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你不要过来啊》 1. 有车邻邻 《主公你不要过来啊》全本免费阅读 [] 安平元年,秋,八月。 秦时的古都长安早已被后来的彭城、寿春再到如今的临安所取代,京兆尹也早八百年就变成了京兆郡,但建造于秦时的郡守府衙却依旧恢宏大气。 斑驳的漆块早已补全,仿佛从头至尾都是这样的气势磅礴。高高在上的门匾上,“河清海晏”四个铁画银钩般的隶书还是过去的风骨。 秋天已经悄然而至,黄色的落叶落在京兆府衙门前的青石板路上,被风一吹便打起了旋儿,飘扬在空中,像是为硕果累累的季节唱起赞歌。 但京兆府衙门前排了一长串的黔首百姓可没功夫听这首赞歌——因为他们是来交税的。 七十多年前,大晋的首都还在寿春,在位的成帝喜欢一个男性马奴,为了马奴不看天下佳丽,最后还为了马奴殉情。 他自己殉情不要紧,问题是这位成帝陛下他、他没孩子! 这还得了,成帝死后天下大乱,爆发了让百姓现在提起来都骂骂咧咧的“马奴之乱”。那时候中原大地扒拉扒拉,称王称帝的能有几百号,皇王多如狗,侯伯满地走,长安所在的关中地自从“马奴之乱”后,短短七十余年,已经迎来三十八位诸侯王了,平均每人干不到两年。 有皇室出身姓季的,也有姓杂七杂八的,反正一茬接一茬。关中的百姓不知道这些诸侯王都姓啥,只知道这些诸侯王都觉得关中富饶,各个来了都做大爷,把关中搜刮了一遍又一遍,导致关中家家户户的米缸都比脸盆干净。 一个排队交税的农民骂骂咧咧:“今儿这位是第三十九位了吧?你们说,他能在长安当多久的王?” “这谁知道?”他身边的一个小年轻脸色也难看无比,“但我希望他待的时间长一点,起码撑到明年秋收。不然他走了,再来一个王,再让我们交一次税,我就要带着老婆孩子黄土抹面了。” “噤声!这种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一个年纪比他们都大的老头颤巍巍地敲了这熊孩子一拐杖,“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小年轻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诺诺应是:“老丈说得对,晚辈不敢胡说了。” “黄土抹面”当真是一个复杂之极的词——在当官的眼里,它如同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但在黔首心里,它却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也不知最开始哪个善心人见不惯这吃人的世道,拿黄土抹面后杀了一个贪官酷吏开始,“鬼面军”就开始成为这些“盗贼”“反臣”的代名词。 鬼面军的首领——一位不知名的好心人说,只要拿黄土抹面的,就是鬼面军的兄弟姐妹,鬼面军必全力相助。 可惜这世道良民还是大多数,除非过不下去,愿意将身家性命都抛弃、转而上山落草的还是少数,因此愿意黄土抹面的人还是不够多。 小年轻像是为了补救自己刚刚的胡说八道,改口就说:“我觉得现在这位雍王老爷还不错,田税只十税一,比之前的汉王老爷强多了。” 这话引来了很多人的纷纷附和,然而老者却冷哼一声:“这么点利益就把你们收买了?愚蠢!” 小年轻一时愣住了,反问:“老丈,这话是怎么说?” 老丈扬了扬下巴,冷笑着说:“老头子我这辈子见得多了,之前哪个王来着,刚来长安的时候,田税多少你们知道吗?” 在周遭人好奇的目光里,老丈比了个三:“三十税一!” 周遭人都炸了: “三十税一?这怎么可能?” “老丈,你莫非是拿我们开玩笑?” “我怎么没听阿爹阿娘说过,过去还有这种好日子?” 听到这,老者脸上更是一顿嘲讽:“当然没有好日子,因为那劳什子王,要的口赋是一人一百钱!” “……” “……” “……” 一阵沉默之后,周围的黔首百姓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多少钱?一百钱!他怎么不去抢?” 关中之田亩产一石半,战乱之时,一石粮食的价格飞涨,几千几万钱一石也不是不可能。但问题是,这些恐怖的价格和百姓都没有关系。 仰赖不知道哪个大聪明提出来的建议,关中百姓种出来的粮食除了必要的口粮外,必须交给官府统一收购。 而官府给出的价格是多少? 一石五十钱。 面对黔首百姓的质疑,朝廷官员拿着一本《食货志》给黔首百姓讲道理:“你们可看好了,书上明明白白的记载了,绿竹太后执政期间,一石粮食就是几十钱。妖妇当道的乱世粮价都是几十钱一石,官府可没有欺骗你们。” 如果百姓知道某种可爱的小动物,那他们大概率会指着官府官员来上一句“草泥马”。 绿竹太后名绿竹猗,是大晋开国皇帝高祖的结发糟糠妻。在高祖死后,她扶持自己的儿子文帝上位,又在文帝死后扶持孙子武帝上位。 绿竹太后执政大晋前后五十年,托她那位一身反骨的孙子的福,绿竹太后在史书上的名声并不好听,堪称想名留青史的最佳反例。但在民间,黔首不知政/治险恶,他们只知道,绿竹太后的执政期间,他们有好日子过。 绿竹太后的执政期,是大晋粮价最低的时候! 只是黔首敢怒不敢言,没有志气造反,只能捏着鼻子认同了这不平等条约。 一石粮食五十钱,一亩产量一石半,那就是七十五钱。 在关中,随着人口的增长与土地兼并,能有十亩田的已经是小康之家。也就是说,一个小康之家,一年的收入换成钱,也就是七百五十钱。 按照大晋的分家律令,一个小家大致是由丈夫、妻子、孩子组成,一家三口的口赋就是三百钱!近乎全年收入的一半!更别说大部分人家中不只有一个孩子。 去他大爷的三十税一,这分明是十税五! 周围的黔首都绷不住了:“这劳什子王,亏的是没了。” 老者嘿嘿一笑:“你们现在应该对着东皇太一、三清上神们都许个愿,许愿这位凉州来的王别打着拿我们司州去养凉州的主意。西羌年年犯边,凉州可是个无底洞!到时候啊,别说高昂的口赋,没准还要拉你们去凉州打西羌蛮子!” 黔首都骚动起来,又怕这位新来的雍王让他们去西羌打蛮子,又想着万一雍王真的滚了,再来一个王、再收一次税,他们今年该怎么活。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家伙,你说什么呢!” 众 2. 有车邻邻 《主公你不要过来啊》全本免费阅读 [] 杜望一时之间不明白游溯是什么意思,心想难道游溯发现了什么?又觉得这些凉州来的蛮子应该看不懂他精心准备过的账目,大概……游溯胡说八道诈他的? 想到这一点,杜望便鼓起勇气对游溯说:“殿下,编户齐民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来世道太乱,大索貌阅根本做不到,只能凑合着办了。” 听了杜望漏洞百出的解释,游溯的眉头轻轻地挑了一下。 这份明摆着不相信的态度让杜望嘴里发苦,游洄察言观色,更是直接对杜望说:“你这老东西,是不是就打量着忽悠我们呢?” 杜望:“???” 你说谁是老东西? 他才三十五岁! 他孙子才刚出生! 杜望心里骂了游洄这个不懂尊老爱幼的小兔崽子一百八十遍,但一想到这小兔崽子砍人不眨眼,瞬间便又怂了起来。 杜望没法解释,只能尴尬地打圆场:“殿下,你看,凉州铁骑不也吃空饷嘛。” ——大家不都一个样? 凉州铁骑吃空饷,底层军官吃饱了,雍王游溯也能借着“卫国戍边”的名义从临近的蜀地、关中打秋风; 京兆郡在册的黔首数量比实际上多,就可以多截留税收,又可以和朝廷哭穷,说你们看看今年关中有多惨,这么多人才这么点粮,朝廷好意思来收税? 自从朝廷将国都从寿春迁到临安后,朝廷的威信力一落千丈又一泻千里,谁还搭理朝廷派来的粮官? 没看到地处淮河两岸的楚王都和朝廷大军打起来了,朝廷也没能拿楚王怎么样? 不把朝廷当回事已经是天下的共识了,但当众被人提出来吃空饷打秋风还是会让人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尴尬,游洄当场就说:“老家伙,你说什么呢,谁吃空饷了?” 杜望三重肯定表否定:“啊对对对,下官胡说八道的。” 游溯制止了要追究下去的游洄,他开口说道:“府君大人,这件事……” “卧槽?” “兄弟你们???” “咋,脑子进水了?” 嘈杂声掩盖了游溯的问话,游溯转过头去,却看见了让他挑眉的一幕。 一队身着粗布麻衣的农户带着一车车的粮食远道而来。粮车粗粗看上去有近百辆,比起附近只有一两辆粮车的其他农户而言,这个车队无异于鹤立鸡群。 领头人穿着黄白色的粗布麻衣,同色的麻布束发,穿着很是简朴。但他剑眉星目、身材高大,看着倒与其余的农户不同。且与他同来的乡亲多面色红润,根本不像游溯一直以来见过的普通关中农户。 游溯瞬间被挑起了兴趣。 领头人竟也是直接冲着几位贵人来的,只见他双手横在身前,弯腰做了个十分标准的揖让礼,口中说道:“草民桃林乡农户陈纠,奉乡三老之命前来缴税。” 话说的文邹邹的,看着一点都不像普通的农户,游溯来了兴趣,反问他:“据孤所知,京兆好像没有一个地方叫桃林乡?” 陈纠一愣,转而说道:“或许是贵人不晓得,桃林乡是去年刚成立的乡。” 杜望在游溯耳边解释:“殿下,这桃林乡确实是去年刚成立的乡,当时有一位白先生带着一群流民前来,说要给流民们安家。下官想着这些流民有了土地,就不会入山为盗贼,因此便做主将他们编户齐民。” 游溯问:“那为何籍帐上没有‘桃林乡’这个地方?” 杜望的眼皮跳了跳—— 不是,您老人家还真看了整个司州的籍帐? 一想到游溯可能真的将整个司州、最起码整个京兆郡的籍帐都看了一遍,杜望只觉得浑身上下飕飕的凉。 这一刻,他再也不敢糊弄这个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连忙对游溯说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桃林乡选择的地点,在桃林塞附近。” 桃林塞,位于长安以东约四百里处,传说中夸父逐日渴死道旁,临死前将手中手杖弃于道旁,手杖化作一片绵延千里的桃林。 商周时期,桃林宛若世外桃源,武王伐纣后,放牛马于桃林,赵氏先祖造父于桃林寻得良驹,为周穆王御,带领周穆王寻找到了传说中的西王母。 到了春秋时期,晋国吞并了虢虞二国,史书上始有“桃林塞”这一称呼。春秋末期,桃林塞成了秦晋征伐的必争之地,桃林塞之于关中的重要性凸显的淋漓尽致,故而当大秦帝国迈出东征的步伐之后,桃林塞就成为了军事重地。 但随着大秦帝国的没落、晋又取代了秦成为华夏历史上第二个大一统的王朝,因地处大秦都城长安附近而从秦时轰轰烈烈的“隳名城”运动中侥幸逃脱的桃林塞在大晋一统之时彻底失去了最后的余晖,从军事重地沦落为荒郊野岭。 在两年前,这座古塞又遇到了一个惊天噩耗—— 那时来自汉中的汉王入主关中,还没来得及向关中以外扩张,朝廷就下了一纸诏令,将崤山以东包括桃林塞、函谷关等地的崤函古道都划给了弘农郡,希望弘农郡守和汉王狗咬狗。 弘农郡守得知这个消息后,暗地里骂了这纸诏令的发出者、相邦窦采儿八百遍,然后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稳坐钓鱼台。 当时的京兆郡守也是杜望,杜望就亲眼看着汉王承认了朝廷将崤函古道划出京兆的诏令,将崤函古道设为“直隶”,不允许任何人插手。 杜望:“???” 你当老子愿意管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杜望骂骂咧咧地收回了对崤函古道的控制,冷眼看着汉王作死。 果不其然,不过两年,汉王就学了一把兵主蚩尤,脑袋被鬼面军拧下来当球踢。 而那位白先生要求将流民安置在桃林塞的时间,就是这么个敏感的时间—— 彼时汉王还没死,被鬼面军打的满头包,不得不将崤函古道的驻军撤回长安贴身守卫; 弘农郡守觉得崤函古道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每天除了钓鱼还是钓鱼,根本不肯接手; 杜望也怕汉王还能缓过劲来,回头因为他插手崤函古道而收拾他。 就这样,桃林塞迎来了没爹没妈的小可怜日子,悲催的被这位白先生盯上了。 说实话 3. 有车邻邻 《主公你不要过来啊》全本免费阅读 [] 游溯许久没有答话。 死一般的沉默流转在空气中,秋风吹起落叶,模糊了黔首百姓的双眼,却遮掩不住这些黔首从骨头缝里流露出的恐惧与期望。 他们在恐惧,恐惧司州新来的王重启这项让他们的吃不饱穿不暖的规定; 他们在期盼,期盼司州新来的王真的像之前规定田税十税一时那样仁慈。 就在杜望实在是忍不住想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游溯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说:“孤从未听过这项规定。”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在所有人的期盼下,游溯说:“这项规定,也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司州。” 震惊、欣喜、兴奋……种种情绪交织,竟让此刻的街道出人预料地安静起来。好一会儿,街道上才重新包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声。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谢殿下开恩!谢殿下开恩!” “殿下寿与天齐!” “殿下万寿无疆!” 一句句的祝福从黔首口中流出,他们的欢欣鼓舞仿佛通天彻地的鼓,让整个世界都振动起来。 风为他们停留,云为他们消散。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黔首百姓突然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跪在了游溯面前。他们对游溯磕头,口中说着“万寿无疆”,像是真心实意地请求这样一位宽厚的诸侯王留在司州的时间久一点。 游溯挥手让百姓们都起身,等百姓重新排好队后,游溯才对陈纠说:“这位壮士,留下足够的田税,剩下的粮食你们都拿回去吧。” 谁知,听了游溯的话之后,陈纠竟然大笑了起来。 游洄不解:“你笑什么?” 陈纠没有回话,而是又对游溯深深一揖,说:“草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雍王殿下允许。” “你这厮……” 游溯拦住了要发怒的游洄,他眸色深深地看了陈纠一眼,良久才说:“什么事,说来听听?” 陈纠道:“草民请殿下恕草民的欺诈之罪。” 欺诈之罪? 游溯问:“你犯了什么罪?” 陈纠:“草民刚刚骗了殿下,这些粮食并不是用来给官府赎买的。” “啊?”游洄当场一愣,“那你带着这么多粮食来做什么?” 陈纠解释道:“这些粮食,都是税收。” 此言一出,就连游溯都震惊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看不到尽头的粮车,恍惚间觉得他在做梦。 这壮士说什么? 游溯给游洄使了个眼色,游洄得令,立即走到粮车旁,抽出腰间佩剑刺向一个装粮的抹布袋。待佩剑抽出后,游洄看到,粮袋里露下的不是他想象中黄橙橙的粟米,而是……一堆白色的面粉? 游洄皱着眉头看向沾染在佩剑上的白色面粉,他伸出手指沾了点面粉放在口中,然后立刻皱起了眉。 游洄走回来对游溯苦着脸说:“阿兄,可难吃了,但确实是能吃。” 陈纠又笑了:“将军,这种粮食可不是生吃的。” “那是怎么吃的?”游洄追问。 陈纠没有立刻回答他话,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陈纠双手呈递,将手中那个方方正正的小东西交给游溯:“回殿下,殿下想知道的东西,不出意外应该是都在这里面了。” 游洄好奇地看了那方正的小东西一眼,却没有去接。游溯接过这小东西后,发现这东西很轻。更重要的是,这小东西上写了几个字: 《安平元年桃林乡土地改制记录报告》 很奇怪的语序,很奇怪的说法,游溯不敢说自己遍览诗书,但也读过四书五经。起码在他的认知中,世上没有哪家流派著书是这种风格。 而且……这用来著书的东西又是什么? 游溯一开始以为是帛书装订成册,但当这小东西入手之后,手感与帛书全然不同。摩擦了这小东西好半晌,他才不确定地问:“这是麻纸?” 几百年前,大晋一统天下之后,就逐渐意识到了竹简的沉重不便、帛书的奢侈昂贵,因此大晋出现了一种造价更为便宜的书写载体。因为这种载体是由麻制成的,故而被称为“麻纸”。 但麻纸并未在大晋普及,因为麻纸虽然比帛书廉价,但造价依然比竹简高了不知道多少倍,普通人家根本消费不起。再加上麻纸粗糙,书写出的效果也没有竹简好,甚至可以说,麻纸除了质地较轻之外,比之竹简毫无优势,因此一直都被仍在边缘角落,根本无人问津。 但眼前的麻纸却细腻很多,薄而不透,纹理纯净,粗粗看上去,竟像是光滑柔软的丝绸。其上所书的隶书字迹隽秀清晰,可见这是一种多适合书写的载体。 陈纠道:“对也不对,此物确实是纸,但不是麻纸,而是用树皮、麦秆等物制成,造价低廉,但耐用度却不亚于帛书。” 此刻,游溯已经连这本书里的内容都来不及看了,他抬头问陈纠:“敢问壮士,此物是何人发明?” 陈纠:“是草民的先生。” 游溯立刻便道:“孤欲拜这位先生为雍国国丞,壮士可否引荐?” 大晋实行郡国并行制,根据《晋律》规定,诸侯国同郡,郡设郡守,国设国相;郡守手下由郡尉掌兵权、郡丞掌政权,国相手下则由国尉掌兵权、国丞掌政权。 简而言之,国丞是一国之内除了诸侯王和国相之外的第三号人物,与国尉平级。游溯拿出国丞之位予一位素不相识之人,已是极高的待遇了。 面对这样的泼天富贵,一般人不说高兴赴任,也不会轻而易举地拒绝,更何况陈纠只是一个中间人,因此游溯从未想过陈纠会拒绝。 只是陈纠拒绝的很委婉,他没有直接说拒绝,而是说:“殿下不若先将这本书看完。” 听到陈纠这么说,游溯顿了一下,才道:“既然如此,壮士不如在王府多留几日?” 陈纠没有拒绝。 当晚,游溯就读起了这本奇奇怪怪的书。一开始他还在想这位名声斐然的“白先生”会写出些什么来,然而当他读了几句话之后,登时便忘却了所有的杂念,就着昏黄的烛火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这本书的内容还真不少,洋洋洒洒几万字。但因为不是古籍里常用的惜字如金的写法,而是娓娓道来,恨不得将每一处都解释明白的写法,使得这几万字读起来倒是并不困难。 这本《安平元年桃林乡土地改制记录报告》的内容并不复杂,不过是写了一下这位传闻中的白先生这一年里在桃林乡都干了些什么。 但这一共几件事的书,却每一件事都能让游溯震惊。 内容大致分为以下几点: 第一,这位白先生带着一群流民在桃林乡安家,他们在冬天伐木造房,捕杀动物、用其皮毛取暖,并从附近的县里打早了几把造型怪异的农具,在冬天种了冬小麦。 第二,这位白先生建设了“公厕”,收集桃林乡所有人的粪便用于沤肥。 看到这里的时候,游溯皱起了眉,似乎是没办法将传闻中不食人间烟火的白先生和书里透露出来的这个十分接地气白先生联系到一起。 但当他看到第三 4. 有车邻邻 《主公你不要过来啊》全本免费阅读 [] 崇云考此言一出,游溯先笑了:“仲父也知道那位白先生?” 崇云考点头:“主公入主司州,总要用当地人来治理司州才是。臣已经为主公列出了可以征辟的名士名单,本来打算再考核一次之后,再拿给主公看的。” 游溯笑道:“想来这位白先生在仲父的名单中必然名列前茅。” 崇云考:“何止是名列前茅?他在老臣的名单中,排行第一位。” 说着,崇云考拿出一卷竹简递给游溯:“主公且看,怪不得他人都说这位白先生乃神仙下凡,其种种事迹听起来还真不是一般人。” 游溯收了崇云考的竹简,又将昨日陈纠送给他的纸书递给崇云考:“仲父也看看这位白先生的著作,孤也被这位白先生迷得神魂颠倒。” 二人就着日光看起了手上的资料。 崇云考对这位白先生的资料找的不是很全,因为这位白先生实在是神秘的很,除了其姓名之外,崇云考竟找不到这位白先生一星半点的过去。 他像是凭空出现一般,第一次在司州露面,是解决了一桩悬案—— 当时是弘农郡宜阳县一户富户被杀,县令千辛万苦找到了凶手,这时这位白先生出现,说县令找到的并不是真正的凶手,并给出了一套理论—— 可以从凶手的足迹判断其身高体重、走路姿势等信息,从而缩小嫌疑人的范围。根据当时的现场,白先生给出了嫌疑人大概身高六尺、身材中等偏瘦、走路习惯右跛等信息,帮助县令找到真正了杀人凶手。 但当县令和富户的妻子以及曾被县令冤枉为杀人凶手的无辜良民准备找到白先生道谢时,那位白先生已经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离开了。 白先生第二次在司州露面,就是救了京兆郡守杜望的族侄—— 那位杜姓小哥因坠马而被马蹄践踏了肚子,据说当时肠子都流出来了,司州的名医都被杜望找了个遍,但所有大夫都对这位杜姓小哥下达了死亡通知,纷纷摇头说等死吧没救了。 就在杜氏已经为开始为这位杜姓小哥找个风水宝地的时候,传闻中的白先生他来了——根据民间传说,这位白先生是带着七彩霞光和甘霖一起来的——听听就知道有多么的扯淡。 但不得不说这位白先生确实是有两把刷子,谁也不知道这位白先生对杜姓小哥做了什么,只知道他们一起待在一个封闭的屋子里几个时辰,白先生出来之后就说,杜姓小哥活了。 果不其然,等大夫们再去为杜姓小哥把脉的时候,杜姓小哥的脉搏已经平稳了。 旁人纷纷称奇,将这位白先生比作扁鹊在世,还有人说,这位白先生就是扁鹊传人,可能还是现在的医扁鹊。 但这位白先生否决了他“医扁鹊”的称呼,称他不是大夫,来到长安也不是单纯为了治病救人的——他是为了给流民一个家来的。 根据白先生说,他在路途中遇到了一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流民,见流民无处安身,于是想找京兆郡守给这些流民批一块荒地,让这些流民有个家。 开荒? 这是好事啊! 又能解决流民为寇、又能开荒为司州增加粮食,当时的杜望只觉得这位白先生还真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光辉的三清祖师爷,恨不得把这老好人供起来—— 直到他看到了白先生口中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怜至极的流民—— 好家伙,全是官府通缉令上的人才。 最出名的便是陈纠。其母是巴蜀来的绣娘,拥有一手精妙绝伦的刺绣技术,因此被京兆韦氏聘为绣娘。但常年刺绣使得陈母双眼昏花,年老之后再不能刺绣,陈纠便将陈母接回家中供养。 两年前,京兆韦氏的老封君过六十大寿,一位家族子孙为了讨老封君的欢心,硬是找到陈母,要求陈母为韦老封君制作一副百鸟朝凤图。陈母因双目几乎失明而拒绝,但韦氏子孙却以为陈母是故意拒绝,在愤怒之下,竟让人活活打死了陈母。 陈纠匆忙归家,却也只来得及为陈母收敛尸骨。 陈纠是个孝子,其父早亡,全靠母亲刺绣将他拉扯长大,因此看到母亲被人活活殴打致死,陈纠愤怒之下,竟对韦氏子孙痛下杀手,愣是让贵族少爷给自己的母亲偿了命。 后来,也不知这陈纠是怎么做到的,总之最后当官府接到报案的时候,案情已经变成了反贼陈纠聚众闾左佃农对京兆韦氏的一处庄园进行了惨无人道的烧杀抢掠,最后带着那些闾左反民黄土抹面,做了鬼面军。 既成了鬼面军,那不论陈纠有什么苦衷、不论杜望怎样欣赏这个孝子,都不得不在亲自在追捕“反贼陈纠”的案牍上盖上自己的印绶。 当银印青绶落在案牍上的时候,杜望还在可惜这条汉子,结果没想到不过一年,这位英雄好汉就以无辜流民的身份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当时的杜望:“???” 杜望不可置信地挨个比对,最后发现这些所谓的可怜流民竟然真的各顶各都是通缉犯,要么是自己犯法,要么是家人犯法后随家人逃走——总之,没有一个良民。 杜望觉得这位白先生有点东西。 当时杜望问:“白先生,让本官给这些通缉犯发放验传,以后本官如何治理京兆?天下又有何人还会将律法放在眼中?” 当时白先生是这么回答的:“自从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起,律法早就名存实亡了,府君守与不守,都不会对法律的权威性有任何的改变。” 这话说的还……真没毛病。 托“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道政令的福,儒术在发展中越发僵化。春秋决狱没诀出来什么秉公办理,反而让“情大于法”大行于世,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什么叫“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为复仇而杀人者,法律判决有罪,但儒生认为无罪,官府便要释之;若官府依法办案,反而要受到申饬。 儒 5. 有车邻邻 《主公你不要过来啊》全本免费阅读 [] 长安距离桃林塞四百余里,虽然快马加鞭可能三两天就到了,但是考虑到崇云考这位不喜舞刀弄枪的老人家和桃林乡这些不会骑马的村民,游溯只能放弃了快马加鞭星夜赶路的想法,以日行三十里的速度缓慢地前行。 走了将近半个月,他们才从长安走到桃林塞附近。 陈纠刚刚学会了骑马,他打马在前为游溯引路:“殿下,桃林乡快到了,草民前去报信。” 跟随的游洄不解:“报信?报什么信?难不成你们这穷乡僻壤,还能把主公的亲卫当成普通山贼给打了?” 陈纠笑得差点跌落马背,连道不敢。好一会儿,陈纠才说:“那不如将军与草民一起前行。” 游洄道:“行,本将军也想看一看,你们到底在弄哪门子玄虚。” 说着,游洄一扬马鞭,直接向前冲了出去。 看着游洄越来越小的背影,游溯心中升起一种很诡异的预感。游溯问:“仲牧不会出事吧?” 陈纠笑道:“殿下放心,将军是桃林乡的贵客,大家会手下留情的。” “手下留情”这四个字直接让游溯的眼皮都开始跳了起来。 游洄一马当先冲入直道。他本以为再走几步就会遇到山间小路而不得不下马步行,却没想到这个“再走几步”竟让他走了几步又几步。 游洄拉住了缰绳。他皱着眉看着地上这条延伸到山林间的路,随后直接下马,蹲在了路面上。 这条路呈现出淡淡的灰色,游洄蹲在地上,伸出手触碰了一下路面。 很坚硬的感觉,像是石头,但是比石头粗糙很多。 游洄将目光钉在了这条路面上。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路面,根据他的经验来看,这样坚硬的路面也许能做到在下雨天也不泥泞。 周道如砥,其直如矢。 君子所履,小人所视。 游洄忍不住想,就是周道和秦道,也没有眼前这条路适合行走。 身后陈纠慢悠悠地跟了上来:“这是先生制作出的材料,名唤‘水泥’,可以用来修路,也可以用来建房。水泥路的好处是雨天不会泥泞、也足够坚硬不会轻而易举地就坏掉,但缺点是路面太硬,不适合跑马。” 要说跑马还是土路最好,但是要将一条土路修成秦直道那样雨天不坏的程度,需要的成本就太高了,桃林乡一小小乡村哪里修得起。反正桃林乡建在山上,本来也无法跑马,因此用水泥来修路再好不过。 听到这条坚硬的天路不适合跑马,游洄的双眼黯淡了一下。但随即,他忽然就意识到了,这种不适合跑马的路也有不适合跑马的益处。 这一刻,游洄忽然间就明白了他的阿兄和仲父为什么非要不惜百里之遥也要亲自来见这位白先生——这位白先生手中,显然还握着不少好东西啊。 游洄站起身,对陈纠说:“陈先生,我们快点走吧。” 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传闻中神乎其神的桃林乡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陈纠失笑,他跟在游洄身后,却听游洄问他:“我从杜府君那里听过你的名字,他说你是条汉子,自身勇武过人,还有能力组织闾左乡亲和你一起落草造反。这么有能力,最后怎么就被那个白先生收服了?” 听了游洄的话,陈纠反问:“将军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游洄不明白陈纠问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他想了想,还是回答了陈纠的话:“我想辅助阿兄,让他荣登九五,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将军的梦想真伟大。”陈纠说,“那将军知不知道,草民曾经的梦想是什么?” 游洄问:“是富贵还乡?” 陈纠摇头:“是活着。” 游洄一愣。 陈纠说:“草民曾是京兆韦氏的佃农,但这世道,佃农都要当成家兵部曲来用,平时耕种,遇到战事,也要拿起锄头去和敌人战斗。” “将军以为草民是怎么能轻而易举就杀了韦氏的公子的?”陈纠的笑容冷漠又带着几分自嘲,“因为草民很久之前就杀过人,在为京兆韦氏驱逐强盗的战斗中。” “在那场战斗中草民活了下来,但也伤了一条腿,差一点点就死了。那时候草民就想,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珍贵的了。” “将军,对于你来说,活着是最简单的事,只要你想活着,你可以在雍王的庇护下一辈子富贵荣华,但是我们不行。”陈纠的目光中突然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陈纠说:“像草民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想活着便已经要费尽全身力气。” 游洄顿时愣住了。恍惚间,他好像已经明白了问题的答案—— 他问陈纠为何甘于平凡,陈纠说,他们从始至终希望的便只有平凡,只是这吃人的世道,连最简单的平凡都不给他们。 一路无言,游洄罕见地沉默起来。他跟在陈纠身后,直到目光尽头出现了两座塔楼,他才从刚刚的沉默中缓过神来,问:“这是哪里?” 陈纠也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说一样,用很平静的语气解释:“先生说,这是哨塔。” 塔楼很高,看其颜色,像是用铺路的材料“水泥”制成的。塔楼最上放着一架很大弩机,游洄粗粗一看便知,这架弩机是有杀伤力的。 塔楼上还有专人哎巡逻,游洄甚至能感受到一道紧紧盯着他的目光。只要他露出一丝一毫的恶意,下一秒,就会有一直利箭从远方射入他的头颅。 游洄问:“你们建造这样的塔楼做什么?这样的防备,都快赶上军营了。” “所以草民才说要前来报信啊。”陈纠解释,“总有盗贼觉得桃林乡富裕,想要来这里抢夺钱粮。为了不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只能自己强大起来了。” 说完,陈纠从口袋里拿出一面小旗子来。旗子是粉色的,上面画着一束艳丽的桃花。游洄看到陈纠将这面粉色的旗帜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没过多久,游洄就感受到直对着他的弩箭不见了。 “这是? 6. 有车邻邻 《主公你不要过来啊》全本免费阅读 [] 之所以叫游溯兔子,是因为他们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王二狗曾说:“晞晞宝贝,我们现在去找游溯吗?” 当时白未晞问他:“你知道卧龙先生为什么要躬耕于南阳吗?” 二狗和卧龙先生又不熟,哪里知道这么私人的话题,于是当时的二狗试探性回答:“因为不能做工匠和商人,所以只能做农民?” 当时的白未晞沉默了许久,好一会儿才说:“因为隆中临近襄阳,襄阳又是荆州的咽喉,所以争天下者必争襄阳,争襄阳者便必然知道卧龙。” 这么一说,王二狗便明白了:“你是说,你想要找一处‘襄阳’,建一个属于你自己的‘隆中’,然后守株待兔?” 二狗同志对这个想法表达了充分的肯定:“说得对。俗话说的好,上杆子不是买卖,我们现在去找游溯,没准他还以为我们孤人寡狗离了他活不了呢。晞晞宝贝冲,等我们爷俩变成游溯高攀不起的样子,再让他对我们跪下来叫爸爸!” 白未晞:“……” 白未晞深深地叹了口气。 ****** 游溯看着眼前朴素至极的小院,一时之间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竟然就是传说中的白先生住的地方。虽然早有预感,这位白先生应该是一个朴素的人,但真的看到这样简朴的小院的时候,游溯还是感到了不可置信。 小院不大,估量一下约五亩,院中种着几棵桑树。桑树的树叶微黄,在风的吹动下轻轻摇落。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游溯问,“这位白先生莫非是儒生?” 陈纠却不答,只是说:“先生说了,只能殿下一个人进入这间院子。” 游洄眉头一皱,刚要发作,游溯便制止了游洄的动作,说:“如此大才,孤欲辟之,自然应该遵照先生的规定。” 说完,游溯直接推开小院的木门,大步走了进去。 不大的小院正对着大门的就是一栋砖屋——桃林乡的屋子几乎都是用这种砖砌成的,据说坚固且耐用,制作起来也不算麻烦。 通往小屋的路用青石板铺就,游溯踏上青石板的刹那,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道乐声。乐声清空灵悦耳、婉转悠扬,游溯双眼一亮。 很快,游溯便听出,屋中的白先生弹奏的是《诗》中的《鹿鸣》篇。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破空声。他下意识偏头,一道流光便从眼前闪过。 “砰——” 游溯看去,就见一支木箭已经扎入泥土之中,看起来冲力非常大。就是不知道剪头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扎到人的身上,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口。 悠扬的《鹿鸣》还回荡在耳畔,游溯只觉得自己都要控制不住表情管理了。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拿利箭来迎接宾客? 这样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特别。 然而“款待”还没有结束,紧接着,空中无数支木箭从四面八方传来,游溯几番躲闪,最终也不得不抽出自己的佩剑。 “叮咣——” 随着乐声越发的密集,空中的木箭也越来越多,多到游溯几乎以为他要被这些能够轻易夺取他性命的利箭所包围。 白先生应该不是想直接弄死他吧? 这时,游溯忽然间反应过来,原来白先生早已给过他提示了。 这首被白先生弹奏出的《鹿鸣》每到“徵”音时,白先生都会弹奏成“变徵”,一开始游溯还以为可能是流传下来的乐谱不同造成的差异,但现在…… “徵”音在方位中,对应的方向是“南”。 游溯看向南方,只见那里修建了一个小房子。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看起来比平常居住的房间小了很多。而在这个小房子的一角上,挂了一长串的雨链。挂着雨链的那一角,恰巧是小房子的南方。 游溯不再犹豫,他足尖轻点,借着桑树的力道飞跃到雨链附近。 这条长至地面的雨链看上去是青铜制成的,每一节都绘成盘旋的芦苇样式,被风吹动时还叮铃作响。 游溯不再犹豫,一把抓住雨链,将雨链向下拉扯了一下。 “轰隆——” 在空中四散的木箭不见了,整个小院都在瞬间恢复了宁静。 屋内,一只白皙修长宛如玉琢的手将击筑的竹片放在身旁的案几之上,轻声道了一句:“和我想的一样,一曲《鹿鸣》尽了,他才发现。” 王二狗:“???” 狗爹歪了歪头,觉得某人在点他。 听了五遍《鹿鸣》也没反应过来机关竟然是那条雨链的狗爹决定不回应这个让狗尴尬的话题,他舔了舔爪子,趴在地上,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很快,游溯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雍王游溯,见过白先生。” 好一会儿,游溯才听到屋内传来一句“请进”。 很清冽的声音,无端让人想起初秋在水中茂密生长的芦苇荡,风带起点点涟漪,白鹭在水中嬉戏,只有游鱼骂骂咧咧,希望这活爹赶紧滚。 游溯推开门,看到的是一扇屏风,以及屏风后隐隐约约的身影。屏风是麻布制成的,看起来粗糙无比。但上面的画着的芦苇荡却很是传神,映衬着白先生绰约的身姿,仿佛真的有一位伊人宛在水中央。 游溯率先对白先生作揖:“见过白先生。” 白先生在屏风后说:“我名白未晞,年十八,故无字。” 游溯则直接在屏风外的坐垫上坐好,说:“孤来此的目的想必先生已经很清楚了,先生一路放行,显然也不想拒绝孤。故而孤斗胆一问,先生以何教我?” 白未晞没想到游溯竟然这么直白,他一愣后,便觉得游溯此人果真如传闻中的那样雷厉风行。他对着游溯一礼,说:“教。” 白未晞先问:“敢问殿下,我晋室自立国以来,以何治国?” 游溯:“自高祖起,至文帝,再到武帝前期绿竹太后薨逝之前,均行黄老之道,无为而治。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起,晋室以儒治国。” 白未晞问:“那殿下为何不考虑以儒治国?” 一听这话,游溯的额角便跳了一下:“以儒治国?” 白未晞:“自武帝以儒治国起,晋室蓬勃而起,到崇帝,万邦来朝。如今儒术盛行,天下士人尽皆儒生。殿下若想东出一统天下,便需要儒生的帮助。而想要得到儒生的传颂,那便需要以儒治国。” 游溯忍不住反唇相讥:“可如今天下乱世,皆因儒生而起。” “成帝驾崩之前,立梁王存为皇太弟。然而当成帝驾崩之后,儒生以梁王存为庶出、郑王鹤为嫡出为名,污蔑梁王存矫诏,拥立郑王鹤,是为景帝。然景帝年幼,再加上世人皆知景帝为篡位,因而天下不服、诸王叛乱,才爆发了大晋建国之后最大的叛乱。” “这一切皆因儒生固执嫡庶而起,他们却反手将脏水泼到成帝身上,称是成帝宠幸马奴才引发的动乱,还无耻地将这场动乱称为‘马奴之乱’。” “白先生,你的意思是让孤继续用这些无耻之徒、行他们已经僵化的政令?” 白未晞道:“儒学乃礼义之学,而非殿下所以为的僵化之学,不喜如今儒学风气的儒生大有人在。只要殿下愿意,完全可以启用墨儒、荀儒等流派,改正如今的儒学风气。” 听了白未晞的话,游溯甚至有些激动起来:“先生当真不知如今的风气是什么样子的吗?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世间混乱之事不知凡几。堂堂《晋律》已成一纸空文,上下诀狱尽出儒生之口,秉公执法者受万人唾骂,因私忘公者却声名斐然,先生如今竟还让孤行儒学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