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弃玉郎》 1. 猎物 《二弃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 夜色静谧,树影交重。 远处的官道上人影绰绰,连绵遮天巨树之下几个身着暗色劲装、胸前斜挂着红绸花的抬轿夫无声地走在队伍中央。 百年梓木制成的花轿高而宽阔,前后由十六人一并作抬,又有众多侍女嬷嬷列队前后环绕,人数庞大却意外有序。 金纱缠绕于长柱垂落,半遮掩住轿壁上嵌着的两扇喜鸟镂空花窗,隐隐若若透露出轿中的盈盈暖光,于轿壁上投射出一道宛若玉竹的曼妙身影。 前后跟随着数百侍从,皆举止得体、容貌端正,不说婚轿装点的奢侈繁华,送亲队伍排面宏大阔气,再看那红木奁箱竟也挑足了一百八十担,这般大手笔,说是皇太子娶妃也不会有人质疑。 队伍千里迢迢从异国他乡行来也不知惊羡了多少过路人,都道从未见过这般大排场的送亲队。 西风过林,吹得树木枝叶来回摆动,沙沙声回荡于密林之中,连带着花轿中华衣女子的头纱也被吹起一角。 季书瑜跪坐在绣花软垫之上,红色头纱下粉唇轻抿,隐隐有些不安。 她耳力敏锐,在队伍改道踏入这片深林之时,便察觉到深林中好似隐藏着许多零碎的声响。 不似风吹林簌簌之音,更像是野兽潜伏时沉闷的呼吸声。 她微微垂首,同轿外缓步跟随的嬷嬷轻声道,“原定好像不是走这条道的,如何忽然改道了?” 意外她会突然发话,那嬷嬷很是愣怔了一番,思索片刻靠近了轿窗,恭敬答道:“回公主的话,将军从附近村中探得消息,得知西边群山中常有穷凶恶极的匪寇出没,因此临时改道,特地绕远路择官道而行。” 感知到她的情绪,那嬷嬷低声安抚:“公主莫怕,队伍已接近东陵边境了,不会有事的。” 季书瑜只好作罢,若有所思的将目光投向轿窗外。 花轿徐徐前行,寂静的长林里一时只闻得虫鸟轻鸣、溪水叮咚和行人走动时发出的踢踏声。 参天树木如绿绸锦步障沿着官道往前一路延伸,树影密匝匝的笼罩住周遭光线,树丛间忽有黑影闪过,眨眼间便消失于茫茫深林之中。 走在右上角的轿夫擦了擦后颈陡然冒出的冷汗,战战兢兢地转头打量四周。 “我好像看到一个影子从旁边闪过去了……”那轿夫侧过头,压低嗓子跟走在后边的人说话。 “这可是官道,谁敢劫啊?不要命了?”后边的轿夫咧嘴一笑,不以为然道:“小兄弟一看就不常做夜活,这入夜了,许是猫头鹰什么的出来觅食了。我听说这边常有鼠蛇出没,有猫头鹰也不奇怪……诶,夜黑不好走,你可仔细点脚下啊,别晃了轿子,惊了贵人。” 年轻轿夫闻言长舒口气,连连点头:“说的在理,咱连走了几天,统共也没睡几个时辰,我这累的都开始出现幻觉了。等跑完这一趟,领了厚赏,立马回家痛快地喝上个十几坛,再睡上个三天三夜!” 俩人窃窃私语几句,沉默下来后抬着轿子又加快了步伐。 树林恢复至之前的宁静,只余鸟雀扑棱着翅膀掠过绿枝,引得一阵落叶窸窣声。 待队伍走远,趴伏在浅丛中的‘黑影’才缓缓起身,露出一双双隐藏在暗中的眸子。 领头的中年男人抖了抖短褐,瞪了眼伏在自个儿身侧的大汉,抬手刮他一耳光。 “俺说你不长脑袋光长个,动静这么大,别他妈把老子的肥羊惊跑了!如何,前头的人埋伏好了没有?” 大汉被打也不恼,反而转过脸来,摸着脸得意洋洋地笑道:“大哥放心,妥妥的!老二和老四都在前头堵着呢,咱待会儿直接领着兄弟们从后头包抄,他们除非是通晓些上天入地的本领,否则今夜休想跑掉一个。” 中年男子闻言抚掌,开怀大笑。 众山匪皆兴奋地屏息凝神,待听闻前头鸣镝声响起,大汉高举手中寒光逼人的长刀,厉声道:“兄弟们都拿好家伙,咱收网抓羊去咯!” 山匪们于丛林中鱼贯而出,举刀大步奔向前方,以异常迅猛的速度加入进与迎亲护卫们缠斗的混战当中。 丛林间杀声震天,高处落叶犹如急雨乱坠。 银光交错间,鲜血狂涌而出,染红了漆黑的夜林,与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 虽说山匪人手仅仅只有送亲队伍的一半之多,然护卫们接连几日长途奔波早已是疲惫不堪,自然难敌养精蓄锐许久的匪寇,交手不过半个时辰,战局便显露出无法阻挡的颓势。 不 2. 同乘 《二弃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她凝眸思索,送亲将领临时改变计划,择远离西山的官道而行,然队伍还是碰上了匪寇围阻,且观敌军以前后夹击之策包绕队伍,显然是提前派遣了人手埋伏于深林中,只待他们自投落网。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山匪们既能如此精确的知晓送亲队伍的行踪,那定是同暗哨提前通过了气。如若不是南陵皇室这边出了问题,那便是闻人府派来的那支迎亲队有内鬼。 而她更倾向于后者。 在三人即将要看见深林的边际之时,十几匹马已挣脱重重围阻追赶上来。马蹄落地,尘土飞扬,再睁眼,她们已是被团团包围,避无可避。 马匹速度减缓,长队以头连尾,自发地将人包绕于其中,控制着身下马匹的速度徐徐打转。 匪寇们以黑色布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凶狠如饿狼的眼睛在外,此刻皆泛着幽幽青光,目不转睛的盯视着里头的猎物。 被数双眼睛窥视,两个嬷嬷惨白着脸,合力将娇娘保护在身后。 戴着铜制面具的男子勒马,不急不缓进到包围圈中,最后徐停于季书瑜面前。 “南陵国国君新封的玉倾公主……是也不是?”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美娇娘,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低哑沉闷,却隐隐含笑。 他在笑什么? 季书瑜垂眸不答。 他们提前埋伏于此,显然是冲着南陵国派出的送亲队来的,且端看行队当中穿着嫁衣的只她一人,她是什么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这人是在明知故问。 匪寇捉弄猎物的恶趣味。 见季书瑜不接话,那人又笑了,苍白的唇薄而有型,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语气确是阴凉如寒铁。 他回首瞧向身旁蠢蠢欲动的爪牙们,像是没筋骨般塌下精壮的腰身,支手倚在马背上,戏谑笑道:“嗯,不会说话?难不成是个哑女?你们,探探她身份去。” 爪牙们欢呼一声,吹着口哨跳下马,伸手便来拽两个嬷嬷,又有人探手绕过嬷嬷的阻拦,要去触碰被二人掩在身后的新娘。 嫁衣拖尾被撕扯在地,几只如铁钳般的大手牢牢攥住女子皓腕,又见有人准备去扯她的腰带,季书瑜这才忍不住惊呼出声,拼尽全力挣脱桎梏,摸出袖中藏着的短刀狠狠向前方刺去。 “啊!”被刺中的人痛呼出声,捂着手臂后退几步,鲜血狂洒而出迅速染红地面。 这一举动迫使所有人都暂停了手下的动作,安静片刻,见到那抹刺眼的猩红,匪寇们的神情却是愈加兴奋了。 这些哪还是人,简直是群疯狗。 季书瑜微微抬眸,用如出一辙的寒凉目光回敬高坐于马匹上观戏的男人,长翎睫羽若蝶翼般轻颤,忽然皓腕翻转,直直将短刀的锋刃抵上自己纤细白皙的脖颈。 “我想,你们竟然大胆到来劫南陵皇室的婚队,所图谋的应该不会只是一具公主的尸体吧?” 没人反驳。 她弯眸微笑:“那个戴面具的,叫什么名字?今夜你若是让他们其中一人碰着了我,本公主敢保证,那些嫁妆必将成为你们所有人的催命符。” 词句清晰,毫无颤音,倒不是印象中贵女们惯有的细声细气,声若蚊蝇。 戴着面具的男人终于直起腰来,从马背上俯视她。 但见短刀折射出的那抹光又如光蝶展翅,宛若格外偏爱她娇美的容颜,翩然停落于她绝色眉眼,盈盈照亮那双妙目,其间微光璀璨,倒映出万千星河。 不自觉的复打量起她来,他以目光缓缓描绘着那只银蝶,满含着兴味道:“为何?指望你的夫婿来救你么?可这里距离兰泽闻人府可还有几百里路,闻人府的嫡长公子即便是手眼通天,此刻也不一定能赶过来。” 爪牙们互相交换眼神,暂时都停住了躁动的手脚,听二人继续交谈。 季书瑜握着短刀的手极稳,她寻思了片刻,道:“虽不晓得你们是因何缘由盯上婚队,又是从何处得知讯息……但尔等可知,本公主的嫁妆中有一纸矿山开采特许令。你们劫了我,等同于动了闻人府和南陵皇室共同的利益,凿地三尺也在劫难逃。我死,此事便再无转圜机会,对你们百害而无一利,等待你们的,会是南陵皇室和闻人府共同的围剿。” “矿山……围剿?” 季书瑜不动声色的观察着男人,但见周围山匪们皆神色茫然,好似并不知此事。 唯他眼中波光明灭,却好似永远波澜不惊。 矿山特许令是婚队即将出发前,南陵皇室临时决定给她添的一笔嫁妆。此事也只有皇室之人和闻人府知晓。 “四爷,这小妮子说的是真的吗?”一个身形庞大的山匪持着手中长刀,忍不住发问。 戴着面具的男人不置一词。 高大身影将马下纤瘦的人儿笼罩于阴影当中,他大手把持着缰绳,一边俯下身以目光锁定住她,散落的鸦色长发垂落贴上她纤白的脖颈,好似蜘蛛伸出节肢拢住误落网巢的猎物。 季书瑜静静地回视他,梅薛温勾唇,抬起一条长腿,皮质长靴以巧劲踢落那柄悬在她颈项的短刀。在小人发出惊呼的同时伸手将她一把捞起,打横放于身前。 且不待她再调整身姿,便拍马疾驰而去。 “别动弹,若是掉下去,我便换人来载你了。” 闻言季书瑜僵硬着身子,不敢再动弹。她咬着银牙,伸手拉住男人被风吹动的衣角,道:“你是他们的四当家?还没回答我,你的名字。” “想要报仇么?”他此刻忽然变得格外好说话,也不同她打马虎眼,眉眼间笑意寡淡。 “鹿鸣山梅四,梅薛温。” 爪牙们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纷纷吹起了口哨,重新跨上马匹,原路返回同大部队一并搜刮战利品去了。 待匪寇们处理完战场,又将迎亲队伍的人全部带回山中巢穴中拘禁,天色已经接近大亮了。 鹿鸣山树木参天,侧有悬瀑、后有深谷。自然屏障和洞穴众多,可以说地理位置极其优越,否则官府之前发起的几次剿匪行动也不至于统统铩羽 3. 送膳 《二弃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静默间,洞穴内只闻得梅三狼吞虎咽的声音。 又有脚步声传入洞内,一爪牙行色匆匆,捧着信件来到主位下首。 梅胜志接过那信,皱眉展信阅读,观完忽而长舒口气。 “那人说,让我们直接寻上闻人府去,闻人长公子知晓此事一定会同意。” 顾行知闻言一愣,有些好奇,“为何?” 梅胜志若有所思,将信中所述化为简单的字句,同几人解释道:“兰泽闻人氏历经六朝,历世十几代,极其注重门楣清誉,不会想为了一座矿山而使姻缘成血债。他们若要保全世家颜面,便会破财消灾。那人还言,他亦会在暗中施压相助。” 顾行知闻言垂首,于心中琢磨片刻,颔首道:“也是这个理。” 梅胜志回首望向坐在末尾的四把手,见他仍在把弄那柄弓弩,不由得轻咳一声。 “四弟,送信物到闻人府之事便交予你,如何。” 梅薛温收敛了浑身懒散模样,闻言站起身,身姿挺拔犹如一把出鞘的锋利剑刃,但见他朝梅胜志抱拳,淡声道:“四弟定不负大哥所托,必然尽快将信物带到。” 言罢,收拢起桌案上的信物,出洞引马,点了几个人一道下山去了。 * 另一边,季书瑜被山匪们推搡着赶进一处洞穴当中。 进到山洞,环视四周但见其间陈设皆是十分简陋,没有桌椅家具,仅一张巨大的石床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空间,其上还铺着块半新不旧的褥子。 山匪将人领到,便又匆匆赶去安置其他的人了。 洞外守着几个爪牙,一见她靠近洞口便厉声呵斥,挥舞着长矛赶她回到洞中的石床上待着。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离开这地方了,别无他法,季书瑜只得乖乖配合着,坐在石床上倚靠着石壁蓄养精神。 一夜无眠无食,她早已是精疲力尽。 时值夏日,石床冰凉,隔着褥子也能感受到从底下传来的阴凉寒气,倒也不是非常难耐。 烈日高悬,一觉浅眠后,已到了正午时分。 一个梳着妇人髻的女子提着食盒来到洞外,同洞口的山匪们轻声细语几句,便被几人热情的迎进洞来。 观那妇人容貌端正,微微含笑时眼角边暴露出些许细纹,年岁估摸三十有余,穿着干净整洁,笑容意外亲和,让人看了便觉得很好相与,感觉不到任何攻击性。 听到脚步声,季书瑜微微眯眸,打量着来人。 妇人走进洞中,看见屋内简陋的陈设微微皱眉,之后目光下意识往石床上那抹鲜妍身影寻去。 入目果真是一张秾丽到极致的娇面,臻首娥眉,燕妒莺惭,美貌的有些惊为天人。罗袖云轻雾薄,醉肌玉软花柔。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说的也不外乎如此姝色了。 妇人惊艳了一番,凝神仔细瞧了她一阵,方才收回视线。 因着洞中陈设过分简单,仅有一张石床可供人使用。是以妇人便将手中食盒放在石床一侧,将盛放着的饭菜悉数端出,于她面前呈一字摆放开来。 见季书瑜抬眸看她,妇人眉眼柔和,朝着她温婉一笑,道:“妾身方才听闻公主今日滴水未沾,连忙备了些酒水吃食,还请公主随意用些。” 季书瑜闻言又低头打量那几盘菜,少许荤腥,大多是些清淡的家常小菜,量少但胜在种类较多,倒是意外合她心意。 然她只看了一眼,却不去接妇人递过来的竹箸。 妇人见状也不恼,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些吃食皆是妾身亲手做的,未经旁人的手。实不相瞒,妾身也有个妹妹,正同公主一般大的年纪,妾身见了公主,便觉得很是亲切。如今妾身虽不能为公主解除眼下困境,但也希望能让公主过的舒适一些。” 季书瑜若有所思,复又注视着她。 见她还是不发一言,妇人只得放下了手中的竹箸,温声道:“公主先休息,待想吃了再用罢,妾身申时再来给公主送晚食。” 接着又为季书瑜倒了碗凉茶,放在石床上,方才独自起身出洞。 妇人走后,看守洞门的山匪又进到洞中,检查了一番洞内的情况,方才退出洞去,复守于洞外。 季书瑜侧首瞧了瞧洞口,见无人盯着,取下发髻中的一支银簪,试了茶水和饭菜,确定其中无毒,方才动用了些。 如今除了藏于发中的簪子,她身上再无其他防身武器。弓弩和短刀皆于昨日被梅薛温统统收缴,眼下自保也成了难题。 而她亦并不是十分擅武,最多只是会些简单的花拳绣腿吓吓敌人,在组织中甚至排不上什么名号。除了弓弩使得准点,刀剑勉强达到较为不错的水平,其他别无长处。 本来,按照暗阁的规矩,她该是再修习两年武功才有资格出来执行任务的。 然因她容貌与南陵国先皇后极为相似,组织便命她提前出阁,孤身前往南陵,认了国君为便宜父亲,成为南陵国联姻别国世家的玉倾公主。 饮了一口凉茶,茶香气沁人心脾抚慰了烦躁的心田,纤指捏着杯盏,微微出神。 而她的使命,是辅佐本次联姻对象成功升至其本家家主。 闻人策,名门世族兰泽闻人氏嫡长公子是也。 闻其四岁学书,十岁读前人笔论。少学名师,后渡江北游名山,遍学众碑,访古探奇,赋诗题壁,书艺精绝。 十七入仕,始任秘书郎,及冠后超迁继为兰州刺史。 家世、德才、品行、容貌无不出众,乃闻人世家近几代最为优秀出色的后生。 人已经这么优秀了,他不做家主,谁做? 本以为自己这次走了大运,相比暗阁中其他人,她的任务简直不要太简单。却不想如今人还未到兰城,也未曾见到那传说中的天人之姿,婚队竟被山匪给堵截了。 也罢,她就知道自己运气向来不好。 见招拆招,一点点来吧。 * 溜了片刻神,日将沉西。 乌云聚拢,天幕逐渐转黑,山间野风骤起,好似昭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倾盆山雨。 不过一刻钟,外头果然响起连绵雨丝坠地之声,潮湿泥土的气息弥漫于天地间,伴随山雾四散开来。 有脚步声渐近,外头 4. 印信 《二弃玉郎》全本免费阅读 顾行知抚扇,静思片刻,道:“这两日如论如何也该回来了,大哥若担心,不若让三弟多带些人手下山,去兰泽打听打听消息。” 梅胜志听了连连点头,回首同梅三示意:“老三,多带些人马,即刻出发。” “好,两位哥哥莫要担忧,俺一定快去快回。”梅三倾身从果盘中挑起一个去了核的脆枣投入大嘴中,没嚼几下便吞咽下去,打个饱嗝,吹着口哨出洞去了。 洞中便剩下梅胜志与顾行知两人。 梅胜志靠在虎皮凳上,干瘪的面容透露浓浓的疲惫,闭眼休憩。 顾行知则面容平静,缓了先前的焦急之色,捧起桌上的一卷书卷慢慢读着。 两人于洞中静坐,继续等待消息。晚些时候又一道用了膳食,商议了些寨中的琐事,想着今日或许是等不到结果了,起身准备回院。 结果才走出不远,却见早早下山去了的梅三,又带着一众爪牙急匆匆折回来了。 两人俱是一惊,但见梅三上身打着赤膊,露出一片古铜色的结实肌肉,下身扎着的裤脚呈现出一种不明显的暗色,定睛分辨,竟是些尚在往下淌的殷红血珠。 梅胜志面色沉如黑潭,压着声音问:“老三,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梅三神情亦是疲惫,他不语,于两人跟前错开身,暴露出身后被人背在脊背上的身影。 那只惯常戴着的铜制面具微微滑落,挂在他白皙削尖的下巴尖处,底下那张不常为外人所见的脸苍白如纸。 月光下,他面中布满的大片红斑微微发褐,如今又多添了一条狰狞的伤痕,十分突兀的横斜攀于面颊之上,险险避开眼角。 而他此刻双目紧闭,神情痛苦,对于外界的交谈声毫无任何反应,好似被困在一场无法终结的梦魇里,难以挣脱。 巨大的不安如浪卷涌上心头,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狠狠的砸落下来,直直把梅胜志砸的头昏眼花,身影轻晃。 他忙抓着梅四身边的爪牙问:“老四眼下这是怎么回事,那事……又办的如何了?” 也说不清是更关心人还是事。 爪牙挠挠脑袋,一时不知该先回复哪个问题。他试探道:“我们今日没有走出多远,在二十里外的一条河畔发现了四爷和几个兄弟。四爷受伤昏迷,其他的……探了探,都没气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外头的情况是如何。 顾行知皱了皱眉头,问道:“先别管其他的,传黄医师没有?” 那山匪连连点点头,“已经找人去叫了。” 如今唯一知晓外头情况的人正昏迷着,几人就是有心也无法问话,他们再是急切也无计可施。待一道将昏迷着的梅薛温送回屋中,医师提着药箱赶来看过,几位当家方才各自回院休息去了。 两贴药剂服下,发了一通汗,直到外边日头高照之时,昏迷了一夜的梅四才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临时被抓来侍疾的爪牙大喜,连忙奔出院子,向几位当家汇报去了。 * 这是季书瑜被拘困在山洞中的第四日。 午时一刻,方才送走那妇人,季书瑜便受到了山匪头领的传唤。 这是她第一次被叫去问话。 因打小于暗阁中历练,季书瑜被迫学会了人情世故,对人的喜恶情绪感知敏锐。自然也不会错过,眼下前来传话的爪牙态度恶劣,神情中不由自主的透露出对她的轻视和厌恶。 看来外头果然是出事了。 不会是交易谈崩,梅薛温让人给砍了,几个山匪头头来找她麻烦吧…… 走出洞门,她被爪牙领着沿山路往山顶上走去,一边走,一边暗自猜测着事情发展的各个可能。然而如今她与外界失联许久,对于其他事情所知甚少,此刻亦没有什么头绪,只能凭直觉猜测。 因着昨日才下过一场雨水,地上到处都是蓄成一小汪一小汪的积水,混着湿土,山路十分泥泞难走。 季书瑜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绕过水坑,便又被领路的爪牙给瞪了一眼。 他低声呵斥:“快到了,老实点!” 到了接近山顶的地方,那爪牙拿出怀中的令牌,给把守寨门的人看过,方才得以进入其中。 一行人终于来到鹿鸣山山匪们真正的大本营。 蓝天白云下,入眼是一片高低起伏、错落有致的屋舍,各院落被绿树环绕相互错开,生活气息十分浓郁。有水有田,炊烟袅袅,鸡鸭成群,一派隐世农舍宁静恬适之意。 一条瀑布于西南边的另一重高山上倾斜而下,如玉带悬空而坠,轻虹若隐若现于水花四溅中,晶莹剔透。瀑布源源不断落下,又汇成一条溪渠,自然的划分开前后山各自的空间来,围绕众屋舍良田,滋润其中众多生灵。 空气湿润清新,眼下见到眼前这幅山水画卷,虽然知晓这其实不过是个狼窟,季书瑜心中积蓄多日的郁烦之气仍是没来由的去了几分,吐出口浊气,振作起精神,仔细记住附近路过的一屋一舍。 连穿过几座院落,领路的山匪最终于一间较为偏僻的院子外停下脚步,待向里头的人传报过,方才领着她进去了。 踏过门槛,扑面而来便是一股子浓郁的汤药气味,屋内窗户严严实实的闭着,温度闷热,亦未肯透入一丝凉风。 她进到里屋,其中坐着的几个男人闻声纷纷转过头来,面上神情各异。然而因门窗皆是紧闭,烛光微弱光线昏暗,不走近看却是瞧不清彼此真容。 “这几位是我们鹿鸣山的当家。”爪牙言辞简短,同几人抱了抱拳,转身去到外头守着了。 感受到周围打量的视线,季书瑜低垂下脑袋,任凭鸦发遮挡住自己的面颊,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抬眸余光轻瞥,快速环视一圈周围。她瞧见床榻上躺着个身量极长的男人,枕边摆放着一只铜制面具,立刻猜出了那人是谁。 还真受伤了。 嗯,该。 为首的中年男人收回视线,揉了揉眉心,干瘪的面容上神情难测,语气颇有些不善道:“你,究竟是何人。” 季书瑜微怔,下意识以为自己身为暗阁之人的事情暴露了,然而回过神,想想近日除了听那位妇人偶尔闲聊几句家长里短,她再没有接触过任何人,更是没理由会被人怀疑。 唯一可能透露出点端倪的,便是……她之前用弓弩精准射杀了梅薛温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