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山河之吾欲为凤》 1. 屠城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城门破了!” “快去禀报刺史!快!” “杀!” ...... 嘈杂的叫喊声、马蹄声和激烈的兵刃相接声,忽远忽近传入思安耳中,她昏昏沉沉地挣扎了许久,终于缓缓睁开了眼——入目是湛蓝辽阔的天空和几朵棉絮般的白色闲云。 接着,她嗅到了新鲜刺鼻的血腥味。 思安迷惘地侧过头,还有些模糊的视线扫过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掉落一边、未及染上鲜血的长枪短剑,再往稍远处望去,无数钉着铁掌的马蹄正踏过一具具尸体向前奔去,更多的士兵倒在了尘土飞扬的黄土地上。 “!”思安脑海里一个激灵,眸中清明起来,这情景怎地如此熟悉? 她试着攒了攒劲,撑着身体半坐起来,然后回头望去,身后似乎确实是隰川城的城门和城墙断垣? 可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在晋王府的小院里中了剧毒,极度痛苦地死在了卫渊怀里。 她用力按了按胸口,死前那种绝望、悲凉、痛彻心扉的感觉似乎还很清晰。 还在惊疑不定,只见又有一队精骑兵从破开的城门口踏了进来,为首那人身披玄甲,留着长须,狭长的双目微微眯着,威风凛凛地坐在马上环视着战场。 是王槐!思安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她当真回到了隰川城! 这时,王槐领着那队骑兵停了下来,一个校尉样的人从城内疾驰到他马前,应是禀报战况。王槐一边听,一边望着前方隰川城笔直宽阔的主道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思安看着这一幕,记忆慢慢复苏——她记得隆化十一年,太原刺史刘怀远趁大齐忙于应对东南乱局、无暇北顾之时,在突厥人的支持下举兵叛变,并迅速占领了整个河东地区,直接威胁京师长安的安全;朝廷陆续派出几名将军前去平叛,却皆大败而归。 而后便是隆化十四年冬,年仅十八岁的外姓王爷卫渊主动请缨,带着三万精兵北上平叛。一开始,几乎没有人相信他能打赢,三万兵马如何打二十万大军?人人都说,这小王爷两年前平了羌乱就自以为了不起,这次定会为他的自大付出代价。 可谁能想到,卫渊年纪轻轻,却用兵如神,渡过龙门渡后,一路以少胜多,所向披靡,将叛军打得节节败退。短短几月,已收复了半个河东,战神之名传遍北方大地。 思安便是在看清形势后,以幕僚身份劝服晋州刺史沈柏岭向卫渊献城投降的,而前来受降的人正是眼前这位王槐王将军。后来,她和沈柏岭又被王槐派来劝降隰州,可隰州刺史不仅不降,还想在王槐攻城后杀了他们,幸亏大牢典狱长为了换一个城破后的保全,偷偷将他们放了。 但那时城内已一片混乱,思安刚出官衙便和沈柏岭走散,而后又在城墙边不慎被掉落的泥砖砸了头,晕了过去。 想到这里,她不由用手摸了摸头顶,果然肿了一大块,但出血并不多。 思安从地上爬起来,缓缓掸去儒衫上的尘土,六年间陪伴卫渊的点点滴滴,那些交颈而眠的柔情夜晚和残酷压抑的无数瞬间,在心底交替滑过。 她直起身闭了闭眼,再睁眸时,正见天际一行白鹭展翅而去,思安的唇角忽而扬起一点弧度。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真的又活过来了,活在了一切发生之前。这一次,她不想再与他相识了,不想再经历那些刻骨铭心的苦与痛。 这一次,她要好好地活着! “那儿还有个活的!”突然,两个骑兵也发现了还活着的她,大喊着提刀冲了过来。 “我是自己人!”思安连忙向他们举起双手,大声喊道,“我乃晋州刺史沈大人的幕僚谢思安,是与刺史大人一起来劝降的!” 两个骑兵很快到了近前,勒马打量了她一会儿。 思安又道:“王将军认得我,两位不信的话,带我去见王将军就是。” “走!”两个兵对视了一眼,年长些那个喝了一声。 思安跟着他的指令,从两匹马之间穿过,向王槐那里走去。 到了王槐骑队的侧前方,还是那个年长的兵开口:“启禀将军,这人说他是晋州刺史的幕僚!” 王槐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仍只望着前方宽阔的大街,隔了一会儿,才从马上斜了思安一眼:“沈刺史呢?” 思安恭敬行礼:“启禀将军,城中混乱,我与刺史大人在官衙前走散了,他应该是往官衙东南面去了。” “你,带几个人去找沈刺史。”王槐侧首对他左边的一个骑兵说完,又对思安道,“一边站着。” “是。”思安忙退到了旁边。她记得王槐此人表面看着像个文士,实则却残暴嗜杀,找到沈柏岭后,他就要下令屠城,而上一世,是她站出来阻止了这场隰川城内数万百姓的浩劫,也是因这事,她才有了后来的机缘,于两年后去到长安,认识了卫渊。 “报!”一个骑兵从大街尽头驰来,将手里提着的还在滴血的脑袋高高举起,“禀报将军,城内叛军皆已杀尽,隰州刺史头颅在此!” 王槐仔细辨认了一下,而后大笑一声:“好,是他!找根杆子,将这厮的脑袋挂到城门上!” “是!”那骑兵响亮地应了一声,又飞驰而去。 “报!”刚刚出去的那几骑也回来了,“将军,沈刺史找到了。” 接着,一身狼狈的沈柏岭走到王槐马前抱拳道谢,王槐对他也不见得有多少客气,随意说了两句,也让靠边站了。 “传我的令!”一个传令兵立刻走到马前听令。 思安心中一紧,只听王槐继续道:“隰州城上下冥顽不灵、罪大恶极,三日内,将士们尽可屠其民、掠其财、焚其屋,以慰攻城半月之劳!” 那传令兵闻言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应答。思安绞紧手,期望这一世事情会有些不一样,能有人先站出来劝阻王槐。她望向另一边的沈柏岭,只见他满脸踌躇。 “怎么?没听清楚?!”王槐厉声又道。 “听清楚了,将军,小的这就去传令!”那传令兵不敢再犹豫,调转马头准备往城内去。 “且慢!”思安终是不忍心,急急喊了一声,人已走到了王槐马前,躬身道,“将军,叛齐的是隰州刺史和他手下兵士,城内百姓是无辜的,还请将军手下留情。” “无辜?”王槐冷笑,“隰川城内叛军不过数千人,如何能守这么久?城墙之上杀我无数将士的,正是你口中的百姓,你敢说他们无辜?” 思安:“禀将军,这些百姓并非自愿,都是被隰州刺史胁迫上的城楼,此事我和沈刺史亲眼所见。” “王将军,”沈柏岭终于也战战兢兢站出 2. 重逢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大将军进城了!” “真的?到哪儿了?” “刚过丁桥,马上就到这儿了!” ...... 思安正捏着笔和纸清点物资,听到士兵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愣了愣——上辈子,这天一早她就和沈柏岭出发去劝降沁州了,过了几天才听说卫渊到过隰川城的消息,原来他竟这么快就来了么。 “来了来了!大将军来了!”又有人激动道。 周围的士兵和被征来做事的百姓听了,纷纷放下手里的活,一起拥到了街边,抻着脖子着急张望。 前一刻还只闻踏踏马蹄如雷震响,下一刻,一队峻整的玄甲重骑已挟万钧之势转过街角。 飒飒军阵,俨俨其序。 只见一匹匹精良战马目若铜铃,马上儿郎个个昂首挺胸,神情肃穆,手中银枪和身上的甲胄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幽幽冷芒——虽不过几百人的大将军亲卫队,却如千军万马般震撼人心。 军阵前为首只一人,墨发高束,身姿挺拔,腰佩着长剑,高踞于一匹四蹄踏雪的骏马之上,远远望去,便觉他威仪天成,灼灼耀眼,当真如战神降世。 “大将军!大将军!”士兵们先激动地高声喊了起来。 百姓们早就听说过卫渊战无不胜的威名,又亲眼见他果然风姿夺目,最重要是他们也知其仁义之名,明白他来了,安生日子也来了,于是也跟着激动地大喊起来:“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一时间,整条街都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里。 思安放下笔静静站在人群之后,看着那队人马越走越近,那个人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而后,她便怔住了。 “大将军好威风啊!”一个半大少年抬头仰慕道,眼里闪着光。 “哎哟,长得忒俊了,咱就没见过这么俊的哥儿。”旁边的大婶感慨。 “俊是俊,就是没想到这么年轻。”大婶身边的老翁小声补充。 “你们懂什么?”站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士兵听到议论,带着一脸骄傲转过头来,“知不知道什么叫自古英雄出少年?说的就是咱们大将军!” 少年?还确实是......有几分少年意气,思安盯着马上的人心想,她认识的卫渊城府深沉,手段狠辣,可眼前这个人明明顶着一张一模一样英挺俊美的脸,却笑得有几分......率真?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他装出来的吧,毕竟他最擅长伪装。 “卫将军真乃不世出的英杰,”这时,有人走到她身边感叹道,“年不过十八,就已取得如此大的战功,莫说我朝了,就是放眼青史,也找不到几人呐。” 思安一听这熟悉的声音,便知是同为沈柏岭幕僚的孙文锦,她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卫渊从他们面前经过。 孙文锦侧头看了看她,继续道:“听说这次霍邑之战又是以少胜多。那叛军主帅宋辉仗着自己兵力优势,在城前摆阵想要决战,卫大将军晾了他两日,等到第三日时,突然派出牛将军冲锋,而后牛将军佯装不敌败走,卫将军自己则不知何时绕到了城东,待那宋辉以为胜利在望、离城追击时,他突然从背后杀出,和牛将军前后夹击,一战将那宋辉打得直接弃城而逃!” “嗯,很精彩。”思安平淡地敷衍了一句,接着便打开手上的册子,走回了旁边临时堆放物资的大坪。 “哎,你一向不是最爱听卫将军的事迹吗?”孙文锦追上来,奇怪道,“今日怎么也不问问细节?我可都给你打听清楚了。” “我还有事要忙。”思安叹了口气,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对卫渊已崇拜仰慕至极,确实最爱听孙文锦帮她打听的各种细枝末节,听完她还会用这些信息,重新推演卫渊的策略和战场局势,可现在,莫说她这个重生的二十六岁的灵魂已然知道了一切,即使不知道,她也不想听到任何有关卫渊的事和消息。 “那我晚点再......” “你是谢思安吗?”一道洪亮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打断了孙文锦的话。 思安闻言转过身,心中立刻一惊,来人身上穿的是铠甲,骑的是高头大马,分明是刚刚经过的亲卫队士兵,她不由后退了一步,迟疑道:“是我,有什么事吗?” “请跟我走,大将军要见你。” - 思安缓步走在前面,越靠近衙署走得越慢,那亲卫牵着马跟在她身后,倒也不催促。 “队正,”终于到了隰川城衙署前,那亲卫洪亮的嗓门忽地又响起来,“谢思安带到!” 思安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衙署门边正有一人候着他们,竟是个熟人——卫家十六骑之一的十一,也是上辈子寥寥几个对她心存怜悯的人之一。当然,此时的十一并不认识她。 “大将军已在二堂等候。”十一走上前,面无表情地向那亲卫点了下头,而后又面无表情地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思安抿抿唇,跟着他走进大门,穿过宽阔的衙院,从一旁的侧门绕过大堂,踏上了二院的青石板路。 “请入内。”十一在二堂前的石阶下站住。 思安立在阶前,朝堂内望了一眼,阳光刺眼,只能看到那个人正襟危坐的轮廓。 真是好笑,她心想,上辈子,她为了见到他,费了多少精力,费了多少时间?原来,全是瞎忙活,原来,她只要留在隰川城,什么也不用做。 这么想着,她竟真的自嘲般笑了笑,接着深吸一口气,抬步跨上石阶,跨进二堂门槛,在列坐两侧的将官们注视下走到了堂前,躬身行礼: “属下谢思安拜见大将军。” “小谢先生,快不必多礼。”上方传来带着笑意的清朗嗓音。 怎么连声音都微微有些不一样?还有,小谢先生是什么鬼叫法?思安无语地直起身,抬头向堂上望去,那人一双熠熠生辉的星眸也正望着她。 以为已经麻木的心还是刺痛起来。 “听说这次,是小谢先生劝阻了王将军屠城?”卫渊笑问道。 思安垂下眼,她进来时快速扫过一眼,王槐并不在堂内:“是刺史大人的功劳,属下只是附议。” 卫渊笑意更深:“小谢先生自谦了,沈刺史托人给我的信里已将当时的情况详细说明。” 沈柏岭还真是多事。思安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又躬了躬身。 “沈刺史还说,他献城归降也是小谢先生一力促成?”卫渊又问。 “......”此刻,思安真希望沈柏岭这位老上司的品性能坏一点,“禀大将军,献城归降这样的大事岂是属下能左右的,不过是刺史大人心善,想为属下谋个好前程罢了。” “小谢先生果然如沈刺史所言,极为谦逊,”卫渊朗声笑起来,“但本将军却不能不识功臣,此二事都是大功,着赏黄金五十两。” “谢大将军。”思安连忙拜谢,这倒是个意外之喜,这么多钱足够她日后捣腾个好营生了。 “这只是你应得的一部分。”卫渊继续道,“小谢先生足智多谋,又对河东颇为了解,若愿随我一起北上,助我收复整个河东,届时我会再向朝廷表功,你意下如何?” “请大将军恕罪!” 思安突然单膝跪地,深深埋下头,她在来衙署的路上就已猜到卫渊要见她的原因,也想好了如何应对,“属下恐难与大将军北上,原因有三,一是小人才疏学浅,献城归降和王将军一事都是歪打正着,真要去了,也帮不上大将军什么忙,二是小人向来胸无大志,更无意建功立业,三是小人乃家中独子,须得为谢家承继香火,而军中终究危险,我,不敢去。” “哼!”她话音刚落,便听堂下两侧几声不屑地鼻音,头顶上方却没什么动静。 过了片刻,思安听 3. 收服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从二堂出来后,思安便跟着十一到了府库门口,耐心地等着领赏。 “给。”暂管府库的中年文士出来了,将两锭金元宝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要进屋。 “哎,请等一下。”思安连忙叫住他,将两锭金推回去,带着这个出门可不方便,“我听说隰川刺史曾打过一批金叶子,能否帮忙将这个换成金叶子给我?” 那中年文士一脸不耐烦地回过头,正要推脱,不防被旁边十一冷冷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行、行吧,你等一下。” “给,”片刻后,那文士再次出现,将一叠金叶子推到桌上,“这下没问题了吧?” “没问题,谢了。”思安仔细数了数,将这笔从天而降的财富小心收入怀中,转身对十一道,“走吧。” 两人一起出了府库院子,没一会儿,便到了一个岔口,十一站住了,仍是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声调也是平板无波:“不送。” 思安对他点了下头,转身朝后院的方向走去,因为沈柏岭的关系,王槐也给她在衙署后院安排了一个小房间。但她才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身,喊道:“十一。” 十一极为诧异地转过头来。 思安看着阳光下这张年轻清俊、却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只有她知道这张脸下藏着一颗多么善良和柔软的心,上辈子她在王府受那女人欺凌时,只有他暗中帮自己解过围;她受了伤时,只有他暗中给自己送过药;最后她中了剧毒躺在床上等死时,也只有他敢去通报,否则,她连死在卫渊怀里都不能。 没想到重活一世,第一个帮助她的,又是十一。 “谢谢你,十一。”思安郑重向他行了个谢礼。 “你怎么知道我是十一?”十一微微皱眉问道。 思安对他莞尔一笑,回过身,继续向后院走去。以后大约真的不会再见了,卫渊后天就要拔营北上,收复整个河东后便会长居长安,而她已决定等局势稳定些就往南走,回老家临安,开始新生活。 翌日,思安仍是一大早就起来了,洗漱后,从侧门出了衙署后院,走上大街。因卫渊昨天一到隰川城就下令张榜安民,所以今天已有不少百姓大着胆子打开了铺门。 思安随意找了家店吃过早饭后,一路向城西走去,那边还堆放了许多回收来的兵器等着尽快清点,能用的要收集起来发放给士兵,不能用的要熔了打造成新兵器。 忙到中午时,孙文锦找来了。两人一起吃了午饭,和以前在晋州做幕僚时一样,边吃边聊。孙文锦讲了些霍邑之战的细节后,就试探着问起卫渊想将她收入麾下一事,知道她居然真的拒绝了之后,既大为不解,又为她扼腕叹息。思安也不多解释,只道现在这样挺好的。 到了下午未时,兵器清点完了,思安本要再去做其他文书工作,可手里有了钱,心思就活络起来——她想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于是偷偷塞了点碎银给那派事的将官后,她就离开了城西,先找了家成衣铺子,置办了身黑色儒衫,又跑了三条街,找到一家开了门的客栈,要了个二楼的房间,让伙计烧了水送上来。 全身沉入热水里那一刻,思安舒服地长叹了一声,她爱干净,前两天只能用湿帕子擦擦身可把人难受坏了。泡了一会儿后,她低头仔细看了看,前阵因为劝降的事,好些天没解束胸的布条,几道青紫的勒痕横在莹白的皮肤上,很是扎眼,她又用手揉了揉嫩生生的那两团,又胀又疼。 思安放下手,靠回桶边,开始思索尽快回临安的计划,回去后就不用再扮男人了。想着想着,心绪却不由飘到了昨天和卫渊的见面上,她连忙用力甩甩头,可没一会儿,卫渊那张脸又出现在眼前。这样反复拉锯了几次后,她索性不想了,又打了一遍皂角,清洗一番就出了浴桶,擦干身体和头发,开始绑束胸的布条。 “咝——”大约是因为刚泡过澡,皮肤更敏感了,那布条刚贴上去,思安就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又试一次,还是疼得不行。她透过窗棂纸看了看外面,估摸还有半个来时辰天色就该暗了,又是黑色的宽袍大袖,不绑应当也没人看得出来。 思安放下束胸布,直接换上了新买的儒衫,又将金叶子小心藏好后,走出房门。 可一出门,她就愣住了。 “小谢先生,又见面了。” 卫渊负手立在客栈一楼,带着笑仰头望着她。他今日穿的是一身鹤白锦袍,金冠束发,腰缀美玉,看上去矜贵俊逸,相比于昨日三军主帅的威仪,倒更像他的另一个身份——大齐唯一的外姓王爷晋亲王。 “......大将军怎么会在这儿?”思安扫了一眼,客栈老板和伙计都不见了,十一守在大门口。 卫渊:“自然是特地来找小谢先生的,先去了城西,结果他们说你已经走了,我就一路问人找过来了。” “那么,大将军找我有什么事?” “小谢先生要一直这样和我说话吗?”卫渊故意摸了摸后颈,笑道,“怕是一会儿我该脖子疼了。” 思安抿紧唇,慢慢走下楼梯。照理说,卫渊这身装束更像她熟悉的那个人,可那明朗的笑容却让她觉得陌生,若是装的,未免装得也太真了,若不是装的,那么短短两年后,他的性情怎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谢姑娘,请坐下说。”卫渊突然换了个称呼。 思安一惊:“你说什么?” 卫渊从容安抚道:“别紧张,我昨天就猜到小谢先生是女子了。” “你怎么猜到的?”思安戒备地盯着他。 “直觉。”卫渊答完,马上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也是到扶你时才发现的,若是早知道,便不会冒犯了,还请谢姑娘见谅。” 思安有些不自在:“大将军位高权重,不必对我一介乡野民女如此客气。” “卫某如今是求才,礼数周到是应该的。”卫渊又笑。 思安微蹙起秀眉:“大将军,民女昨天已经说过了,我并不想随军北上。” “我知道昨天那些不过是推托之词,”卫渊话语间极为自信,“从谢姑娘之前的行事和沈刺史信中所说来看,姑娘虽为女子,却是有勇有谋,而且心中有匡扶正义之念,不愿到我麾下只是顾忌女子身 4. 夜逃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十五刚过,缺了个口的月亮仍将大地照得敞亮。 思安背靠在一个粮草堆的阴影里静静等待着。 这样的夜晚其实不适合干什么偷偷摸摸的事,但她没得选。下午在客栈她若继续拒绝就会引起卫渊的疑心,虽然现在的卫渊和她熟悉的那一个有些不同,但她可以肯定,这个卫渊一样谨慎,又正担着三军之责,一旦起疑,定会把她当成隐患强制带上路盘问,所以她才不得不答应归顺。和他一起回大营便是想好了今晚逃跑,要是还留在城内的话,连城门都出不了,第二天就只能乖乖地跟着走了。 当然,今晚从军营跑成功的可能性也不见得有多高,可明天大军就要拔营北上,越往北只会越危险,不仅要防被卫渊的兵发现,一不小心还会遇到叛军或者突厥人,还不如今晚搏一把。 “嚓沙嚓沙……”一队巡逻兵从粮草堆的另一侧经过。 思安没有动,依旧耐心地等着,她要先去马厩,没有马,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傍晚她到大营后,就仔细观察过这里的情况,设计好了从她的营帐到马厩的路线,天色擦黑后,又算好了巡逻队之间的时间差。行动的时间也是精心挑选的,戌时末,周围的营帐里还会时不时传出士兵们的说笑声,可以让刚开始有困意的马倌们对异响放松警惕。 又一队巡逻兵经过,思安等他们拐到另一边后,立刻矮着身子轻手轻脚地往马厩走去。马厩有长长的好几排,她早先已经找好了马倌们看管的漏洞,这会儿便直接走到了第二排的东面,这里是几个马倌的视线盲区之一,也是离旁边的小树林最近的。她蹲下身来,等着不远处的另一队巡逻兵走过去后,迅速把一匹看上去还挺高大的马牵了出来,也不敢走太快,怕马蹄声太大。 胆战心惊地沿着看好的路线悄悄出了大营,小树林就在眼前了,思安的心咚咚跳得更响,进了树林就算真的成功了。 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那边好像有人!” 思安顿时一慌,什么也顾不得了,跃上马就一抽鞭子,催马往树林方向狂奔起来! 跑进树林后,她终于镇定了些,仔细听了听身后的动静,起初还有杂乱的人马声,可没过一会儿,林子里便安静了下来,难道刚刚那声音说的不是她?是她过于紧张了? “驾!”思安低喝一声,夹紧马腹,继续飞奔。 又跑过一阵,正当她以为安全了时,耳边却忽然隐隐听到了马蹄声!而且那马速度极快,哒哒的马蹄声刚刚明明还很远,只一会儿功夫,却仿佛就在她身后了! “谢思安,停下!”有人喊道。 是卫渊的声音,他竟亲自追来了!思安更慌,右手使劲抽着马鞭,脚跟也用力顶着马腹。 但都没什么用,卫渊的马还是在快速接近她! “谢思安,快停下,我们谈谈!”卫渊又喊了一声。 这声音更近了,思安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月光下他和自己只剩几个马身的距离了!她的手和脚已先于脑子,自觉地又拼命催起马来。 卫渊在后面看着,简直要气笑了:“你跑不过我的,快停下!” “那你、你别追了!”思安又回过头去,也喊了一嗓子。 可这回,卫渊却没再让她停下,而是突然惊道:“小心前面!” 思安慌忙转过头,这才发现前面有个急下坡,可她还来不及收马缰,也来不及调整身体,那马已经飞快的俯冲下去!她一下失去平衡,整个人脱离马鞍,被往前甩了出去!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小雪儿!”卫渊的声音同时响起,座下的骏马猛得又一个加速!几乎是同一瞬间,卫渊已从马鞍上一跃而起,飞身向前,抱住了即将头部着地的人,然后往旁边一滚,将将避开那刹不住的马蹄。 但这坡太陡,他抵不过向下的冲力,只能抱着人一圈圈滚落下去。 不知滚了多少圈后,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缓了一会儿,卫渊才恢复感知,随即他便僵住了——虽然早就知道谢思安是女人,可反应过来压在自己胸前那两团柔软的小东西是什么时,他还是一下面红耳赤了。 “你怎么样?”他忙将手从她柔韧纤细的腰肢上移开,镇定地问道。 前些天刚被城墙砖砸过的脑袋又遭一路磕碰,思安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眼前全是金星,耳边嗡嗡不止,根本没听清卫渊说了什么。 好一阵后,总算没那么晕了,她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压在卫渊身上。 “!”她惊得一下爬了起来。可才站起,又晕得要歪倒。 刚站稳的卫渊见状,一把扶住她,等她缓过来,又立刻松开了手,退开一步。 “......谢谢。”思安沉默片刻,还是先道了谢。虽然他不追的话,她也不会遇到这危险。 “......”卫渊也默了默,而后便肃了容,沉声问道,“白天不是都说清楚了,为何还要跑?” 思安微怔,此刻眼前人周身所散发的气势倒与她熟悉的卫渊有些相似了,却也让她更难以忍受。她想了想,却还是想不到任何合理的借口,只好道:“第一天就说过了,民女懦弱怕死,军中太危险了。” “我也说过了,”卫渊剑眉蹙起,“别用这些推托之词糊弄我。战时逃兵,按律当斩,你若真怕死,就不会跑了。” “那大将军就按律处置吧。”思安低头看着路边的一朵野花,语声淡淡。 “......”卫渊被她这话顶得一噎,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何处置,我自有决断。你若还有什么其他苦衷,可以告诉我,如果情况属实,我会酌情考虑。” 思安只是垂首不语。 卫渊踱了几步:“即使是细作,我也可以给你一条明路,只要你肯与我好好合作。吴雷虎你应该听说过,他是羌乱时潜伏在我军中的细作,后来转而助我,立了大功,平乱后获封宣威将军。” “大将军不必诱我,我不是细作。”思安低笑一声,“哪个细作敢拿晋州那么大块肥肉送给敌人?” 卫渊:“谁说是刘怀远叛军的细作了?南边不是有不少人想在朝中和军中趁机敲钉子吗?” 思安:“那我不是该趁机取得大将军的信任吗?又何必要跑?跑了还有何用?” 这也正是卫渊想不通的地方。他有些压不住心里的烦躁了,自己一番好意,还如此好声好气,结果这谢思安不仅不领情,还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倔样,要换个人早就气急败坏了。他又踱了几步,在她两步远的地方站住:“抬头,看着我说话。” 思安无奈地抬起头。皎洁的月光下,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 “再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究竟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愿助我?”卫渊又问了一遍。 思安轻叹了口气,她还能说什么呢?以卫渊的聪明,她胡诌出来的理由定会被他识破 5. 献计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第二日一早,大军正式拔营,向北开往汾州介休城。 思安与那姓林的谋士并轡而行,就跟在卫渊的马后不远处。昨夜她逃跑的事并未被声张,林先生看上去似乎也完全不知晓。 一路上,两人时不时交谈一阵,思安听出来,这林先生对她没什么恶意,就是看她年轻,怀疑她的阅历和能力,所以换着法儿的测她深浅。她也不介意,态度谦逊,他问什么,她答什么,问到不懂的她便反过来求教,行军三天,他们就谈了三天,从诗词、经学、兵法之类,一直谈到眼下的局势。等到了介休城外安营扎寨时,林先生显然已对她认可了许多,思安也觉和他交谈受益匪浅。 抵达介休的隔天下午,卫渊将几个主将和谋士们都聚到了他帐内,商讨攻城之策,思安也被一起叫了去。 人到齐后,林先生先仔细分析了一番敌我局势—— 霍邑一战后,叛军主帅宋辉收拢剩下的六万多人避入介休城,加上城内原有的一万多守军,总兵力应该在八万左右,其中约有七千是骑兵。另外,根据细作传出的消息,半月前,刘怀远从太原府运送了一大批粮草到介休,如今城内粮食至少可供叛军再消耗两旬。 而我方这边,卫渊自渡过黄河后,人越打越多,被他打服的、慕名来投靠的、收降的.......总之,从出征时的三万精兵打到现在,已有六万多人,除去留下守卫各城池的人,可用兵力还有五万,虽然仍比叛军少将近一半人,但比一开始的三万人打十几万人已强了数倍了。 “从城内的情况和斥候昨日所探来看,宋辉这次应是打算坚守城池,拒不出战,以此来避我军锋芒,消磨我军锐气,诸位对此有什么想法?”林先生说完后,卫渊问道。 牛蒙当仁不让,先开了口:“大将军,不如用围城之策,让老牛我带兵绕到后方去断了他们的粮道。他不是有两个月的粮草吗?那咱们就围他两个月,到时城内人心浮动,必会有人来投,再打下来就易如反掌,这样对我们来说损失最小。” 他的话说完,立刻有两个将官表示赞同。卫渊点了点头,却并未说什么。 “若真能围到那时自然是好,”林先生接了话,“但在下觉得不会这么顺利,只怕围得久了,突厥人会派兵来救,到时围城之策岂不是前功尽弃?我看这次倒不如直接强攻,如今我军五万将士正是士气高涨、求战心切之时,未必不能速胜。” “看不出来林先生你个书袋子,有时候比老牛我还硬气啊!”牛蒙爽朗大笑一声,“但介休城墙坚固,直接攻城损失必然巨大,对后面的战事不利,而且现在攻城器械不够,这也是个大问题。” 他们两人说得都有道理,各自的计划上也都有缺陷,帐内众人一时分成两派争论起来。卫渊听了一会儿,又问道:“可还有其他提议?” “大将军,”这时,王槐开口了,“末将建议诱敌出城,由我和牛将军去城下叫阵,如若宋辉不出,我们便想法露个破绽给他,或者让城内细作以假消息迷惑他。” “要能诱敌出城就好了,”牛蒙道,“问题是宋辉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来的。老王你是不知道,霍邑一战,宋贼已经吃了大亏,被吓破了胆咯!” 林先生也道:“这点我同意牛将军,宋辉轻易绝不会出城了。” 王槐本就因围攻隰川城损失过大,急于立功表现,又对没能参加霍邑之战耿耿于怀,被牛蒙和林先生这么一驳,脸色便有些阴沉:“既然两位都这么认为,那就当我没说吧。” 其他人听出他话里不满,互相看看,都未接言,帐子里安静下来。 卫渊在帐内踱了两圈,突然看向思安:“小谢先生可有什么建议?” 思安一愣,前几天行军路上她就参加过两次这样的商议,但这还是卫渊第一次特意询问她的想法,也不知是试探还是何意。她犹豫了一下,没记错的话,上一世卫渊最后选择了攻城,打了一个月才打下来,这是他打得最艰难的一仗,也是损失最大最惨烈的一仗,但仍是极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因为后来的事情正如林先生所担心的那样,突厥人解决了内部铁勒部叛乱后,就立即南下救援宋辉了。 现在,她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事情自会沿着上一世的方向发展,卫渊自会延续他不败的战绩,在突厥人赶到前攻下介休。 “我赞同王将军的提议,诱敌出城。” ——可出口的话却是如此。如果强攻,未来一个月将会死去的士兵,太多太多了。 “不是才说过吗?诱不出来!”牛蒙皱眉道,“小谢先生刚刚莫不是打瞌睡了?” “宋辉不出来,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出来。” 帐内的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思安手心出汗,有些紧张,两辈子都算上,她也从未在一群经验丰富的将军们面前谈过用兵之事,“介休守将吴文韬性情急躁,可以激之。” 诸将十分一致地保持了缄默,林先生咳了一声,温言道:“到了这种时候,性情再急躁,恐怕也会谨慎许多了。” “一般的言语自然不行,但若在城下当着无数守城士兵,骂他无视人伦,强占弟媳,害的亲兄弟抑郁而死、弟媳羞愧自缢后,又囚一双亲侄女为禁脔呢?” 众人都被她话里吴文韬的禽兽行为震了一下,林先生:“这些事......” "并不是我胡诌的。"思安压下心中对被污了名声的三个女子的歉意,接着道,“介休城内曾小范围的传过他强占弟媳一事,这吴文韬向来看重名声,单为这话就杀了一百多人,甚至不惜得罪城内大族,我们若再加上染指亲侄女一事,他必受不得激。最关键是他这人自视甚高,霍邑一战宋辉惨败,在他看来,恐怕不是大将军有多厉害,而是宋辉不行,换成他自己则必定能行。” “就算如此,他也不过是介休守将,宋辉才是叛军主帅,”牛蒙又道,“只要宋辉不同意,他也不能出城。即便他强行违抗 6. 他战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诱敌出城之计确定后的第一天清晨,牛蒙和王槐二将就布阵城东,然后带着十几骑来到介休城下,先是对着城墙一番指指点点作出要围城的样子,接着就换着法儿的大骂吴文韬强占弟媳,禽兽不如。 这一天城中没有动静。 第二天,牛王二人增加了骂人的次数,早晨、中午、下午各去骂了一次,牛蒙为了骂得不重样,还自己加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情节,听得己方士兵们津津有味。晚间卫渊又命人放出消息,大齐军内为围城还是攻城内讧严重。 城中仍是没有动静。 第三天,牛蒙和王槐加上了吴文韬囚禁双胞胎侄女一段,一番添油加醋之后,更显惊世骇俗,己方士兵都惊呆了。 城中却依旧没有动静,但当天夜里,卫渊收到城内细作传出的消息,宋辉和吴文韬在衙署内吵起来了。 第四天一早,思安和林先生刚开了一局棋,士兵来报:宋辉和吴文韬出城了! 两人听了都是大喜,立刻放下棋子,向外走去。 刚出营帐就听到了激烈的擂鼓之声,等他们爬上营前高坡时,两军已经交战!只见双方万箭齐发,密密如黑云压城,接着,叛军就利用骑兵的数量优势如地崩山摧般发起了正面冲击,步兵也立即如潮水般压了上来。 旌旗猎猎的战场上,一时尘土飞扬,战马嘶鸣,喊声震天。 思安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十几万人厮杀在一起的场面,一下被震在原地,那些兵书里看到的、从别人嘴里听说的、自己推演过的东西全都没有了用——因为她根本连战场上的情形都看不明白,只觉眼前一片混乱晃动的人海。 幸好,旁边随军经验丰富的林先生看出了她的迷惘,主动为她讲解起来。思安听了一会儿,才准确找到了各军的位置,理解了各色军旗和不同金鼓声所代表的意义,也才明白了她眼中混乱的人海其实并不乱——叛军的几轮正面陷阵都未起效,我方前军抵挡住了冲击,阵型未乱! “看那边,”过了一会儿,林先生又道,“宋辉下令冲击我军右翼了,但右翼是王将军亲自统帅,他破不了的。” 思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一大队骑兵冲向了我方右翼位置,但连续冲了两次,都没能冲进军阵,到第三次冲击时,终于冲开了一条裂缝,却很快又被王槐的后备军阵弥合上。 “突厥人的马就是好啊,”观望许久后,林先生捋着长须叹了一句,“王将军虽然挡得住,但损失了好几个军阵了。不过,宋辉的损失不比我们小。” “林先生,午饭备好了。”这时,两个士兵各捧着一个盘子走上了高坡。 思安看了看天色,近正午了,他们已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 “小谢,先吃点东西吧,”林先生朝她笑笑,“等我们吃完,差不多就该大将军上场了。” “好。”思安应了一声,随手拿起一个馒头慢慢啃着,双眼仍盯着战场。这一上午已有无数士兵倒下了,等卫渊加入战场就意味着会有更多人倒下,但倒下的绝大多数会是叛军。 那天她提出诱敌的计策时,只是为了我方能少损失一些人,却从没去想叛军会死得更多,现在看着惨烈的交战情形,她却突然意识到,这些叛军和卫渊手下的将士又有多大区别呢?他们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只是被形势裹挟进来而已,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食不知味地吃完饭,又等了一会儿,林先生突然激动起来:“快看!宋辉要尝试击左翼了,等左翼的李将军故意露出破绽,牛将军就可以下令后撤了。” 一旦后撤,卫渊等待的时机就到了。 思安抛掉不合时宜的杂念,双眼盯得更紧了,只见叛军的骑兵又一次发起冲击,这一次终于“成功”陷阵,冲进了我军的左翼,叛军的步兵主力随即趁势合围过来。而我军牛蒙所在的中军位置则举起了撤退的令旗。 从宋辉和吴文韬的角度看,现在的局势大概已经成了一面倒,而他们自己还占着巨大的兵力优势。但站在思安他们所在的高坡上,却能清楚的看到我军溃乱的只是前锋线,后方的主力军后撤时整齐有序,而王槐的右翼已经慢慢从侧边抄向了叛军的退路,叛军整个被暴露在了城南方向。 “来了!” 思安的心猛得一跳,放眼向介休城南望去,只见一队穿着银色甲胄的骑兵若鬼魅般从那边林子里冲了出来,速度极快,几乎是片刻之间就靠近了战场,又犹如一条耀眼银龙狠狠斜插进叛军右翼! 忽而耳边鼓声乍起,如滚滚惊雷。那银龙如入无人之境,从叛军一侧快速杀向另一侧,又从另一侧杀向翼尾,如此来回纵横冲杀数次,将整个叛军右翼彻底杀穿! 叛军的右翼士兵开始四下溃逃,立刻又引发了全军的惶恐异动,但那宋辉毕竟也曾是排得上号的名将,过了一阵后,仍勉强重新组织起了队列军阵,殊死反扑。 而此时,我方牛蒙的主力军已停止了后撤,刚刚还混乱不堪的前锋整齐地发起了反攻。 战况愈加激烈,双方已开始了后半程的搏杀。 在这十万人的大混战中,那只有三千精骑兵组成的银龙本该毫不起眼,可思安的目光却总能准确找到它,看着 7. 庆功再跑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大战后第三天,介休衙署签押房内。 卫家十六骑之一的另一人老八无声无息地进了门,低声提醒道:“主子,差不多该出城了。” “都准备好了?”卫渊将手中的信折起,塞回信封内。自两日前攻克介休后,,他便下令大军原地休整,清扫战场,今日他该好好犒赏三军了。 老八答道:“是,最后几车酒已经送出城,大营周边也已按主子交代的安排好了布防。” 卫渊点点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林先生和谢思安呢?” 老八:“一炷香前已先一步出发,由十一护送他们。” “好,那我们也走吧!” 小雪儿脚程快,不过一盏茶多些,卫渊已到了城外大营。他将缰绳扔给一边的小兵,大步向营内走去。 此时天色还未全暗,营内各处的篝火却都已烧旺了,士兵们围在一起,大口喝着酒,高声吹着牛,喧闹非凡。 卫渊一路走过去,认出他的士兵纷纷站起来行礼: “大将军!” “大将军!” “兄弟们,”他的心情也逐渐兴奋起来,提高了音量道,“今日放开了喝,放开了吃!” “好!听大将军的!” “谢大将军!” 卫渊大笑着继续往中间的大帐走去,经过骑兵营时,一个已经喝高了、光着膀子的士兵差点撞到他。他伸手在那人肩背上用力拍了一掌:“够壮!好筋骨!” 那兵本来一身酒都被吓醒了,听他如此一说,酒劲立马又上来了,举着手里的海碗就胡喊起来:“比不上大将军!大将军最威武!” 这周围大都是跟着他冲锋陷阵、出生入死过的骑兵,这时也都起了劲,一起喊起来:“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 那呼声越来越高,越传越远,把卫渊的情绪亦推得愈发高涨,他索性停下脚步,朗声道:“拿酒来!” “大将军,给!”立刻有人倒了一大碗酒递到跟前。 卫渊接过来,高高举起:“兄弟们辛苦了,我先干为敬!” 话落,他便仰头将偌大一海碗烈酒豪气喝完,而后猛得将那碗砸到地上,瓷片迸裂发出清脆响亮的咔嚓声。 “誓死追随大将军!誓死追随大将军!”士兵们跟着大口将酒干掉后,更加群情激昂,将他围在中间高喊不止。 卫渊挥挥手,沿着老八和其他几个亲兵给他开的路继续往前走,直到到了大帐前,身后的呼喊声才渐渐低了下去。 “大将军,好大的威风啊!”大帐的帘子一掀开,牛蒙就调侃道。 “还不是托诸位的福!”卫渊走进帐内,笑着回了一句,目光一下就找到了坐在左边中间位置的谢思安。 “大将军今天可是来得晚了些呀!”又有一位将军说道。 卫渊从谢思安脸上移开视线,转过头:“怎地?还要我罚酒三杯不成?” “当然要罚,”那人正想继续说,却被牛蒙抢了话,“大将军也不能例外!但不能现在罚,大将军要是醉得太快可就没意思咯!” “有道理!” “说的对!” ...... 众人都附和起来。 “行行行!”卫渊大笑着走到主位上,一撩衣摆坐下来,“我还能怕了你们吗?传令,上菜!” 军厨们从申时就开始做准备了,就等着他来,这一声令下,一道道热乎的菜肴很快就被端了上来,虽是在军营里,竟也有许多花样。而帐外的菜色虽不如大帐内精致,但与平时比,也是极为丰盛,猪羊肉、鸡鸭鹅,还有各色瓜果都有。 卫渊听着外头士兵们吃得开怀后更加喧闹的声音,心里暗暗对负责此次犒赏的校尉加了几分。他挑着暖胃的菜略吃了些,估量着够酒前垫肚了,便举起酒盏,当真毫不含糊地自罚了三杯,引得众人一阵叫好,随即又说了一番慷慨激昂的祝酒陈词,又引得众将纷纷热情响应。 作为主帅的调起好了,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除了王槐,诸将多是豪爽的性格,尤其是牛蒙,没一会儿,就把气氛整得更热闹了。 卫渊坐在上首,时不时被人敬几杯酒,时不时搭腔与他们胡侃几句,时不时被拉着评判谁吹嘘的事迹更荒唐,时不时,看那谢思安一眼。 又闹了一会儿,牛蒙的注意力终于也转到了谢思安身上:“小谢先生,先前说过,你那计要是能成,老牛我要请你喝好酒,今日这酒是大将军的不算,但我还是得先敬你一杯!” 卫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之前牛蒙和众将虽然对谢思安也客气,但那毕竟只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现在牛蒙这样的姿态却是由心而发对她的认可,这是好事。只是卫渊注意到,从开始到现在,谢思安一直都很拘谨,众人祝酒时,她也都只是小抿一口,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也不太能喝,这下这么多人看着,他有些好奇她会怎么做。 “牛将军客气了,能尽绵薄之力是在下的荣幸,请。”只见她镇定地端起酒盏,与牛蒙举了举,便仰头一饮而尽。 卫渊看得出来,她其实还是有些紧张。 “好!”牛蒙高赞一声也将酒喝了,却马上提着酒壶走过去,又给自己和她都满上了,“没想到小谢先生说话文绉绉的,喝起酒来也这么爽气!说实话,老牛我以前还觉得你跟个女人似的呢,是我看错了,我跟你道歉,来,小谢先生若能原谅我的话,再和我喝了这一杯!” “......” 谢思安大概以为喝完那一杯就好了,没想到这就接上了第二杯,一时间震惊又无奈的神情看得卫渊不禁微微扬了扬嘴角,怎么说呢,就,好像有点可爱。 牛蒙开了头后,这酒就停不下来了,除了王槐外的其他将领也纷纷要与她喝一杯。卫渊看到她望了自己一眼,接着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林先生,林先生倒也不推辞,站起来想帮她挡几杯,但那些将领都不乐意,嚷着跟牛蒙能喝,跟他们怎么就不能喝。 谢思安只好又喝了两三杯,脸上渐渐起了红晕。 还怪好看的,不知道换回女子装束会是怎样?卫渊撇掉脑海里莫名其妙出现的想法,端着酒盏走下去,诸将的善意已经够了,再下去,就会让人觉得冒犯了,而他保证过,绝不让她受到冒犯。 “小谢先生酒量浅,接下来这几杯,就由我来替她喝了吧!” “嚯,小谢先生这面子可大!”牛蒙故意怪道。 卫渊:“怎么,不行?” “行!”另一个将军大着嗓门应道,“大将军的面子谁敢不给!” “来来来,跟大将军可不用客气,满上满上!”其他人亦起哄起来,都开始给他灌酒。 卫渊的酒量自然是极好的,他最初带兵时,能以十六岁的年纪在这一帮比自己大一两轮的将军们中间站稳脚跟,靠得便是海量,但此时一下连喝了许多杯,他也 8. 比武对峙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犒赏那夜再次出逃失败后,思安便明白十一一直暗中跟着自己,想跑几乎不可能,她心里再难受,暂时也只能乖乖给卫渊效劳。 这天,她又带着一叠文书出了城,在营前下了马后,径直向中军大帐走去——介休刚收复,城内还有不少事需要卫大将军拿主意,可他近几日都住在大营里。 思安边走边默默思索着,以往卫渊大胜后,多会乘势追击,不给敌人任何喘息之机,在高壁岭时,他为了抓住战机,甚至不顾自己的生死,带着仅两千多骑兵孤军深入,连夜猛追敌军二三百里;可介休一战后,卫渊不仅没有追击宋辉残兵,还已让大军在此休整了快半月了。 不追,她能理解,毕竟再往北就有可能碰上突厥人了,可休整这么久却着实不像卫渊的风格,他是在等什么吗? “好!” “站起来!继续!” ...... 远处传来阵阵喝彩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思安回过神,仔细听了听,是从东南侧传来的,聚在一起的人似乎还不少。 她好奇地往喧闹的方向走去,绕过大帐,又往南穿过几排营帐,这才看到大营中间收拾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正中搭起了一个大擂台,擂台上一个光着膀子、使斩/马刀的男人正和另一个使双刀的男人激烈比斗,台子周围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士兵。 “好!” “漂亮!” ...... 又是一阵热烈喝彩,是那光膀子的魁梧男人赢了。 “还有哪个不服?上来!”那男人骄傲地转向人群,高声问道,午后阳光将他一身黝黑健康的皮肤照得仿佛发光,豆大的汗珠顺着肌肉虬结的躯体一颗颗往下滑。 “上!” “快上!” 人群里骚动起来,但一时竟没人再上场挑战。 “这不是小谢先生吗?”有人发现了站在人群后的思安。 “真是小谢先生!” “小谢先生来了,快让让!” “不用了,我在这儿看看就行......”思安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推辞。 可那些士兵根本不听,很快,拥挤的人群中就让出了一条窄道。思安有些无奈,自从介休之战结束后,普通士兵们也听说了她的功劳,都对她又尊敬又热情,但这热情有时真叫人不知所措,比如这会儿,她看着兀自挤做一团给自己让道的士兵们,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好不容易穿过厚厚的人墙,来到了擂台前,思安才发现,原来卫渊也在,就和其他几位将军一起坐在擂台的另一面。 “小谢先生,台上这位是我们骑兵营的第一勇士鲁广,今天已经连赢七场了,被他打下去的可也都是一等一的勇士!”有人怕她不了解情况,立刻给她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思安点点头,怪不得没人敢上去挑战了。 “快看,牛将军他们一定是在劝大将军呢!” “真想看大将军上去打一场啊!” 又有两人说道。 思安望向对面,果然见牛蒙正一脸不怀好意地侧头对卫渊说着什么,卫渊先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摆摆手,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接着,他便望向了擂台方向,好巧不巧,与斜对面的思安遥遥地撞了一眼,似乎是有些惊讶。 又过一会儿,擂台对面突然响起了鼎沸的欢呼声。思安吃惊地看到卫渊竟真的站了起来,矫捷地跳上高台,而后含笑走到兵器架前,随手拿起一杆红缨枪,又转身走回了台子中间。 “大将军!”擂台四面同时都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欢呼! 思安微眯起眼,仰头看着擂台上的人,卫渊今日穿了一袭利落的玄色镶金线祥云窄袖锦袍,更显身形颀长,但与魁梧壮实的鲁广相比,难免还是有些单薄,那张带笑的俊美脸庞看上去也显得过于年轻,可他手持长枪、星眸熠熠立于阳光之下的样子,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锐不可当。 “鲁广,我来与你一战,如何?”卫渊朗声道。 “能与大将军交手,是末将的荣幸!”鲁广大声回答,声音里有几分激动。 “擂台之上无将军!”卫渊大笑一声,长枪横指,“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 “哈哈哈好,末将可不会跟大将军客气!”话音未落,那鲁广果然毫不客气,蓦地发起进攻,两步就到了卫渊身前,斩/马刀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快速刺向卫渊胸前。 “好个出其不意!”卫渊笑道,瞬间已退后了半步,身体微侧,手中长枪一转,将那刀挑了开去。 不料,鲁广早猜到了他会如此应对,斩/马刀顺着他的枪势扬了半弧,突地贴着枪身一滑一勾,同时整个人矮身向前,从下往上直劈卫渊右肋! 卫渊反应极快,左足迅速一旋,身体后仰,出枪挡住刀刃,接着右脚跟着转过半圈,卸了那刀上的大力后,后撤两步想要拉开距离,好让长枪施展。 可鲁广岂能如他的意,魁梧的身体一个灵巧的侧翻,立刻又缠了上来,刀势愈加威猛,牢牢将他压在一步之内。 两人就这样快速过了几十招,卫渊几次想要靠灵活的步法拉开距离都没有成功,而鲁广攻势更疾,步步紧逼,刀刀险象环生。 思安已看得心惊肉跳,但台上的卫渊却始终面不改色,从容自若。 又缠斗了几个回合后,卫渊的枪风陡然一变,不再是灵动飘逸的感觉,而是一下走起了刚劲有力、大封大劈的路子。以刚烈对威猛,本来必是不如鲁广强壮的卫渊吃亏,可他巧妙地利用了长枪的优势借力打力以及鲁广一时的应变不及,当长枪和斩/马刀再一次猛烈碰撞在一起时,卫渊抓住瞬息之机,一架一崩,借着反弹之力向后轻盈一跃,终于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下,擂台上形势突变,卫渊的长枪有了充分的施展空间,立刻反守为攻,只见他步伐轻灵精妙,出枪迅疾如风,腾转挪跃间,时而大开大合、动如雷震,时而枪若游龙、变化莫测。凌厉的攻势很快将鲁广逼得左支右绌、节节败退。 台下士兵们亲眼见他们的大将军发了神威,激动地又发出阵阵叫好喝彩之声,思安亦是心潮澎湃。 但那鲁广不愧是骑兵营第一勇士,落了下风也丝毫不乱,与卫渊耐心周旋了数十招后,又一次找到近身缠斗的机会,斩/马刀从各个刁钻的角度或劈或削或掠,攻向卫渊! 两人如此从擂台这一头打到那一头,打了近半个时辰,攻守之势数易,仍是胜负难分。才初夏天气,鲁广已汗如雨下,卫渊也热得将衣领都扯开了。 又过了约半盏茶,鲁广一次突进侧劈被卫渊避开后,两人本已错身而过,谁知,卫渊此时竟还能控制住身体,猛地转身,一个意想不到的回马枪飞刺向鲁广头面!鲁广将将用刀背一挡,但却抵不住那猛烈的枪意,斩/马刀发出“锵”的一声被大力挑开,枪尖在离他喉间半寸时停下。 ——“大将军神威!” 一瞬的沉寂后,人群再次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这一场酣畅淋漓、精彩纷呈的比斗终于分出胜负。 思安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向人群外走去,士兵们仍努力为她让出了一条窄道。她听到身后擂台上鲁广爽快的认了输,但卫渊却道,他不过是占了鲁广先前已比了七场耗掉许多力气的便宜,还笑着号召大家继续上台挑战,用车轮战耗赢鲁广。 不一会儿,人群又骚动起来,大约是真有人跳上了擂台吧。 …… “小谢先生是来找我的吗?” 挤出人群走了没多远,身后就传来卫渊的声音,还带着微喘。思安停下脚步,转回身无甚波澜道:“是,有些文书需要大将军批复。” 卫渊几步走上前,好笑道:“既然是来找我的,我还没走呢,小谢先生急着去大帐做什么?” 他一下擂台就急匆匆追了过来, 9. 险计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卫渊和那年轻人拥抱后,又兴奋地说了几句,便带着人一起朝思安走回来,仿若他们刚刚的对峙没有发生过一般,简单为她和那年轻人做了介绍。 那人果然是云中侯高昱高小侯爷,思安连忙行礼:“谢思安见过小侯爷。” “小谢先生快不必多礼。”高昱清隽的脸上笑意盈盈,丝毫没有权贵架子。 “小谢先生,”卫渊待他们见过礼,接过话继续道,“年初我便让阿昱悄悄去陇西买马,这次他为我们带回了三千匹战马,完全可以弥补我们在介休和霍邑两次大战中的损失了!” “三千匹战马?”思安终于明白卫渊在等什么了,同时也吃了一惊——一是诧异于卫渊这么早就已布局此事,二是自陇西之地被李睿割据后,大齐就一直缺战马,没想到高昱竟一次带回了这么多。 “嗯,都是良马!”高昱有些小得意,“我费了不少心思,转了几道手,分了好几批,才从那些马贩子手上买到这么多战马,而且价格也没吃亏太多,小渊给我拨的买马钱可都没花完呢!” “就知道你能办成!”卫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又转向思安,“小谢先生,一会儿我便会传令全军明日拔营,北上隰城,你先与我去大帐内将公文都处理了,然后尽快回介休衙署把这消息带给林先生,让他将城内诸事都交接予那长史吧。二位明日一早来与我们汇合即可。” “是。”思安应了一声,跟在他和高昱身后向大帐走去,心中微微有些恍惚,刚刚卫渊还让她觉得和上辈子如此不一样,这会儿表现出来的思虑和谋略,却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第二天卯时正,思安便和林先生到了城外大营。大军已经整装待发,他们向卫渊点头致意后,仍像之前一样,驱马走进他身后不远处的队伍里。 刚找着位置,高昱骑着一匹通身雪白的骏马走了过来,思安以为他是来和林先生打招呼的,不想聊了两句后,高昱反倒与她攀谈起来。原来他昨晚听卫渊说了她的几件大功,特意来表达对小谢先生的欣赏与敬佩之情...... “改日定要与小谢先生促膝深谈一番,可好?”最后,高昱笑着问道。 “那是我的荣幸,小侯爷。”思安也对他莞尔一笑。 “好,那就说定了!”高昱声音轻快,“我先去前头了,晚些再来找二位。” 思安对他点点头,看着他勒马走回前面后,与卫渊并辔而行,有说有笑,两张同样年轻朝气的脸庞被清晨的初升旭日镀上柔和的金辉。 “真好啊,”林先生也望着他们,感慨道,“大将军和小侯爷都是少年英杰,未来大有可为,我们何其有幸,能遇明主!” 大有可为?思安心里有些悲哀,高昱半年后就要死了。虽然才刚认识,但她已有些欣赏高小侯爷,他和卫渊不一样,卫渊在那几分率真之外,还有着让人绝难以忽视的威严和深深的思虑,而高昱望着她时的目光很纯净、很亲切,他应当是个聪明却性情简单的人,这样的人是少见的,也是可贵的。 只是高昱看上去如此健康,怎么会突然生病暴毙呢?还有,看他刚刚和林先生说话时熟稔的样子,更可以确定林先生是卫渊的心腹,到底为何上一世林先生始终不曾出现,甚至在卫渊最难的时候,也从未提到过他?她熟悉的卫渊又为何是那样的性情? 一连串的疑问袭上心头,思安暗暗叹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要尽快找时机离开就好。 - 介休与隰城相距不过百里,大军行了一天半就到了隰城附近。 卫渊下令安营扎寨后,便亲自带着二十余骑去隰城外侦察情况,没成想,在城西突然与叛军的巡逻队遭遇。幸好他所带的皆是精兵悍将,以少对多也丝毫不怵,二十余人反将那一百多人的巡逻队全歼,其中鲁广和老八护主尤为悍勇,卫渊本人也射杀了十数人。 这一行人回营后,营中众人看着他们满身血迹来不及心惊,就听卫渊道突厥大将阿史那贺达已到了隰城,且他料定贺达会在今夜突袭。 诸将闻言皆是心中一凛,卫渊却又安抚说突厥骑兵数量必定有限,不必担心,接着,他便将路上已想好的防卫布置和设伏计划一一与众将细讲。 到了这天夜里三更时分,几千突厥铁骑果然伪装成叛军突袭大营。结果自然可想而知,突厥人损兵折将。幸亏那阿史那贺达一发现我方早有防备,就及时撤退,才不至于全军覆没,而候在几里外的叛军一看突袭没成功,也不敢前来接应,偷偷撤回了隰城内。 第二日,卫渊便再次召集诸将到大帐商议。思安到时,牛蒙正在热心求教:“大将军,你怎知突厥骑兵的数量必定不多?” 卫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刚进来的思安:“小谢先生可知其中缘由?” 思安略一斟酌:“过去两年,突厥人给刘怀远提供了大量马匹和兵器,但却始终不肯明面上派兵,这说明木沙大可汗出于各种考虑,还不愿与我大齐正式开战,眼下他只想当渔翁。一个刘怀远输了,他还可以培植第二第三个刘怀远,只要大齐一直内乱,圣上为了换突厥不出兵,就不得不连年增加岁币,而北方其他蠢蠢欲动的势力也一定会见机以利益结交突厥。阿史那贺达自然也深知其中道理,所以必不敢带太多人来,否则引起两国交战,他就不好交代了。” “说的不错。”卫渊赞赏地点点头。 “但我不明白,”思安又道,“我听说阿史那贺达并不算木沙大可汗亲信,平时就颇受猜忌,这次夜袭无论成功与否,回去后定然都会受到责罚。如果我是他,就绝不会这么做,大将军何以那么确定他会来?” 卫渊弯了弯唇,大方释疑:“有三个原因,一是阿史那贺达在突厥人中号称战无不胜,早就想与我较量一番,二是那宋辉吃了霍邑和介休两次大败仗,回去后难以向刘怀远交代,也定会想尽办法挑唆正在马邑的贺达,至于第三嘛,我事先得了消息,贺达私底下已经投靠了突厥六王子一派,而六王子的母亲正是极受木沙可汗宠爱的撒娜可敦,所以他这次回去最多受几句责问,伤不到底子。” “原来如此!”牛蒙恍然大悟,马上又问,“不对啊,大将军怎么知道那贺达想与你较量?还有他投靠六王子的事,在突厥内部应该也还是个秘密吧?难不成大将军的细作已经如此厉害了?” “一般细作不会有这本事,大将军恐怕是未雨绸缪,早早就买通了突厥内部某个高官吧?我猜是出征之前的事了。”思安也问。 “小谢先生果然聪慧,”清澈的声音响起,高昱撩起帘子,和林先生一起从帐外走了进来,“这是一年前小渊让我去办的事,花了重金,差点没把晋王府给掏空了!” “好在这钱没白花!”牛蒙拊掌大笑,“大将军果然深谋远虑,老牛我服!” “不过是想得周全些罢了。”卫渊也笑道,“人都到齐了,我们商议正事吧。” 正事自然是指攻取隰城,隰城再往北就是刘怀远的老巢太原府了,这一战极为关键。林先生、牛蒙、高昱、王槐等人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卫渊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根据斥候前几天的消息,刘怀远又分了太原的一部分兵力增援隰城;突厥人那边虽不会明面出兵,但未必不会派人伪装成叛军,他们的战斗力昨夜大家已经见识过了,即使只有两三千人也极难对付;而石州还在叛军手里,也就意味着我们无法彻底断绝马邑粮道。诸位的计策都很好,只是考虑到以上几点,没有两三个月恐怕都攻不下隰城。” “大将军是想速胜?但以当前形势,速胜怕是很难呐。”林先生道。 “我心中倒是有一计。”卫渊又沉吟了片刻,“刘怀远分兵隰城之后,太原城内必然兵力不足,不如就由小侯爷和王将军带着三万大军留守在此,每日佯装攻城,迷惑敌人,而我和牛将军则带两万精兵绕道仪州,直取太原。此计一旦成功,刘怀远就再无立足之地,一月之内,河东尽可收复。” 可这计策太冒险了! 思安很是诧异,她记得上一世,卫渊并没有用这般激进危险的计策,难道是因为她的原因,让介休一战提前大捷,改变了事情原本的走向吗? “这是不是过于冒险了,大将军?”果然大家都有同感,牛蒙打头问道,“先不说会不会被隰城内察觉,仪州如今也还在刘怀远的控制之下,一旦绕道时被发现行踪,隰城、太原、 10. 拥抱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翌日一早,高昱和王槐依计在隰城外夯土建起高台,又派出士兵砍伐树木制作冲车、云梯等,先将攻城的戏做足了。等到天色一黑,卫渊和牛蒙便带着两万精兵悄悄出发了,林先生作为军师随行。 “顺利的话,五六日,他们就可到达太原城外。”望着那两万人渐渐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后,高昱说道。 思安转头看他:“此计实在凶险,小侯爷就这么确信他们不会被发现吗?” “我相信小渊,即使被发现了,他一定也有办法应对,”高昱对她温颜一笑,“而且这家伙从小到大,运气都好得出奇,放心吧。” 运气好得出奇吗?可上一世到后来,却是什么坏事都被他碰上了,这一世,战事走向已因自己生了变数,也不知道卫渊的运气会不会受到影响。思安默默想着。 “走吧,小谢先生,”高昱又道,“我们回去对弈一局,如何?” “嗯。”最后看了一眼军队消失的方向,思安转身随他一起朝营帐走去。 接下来几天,高昱和王槐每日早上开始攻城,到傍晚时分便鸣金收兵,同时加强了营地周围的巡逻,防止被叛军斥候发现异样。 而晚上,高昱就找思安对弈或聊天,一开始两人主要聊些对战场和时局的见解和对策,后来熟了些,也说许多其他的闲话。高小侯爷心胸敞亮,性情乐观亲和,与他交谈,让思安心中的忧虑减轻了不少,听他说起与卫渊少时干过的傻事糗事,更是常常让思安忍俊不禁。 只是那王槐见他们二人交好,似乎对思安愈加讨厌,每次碰到,总要冷嘲热讽她身份低微、阿谀奉承之类。思安不欲再得罪他,次次只低着头受了这些奚落之词,也从不对高昱说起。 就这么到了第六天,这天吃过晚饭,高昱仍如前几日般,找来思安下棋,正下到一半,帐外突然传来疾声通报:“求见侯爷,十万火急!” 高昱与思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不好的预感。 “进!” “侯爷!”话音刚落,一个浑身滚满了污泥的士兵冲了进来,跪倒在地,双手递上一封信,“两日前,我军被仪州的叛军发现踪迹,仪州刺史联络太原和隰城,已将大将军和牛将军他们围困在了马岭西北处,请小侯爷速去救援!” “什么?!”高昱一惊之下站了起来,思安亦是心中一紧,果然还是太险了。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营的?”高昱迅速镇定下来,从那兵手中接过信后,边看边问道, 那士兵答得毫不犹豫:“小的名叫刘壮,飞虎营,鲁广鲁校尉麾下。” “确实是小渊的笔迹。”高昱皱眉看完信递给思安,对帐外道,“速请王将军、李将军等前来商议!” 只一会儿,王槐等几个留下来的大小将领便匆匆赶到,听那士兵将话再说了一遍,将信传阅一圈后,王槐立刻请命:“小侯爷,既如此,请允末将带一万人马前去救援大将军!” 高昱没有马上答应王槐,而是又问了那叫刘壮的士兵几个问题,那刘壮一一作答,皆是毫无犹豫。 “侯爷,军情如火,耽搁不得啊!”级别低些的李将军见状忍不住催道。 高昱眉头皱得更紧,疾步踱了几圈,却仍是没有应允。 思安心里也极为着急,但她知道在场的人中,高昱无疑是最关心卫渊安危的,此刻没有马上下决断,只怕一是因太过相信卫渊而直觉怀疑消息的真伪,二是他受卫渊之托责任重大,担心中了叛军的调虎离山之计,这才陷入了犹豫。她又想了想,站起来走到那叫刘壮的士兵面前,问:“之前在介休,军中比武,鲁校尉连胜十六场,你可在旁观战?” 那士兵抬头疑惑道:“禀小谢先生,当时小的就站在场边,但小的记得鲁校尉并不是连胜,第八场时他败于大将军手下,且他总共赢了十八场才是。” 几个信息都对上了,思安看向高昱,高昱也看了她一眼,然后对那士兵道:“你先下去吧,日后必有重赏。” “是,谢侯爷!” “小侯爷,”王槐也听明白了,等那士兵退出去后,再次抱拳请命道,“这报信之人的身份既已确认,信也是大将军亲笔,便没什么可怀疑的了,请准末将领兵前去救援!” “不,”高昱又疾步踱了两圈后,终于下了决定,“王将军替我守住大营,本侯亲自领兵去救。” 王槐:“可是,侯爷......” "王将军,"高昱打断他,“这几日攻城,损失颇多,我再带走一万人,营中就只剩八千多人可战,你务必做好布防,以防叛军趁虚而入!” “......是。” 半个时辰后,高昱点齐一万士兵,以李将军为副将,一起向马岭西北方向急行军而去。 - 思安脸色煞白地回到自己帐中,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仅是担心卫渊的生死,也更加自责之前不该献计,虽然以更小的损失提早取下了介休,却搅乱了事情原本的发展。 一夜没睡好,隔天早上她便起得晚了些,走出营帐时,忽然发现高昱派来保护她的四个士兵都不见了,她略一想,就猜到是王槐不满自己一再被留守,故意将气撒到她身上,将人都调走了。这倒是弄巧成拙,她若趁此时机逃跑,十有八九能成,可是想起那天她给卫渊的保证,还有眼下大军的处境......思安叹了口气,至少,要等确认卫渊安全突围之后吧。 但谁也没料及,还未等到卫渊和高昱的消息,大营里先生了变故。 高昱离开后的第二天夜里,思安刚刚入睡,耳边忽然模模糊糊听到了远远的喊杀声,紧接着就又听帐外有人在喊“敌军夜袭!起来!快起来集合!” 她一下惊醒,飞快披上外衣穿上鞋走出帐篷,外面已是一片兵荒马乱,到处是惊惶奔走的士兵。再往远处看去,大营东北边已起了火,火光中无数的骑兵正四处横冲直撞! “别乱跑!去大帐那边听王将军指挥反击!快!”刚刚那声音又喊道,可惜只有极少士兵听他的话往大帐方向去集合了,大部分人都只顾往叛军袭来的反方向逃去。 思安一把抓住一个从东北边跑过来的士兵:“去大帐那儿听王将军指挥反击,没听到吗?!” “反击什么?叛军主力都来了,我们只有这么点人,不跑就是等死!快放开我!”那人用力想甩开她。 思安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不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叛军主力根本不在隰城!” “我亲眼看见叛军的先头骑兵就有几千人,后面还跟着黑压压的步兵,少说也有上万人!滚开!”那人急了,猛得将思安推开,继续向前逃命。 中计了?果真是调虎离山?这么说卫渊有可能根本就没被围,可那报信的士兵身份明明没有问题啊?! 思安心中一凉,但已来不及多想,她看到远处一队敌军骑兵正越来越近,被追逐的大齐士兵们或是中箭倒地,或是被马上的人砍瓜切菜般轻松刺穿后背前胸! 只怔了片刻,惊慌的情绪马上驱使她也跟着其他人奔逃起来! “啊!” 才跑了没一会儿,她旁边的一个士兵突地短促叫了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思安侧头一看,那人后脑上正插着一只羽箭,她再往后望,发现跑在最前面的那骑兵正对着自己再次拉满了弓! 思安倒吸一口凉气,发足朝前方两个帐篷之间狂奔起来! “呲!”那一箭射在了帐篷上,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都射在了她刚经过的帐篷上。思安明白那骑兵是盯上自己了,根本不敢再回路中间,只在帐篷间穿梭。 “咻!”第四支箭将将从她耳边飞过,箭羽擦到了耳尖,思安吓得腿一软,一下跌倒在地。她惶然回头,只见那个骑兵离自己已只有数丈远! 怎么办?她还不想死!情急之中,思安瞥到了身侧立着的一根拴马桩,这大概是哪位将军的帐篷,她脑中电光一闪,立刻脱下黑色外衫拧成长条,将一端系到了拴马桩上。 那骑兵离她只有一两丈远了,思安猛得扑倒在地,双手紧紧拉住外衫的另一端高高举起!此处正是火光阴影处,那骑兵速度又太快,根本看不清路面上的黑色障碍,就在他抽出佩刀砍向思安时,马前蹄猝然绊到了衣绳,马背上的人被甩了出去! 思安被那马摔倒时的大力往前拖了一段,而后迅速爬起来,正想拔腿就跑,却见那被甩下马的骑兵竟没什么大碍,骂骂咧咧地也爬了起来,捡回长刀向她追来,但显然摔得不轻,速度虽快,步子还摇摇晃晃的。 思安心一横,从靴筒里拔出藏着的匕首,趁那骑兵又一个趔趄的时候,突地矮身撞了过去! “直娘贼!”那骑兵不防被撞到在地,刚骂了一声,一把锋利的匕首“噗”的插进了他的左胸,结实的身体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再动弹了。 思安全身冷汗,双手直发抖,几乎握不住匕首,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亲手杀人,还是以最直接的、最血淋淋的方式。 “追、追上来了!” “他娘的,别喊,把人引过来了!” 这时,几个惊慌的士兵边喊边跑着经过,马蹄声开始震颤着地面,是后面大队的叛军骑兵追过来了!< 11. 暧昧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她醒了,去把饭菜热一热端过来,再请军医过来一趟......” 思安迷迷糊糊地听着耳边的说话声,慢慢睁开了眼,盯着帐顶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中军大帐里——昨夜,卫渊一路把她抱回来安置在这儿后,便又匆匆离开了,而她早已疲累不堪,手臂上的伤又流了许多血,只强撑到换了身衣服就昏睡了过去。 “小谢先生,请先洗漱。” 刚刚那声音又响起来,思安缓缓转过头,见十一正端着洗漱用物候在床边。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左臂上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疼得她彻底清醒了,也疼得她一下想起了昨夜的险境,心里一阵后怕。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大将军呢?”她定了定神,用没受伤的右手撑着身体艰难地坐了起来,边问边侧过身就着十一的伺候洗漱。 十一仍是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午时,大将军追击叛军直至天明,回来后,见小谢先生还在睡,便也去休息了。” “他在哪儿休息?”思安将擦完脸的帕子放回水盆里,想到自己正占着卫渊的帐子。 十一:“睡在小侯爷帐中。大将军交代过,现在营中混乱,小谢先生情况特殊,只管在此处休养。” 思安微愣,明白十一也知道自己是女子了,所以刚刚才避嫌没有扶她坐起来。她思索片刻,又问:“你们不是被围在马岭吗,怎么回师如此之快?” 十一正要回答,一个亲兵端着饭菜进来了,他便先将一张小桌子放到床上,又将饭菜一一在小桌上放好,这才继续用毫无起伏的声音答话: “大将军带着大军只用了三日就赶到了太原,并未被围。到达的当天夜里,我们未做休整即直接攻城,太原城毫无准备,两日便被攻破,但城内却没有发现刘怀远的踪迹,且仪州和石州方面派来的援军并不多。大将军察觉出不对,猜到刘怀远是想孤注一掷,用调虎离山之计,暂且放弃太原,转而回攻我们在隰城外的大营,所以大将军留下牛将军和三千兵守太原,自己则带着一万五千人迅速回援。” “原来如此,”思安没想带卫渊竟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只用三日就到了太原,她喝了口汤,再问道,“你们在回来的路上和小侯爷相遇了吗?” 十一:“是,大将军料到叛军会诱小侯爷走仪州,然后在马岭设伏,于是一夜急行,提前赶到马岭,将伏军全数歼灭,这才与小侯爷相遇,一起回师救援大营。刘怀远和宋辉见我们这么快赶回,知道大势已去,率先丢下军队往北逃窜,大将军和小侯爷追袭至天明方回。” 思安握着汤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刘怀远此计确是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好计,如果卫渊没有马上察觉问题,或者没走马岭回师,又或者在马岭被多拖半夜,叛军就能在消灭大营的军队后,将卫渊、高昱和牛蒙三人所带的军队分割开来,然后只需等他们粮草断绝,熬也能将大齐的几万军队熬没了。 可这计策中间必须有最关键的一环——调虎离山,那就得把围城的军队调出去,那天来报信的叫刘壮的士兵和卫渊的亲笔信究竟是怎么回事? “飞虎营下是否真有个叫刘壮的士兵,可确认过了?”吃完饭,小桌撤下去后,思安又问。 “确有此人。” 这次回答她的却不是十一,卫渊带着笑意从大帐外间转了进来:“这刘壮确是鲁广手下的兵,他在行军中途就失踪了,昨夜又被他趁乱跑了。” “是被刘怀远收买了?”思安循声望向他。 卫渊缓步走到床边:“恐怕不是,若是刘怀远的人,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发挥作用,而且飞虎营都是我平羌乱时的旧部,这人更像是有人早早埋好的钉子,到了最后时刻才决定启用。还有那信,能将我的笔迹模仿得连阿昱都看不出来,绝非几日之功。” 这正是思安最不想听到的,其实她也已猜到了刘壮背后是大齐朝中的势力,也许,就是那个人的授意。 “大将军可有什么头绪了?” “还没有,这事小谢先生不必多费心,我会让人好好查的。”卫渊说着,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一双星眸笑眯眯、亮晶晶地看着靠坐在床头的人。 思安被他看得怔了怔,旋即朝霞般的红晕漫上脸来——她突然发现,十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此刻这里只剩他们二人,而她正穿着卫渊的亵衣,睡在卫渊的床上,她还不合时宜地记起来,昨夜卫渊把她抱回大帐后,她由于惊吓过度,一直搂着卫渊的脖子哭着不让他走。 “伤口痛吗?”卫渊的声音低了些。 “上了药已经好多了,多谢大将军关心。”思安垂下眼睫,脸微微转向里侧。 “那就好。”卫渊看着她红红的耳朵尖停顿片刻,“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思安又是一怔:“当然没有。” 卫渊轻笑道:“你别骗我,你小时候是不是去过京城,或者幽州,我们一起玩耍过?因为我忘记了,所以你气我,故意不告诉我,是不是?” “京城和幽州我都没去过,”思安听得有些哭笑不得,她还从来不知道卫渊如此会自我臆想,“大将军怎么会这么想?” 卫渊:“那你昨夜,为什么一直喊我王爷?” “.......”原来是因为这个,思安明白过来,她昨夜是把他当成了上辈子那个卫渊,可这要怎么解释,似乎怎么都解释不通,“大将军不就是王爷吗?” “可在军中,大家都只叫我大将军,”卫渊正色道,“你不也向来都是这么叫的吗?之前,你可从来没叫过我王爷。” “......”思安犹豫了一下,依旧垂眸,“昨夜是我情急之中乱喊的,大将军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叫就是了,还请大将军不要再刁难我。” “你......好好说着话,你怎么又耍无赖?”卫渊的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失望,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失望的究竟是什么,“次次都这样,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思安心知确是自己理亏,可无法解释,就只能继续狡辩:“哪里是我耍无赖,明明是大将军每次都拿些莫须有的事来逼问我。大将军是觉得你昨夜救了我,便可以随意扭曲我的意思吗?” “你这话可未免太失公平,”卫渊又被她惹得有些生气,“是我在刁难你、欺负你吗?你自己就没有故意瞒着我什么吗?” “我......”思安抬头看向他,可目光刚一相触,两人竟不约而同地都立刻移开了眼,脸上也都同时泛起了红晕。 “......” 12. 亲吻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卫渊离开后,思安坐着想了阵心事,之后便让十一找了卷书来打发时间。 到了傍晚时分,高昱来了,他一坐下,便为自己离开时考虑不周,差点累思安丢了性命自责了一番。 和卫渊连道歉也是强势的不同,小侯爷亲切温和的态度可要让人舒服得多,思安连忙也为自己误导他相信了那刘壮的话道起歉来,两人互相抢着揽了两轮责后,相视一眼,不禁一起笑了起来。 接着,高昱又说了些外面的情况,思安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卫渊最后还是没有接受她的建议,下午已下令让李将军去攻仪州了,石州则交给了另外一位副将。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如果是她熟悉的那个卫渊,必然会出于利益考量,将这美差交给王槐,送王家一个顺水人情,但现在这个十八岁的卫渊,大约,那几分率真并不是装出来的吧。 高昱只呆了不久就走了,思安吃过了晚饭,觉得手臂上的伤疼痛难忍,心神也因昨夜惊惧颇为疲累,这天便索性早早睡下了。 第二日,在卫渊的安排下,她从城外大营搬去了隰城官署后院继续养伤。 再之后的事都水到渠成、意料之中: 五日后,仪州传来大捷的消息。 八日后,思安随卫渊和高昱到了太原。 十日后,石州也被收复,至此,整个河东地区重新回到大齐朝廷的掌控之中。 十五日后,隆化皇帝的旨意被快马加鞭送达太原——晋亲王卫渊平叛有功,加封骠骑大将军,遥领河南牧;原晋州刺史沈柏岭因主动归降且劝降有功,升任太原刺史。其余有功人等,待回京后再行封赏。 圣旨到达的第二天上午,思安用过早饭,坐到窗口,开始思索接下来的事。之前,她为了不再与卫渊有什么牵扯,总想着偷跑,却都没有成功,如今似乎也不必再跑了——战事一结束,她也就没有了谋士的价值,不若直接向卫渊表明她无意随他班师回京。卫渊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反对,到时他们天南海北,自然就不会再有瓜葛。 但,想到这些时日,卫渊下意识的亲近,她心里又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如果...... “咚咚。” 正想着,房门被敲响了,思安回过神来:“谁?” “我。” 卫渊的声音。思安略有些吃惊,最近卫渊被战后繁杂的军务公务缠身,通常午饭或晚饭时才能抽出一点点时间来找她,可现在才辰时不到。 不过,这也许会是个把事情说开的时机。她起身走过去打开门,让到一边:“大将军怎么这时候有空过来?” “沈刺史已经正式接任,这城中就没我什么事了,”卫渊笑着迈进房里,“而且我也有正事找你。” “什么?” “给。”卫渊将手中的折子递过去。 思安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卫渊写的请功奏表,她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也在其中。 “你这次立的功劳不小,”卫渊声音轻快,“虽然身为女子,无法授封官爵,但我可以请陛下多赏赐你些金银财物,再给你父亲追封......” “我不需要封赏,”思安合上奏表,打断了他的话,“请大将军把我的名字除去吧。” 卫渊一愣,疑惑道:“为何?你如今孤身一人,不想有家财傍身吗?而且你父亲当年不也是想出仕为官吗?” 思安:“多谢大将军好意,但我父亲绝不屑于这样得来的官职,至于我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有太多财产、惹人注意未必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我也不想进京。” “你是担心这个吗?”卫渊松了口气,复又弯唇,“怎么会无权无势?等你进了京,可以住在晋王府里,我便是你最大的靠山,没人敢欺你。” “大将军,”思安抬头看着他,“我说了,我不想去京城,若将军真心觉得我有功,就请尊重我的意愿。” 卫渊俊脸上的笑意褪去了,拧起眉:“那你要去哪儿?” “留在太原,”思安想了想,没有如实说出回临安的打算,“有沈刺史庇护,我可以在这儿生活得很好。” “可,”卫渊迟疑了一下,“你那陈家夫婿现在京城呢。” 听他提及此事,思安眼里黯了黯:“这么多年,陈家从未来找过我,想来对这门亲事也并不上心,我又何必上赶着?还不如托沈刺史重新为我物色一户好人家。” “你......”卫渊语塞,负手在房里踱了两圈,“你就这么随便嫁人吗?” 思安叹了口气:“大将军,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之前大将军要我随军,是认为我能有助于战事推进,如今战事已经结束,还请将军还我自由吧。” “不行!”卫渊脱口道,“虽然战事已经结束,但你身上还有疑点没解释清楚呢,那便是有隐患,我不能让你留在太原。” 这话一出口,过去十几日,两人之间微妙暧昧的气氛被彻底打破了,又回到了原先那种隐隐对峙和猜疑的关系。 “大将军,你又拿莫须有的事来疑我,到底是谁在耍无赖?”思安无奈道。 “怎么是莫须有?那你告诉我,你一开始为什么三番两次要跑?那天夜里,你为什么叫我王爷?还有,哪有人立了大功,放着赏赐不要的?”卫渊越说越理直气壮起来,“都是可疑之处,你之前那些蹩脚的狡辩可骗不了我。” “大将军刚刚还要为我请功,这会儿却又这样怀疑我,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卫渊:“没什么矛盾的,一码归一码,你立了功,自然该得赏赐,你身上还有疑点,自然也要查,也要提防。” “提防?”思安抬起清亮的眸子盯着他,“大将军不是还要帮我找陈家吗?如果找到了,我便要嫁入陈家,将军要怎么提防?” “......等找到了,我自然也会提醒他小心你。” “呵,”思安几乎要被这番强词夺理逗笑,她听出来了,卫渊分明已经打定主意不会放自己自由了,“好,那我就随大将军进京,还请大将军遵守诺言,尽快帮我找到陈家,好让我早些嫁人。” “......”卫渊哽了片刻,只觉自己每次一番好心最后却总在她这落的个满肚子气,他哼了一声,“本将军自然会遵守诺言,三日后便班师回朝。” 说罢一把抢过还捏在思安手中的奏表,气冲冲地转身出了门。 思安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想着再次逃跑的可能性,最后还是长长叹了口气,这次之后,卫渊只会让十一看她看得更紧。 既然无论如何躲不过,那就进京吧,也许嫁给陈沅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要,别再让她遇到那个恶毒至极的女人。 - 大军班师回朝前,卫渊举行了一次庆功宴,这一次,他没去城外大营,而是留在太原城府衙内宴请大小将领和河东各家及时归附的豪族,这也算是为沈柏岭压场子了,能让新任刺史日后好行事许多。 因着前天不欢而散后,卫大将军的态度就别别扭扭的,而且还莫名其妙夹杂了几分委屈,思安本不想参加这场庆功宴,但奈何抵不住沈柏岭和牛蒙一再热情相邀,当天晚上她还是坐在了席上。 不过幸好,这晚没什么人来灌她酒,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新任骠骑大将军和太原刺史身上,尤其是作为大齐开国以来第三位受封骠骑大将军的卫渊,从宴会刚开始就一直在被敬酒。 城内的庆功宴和大营里有所不同,除了美酒佳肴更甚,还有歌舞丝竹助兴。酒过三巡后,歌姬舞姬们,还有貌美些的侍女,便三三两两靠进了这位将军那位老爷的怀里,卫渊和高昱两个年轻英俊又身份高贵的,自然成了最大的香饽饽,可那身段诱人的花魁舞娘几次向卫渊暗送秋波,却都没得到回应,想借倒酒投怀送抱,也被卫渊巧妙的躲开了,看得思安有些好笑。 酒宴到了亥时,大半的人都已有了醉意,思安见牛蒙和沈柏岭也醉得顾不上自己了,便寻机悄悄出了宴厅。 这日正是十五,一轮满月高高挂在天际,她站在厅外听着身后的喧闹,抬头看了片刻。 花好月圆,可她两世却都是孤身一人。 轻叹一声,思安沿着连廊往府衙的后花园走去,打算散散身上的酒意就回房休息。 “谢思安!” 刚走进花园,身后就传来一声呵斥。思安吓了一跳,转过头,见本该在前面喝酒的卫渊正站在花园的月拱门那一边。 “你要去哪儿?是不是又想跑?”卫大将军绷着脸问道。 “大将军,”思安微微蹙了蹙眉,“这是在太原城里,城门都关了,我往哪儿跑?更何况你不是派了人暗中跟着我吗?” 卫渊:“你诡计多端,谁知道是不是又想了什么逃跑的法子?” 这指控可真是莫须有了,思安想翻白眼:“有用时便说是足智多谋,没用了就成了诡计多端,连散步都能被怀疑,这就是大将军的用人之道么?” “你别管我什么用人之道,你就说,你为什么总想跑?”卫渊走进月洞门,停 13. 醋意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醒了?” “阿昱?”卫渊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眼古雅的摆设,发现是在太原府衙自己的房中。他皱着眉揉了揉宿醉后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望向站在窗口的人,“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我还想问你呢,”高昱走到床边,“昨夜你不是去找谢姑娘了吗?怎么后来被十一扛回来了?” “我......”卫渊迷茫了一会儿,他记得昨天自己正和河东那几个豪族的家主喝着酒,突然发现谢思安不见了,第一反应就是这女人又要跑,于是就拉了阿昱帮忙应付,自己出去找人了。然后呢?哦,好像是跟着她到了后花园,质问她是不是想偷跑来着,接着他们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不知道怎么,就一起倒在了草地上,再然后...... 卫渊蓦地一阵血气上涌,他记起来了,再然后,他们就亲上了,就这么亲上了! “你脸怎么红了?”高昱惊奇地看着他,“我问你怎么会被十一扛回来的?” 怎么会被十一扛回来的?卫渊只觉得脸上又是一阵发热,他记得谢思安的唇软软的,舌也软软的,嘴巴里香香的,他越亲越舒服,整个人仿佛飘到了云朵之上,轻轻盈盈的,脑袋里也轻轻盈盈地越来越困,然后,他好像,好像就那么趴在她身上睡着了?!所以说,应该是谢思安把十一叫出来的? “我的天......”想到这儿,他一把捂住脸,太丢人了,谁会亲嘴亲睡着?!而且那可是他第一次和人亲嘴...... 不对!第一次?卫渊突地脸色一变,他又记起一些细节来,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昨天一开始他是不会吻的,后来,好像是谢思安一直在引导自己。可谢思安,她是怎么会的?而且她分明还很熟练的样子!这分明,分明是和别人亲过!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昨晚发生什么事了?”一旁的高昱看他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更加好奇了,连声问道。 “......没,”卫渊心里一阵不舒服,可不知怎么,他并不想把这事告诉高昱,只好编了个理由解释,“没什么事,昨晚就是酒喝多了,和谢思安说了几句觉得困得走不动,便喊了十一出来帮忙。” 高昱一脸狐疑:“就这么简单?那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我哪有生气?就是被宿醉闹得头痛。”卫渊下了床,见房内已经备好了洗澡水,也不介意高昱在,直接脱了个精光,露出一副宽肩蜂腰、肌肉匀称的好身材,然后长腿一抬,跨进浴桶里。 高昱跟着走到浴桶边,自己这好朋友有没有生气,他还是看得出来的,但他并不戳破,只继续问道:“那你和谢姑娘说什么了?” 说起这个,卫渊动作一顿,又想捂脸了,他现在已经全回忆起来了,昨天他是真喝多了,压根没跟谢思安正经说上什么,光一个劲儿地问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了,简直蠢透了!不,不仅是蠢,还搞得他跟个怨妇似的! 可这些话也没法和阿昱说,他只好一本正经继续瞎编:“就是问她是不是又想偷跑,她不承认,我便告诫了她几句。” “哦?”高昱站在桶边看着他。 卫渊头更痛,他这好朋友虽然性情温和,但有时候吧,被他这么盯着看也让人挺有压力的:“真的,没说其他的。” “好吧,”高昱没再追问,沉吟了片刻,又道,“其实放谢姑娘走又如何呢?说到底,她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 “阿昱,”卫渊眉心一皱,“我不是和你说过嘛,她身上有很多疑点,不解释清楚,不能放她走!” 高昱:“依我看,你说的那几件事确实有解释不通的地方,但看上去也没什么大干系,而且以我和谢姑娘的交往来看,她品性清高,并不像有什么坏心思的人。” 卫渊烦躁地扑了两下水:“你可别被她骗了,越是这样的人,隐藏得越是深,必须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高昱不说话了,眯眼盯了他一会儿后,突然问道,“小渊是不是喜欢她,所以才不想放她走?” 卫渊一愣,立刻否定道:“胡说,我怎么会喜欢她?” 谢思安不喜欢他,一心想离他远远的,他怎么可能上赶着喜欢她呢?而且他一个大男人都知道洁身自好,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却早不知跟哪个野汉子亲过嘴了,这样随便的女人哪值得他喜欢,想到这儿,卫渊哼了一声,又补充道:“我堂堂晋王爷、骠骑大将军,将来要娶的定是贤良淑德的高门贵女。”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你怎么还扯到娶妻上去了?”高昱颇为无语,“论身份,她当然不可能做妻,但你真要是喜欢,把她收了做个侧室不也挺好吗?那陈家想必也不敢说什么。” “她那性子可不是愿意做妾的。”卫渊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高昱:“你晋王爷的侧室能是一般的妾吗?亲王侧妃可比一般大户人家的正妻还高贵几分呢。” “哗啦”一声,卫渊猛得地从浴桶里跨了出来,取下架子上的长棉帕:“好了,阿昱,什么收不收的,扯远了,我又不喜欢她!” “行行,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吧。”高昱见他不愿再说,摇了摇头,搭把手替他擦干后背的水珠后,换了个话题,“明日班师的各项事宜都定得差不多了,我再和你详细说说吧?” “好。”谈起正事,卫渊的脸色立刻正常多了,一边听高昱说着,一边也不叫人伺候,自个儿开始穿衣服。 等他换上了一身玄青蟒纹锦袍,束完发戴上金冠,又在外间吃完早饭时,班师的事也谈得差不多了。 “大将军,”这时,门外亲卫禀报道,“沈刺史和小谢先生一同求见。” 卫渊立刻感觉到高昱看好戏的目光,他顿了顿,作出风轻云淡的样子对外面道:“让他们进来吧。” 房门打开了,沈柏岭和谢思安一前一后走进来行礼:“拜见大将军,侯爷。” “不必多礼,”卫渊的话是对着沈柏岭说的,视线却不自觉地瞟到了谢思安泛着淡淡胭红的嘴唇上,“两位一起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柏岭满脸堆笑地开口:“有一事相求,大将军是否记得下官帐下还有一名幕僚叫作孙文锦,表字少章?” 卫渊:“自然记得,我知道沈刺史去慈州和隰州劝降时,他都一起去了,所以这次的请功奏表上,也有他。” “大将军果然明察,”沈柏岭听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高兴道,“这孙文锦在下官帐下也有几年了,为人正直,颇有几分才能。他对大将军仰慕已久,因此托下官和小谢一起向大将军求个恩典,希望能随将军一道进京,在晋王府谋个差事,为大将军效劳。” “原来是这么回事,”卫渊明白了,对他笑笑道,“两位特意前来作保,人定是错不了的,只是他既有才,在我府里做个幕僚未免屈就了,不如我举荐他去六部任个差遣?” “下官原也是这么想的,但少章说如今朝中局势复杂,他无甚根基,去了六部也难有作为,还不如为大将军效力。”沈柏岭说完,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正好,他和小谢向来要好,到时在王府也有个伴。” “哦?”卫渊本来都要同意了,突然听到这后一句,脑袋里某根弦一动——难不成孙文锦就是和谢思安亲过嘴的那个野男人?他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爽,立即问道,“既然小谢先生和他要好,那你觉得他去哪儿更好啊?” 谢思安被点到名,长长的眼睫抬了一下,又迅速垂下:“少章想得清楚,又心向大将军,若能如愿,自然更好。” 卫渊被她那一眼看得更加心浮气躁,什么心向他,根本就是谢思安知道自己不得不跟他进京,所以想把老相好也带上,好在他的王府里再续前缘,而且为了这老相好,她居然还拉上了沈柏岭!哼,他可不会让他们如愿,别说进王府了,孙文锦连京城也别想进! 卫渊越想越气,故作思量片刻:“我倒是另有一个提议,如今河东初定,各州都还有些官缺,我可以向吏部说明,让他们给孙文锦除个仪州长史之职,两位看,如何?” “这......”沈柏岭和谢思安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如应答,孙文锦若是去京城,恐怕连个从七品官阶也不定能有,而这仪州长史却是个正六品上的官了,中间差了四五个品级,绝对是大大的提拔了,但他们都知道孙文锦自己又是一心想去京城的。 “阿昱,你说呢?”卫渊转向身侧的高昱。 高昱看了他一眼:“我赞成大将军的提议,孙文锦了解河东的情况,若能在此地作出些成绩,日后,我们再举荐他进京任职,也能有更好的差遣。” “说得好,那就这么定了,一会儿我就给吏部写信。”卫渊立刻一锤定音。 “那下官就代少章多谢大将军举荐了!”沈柏岭看再无转圜,连忙识时务地躬身道谢。 卫渊:“沈刺史不必客气,只要让这位孙少章好好干就行。” “下官一定好好提点他,请大将军放心。”沈柏岭又是恭敬地一躬身,“那我们就先退 14. 女装护短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庆功宴后第二天,大军正式拔营,班师回朝。 这时时节已进入六月,天气炎热,卫渊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小王爷,虽然战时能与士兵们同甘共苦,但如今战事已经结束,他还是本着能让自己舒服一点是一点的原则,不愿意骑马暴晒了,而是在出太原时就安排上了马车,还在马车里置了冰块。之后每到一处城镇,卫大将军的首要事情便是去当地大户的地窖里搬冰块,这么一来,回京之路倒也还算舒适。 思安和林先生自然也有幸跟着坐了马车。路途漫长无聊,二人常以谈经论道或对弈消磨,高昱也时不时来他们车上同乐一番。而卫渊一开始还端着架子,后来大概是实在太无聊了,终于也忍不住加入了进来。 不过,思安还气着卫渊在太原时怀疑她轻浮的事,所以只要卫大将军一来,她便不怎么说话了,卫渊要和她切磋棋艺,也被她以各种理由推脱。几次之后,卫渊也不再自讨没趣,但那不满都写在脸上了,连林先生都看出来不对,只是他和高昱都默契地选择了装傻。 六月底,大军到达了晋州,当天夜里下了一场大暴雨,路上变得泥泞不堪,卫渊于是索性下令在此休整两天。新任晋州刺史知道此事后,立刻带着一众官吏,亲自把卫大将军和高小侯爷从大营迎进了重新收拾过的州驿馆,思安也因女子身份被捎上了。 在驿馆住下后的这天下午,思安正在屋里看书,高昱忽然来找,想请她第二天带他和卫渊逛逛晋州城。毕竟自己在晋州呆了四年,这要求着实合理,而且思安也不想拂高昱的面子,便答应了下来。 傍晚时,她正在认真地规划明日的路线,房门却又被敲响了。思安打开门,见两个侍女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她愣了一下才问道:“这是?” 原来,那两个侍女手里各端着一个托盘,一个放着一叠衣物,另一个放着珠翠首饰和胭脂水粉。 “这是大将军命我们送来的,请小谢先生收下。”一个侍女回道。 “大将军?他从哪儿弄来的这些?”思安面露疑惑。 "就是今天中午吃完饭,大将军让我们俩带着他去城里挑的!"另一个活泼些的侍女接话道,“谢姑娘快些换上试试,若有大小不合身的地方,奴婢们也好马上改改。” 思安眉心微蹙,看来卫渊是觉得她的女子身份已经不需要保密了,可离京城还有一半路程呢,又何必让她在这里就换上女子装束? “谢姑娘,”那活泼侍女颇为机灵,见她表情不悦,立刻又道,“大将军说了,这衣服是为您明日出门准备的,但穿不穿呀,随您的心意。不过,您就先试一下吧,这衣裳可好看了!” 另一个侍女也适时道:“是呢,这可是大将军亲自挑的,走了三家店才挑中了这一身,您快试试吧。”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有点矫情了。思安眸色动了动:“拿进来吧。” 半个时辰后, “大将军的眼光可真是太好了!看看这裙子的颜色,还有这金蝶钗,都太称谢姑娘了!”那活泼侍女站在思安身边惊叹道,“小蝶,快把镜子拿远些,请谢姑娘自己看看!” “哎!”另一个侍女应了一声,举着手里的镜子往后退去。 镜子里渐渐映照出一个年轻窈窕的女子——肤色白皙,秀挺高挑,穿一身荼白刺绣的抹胸长裙,束水绿色的腰封,外面披着藕荷色的销金纱衫,露出的脖颈和胸口上戴着简洁的水晶璎珞。再往上看,那乌黑发髻上斜插的蝴蝶宝石金簪子和耳垂上的金镶珍珠坠子,衬得那张薄施粉黛的脸庞更显姝丽端妍,也衬得那双本就清亮的眸子更加潋滟动人。 思安看着镜子里的人,有些恍惚,一时竟不能将她和自己联系起来。 “谢姑娘可真好看,我看宫里的娘娘也不过如此!”那活泼侍女由衷称赞道。 好看吗?可惜,比起那个女人,还是差了不少。 思安眼里黯了黯,转身道:“大小正合身,不用改了,帮我换下来吧。” - 翌日早上,犹豫再三,思安还是换上了卫渊帮她挑的那身衣裙。都说世间女子皆爱美,她也不能例外,而且实在是太久没换回女子装束了,又不是在军中,她想着就穿这一天也没什么关系。 梳头施粉黛费了些时间,等她全都准备好了推开房门时,卫渊和高昱已在院中坐着喝了会儿茶了。两人见到她都怔了怔,高昱先反应过来,笑道:“谢姑娘平时穿那黑漆漆的儒衫可真是明珠蒙尘了。” 思安敛衽行了一礼:“小侯爷过奖。让大将军和小侯爷久等,思安有错。” “不打紧,我们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了。”高昱说着,转向卫渊,“小渊,你说是吧?” 卫渊的目光与思安望过去的视线撞在一起,他连忙绷起脸,从石桌边站起来:"怎么不戴那支蝴蝶簪子和耳坠子?" 思安垂下眸:“太招摇了。” “是吗?”卫渊顿了顿,大概也不知道要如何继续,便生硬地转了个弯,“把面纱带上,走吧。” “好,听小渊的,走吧。”高昱轻快地接了一句,算是缓和一下最近总是莫名出现的尴尬气氛。 三人一起出了驿馆,表面上并没有带什么随从,实际老八、十一和几个亲卫一直暗中护卫着。 思安按照前一天认真规划的路线,先带卫渊和高昱在晋州城里逛了逛,然后找了家名头不大、菜却做得极为地道好吃的酒楼解决午饭,下午就带两人去了城郊的一处古战场遗迹。这遗迹因地点偏僻,鲜有人会特意来看,但卫渊和高昱显然很满意这项安排,在此处停留了许久。 再次回到晋州城里时,已是傍晚,思安带着两人直奔她以前最爱去的羊汤店,那家店的羊汤也不知加了什么秘方,比城里其他店做得都好吃。 “哟!这不是谢家姑娘吗?” 快到羊汤店时,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在街角响起。思安一愣,转头看去,原来是她和母亲从前租的那屋子的邻家。 她停下脚步,对那穿青衫子的妇人客气地笑了笑:“刘婶,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还好还好,”那刘婶快步走近思安,一双闪着精光的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去打量旁边的卫高二人,“不过肯定没你好就是了,看看你这一身衣裳,真是不错!你这两年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和刘婶说一声呢?我还以为你不在晋州了呢。” “多谢刘婶关心,我借住在一个亲戚家里。”思安迟疑了一下答道,她做了沈柏岭的幕僚后,便刻意避开原来认识的那些人,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巧碰上了,而且她带着面纱居然也能被这刘婶认出来。 “哎哟,你在晋州还有亲戚?”刘婶一脸奇怪道,“我怎么不知道呢?那你娘当初生病时,怎么也不见人家来看望啊?” 思安蹙了蹙眉,正想着怎么应付,身旁的卫渊先开了口:“这位婶子莫非是谢姑娘的家里人么?怎么谢姑娘还得把家底都告诉您吗?” “呃,嘿哟,”刘婶被这话噎了一下,马上又尖着嗓子道,“这位公子您是不知道,虽然不是家里人,但刘婶我可是一心为她好,她娘生病时,我不知帮了多少忙呢,你说是不是啊,小谢?” 思安有些无奈,这刘婶帮他们的每一次都是要了好处的,可没有她,她娘确实连一年都熬不过。她想了想,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镶了荷花金边的丝帕递过去,这还是卫渊昨天给她这身衣裳搭配的:“是,那时多谢刘婶帮忙,这帕子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着吧。” “哎,这是做什么嘛,快收回去收回去。”刘婶眼里精光又是一闪,把思安手里的帕子推了回去,“刘婶对你好,难道是为了你一块帕子不成吗?” 这丝帕能换好几两银子了,思安没想到她竟还不知足:“我......” "刘婶说得好,"卫渊打断了思安的话,勾唇道,“既然真心为人家好,那肯定是不图什么的,谢姑娘,我看你什 15. 回京王府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离开晋州后,大军没有再在中途停留,于七月初五午后抵达了京城。 隆化皇帝亲摆御驾,在长安城外迎接凯旋的将士。慰劳礼仪前,他激动地抱了抱卫渊,又亲热地拉着卫高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思安一直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她知道这位体质虚弱的大齐皇帝并不是惺惺作态,他是真心疼爱卫渊这个外甥。可惜,这份圣眷只给卫渊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猜忌和祸事。 不过,现在这一切似乎还未开始。 仪式结束后,卫渊和高昱便随皇帝回了皇宫,思安则被十一带回了王府。 刚跨进气势威严的王府大门,一个衣着颇为讲究的中年男人就带着两个侍女迎了上来,行礼道:“谢姑娘,恭候已久,小的是府里管事杨兴。天气炎热,请先喝口冰镇的绿豆汤解解暑吧。” “多谢。”思安边端起侍女盘中的白瓷小碗边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杨兴,心里有些惊讶,上辈子王府的管家可不是这位,甚至府里都没有这么一号人,而且那两个侍女竟也都是她没见过的。 “小的已按王爷的吩咐,为您收拾好了院子,”杨兴见她放下了小碗,继续恭敬道,“房里也备好了水,请谢姑娘随香兰去院中沐浴休息,若有什么其他需要,可以随时让香兰告诉小的。” “王爷什么时候吩咐的?”思安问。 杨兴笑了笑:“回谢姑娘的话,王爷的信是十天前送到的。” “哦。”这么说,应该是在他们刚离开晋州时,卫渊写的信。 “谢姑娘,请。” 思安对他点了点头,随那叫香兰的侍女往王府深处走去。 晋王府是隆化皇帝亲自给卫渊挑的,不仅大得让人咂舌,飞檐连绵望不见底,内里的建筑景致更是找了皇家将作大匠亲自设计营造,重楼峨殿,雕栏宝槛,尽显锦绣富贵,其间又有小桥流水,曲廊环绕,极富雅趣。 思安跟着香兰慢慢走着,路上的一花一木,一廊一柱,都无比熟悉。 这个曾带给她无限幸福和希冀,最后又将她彻底推入深渊的地方,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谢姑娘,到了。” 思安从无边的心绪里回过神,怔了怔:“你确定是这里吗?” “这奴婢可不敢弄错,就是莲阁。”香兰觑着她的神色,指了指不远处,“谢姑娘您看,那是咱们王爷住的地方,除了凤飞阁,就属这里离王爷的院子最近啦!” 凤飞阁是正妃住的,但这莲阁也并不比凤飞阁差多少。思安记得卫渊说过,他母亲安平公主回长安时,便是住的这莲阁,而上辈子她最受宠的时候,也不过住在玉兰轩里。 “姑娘,怎么了?”香兰试探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太大了。进去吧。” 穿过偌大的院子和花厅,便进到了内室,思安被梳妆台上两个漆金乌木妆奁吸引了注意力,她走过去打开一看,一个奁中放着各色胭脂水粉,另一个放着许多金银珠翠。 “谢姑娘,您来挑身衣裳吧,沐浴后好换上。”香兰打开了一个衣柜,让到一边。 思安一眼望过去,再一次呆住了,只见柜中五颜六色,至少放了十几套衣裙。 “这些,是杨管家准备的?”她喃喃问道。 香兰掩口笑了:“谢姑娘,杨管家才不会想到这些呢,自然是王爷信里特意让咱们给您准备的。” 思安面上微红了红,看这香兰的眼神,分明是已经把她当成了卫渊的女人,可偏偏又没说出来,她反倒还不好澄清。 “就这身吧。”她只得随便往柜子里指了指。 “好呢。”香兰轻盈地应了一声,取出衣裙放在一边,走过来帮思安宽衣沐浴。 待到沐浴完换上那身浅云色的衣裙后,思安本想随意绾一下发,也并不想上胭脂水粉,但香兰却一径劝她仔细梳妆。思安有些无奈,她知道这侍女是为自己着想,怕卫渊晚上从宫里回来后,会来这儿。她拗不过这一番好心,最后还是随香兰弄去了。 “一会儿,我可以在王府走走吗?” “当然可以啦,”香兰一边认真梳着发髻一边答道,“杨管家说过的,这王府里您可以随便逛。” “好。” 大约一盏茶后,梳妆完毕,思安在香兰的跟随下,出了莲阁,径直往王府的西南边走去,经过了四五个阔气的院子,终于在一个偏僻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这里有人住吗?”她看着院门上清竹斋三个字问道。上辈子她只在玉兰轩住了半年不到,那个女人就进府了,从此之后的五年多时间,她都住在这王府最偏僻的小院里。 香兰:“没人住呢。谢姑娘,这儿偏僻的很,也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 “我可以一个人进去看看吗?”思安打断她。 “可以自然是可以,但这没什么好看的呀。”香兰奇怪道。 “那就烦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思安没有解释,说完便推开院门,独自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约莫只有莲阁的十分之一大,虽然无人居住,但仍被王府的下人们打扫得很干净。思安的目光从院子中间的 16. 发现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给你安排的院子可喜欢?”出了清竹斋后,卫渊回头问道。 思安迟疑片刻:“莲阁尊贵,我身份低微,住着恐怕不太合适,还请王爷给我换个普通的院子吧?” 卫渊脚步缓了缓,等人离自己只有一步半远时,才一本正经道:“房子建来不就是让人住的?莲阁平时空着也是浪费,你住正好,更何况以你这次立的功,皇舅舅赏你个宅子也不过分,住我晋王府的一个院子没什么不合适的。” “……”思安默了两息,决定不在此事上纠缠,现在的卫渊比两年后要霸道,没必要,况且她也不会在王府住太久。她转而问,“王爷要带我认识谁?”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卫渊说这话时,俊脸上神采飞扬,星眸笑意皎然,看得思安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 一路跟着他沿鹅石小径进了王府大花园,穿过一大片花圃后,就到了园中的荷花湖边,待步上了湖中曲廊,思安一眼望见了远处湖心亭里正站着说话的一男一女,那修长清隽的男子正是和卫渊一起从宫里出来的高昱。 思安多少有些吃惊,离家半载多,高昱竟不是马上回家,而是先来了晋王府。她又看向他对面那女子,一身鹅黄曳地宫裙,身形虽略显瘦弱,但握着小金扇、歪头笑盈盈说话的样子颇为活泼可爱。 这时,高昱余光也看到了曲廊上走近的二人,向那女子说了一句,那女子便也转过头来,思安在看清她那张不过刚及笄的娇俏小脸时,震了片刻。 那少女一双漂亮的杏眼望见思安后,却是一亮,随即,银铃般的清脆嗓音带着雀跃响起来:“哥哥,这位就是谢姐姐吗?” “没错。”卫渊笑着大步进了湖心亭,朗声向思安介绍道,“这是我妹妹永嘉郡主卫瑶。” 果然是卫渊的妹妹。前世思安只见过卫瑶的画像,因为她到卫渊身边时,卫瑶早已过世了。 思安还能清晰地记起有一年卫瑶的忌日,卫渊淋了雨抱着妹妹的灵位在她怀里痛苦嘶吼的样子,那样强大镇定、仿佛永远刀枪不入的卫渊啊。 她心中霎时一阵难受,连忙低头行礼:“见过郡主。” 卫瑶裙角翩动,飞快到了思安身边扶住她:“谢姐姐快不要和我多礼。”说完蓦地又转头看向两个男子,嗔怪道,“你们两个说了那么多谢姐姐的事,怎么却独独没有告诉我谢姐姐是个美人儿呢?而且还是个大美人呢!” 思安被少女的直率之语说得红了脸,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高昱瞅了卫渊一眼,温声调侃:“这可不能怪我,一路上都是小渊在说,我难得才能插进几句嘴。” 卫瑶扑哧笑起来,回头拉住了思安的手,满脸钦佩:“谢姐姐,刚刚从宫里回来的路上,哥哥把你的事都告诉我啦,谢姐姐凭一己之力劝服了晋州刺史献城投降,劝阻了王将军屠城,还出谋赢得了介休之战,真真是女诸葛,我也好想像姐姐一样!” 思安被说得更加不好意思,急忙自谦:“郡主过奖了,些微功劳,不足一提。” “谢姐姐别谦虚啦,哥哥也说谢姐姐不仅聪明睿达,胆识过人,而且宅心仁……” “咳咳!”卫瑶的话突然被截断,卫渊耳朵尖有些红,“我可没说过这些!阿瑶你记错了。” 卫瑶一愣,刚想反驳自家哥哥,高昱赶紧插话打圆场:“好了,阿瑶,人你已经认识了,这两天我和小渊会很忙,谢姑娘的事就交给你了。” “放心,我一定将谢姐姐照顾得好好的。”卫瑶虽觉卫渊的反应奇怪,但倒也不多纠结,高兴地应了高昱的话,又道,“对了,昱哥哥,后天忙完你可要记得早些来,我们带谢姐姐去逛长安城。” “后天?”思安疑惑道。 “嗯,你们回得可巧,后天就是七夕呐,”卫瑶絮絮解释起来,“七夕的长安城可热闹了,白天有社火百戏,晚上有灯会,还有焰火……” 思安察觉到卫瑶说七夕时,神情带上了一丝羞涩,与高昱互望了一眼,她倏地想起了那次卫渊醉酒后说的,高昱心里早就有人了。紧接着,她脑海中有什么闪过——前世卫瑶的忌日是十二月二十四,可那是哪一年的十二月二十四? 对了,就是这一年,隆化十五年!隆化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卫瑶病逝,两个半月后,即隆化十六年春末,高昱暴毙。所以高昱是因为卫瑶的死悲伤过度吗? 思安尚不及心惊,骤然又想到一个人,卫渊的母亲安平公主亦死于隆化十六年春,死在从幽州赶往京城为女儿治丧的路上。前世她以为高昱和安平公主过世的时间如此接近只是巧合,原来都是因为卫瑶么? 夏日的傍晚仍有些炎热,湖心亭周围一株株粉荷亭亭伫立,送来清香阵阵,可思安看着卫瑶和高昱被斜阳余晖映得愈加温柔的笑脸,只觉得寒意漫遍全身,她难以相信这两个人即将在几个月后相继离去。 “谢姐姐?”卫瑶说完了七夕却不见思安回答,不禁有些紧张,“你是不是不想去?” 思安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没有,我第一次来长安,也想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多谢郡主安排。” 卫瑶松了口气,刚想再开口,卫渊微微皱了眉,先问道:“你不舒服吗?为何脸色突然如此苍白?” 思安怔怔望向他,他的眸中有几分关切,却还无半分前世的冷厉和沉重,她垂下长睫:“可能是有些暑气。” “哎都怪我,”卫瑶一听,顿时自责起来,“只当这湖心亭里景好凉快,却忘了这一路还是晒的,我这就送姐姐回莲阁,然后让杨叔送些解暑汤来。”接着又对高昱道,“昱哥哥,你也快些回府吧,林姨和小衍可想你啦。” “好,听你的。”高昱柔声回答。 卫瑶又与他相视一笑,而后便挽住了思安的胳臂。思安随她走出亭子时转头看了一眼,卫渊望向她们的脸上似乎仍有疑色。 这天酉时,卫渊再次进宫去赴隆化帝为他办的盛大庆功宴,思安则在卫瑶的陪伴下在王府用了晚膳。卫瑶很是细心,特意让厨房做了一桌江南菜,饭后茶点也是依临安习惯。 翌日,卫瑶见她休息的不错,便想带人去长安城最好的绸缎庄,思安自然是推却,毕竟莲阁里已有那么多衣裙,可卫瑶却说那些都不算,衣裳要亲自去试过花色量体剪裁才合身。思安最是拒绝不了别人的热情和善意,只好随她坐着马车去了。 在绸缎庄定了两身京城最时兴的衫裙出来,已是午时,二人在京城最大的酒楼会仙楼用了午饭,卫瑶又不由分说带她去了胭脂铺子和香粉铺子等等,思安没法子,便每家铺子只挑一两样,且都是价格不算贵的。 待两人终于买完一堆东西回到晋王府,又是一天的傍晚了。 管家杨兴正在门口候着,见马车停下,立刻恭敬地迎上来告诉她们,朝廷给此次河东平叛的赏赐已经下来了,因思安在京城没有宅子,她的那份也被一起送到了王府。 卫瑶听了这话很是欣喜:“这么快?才回来两天呢,皇舅舅真好!谢姐姐,我们快去他给了什么赏赐!” 思安自然明白赏不逾时的道理,莞尔应了一声“好”,和她相携进了府门,一起转过琉璃影壁后,便见王府宽阔的前院里放着大大小小许多箱子,周围还守着一溜的侍卫。< 17. 旧人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朝廷赏赐后的第二日,便是七夕了。 大约因为要见高昱,卫瑶对当天的打扮尤为上心,一早便派人来请思安过去,帮她一起挑裙子、选首饰、画妆面。 思安昨天受她热情招待,自然很乐意回报,只是当两人闺阁闲语时,听卫瑶不经意间提起了和高昱青梅竹马的往事,又看她眼里闪烁着甜蜜的期待,心里总难免酸涩。 卫瑶和高昱都是善良温柔之人,是天作之合,偏偏生命却都如此短暂,更让她难受的是,因老云中侯两年前逝世,高昱还在三年孝期内,所以两人走时,还未来得及真正结为连理。 哀怜的情绪和隐隐的疑惑又彷徨在脑海里,思安都按了下去,专心挑选簪子,现在她能做的便是让眼前的少女事事顺心。 一个时辰后,卫瑶梳妆完毕,又与她一起回了莲阁,思安笑着换上了卫瑶反过来帮自己挑的刺绣衫裙,浅浅的紫色衬得她露在外间的胸脯脖颈愈发白皙。二人一同往镜前一站,一紫一绿,一端妍一娇俏,直叫香兰等一众侍女夸成了天上下凡的仙女。 这般打扮好已是午时,两人在莲阁里用了午膳,小憩一阵,又在一处弹了会儿琴后,便有婢女来报,卫渊已经从宫里回府,正在沐浴更衣。不多时,又有人来报,高昱也到了。 思安和卫瑶于是略整理了一下衣裙,一道出了莲阁。到得王府门口时,马车已经备好,换了常服的卫高二人正坐在骏马上等她们。 两日不见,卫瑶和高昱脉脉传情自不用说,思安本来目不斜视,亦不去看卫渊的,不料,小雪儿认得她,忽然就凑了神武威猛的马头过来撒娇,她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小雪儿却不依不饶,朝天喷了个大大的响鼻又凑过来求摸。 “小雪儿!”卫渊立刻勒紧缰绳喝了一声,尴尬地解释道,“天太热了,它这两天有些奇怪。” 思安:“……”也不算奇怪吧,马随主人,一样的霸道脾气。 旁边的高昱和卫瑶看到这一幕,情也不传了,都被小雪儿逗得笑了出来。思安无奈,伸手抚了抚小雪儿前额的茂盛鬃毛,见它心满意足地跺了两下前蹄,才和卫瑶一起上了华盖马车。 马车辚辚出了入苑坊,转过几个街口,驶上朱雀大街后,行进速度渐渐缓了下来。思安撩开车帷向外望去,只见宽阔的街道上香车宝马盈市,绮罗贵丽满街,热闹无比。 卫渊正御马行在她这一侧,金冠蟒袍,面如冠玉,一路吸足了目光,时不时便有大胆的女子往他身上扔鲜花,小雪儿仿佛也感受到自己万众瞩目,昂首挺胸更加威武了。 “快看,那家公子也往哥哥身上丢花了!”卫瑶指着大街对面咯咯笑起来。 思安顺着她的手指定睛一看,那华丽马车里坐的还真是个清秀男子,不禁也掩口笑了。卫渊大约听见了她们的对话,催马快走两步,向另一侧的高昱哀怨了一句:“早知道我们也该坐马车。” 又行了约一炷香后,几人终于到了观看百戏的溪云茶楼,才在二楼阁子坐下聊了没几句,各色用银器装着的冰饮点心就上来了。 卫瑶吃了一碗冰雪荔枝膏,就开始目不转睛地看着茶楼下的大露台,那上面正演着倬刀装鬼,高昱含笑剥了几个红菱沙角儿放在她小碗里,又将她面前一小碟水晶皂儿的小核都细心挑了出来,卫瑶似是习以为常,与他俏皮得眨眨眼,便又继续看戏。 思安亦觉颇有兴致,前世她虽在长安六年,心力却都在其他事上,从未这样特意观赏过百戏,因此无论是各类惊险的戏法杂技,还是神秘的西域幻术,都看得稀奇。 等天色暗下来后,几人便下了楼,逛了阵火树银花的街市,尝了些小食,而后来到了会仙楼三楼的包间,这是京城看焰火视线最好的地方。 因来得早还得等一会儿,四人便又随意聊起天来,聊着聊着,思安有些恍惚,前世她常与卫渊共计权谋用兵,也与他抚琴对弈,作画写字,可直到这一日听卫渊说了许多话,她才知道,他曾经也可以这样有趣。 正是走神时,窗外忽然“嘭!”地一声惊响,焰火开始了。 卫瑶立时欢呼,思安被她拉着站到了窗前,只见不远处的南楼上,一束束七彩焰火正升空而起,如火树拂云,又如瑶光赫赫,映亮了整片墨蓝色的天穹。片刻后,卫渊也走了过来,并肩站在她身边,一起望向满天璀璨星雨和灯辉万井的繁华长安…… 绚丽的焰火持续了一刻多钟,结束时已是戌时,四人心境都很好,又略用了些宵夜,才起身准备打道回府。 甫一出门走上连廊,却见隔壁包间的门也正巧被打开了,门内先出来两个婢女,衣着鲜丽,头戴珠翠,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富贵两分。思安并未多在意,毕竟能于七夕夜在会仙楼定得三楼包间的都是大齐最能呼风唤雨的权贵,可紧接着一道熟悉的柔媚女声婉转传来: “方才在楼下就看见似乎是王府的马车,不想真是王爷和小侯爷呢。” 骤然听到这声音,思安的心脏猛地一缩,刚刚还带着笑意的脸顷刻间惨白,她僵着身体抬眼看去,会仙楼里烛火通明,亮如白昼,一个身姿纤秾的女子款款从那门里步了出来,繁复的绯红宫裙明艳如火,金凤明珰,容华绝代。 “呀不对,是不是叫大将军更合适?”那女子娇笑着走上前来敛衽行礼,一双桃花眼里秋波流转,“宓儿拜见大将军。” “原来是贺姑娘,”卫渊认出了来人,笑着寒暄,“不必多礼,不在军中还是不称将军了吧。国公爷一向可好?” 两人的对话近在耳边,贺宓儿似乎回了些什么,可思安一时竟听不清,前世中毒后无休止的剧痛仿佛一下又在她每一处骨头缝里疯狂生长起来,那些刻意不去回想的记忆也猝不及防地如潮水般一起袭向她,将这一日美好的幻想轻松撕碎。 “谢姐姐,你怎么了?”卫瑶感觉到自己握着的手忽然变得冰凉,担忧地低声问道。 这话立刻引起了卫渊的注意,他诧异地转过头来,贺宓儿肆意的目光也随之透过他和高昱之间的缝隙扫过来,她眼尾轻轻挑了挑:“原来瑶妹妹也在,妹妹身边这位莫不就是王爷和牛将军提到女谋士?没想到竟这般漂亮,在军中就不怕被欺负么?” 她的话看似问得天真,其中含义却不言自明,卫渊皱了剑眉,正要开口,不意有人先了一步—— “宓儿,王爷面前,不得无礼。” 隔壁那门里又走出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一身白衣,束着墨玉冠,眉目含笑,极是儒雅俊逸。 是贺飞卿,思安脸色更白,浑身细细抖了一下。 “人人皆知卫大将军治军有方,谢姑娘在军中自然安全无虞,小妹懵懂无知,还请王爷莫要怪罪。”贺飞卿笑着走近,对卫渊和高昱拱了拱手,随即那双和贺宓儿相似的桃花眼望向思安,微微怔了怔后,关切地问道,“谢姑娘似乎不太舒服?在下正巧略懂一些医术,虽不便切脉,或仍可帮助一二。” “贺世子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不等思安回答,卫渊先接了话去,同时脚下微动,不动声色地挡住了贺飞卿的视线,“不过,晋王府御医 18. 旧事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谢姑娘……谢姑娘……” 一声声急切的呼唤遥远又有些微弱,思安艰难地想分辨出声音的来处,可耳边一时是临死前头痛欲裂的嗡嗡声,一时是贺飞卿粗重的喘息和断续的淫语,一时又是贺宓儿挥着银鞭歇斯底里的咒骂,让她始终听不清辨不明。 银鞭挟着利风一下下落在身上,落在刚被烛火烫过的伤口上,她疼得难以忍受,疼得整个身子都蜷了起来,就在这时,那张明艳至极的脸忽然靠近,对她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接着,染着丹蔻的手猛地按在她的肩上用力一推,思安惊惧地尖叫一声,重重从高高的楼台上滚落下去…… “!” “谢姑娘,您总算醒了?”那急切的声音终于清晰了。 思安大大地睁着眼,盯着精致的床顶怔了好一会儿,才一点一点侧过头,不敢肯定似的:“香兰?” “是奴婢呢,”香兰半跪在纱帐旁,一脸担忧地用手绢轻轻擦着她的额头,“姑娘做噩梦了?” “……嗯。”思安的身子倏地一松,仿佛才从梦境泥沼中彻底挣脱出来,梦中无比真实的疼痛才从她身上消失。房里还有些暗,她深吸了口气,问道,“什么时辰了?” 香兰:“刚卯时呢,姑娘再睡会儿吧?” 卯时?昨夜从会仙楼回来已是亥时末,她拒绝了卫渊要请御医诊脉的好意,回到莲阁略作清洗就躺下了,可直至四更时才朦朦胧胧地陷入梦境,也就是说她只睡了两个时辰,可感觉却像经历了几天几夜的折磨。 思安动了动,身上明显有些虚,且都已汗湿了,她撑着手臂坐起来,低低道:“不睡了,我想沐浴,烦你叫人备上水。” “好呢。”香兰连忙应了一声,扶她靠在床头后,出去吩咐了。 王府里事事都有准备,不消多久,香兰便又回来了,思安下了床,随她走进西次间,脱去半湿的白色寝衣后,先在镜前立了片刻。 镜中映出一个清丽女子纤长的胴体,肌肤莹白细腻,巫峰饱满,楚腰细柔,极为诱人,与梦里那鞭痕斑驳、满是烫伤割伤的丑陋身体判若云泥。 思安垂下眸子,跨进浴桶中,让暖热的水流温柔地包裹住自己。 香兰边为她洗着一头乌发,边又担心地询问起来,她随意应了几句,便安静下来,轻轻将手按在了胸口。自重生以来,她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回想前世的事,强迫自己只往前看,她以为自己快要做到了,可却不想,昨夜不过是和贺家兄妹打了个照面,就将这种幻觉轻松击碎,就让她像刚活过来时那样噩梦连连。 不过,也好,这段时日,尤其是回京后这几天与卫渊的相处,已让她隐隐有些不舍与不忍,甚至还隐隐有了一丝妄想——妄想她也许可以改变这一世的形势走向,昨夜的事却及时惊醒了她。 思安想到两年后贺家愈发煊赫的权势和端王杨景的阴险狡诈,想到卫渊与贺宓儿大婚时的盛况,想到贺宓儿的狠毒与疯狂,以及,贺飞卿对她的背叛与觊觎,这一件件哪是她能轻易改变的呢?如果卫渊像前世那样信任她,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可此时的卫渊只会更相信他的端王哥哥。 她闭了闭眼,以卫渊的能力和手腕,没有她,一样可以扭转乾坤的,也许会多费些时间,多忍受一些孤独,可总好过,她再死一次。 只是,卫瑶的事怎么办呢?她实在不忍心看卫瑶和高昱就这么在五个月后相继离去…… “谢姑娘?”香兰唤了一声。 思安回过神,压下心中的矛盾,从水里站起来,擦干了身体和长发,换上一身素色长裙,坐到菱花镜前。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她一眼看见了昨天回来后随手放在梳妆台上的彩金泥偶,灯市上那些执着荷叶学磨喝乐的可爱孩童一下浮现在脑海里,思安蓦地想起自己和卫渊的两个孩子,心脏一阵绞痛,比那梦里还要痛百倍千倍。 她定定坐着,也许卫瑶的事是她想多了吧,也许卫瑶本来就有隐疾,她又不是神医,又怎么可能改变卫瑶的命数呢? “香兰,”她握紧了手里的磨喝乐泥偶,突然唤道,“王爷上午在府里么?” 香兰原就是在卫渊的瞻远堂伺候的,听她如此问,便自信回答:“谢姑娘,今日休沐,依王爷的习惯,卯时正起床,辰时前练完一套枪法或者剑术,然后就该去书房处理事务或者练练字什么的,这大热天的没有宴请的话一般不会出门。” “好,”思安站起身来,“用完早膳,你带我去书房吧。” 香兰有些惊讶,但马上又高兴起来:“好哩,谢姑娘!” 在小花厅食不知味地喝了些粥,思安任香兰将一头青丝仔细绾好,便装作不认识路的样子,跟着她往书房去。 王府内书房离莲阁不算远,二人行了一盏茶就到了。 房门未关,卫渊正在案前提笔写字,因在自己府中,他只随意穿了一身浅云色锦袍,却丝毫不减风度俊美,只是战场上那种肃杀之气已几乎看不出来。他听见动静抬了抬眼,神色似乎有些惊喜,放下了笔先道:“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进来吧。” 思安定了定神,抬步跨进房内,还未等她行礼,卫渊便从案后绕出来又问道:“昨夜休息得如何?头还晕吗?” “不晕了,多谢王爷关心。” “总是这么客气做什么,若暑气还犯,就找御医再给你开几副药。”卫渊眉目间一片清朗,笑着说完后,迟疑了片刻,试探道,“你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贺家兄妹?” 思安抿了抿唇,卫渊的直觉太敏锐,也不知他是如何察觉的,可惜这件事他不可能找到任何破绽:“王爷这话问得未免有些奇怪,您在隰川时不就查过我的事么,去晋州之前,我一直在临安,怎么可能见过贺公子和贺姑娘?更何况我与他们身份悬殊,若不是王爷的关系,即便在京城,恐怕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们。” “也是,”卫渊眉心微皱了一下,但只一瞬又舒展开,“你这时来找我,可是有事?” “是,”思安慢慢说道,“我过来,是想请教王爷一件事。” “什么?”卫渊好奇道。 思安垂下了长长的眼睫,不忍去看他的神色:“王爷在太原时曾说过,一回京,就会尽快帮我找到陈家夫婿,不知此事是否有进展了?” 书房里忽地安静下来,卫渊窒了片刻:“才回来这几天呢,哪有那么快的事?” “可王爷早先说听人提到过陈家,”思安的眼睫垂得更低,“那想必找起来当不费事。” “再不费事,也需要时间。”卫渊负手在房内踱了几步,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然夹了几丝烦躁,“你就这么着急嫁进那陈家吗?” 思安:“王爷应当知道我如今已经十八了,难道不该着急吗?” 卫渊立刻道:“我也是十八,我怎么就不着急?” “……”思安默默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王爷这话便是不讲道理了,您是男子,又位高权重,怎可与我一女子相比较呢?” “那你,”卫渊与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对视了一会儿,忽然转开脸,声音低了些,“你就非得嫁给那姓陈的吗?” 思安心里一颤,绞紧了袖中的十指:“自然,我跟王爷回京城不就是为了嫁入陈家吗?更何况……小侯爷喜欢郡主,我也没有指望了。” 卫渊怔了一下,难以置信地转回头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想王爷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还请体谅一介孤女的处境。”思安迫自己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道,“我等着王爷尽快给我好消息。” 19. 巧遇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从书房回到莲阁后,思安便坐在花厅的长榻上怔怔出神。 香兰一直站在一边看着,几次想开口又忍住了。她心里着急,虽说他们家王爷洁身自好,府里一个姬妾通房也没有,对这位谢姑娘也上心得很,可谢姑娘毕竟出身低了些,做不得正妃,若不趁现在绑住了王爷的心,最好再生上个一儿半女,等以后王爷娶了正妃,日子怕是就不好过了。 今日她本以为这谢姑娘终于想通了,愿意主动去招惹王爷了,谁知两人反倒好像吵了架,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王爷气得摔东西呢。香兰有心想劝道劝道,可见人一脸难过,反倒不知如何劝好。 这对临时主仆就这么各自烦忧了半个时辰,卫瑶来了。 思安再见着她,心里已然生了愧疚,但她掩饰得很好,打起精神陪着闲谈。卫瑶仍如前几日那样热情,可她越是热情,思安越是愧疚,只想事事都顺着她才好,所以当卫瑶问她愿不愿意初十那天一道去大相国寺上香时,思安毫不犹豫便答应了。 这天,两人一起用了午饭后,卫瑶大约也察觉出思安的疲惫,没再多留,嘱咐她好好休息,便回了自己的绛云院。 隔了一日,便是初十。 因相国寺在城外,路上颇费时间,这天一早,二人就带着几个侍女,坐上马车出发了。 马车辚辚辚辚行驶了一阵后,思安发现卫瑶今日似乎没有平时那般活泼,说话时总有些心不在焉,她想了想,还是问道:“郡主是不是有心事?” “嗯……”卫瑶看了看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昨日哥哥不是去了贺府的荷花宴么,宴上出了些状况。” 思安愣了愣:“什么状况?与王爷有关吗?” 卫瑶又是一阵迟疑,然后才点了点头,觑着她的神色道:“谢姐姐也知道,一般这种宴饮雅集都是男女各在一边,赏花时亦是如此,可昨日荷花宴上不知怎的,贺家姐姐就和哥哥站在了一起,还不小心跌进了哥哥怀里。” 说到这儿,卫瑶撅了噘嘴,“到了晚上,各家都在传哥哥想娶贺家姐姐的事了,还有好几家对哥哥有意的小姐特地递信与我确认这事呢。” 思安恍然,前世卫渊是在两年后的危局里为自保,才主动与贺家联姻的,但贺宓儿却是在更早的时候就想嫁给他了,她轻轻抿了抿唇问道:“贺家与晋王府门第相当,贺姑娘又是公认的长安第一美人,郡主为何不喜?” “其实,”卫瑶抬头瞧了她一眼,又低头去扣丝帕,“我一直有些怕贺家姐姐,不止是她,还有贺家哥哥我更怕,总觉得他虽然一副端方君子的样子,但心思却沉得很,眼里也沉得很,哥哥真要是娶了贺家姐姐,我以后岂不是经常要见到他们了?” 思安明白过来,卫瑶虽然单纯,却有着和卫渊一样敏锐的直觉,她本能地察觉到了贺飞卿的危险。可前世,她根本没有能活到卫渊娶贺宓儿的那天,思安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安慰道:“郡主不必太担心,王爷向来宠爱郡主,若知道你不喜,大约也不会结这门亲。” “这倒也是,”卫瑶听了这话脸色略微高兴了点,又切切望着思安道,“而且,我觉得哥哥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呢。” 思安眸色黯了黯,前日卫瑶便小心翼翼地试探过自己对卫渊的态度,现在这话却是更直白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是吗?我还不曾喜欢过谁,希望将来的夫婿就是意中人罢。” 卫瑶显然听明白了她这话的含义,面上露出了些泄气神色,但随即就转移了注意力,惊道:“谢姐姐是不是暑气还没好全,怎么脸色好像有些白?” “这几日没睡好,大约有些体虚,没事的。”思安安抚道,其实今日一早起来,她就发觉自己真有些不舒服,但她自觉没有大碍,又不想让卫瑶失望,便还是出了门。 “那姐姐快靠着我休息会儿,”卫瑶连忙道,“我不说话烦你了。” 思安看她说完还拍了拍自己的肩头,不由抿嘴轻笑,但她当然不能真靠在卫瑶瘦弱的肩膀上,只半倚在车内的凉枕上略作休息。 如此闭目养神了半路,到达相国寺时,她觉得好了一些。可拜佛毕竟颇耗体力,一路拜到观音殿后,她还是隐隐有些撑不住了,便也不敢再勉强自己,由香兰扶着去了旁边的般若亭里休息,等卫瑶拜完一起回府。 相国寺是皇家寺庙,每月只在朔、望、三、八之日对普通百姓开放,这日是初十,因此寺里少有外人,处处只闻祥和庄严的诵经声悠悠回荡,而这般若亭又果如卫瑶所说处在方丈院和迦蓝殿之间,绿槐成荫,溪水潺潺,更是清静怡人。 可思安摘掉面纱坐了一会儿,却并不见好,身上反而开始一阵冷一阵热,头也越来越疼。她明白自己今日是托大了,本来刚到长安就略有水土不服,这几日又夜夜噩梦,体虚的厉害,怕是不小心得了风寒了。 正扶额后悔间,忽然有轻轻的交谈声从不远处传来,思安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方丈院的甬道内,一个黄衣僧人正陪着一人慢慢走出,那人白色锦袍外罩着素烟纱,负手而行,步态从容,只看身形便让人觉得丰神如玉。 思安一惊,虽那张脸还半隐在阴影中,她已认出这是贺飞卿!前世贺飞卿也偶尔会来相国寺与慧觉方丈辩经,可没想到竟会这么巧。两人已行至月洞门,这时要走人已来不及了,她连忙背过身,期望这世只见过她一次的贺飞卿认不出自己,可片刻后,站在一旁的香兰便用眼神示意她有人来了—— “是谢姑娘吗?贺某没有认错吧?”清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思安抿紧了唇,只得站起来,转身敛衽行礼:“见过贺世子。” “何须多礼?”贺飞卿停在两步外,眸中含笑,“早就听闻永嘉郡主崇佛,每月初十都会来此上香,想必谢姑娘便是与郡主一起来的?” “……正是。”思安略怔了怔后答道,卫瑶只说了初十她要来上香,却没提到她原是每月都会来。 “上次与谢姑娘在会仙楼虽只是匆匆一见,”贺飞卿又笑着继续道,目光在眼前人端妍的面庞上细细扫过,“但家妹回去后一直对谢姑娘盛赞不已,希望有机会与姑娘相交,今日既有幸巧遇,在下想替宓儿邀谢姑娘过府一叙,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思安秀眉微蹙,贺宓儿盛赞她自然是不可能的,而贺飞卿与自己才刚认识,绝谈不上喜欢或觊觎,邀她过府,只怕是因贺宓儿此时还没嫁给卫渊,却已然不能容忍卫渊身边出现其他女人,想提前对她使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她低垂着眉目道:“小女子不过机缘巧合立了些不足道的小功,又无甚家世,不敢高攀贺姑娘。” “若是小功,哪值得晋亲王和牛将军齐力褒扬?”贺飞卿说着沉吟了一下,“莫不是因上次宓儿说错了话,惹得姑娘生气了才不愿应邀?在下再替她道一次歉,还请姑娘见谅。” “不敢,”思安见他当真要合袖作揖,立即侧了侧身,一动却觉一阵眩晕,她缓了一下才道,“贺世子言重了。” “若姑娘也不是生宓儿的气,难道……”贺飞卿顿了顿,故作玩笑,“难道是王爷想金屋藏娇?这其实也不要紧,届时在下派马车去王府接谢姑娘,想必贺家的面子,王爷还是会给的。” “贺世子何出此言?”思安眉心蹙得更紧,看来贺飞卿是打定主意要她去贺府了,而有了明确目的的贺飞卿是极其难缠的,她忍着眩晕感,不打算再虚与委蛇,此时得罪他好过进了贺府任人刀俎, “我不过是王爷帐下的微末谋士罢了,不配、也不想与贺姑娘相交。郡主应当已经上完香在等我了,贺世子,告辞。” 话落,她转身就走,可动作太急,眼前霎时天旋地转,身子一晃就要向前倒去。 “谢姑娘!” 香兰惊叫一声,想扶她却扶不住,这时,一双长臂及时伸过来,一手扶住了思安的肩,一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强烈的眩晕只持续了片刻,思安清醒过来就闻到了熟悉的浅浅沉香,浑身寒毛立时都竖了起来,反射性地一把推开了半靠着的胸膛,力气之大,将贺飞卿推得倒退了一步。 贺飞卿眸中显出惊愕,从一开始谢思安就对他莫名防备,而刚刚她脸上瞬间闪过的分明已是强烈的抵触和恐惧,可他不过是扶了她一把,他对自己的样貌也有自信,至少不该会让任何女人如此害怕。 “谢姐姐!”他还未有头绪,忽地 20. 出征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思安许久没有生病,这次一病便颇有些势猛,寒热断断续续的,始终无法完全退下去。 期间,她一直被无边的噩梦缠绕着,但每次在痛得即将窒息时,却总能被及时唤醒,醒后,也总能看到卫瑶坐在床榻边担忧的神色。 她也模模糊糊地知道卫渊时常来房里,有时,她感觉他似乎是站在床边看着自己,熟悉的气息离得很近,有时,她能听到他和香兰简短的交谈,声音压得很低。 如此昏昏沉沉不知几日后,思安终于在一个清晨彻底醒了过来,她微微侧了侧头,发现房间里的窗都打开着,大约是刚下过雨,徐徐微风带进了清新凉爽的气息,桌上的天青色瓷瓶里插着几支鲜嫩的荷花,幽幽淡香散在敞亮的屋里,静谧而安宁。 香兰第一个发现她睁开了眼,立刻过来搭了搭她的额头,而后大舒一口气,转头高声吩咐外边的婢女:“快去告诉郡主,谢姑娘醒了,寒热也退了!” 外面应了一声,香兰又回过头来看思安:“谢姑娘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坐起来试试?” 思安已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不似前几日梦中那般沉重,但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干得说不出话,便只对她点了下头。 香兰会意,上前扶她坐起来靠在床头,利索地取来一个软枕垫在她背后,又转身倒了盏水送到她唇边:“姑娘烧了几日了,嗓子烧哑了,先喝点金银花水润一润。” 思安就着她的手连喝了两杯水,总算能开口了,只是嗓音仍涩得很:“今天是哪一日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香兰将水盏放回去:“已经是十四了,这会儿刚辰时呢,王爷上朝未归,郡主早上来过,看您没醒就先回去了。” 十四,也就是说她已昏睡了三日了,思安又点点头,放松地靠回床头休息。没过一会儿,外室便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谢姐姐,你总算醒了!”卫瑶快步走进了内室,坐在床榻边一下握住她的手,“可把我吓坏了!” 思安见到她,只觉心中无比柔软,弯唇道:“让郡主担心了,我已感觉好多了。” “你说好不算,正好今日是张御医来,他可是宫里最好的御医之一,快让他再看看!”卫瑶认真说完,对门口招了招手。 一个胡子花白的御医立刻走了进来,思安乖乖配合他的诊治,不一会儿,那张御医也笑着说道:“郡主放心,这位姑娘的寒热确实已经好了,只是这几天身体亏了,需要将养些日子,方能完全恢复。” 卫瑶松了口气,连忙对那御医道谢。思安看着她,心中一动,刚恢复清醒的脑子已不由自主思虑起来,片刻后,她用半哑的嗓音轻声道:“郡主,既然张御医是宫里最好的御医之一,不如请他也为你切一切脉?免得被我过了病气,或者便当防患未萌也好。” “不用啦,我什么症状也没有,”卫瑶却毫不在意道,“而且谢姐姐不知道,皇舅舅每月都会派御医来给我和哥哥切脉,每次都没什么问题,我身体好着呢!” 每月都会有御医来给卫瑶切脉,而且一直没有发现任何隐疾?思安眸光凝了凝,之前已决定不再去想的疑惑又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但她见卫瑶送完张御医回来了,便马上敛去了不该有的神色,只含着笑听卫瑶说这几日的事。 这天上午,卫瑶陪了她许久,傍晚时又来看望她,思安心里感动之余,又多了几分愧疚。但令她奇怪的是,她本以为卫渊知道她醒了,也定会来莲阁,却不料卫渊一整天都没有出现,直到夜里她已闭上眼准备入睡之际,才终于听到了卫渊进来的动静,他似乎仍像前几日那样,只在榻边站了一阵,便又离开了。 思安朦朦胧胧地想着,这样也好,虽然她已与他说清楚了,可两人相对总是尴尬,到底还是该尽快离开王府。等病好了,若还没找到陈家,她便用那些赏赐去买个宅子吧,已经这样了,卫渊应当不会再拿那些借口阻拦她了吧,贺宓儿也许也不会再把她放在眼里,至于卫瑶,她也不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是那张御医果然医术高明,又许是晋王府饮食补物精细上乘,又休养了三日后,思安的身体已恢复了七八分,这天用过早饭,她便遵医嘱趁清晨尚还凉爽,带着香兰去王府花园里散步。 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后,忽闻附近隐隐有说笑声,两人转过一片灌木丛一看,前头繁盛的紫藤花架下,卫瑶和高昱正拉着手在聊着什么,金色的阳光从花架缝隙间洒下,在两人身上投射出美好的光影。 思安恍然,怪不得卫瑶今日没有一早来找她,每月十七是休沐日,高昱不用去衙门。她不愿打扰了二人,正想走开时,高昱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卫瑶咯咯笑出了梨涡,然后一歪头正好瞧见了思安。 “谢姐姐!”卫瑶连忙甩掉了高昱的手,微红着脸唤了一声。 思安见被看到了,便浅笑着上前与两人打招呼:“郡主,小侯爷。” “谢姑娘这两日可好些了?”高昱也转过身来关切道,他仍是那清隽温润的样子。 “多谢小侯爷关心,已经好多了,”思安真心诚意道,“这几日多亏郡主悉心照顾。” “阿瑶年纪虽小,倒确是细心的,”高昱笑着侧头与卫瑶对视了一眼,“不过,谢姑娘也莫要一直夸她,否则她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话惹得卫瑶娇斜了他一眼,思安也笑起来,又道:“那日在相国寺,也多亏了郡主帮我机智解围。” 说起这事,高昱却略皱了皱眉:“上次在会仙楼,我看贺姑娘似乎对你有些敌意,贺飞卿说她想与你相交确实奇怪,我和小渊都觉得你还是不去贺府的好。” “是呢,”卫瑶接话道,“那日哥哥听香兰说了经过,可气坏了,他也说那就让贺家姐姐在哥哥出征前来我们府里,反正不能让谢 21. 合谋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王府的内书房离花园颇有些距离,思安加快了脚步,边走边仔细捋着前世的时间线—— 这年七月刘充率八万人出征陇西,九月初,即因冒进中了大凉军的计,一战损失两万兵马; 九月底,卫渊被隆化帝派去接手西凉的烂摊子,同时,卫渊带走了善于和突厥人打交道的高昱; 十月、十一月,卫渊应该都是按兵未动,而派了高昱去离间背后支持凉国的突厥各部; 十二月,两军正式交战,卫渊节节胜利,势如破竹,与此同时,独自留在京城的卫瑶病重去世; 来年一月,卫渊攻下凉州城灭大凉国,大军班师,同月,安平公主在从幽州回京城为卫瑶治丧的路上,遭遇流匪被乱刀砍死; 来年三月,高昱暴毙。 回忆到此处,思安眉心蹙得愈紧,卫渊九月底出发时,卫瑶必定还好好的,否则他不会放心离开,更不会把高昱带上。只是卫瑶若真是被人所害,那么一旦自己改变了事情的走向,前世的时间还能作数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得看那个害卫瑶的人动机是什么了。思安想到高昱方才提到的,端王心疼卫渊,呵,心疼?忌惮才是真的。只是卫瑶的事会是他的手笔吗?他后来同意卫渊接替刘充出征是形势所迫,还是与此事有关? 以现在掌握的情况,实在难以下定论。 思安暂且抛开端王的事,又开始尽力回想西凉李睿政权的情况和细节,等行至书房时,她脑海里已然有了初步的谋划和章程,也想好了如何与卫渊说明。 如此一来,心中便安定了许多,亦升起了更多的希望。 卫渊的书房门今日关着,老八正守在门外,这时看到她过来,立刻叩门禀报。这档口,香兰忽然小声道:“谢姑娘,前几日您昏睡时,王爷可担心了,您今日就别惹他生气了。” 她语气小心又恳切,思安不由笑了笑,安抚了一句后,见老八已为她打开了房门,便提步慢慢迈了进去,房门又在身后关上了。 房内,卫渊紫衣金冠,正端着一本正经的神色,负手站在案前等她,可两人的目光才一相触,那张俊脸上便蓦地闪过不自在,耳尖似乎也泛了些可疑的红。 思安愣了愣,垂下眼规规矩矩地上前敛衽行礼:“王爷。” 她心里颇有些莫名,经过上次关于陈家的谈话,她以为他们之间应该已经掰扯得够清楚,卫渊这反应是怎么回事? “不必多礼。”卫渊轻咳一声,“身体恢复得如何了?张御医怎么说?” 这话问得也像他这几日夜里没去莲阁似的,思安简单答道:“已快好了,张御医也说没什么大碍。” 卫渊:“嗯,那便好。” 不知道为何,这话听上去怪怪的,而且思安感觉到卫渊好像紧张兮兮的,但她此刻一心想着正事,便也没多去在意,只道:“王爷,我有一事想向您确认。” “……什么事,”卫渊顿了顿,神色微变,“你说吧。” “我方才在花园遇见郡主和小侯爷,”思安走近两步,正色问道,“听说王爷打定了主意要去平定陇西?” 卫渊一怔,随即那通身的紧绷忽地不见了,似乎突然高兴了起来:“哦,你说这事啊……确实如此,我昨日已给皇舅舅上了请战的折子,和端王哥哥也谈过了,此事多半能成。” 思安更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念头一转,大约明白了怎么回事,但她眉梢轻挑,并不点破,只继续追问正事:“那王爷可想好如何破敌了?” “大策已定好了,西凉人擅弓马,个个骁勇,不能以骑兵硬碰,宜攻心为上,再寻机破敌,攻心之法我心中也已有眉目。”卫渊甚为自信地说完,望了望思安又道,“不过详细的计策并未定下,我昨日的请战折子里已向皇舅舅说明,这次仍让你和林先生一道随军,届时我们可一起商讨破敌之策。” “……” 思安猜到卫渊胸中早有筹谋,但没想到,他竟然问都没有问自己,就直接向隆化帝要求带她随军。看来生病前她在书房的话真的白说了?所以他刚刚才怕她追问寻找陈家的事吗? “怎么?难道你不愿意助我吗?”卫渊见她不说话,神色又有些紧张。 难道在他眼里她该愿意? 思安微微有些头痛,一时实在弄不明白卫渊的心态,弄不明白卫渊怎么又突然执着起来,但现在也不是扯这些的时候,她轻出一口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王爷有没有想过,也许还有其他办法可以收复陇西之地?” “哦,什么办法?”卫渊听到这话,立时起了兴致。 “王爷应该知道,凉州李家在陇西虽有实力,却远非一家独大,”思安开始在房中踱着步,娓娓道来,“而李睿当年之所以敢割据一方、自称大凉王,是因为有梁关两个汉人望族和以安曹为首的昭武九姓支持。但梁关两家与昭武胡人势力向来有嫌隙,危局之时可以合作,一旦政局稳定,便会开始互相猜忌,争权夺利,近几年两方已是势如水火。” “而李睿到底是汉人,朝政之事总是更亲近梁关一些,又受吏部尚书梁明德的劝谏,对胡人家族多有提防打压,”思安回头看着卫渊,“我们或可以从中挑拨,令胡人叛凉入齐。” 卫渊认真听完,踱步思索了片刻才道:“此计其实我也想过,只是朝堂争斗乃历代常事,胡人只怕不至于为此叛凉。” “一 22. 淫靡 《绣山河之吾欲为凤》全本免费阅读 [] 回到莲阁,思安立刻铺了纸,又让香兰研磨—— 前世她被毒死时是永宁六年,距现在的隆化十五年已过去了八年,记忆遥远,加之那时她还没有到卫渊身边,许多事知道的并没那么清楚,得好好花些时间,才能把零碎的细节都想起来,再拼凑到一起去推断当时的情况。 这般边回忆边下笔,到了晚间,她终于把能记起来的都写了下来,随后,她又依此将与卫渊说过的反间平凉之计梳理了一遍,愈加觉得可行。 如此一来,高昱暂时不用去陇西了,可以留在长安保护卫瑶,而一旦此计成功,她和卫渊应当也能在十二月之前回到长安,卫瑶便有了双重保障。 思安心里松了些,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找到并说服那个粟特人安怀洛了。此人是昭武九姓之一安家现任家主安古原最小的儿子,而安古原是凉国户部尚书,是凉国皇帝李睿最信任的人之一,亦是他们离间李睿与汉人重臣梁明德的关键。 她在府中等到第二日下午,卫渊果然便找到了那安怀洛。 思安只在前世听说过这个人,对他并无多少了解,听了卫家十六骑中擅长情报的卫七禀报才知,安怀洛年约二十三,来长安行商已有四年,在京中有酒馆珍宝店等数家,但大多是以其他人的名义在经营。此外他也从未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京中胡人皆以为他只是安家旁支。 听上去倒是个谨慎低调的人。这样最好,越谨慎越低调,去了凉州后,越不容易惹人注意,他们的计划也越容易成功。 第三日,夜幕四垂,思安换上一身男子装束,与卫渊一起出了门,去会那安怀洛,老八扮成家丁模样跟着他们。 半个时辰后—— “……王爷确定没弄错地方吗?”思安站在阴影里,望着不远处灯烛晃耀的彩楼和门额上尤为浮夸的“春莺院”三字,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 卫渊立在她身边默了默:“没错,是他坚持要在这里见面。” 思安:“……许是猜到王爷突然找他目的不简单,为了掩人耳目,也有可能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我建议王爷先不要暴露身份,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卫渊:“……赞同,你跟紧我。” 两人于是默默带着老八走出阴影处,一同往春莺院行去,还没到门口,一个穿得五颜六色的龟公已看见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目中顿时闪出精光,尖声喊道:“贵客来咯,快去叫花妈妈来迎贵客!” 说着,他一招手,门里一下出来几个浓妆艳抹的妓/女,一见卫渊眼睛都亮了,不用那龟公说,一个个口中娇呼着“好俊的公子”就快步趋了上来,围住了二人。 “……”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软腻腻的东西也直往身上贴,卫渊的额角抽了抽,又不好发作,只能尽力挡在思安身前,作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不耐烦地说着“别挤了本公子”,被这群女子一起拥进了春莺院的大门。 刚进到门内,一个风韵犹存的鸨母就迎了出来,一双已生了纹路的眼睛在看到两人时也是一亮,立即先将那些低等妓女赶了:“去去去,这两位公子也是你们这些胭脂俗粉配消受的吗?” 接着,她更近二人一步捏着声音亲热道:“哎哟,两位公子眼生的很,是第一次来吧,怎么称呼呐?” “花妈妈是吧?本公子姓赵,”那些妓女一散开,卫渊松了口气,随意给自己扯了个姓,笑道,“这位是我谢贤弟。我二人确是第一次来,听闻你们这儿歌舞甚绝?” 思安听这话,还以为是他为了应付鸨母随口说的,不料那花妈妈立时一副看上道人的样子:“赵公子慧眼!咱们家的歌舞绝对是这条街上最灵的,就是宫里的乐舞也不一定比得上!” 但马上她又露出为难的神色,“就是楼里今日客人尤其多,眼下只剩二楼的天香阁还空着了,这天香阁可是楼里最好的房间,这价格……” “无妨,本公子难道还缺钱吗?”卫渊豪气道,“就要天香阁了,给我和谢贤弟各找一个上等姑娘来,要腰细肤白的,再找个嗓子好的,先唱上几曲。” “哎哟,”花妈妈听了这话,顿时笑得眼角的褶子更深了,伸手在卫渊胸膛上娇媚地点了两下,“一个哪够啊?妈妈我一看就知赵公子龙精虎壮的,怎么也得安排两个姑娘才能尽兴嘛,咱们可有一晚上时间呢!谢公子,你说奴家说得对不对?” 思安旁观卫渊装纨绔到现在,实在忍不住了,扑哧轻笑一声,戏谑道:“花妈妈说得有理,我看就赵兄的体魄,三五个都行。” “……”卫渊在军营里向来是听惯了各种下流粗话的,所以听花妈妈的调笑,还绷得住,可他万万没想到思安竟会说出这般荤话,耳朵尖一下红了,连俊脸上都发起烫来。 他侧头瞪了思安一眼,正要说什么,忽然从楼梯上跑下来一个龟公,径直跑到花妈妈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花妈妈听完,看向两人的神色立刻变了变:“原来两位公子是我们安老板的客人,您二位怎的不早说呢?” 这话出,卫渊和思安不由对视了一眼,他俩刚进来呢,什么情况都还没搞清楚,怎么就暴露身份了? “来来来,这边请,安老板正在三楼等两位呢!”这回花妈妈也不说废话了,当即便走在前引路。 既然已经暴露,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左右有老八在,还有十一等人暗中护着,一个粟特人还不至于能把他们怎么样。 两人于是也提步上了楼梯,一路随她到了三楼,在一间名为牡丹吟的房门前停下了。 花妈妈朝他们一笑,敲了敲门腻声道:“贵客到了。” 两扇房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了,里头竟是个华丽的大宴厅,厅中灯烛荧煌,雕牙缕翠,珠帘绣户,门内四个姝丽女子正各立两边,笑意婉然看着他们——“恭迎贵客。” 思安和卫渊不由又相视一眼,一同朝里走去。 “鼟鼟!” 刚跨进门,二人却被突如其来的鼓声惊了一惊,再走一步,又是“鼟鼟”两下重重的鼓点,再走,鼟鼟!再走,鼟鼟! “……” 两人大约明白这是给他们的欢迎仪式了。 鼓声一步两击,一直等到他们在厅中坐下、门也被重新阖上才停了下来,二人都听得耳麻了。卫渊等那四个姝丽侍女为他们斟了美酒后,便直问道:“你们安老板何在?” “公子莫急嘛。”一个侍女娇笑着,用手中小扇的扇柄轻轻击了桌上的鎏金小罄一下。 悦耳的丝竹声骤然从正对着他们的宴厅高台响起,高台前的纱帘缓缓打开了,台上十数貌美的西域舞姬蹁跹向前旋转而来,未覆衣料的蛮腰长腿白花花地直晃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