硬撑,你可真是乱来。” 冯大夫识趣地拱手退下,屋内便只剩了苏意和萧百川二人。 苏意抬手扬起巴掌,可还没碰到萧百川,胸腔便已经开始传来刺痛感。 她泄气一样收回手,充满警惕地看向萧百川。 “你早知道是我?” 萧百川心虚地将目光转开,撩开袍子坐下道: “我也是刚才才知道是你。” 苏意目色一凛:“你全看到了?” 萧百川埋下头,用食指蹭了一下鼻尖,起身道: “注意休息。这种伤,最好是少动,动多了骨头容易长不好。” “你站住!”苏意撩开薄被起身。 萧百川脚步一顿,已经抬起的右脚又默默收回去,乖巧地放在了原地。 “既然知道是我,先前同我签订的约定还作数吗?”苏意有些忸怩道。 萧百川愣了愣,点头道:“自然作数。” 苏意满意一笑,抬头对上他坚定而透亮的眼眸。 二人同时将目光收回来,略有尴尬。 “既然大姑娘无事,白川先走了。”萧百川抬步道。 苏意摸了摸胸口的绷带,坚定又真诚道:“今天你帮我的事,谢谢。” 萧百川转头一笑:“并非是我,是……是玉瑕姑娘帮你换的。” 说完,他心虚地加快步子,离开了。 苏意望着他的背影,真是个风流人。 李三娘端了碗汤药进来,见苏意起身,急切道:“小官人快躺下,这伤重着呢,可不能随便走动。” 苏意笑笑:“大娘说笑了,我伤得是肋骨,又不是腿。” 李三娘没学过医术,只知道伤筋动骨是重伤,必须躺着养好了才行。 “那不成,你快回去躺着。”说着,就把苏意拉回了床上。 第90章 真实身份 回到马车,萧百川一路无言。 “殿下如今已经见到了苏大姑娘,怎么瞧着还是不开心?”言禄道。 “见她我就会开心?”萧百川反问。 “殿下难道见她不开心?”言禄不解道。 萧百川有些烦躁地撩开帘子,道:“这是去哪?” “回医馆。” “先去谢家。”萧百川将帘子放下,道。 “殿下从来不与朝中臣子来往,今日忽然上门定北侯府,恐怕不妥……” “我说,去谢家。” 萧百川的眼睛沉静而深奥,眸光之中隐没几分似有若无的酸味儿。 见此,言禄只好让车夫掉头前往谢家。 * 李三娘看着苏意喝下药才放心离开,临走前嘱咐道:“小官人好生歇息,店中的杂事你且放心,大娘一定会帮你照看好。” 苏意担心府中会出变故,忙道:“大娘今日辛苦,可我不能久待,尚且还有要事在身。还请大娘帮忙照看几日,我几日便回。” 李三娘闻言,便应声道:“你去吧,我替你看着些。” 苏意拱手致谢。 * 她沿着原来的路回去,又换上若水的衣服,易容变成若水的模样,熟门熟路地返回到了府中。 若春见苏意回来,小步上前道:“主母吩咐你买的东西都买全了?” 苏意点头:“买全了,快些给主母送去,也省得主母着急。” 周围的洒扫丫鬟望一眼,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 若水在堂屋内紧张地手心冒汗,生怕这个当口有哪个有身份的过来问话。 见苏意进门,她忙上前拉住苏意的衣袖,紧张道: “主母您可算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我都要吓死了。” 苏意轻拍她的手背,拉着她进内室将妆容褪去。 若水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苏意的脸,不由问道:“主母这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新奇手艺?从前只在话本里见过,却从未见过真有人会这种换脸的技法。” 苏意利落地揭去她脸上的假面皮,道:“儿时在青州时曾救过一个人,他教我的。” 若水点点头:“那主母为何一直藏着,到今日才用?” 苏意已经换好了衣裳,她走出屏风道: “这种功夫是非一般人能学的东西。那人说我有机缘,方才教我。可他却也说了,若非逼不得已,此法断不可外露。” 若水听得似懂非懂,她上前边给苏意整理衣裳,边道:“只要主母能安好,比什么都强。” 苏意动作一顿,如果不是暗中有人相助,恐怕她今日真的会回不来。 可救她的人是谁?又为什么救她? 她毫无头绪。 眼下有一件事是让人欣慰的。苏立是她伪造出来的身份,就算官府查起来,也不会查到她的头上。 正想着,若春进来禀道:“主母,前院的小厮来通传,说是太子殿下忽然来访,叫您和世子去见。” 太子? 苏意不禁想起谢推向西夏人卖假粮的事情。 如果只是谢推一个人,恐怕不敢做出这样瞒天过海的事情。可若是能一个强有力的人做后盾,那倒可以一试。太子,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此刻将账本的事情与太子突然上门联系在一起,感觉微妙。 苏意正想着,眼前已经到了正厅外。 谢望山迎面而来,眼眸含情而温和。 “意儿我牵着你进去,免得你初见太子殿下,心中发慌。” 苏意慌忙躲开,迎上谢望山诧异地神情,解释道: “既然是面见太子殿下,你我太过亲密岂非失礼?” 谢望山立刻染笑,温柔道:“还是意儿你想得周全。” 说罢,他做个邀请的手势,让苏意走在他的身侧。 屋内的谈笑声不绝于耳,鼻尖阵阵皆是贵客到来才会燃起的寿金香。 掀开帘子,便见萧百川坐在上位,老夫人坐在左边的旁侧,侯爷则坐在右侧,钱氏坐在右二的位置。 苏意垂着头进入厅内,随着谢望山一同叩拜行礼后,瞬间呆住。 白川原来就是当今太子萧百川! 萧百川也看向她,清冷挺直的鼻梁诉说着此刻的倨傲,由上向下的审视,增添了千万分的疏离。 “意儿你怎么了?”谢望山关切道。 苏意回过神,忙道:“妾身参见太子殿下。” 萧百川的神情并没有因此转变,他仍旧高傲地望着苏意,淡淡道:“起来吧。” 这样的萧百川,与苏意先前见过的人仿佛不是一个人。 他比苏意见过的白川要更冷冽,更高贵,更倨傲,更不凡。 虽然看得出是一副病体,可依旧难以掩饰其眼中蓬勃的生命力。 谢望山行过礼后更加激动,他笑着望向萧百川道:“听闻太子殿下离宫出游多年,近日才返京,不知太子殿下可看过江南的美女?” 谢推瞪他一眼,面色沉沉道:“殿下恕罪,小儿莽撞,殿下莫要将此话放在心上。” 萧百川抿一口茶水,道:“无妨。怀岳自小多情,总喜欢与女子同在一处,如此一问也算常理之中。” 谢推附和着一笑。 谢老夫人笑道:“今日太子殿下登门,实在让侯府蓬荜生辉。老身斗胆,不知殿下忽然拜访因为何故啊?” 萧百川的视线掠过苏意转向旁侧,最终落在谢推身上道: “想当年,侯爷与父皇一起征战四方,所向披靡,更是在平定北境中立下汗马功劳。 儿时我在宫中,自也听过不少侯爷在前线出神入化的对敌策略。听闻侯爷归来养伤,特意拜访探望。” 谢推摆手:“太子之言,折煞臣了。当年若不是陛下对臣的信任,又岂能有今日的谢家。天恩浩荡,谢推断不敢忘。” 萧百川摸了一下杯盏,又道:“侯爷的箭术所向披靡,在北境的军中更有百步穿杨的威名。今日我是特意过来,想要同侯爷请教一番的。” “殿下说的哪里话。只是殿下也说,臣归来乃是为了养伤,身子实在不便,还请殿下谅解。”谢推颔首道。 “进门便见侯爷容光焕发,还以为侯爷早便痊愈。是我唐突了。” 见此,钱氏略有怨怼地看向谢推,又转头笑道:“殿下说的哪里话,不过就是射射箭,这有什么的。” 谢推无奈:“夫人有所不知,与殿下切磋,自然不能有所保留。 如今我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怎好将这出不了全力的箭术,展示给殿下?若真如此做,岂不是污了殿下的眼睛?” 第91章 放心 谢老夫人忙接过话茬,笑道:“他虽一直在军中摔打,可现今终归是上了年纪的人。殿下不要怪他,他不是不愿意同殿下切磋的,只是这身子一准儿是不成的。” “也罢。听闻院中有位书生名唤周子衡?”萧百川忽问。 众人相互看一眼,却并不知周子横是什么人。 谢望山猜测道:“殿下说的可是青州人周彦?” “的确。先前我一位故人曾受过他的恩情,我顺道过来代我那故人感谢。”萧百川道。 谢望山略微一顿,他没想到周彦这个区区的下等人,还能惹得当今的太子殿下登门致谢。 “不知殿下口中的故人是何人?”他问。 萧百川的眼神倏然蒙上一层寒意,他冷若冰凌地看向谢望山道:“怀岳,你僭越了。” 谢望山忙颔首噤声,再不敢说话。 谢老夫人赔笑,打圆场道:“殿下莫要放在心上,他本就是这么没有规矩的人。今日又见到了太子殿下,自然亲昵地忘了分寸。 殿下既然要寻人,我便让下人将他喊过来。” 说完,谢老夫人作势吩咐吴妈妈去叫人。 萧百川起身,抬手制止道:“无需如此。我听闻他近来腿上受了些伤,自然不好挪动。还是我过去见他,烦请这位嬷嬷引路。” 见此,谢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给了个眼色,默许吴妈妈去了。 苏意不解地蹙眉,萧百川何时认识的周彦?还叫他周子横? * 周彦正在读书,完全没有听见渐渐趋近的脚步声。 萧百川让吴妈妈先离开,自己则站在周彦的身后坐了许久。 “学者不患才之不赡,而患志之不立。”周彦读到此处,倏然顿住。 “志之不立……”他复又念道。 萧百川温声,道:“子衡念的是柳公的话吧?不知子衡你又志在何?” 周彦如梦初醒般转过身去,见来人是萧百川,霎时目光如炬,喜不自胜道: “白川兄你怎么到了此地?我记得你说要走遍大宁的山河,如今是到了陵京吗?” 萧百川将他扶回座位上,略有欢愉道:“我听闻你在此处,又闻听你收了伤,特意过来探望子衡你。” 周彦有些自责和愧疚地低下头,道:“让兄长挂心了。可这伤却也是福祸相依,如今却只能安心地读书了。” 说完,他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腿,无奈一笑。 萧百川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安慰道:“不过只是一时的挫折,你性情坚毅,断然不该为此而伤心颓败。” “咱们伤心的不提。今日重逢实在在我意料之外,早前便听闻白川兄你家在陵京,我来了数日,却未能登门拜访,如今却还要兄长亲自来探望,实在失礼。” 萧百川笑意盈盈:“无妨。京中复杂,你却也不知我住在何处,又谈何来见我之说?眼下科举将至,你有何打算?” 周彦目色炯炯,他仿佛在看遥远的地方,转头悲悯又坚定道:“我要考取功名,为天下百姓谋福利,让天下民生多幸福。” 萧百川目色沉静而深沉,坚定道: “子衡报复远大,甚得我心!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如今的大宁,边关战事不息,西夏和高黎虎视眈眈,朝中虞妃一党又蒙蔽圣听,加上皇后太子势弱如芒,这样一个国家,需要子衡这样的人。” 周彦点头,赞赏道:“白川兄才是真正的博览群书,智计无双之人。如果白川兄也能入朝为官,同小弟一起报效大宁,定然能让我朝昌隆,再见一个百年的盛世。” 萧百川笑而不答。 良久,他又道:“子衡可有心悦之人?” 周彦呆了片刻,拱手道:“如今壮志难酬,又岂敢惦念私情?” 萧百川甚为满意,心底暗暗窃喜。 可他面上严肃,负手道:“如此甚好。子衡兄,志向高远,定能如大鹏振翅高飞!” * 谢望山在院外来回踱步,想进去却又担心冒犯萧百川。 李贰站在身侧:“世子若想进去,进去便是。” 谢望山双手背在身后,没好气道: “进去做什么? 若是让殿下知道周彦的腿是我找人打断的,此事传到父亲耳朵里,还不定又要怎么惩治我。 这一天天的,在营中受训,堪比地狱受刑,你还想让我死得更快一些不成?” 李贰噤声,躬身侍立再不敢多嘴。 * 苏意站在暗处,将手上的梅花玉坠抓得紧紧的。 谢望月听闻太子殿下来了,正想过来瞧瞧,穿过二门,便瞧见苏意站在桂花树旁。 她摸了摸鬓边梳理整齐的鬓发,喊道:“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苏意忙回身行礼: “见过大姑姐。” “哟,你怎么都跟到这儿来了?听说太子殿下来找那个穷酸书生,难不成你跟到前院来,还想多瞧几眼?”谢望月阴阳怪气道。 苏意垂下眼光,只平静道:“不敢。只是路过,看见官人在那边,便停留了片刻。” 谢望月看一眼不远处的谢望山,还真是这样。 她不屑地闭了闭眼,趾高气昂道:“我吩咐你画的‘松间群鹤拜寿图’进展如何了?” “还未动笔。”苏意如实道。 谢望月登时燃起怒火,一双吊梢眼更加凌厉了几分的,质问道:“你是不将我的话放在眼里是不是?” 苏意浅笑,语气淡淡:“苏意一向敬重大姑姐,断然不敢如此。” “我谅你也不敢!”谢望月扭着脖子道。 “只要大姑姐将颜料奉上,弟妇一定三日内将此画完成,交给大姑姐。” “你等着,我这就去良玉斋要东西。今儿我把东西给你拿过来,你若是后日不能给我交出一幅满意的‘松间群鹤拜寿图’,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谢望月又朝着身后木讷的婢子发脾气:“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还不快去给姑奶奶我套车去?” 丫鬟年纪不大,忙惊恐地屈了屈膝,小跑着去了。 谢望月嫌弃地看着小丫头离开的背影,嘀咕道:“就这样的,再魏家早就被发卖了,留着做什么?切!” 苏意并不想同谢望月久待,还是让她快去良玉斋才是正经。 “大姑姐您忙,苏意先告辞了。” 谢望月不耐烦地摆摆手:“去吧。” 第92章 大姑姐捉奸 萧百川离开侯府,乘车马行在御街上。途经良玉斋,恰好看见门口一片狼藉,围了许多人。 “魏家出事了?”他用食指挑开帘子,寻常说话的口气。 言禄忙上前,低声道:“公子稍待,奴才去打听打听。” 片刻后,他匆匆回来道: “说是魏家大公子在良玉斋养了外室,恰好被魏夫人撞见,现下正闹着。” 萧百川沉下瞳色,静默地望一眼良玉斋的方向,眼神深沉了几分。 * 良玉斋内,书本画卷散落满地,书柜架子东倒西歪,一眼看去,像是刚被一阵飓风席卷过。 谢望月将一女子的头发死死拽在手里,任由女子怎么哀嚎,她仍旧尽力撕扯,五官狰狞。 “凭着自己有张好看的脸蛋儿就爬上男人床,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多么卑贱,岔开了腿求着别人的男人临幸!” 魏轼赤裸上身,后背上的红色抓痕全是谢望月的杰作。 他横眉上前拉开谢望月,一个巴掌结实地扇在她脸上。 谢望月当即双耳嗡鸣,这个同她同床共枕十几年的男人,竟然为了一个下贱的小蹄子打她? “你竟然敢打我?”谢望月用帕子捂着脸,眉眼满是不敢相信的神色。 魏轼冰冷道: “你要做户部尚书大公子的正妻,就规规矩矩地做!出嫁从夫的道理,你不懂吗? 咱们相安无事,许多年都过去了。今日竟来了火气?你怕不是因为你那父亲的几句话就信以为真了? 在谢家你是嫡长女的身份,他们都让着你。可在魏家,我是长子,你不过只是一个正妻! 若是连正妻的名头都不想要,我现在就一纸休书奉上!” 谢望月望着依偎在魏轼怀中的女人,心中早已燃起熊熊的恨意。 “你就不怕我告到官家面前,让你们魏家颜面尽失?”她咬牙愤恨道。 “官家? 若真是告到了陛下那里,你也是犯了七出之条——无所出!”魏轼轻声却锋利道。 谢望月咬牙看着眼前的男人和女人,心头仿佛被人捅了一刀。 正当他绝望地想要上去掐死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养在膝下十载的继子,出现在了视线中。 “坛儿……”她带着哭腔,仿佛求救般轻声呼喊着。 名叫坛儿的少年立刻将目光挪过来,可却明显刻意装作没有瞧见她,转身欲走。 “坛儿过来。”魏轼叫住他。 坛儿不情愿地走回来,垂手停在魏轼的面前,拱手行礼道:“父亲。” 魏轼将怀中的女人松开,指着她道:“坛儿你告诉我,这是谁?” 谢望月的内心已经有不好的预感。 坛儿沉默着。他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魏轼冷笑一声,将他推到谢望月的面前。 “你不敢说,那为父来帮你说。 谢望月你看清楚,你辛苦养了十年的继子,是我与阿微的孩子。 今日既然被你撞见,我也就没什么好藏着的了!” 没什么好藏的了? 她怔愣地望着眼前的人,这许多年,她只当是魏轼真的对她心动,真的想要娶她为妻。 婚后,她在魏家事事忍让,事事想要周全。到头来,竟然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我感动! 荒唐至极! 她捶胸顿足,望着眼前自己爱护十年的孩子,心如死灰。 “坛儿,你可有一日将我当做亲娘?”她泣泪道。 坛儿却不说话,他只木讷地站在魏轼的身边,不发一言。 那叫做阿微的女子终于开口,声音如轻柔的风,温柔似水。 “姐姐将坛儿照顾得极好,阿微并不奢求正妻的身份,还请姐姐息怒。” 她说着,福了福身。 谢望月见她脱离魏轼的保护,扬起手来,甩在她的脸上道: “我今天非打死你!你是什么身份?也配这样称呼我?” 魏轼大怒,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掐住谢望月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 “又不是要抢你的身份,你怕什么?阿微喊你一声姐姐,就是抬举你,你还在此拿什么架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冷冽异常。 半晌,他盯着她因为窒息而涨红的脸,终于缓缓松开了手。 谢望月捂着胸口不断疾咳,眼神怨恨地望着眼前的三人,慢慢抽出了头上的钗子。 魏轼戒备地将阿微护在身后:“你要干什么?” 谢望月冷笑着望着他,将手上的钗子对准身前的女人道: “我谢家断不会受你这样的侮辱,今日就算我死在这里,也要先拉着这个贱人陪葬!” 说话间,她举着钗子冲上前,一只手死死抓住阿微的胳膊,就要将手上的钗子扎下来。 魏轼迅速捏住谢望月的手腕,不等她反抗,钗子便被折回,飞出去的瞬间,一道红色的划痕留在了她的脸上。 “杀,杀人啦!” 她惊恐地摸着自己的脸颊,内心开始恐惧眼前的人会直接对她下杀手。 魏轼挑起一抹邪恶的笑: “你若敢伤到阿微,我就将你的皮扒下来!” 阿微躲在魏轼的身后,娇媚的眼神落在谢望月不安的脸上,娇滴滴道: “魏郎何必为难她,这里是良玉斋,传出去可不好。” 魏轼起身搂住她,居高临下地注视谢望月道: “就看在阿微的面子上,你快拿了东西滚。” 谢望月的扶着旁边的博古架站起来,一张脸满是恨意和不甘: “魏轼,你会后悔的。” 魏轼冷哼一声,转头吩咐底下的小厮道: “去给夫人拿些上好的矿石颜料。” 小厮忙点头进去,可待他取了颜料出来,谢望月已经走了。 * 谢老夫人拈着佛珠的手忽然停住,她缓缓睁开苍老的眼睛,愠怒道: “那魏家的哥儿,当真这样说?” 谢望月伏在榻前哭: “魏轼那个王八羔子,不仅瞒着我有了外室,就连那个继子,竟然也是他跟外室的孩子! 祖母,月儿没法活了!” 说完,她肩头抖动,不住啜泣。 谢老夫人爱抚地轻拍她的背,正要说话,钱氏脚步生风地进来了。 她屈了屈膝,几步过来道: “他魏轼好大的胆子,现今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 第93章 被拒 谢老夫人将再度捻动手上的念珠,沉声道: “你这么大的火气做什么?此事,还不是因为你?” 钱氏不解,指了指自己道: “我?这是月儿的事情,母亲怎么又把我扯进去了?” 谢老夫人掀开茶盏的盖子,轻轻撇了撇沫子,不紧不慢道: “当年老太爷虽然跟宁国公府定下了娃娃亲,可也是酒后的话,当不得真。 此事又过去许多年,两家也渐渐淡忘,交情也日益浅薄。 谁料,你却又忽然将此事提出来,那国公娘子自然不会答应。 可此事终归是伤了脸面,也让月儿成了陵京的笑话。 也是这个因由,那魏家的大郎趁虚而入,将月儿求娶了回去。 现今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不能想明白的。” 钱氏捏紧帕子,思忖一番道: “母亲的意思,是说那魏轼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月儿?” 谢老夫人喝口茶,继续道: “此事,咱们也是吃的哑巴亏,你难不成还要月儿和离?” 钱氏一听要让女儿受委屈,心中愈加不快。她身子一侧,强硬道: “母亲这样说就不对了。月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怎么都是我的孩子。 叫我看着她受委屈,我却是做不到的! 母亲一向口中只有谢家,哪里会明白月儿的苦楚? 此事就不劳母亲费心了,儿媳自会处置!” 说着,她便拉着谢望月往外走。 谢老夫人将念珠拍在桌案上,指着钱氏离开的方向,语气不悦道: “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我就不是望月的祖母了? 那孩子回来就跑到我这里哭,我老太婆就看着不伤心?” 吴妈妈忙上前安慰: “老夫人说得哪里话?大娘子自然也是心疼孩子。大姑娘受了委屈,她心里窝着火呢。” 谢老夫人冷哼一声。 “她就是个没有脑子的。 现今推儿突然回来,想来事情也断不会只是养伤那么简单。 这个当口上,若再出什么事,咱们谢家还不定会怎么样。 你快去跟着,别叫她们惹出什么祸事。” 吴妈妈应一声,追出去了。 花容拿着一张宣纸从里间走出来。 她将手里的纸递出去,乖巧道:“太奶奶请看。” 谢老夫人将宣纸接过去,扫一眼道: “这样的一手字,真是怎么教都教不好。 伸手。” 花容颤颤巍巍地伸出小手,已经感知到被打的疼痛。 谢老夫人将她的手扶正,提醒道: “摊平。” 花容眼中含泪,马上乞求道: “太奶奶花容会努力的,可不可以不要再打了。” “摊平。”谢老夫人严肃地重申道。 花容抽泣起来,只能乖乖摊平掌心。 “你要记住,你是我定北侯府谢家的后代,区区的几个字都写不好,出去叫旁人笑话!” 说着,戒尺已经打在了花容的手心。 花容哭着,音调随着痛感忽高忽低,叫人听着不由烦躁。 谢老夫人收了戒尺,严肃地看向花容道: “这不过是给你个教训。 你若再不专心一些,日后那两个丫头抢了你的位置,你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哭着点头,抽泣道: “花容谨记太奶奶的话。” 谢老夫人满意地轻点下颌,将戒尺放在一旁,又抓住她的小手,轻轻揉搓,心疼道: “记住了就好。” * 今日休沐,谢望山穿一件青蓝色的交领常服从二门进来,正想去看望苏意。 云小衣从角落走出来。 只见她一身水绿色的绣花缎面褙子,头上簪了一朵堆纱的月季花,耳边垂了一对镶金的青玉坠,身姿婀娜,摇曳如蒲柳一般。 “谢郎……”她含羞走到谢望山的身侧,娇滴滴喊道。 谢望山两只手背在身后,熟悉的声音传来,入目之人却比往日有所不同。 他仔细分辨片刻,眉头微微拢起,有些不确定道: “你是……云表妹?” “谢郎你为何总躲着我?”云小衣捏着帕子道。 谢望山退了几步,目光望向宝香堂的方向,又转头耐着性子说: “云表妹可是寻我有事?” 云小衣扯住他的衣袖,娇嗔道: “谢郎许久都未去见我,可是将对小衣的承诺都忘记了?” 谢望山环视一周,抓住她的手腕,轻声说: “你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游廊,转眼间,到了假山中的小径中。 小径尽头被四周假山遮挡。 曲径通幽之地,草木尚且繁盛。包绕之下,形成了一个能留三人相对而立的假山洞。 云小衣见此景象,心中暗喜。 她上前拉住谢望山的手,温柔低声道: “谢郎是想我了吗?” 谢望山紧紧攥住她的手,目色深沉而多情。 “小衣……” 他紧紧抱住她,继续道:“如今你能获得祖母的喜欢,我真替你开心。” 云小衣温柔地轻拍他的小臂,善解人意道: “我就知道,谢郎你是一直站在我这边的。 这许多的苦,我都忍下来了。 只希望以后能日日与谢郎你长相厮守。” 谢望山松开云小衣,神色躲闪,吞吐道: “你如今既然得了祖母的信任,是你的福气,自当应该好好珍惜。 眼下,花姐儿也在祖母身边受教,想来自也不必你太过费心,倒是难得清闲。” 云小衣疑惑又不安,她缠起手中的帕子: “谢郎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要赶我走?” 谢望山舔了舔嘴唇,伸手拉住云小衣,深情款款: “我怎么舍得你走? 你也知道,我最想的是能够与你白头到老的。 眼下出了许多事,父亲也从北境回来了。 想来,日后定然不能时常去见你,你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云小衣点点头,心中感动万分。 她紧紧搂住眼前的男人,贪婪地索取着他身上的温暖和柔情。 谢望山意外地推开她,紧张地四下观望道: “此地不妥。若是被人撞见,岂不叫人捏去了把柄?” 云小衣愣了愣。 谢望山从来不会推开任何一个投怀送抱的女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不等云小衣开口,谢望山又道: “眼下时候已经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 现今你身份这样敏感,莫要被人发现与我久待一处。” 云小衣呆在原地。 他是在嫌弃她假借的寡妇身份? 第94章 榛子 “大娘子!大娘子切不可着急,此事咱们还要从长计议才行。”吴妈妈追出来,边跑边喊道。 钱氏拉住谢望月停在原地,转头对吴妈妈说: “老夫人怎么说?” “老夫人自也心疼大姑娘,可此事却不能闹大。”吴妈妈温声细语地劝慰道。 钱氏松开谢望月,将手里的帕子缠在手上,想了想: “也罢。吴妈妈你回了罢,我自去与月儿到户部尚书府去讨个公道。” 说着,钱氏复拉起谢望月的手,昂起脖子往外走。 吴妈妈紧张地追上去,堵在二人面前道: “大娘子,就算您不乐意听老夫人的,可您总要为大姑娘想一想。 现今大姑娘出阁这么多年,若真两家闹得不愉快,大姑娘自也不会好过。 倘若真走到和离那一步,不仅丢的是咱们侯府的脸,大姑娘却也没什么脸面了。” 钱氏越听,气越不打一处来。 “我女儿被蒙在鼓里为了他们尚书府,养了那外室的孩子那么多年,现今只叫他们和离也是轻的!” 吴妈妈应声一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规劝: “大娘子还是要想清楚。此事若真叫姑爷咬定了是大姑娘犯了七出,如此,还是咱们的错……” 钱氏气得跺脚,低声骂道: “我怎么从前没看出来,这魏轼就是个王八羔子、混账东西!” 吴妈妈无奈笑。 钱氏心疼地看向身边的谢望月,拉起她的手道: “我的月儿,这些年你真是受苦了……” 谢望月撇嘴,她心有不甘地说: “母亲也觉得就此算了?” 钱氏擦擦眼眶中还未溢出的泪,无可奈何地劝道: “你也听见了,此事对你不好。 就算是闹到和离。 你是个女儿家,这些年却也没有生下半个子嗣,如此叫人捏着把柄,咱们也讨不到好处。 说不定,你还会被人耻笑。此事,还是就这么算了。” 说完,钱氏移开了目光。 谢望月咬着唇,一只手攥紧帕子,气道: “母亲,你变了。 从前事事你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如今却同祖母一样,完全不将月儿的事情放在心上了!” 她变了? 钱氏愣了愣,马上又关心地讨好道: “月儿,这种事情,为娘自然是要顾着你的。此事若真被他们尚书府反咬一口,你可怎么办?” 谢望月不依不饶: “此事我早已没了脸面,养了这许多年的孩子竟都是别人的,我还呆在魏家做什么!” “月儿……”钱氏满心疼惜,却不知如何安慰。 谢望月心一横,道: “今日母亲若不帮我,我便撞在这柱子上,左不过都要被气死,还不如自己先给自己找个死法!” 钱氏忙拉住她,使劲儿往后扯: “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要命给谁看? 那魏家的人,巴不得你赶紧死了。他就扶正外室,到时候他们一家团聚,你呢?” 谢望月停下,哭道:“母亲,我好恨啊!我,我可怎么办啊母亲……” 钱氏心如刀绞。 吴妈妈看着,却也不忍。 “老奴给大娘子和大姑娘透个底儿。 老夫人的寿辰马上就要到了,宴席上定是要邀请一些达官贵人的。” 谢望月立刻起身,顿时来了精神: “吴妈妈的意思,是不是谁要来府上?” 钱氏思忖片刻,顿悟道: “难不成,老夫人要请当今的太子殿下过来?” 吴妈妈不再解释,只笑道: “大娘子还是带着大姑娘快去吧。” 谢望月眉开眼笑,喜道: “月儿明白了,吴妈妈快去伺候祖母吧。” * 谢望山走出假山,转头对身边的李贰道: “你今日可照着我的吩咐,给意儿买了点心送去?” “主子说的,小人怎么敢怠慢?一早就送过去了,若春姐姐还说世子您有心了。” 谢望山沾沾自喜,双手背在身后道: “此时意儿应当无事,咱们过去瞧瞧,我也正好想同她说会儿话。” 云小衣站在不远处绞着帕子,她抬手将灌木条上的树叶摘下来,恨道: “从前装得清高,如今却又来纠缠,苏意真是会勾男人!” 秋之将手上的食盒往前递了递,道: “主子,您亲手给世子做的饭食怎么办?” 云小衣不悦地别开头:“拿走,喂狗!” 秋之领命,走了。 云小衣骄傲地伸手拢了拢鬓间的钗环,正要转身回去,却与银环撞了正着。 “哎哟!”银环叫一声,扑倒在地上。 云小衣扶着边上的灌木站起来,抬头间,刚想开口骂人,又见是银环,便将话都憋了回去。 “原来是银环妹妹,快起来。” 说着,云小衣上前去扶她。 银环笑: “我正走到这里散步,还想着多日未见姐姐了,可巧就遇着了。” 云小衣帮她拿掉衣裙上粘着的枯草,细声细气道: “咱们这叫心有灵犀,我也想着同你说说话,你便就来了。” 二人并排着走,银环道: “不若到我那里坐一坐,刚做了些榛子糕,且随我来尝尝?” 云小衣看一眼谢望山离开的方向,怒意未消。 “姐姐在看什么?”银环也抬头看过去。 云小衣掖了掖鬓间的头发,道: “那边的风景也不怎么样。 不如就去妹妹那里坐一坐罢,总好过在这里生闷气。” 银环携了云小衣,一道往青杏居去了。 * 青杏居内的几案上放了个青瓷托盘,盘子里榛子糕整齐地摆在一起,堆叠成小塔的形状。 银环取一块递过去,笑问道: “姐姐能吃榛子?” 云小衣接过去,不解道: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不过就是个点心,又不是毒药。” 银环又递上茶,缓缓开口继续说: “姐姐不知,有的人是吃不了这个的。” “竟还有吃不了的人?那若是吃不了的,吃了呢?” 银环拿起一块,答道: “吃不了的若是吃了会难受,身上起红疹,又痒又肿,严重的也可能就因此丢了性命呢!” 云小衣垂眸望着手里的榛子,若有所思。 “姐姐莫不是害怕?不用担心。姐姐若真吃不得,此刻早便要发作了,无碍的。 那些不能吃榛子的人,姐姐怕是没有见过。 主母是吃不得这个的,吃了就生疹子。”银环边喝茶边道。 云小衣沉思着,喃喃问道: “苏意竟吃不得榛子。” 第95章 逼近真相 银环微微点了点头,又道: “味道可还行?” 云小衣将榛子糕捏在手中,起身笑道: “妹妹的手艺是极好的。 外头时候也不早了,我忽然想起还要给花姐儿送些吃食过去,便不多留了。” 银环着人将榛子糕包了一些放在锦盒里,道: “姐姐就将这些带回去,也拿给小花容尝一尝。这孩子听说在老夫人身边,极其用工好学,保不准日后是要高嫁的!” 云小衣先是推拒了一番,而后笑道: “既然妹妹铁了心给我,那我便收着,也代花姐儿谢谢妹妹了。” 银环含笑。 她提步将云小衣送至门外,又嘱咐道: “听江嬷嬷说,宝香堂的那两个丫头里,有一个是被主母看中的,这样一来咱们花容就危险了。 姐姐若是想让花容博个好前程,这小考是一定要拿下的。 只要能拜在主母的名下,日后不说前程似锦,自也是不愁吃穿了。” 云小衣捏着帕子点头,转身走了。 * 蜀黎院的主屋内,钱氏一边投壶,一边道: “你若真想和离,眼下就只有这一个法子。 但是月儿,你也要想清楚了。 这太子殿下他可是个病秧子,也不知道哪天就死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谢望月轻轻摸了一下琥珀耳坠,嘴角微微上扬道: “这有什么。只要能摆脱魏家,女儿什么都不怕。” 钱氏放下手里的羽箭,有些担忧道: “可那毕竟是太子。 多少年都没有选过太子妃,传闻说是有龙阳之癖。 若真如此,岂不是你又在往火坑里跳?” 谢望月信心十足。她一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 “母亲担心这些做什么? 吴妈妈也说了,到时候定会邀请一些达官贵人的。 只要身份比魏轼高,能够拿捏魏家,女儿和离便有了依仗和盼头了!” 钱氏觉得有道理,便点头道: “可这催情药却也厉害,你还是小心着些,别叫旁人占了便宜。” “母亲放心。底下的丫头数不胜数,随便找一个穿上我的衣服,到那西厢房最暗的屋子内成事。 事后再说,被酒后轻薄。 就算他长了一百张嘴,碍着脸面,断然会给我一个交代。” 钱氏满意地笑着,将手放在桌上,端起茶送到嘴边道: “还是月儿的办法多,如此倒也不用多担心什么了。” * 宝香堂内,苏意着一件红色的暗花褙子,坐在堂屋内写帖子。 抬眼望去,素发中簪了一朵不起眼的梅花钗子,点点殷红花瓣,衬得人愈加孤傲。 谢望山缓步进门,笑道: “意儿在忙什么?” 苏意抬头,略有不悦的目光,落在谢望山身后地若春身上。 若春忙上前解释道: “主母见谅,婢子刚才要报您的,世子不让婢子说。” 谢望山浅笑: “无非是想看看意儿平时的模样,这才没有让若春通报。 意儿你生气了?” “世子说的什么话。我自然是盼着你过来的。”苏意起身,示意若水快去沏茶。 谢望山含情脉脉,缓步走到桌前扫一眼道: “意儿的字真好看。” 苏意微微颔首,身体却不觉往后退了半步:“世子谬赞了。” 谢望山逼近她,轻声呢喃道: “前些日子你还唤我官人,今日怎么突然如此疏远了?” 苏意沉下眼眸,伸手将桌上的帖子拽过来,搪塞道: “今日一直忙于祖母寿宴事情,有些疲惫。” 谢望山的手抚上苏意的面颊,语气轻柔关切道: “既是如此,倒不如叫下面的人去做这些。你本就身子不好,将养着些才是。” 苏意垂下视线,果断伸手拉下谢望山的手,微笑道: “可这些都是我的本分,何必再为难下边儿的? 听闻世子已经随公爹在营中操练,可有收获?” 谢望山闻言,所有的兴致顿时一扫而光。 “此事不提还好。意儿你不知道,那营中都是些莽夫,无趣得很!” 苏意将桌上的茶端给他,落座在侧。 “想来,公爹也是想要对世子试炼一番。 日后,若是有机会到战场上去。 自然还是希望世子能够建立一番自己的功绩,也给自己博一个前程。” 谢望山不屑地哂笑一声。 “这些都算什么? 我就算再怎么苦练,可那营中也不过全是硬汉子,硬得跟石头一样。 若是天天同那帮糙汉子、硬汉子在一起,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苏意附和一笑,又让若春端了糕点上来。 “世子在营中吃得如何?” “自然不如在意儿你这里的糕点。说到吃,那在营中就只有军粮。 其实说与你听,你也不一定能懂。但是此事,却也值得一说。” 顿了顿,谢望山又道: “爹曾跟我说过,如今的军粮是孬粮里掺了沙的,可究竟是谁做的,此事尚且还不明晰。 听说,已经有人告到了官家那里,说是要清查此事。” 苏意刚捏起桌上的糕点,惊得放回盘中: “竟还有人如此大胆?” 谢望山见她如此一副美人吃惊的模样,不由更加得意了几分。 “军中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听父亲说,此事应该与伯爵府脱不得干系。” 苏意将手里的帕子紧紧攥住。 当年伯爵府受难,果然是被冤枉的。 “世子说的这些,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听得懂。 可世子,说的清楚,想来这算是贪墨军饷了吧?” 谢望山笑,一只手捧起苏意的手,爱怜道: “意儿是聪明的。 伯爵府贪墨军饷,此事正在严查,就连当今的瑱王也十分关注。 这么大的事情,定是逃脱不掉的。可惜了伯爵府的百年清誉,都毁在了沈茂的手上。” 苏意抽回手,将桌上的茶轻抿一口。 “世子说的是。看来陛下将此事看得极重。” “那是自然。瑱王是陛下最喜欢的孩子,陛下一向将重要的事情都交给瑱王殿下去办。” 苏意微笑着又递上一块糕点。 “这些事情,世子同我说说也就罢了。出去还是少言才是。 若是叫人捉去了把柄,到时候公爹还不知又要怎么罚你。” 谢望山目色温和,伸手拉住苏意道: “意儿,你事事为我着想,真叫我感动。” 第96章 被抓包 苏意正要抬头,眼前谢望山的唇已经贴面而来。 她紧张地往后缩了缩脖子,若春眼尖上前,一掌劈在谢望山的脑后。 “你干什么?”谢望山愠色地皱着眉头问。 若春紧张不安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正思忖如何回答才能免于责罚的时候,谢望山昏了过去。 若春舒口气看向苏意。 苏意起身道:“做得好。” “主子现在该怎么办?”若春不安地小声询问。 苏意的目光落在谢望山的脸上。 “你且将他拖进去,我去去就回。” * 李贰正在同若水闲话,抬眸便见谢望山从屋内出来了。 “主子。”李贰忙上前。 “你去帮我买把剪刀,待会儿送到倚香园去。”谢望山吩咐道。 李贰有些疑惑,却还是点头道: “小人这就去。” 等李贰走了,谢望山提步往倚香园而去。 * 倚香园中,云小衣正斜靠在躺椅上小憩。 苏意缓步走到近前,拿过秋之递上来的薄衣,轻轻给她盖上。 云小衣睁开眼,眸中惊喜道: “谢郎怎么来了?” 苏意沉吟片刻,沉静道:“咱们进屋说话。” 云小衣狐疑地看着她。 片刻,缓步上前,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脖颈上。 “谢郎不是去看苏意了吗,怎么又忽然回来了?” 苏意扯下云小衣的手,将她拉进怀中,亲昵又深情道: “苏意哪里比得上小衣你,快随我进屋。” 云小衣闻言,面染春色。 她抬手挥退了秋之和一众丫鬟,自顾拉着苏意进了门。 * 纱幔缓缓被放下来。 隔着屏风,隐约能看见两只相互靠近的影子。 “谢郎你可知这许多的日子,我有多想你?” 说着,云小衣的纤手已经触及苏意的衣襟。 苏意攥住她越线的手,眉头微微皱起,面容倏而严肃起来。 “表妹这是做什么?” 云小衣不解,却还是笑着道: “谢郎想要说什么?” 苏意将她的手放开,转身道: “云表妹现如今是寡妇的身份,这样对我投怀送抱。 若是传扬出去,我一个侯府的世子与你一个寡妇有染,岂不是会断送掉我的前途?” 云小衣愕然片刻,随后,却还是笑着甜腻地说: “谢郎不要这样讲。 小衣与你一起这些年,从来没有过怨言。 如今随你到了府上,好不容易走到今日,难道谢郎要将小衣弃了不成?” 苏意淡然一笑,只将她再次推开道: “我如今的心里,只有意儿一个人,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此话一出,云小衣的眼神倏然锋利,话语便也不再那么柔和。 “谢郎的意思是,你忘了当初的承诺,也不顾当初的情分和咱们的孩子了?” “云表妹自重,我与你怎么会有承诺。”谢望山别过头去,否认道。 云小衣绞着帕子,有些失望道: “看来,谢郎如今变了心,不再将我放在眼里了。 可谢郎,当初我不顾生死为你生下了花容,你如何能将我弃之不顾? 从前你也说过,只要苏意病死,我便能成为你的正妻,这些难不成都不作数了吗? 姐姐日前还来同我说话,那药也是你商量着姐姐给苏意下的,如今却要与她一起了? 谢郎,你不过是一时情迷,忘记分寸了。” 原来给她下毒的人是谢望月,幕后指使是谢望山! 苏意将略微震动的眸光藏了藏,转而,只冷静道: “也罢,你若执意如此,我也无能为力。 你若还想在侯府中有立身之处,从此以后你我就此再无瓜葛,在府中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若是让我知道你出去同意儿说了什么,我定不会轻饶了你!” 云小衣吓得后退半步,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谢郎,你好恨的心!” 苏意昂这头凝视她,转而提步出了门。 云小衣追出来,拉着她的衣袖道: “谢郎,你我在一起许多年,这么多年的情分,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 我满心满意的全是你,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我定然不会再同苏意抢什么正妻的位置。 你回来好不好?” 苏意甩开她的手,凌然道: “我一个侯府的世子,身边怎会缺了你这样的女子?让开!” 说着,径自抬步离去。 云小衣望着她的背影,双眸中盈盈闪烁了几片亮光。 李贰从不远处过来,小心道: “表小姐,世子特意嘱咐我给您带的礼物。” 云小衣望着眼前的锦盒,雕花精致的外壳,隐约映出了她尚算姣好的面庞。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将里面那把黄澄澄的小剪刀取了出来。 他到底抛弃了她! 一把剪,断情思,绝情义。从此陌路,再不相逢。 云小衣捏紧手里的剪刀,看向苏意消失的方向,视线慢慢暗沉下来。 她咬着牙,就算如此,他也休想与苏意长相厮守! * 苏意出了倚香园,正往宝香堂的方向去,萧百川忽然从墙角闪了出来。 站在阳光下,他的皮肤更显得清透白皙。泛白的唇,隐约透着病态,可说话缓慢却具有威严。 “伤了姑娘的心,不应该安慰几句再走吗?” 说着,他细长的眼睛看向苏意,视线敏捷又沉稳。 苏意愣了片刻,又想起自己现在是谢望山的身份,忙躬身行礼道: “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萧百川走到近前,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味。 “陪我出去喝一杯?” “!” 苏意有些措手不及。 眼下,真正的谢望山还在宝香堂,若是此刻离开,一旦发生变故,恐怕难以周旋。 “不知太子忽然来访,臣这就去通知父亲大人。”苏意谨慎道。 萧百川伸臂挡住她的去路,淡淡道: “无需多此一举。 我是用白川的身份进来探望周彦。 恰巧遇见你,正好也想与你喝一杯,随我来吧。” “……” 苏意思量片刻,推脱道: “今日不巧,臣在玉春楼约了姑娘,可能不大方便。” 萧百川微微皱起眉头,似乎不大开心。 苏意舒口气,正要告辞,他又轻抚眉心道: “也罢,我随你一道过去。我也许久没有见过玉瑕姑娘了。” 苏意有点想锤死自己,继而笑道: “殿下先请。” 第97章 相见 月色如水,人流息壤的御街上依旧热闹非凡。 坠着香囊的车架驶过人群,正在往灯火通明的玉春楼而去。 车厢内,萧百川垂眸凝视对坐的苏意半晌,道: “日后不要这样做了。” “?” 萧百川理了理袖子,搭在膝盖上。 “苏大姑娘是个聪明人,难道需要我将话说得再明白些?” 原来他早就识破了她。 苏意利落地扯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丽出尘的脸。 “殿下既然早就看出来,为何不说?” “苏大姑娘的易容术绝妙。 如果不是看清大姑娘耳垂下的朱砂痣,我也不敢相认。” 语尽,苏意不由伸手摸一下左边的耳垂,那的确长有一个极小的红痣。 萧百川浅笑,转而掀开帘子吩咐道: “将安排好的车架驶去玉春楼。” 苏意疑惑: “殿下要做什么?” 萧白川侧头望她,神色如常道: “自然是帮大姑娘圆谎。” 苏意寻声而望,不远处一辆相似的车架,载着真的谢望山缓缓而去。 她思索片刻,有些戒备地看向萧百川,警惕道: “殿下为何帮我?” 萧百川向后靠了靠,闭上眼睛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 苏意目光看向窗外,确定位置还在御街上。 凉风阵阵,帘子被风掀开,御街上的热闹光景便入水一样涌进车内。 忽然,一匹疾风一样的马劈开人群,径直往玉春楼的方向行去。 马背上的男人,背影雄壮威武,就算身着常服,从矫健的身姿中也能看出是行伍之人。 苏意收回目光,脑中浮现出定北侯的名字——谢推。 萧百川神色如常。 “追上那匹马。” 言禄领命。 * 玉春楼的包厢内坐了一位容貌平和,俊秀非凡的男子。 他着一件玄色窄袖圆领常服,手上举着一杯清茶,眼前铺了一张宁国边境的布防图。 “老臣见过瑱王殿下。”谢推行礼道。 萧广河连忙起身,上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侯爷辛苦,此番若非侯爷的妙计,将万斤粮草做引一举击溃西夏军,北境一战定然不会如此顺利。” “殿下说的哪里话。老臣不过做了为臣者该做之事。”谢推颔首道。 瑱王踱步走到布防图前,眸光深深: “西夏骚扰日久,今又恰逢大旱之年,若不能将其一举击溃,我大宁又安能休养生息?” “臣不敢有负殿下。 如今是陛下下旨召回,已经让御史台着手调查此事,臣一定不负殿下,定会一力承担。” 萧广河上前将他扶起,体贴入微道: “侯爷的心意,泽明白。请侯爷放心,既然您为大宁守住了这万千黎民,泽定会护住侯爷。” 闻言,谢推不由涕零。 “多谢殿下。” 萧广河的目光扫过旁边的百官名帖,目光最终定格在伯爵府大将军沈茂的名字上。 “有些人总是冥顽不化,死守只能一时,只有一举歼灭,才能举国长安。” 谢推寻声而去,望着沈茂的名字,道: “殿下的意思,是要断尾?” 萧广河摇头。 “他尚且还不算。 沈茂这个人,执拗的很。总想着死守边境,全然不知进攻。 要守还不容易? 可我要的,是像父皇一样,能够远征西夏和高黎,将这些外族皆纳入我大宁!” 说着,他拿起布防图旁边的玉笔,在西夏国的国土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号。 “殿下英明。” 萧广河从袖中拿出一封密信,递给谢推道: “父皇虽然下旨将侯爷召回,可毕竟侯爷为大宁立下了汗马功劳。 明日在朝堂辩解之时,侯爷不妨拿出这个给父皇。 这封信便是沈茂通敌叛国,私自拿营中粮草接济西夏百姓的铁证。” 谢推接过去打开,沈茂的印信赫然出现在信尾。 “多谢殿下。”他再度感激道。 * 苏意在隔壁的房间,听得清楚。 她咬紧了后槽牙,前世沈家满门受难,竟然是因为谢家! 萧百川察觉她的异样,低声提醒道: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苏意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你有办法?” “随我来。” 她来不及思考,急忙追上萧百川的步子,再次上了马车。 * 从医馆的后门进去,穿过小院,走进主屋后,萧百川熟练地转动了一下桌上的白色棋子。 “轰隆”一声,博古架连带着墙体缓慢旋转九十度后,眼前出现了一条黑漆漆的通道。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烛火,再次提醒: “跟紧我。” 苏意拉住他的衣角:“你要带我去哪?” 萧百川俊美的面庞被烛火照亮,脸上焕发出一种神秘而迷人的光彩,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和魅力。 他垂眸看向苏意的脸,声音温和而沉静: “带你见一位故人。” 说完,他举着烛火走入了密道之内。 苏意还在犹豫,望着眼前黑漆漆的通道,斟酌再三,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不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一团光亮,打开石门后是一处高约数米,与人迹隔绝的洞穴。 苏意跟在萧百川的身后,等眼睛适应光线后方才看清洞中站着一个人。 “阿羽,人我给你带来了。”萧百川沉声道。 苏意懵了片刻,待看清阿羽似女子般的长相,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阿羽见过恩公姑娘。”他后撤一步,单膝跪地道。 “快起来!” 苏意将他扶起来,怡悦间,满是故友重逢之感。 “阿羽此前给殿下去信,得知姑娘在此,特意过来拜会。 若姑娘有什么需要阿羽做的,尽管开口。” 苏意笑道: “当初我虽救你,可你也教了我易容之术。早已两不相欠,不必再喊我恩公。” “当日我与殿下一道行往青州,却不料遇刺,来人箭法卓绝,实在难敌。 重伤之际,幸得姑娘相救,阿羽不敢忘。” 说着,他又垂下头去,颔首致意。 “说起来,那也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苏意沉吟片刻,继续道:“你说那人箭法卓绝,与当今的定北侯府谢家箭法相比如何?” “定北侯能百步穿杨,自然不可比。可细想,那人的箭术的确与谢大人有异曲同工之处。” 萧百川早已调查定北侯多年,可每次查到一些眉目,线索就突然断了。 谢推以刚正在朝中自居,相较于早早依附虞妃一党的文臣,他在百官眼中一向独善其身。 可今日得见萧广河与谢推如此亲密,恐怕二人相交日久,远没有朝堂上所看到的那么疏远。 第98章 半个盟友 苏意沉思一番,问: “你可记得当初伤你的弓箭,是否有什么特别之处?” 萧百川缓步走到苏意身前,从袖中掏出两张拓印梅花图案的宣纸道: “苏大姑娘聪慧过人。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从前的事情也该同苏大姑娘说清楚才是。” 苏意疑惑,等待他继续将话说下去。 萧百川提步走至石凳前落座,淡淡道: “五年前,我因病四处寻药,行至青州地界,遭遇行刺。 来人以黑纱遮面,袖口有金线梅花,个个武艺高强。 好在阿羽当时还在我身边,拼尽全力,舍命护我。但我二人终归势弱,最终被逼至一片芦苇塘中。 阿羽为救我,换我衣裳引开刺客。 当时,我已身负重伤,又兼病体孱弱,那一日当算是我离鬼门关最近的一次。 天不绝我,让我遇见了苏伯父。若非苏伯父施以援手,恐怕早已没有今日的萧百川。 大姑娘也是宅心仁厚之人,当日若没有大姑娘仗义出手救治阿羽,恐怕阿羽也不会同我再见。 大姑娘在上,请受我一拜。” 说着,他起身颔首作礼。 苏意意外中,忙拉住他: “殿下快起,不必如此。” 萧百川的视线停在苏意的指尖良久,似乎能够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苏意尴尬地抽回手。 “殿下今日同苏意说这些,是要苏意的帮助?” 阿羽规矩站着,抱拳道: “大姑娘之恩阿羽不敢忘。 可姑娘不知,当日刺杀之人正是当今的定北侯谢推谢大人。 如今,谢大人不仅向西夏贩卖军粮,而且此人又与瑱王私相授受,构陷我朝忠良。 此事若不能有个善果,恐怕伯爵府也会受到连累。” 苏意掠过阿羽,看向萧百川道: “殿下身居高位。苏意不过是一介女流,又是侯府的掌家主母,殿下同苏意说这些,难道就不怕?” 萧百川朗声大笑。 转而,他转动墨色的眼珠,略带戏谑的眼神看向她。 “苏大姑娘不是早就想离开谢家了吗?” 苏意一愣,旋即笑道: “殿下真会说笑。 苏意在谢家受人敬重,不仅摆脱了苏家旧宅的拮据困苦,也有了比苏家家主还要高的地位,怎么会想离开谢家?” 萧百川浅浅一笑。 “任何人都能反抗命运,大姑娘既然有心调查下毒之人,又能瞒着侯府私自开设玉器馆,如今又在怕什么?” 怕什么? 她从来不怕什么,只是尚且还不能完全信任他。 相比定北侯府,苏意不过如同风中蒲柳,摇曳随风,凋败随树,只是一阵狂风骤雨,就足以将她碾碎入尘。 如果萧百川突然为了更大的利益,转头与他们沆瀣一气,那她岂不是腹背受敌,四面楚歌? 苏意沉下眸子,捏紧帕子道: “殿下一向远离朝堂,就算要回来管这些,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如果殿下调查还需一个女子相帮,那殿下还是继续云游四方,遍寻良方救命的好。” 阿羽的眉毛已经纠缠成一团。 “大姑娘放肆,怎能如此同殿下说话?” 萧百川抬手制止,笑道: “大姑娘的担心我明白。 可大姑娘的把柄现今却都已攥在我的手上,若我此刻和盘托出,恐怕大姑娘在谢家也不会再有容身之地。 说起来,你我也算半个盟友了,大姑娘觉得还有退路?” 苏意在袖中攥紧帕子,有种被人逼至墙角的错觉。 “殿下请讲,需要我做什么?” 萧百川满意一笑,拢了拢宽大的袖子,郑重地颔首道: “请苏大姑娘帮我救下伯爵府。” * 宝香堂。 若春端了杯水进来,递上去。 “主母怎么才回来?” 苏意抿了一口,搁在桌上。 “世子回来了吗?” “还没有。侯爷听闻世子又去了玉春楼,在书房发了好大脾气呢!” “你是不是跟萧百川说了什么?”苏意有些不悦地问。 若春慌忙跪地,两只手绞着: “主母恕罪,婢子只是一时害怕,多了几句嘴。” 苏意摆手。 “也罢。此事不要同外人提起。” 若春使劲儿点头,不敢有异。 苏意垂眸思索,一只手不觉在茶杯沿上打着圈儿。 要救伯爵府,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拿到沈茂的印信,让谢推无法在朝堂上指控沈家。 可这印信又极其重要,一般的地方谢推定不会放心。 “表小姐呢?”苏意忽问。 若春看看外头的天色,道: “表小姐在倚香园正同大姑奶奶叙话,听说,大姑奶奶还将最喜欢的琥珀耳坠,送给了表小姐。” 想来谢望月是代替谢望山说几句软话,拢住云小衣。 宁国公府的嫡长女,怎么听都像极了一块儿肥肉。 苏意点头,又拿起茶杯盖子思索片刻,道: “你去传信给二姑娘,就说书房中侯爷已经拟好了要陛下赐婚的奏章。” 若春应着,正要走,苏意却又喊住她。 “切不可让她偷偷进书房去看,你好生嘱咐,说清楚些。”苏意将茶盖扣回去,严肃道。 若春领了命去了。 * 谢望雪正躲在房中伤神,桌上的宣纸被她用毛笔只写了三个“愁”字,就这么从早上一直看到了晚上。 春儿端了碗碧晶粥进来,笑问: “姑娘一直盯着那字,却也长不出什么花儿来。” 谢望雪撅着嘴,把玩着手里的毛笔道: “你懂什么?” “是,婢子不懂,姑娘最懂了。姑娘还是快来喝粥罢,这碧晶粥,是小厨房刚做好的。”春儿笑道。 谢望雪将毛笔抵在纸张上,刹那一团粗犷的墨色晕染开来。旋即又是一阵粗暴的涂画,凌乱的墨色毫无张章法地暴露在宣纸上。 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提笔,斜靠在桌案上,耷拉着头道: “我可没有胃口,这都几日了,爹爹那里却也还没有消息,真是急死人了!” 春儿向前走了半步,思索道: “侯爷既答应了姑娘,定然是要时间周旋的。 要让姑娘顺利嫁到宁国公府,最保险的便是官家赐婚。 如此一想,急不来的。” 谢望雪撇撇嘴,正想再发牢骚,却听外头有人来了。 “二姑娘可睡下了?” 第99章 怀孕 不多时,紫鹃进来道: “二姑娘,外头若春来了,说是帮主母给您带话儿。” “既是嫂嫂要带话儿给我,想来必是什么好消息,快快让她进来。” 说着,谢望雪便起身走过来。 见到若春,她喜笑颜开,盼望道: “快说说,嫂嫂要你带什么话给我?” 若春扫一眼四周,神情吞吐。 见此,谢望雪仰头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紫鹃带着一众丫头走了,若春才将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嘱咐道: “二姑娘可不要声张,侯爷最不愿旁人过问朝堂上的事情,书房中又多涉及政事,二姑娘只静待便可。” 正叙话,外头忽然又响起一阵聒噪。 春儿忙道: “婢子出去瞧瞧。” 不多会儿,回来禀告: “倚香园的那位有了。” * 什么? 谢老夫人从座位上弹起来,惊得晃了晃。 “你说清楚些,云小衣怎么了?” 吴妈妈往前一步,慢慢道: “表小姐有身孕了。” 谢老夫人定了定神,摸着身边的小几坐回去。 “什么时候的事?” 吴妈妈双手交叠,俯身恭敬道: “今日大姑娘去同表小姐叙话,说着说着表小姐就害恶心。 说是好几日了,胃口一直不好。大姑娘也是担心,就让徐大夫过来诊脉,谁想这一诊,就诊出喜脉来了。” 谢老夫人顿时如同被雷击中般瘫坐在椅子上,半晌,她缓了缓神儿,道: “那药你一直给她吃着呢?” 吴妈妈忙跪地,自顾掌嘴道: “都怪老奴,此事都怪老奴!” “行了。你也不用这样。”谢老夫人转动手中的念珠,往后靠了靠,继续道: “此事也怪不得你,是我看不上她。任她是个什么身份,脾性总是及不上意儿之万一的。 这孩子来得蹊跷,她又吃着药,要不得。” 吴妈妈会意。 “老奴明白。” 说完,起身要走。 谢老夫人叫住她,又道: “做的隐秘些,不要叫旁人看出来。” 吴妈妈应一声,出去了。 * 谢家祠堂内。 谢望山被谢推一盆水兜头浇醒。 他猛然起身,抬臂擦擦脸上的水渍,恭敬行礼道: “父亲。” 谢推压低声音,满面愠色。 “畜生,畜生! 家中正妻不顾,偏倒是去招惹一个‘寡妇’! 如此倒好啊,那‘寡妇’在府上事事配着姑娘的规制和待遇,上下丫头不服,内外流言不断! 你个混账东西,自己拎不清,搞得家中上下都要给你擦屁股! 你祖母疼惜着你,倒是将你宠成了一个不学无术,无知又无能的业障! 今日,我定要打死你!” 说着,手上的棍子扬起来,作势要打下去。 钱氏端着茶进来,见状只慌乱地将茶水一丢,张开双臂挡在谢望山的身前。 “侯爷不可!” 谢推见钱氏拦着,手上的棍子晃了晃,略有犹豫。 他吸口气吐出来,声音软了几分: “你让开,我今日定要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儿,教训教训这个畜生!” 钱氏急道: “侯爷也说过,子不教,父之过。侯爷若要打,先打了自己再说!” 谢推捏紧棍子,喘着粗气道: “慈母多败儿,你让开!” 钱氏瞪着眼,噙着泪: “想我当初嫁给你,只念着你是个憨厚的,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你如今做了定北侯,地位也高了,你看不上我这样小门户官宦人家出身的了!” 谢推扬起棍子,脸色铁青。 简直不可理喻! 他犹豫半晌,冲门外喊: “来人,将大娘子给我拉出去,关门!” 语毕,三四个体壮的婆子进门来,抓住钱氏的手脚,叉了出去。 钱氏不甘心地叫嚷着,不一会儿,祠堂内一片鬼哭狼嚎。 她挣扎着,心如刀割,哭道: “谢推,那可是你亲儿子……你下手轻些!” 严妈妈小跑着过来,附耳道: “大娘子,先莫管眼前。大姑娘想让表小姐去宁国公府认亲。” 钱氏一顿,眼神犀利地盯一眼身边的婆子们,挣脱开,不解道: “这个当口合适吗?再说,老夫人那里也同意?” “老夫人是默许的。 此前大姑娘也同老夫人提过,老夫人只避而不答。 可眼下表小姐孩子又有了,若再用着‘寡妇’的身份,实在说不过去。 搞不好,是要牵累世子的。” 钱氏同意地点了点下颌。 “那此事就交给望月去做,眼下也没有旁的法子。 若是这能攀上宁国公府,不说望山,咱们望雪再亲上加亲,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大娘子说的是。”严妈妈颔首。 * 谢望雪拉着紫鹃到了书房外,趁着夜色想要溜进去。 “姑娘,侯爷的书房也不是咱们想进就能进的。”紫鹃胆怯道。 谢望雪却并不害怕,戳一下她的肩头道: “你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姑娘我给你顶着。快随我进去!” 紫鹃绞着帕子。 “姑娘,侯爷也说过,这是侯爷的书房,任何人不能私自进去的。” “我是这府上的二姑娘,是爹爹的嫡亲女儿,这府上还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快去开门!”谢望雪训斥道。 紫鹃略有犹疑,抬抬手又放下。 谢望雪心下着急,一把将她拉回来,自己上前道: “开个门也这么费劲,这个月的月钱看你是不想要了!” 紫鹃闻言忙追上来,拦住谢望月的手道: “姑娘可不要再扣小人的银钱了。” 说着,上手推开了门。 谢望月推一把紫鹃,自己紧随其后进去,得意道: “若是问起来,我是进来寻你的。” “……” 谢望雪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屏风后的书案上。 “快些帮我找找,若不能找到,我可安不了心。” 紫鹃幽怨地翻找一通,苦口劝告道: “姑娘还是快些回去。 这么重要的东西,侯爷定然不会放在明面上,若是被侯爷抓住了,保不齐是要像世子一样挨打的。” 谢望雪却不放弃,认真翻看手上的奏章道: “只要能找到,就算是挨打也值了。” 紫鹃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继续翻找,忽听外面有人喊: “谁在里面?” 第100章 欲加之罪 谢推从祠堂过来,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又见有人擅闯他的书房,愈加怒从中来。 他推门而入,扫视一周: “出来!” 半晌后,谢望雪带着紫鹃从屏风后,耷拉着脑袋走出来。 谢推略有惊讶: “你又不爱读书,到为父的书房来做什么?” 谢望雪抿了抿唇,小心道: “女儿路过,便想进来瞧瞧。” 谢推抚了抚胡须,冷静的目光落在发抖的紫鹃身上。 “你来说,你随你家主子来此做什么?” 紫鹃福了福身,吓得颤声道:“姑、姑娘只是一时好奇。” 谢推的目光深了几分,眼眸中仿佛蒙了一层叫人看不透的雾。 谢望雪忙上前将紫鹃拉到身后。 “父亲,你此前答应过我的事情,可还记得?” 谢推的目光倏然柔和。 “此事雪儿放心,为父定会帮你办好。” “父亲是要求官家为我赐婚?” 谢推的确这样打算,只是眼下还没有将军饷贪墨案的事情理清,实在不适合求官家赐婚。 他微笑着摸一把须髯,转身道: “你倒是机灵。 不过还需要等些时日,到时候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雪儿放心便是,那宁国公府家的小子,定是跑不掉的。” 谢望雪勾起嘴角,眉眼弯弯,上前亲昵地挎住谢推的手臂道: “我就知道爹是最疼雪儿的!” 谢推好似敷衍一般笑着。 他伸手摸一下她的头,道: “时候也不早了,雪儿还是快些回去休息才是。” 父女二人告了别,待写谢望雪的身影在夜色中完全消失,谢推才推门进入书房。 穿过屏风,窗边放着一张檀木翘头案。案上书籍凌乱,堆叠的奏章和书籍混杂在一起,一看便是刚被人翻找过。 谢推绕过翘头案走到一角的书柜旁,轻轻按动一格中的蓝色书本,顷刻之间,书格下沉,须臾之后重新上升,书本便被换成了沉香木的雕花锦匣。 他小心地打开匣子,里面的纸张被整齐地叠放着。 见完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谢推又小心地关上锦匣。 接着,转动锦匣的方向,眨眼之间书格恢复为原来的模样。 谢推放心地退回去,正想坐下,窗外倏而闪过一个人影。 他疾步追出去,奔跑的背影恰是方才见过的紫鹃。 “站住!”谢推喝住她。 紫鹃被吓得脚底发软,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侯、侯爷。”她缓慢转身,垂头道。 谢推瞠目注视她。 “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紫鹃吓得双膝跪地,坦诚道: “侯爷恕罪,是二姑娘想亲眼看一眼请求赐婚的奏章,这才又吩咐婢子回来偷偷看一眼。” 谢推轻叹,这个女儿还是这么难缠。 “起来吧。你回去告诉雪儿,此事不用挂心,本侯答应她的事情,绝不会忘记的。” 紫鹃战战兢兢地起身。 “婢子明白,婢子告退。” 话未说完,屋檐之上,一道黑影划破夜空,无声无息中消失在天边。 * 翌日,朝堂之上。 萧齐看过谢推递上来地信件,大袖一挥,捏着手上的密信,勃然大怒。 “好个沈茂,竟然为了西夏人舍弃我大宁的将士!” 魏辙手持玉牌,恭敬出列颔首道: “陛下息怒。” 户部尚书魏恒之斜眼看过去,却并没有说话。 萧齐看向魏辙,怒意更甚: “难不成魏卿,要为他这等通敌卖国的人求情?” 魏辙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呈递道: “陛下请看,此信与陛下手中的合在一起,才是沈将军与西夏人所通完整信件,陛下手中的信不过只是其中半封。” 萧广河眯起眼睛,望着魏辙手上的信封,不紧不慢道: “父皇,空口无凭。 魏大人又怎么能肯定手上的信,便是沈大人的真迹,而非伪造呢?” 魏辙双手举过额前,颔首禀告道: “陛下明鉴。 沈大人一直为朝廷戍守边关,而今又是干旱之年,沈大人心怀大爱,可怜天下人疾苦,故而书写此信之时,必然愁肠百结、左右思量。 臣手中的信,也有沈大人的印信,做不得假。” 内监上前,结过魏辙的信件,递给萧齐。 他仔细辨看后,心中已有定论。 他望一眼谢推,喜怒难辨: “谢卿的信只有前半段,魏卿的信只有后半段。这样完整的一封信到朕的手中,属实不易。” 转而他看向萧广河,询问道: “瑱王你怎么看?” 说完,示意内监将信件送到萧广河的手上。 他仔细看过后,拱手说: “此事虽然看起来周折,可也看得出诸位大臣对此案的重视。 依照信上所说,的确是沈将军私挪军粮,借给西夏边城的百姓。 既是军粮,却未得到父皇的准予,已属违抗圣命。 如此行事,若是有人效仿,敌军来攻,我军无粮,岂不是陷我大宁于险地,陷父皇于险地! 父皇乃是一代明君,如今完整的信件已经在父皇的手上,只等父皇裁决。” 萧齐看向御史台张正,庄肃道: “军饷贪墨案的数额,你可有查验仔细?沈茂私自挪用的数量,可对得上?” 张正擦擦额角的汗,眼神不觉瞟一眼萧广河,连忙垂首恭敬道: “启奏陛下,臣已仔细比对,库中丢失的数量的确与沈大人私自挪用的数量,完全吻合。” 魏辙心头一震。 “陛下,沈大人挪用军粮,不过是为了去救西夏边境,一个不足百人的小村子,何谈挪用万斤的军粮?” 兵部尚书赵衍之缓步出列,沉声道: “启奏陛下。据为臣所知,转运司的确给沈大人统帅的戍边军前后半月之内,拨粮万斤有余。” 魏辙眉头紧皱,这分明是在构陷! 此话一出,萧齐愈加震怒,毫不留情地挥手下旨道: “传朕旨意,沈茂无视军法,藐视朝廷,私自挪用军粮,违背我朝立法。今,削去其爵位,男丁流放永州,女眷降为贱籍。”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打在魏辙的头上。 * 半个时辰前。 “我已着人去看查看过谢推手中的密信。 为免局势被虞妃一党把控,你带着这伪造的后半段,明日呈给陛下,相信能助沈家化险为夷。” 魏辙接过萧百川递过来的信,仍有疑虑。 “若不能按照事实说话,魏辙枉为人臣!” 第101章 断交 “那你想如何?” 魏辙双膝跪地,面色沉沉,义正言辞道: “沈将军之所以为西夏人送去粮食,不过因为一颗博爱善良之心。 如今西夏早已与我朝修好多年,区区几十斤粮食,能够免于兵戈,岂不是大善?” 萧百川沉吟良久。 “此事可大可小,目前尚且还未查清缘由。瑱王明摆是想让沈将军做替罪羊,一旦虞妃一党群起而攻之,沈家之罪何患无辞?” 魏辙不为所动,依旧坚持道: “陛下一向英明,断不会因此遭受蒙蔽。 此事并不严重,沈大人也是一片善意,相信陛下定能明白。” 说着,魏辙将手上的假信放回桌上。 萧百川无奈地从袖中掏出真的半封信。 “此法凶险,若不能万全,便是死局。” 窗外人声鼎沸,嘈杂的叫卖声让魏辙头脑发懵。 他倏然醒过来,眼前的内监正将圣旨交到他的手上。 “魏大人快去沈家宣旨罢。” 他颤手接过圣旨,心中无限不甘。 “烦请李公公通禀,魏辙有话要面陈陛下。” 李德全摇头。 “大人仕途正坦,何必因为这些事情插一脚呢? 陛下现今也是在气头上,御书房外跪了一地,不还是如此的结果? 大人收收心思,还是快去宣旨罢。” 魏辙捏紧绢纸,百感交集却只能缄默地接受。 * 御街上人流如织,穿过街市,一家医馆的内院,安静似水。 “殿下,沈家蒙难了。”言禄小跑着进门道。 声音打破屋中的寂静,连落子的声音也慢了半拍。 萧百川平静地落下一子,道: “我知道了。你且去罢。” 一语毕,苏意闻讯而来。 晌午的阳光之下,她着一件淡青色点缀葱白花纹的褙子,头上素发高挽,只簪了一根玉簪,怒色满面地走进来。 “殿下所言,苏意皆都办到。 公爹已被二妹妹引开,却不知为何那信还是到了陛下手中。”她语气不大好,带着质问和不悦。 言禄上前一步:“苏大姑娘消消气……” 苏意不做理会,继续看向萧百川道: “殿下总要给苏意一个交代?” 交代? 萧百川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给过谁交代。 他像是第一次吃到葡萄一样,饶有兴致地凝视苏意,转而撩袍站起,墨眸深沉如寒潭,叫人不敢直视。 “大姑娘是在质问我?” 苏意将眸中的戾气敛了几分。 “还请殿下设法救救伯爵府沈家。”她福了福身,强忍不快道。 萧百川冷笑一声,一只手拾起桌上的棋子捏在手中。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大姑娘想必也已听到风声,沈茂因妇人之仁,私自挪用军粮,如此行径,就算不是通敌卖国的大罪,却也目无王法,藐视圣上。 如此大罪,如何开脱?” 苏意拧着手里的帕子,薄薄的唇紧紧抿着。 难道重新来过,连沈家都救不了吗? 她仍记得当时的情景,仍记得沈知夏口吐鲜血时的绝望和不甘。 她怎么能再次看着她含冤而死呢? 犹记得前世那日,灰蒙蒙的天空,断断续续地下着小雨。 身着统一铠甲的冷面的禁军,将沈家围得如同铁桶一般。 魏辙身着一身素衣,手上拿着一卷黄澄澄的圣旨,目光冷淡,神色淡然。 沈知夏被禁军赶上马车,往昔明媚的伯爵府大姑娘,此刻宛如院中凋敝的花,凄然而无力。 苏意着一件丫鬟规制的衣裳躲在人群中。 只见她一身粗布衣衫,赤脚站在马车的车辕上。她远远望向她,朗声道: “吾乃忠臣将门之后,一生磊落,未负家国。 今遭奸人诬陷,含冤至此,天理何在! 然吾身可辱,志不可屈。 今日以死明志,证吾清白。愿吾之血,能洗清这不白之冤,让后人知吾之忠心。 吾虽死,英魂不散,定佑我家门忠义永传。若有来生,吾仍愿为家国洒尽热血,不负将门之名!” 语尽,一道暗红色的血痕慢慢出现在她的唇角。 下一刻,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栽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记忆中的画面逐渐变成一片血红,苏意闭了闭眼,一种让人窒息的压抑感悄无声息地侵袭过来。 她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久久无法回神。 半晌,她看向淡然翻看棋谱的萧百川,福身道: “殿下,居庙堂之高,享荣华之奉,却不明情义之贵,不识善良之珍。 终日埋首于典籍之间,言则滔滔,然对苍生之苦浑然无感。 口中虽有雄论,实则皆为空谈。 而今,不察世间万民之艰辛,不解黎庶之哀愁。 对沈氏,任由奸人构陷,视人命如草芥,如此行径,岂不令人心寒,有负国之重托,民之期望!” 苏意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眼睛瞟一眼萧百川看明晰的神色,鼓起勇气道: “苏意与太子殿下,本望携手共进,匡扶社稷。 然观殿下之行,情义善良皆罔顾,对天下苍生疾苦漠然视之。 行事乖谬,无视忠良,实非苏意所期。 今日,我决然与殿下断交,自此分道扬镳,不复相见。愿太子自省己过,勿再误国误民!” 萧百川捏紧指尖的棋子,面色阴沉。 “苏大姑娘快别说了!”言禄小声提醒道。 苏意却不以为意,继续坚决道: “此前,多谢殿下几次三番相救之恩,从此两清,再会!” 言禄见此,忙上前拦住苏意的去路,挤眉弄眼地劝道: “大姑娘何必说这些气话,这种事情总要从长计议才是。再说,此事也不能全怪在殿下的头上……” 萧百川随手扔过来一枚棋子,正好砸中言禄的哑穴。 言禄还想再帮他解释,可奈何嘴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萧百川阴沉着脸,声音沉沉。 “让她走。” 见此,言禄只要乖乖让开。 魏辙眼角带泪地从门外奔进来,双膝一弯,“噗通”一声跪在了萧百川的面前。 “殿下,是臣愚钝,求殿下救救沈家!” 苏意沉吟片刻,旋即快速转身,略带敌意道: “难不成,此事跟你有关系?” 第102章 问罪 锁春斋。 谢望山半裸着身子躺在床上,身后刺目的红色交错堆叠。一阵扭动后,龇牙咧嘴地嘀咕道: “父亲的心真是狠,下手竟这样重。” 李贰手里拿了一瓶上好的金疮药,匆忙的神色推门而入。 谢望山头也不抬,趴在床上,骂道: “叫你去拿药,你这混账东西去那么久,难不成遇见了哪位漂亮的小娘子,缠绵调情,忘了还有你主子我了?” 李贰嬉笑着上前,边将药水倒在手中,边揉搓着道: “世子息怒。岂料那临近的铺子,都没了这个,小人多跑了几条街才拿到。” 谢望山还想再骂,闻言便住了口,只道: “那你却不知再快些,真要本世子疼死了,你日后却也没有饭吃了!” 李贰嘻嘻一笑,伸手替谢望山在后背抹药,道: “世子也不必着急,侯爷这怒气,不过就是因为那孩子名不正言不顺的。 既如此,倒不如找个机会,让表小姐自己将这孩子掉了。 到时候,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谢望山瞅他一眼,不屑道: “她既有了身孕,自然千万小心着。 肚子里又是我的孩子,你个坏了心肠的,难道要陷害我做禽兽不成?” 李贰转了转眼珠,又道: “此事若世子真有意如此,要做禽兽也是小的去做,哪里需要世子出面?” 谢望山趴在榻上,将下颌抵在小臂上,思索一番道: “若能保全侯府的名声,却也不枉祖母疼我一场。母亲又担心我仕途受损,此事若能成,百利却无一害。 再说,如今意儿一心为我,他日就算有孩子,必然也是我与意儿的嫡子才最合适。” 李贰笑:“世子说的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话毕,外头一阵嘈杂的响动,须臾,便听见钱氏边走边道: “我的儿,你在蜀黎院歇着便是,何苦自己跑到这里来?” 谢望山扯出一个笑,宽慰道: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儿子又不是黄发小儿,怎还需在母亲身边调养。” 钱氏带着严妈妈走到床前,望着他背后惊心动魄的伤痕,眼角湿润。 “那个杀千刀的老匹夫,倒真下得去手!你等着,为娘这就去教训他!” 说着,不等谢望山反应,又带着严妈妈走了。 * 谢推刚下朝回来,下了马车,摘了官帽,粗犷的脸上隐约能看出几分喜色。 钱氏正好进门,远远看见,瞬间脸色一沉,原本平和的面上罩上了一层寒霜。 谢推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来,拱手笑道: “夫人回来了。” 钱氏紧抿着唇,眉梢微微挑起,目光冷冷地盯着他,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气愤。 谢推见此,忙佯装无事别过头去。 “忽然想起还有些要事亟待处置,为夫先走了。” 钱氏冷眸拦住他,脑海中全是昨日谢推不顾情分,打得儿子哭爹喊娘的情景。 她越想越气,胸口微微起伏着。 那股憋闷的情绪在心底不断翻涌,却又无从发泄,只能将那一脸的气愤和不悦愈发明显地摆在脸上。 谢推往后撤了一步,强颜欢笑: “夫人如此,是何故?” 钱氏趁他低头询问,抬手便揪住了他的耳朵。 谢推“哎呦”“哎呦”地叫着,七尺的魁梧汉子被一个女人治得原地打圈儿。 四下的小厮丫头个个低眉偷偷瞟着,有的捂嘴笑,有的做瞠目状,有的与身边的伙伴指指点点,有的躲在树下暗自慨叹,各种行状,仿佛见了奇景。 “夫人这是做什么?总要给我留些脸面!” 钱氏连忙松开手,仍旧是没有消气。 “你随我到蜀黎院来。”她低声怒道。 谢推本就有些妻管严,藏了多少年了,竟在今日被戳穿,暴露了个干净。 他暗自叹口气,幽幽跟上钱氏的步子。 蜀黎院的堂屋内阳光很足,明亮的光打在石质的搓衣板上,纹路凸起,明晰清楚。 “跪下吧。”钱氏将手上的帕子轻轻一挥,指着地上的石板道。 谢推扫一眼周围掩面忍笑的婢子,沉声道: “此时,便都下去吧。” 丫头们互相对视,又都看向钱氏。 “一个都不准走,都给我站好了!”钱氏拍桌道。 谢推理了理袖口,讪笑: “夫人何必如此,总要给为夫留些颜面才是。否则,此事若是传到了母亲那里,你岂不是又要受苦?” “你跪还是不跪?”钱氏严肃道。 谢推攥了攥手心,面色倏然坚决: “从来都是男尊女卑,夫人何必这样苦苦相逼? 就算为夫做了错事,夫人也总要说清楚、讲明白才是。” 钱氏冷着脸: “你将我的孩子打成了什么样子? 你竟然还有脸敢在此与我理直气壮?” “夫人! 在我朝,未及婚配,便有了外室,且同外室还生下了孩子。 此等有悖礼法,唯世人不齿的事情,要是传扬出去,我谢家就完了!”谢推拧眉高声道。 钱氏捏紧手中的帕子,昂着头道: “你只说,你跪还是不跪?” 谢推的怒气撒不出来,只能硬憋着。可眼前钱氏也绷着,二人互不相让,对峙良久。 在战场上谢推是说一不二的将帅,可回到家里,却是个软心肠。 他强撑着威武的气势看向钱氏,只见她一只手搭在桌上,鼻腔喘着粗气,脸色气得青了又紫。 “也罢,我跪便是。” 谢推撩开袍子,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搓衣板上。 可钱氏却变本加厉,并不买账。她扬起眉,气鼓鼓地看向他: “你现在知道跪了?晚了!” 说着,脸色却愈加阴沉了几分。 只见她又冲严妈妈抬了抬手,差她从里间拿出一把线香来。 “夫人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谢推动了动,搓衣板硌得他再次“哎呦”“哎呦”地叫。 钱氏将线香点上,熟练地放入插盒内。 “你起来吧。” 谢推顿时忧容退散,改换一张谄媚的脸。 “夫人的气消了?” 钱氏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只伸手指着地上燃起的线香道: “你在此给我蹲着,什么时候望山好些了,你什么时候从这间屋子里出去。” 谢推的心凉了半截。 他一个老子倒还比不过儿子! 随后,他干笑两声,无奈道: “夫人,为夫自你嫁入谢家这许多年,从未有过什么出格之举。 即便是娶了许氏,那也是因为母亲一时心软,可怜她罢了。 试问,为夫有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第103章 大势所趋 严妈妈见多了这样的景象,忙递眼色,低声道: “侯爷莫同大娘子争辩这些,大娘子不过是在气头上。 您胸怀宽广,与大娘子这么些年的夫妻,她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 不妨就配合着些,不过就是蹲一蹲,做做样子,大娘子就消气了。” 谢推舔了舔嘴唇,无奈道: “也罢,自己娶回来的,总还是要自己哄着。” 说完,他动作连贯地撩袍叉腿,行云流水般扎开马步,蹲在线香顶上。 真是好生熟练。 钱氏端起桌上的茶盏,小心地抿一口,打量道: “你那腿再弯一些。” 谢推如今年纪大了,又加上在战场上的大伤小伤不断,膝盖的力量早就比不得年轻的时候。 他努力将自己的膝盖往下压了压,没料想,身体忽然失去重心,坐倒在了地上。 钱氏慌张地想起身扶他,可终归是慢一步,脚下一滑,整个人跌在谢推的身上。 丫鬟们忙捂住眼睛,这哪里是给底下的人看的。 钱氏的身材虽然并不算胖壮,但怎么都是个成年人,又不是娇小玲珑那一号的。 这样一下结实的冲击,观之似老夫老妻情意不改,可谢推却只哀嚎道: “夫人快起,腰、腰、腰断了……” * 倚香园中,秋之给云小衣端了一碗安胎药。 云小衣半躺在榻上,眼睛乜(miē)斜着审视秋之道: “你可验过了没有?” 秋之不明所以。 “表小姐说的是什么?” 云小衣撑着身子坐起来,随手从小几上拿了颗水晶话梅放在口中。 “现今是我最有风头的时候,宝香堂那边,还不定眼红成什么样子。 你若不小心着些,万一这腹中的孩子有个万一,你个贱婢赔得起吗!” 秋之闻言,轻轻应一声,忙转身回去拿银针试。 不多久,她又端着安胎药进来,禀道: “表小姐放心,这药没有问题。” 云小衣起身踱步过来,只见她小心地掀开盖子,却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什么难闻的味儿,赶紧给我倒了!” “可表小姐,这是大姑娘特意吩咐郎中开的安胎药,若是不喝,岂不是拂了大姑娘的好意?”秋之担忧道。 云小衣冷哼一声,骄傲地扬起了脖子。 “你知道什么? 她也不过是看着我宁国公府的门了,什么安胎药不安胎药的,给我丢出去,我才不稀罕!” 秋之垂下头,只能默默又端了出去。 谢望月从外头进来,眼睛瞟一眼那碗安胎药,非但不生气,还笑眸道: “小衣倒是有几分国公府小姐的脾气了,可就算在谢家这样拿乔,那宁国公府却不知到底认不认你这女儿。” 闻言,云小衣从榻上立刻坐直身子,眼梢上扬,不悦道: “那是我亲生母亲的信物。 若是不认,这天下岂不是会耻笑? 怎么着我都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比这府上的人都金贵着呢!” 谢望月笑着上前,落座在侧。 “你说的我明白。 可现今,正缺这宁国公府嫡女的身份不是。 你倘若与宁国公府相认了,回头再想待在二弟身边,怎么都是要更简单些的。” 云小衣扯着帕子,略思忖片刻,态度变得略微缓和了些。 “姐姐说得倒也有几分在理。 可我现今却有了谢郎的骨肉,如此时候若去宁国公府认亲,岂不是让两家都不好看? 待到谢郎将我娶为正妻,我自然是要带着谢郎一同去国公府认亲的。” 谢望月微笑着摇头,道: “小衣这话就说错了。 现今在府上,你瞧着还有几个人给你撑腰? 若是再拖延下去,怕是你在侯府也会待不下去了。” “姐姐如何说这样的话? 我这肚子里怎么都是谢郎的骨肉,说不准就是谢家下一辈中的男丁,就算是老夫人也总要顾及一番!” 说完,她沉吟着别过头去。 谢望月捻了捻指腹,略有忧虑。 不多久,苏意带了几个婆子过来,身边还有若春和若水两个丫鬟相伴。 秋之在外头喊: “见过主母。不知主母来了,表小姐还在里头歇息,婢子这便去禀。” 苏意抬手,制止她道: “不用通传,我自进去便是。” 门被倏然“吱呀”一声被推开,穿过屏风便看见几个人影立在门口,看模样,有几分来者不善的意思。 云小衣从榻上支起身子,此时此景,倒叫她想起在锁春斋初见苏意的那日。 她勾了勾唇,苏意是不敢把她怎么样的。 “孙婆子,你去将表小姐从榻上拖下来。”苏意还未进门,便吩咐道。 云小衣惊得从榻上起身,对着屏风的方向喊: “你敢!我可是怀着世子的骨肉,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苏意慢慢走出来,神情淡然。 “这都什么时候了?表小姐竟还如此自以为是。 怕是表小姐不知道,这府上任何人怀了望山的骨肉都可以,就表小姐不行。” 云小衣不甘示弱,从榻上下来,上前道: “你不过是被世子冷落许多年怨妇,仅靠着正经的身世才坐上了正妻之位。 现今不过几日世子给你了些好脸色,你竟觉得他回心转意,对你情根深种了不成?” 苏意微微一笑。 “我并没有这样认为。 表小姐勿要以自己的眼光随意衡量他人。 表小姐此前种种苏意都可以不与你计较,男人寻欢作乐,拈花惹柳的性子,自古至今都是改不了的。 可表小姐,你一个寡妇若勾引着世子犯下这些个错事,还恬不知耻地有了世子的骨肉。 恐怕此事,就不简单了。” 语尽,苏意微微眯起双眼,眸中的神色复杂而充满威胁。 云小衣后退半步,捏着帕子的手颤了颤,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里可是侯府,草菅人命是要吃官司,杀头的!”她警告道。 谢望月见此忙上前附和,却也不敢往前凑,只高声道: “这里是我谢家,就算因此要责罚云表妹,那也要请示过许姨娘和祖母才是。 你一个小小的没落大族中不得宠的小嫡女,休要在此狐假虎威!” 苏意不怒自威地瞥一眼她,只像是在看一只聒噪的蝉。 谢望月吞了下口水,不觉两只手在袖中已经绞在一起。 难不成,今日苏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