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孤峤》 1. 春闱高中 《月照孤峤》全本免费阅读 [] 暮春三月,荆楚地界乍暖还寒,春雨不歇,留下残红满地。 不知何时起了雾气,绵延的远山更显得影影绰绰,湘水如玉带般绕山而过,九曲潆洄,放眼望去,渔舟徜徉,水鸟云集,朦胧中竟有神都仙境之感。 在这时节,潭州城内的街道向来是寂寥的。 但今儿个不同,城东安平坊内爆竹声喧,锣鼓之声透过层层雾气,三坊之外依旧清晰可闻。 “郑二公子这番春闱高中,郑家眼看就要更进一步了,也难怪郑夫人今儿个大手笔,竟还派了人在城外施粥!” 府内暖房中,几个妇人忍不住低声交谈了起来,话里话外是掩抑不住的艳羡。 郑夫人是潭州第一药商郑家的当家娘子,做小姐时娘家显赫,又在娘家落败前嫁得金龟婿,人到中年,独子又是春风得意,肉眼可见的将要平步青云了。 “只怕郑夫人此时唯一闹心的,就是缺了一位温柔可心,家世又堪配的儿媳妇。” 提及这个话题,花厅众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郑夫人此时的确在为儿媳妇烦心,甚至可以称得上恼怒,步履匆匆地穿过几间亭台廊阁,走向一座抱厦旁的低矮小院,身后的几名仆妇也均是面色不虞。 沈峤轻轻地踩着溪水绿茵茵的青苔,脚上的木屐浸入清凉溪水,白裙下摆也被流水沾湿,留下点点痕迹。 她却恍若未知,一双妙目细细打量着水面上倒映出来的影子。 那是一张极为清丽俊美的少女脸庞,稚气已然不存,一身白衣胜雪,如墨黑发用白麻束起,不加丝毫装饰。 不相识的人这才恍然发觉,原来这少女还在热孝当中。 “这张脸和前世越来越像了啊……” 沈峤不禁有些恍惚。 她穿来这个世界已经十六年了,如果不是脑海中医学传承系统的存在,和右手袖中那柄工艺精良得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手术刀,她或许都要怀疑所谓前世,只是自己学医成痴的胡思乱想罢了。 这辈子的沈峤是个孤女,自她有记忆起,就被潭洲城中一处医馆收养。 自此白日里在医馆收拾药材做些杂活,夜里却能入梦现代,跟随各路医学名家学习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医术。 这是系统带来的机缘,沈峤格外地珍惜。 十年前沈太医致仕归乡,见沈峤聪敏过人,对医道颇有天赋,心生喜欢,又因与妻子成婚多年无所出,故收沈峤为养女,视如己出。 沈太医与郑夫人沈氏原是一对兄妹,少时也是潭洲城的富裕人家。 后来沈氏成为了郑夫人,沈家落败,沈太医入京谋生。 几十载春秋流转,郑夫人看重夫家子嗣自然多过娘家,这兄妹情也就早已不复从前。 正因此,郑夫人虽为兄长的离世难过,却不能因为这早年的兄妹情,而真的认下沈郑两家的陈年旧约。 若是兄长的亲生女儿,尚需有几分顾忌,可如今沈峤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养女,自个儿前途无量的儿子决计不能娶了那等低贱女子。 “表姑娘,水岸潮湿,您才堪堪病愈,倘若在溪畔玩水受风导致旧病复发……” 一声隐含担忧的关切声在身后想起,沈峤蓦然回神望去,一个身着水杏衫裙,约莫十多岁的侍女举着细蔑八角桐油伞款步而来,面上满是忧色。 撑伞侍女名唤阿竹,是郑家众多侍女中很不出挑的一位,被郑夫人随手指派给了曾经偶尔随沈太医来府中小住的沈峤。 “无妨,我自己就是大夫,会好好注意的。” 父亲去世后,沈峤大病一场,如今刚刚见好。她回身走向院门,任由阿竹轻轻扶住。 她莞尔一笑:“姑母快要来找我了吧,我们往前厅走走去迎她,难为她不在夫人堆里出风头,倒要跑来收拾我这个小人物。” 此时桃花正盛,烟雨朦胧之际更显娇艳欲滴,沈峤这一笑在阿竹看来,却比桃花更清更妍。 郑夫人不喜沈峤是府中公开的秘密,她年纪尚小,误以为沈峤乃是强颜欢笑。 阿竹忍下心中酸楚,细声安慰:“郑太医才去,夫人断不至于背信弃义,毁了二公子与小姐的婚约。” 沈峤微微摇头,却不多做解释,姑母势力肤浅,表哥懦弱短视,她本就不愿嫁,婚约如何她并未放在心上。 而她此行的目的,是取回养父生前的一件重要遗物。 穿过曲折幽深的竹林小径,行至银霞湖水榭处,两拨人终于相遇。 郑夫人看着眼前一身缟素的沈峤,心中愈恼,只觉荒谬,脑海里回想起早前各夫人恭维话语中的“事事如意”,心下只觉讽刺—— 身着孝服来祝贺我儿高中,谁看了能顺心顺意! “阿峤。”她强忍怒气,保持着当家夫人应有的端庄:“郑府如今不似往日,来往女眷居多。如今楚地士子进出不绝来恭贺我儿,再加之兄嫂已不在,你进出府中已然不便。” 沈峤心中冷笑,却不打算此时就将来意托盘而出,让其摸清自己的底牌,只顺着郑夫人的话音接口道:“姑母,您不能这样,父亲刚刚去世,阿峤不知自己还能去何处,只有姑母和表哥可以依靠了!” “谁准你叫我姑母,你一个不知来路的野丫头,我兄长好心收留你,你傍上沈家竟然还不知足,竟敢还想傍上郑家,肖想我儿,做郑家少夫人的春秋大梦!” “果然是升米恩,斗米仇,不知感恩的东西!” 郑夫人向来性格强势,说一不二,自嫁到郑家,大房的生意尽数归了她管,治家颇为严厉,沈峤的反驳更令她心生不喜。 抬起手正欲发作,身旁的刘妈妈处事更加老辣,连忙制止:“夫人,客人还都在湖那头呢。” 虽然后院湖畔少有人来,与花厅女眷待客处还隔着一排厢房,但毕竟相隔不远,觥筹交错之声已隐约可闻。 兼之今日人多眼杂,更是不宜多事。 沈峤故意出门来迎,就是为了与郑夫人对峙时离前厅再近一点,离被郑夫人打理得如铜墙铁壁的后院再远一点。 既掣肘了这位姑母的手段,又能更好地在系统的扫描下关注到前院的进展,寻找拿回遗物的可趁之机。 阿竹再也忍耐不住,声音中已经带了哭腔:“夫人,那年沈大人救了老太爷,老太爷亲口许诺要二公子娶表姑娘为妻,您也是答应了的。如今沈大人尸骨未寒,您不能——” 被一个婢女暗指背信弃义,郑夫人再也按捺不住,抬手就要给阿竹一个耳光,沈峤拉着阿竹退后一步,用手中药箱轻轻格开了这一掌。 “今日是父亲头七,念及姑母与父亲的情分,阿峤来请姑母和表哥去为父亲上柱香,也是不想朝中有心人来攻讦表哥不孝,哪知姑母这般不欢迎我。”沈峤再也不复之前的柔弱作态,眉色冷冷,更显得风姿绰约。 纵是再厌恶沈峤,郑夫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位无可指摘的美人。而自己恐怕是看走了眼,这美人的内里怕也不是如其往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般天真良善。 今日这退亲仿佛是不能如先前想的那样轻松了。 郑夫人恨恨地盯着沈峤,冷声问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从我们郑家咬下一块肉来?是谁指使你这般败坏我儿名声,真是用心歹毒!” 刘妈妈不欲事态扩大,连忙低声劝导:“二公子的 2. 突发状况 《月照孤峤》全本免费阅读 [] 沈峤已然从系统中得知了情况,此时亦是面色肃然,起身背起药箱。 她向来知事明理,虽与郑府有所龃龉,但身为医者,面对伤病绝不会作壁上观。 周边的侍女仆妇看她将要踏出水榭,连忙喝止,伸手就要去拽她衣袖。 “我是大夫,前厅出事需要人手,郑家的府医处理不过来的,我前去帮忙,也是为郑家好,想必夫人不会怪罪你们的。” 沈峤侧身相避,卓然如寒梅傲立冰雪之中,又将利害加以分析,一时之间,竟无人再敢加以阻拦。 她面上看似平静,心中早已起了波澜,若说这是意外,未免也太过巧合,不知会是何人与郑家过意不去,在暗中动手脚。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那支羽箭,心头沉沉,若真是如此,恐怕自己也已身在局中。 郑学嫣心下清楚沈峤于医术很有几分本事,也知事态紧急,当机立断道:“有劳沈家表姐走这一趟了。” - 等到两人来到前厅,人群已然疏散,郑夫人去了内院安抚女眷,郑老爷与宴席的主角郑二公子郑学鸿则在不住地向宾客致歉,脸上冷汗涔涔。 向两旁厢房中看去,有七八人身上满是血迹,面容痛苦得几乎扭曲,却只有一位府医赶到,一时之间显得左支右绌。 郑学鸿余光之中瞥见沈峤,见她容色清减许多,较往日更多了几分脆弱,心中猛然一怔,几乎要忘了此时的窘况。 却见沈峤径直走向伤者,一眼也未曾看他,不由怅然若失。 转而心中念到,其实母亲的种种筹谋才是真正为自己的仕途着想,表妹虽好,身份却太过低微,如今二人更是云泥之别…… 想到这里,他整个人一阵激灵,如今这爆竹走火伤了人,好几位都在潭洲城有头有脸,纵他此时有了功名,这飞来横祸也没那么容易摆平。 沈峤自不在意郑学鸿心中的弯弯绕绕,急救时间向来是争分夺秒,眼看好几人身上流血还未止住,她连忙拿出及笄时父亲所赠的金针,看准穴位,几针快速扎下,出血登时减少许多。 府医纪大夫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多出一位女子,一手针灸止血如行云流水般顺畅,再看她的衣着,心下已明白这少女的身份。 果然是虎父无犬女啊,可惜自己未曾有幸在沈太医座下聆听教诲! 处理完几个轻伤,只剩下两人伤势较重,其中一人纪大夫正在处理,沈峤看向另一人,从药箱中取出一副羊肠手套戴在手上,又让阿竹端来不远处的一盆清水,按住一个面部已呈现焦黑的少年。 或许是离得过近,他的眼球在不断渗血,胆小一点的侍女都偏过头去不敢细看,骤然失明加重了少年的恐惧,发出急促的喘息和痛苦的□□声。 身旁应该是他的小厮陪着,不住地安慰他。 沈峤就要上手处理,却有一位妇人从后院赶来,哭嚎着扑到床前。 “你们郑家就是这样待客的吗?我好好的儿子来给你们贺喜,却变成这样一个血人儿,还让你家婢女随意处置,难道连个大夫都没有吗?” 阿竹不由得反驳:“我们姑娘不是婢女,她是顶好顶好的大夫!” 其实她跟着沈峤的并没有多少时日。 阿竹一家是十年前打北边来的流民,被当作奴隶买卖。 多数人只想买她爹娘前去干活,对她这个病得如同骷髅的黄毛丫头,是一点儿也看不上。 爹娘铁了心,要一家人在一起。 正逢归乡途中的沈太医路过,一时不忍,买下几人。 潭州沈家那时已然落败,沈太医就住在自家医馆里,地方窄小,只好让阿竹一家去了郑府。 阿竹虽在郑府待了十年,却还始终记得,是沈太医心善,让她们一家不至于骨肉分离。 而去年冬日阿娘重病,府医粗粗一看,就说乃是时疫,治不了了。 一听这话,郑府中人立即赶了她娘出去,无人敢靠近她们一家。 只有表姑娘,二话不说地来为阿娘诊治,才让阿娘捡回了一条命。 从那之后,沈峤在她心中,就是这世上最好的大夫了。 纪大夫闻言不愿多生事端,过来看了看少年,叹口气劝慰妇人:“眼球伤的过重,我先处理一下,至于能否复明,就要看之后的造化了。” 听他如此说,妇人便明白恐怕这眼睛是救不了了,当下嚎哭一声摇摇晃晃晕去,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沈峤眼看屋内变得乱糟糟的,抬手拿起药箱中的用来防身的刀具,往桌上一劈,“嘭”地一声刀尖深深扎入桌面,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看着这个一身孝服,看似柔弱的的奇怪少女,一时间都有些目瞪口呆。 沈峤前世也因美貌与性格的反差,常常受到别人的注目,因此丝毫不在意这些人的眼光,转身皱眉自顾自地检查起来。 见眼球的只是被炸伤一部分,各种组织都还在,只需做好清创,再加以药敷,未必不能保住,这要感谢古代火药没有后世那样的威力。 沈桥看向少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一点:“你若是还想要你的眼睛,就尽量放松一点,不要再流泪了。” 又转向妇人:“令郎年纪幼小,又突逢大变,一时之间惶恐不安,情有可原。何夫人您是他的母亲,还望夫人能坚强一些,至少不要让令郎再担心您了。” 那妇人愣愣地望着沈峤:“你说,我儿子的眼睛还有救?” 她本也是认识沈峤的,这些年来沈太医在潭州一带行医,沈峤一直跟随身旁,浑然不似大家闺秀模样。 而她们这些相熟夫人每每提起,也多不信沈峤能学得沈太医几分医术。 然而如今,竟只有这个向来被她们看不起的女郎,敢直接说能救! 纪大夫见沈峤不愿再理会,又被她一手针灸止血术所折服,当即安慰何夫人:“沈小姐的医术高明,刚刚替老夫处理了这么多伤者,她的止血术,想来是得沈太医真传,若她也不行,我也想不到城中哪位大夫能保得住令郎的眼睛。” 这纪大夫居然如此推崇沈峤,有心者自然起了各种盘算,而沈峤却似乎与这一切无关,拿出一支细毛刷,蘸着药箱里一些瓶瓶罐罐内不知是什么药水,有条不紊地清理好少年眼周外的皮肤。 郑夫人此时匆匆赶来,看见被人群围着的沈峤,恨得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她本就不愿别人提起在兄长头七时设宴,沈峤这一身打扮出来见人,那是直接把她的脸面往泥地里踩啊! 并非她铁石心肠不念旧情,学鸿赶考之前,她在庙里得遇一高人,她按高人所言每日祷告,学鸿果然金榜有名。 这样的轻的年纪,即便是那些名门世家的公子,也少有得中!她自然对高人的话言听计从。 而高人为她算定了设宴日期,正是今日,她与老爷虽觉有些不妥,但一狠心,还是决意照办。 兄长向来疼他外甥,想必也不会介意吧! 郑夫人正待呵斥沈峤,让她不要在此抛头露面,贻笑大方,郑老爷却一手拉住了她。 转而一看,原是有人来报,刺史大人来访,令老爷前去迎接。 若是早几刻钟,郑老爷自然是不胜欣喜,有几家的喜事,可以让刺史大人亲自来贺。可如今,他只能抑住心中忐忑,暗暗祈祷刺史大人可不要是来问罪。 来到正门,却见来者不只是刺史大人,随行的还有一老一少,老者鹤发童颜、神采奕奕,身后随侍者提着一个箱子,似是药箱。莫不成 3. 力有不逮 《月照孤峤》全本免费阅读 [] 毕竟是在古代,消毒设施匮乏,沈峤不敢将手术时间拉长,以免增加风险。 做好最后的缝合扫尾工作,她脸上已出了一层薄汗,阿竹连忙拿出手帕,轻轻替沈峤擦拭。 于最后的用药,沈峤还有些拿不准,沈太医在时并不许她独自开方,需得经由他的把关才能使用。 如今父亲过世,这边又没有她更熟悉的现代药品,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谭太医看出了她的犹豫,更是喜欢,下药谨慎,对一个医者来说是好事,更何况她年轻技高,却没有恃才傲物,当真是可造之才! 他当即向前一步,笑眯眯地说道:“潭州竟有姑娘这样的外伤强手,你那一手缝合,在太医院都够用了。” 忽然看到沈峤拿起的药箱,上面刻着一支兰花,谭太医向来好记性,当即便道:“多年前在太医院,我的同僚沈太医有一只同样的箱子,但他致仕时尚且一无所出,姑娘是他的弟子吗?” 沈峤也未曾想到竟会在此处遇见父亲的故人,解释道:“沈太医是小女养父,郑夫人是小女姑母,竟未料到会与先父故人在此相遇,小女刚刚多有怠慢,还望大人勿怪。” 谭太医听他言称“先父”,不由得“啊”了一声:“若我没有记错,沈太医致仕之时刚过知天命之年,不过十年时间,他就不在了吗?” 沈峤黯然道:“先父去世刚刚七日,想必也会遗憾未能与京都旧人再见一面。” 谭太医回过神来,他人老成精,又在宫中浸润多年,沈峤身着孝服他初时还很疑惑,此时如何看不出她与郑府的龃龉? 他既爱沈峤才能出众,又怜惜昔日故人之女,自然偏心,仔细查看过少年的伤口,亲自为少年眼上敷药,何夫人已听到他是宫中太医,自然应允。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出此意外,宾客散尽,盛宴自是难以开办。 郑家众人心中沉沉,虽刺史并未出言怪罪,但周刺史在潭州任上五年,行事之风颇为狠辣,此番在他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再加上对家的攀咬,在郑二公子正式得官之前,郑家怕是要蛰伏一段时日了。 郑夫人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志得意满,脸上疲惫之色尽显,又怕沈峤不依不饶,心中只盼她能赶紧离开郑府。 可沈峤偏偏不如她的愿,她落在谭太医和邓玄籍身后几步,就要出府之时,突然转头看向郑夫人。 “姑母,我今日上门,是想起父亲得陛下御赐的一副字落在了府上,不知姑母可否归还?” 郑夫人还未回话,郑老爷断然拒绝:“那是陛下赐给你父亲,也是赐给沈家的。你不是沈家骨肉,只是个养女,更何况终究要嫁到别人家。沈家无人,御赐之物理当由我郑家来保存。” 沈峤料到他会拒绝,转而道:“既如此,今日是我父亲头七,我欲借字一晚,放在父亲灵前,姑父姑母总该愿意吧?” 郑老爷深恨沈峤步步紧逼,但她身旁还有今日贵客,不能拿她怎样,心中不由怨起了妻子。 妇人之仁!要是她能发狠把沈峤囚在后院不得出来,如今怎么会被这小扫把星克到如此局面。 他不是不想拿出来,而是根本拿不出来! 沈太医去得突然,沈峤为他的丧事奔前忙后,郑家人打着为沈太医收拾遗物的名号,拿走了许多他曾在京都的收藏,其中包括一些宫中所赐。 沈峤那些时日既悲且累,一时不察,等到回过神来,差点以为自家遭到了强盗洗劫。 那副字御笔亲书书“大医精诚”,是十多年前青州瘟疫,沈太医受命前去抗疫,回来后皇帝大加赞赏,大笔一挥写下这几个字赐予沈太医。 沈峤还记得父亲非常喜欢这幅字,常常拿出来观看,得知它被郑家拿走,当即前去索要,姑父姑母却对她冷嘲热讽,表哥也装作不知。 今日谭太医来此,她故意在人前问出此事,没想到一向好面子的姑父还是不愿归还,这让她不由得多想,那副字到底还在不在姑父手上? 父亲的遗物,郑府的出事,表哥的鬼祟行迹,还有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那只羽箭。 她本以为自己只是穿越大军中的一枚路人甲,而现在暗处似乎有一双手,把她原本平静的生活打乱。 谭太医与邓玄籍对视一眼,均发现这事有点不太简单,郑二郎眼看就要平步青云,他的父母看身份也不似短视之辈。 何以在这节骨眼上,霸占娘家兄长遗物,欺负一个孤苦伶仃的侄女呢? 邓玄籍看了沈峤一眼,无论是否有血缘关系,她都是郑家明面上的侄女,若是继续追问,终归于名声有碍。 “陛下的御笔亲书,想来定会让人大开眼界。我听说头七之时,亡者鬼魂会回人间看最后一眼,若沈太医能见到生前心爱之物,在泉下也会保佑郑家。”邓玄籍微笑道,“相逢即是有缘,更何况是谭太医的故人,我今夜也当去沈太医灵前上一炷香。” 这是几乎已言明了自己偏向沈峤,谭太医微笑摇头,邓家小子这些年来沉稳许多,没想到今天仍对这小娘子起了怜惜之心。 也不知道邓相得知,会是怎样的恼怒。 郑学鸿也没想道今日好端端的一场喜事竟然变成了这样,这年轻公子也不知是什么来路,如此年轻便已出仕,不是才华出众,则必定是在朝中有所依仗。 一转眼发现表妹也望向邓玄籍,心中酸涩顿生,他虽已决意为了前程另娶一门身份贵重的妻子,但这些年来他也曾心悦过表妹,以表妹姿容,哪个男子不会动心? 而现在本该做他妻子的表妹却看向了另一个男人,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当即呛声道:“这是我郑家的家事,沈家表妹尚且与我有婚约在身,大人怕是有些逾矩了。” 他才刚刚考中,还未得到吏部任命,邓玄籍却是真真正正的朝廷命官,称一声大人,才算合乎礼制。 沈峤知道,婚约一事必不能承认,在后世法治时代,婚约有时候仍是加害者的保护伞。 更何况现在这个时代,女子常常 4. 路遇险境 《月照孤峤》全本免费阅读 [] 听谭太医言辞谨慎,并不言明受伤之人的身份,沈峤明白这人必然非富即贵,自己若是答应下来,极有可能卷入另一场风波;可若是不答应,受伤之人得知,难免会怪罪于她。 自穿越来,沈峤向来谨慎,藏锋而不外露,即是有系统的存在,也不会过分暴露自己的能力,拿出太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更何况系统也有极多的限制。 谭太医见她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也在意料之中,当即又道:“其实这一趟我和玄籍匆匆赶来潭州,正是想起你父亲沈太医与于疡科一道颇有心得,在郑家见到沈娘子,得知沈太医仙去,又见沈娘子得了沈太医真传,才贸然开口。” 邓玄籍虽只粗通医术,但他京城太医的医术,他太多见识过,沈峤先前展露出来的缝合手段,怕是无人能及,当真可称得上高手出民间。 他明白沈峤的顾虑,今日也已看出,一个弱势孤女,连潭州城内的商户郑家都能肆意欺负,不愿卷入更大的事件中也是人之常情。 当下说道:“我知此事不好开口,也并非要逼迫沈娘子。既如此,我们今日只是来在沈太医灵前吊唁,你就当从未听见过今天的话。” 沈峤心中已作出了抉择,如今呆在潭州,郑府已是恨毒了她,想要查清父母去世的疑点,尚需借一股力。 虽不知这邓公子到底是何来历,但本朝向来是不历州县不拟台省,世家子弟胸怀大志者,必然会外放为官,若能得其帮助,最不济也能打听到一些她所接触不到的朝中消息。 来此十六年,目睹表哥高中后郑家猖狂的嘴脸,她心中又燃起了一股不甘的火焰,论才学能力,她未必不比表哥,可世道向她打开的上升通道实在太过窄小。她如今想做成一方名医,若此时能有谭太医与邓公子为她背书,也算是打出了第一步。 沈峤微微转头直视谭太医,问道:“病人是什么伤?已经控制住了吗?” 随即又笑道:“我方才犹豫,是想外伤一般需要及时处理,谭太医此时寻我,只怕不是普通的伤口,担心晚辈学艺不精,无能无力。” 谭太医与邓玄籍见她答应下来,心中也并未放松,因为正如沈峤所言,那不是简单的伤口,就算她答应下来,到底是否能救,还是要看天意。 - 沈峤为沈太医守过头七,一夜未眠,待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已打理好灵堂,又简单收拾了几件行李,安顿好康济堂的一番事宜,只说周边乡县有人疾病请她过去,让两位药童并一位坐堂大夫看着铺子,带着阿竹从后门离去。 堂中诸人并未怀疑,沈太医在时,也潭州周边也常常有人请他前去诊断,沈峤跟随沈太医出门,也在妇人之间有了些名声,此时出门也并未有人起疑。 坐堂的丁大夫很是感慨:“沈太医刚去时,沈娘子大病一场,郑家又不把她当亲戚看,我还在想这样一个弱质女郎,没有亲人庇护,如何生活下去?现在看来,有一手医术在,日子还是能好过不少。” 此时一位前来拿药的病人道:“就凭你家沈娘子的姿容,想嫁个潭州城的殷实人家,又有何难?更何况她又不是一无所有,这个康济堂,如今还未被官府征走,也不见郑家来管,想必是在她名下了。” 听闻这话,不少人心下起了想法,郑学鸿甫一进门,就听到人群在随意讨论沈峤,心中隐隐不痛快。 虽然他不能娶沈峤为妻,但这么多年来,他早已视沈峤为自己的所有物,有了别人盯上沈峤,心中如何能欢喜。 丁大夫也看见了他,连忙问候道:“郑二公子来了?可是府中有什么急事?” 郑学鸿道:“我是来找沈峤的,她怎么不在这里?” “您来得不巧,沈娘子今日有人相请,出城行医去了。” 郑学鸿皱眉:“她一个闺中女郎,如何擅作主张出城行医?这不是舅父还在的时候了。” 丁大夫等呐呐不敢言,不仅是顾及郑学鸿身份,他们心中也存着这样的想法,不过是自己还在沈家医馆里谋生,不好随意对沈峤指指点点。 郑学鸿也没指望着从丁大夫处打探到沈峤去向,转而回家。父亲让他来好好安抚住沈峤,不要在追究那副字的去向,沈峤却在此时出城避而不见,显然还是对郑家有怨。 “看来还是要找母亲谈谈,若表妹为我妾侍,有了依靠,也就不会再闹了……”郑学鸿心中默默想道。 郑夫人听了郑学鸿讲述,恨恨地道:“我早跟哥哥说过那沈峤就是个扫把星,否则怎么会被父母抛弃扔在医馆门前!克死了兄嫂还不够,又来克我们郑家!” 郑学鸿见母亲对沈峤如此不满,只能将心头事压下,默默安慰自己,待我来日仕途得意,想纳怎样的美妾没有,又何必对表妹念念不忘。 - 而此时被很多人念叨着的沈峤,已经快要出了潭州地界,邓玄籍快马先行,走在前边,谭太医年事已高,乘了一辆马车,阿竹坐在马车外,沈峤也是骑马,长发束起,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旁边。 “谭太医,我到现在还不清楚,那位邓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你们二人又怎么会在一起?” 三月的楚天还微微有些寒意,跑了半天马后,倒是寒气散尽,沈峤问出了自己心中疑惑。 谭太医哈哈大笑道:“沈娘子,你都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人,就敢跟着我们走,就不怕我们卖了你?” 沈峤敢来,自然是有所依仗,有系统在,她至少可以自保。但这是她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笑道:“我虽不认识你们,却见过周刺史,想必他不会与假冒的朝廷命官呆在一起。” “不错不错,可你毕竟还年轻啊,朝廷命官也未必都是好人。”谭太医笑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那小子叫邓玄籍,现下是永州下属祁阳县的父母官。” 永州地处偏僻,此时多为贬谪官员所在,沈峤又试探道:“邓大人是被贬来此吗?” 谭太医一愣,稍一思索,就明白了沈峤的想法,笑道:“他是自请前来永州的,如今的中书令邓大人,是玄籍的祖父,他哪有被贬的道理。” “至于他为何来此,你就得问他了,我也并不知晓。玄籍未曾出仕前,也十分爱好医术,曾想拜我为师,我自然没有收他,却也教过他一些东西,与他算是亦师亦友,忘年之交吧。” 如今朝廷中枢设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其长官均可称为宰相。邓相之孙,来了这一下州下县为官,沈峤颇觉有趣,她虽与邓玄籍交谈不多 5. 临危不乱 《月照孤峤》全本免费阅读 [] 经历这一番缠斗之后,沈峤飞快地数了数,对方还有七人之多,林中利于躲避,箭矢正在飞快地消耗,沈峤心中一沉,问道:“你还有多少箭?” “还有十余支,你的袖箭还够用吗?” 邓玄籍也正在忧心此事,敌方的弓手还在,看样子准备了不少箭矢,若自己弓箭用完,正面对敌,在这些亡命之徒面前,未必有多少胜算。 沈峤勉强笑笑,低声道:“暂时还足够”,却不在多言。 此时又是几箭射来,两人分开闪避,一相互箭沿着沈峤背上的药箱擦过,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沈峤却被药箱提醒到,灵光一闪,躲在树后飞速地从药箱中拿出一只竹筒,又拿出腰间水壶灌水进去,把瓶塞一盖,转身狠狠地朝黑衣人扔去。 那是她几个月前为了配置一些杀虫药水,从系统处兑换的生石灰,用了一次就被她闲置,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黑衣人均已为沈峤的箭已经用完,此时紧急之下,竟是拿一只竹筒就想伤到他们,果然,再厉害也不过只是个女子。 然而就当那竹筒轻飘飘刚砸到他们面前时,“嘭”地一声爆响,竹筒猛地炸开,里面液体飞溅四方,脸上手臂上但凡沾到,都被热浪烫伤。 突逢此变,黑衣人竟是一时之间呆若木鸡,沈峤趁此时机,扣动袖箭机关,几箭射向那弓手,正中眼球与手臂,又一箭补向膝盖。 那人立时蹲下惨叫,邓玄籍也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嗖嗖三箭,箭无虚发,领头之人本就被沈峤炸得最为严重,此时又被箭矢贯穿大腿,当即又惊又痛,狠狠地的瞪着沈峤。 片刻之间只剩三人,沈峤与邓玄籍均是压力大减,但仍不敢放松。那三人本就在黑衣人中身手才智均属平平,又看沈峤身形高挑,面色苍白,均心中骇然,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林间妖女鬼魅? 邓玄籍引弓而出,那三人知晓即使投降,被送往官府,也必然没有活路,倒不如再拼最后一把,也不枉一世丈夫。 三人对视一眼,抽出砍刀,向邓玄籍砍去,邓玄籍一箭引发,射穿其中一人,夺下他手中的刀,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沈峤看得感慨,心中羡慕,她数次想要学武,却苦于没有门路,潭州的武馆没人愿意教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至于相熟之人,并无人会武。 其时大盛此时建朝已有百年,天下平定。尚武之风虽依然盛行,可大多还是上层权贵子弟闲暇所学,平民练武者已渐渐消失。在她见过的人中,邓玄籍的身手绝对是数一数二。 原本被黑衣大汉们押着的三人早已摊在地上,沈峤看他们身上多处受伤,已无反抗之力,解开他们身上的绳子,将那群受伤的黑衣人捆成一串。邓玄籍也料理完剩余两人,均只留了一口气在。 劫后余生,邓玄籍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有条不紊扫尾的沈峤,今日这年轻女郎的几番作为都让他叹服,若少了她在身侧,自己独自面对,恐怕生死难测。 虽是如此,他心下有很多疑惑,此时却不便相问。他接过沈峤手中的绳子,突然凝耳贴地,细听片刻,拉过沈峤向东行了一段距离,二人隐入灌木丛中。 “又有人过来,只盼是友非敌。” 沈峤感到一阵心累,今日行路匆匆,遇上这些人又消耗了不少心智体力,若是又敌人前来,怕是难办了。 “系统,再花我一笔积分,看看来的是什么人。”沈峤心中默默念到。 系统收到积分,似乎代码都变活跃了些,很快沈峤眼前出现一幅别人看不见的画面,一队身着官府的兵吏向这边赶来。 虽还未彻底放心,沈峤还是稍稍松快不少,,邓玄籍见她神色坦然,也不由得一笑,轻声道:“沈娘子这般临危不乱,让我也放松不少。” 沈峤看了他一眼,奇怪道:“我临危不乱,有什么好笑的?” 邓玄籍眼中笑意更盛:“在京城时,那些长辈夸人,总喜欢说少年英才、英雄出少年,可我今日才真正见识到什么是英雄出少年,你才及笈不久吧?” 沈峤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心道我两辈子的年纪加起来,肯定要比你还大,你却在这里还想当我的长辈。 邓玄籍又道:“这些黑衣人恐怕不简单,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弓手的箭有什么不同?” 沈峤于这个时代的武器并没有什么研究,好奇道:“有什么不同?” 邓玄籍眼睛里露出几分复杂,过了许久,才轻声道:“那种弓叫做稍弓,只有宫中禁卫才能使用,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还毫不遮掩地就这样用上了,不知到底是无知,还是有恃无恐。” 沈峤又不由想起那支突如其来的羽箭,一时思索,默默不言。 声音渐近,两人不在交谈,黑衣人中却有人挣扎起来。一队官兵赶来,为首那人看见树林里的一地狼藉,显然是发生过激烈的战斗,不禁哑然,另手下团团围住这些已被打得非死即残的黑衣人。 邓玄籍这时才终于松了口气,向沈峤道:“这是醴县董县尉,与我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沈峤微微一笑:“这位董县尉可真是深谙为官之道,做事不紧不慢。” 邓玄籍自然听得出她话中的讽刺之意,若是没遇见他们,董县尉一行人再慢一点,这帮人跑出醴县地界外,自然就不用追了。 董县尉啧啧叹道:“这是遇到了黑吃黑啊,看这下手狠的,一箭给射到眼睛里。” 底下人恭敬道:“大人,我们这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这些亡命之徒,真要我们来抓,怕是要费很多功夫。这次回去,恐怕能得县衙不少奖励。” 董县尉正待回话,却听背后一道笑吟吟的声音传来:“好久不见董县尉,没想到某今日在山中遇到的,竟然是董县尉手下逃犯,看来是邓某僭越了,改日请酒,向董县尉赔罪。” 说话之人正是邓玄籍,董县尉一回头,就见他发丝凌乱,衣袍上沾满了血迹和树叶,身旁一个少女,也是同样的灰头土脸。 董县尉只见过邓玄籍一次,但这样如天上星辉般的人物,一面之缘已足以令人印象深刻,他知晓邓玄籍身份,吃了一惊,又想到自己刚刚把邓大人比作“黑吃黑”,连忙笑道:“邓大人怎在此处?这些暴徒真的不长眼睛,连邓大人的道都敢截!” 他此时已经明白,这功劳恐怕不会是自己的了,只是他还有点不敢相信,这位文文弱弱的高门子弟,能擒住这些亡命徒。 邓玄籍见众官兵衙役面露失望之色,笑着周旋道:“我一介书生,哪里能有 6. 大开眼界 《月照孤峤》全本免费阅读 [] 夜深人静时,这处低矮的农家小院又悄悄燃起了烛光,沈峤随谭太医轻轻走进内室,屋内有一股浓浓的中药味,似乎已做过不少尝试。 沈峤这才看清,床边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相貌甚是魁梧,看似并没有什么异常,须得仔细观察,才能看到他的手指微微攥紧,应是在极力忍住苦痛。 身旁陪着的两位做医者打扮,略年长的男子一眼看去就与谭太医颇为相像,另一个却是一位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 那人轻靠床头,细细打量着沈峤,并不十分严肃,甚至有几分好奇:“你才多大,当真会治伤?” 对于这种质疑,沈峤遇见过太多,已经见怪不怪了,在大多数人眼中,医术都是需要经验的积累,越是年长的大夫越容易得到信任。 这位将军还不知是什么身份,沈峤打起精神,谨慎回答道:“我自小随家父行医,于外伤医治还算熟练,但将军的伤既然连谭太医也不敢轻易上手,我还需仔细看过,才能知道能不能治。” 床上男子可有可无地点头:“陈年旧伤,多年前中箭所致,年年复发,这次幸而遇上了谭太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下次。” 他说得随意,似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脱下半边衣裳,挥手让沈峤上前查看,沈峤却分明看到他眼中的不甘。 “箭伤多次复发,应是第一次处理伤口时,没有清理干净所致。要想彻底医治,需再次打开伤口,将皮肉中的异物清理干净,可若是这样,将军就要再走一趟鬼门关了。” 许久未曾休息,沈峤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细查看,心中感慨,这将军还算十分幸运,以大盛朝的医疗条件,伤口未做好清理,多半是去见阎王的命。 宋将军微微眯眼,这小娘子只说医治会很危险,却没有说自己不能治,是真的有本事,还是年少无知,想拿自己当跳板呢? 沈峤看将军神色有所变化,并不着急,依旧神情自若道:“若我所料不错,将军这些年来也该访遍名医了,各种外敷内用的名贵方子也尝试了不少吧。” 宋将军点头:“是不少了。” “可每到了冷热交替时节,或将军心绪大起大落时,这伤就会卷土从来,让将军苦不堪言吧。”沈峤暗自想道,这人必定位高权重,若是平民百姓、哪能撑得到现在。 宋将军被沈峤说中,不禁对她多了几分信任,问道:“你当真能治?你以前治过箭伤吗?” 上辈子的沈峤所处的时空里,弓箭这种兵器几乎被淘汰,沈峤自然没有治过;而这一世身处潭州,并非边疆战乱之地,沈峤见过的箭伤也不过是山中猎户不小心擦伤自己,并未处理过真正的箭伤。 这算是一查便知,沈峤不愿说谎:“箭伤倒是没有,不过手法相似的,倒是处理过树枝穿过血肉的伤口,以及一些刀伤的缝合。不过,将军伤得太久,我只是觉得可以一试,并不敢担保可以成功。” 谭太医适时道:“我在潭州见过沈娘子处理伤口,缝合手法十分了得。” 宋将军有些被说动,又问道:“那你能有几成把握?” 若能有现代的抗生素在,感染几率大大降低,自然会多几分把握,可系统对这方面的兑换十分严格,沈峤略一思索药箱中的余量,谨慎道:“五六成吧,但若是失败,病情恐怕会更加严重,即使发生意外也不得而知。” 室内诸人尽皆沉默,生死面前,总是难以抉择。 - 翌日,天蒙蒙亮,沈峤醒来,见窗外细雨蒙蒙,打下满地落花,执伞向外走去。 院内似是无人看守,沈峤却知暗处必然有人在盯着她,只在院中漫步。 门外一阵打马声传来,院门打开,并无人阻拦,只见邓玄籍翻身下马,一身青袍被雨水沾湿,头上斗笠微斜,似是急于赶路,见沈峤静立桃花树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笑道:“怎么这么早就在院里发愁,伤口很麻烦吗?” 沈峤微怔,没料到邓玄籍竟会连夜赶来此处,莫非这宋将军的身份,比她所想的还要更高一层? “是有些难办,你也奔波了一整天,怎不在醴县稍作休息再来?”沈峤暗戳戳地试探道,转身从屋檐下拿过一把伞递给他。 邓玄籍轻声道谢,目光微微扫过沈峤修长莹白的手指,不由想起她用这双手操作袖箭时的果断模样,微笑回她:“怕沈娘子急着处理宋将军的伤口,邓某也是喜爱医术的人,不想错过这偷师的大好机会。” 沈峤摇头道:“宋将军都还未决定,何况我也并非有十足的把握,若是失败,岂不让你嘲笑。” 折下一支桃花,沈峤捻着一片片花瓣,复又言道:“你们这些士人读医书,不都是浅学一下辩证开方,好在集会时有话可聊吗?难道你还对见血的外伤疡科之道感兴趣?” 邓玄籍看她动作,调侃道:“沈娘子不是惜花人啊!” 想起自己少年时的行医梦,邓玄籍心中忽然有千言万语想说:“沈姑娘,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但我心中‘士’并未比其他人高贵,我从来没有看不起医士,对谭太医、对你都是当作朋友来相交。” “我带你来为宋将军治病,也绝没有利用你的心思,宋将军确是难得的好人好官,就算你未能治好,我也会保你无恙,不会有人来怪罪于你的。” 沈峤被他忽如其来的一大段话惊了一下,好在终于得到了一个确切的保证,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 “咳咳”,两人抬头,谭太医在屋檐下冲他们一笑:“将军醒了,已经决意要彻底治疗,沈峤,你先去准备一下,我也会在旁给你打下手。” 沈峤笑道:“有沈太医在旁指导,我也能轻松不少。” 待他走远,谭太医古怪地打量着邓玄籍:“你那番话我都听见了,怎么突然和这姑娘说那么多?” 邓玄籍一愣,他知晓谭太医要说什么,打断道:“许是太累,想到了随口就说了出来,是我逾矩了。” 谭太医微微点头:“沈峤医术精湛,容颜又出众,你这样的少年人一时有些心动也属正常。但邓相已经令你母亲为你相看世家女子,若他知晓横生枝节,你让沈姑娘该怎么办?” 祖父身居中书令已有六年之久,在朝中并不多见,但毕竟年事已高,这一任期过去,恐怕就要致仕归家,如今为后辈打算,想要趁自己还未人走茶凉,再送子孙一程。 邓家与真正的顶层世家相比,底蕴大大不及,邓相正是想通过缔结 7. 各言其志 《月照孤峤》全本免费阅读 [] 沈峤又快速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遗留,拿过剪刀,快刀减除周围已经坏死的组织,宋将军苦笑:“此时也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现在可是任凭沈大夫宰割啊!” 不知不觉间,他对沈峤的称呼由“沈娘子”变为了“沈大夫”,显然是已经认可了沈峤的医术。 虽然已经做完了多半,沈峤还是丝毫不敢放松,想了想,拿出药箱里一只小瓶,那是她前些日子从系统处兑换的双氧水,如今还剩半瓶左右。 系统商店所需要的积分都是通过救人来获得,只与病人伤情有关,治好的病人伤得越重,积分也就越多。但为了不让宿主所在小世界出现过多不属于这个位面的科技产品,哪怕只是简单的医用酒精与双氧水等,所需的积分都高得离谱。 沈峤有些郁闷,直到现在,她还没有达到兑换抗生素的资格,否则,宋将军的箭伤,治愈的概率会提高不少。 拿双氧水反复冲洗过伤口深处,沈峤感受到谭太医的自制麻药似乎药效快要过了,宋将军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不少,开始咬牙忍耐,她加快速度,开始做最后的收尾。 鲜血还在不断溢出,看着很是可怖。而在沈峤眼里,这点出血量还远远没达到需要大夫紧张的程度,她再一次洗手消毒,拿出曲针,用此时疡科大夫常用的桑白皮线一层一层将伤口缝合。 人皮很是坚韧,若是不够熟练,难免显得吃力,沈峤却轻松得像是在缝一件衣服,谭大郎初时听父亲夸赞这女大夫的医术,还以为只是客气,谁知她的手法当真神乎其技。 做好缝合后,谭太医取出自制的金创药,也学沈峤给双手消毒,替宋将军抹在伤口处。 整个过程只有不到一刻钟,屋内几人却都感觉过去了好久,沈峤将线头剪短,替宋将军盖好被单,将沾满鲜血的镊子、剪刀、针线等器具扔到水盆里,才感觉到双手指节无比酸痛,整个人都几乎脱力。 沈峤心中有一股难言的感动,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个小手术,在这个时代却几乎称得上“神技”。 就算没有抗生素,若是能够改进消毒术和此时的麻醉技术,就不知能减去人间多少疾苦。 谭太医看沈峤的目光更是充满了赞叹,沈峤已经不是第一次带给他惊喜,他也曾到过军中,可没见过一位大夫,能有这样的技艺来为士卒疗伤。 看见沈峤三人相继走出,守在门外的刘都尉连忙上前,见他们神色平静,心头压着的巨石终于放下。 “谭太医,沈大夫,将军怎么样了?” 沈峤看向谭太医,谭太医却摇摇头,笑道:“果然是后浪推前浪,沈大夫的医术很好,将军旧伤中的异物已经取出,目前情况还算平稳,让沈大夫跟你讲吧。” 刘都尉还是对沈峤将信将疑,但也不好反驳谭太医,只好不情不愿地道:“沈大夫,那这么说,我们将军是大好了?” 沈峤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自从她穿到这里,更恶劣的人也不是没有见过,好脾气地笑道:“若是今明两天不会发热,这次才算是挺过去。至于大好,还需要仔细修养才是。” 刘都尉长期在军营中,向来直来直去,听闻沈峤的谨慎说辞,忍不住嘟囔起来:“你们这些大夫说话总是含含糊糊,不肯给人个痛快。” 沈峤仍旧笑着:“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正在此时,沈峤先前见过的红衣少女“哇”地一声轻呼,几人看去,见她正在拿镊子夹起银盆中的一块木渣,眼中满是好奇,似是充满了星光。 谭大郎轻声斥到:“阿芜,不可放肆。” 沈峤对这个似乎也在学习医术的同龄人十分感兴趣,笑着看向这个名叫“阿芜”的女孩:“阿芜妹妹是谭太医的孙女么?可是也在学习医术?” 谭芜回头,一双妙目打量着沈峤,好一个美人啊,比起宫中的娘娘,也差不了几分。 她声音中有些兴奋:“先前祖父来信提起沈姐姐,我自恃在宫中医女中医术拔尖,还有些不服,这次看到宋将军的陈年顽疾被你治好,才算真正服了你。你这么年轻,是怎么练出来的?” 提起这个,沈峤只能微笑应对,总不能说自己上辈子已经做过多次,还有系统可以模拟。 “我自幼随父亲行医,或许是他很放心让我上手,熟能生巧罢了。” 谭芜苦了脸:“我祖父与父亲可从来不放手,我连开方都要他们再三把关。” 谭太医对这个很有些天赋的孙女也颇为宠爱,笑骂道:“你想让我放手,先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水平。就连你父亲,我都不太放心呢!” 沈峤急忙打圆场:“我也只擅疡科一道,从不敢随意开方,父亲在世时,也是不许我单独开方的。” 见她提起去世的沈太医,几人都不便再言,沈峤想到方才谭芜提起的宫中医女,好奇问道:“太医院中还有医女吗?” 谭太医默默胡子,解释道:“那是自然,后宫娘娘总会有些男子不便察看的病症,有了医女,总会方便不少。” 沈峤又问道:“那她们医术如何,会有能当太医的那一天吗?” 谭太医摇头:“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有女太医了?这些女孩儿大多是太医家的女儿,就和谭芜一样。十三四岁选入宫中,二十岁时就要出宫嫁人,这样几年的时间,能够学会多少病症?” “那要是有人不愿出宫嫁人,只想做医女呢?” 谭太医一愣:“哪有这样的人?唉,或许你对这些还很懵懂,其实我们太医虽也算官职,但地位终究是低了些,这些女子有了这份进宫的经历,便多了一份嫁入高门的可能。” 谭芜却是轻声道:“我才不想嫁什么高门,就想做太医。” 谭大郎见女儿又在人前胡说,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太医岂是你想做就能做,一个姑娘家怎么总说胡话?也不怕别人笑话。” 沈峤拉住心情低落的谭芜,安慰道:“不做太医,也可以做名 8. 是心上人 《月照孤峤》全本免费阅读 [] 待到三月中旬,沈峤已在醴县乡下小院待了五天之久,院中桃花只余两三支还点缀在枝头,宋将军的伤已无大碍,整个人一日较一日地精神起来。 刘都尉一行人也一改初时对沈峤的戒备,毕竟他们都是行伍中人,很是需要结交这样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 “表姑娘,我们到底何时可以回去啊?”阿竹毕竟年幼,又是第一次出远门,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这些时日里,她似是有些害怕总是突然出现在院中的兵卒,若是无事,几乎不踏出房门一步。 沈峤也由着她,她身边还未习惯有人跟着,阿竹于她,更像是妹妹,而非婢女。 “应该就这两天吧,我瞧着宋将军手下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恐怕他们也有要事,不能耽搁太久。” 两人正说话间,传来一阵敲门声,原来是刘都尉。 “沈大夫,将军有请,怕是要给你赏赐。” 沈峤很有些意外,她来此治病,并非抱着要什么赏赐的心思,能与这些朝中要员结下善缘,就已经达到目的。 转念一想,沈峤却是微微一笑,心中想开,自己不过是一个大夫,在这些大人物眼里,怕是不值一提,自然要用钱财来了却因果,若是欠下人情,反而难办。 两处相距不远,片刻间就来到了宋将军的居室,沈峤抬眼望去,只见堂中摆了几张禅椅,宋将军坐在上首,满脸威严之色,丝毫瞧不出病态。 邓玄籍正姿坐在宋将军下首处,他今日穿了件青色圆领袍衫,衬出宽阔挺拔的肩背,头发高高束起,更显的他身如修竹,气清神秀。 见沈峤过来,依然是白衣白裙,一尘不染,绰然如曲苑风荷,淡雅素净。又忽地忆起谭太医的提醒,不由移开眼,默默低头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佩。 宋将军对这种事却要迟钝许多,笑着拍了拍邓玄籍:“沈大夫治好了我的老伤,我是个粗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玄籍你说,我要怎么付沈大夫的诊金呀?” 邓玄籍抬眸,快速看了一眼沈峤,见她脸色毫不变色,依然是一副平静模样,笑道:“世叔真是会开玩笑,救人的是沈大夫,自然要问问她的想法,我怎好替她做主?” 沈峤早有准备,她上辈子读的是最好的医学院,毕业后又留在了国内最好的医院,有权势的病人还是见过不少。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不能挟恩图报,更何况,救死扶伤本就是医生的天职。 “我们康济堂处理外伤,向来收取五十文,将军的伤格外麻烦些,就收取九十文吧,再加上我出诊的路费,一百三十文足矣。” 宋将军与邓玄籍一时之间都愣住了,两人这几日来知晓来沈峤品性,知她颇有风骨,医德出众。可也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回答! 邓玄籍嘴角不禁微微扬起,这沈姑娘可真是个妙人,早在来时路上他便发觉。若是男子,他真恨不得与这人浮三大白,彻夜长谈引为知己,不醉不归。 可沈峤毕竟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年轻女郎,二人能相识至此,已是幸运,虽此时风气较为开放,也不该再有更进一步的交集了。 想到这里,邓玄籍忽然忆起前些天沈峤所说的萍水相逢,是啊,他与这女郎本就是萍水相逢,怎么人家看得清楚,自己却略过了这一点? 宋将军笑了起来,可又怕撕扯到伤口,很快收敛了情绪:“沈大夫,你这是太和我客气了,你们医馆收费便宜,那是沈太医与你心怀大德,在京城,以你们的医术,可以说是千金难求啊!” 沈峤连忙道:“宋将军谬赞了,只是将军受伤,也是为了保家卫国,我深受将士庇护,才能在此处安然行医,我为将军疗伤,实在是不敢要什么报酬。” 宋将军见她坚决推辞,也不再坚持,笑道:“就算沈大夫你只收一百三十文,我也不好意思只给你那么多。” 说罢,从桌底拿出一支玉柄雕花的匕首,不由分说地塞进沈峤手中。 入手冰冷,不过五六寸长,拿着却很有分量,刀鞘渡了一层金粉,更显得极为华贵。 “你再推辞,便是嫌这不够好了。”宋将军佯装生气,言语却带着笑意,“我还有件礼物要送你,直接命人送去了你的康济堂,好替你们医馆扬一扬名气。” 沈峤一愣:“将军的伤不是不能被人知道吗?” 她此时已然知晓,宋将军乃是当朝正四品忠武将军,先前镇守河西,只是不知为何此时出现在潭州附近。 想来定然有朝中不可外传的任务在身。 宋将军一笑:“我的妻族在荆楚一带也也算望族,打着潭州李氏的名号,料想你回去开医馆也会顺利不少。” 这确实算得上一份大礼了,沈峤知道,此时推辞反倒不美,连忙谢过宋将军。 - 替宋将军拆线过后,这一队人便似人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从未来过这间平凡的农家小院。 刘都尉留下一小队人马,护送几人回潭州,一路上倒平安无事。 沈峤这些天实在太过劳累,于是并未骑马,与谭芜、阿竹一起坐在马车之中。 行至潭州城外十多里地,沈峤拉开帘子随意打量着沿途的春景,忽见前方香樟树下垂手站着几人,身着官服,似是在等待什么人。 邓玄籍放缓行马速度,轻声解释道:“那是我认识的人,应当是京城那边收到了我的信件。” 正说着,一位身披银甲的青年男子打马奔来,向着邓玄籍调笑:“陛下命你进京述职,你却在路上耽搁了这么多天,让我来抓你回京去好好拷问一番呢!” 说罢向马车中一瞥,正对上沈峤好奇的目光,又见这女子杏眼桃腮,一时之间颇感面熟,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邓玄籍伸手使力在他肩上猛拍一下:“许三郎,你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一个姑娘瞧,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银甲男子这才回过神来,拱手笑道:“我见姑娘有些眼熟,像是一位故人,一时之间又有些想不起来,这才入了神,还请姑娘勿怪。” 沈峤连忙回礼,心中却起了波澜,这个许三郎不像是在说假话,那么她到底像谁? 只盼不要因此引出什 9. 尽力而为 《月照孤峤》全本免费阅读 [] 楚地多雨,暮色四合之际,雨滴又悄然洒落,湘水两岸被冲刷成一片新绿。 郑夫人斜倚窗前,向北方望去,雨水沿着屋脊流下,与淡淡雾气形成一道缥缈的帘幕,远山若隐若现,挡住了望向京都长安的视线。 “也不知道学鸿此时行到了何处?此去京城关试,可得顺顺利利才好。” 此时的科举并非选官的主要途径,进士及第之后,尚需通过吏部的“关试”取得一个出身,之后守选三年,再参与吏部的“冬集”,经历这层层关卡,才能真正解褐为官。1 刘妈妈缓步入内,拿起一件披风给郑夫人盖上:“夫人又在思念二公子了吗?若是二公子知道,定然会感念夫人一片慈母心。” 郑夫人轻轻叹道:“这点小事,怎么好打扰我儿?他此去京城,需要打点的物什,都带齐了吧?” “那是自然,二公子的事情,上上下下都放在心里。” 说到这里,刘妈妈却是一顿,仔细打量着郑夫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言道:“康济堂那位回来了,眼下就在铺子里看诊。” 正闭眼盘着手中串珠的郑夫人一顿,眼神冰冷地看向刘妈妈。 “这么多天不见人影,我还以为这小扫把星攀上京城公子哥的高枝儿,去给人家做通房丫头了。怎么又灰溜溜回来了?” “莫非人家公子哥看不上她这个不知哪来的野种,又被当垃圾似的扫出来了?”她冷笑道。 刘妈妈自是不敢接腔,陪笑道:“夫人说的是,只不过……这表姑娘不知走了什么运道,李家的人给她送来满满一车的礼物。” “说是要谢谢表姑娘治好了他家老太太的风寒。” 郑夫人长长的指甲此时已经掐到肉里,哪里还需问是哪个李家,自然是在京城有一位国公爷的潭州李氏了。 这祸害精还真是左右逢源。 “你也别一口一个表姑娘了,想起她我就觉得晦气。”郑夫人皱眉,她才摆平郑二公子进士宴上的事故,可大大割下了一块肉。 看见那些平白舍去的银子,她就觉得头疼,更加认为沈峤就是扫把星,有她在,必然没有好事发生。 刘妈妈又小心道:“沈姑娘这次回来,是和那位来过我们府上谭太医一起,听说……谭太医也要留在康济堂坐诊。” “咔嚓”一声脆响,桌上新添的青瓷茶盏碎了一地。 “兄长走了,他的亲侄儿是半点没沾到余荫,倒让这个外来的野种占了便宜。” 按照郑夫人原本的打算,沈峤一个无亲无故的弱势女流,康济堂的生意,怎么可能撑得起来。 那时候,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收回康济堂,郑家是药商,要是有了康济堂这个牌子,说不定生意能更好上几分。 而现在,沈峤搭上了谭太医的路子,康济堂怕是一时半会拿不到了。 郑夫人心头更恨,眼下对付沈峤,却是不能明着来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字一顿说道:“既如此,告诉庄子上胡五家的,最好让李氏的人和谭太医都知道,这丫头就是个妖女扫把星。” - 李氏当家的李大夫人也很好奇这位沈峤姑娘到底是何许人物。 几天前婆母忽然收到妹夫从京城寄来的信件,看过之后,竟是要她备谢礼去送给一个女大夫。 沈峤虽在潭州上层贵妇之间有些名气,多出入的还是商户人家,李氏这样的望族,自然用不到这样一个小小女医。 但当她命人查探到沈峤与沈太医、谭太医都颇有渊源时,便觉此事或许不简单,决定亲自上门去。 沈峤正坐在柜台前看诊,在这世道,“太医”的名头还是很管用,这日康济堂的病人可谓是络绎不绝。 这两日来的病患,多数是些伤风感冒、腹胀食厥之类的常见病症,偶有跌打损伤,她多年苦学,自然是应对自如。 谭太医也没有丝毫不耐,连带着谭芜也上手查看了几位病人。 沈峤看见一位通身气派的夫人走进门来,似是有些好奇,想起宋将军的话,登时便明白了是李家的人。 她不紧不慢地写好了手底下的方子,侧身迎出,笑道:“是李夫人么?!我招待不周了。” 李夫人微微摆手,也不在意,低头打量了一眼沈峤的字,见其一手草书笔走龙蛇,翩若游龙,不似女孩儿的字体,却能看出字中筋骨,竟是比很多自家族学里读书的郎君还要好些。 “单看这一笔好字,我就知道沈娘子心中有丘壑,难怪能得老太太看重。”李夫人语气赞叹。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欣赏沈峤是真,老太太看重却是做戏给旁人了。 “是得了京中的将军看重啊!” 李大夫人心中暗叹。 沈峤一笑:“夫人说笑了,我们做大夫的与天争命,写字不过是快了点儿,这才看起来有几分唬人。” 宋将军虽暗示她可以借李家的势,她却不能太过轻易相信李氏。 若是不能给对方带来同样的利益,她在李氏这样的大家族眼里,也不过是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门中客罢了。 李大夫人见她客气,脸上笑容不减,这女孩儿年纪不大,心思却很是通透,来前她已知晓沈峤处境并不算好,却也并不急着夤缘攀附。 “若是沈大夫有空,过几日还请再来家中,难得遇上一位医术高超的女大夫,我家女孩儿们也想请个平安脉。” 沈峤明白这也算是李家的一种试探,不能不应,当即笑道:“李夫人有空直接派人找我便是,这几日我都在铺子里坐诊。” 送走李大夫人,沈峤令几个药童去收好礼物,见堂中暂时清冷下来,自去药柜前收拾药材。 谭太医见状,问道:“你家医馆里的药材,都是从哪里得来?” 沈峤低头,让人看不清面色:“郑家是药商,我父亲在时,一直是买郑家的药材,现在用的,都是之前剩余的。” 谭芜一听,不由撇撇嘴:“阿峤姐,那你现在都和郑家撕破了脸,还敢用他家的药材吗?咱们应该去找找别的药商才是。” 沈峤转身,拿起茶杯轻啜一口,缓缓道:“现在还不能换,继续用郑家的药材,他们在意招牌,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在药材中做什么手脚;要 10. 病入膏肓 《月照孤峤》全本免费阅读 [] 何家距离康济堂并不甚远,赶在宵禁之前,几人匆匆进了何府。 府中婢仆见了何夫人,皆轻声问好,凝耳听去,后院隐隐传来一阵啜泣。 何夫人心中一紧,忙问旁边的侍婢:“五娘子现在怎么样了?” 侍婢不敢隐瞒:“似是更加不好了,范神医说治不了,老爷与二爷又请来了城中几位有名的大夫。” 何夫人望向沈峤和纪大夫。 沈峤微微点头:“还请夫人先带我们去看一看,多个人总能多分希望。” 几人来到后院,此时何府已经顾不上什么外男不外男,有三位郎中大夫围在一张床前,似是思索,均是眉头紧皱。 沈峤没有贸然上前,问何夫人道:“五娘子是怎么发病的?” 按理来说,何五娘家境优渥,上身衣物必然干净细腻,不会过分摩擦皮肤,纵使生了背疮,也不该恶化得如此之快。 何夫人道:“五娘年纪还小,生母又早逝。起初生病,许是害怕不敢说给我们这些嫂嫂。直到洗衣的婢女发现她衣物上的血迹,我们才知她身上原来起了疮。” 抬头看向左右,又避开纪大夫,拉着沈峤悄声言道:“五娘已经定了人家,过几月就是婚期,老太太觉得若是传出去,难保婚事不会生变,对女孩儿的名声有碍。便只请了往日用惯的范大夫,开了几幅膏药。” “之后似是好了些,昨日里几个别家姑娘约五娘去寺里拜佛,五娘也想问问姻缘是否和美,便出门去了。许是吹了风,回来后就病倒了,请来范大夫也不管用,一直烧到了现在。 沈峤长叹口气,在这时代,富裕人家的女孩儿得病,尚要等到忍不了了才去看医生,何况穷人呢? 何夫人显然对五娘的症状没有更多的了解,沈峤背着药箱走过去,两个锦袍中年男子在门口神色哀伤,不住地叹气。 沈峤轻声问道:“五娘子怎么样了?我可否进去看一看她?” 屋内围在窗前的几个头戴珠翠的妇人抬头望了过来,见沈峤十分脸生,愣道:“小娘子是我家五娘的朋友吗?” 沈峤摇头:“我是康济堂的大夫,想要看看五娘子的病情。” 听闻这话,本来并未注意沈峤的几位大夫也纷纷看了过来。 何夫人适时赶来,解释道:“沈大夫是先前沈太医的女儿,想必几位也都见过。上次子衡的眼睛,就是沈大夫出手医治的。” 范大夫没忍住打量了沈峤几眼,何子衡的眼睛是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那日事后何大老爷不放心,又请他来细细检查了一番。 那时他就惊叹,能处理得了这伤势的沈峤,恐怕不仅仅是得到了沈太医的真传,其天赋也必然超群。 屋内一位妇人反应过来,赶紧让沈峤进门,另一位马大夫不由撇撇嘴:“这都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沈峤撇他一眼,并不答话,只见床上趴着一个年轻的女子,用薄被轻轻盖着,脸色通红,身体不时地抽搐。 放下药箱,沈峤微微屈膝,拿出被中的一只手腕,凝神搭脉,众人被她的谨慎带动,都屏息不敢出声。 “脉沉而细弱,想是溃伤日久不敛,气血耗伤严重。”1 听她如此说来,马大夫一声嗤笑:“但凡学过点医术,就能看得出来。” 同行相轻,眼看康济堂就要倒了,他也能跟着分一杯羹,谁知这沈峤竟硬生生撑了下去。 沈峤抬眼看他:“好啊,那我便不说脉象了。几位前辈用的方子,想来是内服化毒消肿托里散,清热疏风,凉血解毒,还算对症。”2 马大夫不屑道:“痈疽发背,不就这么几个方子,你能猜到,有什么稀奇?” 沈峤向来不是吃亏的性格,叹道:“马前辈为人一定十分谨慎,这么和缓的药力,若是发病之初,或许还能有点用。” 马大夫听出她的话外之意,这是在嘲讽他为了自己名声,只给五娘子服些不功不过的方子。 范大夫忽然插口道:“沈娘子,这是我的方子,马大夫的方子是用三黄汤泻心火,以此解毒。” 沈峤笑道:“原来如此,我倒是高看马大夫了,原来您都不清楚是什么引发了五娘子现在的病症。” 马大夫被一个晚辈嘲笑,一张脸气得通红,伸出手狠狠地指着沈峤:“我见过的病人你拍马也及不上,还在这里嘲讽老夫不会治病?那你自己去治,看看谁才是庸医!” 范大夫微微皱眉,在他看来,何五娘已病入膏肓,将责任顺手推给一个女大夫,未免有失体面。 沈峤却不再搭理他们,问道:“我想要看看五娘子身上的疮,是否有什么避讳?” 床侧的婢子看向何二夫人,何二夫人一愣,随即了然:“既然如此,还请范神医几位稍作回避。” 几人出门避开,沈峤揭开被子,见她身上皮肤已经溃烂,微微流出脓水,显然已经经历过放血处理,但手法却不敢恭维。 沈峤见状,拿出银针,向身侧何夫人道:“夫人所赠银针,倒是在自家人身上先派上了用场。” 何夫人苦笑,却是一锤定音:“沈大夫尽管放手来治,我也看出来了,其他人都已束手无策。即使不好,我们也算对五娘尽心了,不会怪你的。” 沈峤飞针而下,刺入五娘子悬枢、风门几处穴位,手指捻转捣动,银针微颤,看起来极有章法。 紧接着,她从药箱取出艾柱点燃,又在其背上几处大穴吹灸,屋外几位大夫闻到艾草气味,却又似乎有所不同,仿佛加了金银花、大黄等,互相对视一眼。3 不一会儿,五娘子渐渐不再抽搐,呼吸也趋于平稳,虽还未清醒,肉眼瞧着,却比之前要好得多了。 何夫人心中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沈峤眉头紧锁,毫无喜色。 “本不该那么早放血清毒,现在毒邪入体扩散,反倒平添了难度。” 沈峤又看了看床上不省人事的女孩儿,定了定心神道:“请何夫人将屋子再打扫一遍,先前屋内人多,风邪也多,五娘已经因风邪而休克,屋内还是干净些好。” 打开房门,外面等着的马大夫等人听见沈峤的话,面色涨红,这不是在明明白白地嫌他们脏吗? 这却是误会了沈峤,他们囿于时代,且不算当世顶尖名医,虽对风邪有隐隐的理解,到底轻看了这些空气中的微粒。 沈峤看了看范大夫,她曾经也与他打过照面,知他医术医德都算不错,而自己虽擅长疡科之道,于内 11. 家传秘方 《月照孤峤》全本免费阅读 [] 次日天还未亮,素月悬空,玉露沾衣。 邓玄籍身着绿色官袍,孤身打马穿过几重街巷,早早地来到望仙门,有宫中内侍在此等候,引他入内,等候圣上传召。 夜色缓缓褪去,悠扬的晨鼓声从远方传来,邓玄籍微微抬头,宫阙台阁巍峨矗立,隐隐可看到已泛出金色的天际线。 今日并无早朝,又有内侍来报,道是陛下在延英殿中等候。 邓玄籍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心中一叹。 延英殿并非朝参场所,乃是陛下平日里休息与读书之地,只偶尔在此召见外臣。 他既非朝中大员,又非陛下心腹,能得陛下在此召见,恐怕也是要借此施恩祖父。 邓相儿女均早逝,膝下荒凉,唯有幼孙玄籍才刚刚出仕,还未长成。 他此次上书乞骸骨,京中已起了风声,邓家怕是要就此没落了。 陛下此时于延英殿中召见邓玄籍,意在显示自己宽厚念旧,让这位三朝元老安心离开朝野。 殿内并无过多装饰,邓玄籍敛神入内,不紧不慢地跟在内侍身后,神色恭谨,仪态步伐均挑不出半点错处。 两人停在一台紫檀木的桌案旁,案后空无一人,随意摆着几封朱批奏章。 内侍悄然退下。 邓玄籍始终目视前方地面,右侧书架后似有布料轻轻摩擦,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良久,殿中响起了一道略有几分沙哑的声音,似是染恙未愈。 “邓相的孙子,还算是一表人才。” 邓玄籍转身行礼,书架后走出一人,披一件明黄披风,衣着随意,双眼精光四射,不怒而自威。 “邓卿在潭州忙活了数日,只顾着宋将军的伤势,却让朕一阵好等。” 皇帝慢悠悠地言道,语气漫不经心,然而任谁也不会认为这只是随口一问。 邓玄籍斟酌语句,谨慎答道:“宋将军在楚地暗访,旧伤复发之际寻微臣帮助,微臣自然要尽心尽力,也是在为陛下效力。” 皇帝笑道:“那你知否知晓宋将军在查什么?” “……天子密令,微臣无意窥探圣意,自然不会得知。” 邓玄籍心头一凛,只觉背上一片冷汗。 “自朕登基以来,朝野上下都觉得朕得位不正,心怀不满,邓卿也这样觉得吗?” 初次面圣,皇帝这一连串看似玩笑的诘问,压得邓玄籍有些喘不过气来。 皇帝并非先皇之子,二十余年前,有边将叛乱,拥镇自立。先皇闻之,惊怒交加,派征西将军苏文铎前去剿灭叛军,竟是大败。 陇右三州失陷,先帝震怒,立斩苏文铎,要御驾亲征,太子劝住父皇,请命前去平叛。 之后朝廷势如破竹,收回陇右一道,太子声望更上一层,如无意外,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 可还未班师回朝,太子就急病而逝,举世震惊。 先帝也因此病重,还未来得及重新挑选继位者,就一病不起,溘然长逝。 朝野动荡不安,先帝诸子为争大位血洗长安,诸藩王亦是蠢蠢欲动,最终,当时还是河间王的皇帝得即大统。 这二十年来,败走的诸王残余势力每隔几年就会跳出来一次,十几年前更是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变,那几日长安城中血雨飘摇,待到结束,又是一轮的大清洗。 邓玄籍的父亲,前金吾卫左司阶,也是在那场宫变中丧身。 也是这几年,方才彻底稳定下来。 “非常之时,自不可用常理视之。陛下应天命而出定山河,又如何是得位不正。” 皇帝闻言,大笑几声,摇头道:“什么天命?想杀朕的那群人可还没有死心呢。” “你也该知道,江南士族向来对朕心怀不满,岭南更是有贼子流窜潜藏。你送来的那支弓,可是很有意思啊!” 听到此处,邓玄籍忍不住微微抬眼看了看案后的皇帝,却见皇帝也是面露微笑,直直打量着自己。 “潭州乃江南西道重镇,不容有失。你又在周边永州为官三载,对楚地有所了解。此次你调任潭州,最是合适不过。” “朕命你为潭州下属化县县令,对外佐助刺史周同益,暗中配合宋将军巡防南境,挖出暗中藏匿的乱贼余党。” 终于尘埃落定,邓玄籍连忙拜谢:“微臣定当竭力而为,不辱使命。” 皇帝瞧了瞧他的绿色官服,笑道:“潭州是上州,化县又是上县,虽算升迁,却也未能让你换上绯色官袍。” 待到邓玄籍离去,帘幕之后出来一个阔面方耳的青年男子,身着赤黄色衣袍,腰系九环玉带。 “父皇,此时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你既然看重这个邓家郎君,为何又令他出走长安?” 皇帝看着这个总不能令他满意的长子,微微叹道:“朝中得用的老臣,哪个不是在外历练多年?何况少年人的脾性,还需多做打磨。” - 沈峤只睡到五更,就被窗外雨声惊醒,再无困意。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敲响,何夫人满脸疲态,神色紧张:“前半夜都还好,这雨一下,竟一下子又烧了起来,都失了神智!” 沈峤急忙赶到,不一会儿,范大夫等人也匆匆赶来。 看来昨日的抗菌中草药不太管用啊,沈峤皱眉,脑中苦苦思索,还能用什么药材呢? 她手下不停,取出自己最常用的金针,迅速用烈酒消毒一遍,几针刺下。马大夫上前搭了搭脉,叹了口气,别有深意地瞧了沈峤一眼。 沈峤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却忽然闻到身侧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是什么香草?”沈峤脑中一闪,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 何夫人微怔,拿出自己身上的香囊:“是我小女儿拿后院的花草随意做的,本来也该换了,这几天为了五娘的事,都忘了这茬。” 沈峤解开香囊,拿出里边的花儿,这一看就是小孩儿玩闹所做,各种花瓣混合,显得毫无章法。 范大夫几人一看, 12. 言之凿凿 《月照孤峤》全本免费阅读 [] 听他如此言之凿凿地指责,四周顿时一片寂静。 其实范大夫等人心中也曾嘀咕,沈太医虽也擅长疡科,但他曾投军近十年,之后才被选入太医院,有充足的病例来给他练手。 沈峤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女郎,又从小生活在潭州城,以往也多是深宅大院里的女眷请她看诊,最多偶尔处理一些跌打损伤。 何况此时疡医地位低于疾医,普通百姓,若非必需,更是不会让人随意开刀。沈峤的疡科医术远超他人,不是简单一句家传说得清楚的。 范大夫不欲多起争端,何况这两日来,他见沈峤纵有几分孤傲之气,但治病时心思缜密,不骄不躁,虽还年稚,已有了几分名医气度,不似心术不正,走歪门邪道之徒。 “南郊坟场与康济堂隔了不少距离,沈大夫真要过去,自然会有人见到,这些年从未传出过这样的风声。这事太过惊世骇俗,怎么能未加确认,就随意推在别人身上。” 沈峤心中一动,掩下眼底的冷意。 这事恐怕就是冲自己而来,有人在暗地里兴风作浪,使这些阴私手段。 在现代,医学生学习解剖使用尸体被尊称为“大体老师”,足以看出敬重。古人讲究“生荣死哀”,随意剖开尸体,可是国法不容的。 若她真与这事扯上关联,只怕不止自己遭殃,康济堂的名声连同父亲的身后名,也会大加折损。 这般恨不得要置她于死地的,除了郑家,还能有谁? 沈峤抬眼瞥向马大夫的药童,两人对上视线,那人似是心虚,急忙移开眼神。 是了,昨日傍晚马大夫初见她,虽也态度平平,却未提及此事。按他的性子,岂会不当场嚷得世人皆知。 原是今早药童前来报信,只不知是受人指使,还是城中已经传开。 何夫人见几人僵持,心中又偏向沈峤,使了个眼色令侍女去取早已包好的红封,递给几位大夫,笑道:“都是为五娘前来,几位何必伤了和气。现下五娘好转,我给各位略备薄礼。” “至于沈大夫的事,我是断断不信的。何况人言可畏,这些伤人的话还是不要随意出口的好。” 见何夫人眉宇之间已有不悦之色,毕竟是人家府上,马大夫悻悻然没在多言,瞟了一眼沈峤,随即请辞。 沈峤留到最后,从自己药箱中拿出几只安神助眠的香包,笑道:“方才拆了夫人的一只,现在赔上。这是我闲暇时所做,夜间挂在帐上,夫人的失眠会好很多。” 何夫人方才的维护她看在眼里,自然也生出投桃报李之意。 何夫人也不客套,直接系在腰间,复又担忧道:“我知晓那人必不会是你,但这传言来得奇怪,背后人像是冲着你来。” 沈峤不紧不慢地收拾好箱子,灿然一笑:“兵来将挡,焉知我没有自证之法?” - 春日里天气多变,不少人都得了场风寒,比起谭太医初来时的热闹,康济堂这几日却稍显门庭冷落。 沈峤甫一进门,就见谭芜独自坐在抓药处,手中书页翻飞,一看就并未用心,脸上犹有怒色。 毕竟有了这些时日相处,沈峤知道谭芜看似跳脱,性子却颇为坚韧,其刻苦不在自己之下,若无特殊原由,绝不会如此心神不定。 心思一转,她已明白过来,怕是谭芜也听说了有关自己的传言。 “阿芜前几日还说每日要多读些医书,怎么今天就这么不耐烦了?” 谭芜听她口中挪揄,声音隐含笑意,还有心思打趣自己,似是外面的风言风语不能打扰她分毫,先前的怒气也不由消散了几分。 “我这是在担心你,不知为何,今日坊间忽然起了传言,说我们康济堂暗行不法之事,对逝者没有敬畏之心,不堪为医。我仔细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有人去官衙状告你辱他父亲遗体,似是还有人作证。” 沈峤一愣:“已经去过官衙了?怎么没有衙役来唤我?” “是因为这事若想澄清,说难很难,说不难道也不难。” 谭太医慢悠悠地从二楼走下,一身灰色道袍,一眼看出,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气质。 “事情刚发生时,周刺史就下令不准传出。立时就派人寻你,我替你去了。他说的那个日子,我们都在醴县乡下,自然知道你的清白。” 说到这里,他神色微变:“醴县的事不能说出来,如此只能去请李家帮忙,但李家毕竟与我们不算熟悉,我也怕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沈峤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也明白了对方在打什么算盘。这事证据显然不足,恐怕郑家也没打算能定她的罪,而是要用这些似是而非的传言,来撬动康济堂的根基,进而让她在潭州无立足之地。 难怪周刺史并不急着传唤,原来他也看穿了那些宵小的心思,故意多留给自己一些时间。 事情的最关键处,在于证明自己的技艺到底从何而来。 - 京城长安。 自那一日离开皇宫,邓玄籍推了京中旧友递来的所有邀约,也不见客,每日空闲时刻,总是待在书房之内。 此次调任并非只有他一人,而是大做调整。好几十处地方官员的任地都有所变动,虽有吏部先行报上名单,皇帝多疑,总要细细思量其中关联。 因此,陛下宽限他两月内到达潭州即可,并不会影响交接。 三年未见长安春日,他年岁渐长,知晓自己能与祖父、母亲相伴时日愈来愈短,因此也不急着上任,合该多陪家人几日。 更何况,每当他想起沈峤就在潭州,竟颇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母亲卢夫人见他不去交游会友,只闷在家中,心中自然担忧。多次遣人前去察看,都道郎君并无异状,只是在专心作画。 作画?卢夫人一愣,在她印象中,玄籍并不爱好这些君子技艺,除却公爹让他必须完成的,绝不多画一笔。 终归是长大了。 卢夫人怅怅叹出口气,见身边婢子眼含担 13. 谣郎在此 《月照孤峤》全本免费阅读 [] 终于熬过了连绵的阴雨天气,风中寒意退散,湘水之上,波光粼粼。 正是樱桃花开的好时节。 春耕之际,上下官吏有半数都去了乡下,于阡陌之间劝课农桑。虽他们也未必比田里耕种的老农更懂,府衙的态度却是必须摆出。 繁樱如雪,刺史夫人广邀潭州城内的官家女眷,还有少数的商户人家。一群穿红戴绿的夫人小姐,纷纷前往距离衙门不远处的樱园赏花。 以往这样的活动,刺史夫人身边围绕着的,自然是司马、别驾等下属官员的女眷,郑夫人这样的商户,却是没有资格上前。 而今日,刺史夫人专门点出郑夫人,笑吟吟地邀她坐在自己身侧。 园中各人无论如何心绪流转,也都围坐上前,笑着向郑夫人道贺。 长史夫人轻握茶盏,走上前来,腕上玉镯在阳光下更显剔透:“郑二公子眼下也该到了长安罢,我就说郑夫人是有福气的,二公子高中的时机可真是刚刚好!” 郑夫人亦是心中欢喜,微笑点头。 按照朝中原本的规定,新科士子需得待选三年,方能正式授官。可说是三年,僧多粥少时,若出身贫寒,无人襄助,等个十年八年未曾得到一官半职的,也大有人在。 而如今,学鸿寄信回来,道是老臣纷纷致仕归乡,前些年的朝中清洗又有了很多空缺,陛下决意这一届的新科士子,不用经过三年待选,只要通过吏部的考试,便可直接授官。 甚至还暗示道,皇帝极有可能亲自出题擢选,还会查看答卷。若文章出众,能得陛下青眼,留在翰林京中,可真是一飞冲天了。 确是“刚刚好”,若早一届,就得在忧心中蹉跎三年时光,还要花费多少银子处处打点;若迟一届,朝中瞬息万变,未必能赶上这样的好事。 “阿弥陀佛,保佑我儿再遇贵人赏识,平步青云,富贵一生。”郑夫人原不信佛,如今却专门从妙福寺请了菩萨玉像供在家中,腕上珠串也不离手。 刺史夫人折下一支开得正盛的樱桃花,亲自为郑夫人簪上,笑道:“听刺史前日里言道,郑二公子在京中亦是出类拔萃,国子祭酒蒋大人闻其才名,邀他前去国子监为生员讲了一课,怕是不日就要上达天听了。” 京潭二地一北一南,相距甚远,消息不会那么快传来,郑夫人竟是不知,然而以刺史夫人的身份,必然所言非虚。 郑夫人按耐下满心的骄傲与欣喜,谦虚道:“我竟还未听闻,多谢夫人告知。学鸿能有今日,也多亏刺史大人力建官学,使潭州文脉兴盛。” 刺史夫人微笑受下,客气之余,并不显得亲近。 起先得知郑学鸿高中,她并非没有起过心思,将自家女儿许配于他。郑家门第不高,还需依靠自家提携,翁婿之间在官场也可相互扶持。比起嫁入高门,或许更能让她放心。 可那日去过郑家后,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沈峤与郑家是怎么一回事,她一眼扫过,就清清楚楚。 才高中就迫不及待扔开此前婚约,这样的人他日得势,恐怕昔日落魄时别人给予的恩情都会被认为是自身污点,还是不要深交为好。 夫人们已经转变了话题,开始聊起近来城中的趣事。刺史夫人听得昏昏欲睡,却忽然听到了沈峤的名字。 “听闻康济堂的那位沈娘子,一身医术竟是从死人身上练出来的,好生瘆人!” 另有人惊异道:“怎么会?我瞧她不过及笈的年纪,就有那般胆大妄为吗?” 郑夫人端坐椅上,保养得当的白皙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檀木扶手,面色依然端庄得体,仿佛毫不关心。 - 申时,潭州府衙公堂之内。 堂上正襟危坐满脸严肃的主审官员,并非周刺史,而是主管诉讼的通判刘大人。 沈峤与一位神态悲愤的男子前后进入堂中,抬头看一眼四周,见这位刘通判目光清正,不似奸邪小人,微微松了口气。 “大人,小人王二,我家多年前逃难来此,家父去世,未能落叶归根已是遗憾,没想到……还有人丧尽天良,连他的尸身都不放过!” “还请大人为我做主,让亡父得以安息!” 面前这人刚一进来,就哭倒在地,不住地使劲磕头,周边几个衙役思及自己父母,都忍不住同情起他来,怎么会有人拿自己的父亲说谎呢? 一时之间,沈峤感到几道凌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 刘通判为官多年,大大小小的案子见过不少,眼前此事纵然离谱,也不会轻易做出结论。 他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抚须道:“你如何肯定是沈氏女辱你父亲尸身?可有人证物证?” 沈峤分明看到这王二眼中精光一闪,像是专门等着这句话,立马回应道:“自然是有!小人虽然只是普通百姓,也明白不能诬告的道理!” 听他说得肯定,周边记录的小吏也不禁抬头扫了一眼沈峤,有些不敢置信,这么年轻美貌的小娘子,背地里竟喜欢做一些仵作都不愿多做的活计? 沈峤并不慌张,甚至有闲情仔细观察古代的庭审。忽然想到,若是上辈子的那场医闹,自己能侥幸活着,或许也能作为原告经历一场现代的庭审了。 “来人,将此案的人证物证都带上堂来!” 不多时,一位鬓发花白,身形憔悴的老者随小吏上前,身上衣服显然穿了多年,颤颤巍巍地打量着堂内,显得有些畏缩。 他是南郊坟场那一片的更夫,那日夜间,正按往日的路线例行打更。经过南郊坟场时,却见大晚上的,一个白衣女郎独自在坟地待着,不知是人是鬼。 他看着诡异,又实在忌讳,并不敢上前查看,远远瞧了几眼就赶紧走开。没料到第二日,竟有人寻来,说自己亡父尸身被辱,请他作证。 初时听闻,那人说得凄凄惨惨,声泪俱下,他也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中的人了,自然是感同身受,震惊不已。 又听对方仔细描述了沈峤的样貌,他想了想,虽然不够确定,却觉得很像此人,再加上这王二承若若能 14. 何以自证 《月照孤峤》全本免费阅读 [] 听她言语中颇有嘲弄之意,齐五本就心虚,且他大半辈子唯唯诺诺,不曾与人红脸,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嘴唇不住地一张一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旁边的王二见势不妙,暗暗后悔没有找个更为伶俐的人作证,脸色愈发阴沉,伏倒在地。 “大人,这女人就是个疯子,否则不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她的花言巧语不能信!这……公堂之上,请郎中前来也不合适吧?” 此话一出,沈峤知道王二已是色厉内荏,当即向着刘通判深深一拜,转身看向身旁王二,已是泪眼朦胧。 “小女父亲也是逝世不久,初闻令尊所遇的飞来横祸,也是心有戚戚,想与你解开误会。我不知你为何听信一面之词,一口咬定是我所为,但令尊在天之灵,也必然希望找到真正的仇家,你说是不是?” 她声音微颤,素白衣裳衬得她如一支迎风摇曳的清荷,言谈吐息间尽是痛苦与哀愁。 听她小小年纪亦是父亲心丧,堂中官吏想起家中儿女,不由起了几分怜惜;又见她此时仍在为状告自己的王二考虑,更是觉得这女郎善解人意,怎么会与尸体扯上关系? 说到此处,穿越以来与养父母的相处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沈峤忽觉痛彻心扉,言语中的悲伤更加真切,仰头望向高台上的刘通判。 “还请大人下令,请潭州各名医来看看齐家老伯的眼睛,不仅是为小女洗清身上脏水,也是为亡者讨一个公道。” 刘通判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专研刑律已有近二十年,自然知晓公堂之上,不能因言语而偏向任何一方。 但请郎中来查验证人却是律法所允许的,是以并未拒绝:“拿官府的文书,去请五位在城中素来有声望的名医前来。” 此话一出,王二额边冷汗丛生,想起背后之人的威胁。 半月前,他久病在床的父亲离世,压在自己头上的最后一个长辈终于不在了,纵有几分悲伤,但想起以后无人管束,也不禁感到几分轻松。 一时没忍住心痒,去了赌场,他本就疏于自控,又遇上专为他设下的局,一夜之间家财散尽,还欠下一笔巨款。债主来自家一顿打砸,妻子带着儿女惊惶回了娘家,那几个满脸横肉的打手差点要了他一条命。 正当他以为在劫难逃之际,为首的人却意外开恩,提出一个令他不敢置信的要求。 他万分纠结,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如何能让他死后遭受这样的痛苦? 可看到这些打手手中的刀斧,他害怕了,不愿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咬牙答应下来。 不就是对付一个小小孤女,事成之后,再多烧给父亲一些祭品,父亲对他想来溺爱,也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儿子丢了性命吧? 死人哪有活着的人重要啊,我也是为了妻子与孩子。 王二默默安慰自己。 沈峤窥他神态,也猜到了几分。郑家行事向来小心,否则也不会做成楚地第一药商。这人必然被抓住了把柄,且就算他说出有人指使,也未必能牵扯出郑家。 不多时刻,有小吏前来,恭敬行礼道:“启禀大人,已请来了回春堂、济世堂等处的名医,均与此案并无关联。” 刘通判坐直了身子,眼中精光扫过堂下几人,一拍左手边的惊堂木:“宣!” 震得众人心中一凛。 沈峤微微侧身,瞧见为首的人是前几日见过的范大夫,马大夫也在其间,另外三人,她并不认识。 先前她借着与那更夫说话,见他似是有些畏光,且眼球充血,瞳孔呈淡青,必是有眼疾,若她所料不错,应是后世的“青光眼”。 这病并非现代才有,此时中医称其为“绿风内障”,虽并无有效的治疗方法,作出诊断并不是难事。 范大夫几人明白自己来这里的缘由,官府交代的差事,自是不敢有违。相互谦让几番,依次按照资历上前,兢兢业业地进行望诊。 齐五不敢不配合,打更赚的几个银钱,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已是万般艰难,眼睛出点儿小毛病,对他来说并不打紧,自然舍不得去医馆看病。 可此时这些名医轮番为自己看诊,他却更是惶恐,恨不得从未来过此处,整个人脑中一片空白,如行尸走肉一般,任由这些大夫翻看自己的眼睛。 沈峤默默瞧着,自她穿越以来,潭州从未有过战乱,已经算得上一处安定富足之所,然而生活在此处的百姓,大部分依然挣扎在温饱线上,有了病痛,除非忍不了,才会去医馆看病。 齐五这人,一看就知并非大奸大恶之徒,突然被许以重利,一时之间鬼迷心窍,也算是情理之中。 沈峤理解,却并不原谅,这世道谁不可怜? 上辈子,她一腔热血要做个好医生,却在莫名死在一场医闹中;穿到古代,自有记忆以来就举目无亲,被沈太医夫妇收养,也只相处了十年时光,又是孑然一身,无所依傍。 许是感受到了沈峤的目光,齐五的眼神与她对上,带了些哀求之色,沈峤平静地与他对视,眸光中不带一丝情绪。 五位大夫都检查完毕,范大夫声望最隆,也不再推辞,作了一揖回应道:“回通判大人,此人确有眼疾,瞳色淡绿,观其脉象,肝胆火邪亢盛,热极生风,风火攻目,是绿风内障无疑。”1 刘通判颔首,望向其他几位大夫,见他们并无异议,令书吏记录下来,又让几人签字,算作证据。 “既然如此,本官想知道,有此眼疾可否在夜里看清百步之外的人?” 范大夫摇头道:“自然不能。”转头看向马大夫。 马大夫纵然再不愿意,也不敢在通判大人面前说谎,只好附和道:“不错,齐翁眼疾已算严重,白日里也未必能看得清。” 终是尘埃落定,沈峤无视了马大夫难看的脸色,向范大夫几人行了一礼。 刘通判抚须点头,眼神扫过齐五两人:“你可知作伪证是什么罪过?” 齐五此刻脸色灰白,早已说不出话来,衙役给他灌了几口水,方才反应过来,颤身跪倒在地:“大人!我那日的确看到一个白衣人,但阴森森的没能看清。听了王二 15. 技惊四座 《月照孤峤》全本免费阅读 [] 沈峤在工具箱里挑挑拣拣,又向冯仵作借了一些可能会用得到的。 仵作缝尸所用的针线都与她做手术时的工具不同,与缝衣针更是沾不到一点边。 冯仵作看向旁边的木板,迟疑了一瞬,说道:“缝合好尸体至少需要两个时辰,通判大人要事缠身,当真要留在此处观看吗?” 刘通判一愣,赞赏地看了冯仵作一眼,他自然只想看看最后的结果,又不是非要和自己过不去,为何要看完整个过程? 冯仵作倒是有几分机灵,恰好给他递了一个台阶。 “既然如此,本官先回去处理公务,等这边结束后,在着人前来寻本官。” 冯仵作恭谨一笑,又转头看向沈峤,组织了一下语言,笑眯眯地道:“沈娘子,你也只是要证明自己,那你只缝上半身好了,都让你缝了,衙门的工钱,我可不想分你一半。” 沈峤脑子一转,立时明白了冯仵作的意思,这人是个男子,大庭广众之下去缝他下身,纵她不介意,也难免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感受到冯仵作的善意,沈峤也不再坚持,点头行了一礼:“我听冯大人的安排便是。” 冯仵作打眼扫了一圈房内,见沈峤已经收拾好头发,用棉布罩住口鼻,心中有些赞赏,不再迟疑,翻开白布,将其盖到腰部以下。 沈峤没有急着动手,而是仔细打量着这具尸体,这人明显受过利器所伤,腹部有一条长长的口子,应是刀伤,上肢也有多处伤口,显然打斗十分激烈,还被人补了刀。 范大夫看了一眼,随即转过头去,沉声说道:“近来潭州地界不太平静啊,我已听说官道上出了好几起盗匪杀人劫财的事件。” 沈峤心中一动,手下动作不停,问道:“很多吗?” 她与邓玄籍在醴县郊外遇匪,醴县也属潭州治下。 不知这些人是否有所关联。 范大夫幽幽道:“这春日里已有了四五起,是往年从未有过的,想必刺史大人也在为此烦心吧。” 沈峤默默思索着,去年冬日,北方异族来犯,虽未占领大盛的一州一县,却听闻边城死伤惨重,十存一二。 边城与潭州隔着千山万水,可那时她就感到一阵不安,疑是乱世气象初显。如今不过四月有余,不到半年,潭州已然较往年更不太平。 冯仵作“咳咳”几声,打断了范大夫的话头。 毕竟是在官衙里,这话又有点像在暗指刺史大人无能,被有心人传出,难保大人不会生气,迁怒于他。 沈峤毕竟没有缝过尸体,初时还有点生疏,几针下来,略做调整,竟是越来越熟练。 冯仵作都看在眼里,见她针法与常见的不同,细看却像是根据不同的伤口在做调整,不由啧啧叹道:“我真信了那不是你缝的,看了你的缝合,之前那些针法显得太过拙劣。” 马大夫听了这话,有些坐不住了,凑上前去观看,他并非庸才,自然看得出其中门道。 看罢沉默片刻,终是不甘心,疑惑道:“沈娘子,就算你技艺过人,你究竟是怎么学来?平日里没那么多病人需要缝合吧?” 见冯仵作等人也好奇地看着她,沈峤放缓了手中操作,仔细斟酌道:“几位都是从小学医,冯大人也必定颇通医理,大家初学针灸时,也不会直接在别人身上扎吧?” 范大夫点头:“那是自然。” 沈峤笑道:“从小家父教我医术,但凡家中吃肉,必然让我先缝合一遍。” 马大夫冷笑道:“别人也是这样练的,怎么就练成你那样的手艺?” 沈峤抬眼看他半晌,盯得马大夫一挥衣袖,转过头去,怒道:“你看我做甚?” 沈峤不紧不慢地理好手下外翻的皮肤,悠悠道:“同样是从小练起,不同绣娘的手上功夫也大有差别,你说是为什么呢?冯大人,不知官衙内有无生鸡蛋?” 冯仵作一愣,不知沈峤这是何意,还是答道:“伙房里应当会有,若沈娘子需要,我可派人去拿。” 马大夫此时脸庞已涨成猪肝色,他自认对医术极有天赋,还不到不惑之年,已在潭州已有一定的名望,谁不对他赞一句年轻有为? 这个沈家女却话里话外暗指他没有天赋,自己却拿她无可奈何,不禁冷哼一声:“难道一个生鸡蛋就能证明你天赋过人,远超我们这些老头子吗?” 这话却是将范大夫与冯仵作也拉了过来。 范大夫微微一笑,自是不在意,他已年过六旬,此时看沈峤与马大夫之间的暗流涌动,就像看两个小孩玩闹一般。 沈峤自不会如此傲气逼人,当即回道:“我的天赋不过尔尔,只是专研一道罢了。等此间事了,若几位还有兴致,可以给几位前辈看看,我这十年如何苦练。” 范大夫家世代行医,深知有些独门手艺,该如何习得也是绝不外传,就如他家传的针灸术,绝不许自家子弟道出如何练习。 因此打断道:“沈娘子不必如此。” 沈峤知他所想,更加敬佩范大夫为人,却坚持道:“家父在世时,也曾想将一身医术授与更多人,无奈因身体原因未能做成,他见我如此,必不会责怪。” 几人见她坚持,不再多言。 转眼已是夕阳西下,沈峤终于理好了最后一处线头,之前血肉模糊的尸体,登时变得整洁严肃起来。 冯仵作对缝合术亦是十分熟练,沈峤的手法虽新奇,却并不复杂,他在心中琢磨多时,已大致明白,笑道:“下半由我来缝,我可得用到沈娘子的缝合法,否则,家属必然怪我不尽心。” 沈峤一笑:“我自没有藏师之意,冯大人只管去用便是。” 王二见大势已去,面色灰白地坐在地上,任由衙役拖他出去。 冯仵作带几人回到公堂,却见堂中人多了近一倍,连周刺史也亲自前来,刘通判与另一位长史大人陪在身旁。 “此案的堂审记录我已看过,仵作房中的细节也已有人禀报,王二,你可知诬告是何罪责?” 刺史大人面沉如水,他周身气势较刘通判更甚,堂上威压压得王二双腿一沉,砰砰地连着磕头哭诉。 “刺史大人饶命啊!我也是被人逼迫,赌坊……对,就是平远赌坊!是他们的人逼我这样做的!” 此话一出,周刺史有些意外,沈峤也是皱起了眉头。 王二不似在说谎,有无债务在赌坊里,一查便知。难道郑家还与赌坊有所关联? 周刺史凝视着匍匐在地的两人,这已是他今日第二次听到平远赌坊的大名。 第一次是几个时辰前审理前几日的盗匪案时,从抓获活口的口中听闻。 他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却有些犹豫,在他印象中,这个赌坊与岳州的恒王府有所关联。 没想到这两个看似不相关的案件,竟被一座赌坊联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