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山河(重生)》 1. 屠城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城门破了!” “快去禀报刺史!快!” “杀!” ...... 嘈杂的叫喊声、马蹄声和激烈的兵刃相接声,忽远忽近传入思安耳中,她昏昏沉沉地挣扎了许久,终于缓缓睁开了眼——入目是湛蓝辽阔的天空和几朵棉絮般的白色闲云。 接着,她嗅到了新鲜刺鼻的血腥味。 思安迷惘地侧过头,还有些模糊的视线扫过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掉落一边、未及染上鲜血的长枪短剑,再往稍远处望去,无数钉着铁掌的马蹄正踏过一具具尸体向前奔去,更多的士兵倒在了尘土飞扬的黄土地上。 “!”思安脑海里一个激灵,眸中清明起来,这情景怎地如此熟悉? 她试着攒了攒劲,撑着身体半坐起来,然后回头望去,身后似乎确实是隰川城的城门和城墙断垣? 可这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在晋王府的小院里中了剧毒,极度痛苦地死在了卫渊怀里。 她用力按了按胸口,死前那种绝望、悲凉、痛彻心扉的感觉似乎还很清晰。 还在惊疑不定,只见又有一队精骑兵从破开的城门口踏了进来,为首那人身披玄甲,留着长须,狭长的双目微微眯着,威风凛凛地坐在马上环视着战场。 是王槐!思安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她当真回到了隰川城! 这时,王槐领着那队骑兵停了下来,一个校尉样的人从城内疾驰到他马前,应是禀报战况。王槐一边听,一边望着前方隰川城笔直宽阔的主道点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思安看着这一幕,记忆慢慢复苏——她记得隆化十一年,太原刺史刘怀远趁大齐忙于应对东南乱局、无暇北顾之时,在突厥人的支持下举兵叛变,并迅速占领了整个河东地区,直接威胁京师长安的安全;朝廷陆续派出几名将军前去平叛,却皆大败而归。 而后便是隆化十四年冬,年仅十八岁的外姓王爷卫渊主动请缨,带着三万精兵北上平叛。一开始,几乎没有人相信他能打赢,三万兵马如何打二十万大军?人人都说,这小王爷两年前平了羌乱就自以为了不起,这次定会为他的自大付出代价。 可谁能想到,卫渊年纪轻轻,却用兵如神,渡过龙门渡后,一路以少胜多,所向披靡,将叛军打得节节败退。短短几月,已收复了半个河东,战神之名传遍北方大地。 思安便是在看清形势后,以幕僚身份劝服晋州刺史沈柏岭向卫渊献城投降的,而前来受降的人正是眼前这位王槐王将军。后来,她和沈柏岭又被王槐派来劝降隰州,可隰州刺史不仅不降,还想在王槐攻城后杀了他们,幸亏大牢典狱长为了换一个城破后的保全,偷偷将他们放了。 但那时城内已一片混乱,思安刚出官衙便和沈柏岭走散,而后又在城墙边不慎被掉落的泥砖砸了头,晕了过去。 想到这里,她不由用手摸了摸头顶,果然肿了一大块,但出血并不多。 思安从地上爬起来,缓缓掸去儒衫上的尘土,六年间陪伴卫渊的点点滴滴,那些交颈而眠的柔情夜晚和残酷压抑的无数瞬间,在心底交替滑过。 她直起身闭了闭眼,再睁眸时,正见天际一行白鹭展翅而去,思安的唇角忽而扬起一点弧度。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真的又活过来了,活在了一切发生之前。这一次,她不想再与他相识了,不想再经历那些刻骨铭心的苦与痛。 这一次,她要好好地活着! “那儿还有个活的!”突然,两个骑兵也发现了还活着的她,大喊着提刀冲了过来。 “我是自己人!”思安连忙向他们举起双手,大声喊道,“我乃晋州刺史沈大人的幕僚谢思安,是与刺史大人一起来劝降的!” 两个骑兵很快到了近前,勒马打量了她一会儿。 思安又道:“王将军认得我,两位不信的话,带我去见王将军就是。” “走!”两个兵对视了一眼,年长些那个喝了一声。 思安跟着他的指令,从两匹马之间穿过,向王槐那里走去。 到了王槐骑队的侧前方,还是那个年长的兵开口:“启禀将军,这人说他是晋州刺史的幕僚!” 王槐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仍只望着前方宽阔的大街,隔了一会儿,才从马上斜了思安一眼:“沈刺史呢?” 思安恭敬行礼:“启禀将军,城中混乱,我与刺史大人在官衙前走散了,他应该是往官衙东南面去了。” “你,带几个人去找沈刺史。”王槐侧首对他左边的一个骑兵说完,又对思安道,“一边站着。” “是。”思安忙退到了旁边。她记得王槐此人表面看着像个文士,实则却残暴嗜杀,找到沈柏岭后,他就要下令屠城,而上一世,是她站出来阻止了这场隰川城内数万百姓的浩劫,也是因这事,她才有了后来的机缘,于两年后去到长安,认识了卫渊。 “报!”一个骑兵从大街尽头驰来,将手里提着的还在滴血的脑袋高高举起,“禀报将军,城内叛军皆已杀尽,隰州刺史头颅在此!” 王槐仔细辨认了一下,而后大笑一声:“好,是他!找根杆子,将这厮的脑袋挂到城门上!” “是!”那骑兵响亮地应了一声,又飞驰而去。 “报!”刚刚出去的那几骑也回来了,“将军,沈刺史找到了。” 接着,一身狼狈的沈柏岭走到王槐马前抱拳道谢,王槐对他也不见得有多少客气,随意说了两句,也让靠边站了。 “传我的令!”一个传令兵立刻走到马前听令。 思安心中一紧,只听王槐继续道:“隰州城上下冥顽不灵、罪大恶极,三日内,将士们尽可屠其民、掠其财、焚其屋,以慰攻城半月之劳!” 那传令兵闻言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应答。思安绞紧手,期望这一世事情会有些不一样,能有人先站出来劝阻王槐。她望向另一边的沈柏岭,只见他满脸踌躇。 “怎么?没听清楚?!”王槐厉声又道。 “听清楚了,将军,小的这就去传令!”那传令兵不敢再犹豫,调转马头准备往城内去。 “且慢!”思安终是不忍心,急急喊了一声,人已走到了王槐马前,躬身道,“将军,叛齐的是隰州刺史和他手下兵士,城内百姓是无辜的,还请将军手下留情。” “无辜?”王槐冷笑,“隰川城内叛军不过数千人,如何能守这么久?城墙之上杀我无数将士的,正是你口中的百姓,你敢说他们无辜?” 思安:“禀将军,这些百姓并非自愿,都是被隰州刺史胁迫上的城楼,此事我和沈刺史亲眼所见。” “王将军,”沈柏岭终于也战战兢兢站出 2. 重逢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大将军进城了!” “真的?到哪儿了?” “刚过丁桥,马上就到这儿了!” ...... 思安正捏着笔和纸清点物资,听到士兵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愣了愣——上辈子,这天一早她就和沈柏岭出发去劝降沁州了,过了几天才听说卫渊到过隰川城的消息,原来他竟这么快就来了么。 “来了来了!大将军来了!”又有人激动道。 周围的士兵和被征来做事的百姓听了,纷纷放下手里的活,一起拥到了街边,抻着脖子着急张望。 前一刻还只闻踏踏马蹄如雷震响,下一刻,一队峻整的玄甲重骑已挟万钧之势转过街角。 飒飒军阵,俨俨其序。 只见一匹匹精良战马目若铜铃,马上儿郎个个昂首挺胸,神情肃穆,手中银枪和身上的甲胄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幽幽冷芒——虽不过几百人的大将军亲卫队,却如千军万马般震撼人心。 军阵前为首只一人,墨发高束,身姿挺拔,腰佩着长剑,高踞于一匹四蹄踏雪的骏马之上,远远望去,便觉他威仪天成,灼灼耀眼,当真如战神降世。 “大将军!大将军!”士兵们先激动地高声喊了起来。 百姓们早就听说过卫渊战无不胜的威名,又亲眼见他果然风姿夺目,最重要是他们也知其仁义之名,明白他来了,安生日子也来了,于是也跟着激动地大喊起来:“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一时间,整条街都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里。 思安放下笔静静站在人群之后,看着那队人马越走越近,那个人的面容也越来越清晰。而后,她便怔住了。 “大将军好威风啊!”一个半大少年抬头仰慕道,眼里闪着光。 “哎哟,长得忒俊了,咱就没见过这么俊的哥儿。”旁边的大婶感慨。 “俊是俊,就是没想到这么年轻。”大婶身边的老翁小声补充。 “你们懂什么?”站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士兵听到议论,带着一脸骄傲转过头来,“知不知道什么叫自古英雄出少年?说的就是咱们大将军!” 少年?还确实是......有几分少年意气,思安盯着马上的人心想,她认识的卫渊城府深沉,手段狠辣,可眼前这个人明明顶着一张一模一样英挺俊美的脸,却笑得有几分......率真?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他装出来的吧,毕竟他最擅长伪装。 “卫将军真乃不世出的英杰,”这时,有人走到她身边感叹道,“年不过十八,就已取得如此大的战功,莫说我朝了,就是放眼青史,也找不到几人呐。” 思安一听这熟悉的声音,便知是同为沈柏岭幕僚的孙文锦,她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卫渊从他们面前经过。 孙文锦侧头看了看她,继续道:“听说这次霍邑之战又是以少胜多。那叛军主帅宋辉仗着自己兵力优势,在城前摆阵想要决战,卫大将军晾了他两日,等到第三日时,突然派出牛将军冲锋,而后牛将军佯装不敌败走,卫将军自己则不知何时绕到了城东,待那宋辉以为胜利在望、离城追击时,他突然从背后杀出,和牛将军前后夹击,一战将那宋辉打得直接弃城而逃!” “嗯,很精彩。”思安平淡地敷衍了一句,接着便打开手上的册子,走回了旁边临时堆放物资的大坪。 “哎,你一向不是最爱听卫将军的事迹吗?”孙文锦追上来,奇怪道,“今日怎么也不问问细节?我可都给你打听清楚了。” “我还有事要忙。”思安叹了口气,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对卫渊已崇拜仰慕至极,确实最爱听孙文锦帮她打听的各种细枝末节,听完她还会用这些信息,重新推演卫渊的策略和战场局势,可现在,莫说她这个重生的二十六岁的灵魂已然知道了一切,即使不知道,她也不想听到任何有关卫渊的事和消息。 “那我晚点再......” “你是谢思安吗?”一道洪亮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打断了孙文锦的话。 思安闻言转过身,心中立刻一惊,来人身上穿的是铠甲,骑的是高头大马,分明是刚刚经过的亲卫队士兵,她不由后退了一步,迟疑道:“是我,有什么事吗?” “请跟我走,大将军要见你。” - 思安缓步走在前面,越靠近衙署走得越慢,那亲卫牵着马跟在她身后,倒也不催促。 “队正,”终于到了隰川城衙署前,那亲卫洪亮的嗓门忽地又响起来,“谢思安带到!” 思安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衙署门边正有一人候着他们,竟是个熟人——卫家十六骑之一的十一,也是上辈子寥寥几个对她心存怜悯的人之一。当然,此时的十一并不认识她。 “大将军已在二堂等候。”十一走上前,面无表情地向那亲卫点了下头,而后又面无表情地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思安抿抿唇,跟着他走进大门,穿过宽阔的衙院,从一旁的侧门绕过大堂,踏上了二院的青石板路。 “请入内。”十一在二堂前的石阶下站住。 思安立在阶前,朝堂内望了一眼,阳光刺眼,只能看到那个人正襟危坐的轮廓。 真是好笑,她心想,上辈子,她为了见到他,费了多少精力,费了多少时间?原来,全是瞎忙活,原来,她只要留在隰川城,什么也不用做。 这么想着,她竟真的自嘲般笑了笑,接着深吸一口气,抬步跨上石阶,跨进二堂门槛,在列坐两侧的将官们注视下走到了堂前,躬身行礼: “属下谢思安拜见大将军。” “小谢先生,快不必多礼。”上方传来带着笑意的清朗嗓音。 怎么连声音都微微有些不一样?还有,小谢先生是什么鬼叫法?思安无语地直起身,抬头向堂上望去,那人一双熠熠生辉的星眸也正望着她。 以为已经麻木的心还是刺痛起来。 “听说这次,是小谢先生劝阻了王将军屠城?”卫渊笑问道。 思安垂下眼,她进来时快速扫过一眼,王槐并不在堂内:“是刺史大人的功劳,属下只是附议。” 卫渊笑意更深:“小谢先生自谦了,沈刺史托人给我的信里已将当时的情况详细说明。” 沈柏岭还真是多事。思安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又躬了躬身。 “沈刺史还说,他献城归降也是小谢先生一力促成?”卫渊又问。 “......”此刻,思安真希望沈柏岭这位老上司的品性能坏一点,“禀大将军,献城归降这样的大事岂是属下能左右的,不过是刺史大人心善,想为属下谋个好前程罢了。” “小谢先生果然如沈刺史所言,极为谦逊,”卫渊朗声笑起来,“但本将军却不能不识功臣,此二事都是大功,着赏黄金五十两。” “谢大将军。”思安连忙拜谢,这倒是个意外之喜,这么多钱足够她日后捣腾个好营生了。 “这只是你应得的一部分。”卫渊继续道,“小谢先生足智多谋,又对河东颇为了解,若愿随我一起北上,助我收复整个河东,届时我会再向朝廷表功,你意下如何?” “请大将军恕罪!” 思安突然单膝跪地,深深埋下头,她在来衙署的路上就已猜到卫渊要见她的原因,也想好了如何应对,“属下恐难与大将军北上,原因有三,一是小人才疏学浅,献城归降和王将军一事都是歪打正着,真要去了,也帮不上大将军什么忙,二是小人向来胸无大志,更无意建功立业,三是小人乃家中独子,须得为谢家承继香火,而军中终究危险,我,不敢去。” “哼!”她话音刚落,便听堂下两侧几声不屑地鼻音,头顶上方却没什么动静。 过了片刻,思安听 3. 收服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从二堂出来后,思安便跟着十一到了府库门口,耐心地等着领赏。 “给。”暂管府库的中年文士出来了,将两锭金元宝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要进屋。 “哎,请等一下。”思安连忙叫住他,将两锭金推回去,带着这个出门可不方便,“我听说隰川刺史曾打过一批金叶子,能否帮忙将这个换成金叶子给我?” 那中年文士一脸不耐烦地回过头,正要推脱,不防被旁边十一冷冷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行、行吧,你等一下。” “给,”片刻后,那文士再次出现,将一叠金叶子推到桌上,“这下没问题了吧?” “没问题,谢了。”思安仔细数了数,将这笔从天而降的财富小心收入怀中,转身对十一道,“走吧。” 两人一起出了府库院子,没一会儿,便到了一个岔口,十一站住了,仍是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声调也是平板无波:“不送。” 思安对他点了下头,转身朝后院的方向走去,因为沈柏岭的关系,王槐也给她在衙署后院安排了一个小房间。但她才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过身,喊道:“十一。” 十一极为诧异地转过头来。 思安看着阳光下这张年轻清俊、却总是面无表情的脸,只有她知道这张脸下藏着一颗多么善良和柔软的心,上辈子她在王府受那女人欺凌时,只有他暗中帮自己解过围;她受了伤时,只有他暗中给自己送过药;最后她中了剧毒躺在床上等死时,也只有他敢去通报,否则,她连死在卫渊怀里都不能。 没想到重活一世,第一个帮助她的,又是十一。 “谢谢你,十一。”思安郑重向他行了个谢礼。 “你怎么知道我是十一?”十一微微皱眉问道。 思安对他莞尔一笑,回过身,继续向后院走去。以后大约真的不会再见了,卫渊后天就要拔营北上,收复整个河东后便会长居长安,而她已决定等局势稳定些就往南走,回老家临安,开始新生活。 翌日,思安仍是一大早就起来了,洗漱后,从侧门出了衙署后院,走上大街。因卫渊昨天一到隰川城就下令张榜安民,所以今天已有不少百姓大着胆子打开了铺门。 思安随意找了家店吃过早饭后,一路向城西走去,那边还堆放了许多回收来的兵器等着尽快清点,能用的要收集起来发放给士兵,不能用的要熔了打造成新兵器。 忙到中午时,孙文锦找来了。两人一起吃了午饭,和以前在晋州做幕僚时一样,边吃边聊。孙文锦讲了些霍邑之战的细节后,就试探着问起卫渊想将她收入麾下一事,知道她居然真的拒绝了之后,既大为不解,又为她扼腕叹息。思安也不多解释,只道现在这样挺好的。 到了下午未时,兵器清点完了,思安本要再去做其他文书工作,可手里有了钱,心思就活络起来——她想好好收拾一下自己。 于是偷偷塞了点碎银给那派事的将官后,她就离开了城西,先找了家成衣铺子,置办了身黑色儒衫,又跑了三条街,找到一家开了门的客栈,要了个二楼的房间,让伙计烧了水送上来。 全身沉入热水里那一刻,思安舒服地长叹了一声,她爱干净,前两天只能用湿帕子擦擦身可把人难受坏了。泡了一会儿后,她低头仔细看了看,前阵因为劝降的事,好些天没解束胸的布条,几道青紫的勒痕横在莹白的皮肤上,很是扎眼,她又用手揉了揉嫩生生的那两团,又胀又疼。 思安放下手,靠回桶边,开始思索尽快回临安的计划,回去后就不用再扮男人了。想着想着,心绪却不由飘到了昨天和卫渊的见面上,她连忙用力甩甩头,可没一会儿,卫渊那张脸又出现在眼前。这样反复拉锯了几次后,她索性不想了,又打了一遍皂角,清洗一番就出了浴桶,擦干身体和头发,开始绑束胸的布条。 “咝——”大约是因为刚泡过澡,皮肤更敏感了,那布条刚贴上去,思安就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又试一次,还是疼得不行。她透过窗棂纸看了看外面,估摸还有半个来时辰天色就该暗了,又是黑色的宽袍大袖,不绑应当也没人看得出来。 思安放下束胸布,直接换上了新买的儒衫,又将金叶子小心藏好后,走出房门。 可一出门,她就愣住了。 “小谢先生,又见面了。” 卫渊负手立在客栈一楼,带着笑仰头望着她。他今日穿的是一身鹤白锦袍,金冠束发,腰缀美玉,看上去矜贵俊逸,相比于昨日三军主帅的威仪,倒更像他的另一个身份——大齐唯一的外姓王爷晋亲王。 “......大将军怎么会在这儿?”思安扫了一眼,客栈老板和伙计都不见了,十一守在大门口。 卫渊:“自然是特地来找小谢先生的,先去了城西,结果他们说你已经走了,我就一路问人找过来了。” “那么,大将军找我有什么事?” “小谢先生要一直这样和我说话吗?”卫渊故意摸了摸后颈,笑道,“怕是一会儿我该脖子疼了。” 思安抿紧唇,慢慢走下楼梯。照理说,卫渊这身装束更像她熟悉的那个人,可那明朗的笑容却让她觉得陌生,若是装的,未免装得也太真了,若不是装的,那么短短两年后,他的性情怎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谢姑娘,请坐下说。”卫渊突然换了个称呼。 思安一惊:“你说什么?” 卫渊从容安抚道:“别紧张,我昨天就猜到小谢先生是女子了。” “你怎么猜到的?”思安戒备地盯着他。 “直觉。”卫渊答完,马上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也是到扶你时才发现的,若是早知道,便不会冒犯了,还请谢姑娘见谅。” 思安有些不自在:“大将军位高权重,不必对我一介乡野民女如此客气。” “卫某如今是求才,礼数周到是应该的。”卫渊又笑。 思安微蹙起秀眉:“大将军,民女昨天已经说过了,我并不想随军北上。” “我知道昨天那些不过是推托之词,”卫渊话语间极为自信,“从谢姑娘之前的行事和沈刺史信中所说来看,姑娘虽为女子,却是有勇有谋,而且心中有匡扶正义之念,不愿到我麾下只是顾忌女子身 4. 夜逃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十五刚过,缺了个口的月亮仍将大地照得敞亮。 思安背靠在一个粮草堆的阴影里静静等待着。 这样的夜晚其实不适合干什么偷偷摸摸的事,但她没得选。下午在客栈她若继续拒绝就会引起卫渊的疑心,虽然现在的卫渊和她熟悉的那一个有些不同,但她可以肯定,这个卫渊一样谨慎,又正担着三军之责,一旦起疑,定会把她当成隐患强制带上路盘问,所以她才不得不答应归顺。和他一起回大营便是想好了今晚逃跑,要是还留在城内的话,连城门都出不了,第二天就只能乖乖地跟着走了。 当然,今晚从军营跑成功的可能性也不见得有多高,可明天大军就要拔营北上,越往北只会越危险,不仅要防被卫渊的兵发现,一不小心还会遇到叛军或者突厥人,还不如今晚搏一把。 “嚓沙嚓沙……”一队巡逻兵从粮草堆的另一侧经过。 思安没有动,依旧耐心地等着,她要先去马厩,没有马,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傍晚她到大营后,就仔细观察过这里的情况,设计好了从她的营帐到马厩的路线,天色擦黑后,又算好了巡逻队之间的时间差。行动的时间也是精心挑选的,戌时末,周围的营帐里还会时不时传出士兵们的说笑声,可以让刚开始有困意的马倌们对异响放松警惕。 又一队巡逻兵经过,思安等他们拐到另一边后,立刻矮着身子轻手轻脚地往马厩走去。马厩有长长的好几排,她早先已经找好了马倌们看管的漏洞,这会儿便直接走到了第二排的东面,这里是几个马倌的视线盲区之一,也是离旁边的小树林最近的。她蹲下身来,等着不远处的另一队巡逻兵走过去后,迅速把一匹看上去还挺高大的马牵了出来,也不敢走太快,怕马蹄声太大。 胆战心惊地沿着看好的路线悄悄出了大营,小树林就在眼前了,思安的心咚咚跳得更响,进了树林就算真的成功了。 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那边好像有人!” 思安顿时一慌,什么也顾不得了,跃上马就一抽鞭子,催马往树林方向狂奔起来! 跑进树林后,她终于镇定了些,仔细听了听身后的动静,起初还有杂乱的人马声,可没过一会儿,林子里便安静了下来,难道刚刚那声音说的不是她?是她过于紧张了? “驾!”思安低喝一声,夹紧马腹,继续飞奔。 又跑过一阵,正当她以为安全了时,耳边却忽然隐隐听到了马蹄声!而且那马速度极快,哒哒的马蹄声刚刚明明还很远,只一会儿功夫,却仿佛就在她身后了! “谢思安,停下!”有人喊道。 是卫渊的声音,他竟亲自追来了!思安更慌,右手使劲抽着马鞭,脚跟也用力顶着马腹。 但都没什么用,卫渊的马还是在快速接近她! “谢思安,快停下,我们谈谈!”卫渊又喊了一声。 这声音更近了,思安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月光下他和自己只剩几个马身的距离了!她的手和脚已先于脑子,自觉地又拼命催起马来。 卫渊在后面看着,简直要气笑了:“你跑不过我的,快停下!” “那你、你别追了!”思安又回过头去,也喊了一嗓子。 可这回,卫渊却没再让她停下,而是突然惊道:“小心前面!” 思安慌忙转过头,这才发现前面有个急下坡,可她还来不及收马缰,也来不及调整身体,那马已经飞快的俯冲下去!她一下失去平衡,整个人脱离马鞍,被往前甩了出去!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 “小雪儿!”卫渊的声音同时响起,座下的骏马猛得又一个加速!几乎是同一瞬间,卫渊已从马鞍上一跃而起,飞身向前,抱住了即将头部着地的人,然后往旁边一滚,将将避开那刹不住的马蹄。 但这坡太陡,他抵不过向下的冲力,只能抱着人一圈圈滚落下去。 不知滚了多少圈后,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缓了一会儿,卫渊才恢复感知,随即他便僵住了——虽然早就知道谢思安是女人,可反应过来压在自己胸前那两团柔软的小东西是什么时,他还是一下面红耳赤了。 “你怎么样?”他忙将手从她柔韧纤细的腰肢上移开,镇定地问道。 前些天刚被城墙砖砸过的脑袋又遭一路磕碰,思安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眼前全是金星,耳边嗡嗡不止,根本没听清卫渊说了什么。 好一阵后,总算没那么晕了,她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压在卫渊身上。 “!”她惊得一下爬了起来。可才站起,又晕得要歪倒。 刚站稳的卫渊见状,一把扶住她,等她缓过来,又立刻松开了手,退开一步。 “......谢谢。”思安沉默片刻,还是先道了谢。虽然他不追的话,她也不会遇到这危险。 “......”卫渊也默了默,而后便肃了容,沉声问道,“白天不是都说清楚了,为何还要跑?” 思安微怔,此刻眼前人周身所散发的气势倒与她熟悉的卫渊有些相似了,却也让她更难以忍受。她想了想,却还是想不到任何合理的借口,只好道:“第一天就说过了,民女懦弱怕死,军中太危险了。” “我也说过了,”卫渊剑眉蹙起,“别用这些推托之词糊弄我。战时逃兵,按律当斩,你若真怕死,就不会跑了。” “那大将军就按律处置吧。”思安低头看着路边的一朵野花,语声淡淡。 “......”卫渊被她这话顶得一噎,深深吸了一口气,“如何处置,我自有决断。你若还有什么其他苦衷,可以告诉我,如果情况属实,我会酌情考虑。” 思安只是垂首不语。 卫渊踱了几步:“即使是细作,我也可以给你一条明路,只要你肯与我好好合作。吴雷虎你应该听说过,他是羌乱时潜伏在我军中的细作,后来转而助我,立了大功,平乱后获封宣威将军。” “大将军不必诱我,我不是细作。”思安低笑一声,“哪个细作敢拿晋州那么大块肥肉送给敌人?” 卫渊:“谁说是刘怀远叛军的细作了?南边不是有不少人想在朝中和军中趁机敲钉子吗?” 思安:“那我不是该趁机取得大将军的信任吗?又何必要跑?跑了还有何用?” 这也正是卫渊想不通的地方。他有些压不住心里的烦躁了,自己一番好意,还如此好声好气,结果这谢思安不仅不领情,还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倔样,要换个人早就气急败坏了。他又踱了几步,在她两步远的地方站住:“抬头,看着我说话。” 思安无奈地抬起头。皎洁的月光下,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 “再给你一次坦白的机会,究竟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愿助我?”卫渊又问了一遍。 思安轻叹了口气,她还能说什么呢?以卫渊的聪明,她胡诌出来的理由定会被他识破 5. 献计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第二日一早,大军正式拔营,向北开往汾州介休城。 思安与那姓林的谋士并轡而行,就跟在卫渊的马后不远处。昨夜她逃跑的事并未被声张,林先生看上去似乎也完全不知晓。 一路上,两人时不时交谈一阵,思安听出来,这林先生对她没什么恶意,就是看她年轻,怀疑她的阅历和能力,所以换着法儿的测她深浅。她也不介意,态度谦逊,他问什么,她答什么,问到不懂的她便反过来求教,行军三天,他们就谈了三天,从诗词、经学、兵法之类,一直谈到眼下的局势。等到了介休城外安营扎寨时,林先生显然已对她认可了许多,思安也觉和他交谈受益匪浅。 抵达介休的隔天下午,卫渊将几个主将和谋士们都聚到了他帐内,商讨攻城之策,思安也被一起叫了去。 人到齐后,林先生先仔细分析了一番敌我局势—— 霍邑一战后,叛军主帅宋辉收拢剩下的六万多人避入介休城,加上城内原有的一万多守军,总兵力应该在八万左右,其中约有七千是骑兵。另外,根据细作传出的消息,半月前,刘怀远从太原府运送了一大批粮草到介休,如今城内粮食至少可供叛军再消耗两旬。 而我方这边,卫渊自渡过黄河后,人越打越多,被他打服的、慕名来投靠的、收降的.......总之,从出征时的三万精兵打到现在,已有六万多人,除去留下守卫各城池的人,可用兵力还有五万,虽然仍比叛军少将近一半人,但比一开始的三万人打十几万人已强了数倍了。 “从城内的情况和斥候昨日所探来看,宋辉这次应是打算坚守城池,拒不出战,以此来避我军锋芒,消磨我军锐气,诸位对此有什么想法?”林先生说完后,卫渊问道。 牛蒙当仁不让,先开了口:“大将军,不如用围城之策,让老牛我带兵绕到后方去断了他们的粮道。他不是有两个月的粮草吗?那咱们就围他两个月,到时城内人心浮动,必会有人来投,再打下来就易如反掌,这样对我们来说损失最小。” 他的话说完,立刻有两个将官表示赞同。卫渊点了点头,却并未说什么。 “若真能围到那时自然是好,”林先生接了话,“但在下觉得不会这么顺利,只怕围得久了,突厥人会派兵来救,到时围城之策岂不是前功尽弃?我看这次倒不如直接强攻,如今我军五万将士正是士气高涨、求战心切之时,未必不能速胜。” “看不出来林先生你个书袋子,有时候比老牛我还硬气啊!”牛蒙爽朗大笑一声,“但介休城墙坚固,直接攻城损失必然巨大,对后面的战事不利,而且现在攻城器械不够,这也是个大问题。” 他们两人说得都有道理,各自的计划上也都有缺陷,帐内众人一时分成两派争论起来。卫渊听了一会儿,又问道:“可还有其他提议?” “大将军,”这时,王槐开口了,“末将建议诱敌出城,由我和牛将军去城下叫阵,如若宋辉不出,我们便想法露个破绽给他,或者让城内细作以假消息迷惑他。” “要能诱敌出城就好了,”牛蒙道,“问题是宋辉无论如何都不会出来的。老王你是不知道,霍邑一战,宋贼已经吃了大亏,被吓破了胆咯!” 林先生也道:“这点我同意牛将军,宋辉轻易绝不会出城了。” 王槐本就因围攻隰川城损失过大,急于立功表现,又对没能参加霍邑之战耿耿于怀,被牛蒙和林先生这么一驳,脸色便有些阴沉:“既然两位都这么认为,那就当我没说吧。” 其他人听出他话里不满,互相看看,都未接言,帐子里安静下来。 卫渊在帐内踱了两圈,突然看向思安:“小谢先生可有什么建议?” 思安一愣,前几天行军路上她就参加过两次这样的商议,但这还是卫渊第一次特意询问她的想法,也不知是试探还是何意。她犹豫了一下,没记错的话,上一世卫渊最后选择了攻城,打了一个月才打下来,这是他打得最艰难的一仗,也是损失最大最惨烈的一仗,但仍是极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因为后来的事情正如林先生所担心的那样,突厥人解决了内部铁勒部叛乱后,就立即南下救援宋辉了。 现在,她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事情自会沿着上一世的方向发展,卫渊自会延续他不败的战绩,在突厥人赶到前攻下介休。 “我赞同王将军的提议,诱敌出城。” ——可出口的话却是如此。如果强攻,未来一个月将会死去的士兵,太多太多了。 “不是才说过吗?诱不出来!”牛蒙皱眉道,“小谢先生刚刚莫不是打瞌睡了?” “宋辉不出来,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出来。” 帐内的目光都聚到了她身上,思安手心出汗,有些紧张,两辈子都算上,她也从未在一群经验丰富的将军们面前谈过用兵之事,“介休守将吴文韬性情急躁,可以激之。” 诸将十分一致地保持了缄默,林先生咳了一声,温言道:“到了这种时候,性情再急躁,恐怕也会谨慎许多了。” “一般的言语自然不行,但若在城下当着无数守城士兵,骂他无视人伦,强占弟媳,害的亲兄弟抑郁而死、弟媳羞愧自缢后,又囚一双亲侄女为禁脔呢?” 众人都被她话里吴文韬的禽兽行为震了一下,林先生:“这些事......” "并不是我胡诌的。"思安压下心中对被污了名声的三个女子的歉意,接着道,“介休城内曾小范围的传过他强占弟媳一事,这吴文韬向来看重名声,单为这话就杀了一百多人,甚至不惜得罪城内大族,我们若再加上染指亲侄女一事,他必受不得激。最关键是他这人自视甚高,霍邑一战宋辉惨败,在他看来,恐怕不是大将军有多厉害,而是宋辉不行,换成他自己则必定能行。” “就算如此,他也不过是介休守将,宋辉才是叛军主帅,”牛蒙又道,“只要宋辉不同意,他也不能出城。即便他强行违抗 6. 他战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诱敌出城之计确定后的第一天清晨,牛蒙和王槐二将就布阵城东,然后带着十几骑来到介休城下,先是对着城墙一番指指点点作出要围城的样子,接着就换着法儿的大骂吴文韬强占弟媳,禽兽不如。 这一天城中没有动静。 第二天,牛王二人增加了骂人的次数,早晨、中午、下午各去骂了一次,牛蒙为了骂得不重样,还自己加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情节,听得己方士兵们津津有味。晚间卫渊又命人放出消息,大齐军内为围城还是攻城内讧严重。 城中仍是没有动静。 第三天,牛蒙和王槐加上了吴文韬囚禁双胞胎侄女一段,一番添油加醋之后,更显惊世骇俗,己方士兵都惊呆了。 城中却依旧没有动静,但当天夜里,卫渊收到城内细作传出的消息,宋辉和吴文韬在衙署内吵起来了。 第四天一早,思安和林先生刚开了一局棋,士兵来报:宋辉和吴文韬出城了! 两人听了都是大喜,立刻放下棋子,向外走去。 刚出营帐就听到了激烈的擂鼓之声,等他们爬上营前高坡时,两军已经交战!只见双方万箭齐发,密密如黑云压城,接着,叛军就利用骑兵的数量优势如地崩山摧般发起了正面冲击,步兵也立即如潮水般压了上来。 旌旗猎猎的战场上,一时尘土飞扬,战马嘶鸣,喊声震天。 思安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十几万人厮杀在一起的场面,一下被震在原地,那些兵书里看到的、从别人嘴里听说的、自己推演过的东西全都没有了用——因为她根本连战场上的情形都看不明白,只觉眼前一片混乱晃动的人海。 幸好,旁边随军经验丰富的林先生看出了她的迷惘,主动为她讲解起来。思安听了一会儿,才准确找到了各军的位置,理解了各色军旗和不同金鼓声所代表的意义,也才明白了她眼中混乱的人海其实并不乱——叛军的几轮正面陷阵都未起效,我方前军抵挡住了冲击,阵型未乱! “看那边,”过了一会儿,林先生又道,“宋辉下令冲击我军右翼了,但右翼是王将军亲自统帅,他破不了的。” 思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一大队骑兵冲向了我方右翼位置,但连续冲了两次,都没能冲进军阵,到第三次冲击时,终于冲开了一条裂缝,却很快又被王槐的后备军阵弥合上。 “突厥人的马就是好啊,”观望许久后,林先生捋着长须叹了一句,“王将军虽然挡得住,但损失了好几个军阵了。不过,宋辉的损失不比我们小。” “林先生,午饭备好了。”这时,两个士兵各捧着一个盘子走上了高坡。 思安看了看天色,近正午了,他们已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 “小谢,先吃点东西吧,”林先生朝她笑笑,“等我们吃完,差不多就该大将军上场了。” “好。”思安应了一声,随手拿起一个馒头慢慢啃着,双眼仍盯着战场。这一上午已有无数士兵倒下了,等卫渊加入战场就意味着会有更多人倒下,但倒下的绝大多数会是叛军。 那天她提出诱敌的计策时,只是为了我方能少损失一些人,却从没去想叛军会死得更多,现在看着惨烈的交战情形,她却突然意识到,这些叛军和卫渊手下的将士又有多大区别呢?他们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他们也有父母妻儿,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只是被形势裹挟进来而已,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食不知味地吃完饭,又等了一会儿,林先生突然激动起来:“快看!宋辉要尝试击左翼了,等左翼的李将军故意露出破绽,牛将军就可以下令后撤了。” 一旦后撤,卫渊等待的时机就到了。 思安抛掉不合时宜的杂念,双眼盯得更紧了,只见叛军的骑兵又一次发起冲击,这一次终于“成功”陷阵,冲进了我军的左翼,叛军的步兵主力随即趁势合围过来。而我军牛蒙所在的中军位置则举起了撤退的令旗。 从宋辉和吴文韬的角度看,现在的局势大概已经成了一面倒,而他们自己还占着巨大的兵力优势。但站在思安他们所在的高坡上,却能清楚的看到我军溃乱的只是前锋线,后方的主力军后撤时整齐有序,而王槐的右翼已经慢慢从侧边抄向了叛军的退路,叛军整个被暴露在了城南方向。 “来了!” 思安的心猛得一跳,放眼向介休城南望去,只见一队穿着银色甲胄的骑兵若鬼魅般从那边林子里冲了出来,速度极快,几乎是片刻之间就靠近了战场,又犹如一条耀眼银龙狠狠斜插进叛军右翼! 忽而耳边鼓声乍起,如滚滚惊雷。那银龙如入无人之境,从叛军一侧快速杀向另一侧,又从另一侧杀向翼尾,如此来回纵横冲杀数次,将整个叛军右翼彻底杀穿! 叛军的右翼士兵开始四下溃逃,立刻又引发了全军的惶恐异动,但那宋辉毕竟也曾是排得上号的名将,过了一阵后,仍勉强重新组织起了队列军阵,殊死反扑。 而此时,我方牛蒙的主力军已停止了后撤,刚刚还混乱不堪的前锋整齐地发起了反攻。 战况愈加激烈,双方已开始了后半程的搏杀。 在这十万人的大混战中,那只有三千精骑兵组成的银龙本该毫不起眼,可思安的目光却总能准确找到它,看着 7. 庆功再跑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大战后第三天,介休衙署签押房内。 卫家十六骑之一的另一人老八无声无息地进了门,低声提醒道:“主子,差不多该出城了。” “都准备好了?”卫渊将手中的信折起,塞回信封内。自两日前攻克介休后,,他便下令大军原地休整,清扫战场,今日他该好好犒赏三军了。 老八答道:“是,最后几车酒已经送出城,大营周边也已按主子交代的安排好了布防。” 卫渊点点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林先生和谢思安呢?” 老八:“一炷香前已先一步出发,由十一护送他们。” “好,那我们也走吧!” 小雪儿脚程快,不过一盏茶多些,卫渊已到了城外大营。他将缰绳扔给一边的小兵,大步向营内走去。 此时天色还未全暗,营内各处的篝火却都已烧旺了,士兵们围在一起,大口喝着酒,高声吹着牛,喧闹非凡。 卫渊一路走过去,认出他的士兵纷纷站起来行礼: “大将军!” “大将军!” “兄弟们,”他的心情也逐渐兴奋起来,提高了音量道,“今日放开了喝,放开了吃!” “好!听大将军的!” “谢大将军!” 卫渊大笑着继续往中间的大帐走去,经过骑兵营时,一个已经喝高了、光着膀子的士兵差点撞到他。他伸手在那人肩背上用力拍了一掌:“够壮!好筋骨!” 那兵本来一身酒都被吓醒了,听他如此一说,酒劲立马又上来了,举着手里的海碗就胡喊起来:“比不上大将军!大将军最威武!” 这周围大都是跟着他冲锋陷阵、出生入死过的骑兵,这时也都起了劲,一起喊起来:“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 那呼声越来越高,越传越远,把卫渊的情绪亦推得愈发高涨,他索性停下脚步,朗声道:“拿酒来!” “大将军,给!”立刻有人倒了一大碗酒递到跟前。 卫渊接过来,高高举起:“兄弟们辛苦了,我先干为敬!” 话落,他便仰头将偌大一海碗烈酒豪气喝完,而后猛得将那碗砸到地上,瓷片迸裂发出清脆响亮的咔嚓声。 “誓死追随大将军!誓死追随大将军!”士兵们跟着大口将酒干掉后,更加群情激昂,将他围在中间高喊不止。 卫渊挥挥手,沿着老八和其他几个亲兵给他开的路继续往前走,直到到了大帐前,身后的呼喊声才渐渐低了下去。 “大将军,好大的威风啊!”大帐的帘子一掀开,牛蒙就调侃道。 “还不是托诸位的福!”卫渊走进帐内,笑着回了一句,目光一下就找到了坐在左边中间位置的谢思安。 “大将军今天可是来得晚了些呀!”又有一位将军说道。 卫渊从谢思安脸上移开视线,转过头:“怎地?还要我罚酒三杯不成?” “当然要罚,”那人正想继续说,却被牛蒙抢了话,“大将军也不能例外!但不能现在罚,大将军要是醉得太快可就没意思咯!” “有道理!” “说的对!” ...... 众人都附和起来。 “行行行!”卫渊大笑着走到主位上,一撩衣摆坐下来,“我还能怕了你们吗?传令,上菜!” 军厨们从申时就开始做准备了,就等着他来,这一声令下,一道道热乎的菜肴很快就被端了上来,虽是在军营里,竟也有许多花样。而帐外的菜色虽不如大帐内精致,但与平时比,也是极为丰盛,猪羊肉、鸡鸭鹅,还有各色瓜果都有。 卫渊听着外头士兵们吃得开怀后更加喧闹的声音,心里暗暗对负责此次犒赏的校尉加了几分。他挑着暖胃的菜略吃了些,估量着够酒前垫肚了,便举起酒盏,当真毫不含糊地自罚了三杯,引得众人一阵叫好,随即又说了一番慷慨激昂的祝酒陈词,又引得众将纷纷热情响应。 作为主帅的调起好了,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除了王槐,诸将多是豪爽的性格,尤其是牛蒙,没一会儿,就把气氛整得更热闹了。 卫渊坐在上首,时不时被人敬几杯酒,时不时搭腔与他们胡侃几句,时不时被拉着评判谁吹嘘的事迹更荒唐,时不时,看那谢思安一眼。 又闹了一会儿,牛蒙的注意力终于也转到了谢思安身上:“小谢先生,先前说过,你那计要是能成,老牛我要请你喝好酒,今日这酒是大将军的不算,但我还是得先敬你一杯!” 卫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之前牛蒙和众将虽然对谢思安也客气,但那毕竟只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现在牛蒙这样的姿态却是由心而发对她的认可,这是好事。只是卫渊注意到,从开始到现在,谢思安一直都很拘谨,众人祝酒时,她也都只是小抿一口,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也不太能喝,这下这么多人看着,他有些好奇她会怎么做。 “牛将军客气了,能尽绵薄之力是在下的荣幸,请。”只见她镇定地端起酒盏,与牛蒙举了举,便仰头一饮而尽。 卫渊看得出来,她其实还是有些紧张。 “好!”牛蒙高赞一声也将酒喝了,却马上提着酒壶走过去,又给自己和她都满上了,“没想到小谢先生说话文绉绉的,喝起酒来也这么爽气!说实话,老牛我以前还觉得你跟个女人似的呢,是我看错了,我跟你道歉,来,小谢先生若能原谅我的话,再和我喝了这一杯!” “......” 谢思安大概以为喝完那一杯就好了,没想到这就接上了第二杯,一时间震惊又无奈的神情看得卫渊不禁微微扬了扬嘴角,怎么说呢,就,好像有点可爱。 牛蒙开了头后,这酒就停不下来了,除了王槐外的其他将领也纷纷要与她喝一杯。卫渊看到她望了自己一眼,接着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林先生,林先生倒也不推辞,站起来想帮她挡几杯,但那些将领都不乐意,嚷着跟牛蒙能喝,跟他们怎么就不能喝。 谢思安只好又喝了两三杯,脸上渐渐起了红晕。 还怪好看的,不知道换回女子装束会是怎样?卫渊撇掉脑海里莫名其妙出现的想法,端着酒盏走下去,诸将的善意已经够了,再下去,就会让人觉得冒犯了,而他保证过,绝不让她受到冒犯。 “小谢先生酒量浅,接下来这几杯,就由我来替她喝了吧!” “嚯,小谢先生这面子可大!”牛蒙故意怪道。 卫渊:“怎么,不行?” “行!”另一个将军大着嗓门应道,“大将军的面子谁敢不给!” “来来来,跟大将军可不用客气,满上满上!”其他人亦起哄起来,都开始给他灌酒。 卫渊的酒量自然是极好的,他最初带兵时,能以十六岁的年纪在这一帮比自己大一两轮的将军们中间站稳脚跟,靠得便是海量,但此时一下连喝了许多杯,他也 8. 比武对峙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犒赏那夜再次出逃失败后,思安便明白十一一直暗中跟着自己,想跑几乎不可能,她心里再难受,暂时也只能乖乖给卫渊效劳。 这天,她又带着一叠文书出了城,在营前下了马后,径直向中军大帐走去——介休刚收复,城内还有不少事需要卫大将军拿主意,可他近几日都住在大营里。 思安边走边默默思索着,以往卫渊大胜后,多会乘势追击,不给敌人任何喘息之机,在高壁岭时,他为了抓住战机,甚至不顾自己的生死,带着仅两千多骑兵孤军深入,连夜猛追敌军二三百里;可介休一战后,卫渊不仅没有追击宋辉残兵,还已让大军在此休整了快半月了。 不追,她能理解,毕竟再往北就有可能碰上突厥人了,可休整这么久却着实不像卫渊的风格,他是在等什么吗? “好!” “站起来!继续!” ...... 远处传来阵阵喝彩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思安回过神,仔细听了听,是从东南侧传来的,聚在一起的人似乎还不少。 她好奇地往喧闹的方向走去,绕过大帐,又往南穿过几排营帐,这才看到大营中间收拾出了一大片空地,空地正中搭起了一个大擂台,擂台上一个光着膀子、使斩/马刀的男人正和另一个使双刀的男人激烈比斗,台子周围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士兵。 “好!” “漂亮!” ...... 又是一阵热烈喝彩,是那光膀子的魁梧男人赢了。 “还有哪个不服?上来!”那男人骄傲地转向人群,高声问道,午后阳光将他一身黝黑健康的皮肤照得仿佛发光,豆大的汗珠顺着肌肉虬结的躯体一颗颗往下滑。 “上!” “快上!” 人群里骚动起来,但一时竟没人再上场挑战。 “这不是小谢先生吗?”有人发现了站在人群后的思安。 “真是小谢先生!” “小谢先生来了,快让让!” “不用了,我在这儿看看就行......”思安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推辞。 可那些士兵根本不听,很快,拥挤的人群中就让出了一条窄道。思安有些无奈,自从介休之战结束后,普通士兵们也听说了她的功劳,都对她又尊敬又热情,但这热情有时真叫人不知所措,比如这会儿,她看着兀自挤做一团给自己让道的士兵们,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好不容易穿过厚厚的人墙,来到了擂台前,思安才发现,原来卫渊也在,就和其他几位将军一起坐在擂台的另一面。 “小谢先生,台上这位是我们骑兵营的第一勇士鲁广,今天已经连赢七场了,被他打下去的可也都是一等一的勇士!”有人怕她不了解情况,立刻给她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思安点点头,怪不得没人敢上去挑战了。 “快看,牛将军他们一定是在劝大将军呢!” “真想看大将军上去打一场啊!” 又有两人说道。 思安望向对面,果然见牛蒙正一脸不怀好意地侧头对卫渊说着什么,卫渊先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摆摆手,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接着,他便望向了擂台方向,好巧不巧,与斜对面的思安遥遥地撞了一眼,似乎是有些惊讶。 又过一会儿,擂台对面突然响起了鼎沸的欢呼声。思安吃惊地看到卫渊竟真的站了起来,矫捷地跳上高台,而后含笑走到兵器架前,随手拿起一杆红缨枪,又转身走回了台子中间。 “大将军!”擂台四面同时都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欢呼! 思安微眯起眼,仰头看着擂台上的人,卫渊今日穿了一袭利落的玄色镶金线祥云窄袖锦袍,更显身形颀长,但与魁梧壮实的鲁广相比,难免还是有些单薄,那张带笑的俊美脸庞看上去也显得过于年轻,可他手持长枪、星眸熠熠立于阳光之下的样子,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锐不可当。 “鲁广,我来与你一战,如何?”卫渊朗声道。 “能与大将军交手,是末将的荣幸!”鲁广大声回答,声音里有几分激动。 “擂台之上无将军!”卫渊大笑一声,长枪横指,“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 “哈哈哈好,末将可不会跟大将军客气!”话音未落,那鲁广果然毫不客气,蓦地发起进攻,两步就到了卫渊身前,斩/马刀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快速刺向卫渊胸前。 “好个出其不意!”卫渊笑道,瞬间已退后了半步,身体微侧,手中长枪一转,将那刀挑了开去。 不料,鲁广早猜到了他会如此应对,斩/马刀顺着他的枪势扬了半弧,突地贴着枪身一滑一勾,同时整个人矮身向前,从下往上直劈卫渊右肋! 卫渊反应极快,左足迅速一旋,身体后仰,出枪挡住刀刃,接着右脚跟着转过半圈,卸了那刀上的大力后,后撤两步想要拉开距离,好让长枪施展。 可鲁广岂能如他的意,魁梧的身体一个灵巧的侧翻,立刻又缠了上来,刀势愈加威猛,牢牢将他压在一步之内。 两人就这样快速过了几十招,卫渊几次想要靠灵活的步法拉开距离都没有成功,而鲁广攻势更疾,步步紧逼,刀刀险象环生。 思安已看得心惊肉跳,但台上的卫渊却始终面不改色,从容自若。 又缠斗了几个回合后,卫渊的枪风陡然一变,不再是灵动飘逸的感觉,而是一下走起了刚劲有力、大封大劈的路子。以刚烈对威猛,本来必是不如鲁广强壮的卫渊吃亏,可他巧妙地利用了长枪的优势借力打力以及鲁广一时的应变不及,当长枪和斩/马刀再一次猛烈碰撞在一起时,卫渊抓住瞬息之机,一架一崩,借着反弹之力向后轻盈一跃,终于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下,擂台上形势突变,卫渊的长枪有了充分的施展空间,立刻反守为攻,只见他步伐轻灵精妙,出枪迅疾如风,腾转挪跃间,时而大开大合、动如雷震,时而枪若游龙、变化莫测。凌厉的攻势很快将鲁广逼得左支右绌、节节败退。 台下士兵们亲眼见他们的大将军发了神威,激动地又发出阵阵叫好喝彩之声,思安亦是心潮澎湃。 但那鲁广不愧是骑兵营第一勇士,落了下风也丝毫不乱,与卫渊耐心周旋了数十招后,又一次找到近身缠斗的机会,斩/马刀从各个刁钻的角度或劈或削或掠,攻向卫渊! 两人如此从擂台这一头打到那一头,打了近半个时辰,攻守之势数易,仍是胜负难分。才初夏天气,鲁广已汗如雨下,卫渊也热得将衣领都扯开了。 又过了约半盏茶,鲁广一次突进侧劈被卫渊避开后,两人本已错身而过,谁知,卫渊此时竟还能控制住身体,猛地转身,一个意想不到的回马枪飞刺向鲁广头面!鲁广将将用刀背一挡,但却抵不住那猛烈的枪意,斩/马刀发出“锵”的一声被大力挑开,枪尖在离他喉间半寸时停下。 ——“大将军神威!” 一瞬的沉寂后,人群再次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这一场酣畅淋漓、精彩纷呈的比斗终于分出胜负。 思安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向人群外走去,士兵们仍努力为她让出了一条窄道。她听到身后擂台上鲁广爽快的认了输,但卫渊却道,他不过是占了鲁广先前已比了七场耗掉许多力气的便宜,还笑着号召大家继续上台挑战,用车轮战耗赢鲁广。 不一会儿,人群又骚动起来,大约是真有人跳上了擂台吧。 …… “小谢先生是来找我的吗?” 挤出人群走了没多远,身后就传来卫渊的声音,还带着微喘。思安停下脚步,转回身无甚波澜道:“是,有些文书需要大将军批复。” 卫渊几步走上前,好笑道:“既然是来找我的,我还没走呢,小谢先生急着去大帐做什么?” 他一下擂台就急匆匆追了过来, 9. 险计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卫渊和那年轻人拥抱后,又兴奋地说了几句,便带着人一起朝思安走回来,仿若他们刚刚的对峙没有发生过一般,简单为她和那年轻人做了介绍。 那人果然是云中侯高昱高小侯爷,思安连忙行礼:“谢思安见过小侯爷。” “小谢先生快不必多礼。”高昱清隽的脸上笑意盈盈,丝毫没有权贵架子。 “小谢先生,”卫渊待他们见过礼,接过话继续道,“年初我便让阿昱悄悄去陇西买马,这次他为我们带回了三千匹战马,完全可以弥补我们在介休和霍邑两次大战中的损失了!” “三千匹战马?”思安终于明白卫渊在等什么了,同时也吃了一惊——一是诧异于卫渊这么早就已布局此事,二是自陇西之地被李睿割据后,大齐就一直缺战马,没想到高昱竟一次带回了这么多。 “嗯,都是良马!”高昱有些小得意,“我费了不少心思,转了几道手,分了好几批,才从那些马贩子手上买到这么多战马,而且价格也没吃亏太多,小渊给我拨的买马钱可都没花完呢!” “就知道你能办成!”卫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又转向思安,“小谢先生,一会儿我便会传令全军明日拔营,北上隰城,你先与我去大帐内将公文都处理了,然后尽快回介休衙署把这消息带给林先生,让他将城内诸事都交接予那长史吧。二位明日一早来与我们汇合即可。” “是。”思安应了一声,跟在他和高昱身后向大帐走去,心中微微有些恍惚,刚刚卫渊还让她觉得和上辈子如此不一样,这会儿表现出来的思虑和谋略,却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第二天卯时正,思安便和林先生到了城外大营。大军已经整装待发,他们向卫渊点头致意后,仍像之前一样,驱马走进他身后不远处的队伍里。 刚找着位置,高昱骑着一匹通身雪白的骏马走了过来,思安以为他是来和林先生打招呼的,不想聊了两句后,高昱反倒与她攀谈起来。原来他昨晚听卫渊说了她的几件大功,特意来表达对小谢先生的欣赏与敬佩之情...... “改日定要与小谢先生促膝深谈一番,可好?”最后,高昱笑着问道。 “那是我的荣幸,小侯爷。”思安也对他莞尔一笑。 “好,那就说定了!”高昱声音轻快,“我先去前头了,晚些再来找二位。” 思安对他点点头,看着他勒马走回前面后,与卫渊并辔而行,有说有笑,两张同样年轻朝气的脸庞被清晨的初升旭日镀上柔和的金辉。 “真好啊,”林先生也望着他们,感慨道,“大将军和小侯爷都是少年英杰,未来大有可为,我们何其有幸,能遇明主!” 大有可为?思安心里有些悲哀,高昱半年后就要死了。虽然才刚认识,但她已有些欣赏高小侯爷,他和卫渊不一样,卫渊在那几分率真之外,还有着让人绝难以忽视的威严和深深的思虑,而高昱望着她时的目光很纯净、很亲切,他应当是个聪明却性情简单的人,这样的人是少见的,也是可贵的。 只是高昱看上去如此健康,怎么会突然生病暴毙呢?还有,看他刚刚和林先生说话时熟稔的样子,更可以确定林先生是卫渊的心腹,到底为何上一世林先生始终不曾出现,甚至在卫渊最难的时候,也从未提到过他?她熟悉的卫渊又为何是那样的性情? 一连串的疑问袭上心头,思安暗暗叹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要尽快找时机离开就好。 - 介休与隰城相距不过百里,大军行了一天半就到了隰城附近。 卫渊下令安营扎寨后,便亲自带着二十余骑去隰城外侦察情况,没成想,在城西突然与叛军的巡逻队遭遇。幸好他所带的皆是精兵悍将,以少对多也丝毫不怵,二十余人反将那一百多人的巡逻队全歼,其中鲁广和老八护主尤为悍勇,卫渊本人也射杀了十数人。 这一行人回营后,营中众人看着他们满身血迹来不及心惊,就听卫渊道突厥大将阿史那贺达已到了隰城,且他料定贺达会在今夜突袭。 诸将闻言皆是心中一凛,卫渊却又安抚说突厥骑兵数量必定有限,不必担心,接着,他便将路上已想好的防卫布置和设伏计划一一与众将细讲。 到了这天夜里三更时分,几千突厥铁骑果然伪装成叛军突袭大营。结果自然可想而知,突厥人损兵折将。幸亏那阿史那贺达一发现我方早有防备,就及时撤退,才不至于全军覆没,而候在几里外的叛军一看突袭没成功,也不敢前来接应,偷偷撤回了隰城内。 第二日,卫渊便再次召集诸将到大帐商议。思安到时,牛蒙正在热心求教:“大将军,你怎知突厥骑兵的数量必定不多?” 卫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刚进来的思安:“小谢先生可知其中缘由?” 思安略一斟酌:“过去两年,突厥人给刘怀远提供了大量马匹和兵器,但却始终不肯明面上派兵,这说明木沙大可汗出于各种考虑,还不愿与我大齐正式开战,眼下他只想当渔翁。一个刘怀远输了,他还可以培植第二第三个刘怀远,只要大齐一直内乱,圣上为了换突厥不出兵,就不得不连年增加岁币,而北方其他蠢蠢欲动的势力也一定会见机以利益结交突厥。阿史那贺达自然也深知其中道理,所以必不敢带太多人来,否则引起两国交战,他就不好交代了。” “说的不错。”卫渊赞赏地点点头。 “但我不明白,”思安又道,“我听说阿史那贺达并不算木沙大可汗亲信,平时就颇受猜忌,这次夜袭无论成功与否,回去后定然都会受到责罚。如果我是他,就绝不会这么做,大将军何以那么确定他会来?” 卫渊弯了弯唇,大方释疑:“有三个原因,一是阿史那贺达在突厥人中号称战无不胜,早就想与我较量一番,二是那宋辉吃了霍邑和介休两次大败仗,回去后难以向刘怀远交代,也定会想尽办法挑唆正在马邑的贺达,至于第三嘛,我事先得了消息,贺达私底下已经投靠了突厥六王子一派,而六王子的母亲正是极受木沙可汗宠爱的撒娜可敦,所以他这次回去最多受几句责问,伤不到底子。” “原来如此!”牛蒙恍然大悟,马上又问,“不对啊,大将军怎么知道那贺达想与你较量?还有他投靠六王子的事,在突厥内部应该也还是个秘密吧?难不成大将军的细作已经如此厉害了?” “一般细作不会有这本事,大将军恐怕是未雨绸缪,早早就买通了突厥内部某个高官吧?我猜是出征之前的事了。”思安也问。 “小谢先生果然聪慧,”清澈的声音响起,高昱撩起帘子,和林先生一起从帐外走了进来,“这是一年前小渊让我去办的事,花了重金,差点没把晋王府给掏空了!” “好在这钱没白花!”牛蒙拊掌大笑,“大将军果然深谋远虑,老牛我服!” “不过是想得周全些罢了。”卫渊也笑道,“人都到齐了,我们商议正事吧。” 正事自然是指攻取隰城,隰城再往北就是刘怀远的老巢太原府了,这一战极为关键。林先生、牛蒙、高昱、王槐等人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卫渊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根据斥候前几天的消息,刘怀远又分了太原的一部分兵力增援隰城;突厥人那边虽不会明面出兵,但未必不会派人伪装成叛军,他们的战斗力昨夜大家已经见识过了,即使只有两三千人也极难对付;而石州还在叛军手里,也就意味着我们无法彻底断绝马邑粮道。诸位的计策都很好,只是考虑到以上几点,没有两三个月恐怕都攻不下隰城。” “大将军是想速胜?但以当前形势,速胜怕是很难呐。”林先生道。 “我心中倒是有一计。”卫渊又沉吟了片刻,“刘怀远分兵隰城之后,太原城内必然兵力不足,不如就由小侯爷和王将军带着三万大军留守在此,每日佯装攻城,迷惑敌人,而我和牛将军则带两万精兵绕道仪州,直取太原。此计一旦成功,刘怀远就再无立足之地,一月之内,河东尽可收复。” 可这计策太冒险了! 思安很是诧异,她记得上一世,卫渊并没有用这般激进危险的计策,难道是因为她的原因,让介休一战提前大捷,改变了事情原本的走向吗? “这是不是过于冒险了,大将军?”果然大家都有同感,牛蒙打头问道,“先不说会不会被隰城内察觉,仪州如今也还在刘怀远的控制之下,一旦绕道时被发现行踪,隰城、太原、 10. 拥抱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翌日一早,高昱和王槐依计在隰城外夯土建起高台,又派出士兵砍伐树木制作冲车、云梯等,先将攻城的戏做足了。等到天色一黑,卫渊和牛蒙便带着两万精兵悄悄出发了,林先生作为军师随行。 “顺利的话,五六日,他们就可到达太原城外。”望着那两万人渐渐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后,高昱说道。 思安转头看他:“此计实在凶险,小侯爷就这么确信他们不会被发现吗?” “我相信小渊,即使被发现了,他一定也有办法应对,”高昱对她温颜一笑,“而且这家伙从小到大,运气都好得出奇,放心吧。” 运气好得出奇吗?可上一世到后来,却是什么坏事都被他碰上了,这一世,战事走向已因自己生了变数,也不知道卫渊的运气会不会受到影响。思安默默想着。 “走吧,小谢先生,”高昱又道,“我们回去对弈一局,如何?” “嗯。”最后看了一眼军队消失的方向,思安转身随他一起朝营帐走去。 接下来几天,高昱和王槐每日早上开始攻城,到傍晚时分便鸣金收兵,同时加强了营地周围的巡逻,防止被叛军斥候发现异样。 而晚上,高昱就找思安对弈或聊天,一开始两人主要聊些对战场和时局的见解和对策,后来熟了些,也说许多其他的闲话。高小侯爷心胸敞亮,性情乐观亲和,与他交谈,让思安心中的忧虑减轻了不少,听他说起与卫渊少时干过的傻事糗事,更是常常让思安忍俊不禁。 只是那王槐见他们二人交好,似乎对思安愈加讨厌,每次碰到,总要冷嘲热讽她身份低微、阿谀奉承之类。思安不欲再得罪他,次次只低着头受了这些奚落之词,也从不对高昱说起。 就这么到了第六天,这天吃过晚饭,高昱仍如前几日般,找来思安下棋,正下到一半,帐外突然传来疾声通报:“求见侯爷,十万火急!” 高昱与思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不好的预感。 “进!” “侯爷!”话音刚落,一个浑身滚满了污泥的士兵冲了进来,跪倒在地,双手递上一封信,“两日前,我军被仪州的叛军发现踪迹,仪州刺史联络太原和隰城,已将大将军和牛将军他们围困在了马岭西北处,请小侯爷速去救援!” “什么?!”高昱一惊之下站了起来,思安亦是心中一紧,果然还是太险了。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营的?”高昱迅速镇定下来,从那兵手中接过信后,边看边问道, 那士兵答得毫不犹豫:“小的名叫刘壮,飞虎营,鲁广鲁校尉麾下。” “确实是小渊的笔迹。”高昱皱眉看完信递给思安,对帐外道,“速请王将军、李将军等前来商议!” 只一会儿,王槐等几个留下来的大小将领便匆匆赶到,听那士兵将话再说了一遍,将信传阅一圈后,王槐立刻请命:“小侯爷,既如此,请允末将带一万人马前去救援大将军!” 高昱没有马上答应王槐,而是又问了那叫刘壮的士兵几个问题,那刘壮一一作答,皆是毫无犹豫。 “侯爷,军情如火,耽搁不得啊!”级别低些的李将军见状忍不住催道。 高昱眉头皱得更紧,疾步踱了几圈,却仍是没有应允。 思安心里也极为着急,但她知道在场的人中,高昱无疑是最关心卫渊安危的,此刻没有马上下决断,只怕一是因太过相信卫渊而直觉怀疑消息的真伪,二是他受卫渊之托责任重大,担心中了叛军的调虎离山之计,这才陷入了犹豫。她又想了想,站起来走到那叫刘壮的士兵面前,问:“之前在介休,军中比武,鲁校尉连胜十六场,你可在旁观战?” 那士兵抬头疑惑道:“禀小谢先生,当时小的就站在场边,但小的记得鲁校尉并不是连胜,第八场时他败于大将军手下,且他总共赢了十八场才是。” 几个信息都对上了,思安看向高昱,高昱也看了她一眼,然后对那士兵道:“你先下去吧,日后必有重赏。” “是,谢侯爷!” “小侯爷,”王槐也听明白了,等那士兵退出去后,再次抱拳请命道,“这报信之人的身份既已确认,信也是大将军亲笔,便没什么可怀疑的了,请准末将领兵前去救援!” “不,”高昱又疾步踱了两圈后,终于下了决定,“王将军替我守住大营,本侯亲自领兵去救。” 王槐:“可是,侯爷......” "王将军,"高昱打断他,“这几日攻城,损失颇多,我再带走一万人,营中就只剩八千多人可战,你务必做好布防,以防叛军趁虚而入!” “......是。” 半个时辰后,高昱点齐一万士兵,以李将军为副将,一起向马岭西北方向急行军而去。 - 思安脸色煞白地回到自己帐中,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仅是担心卫渊的生死,也更加自责之前不该献计,虽然以更小的损失提早取下了介休,却搅乱了事情原本的发展。 一夜没睡好,隔天早上她便起得晚了些,走出营帐时,忽然发现高昱派来保护她的四个士兵都不见了,她略一想,就猜到是王槐不满自己一再被留守,故意将气撒到她身上,将人都调走了。这倒是弄巧成拙,她若趁此时机逃跑,十有八九能成,可是想起那天她给卫渊的保证,还有眼下大军的处境......思安叹了口气,至少,要等确认卫渊安全突围之后吧。 但谁也没料及,还未等到卫渊和高昱的消息,大营里先生了变故。 高昱离开后的第二天夜里,思安刚刚入睡,耳边忽然模模糊糊听到了远远的喊杀声,紧接着就又听帐外有人在喊“敌军夜袭!起来!快起来集合!” 她一下惊醒,飞快披上外衣穿上鞋走出帐篷,外面已是一片兵荒马乱,到处是惊惶奔走的士兵。再往远处看去,大营东北边已起了火,火光中无数的骑兵正四处横冲直撞! “别乱跑!去大帐那边听王将军指挥反击!快!”刚刚那声音又喊道,可惜只有极少士兵听他的话往大帐方向去集合了,大部分人都只顾往叛军袭来的反方向逃去。 思安一把抓住一个从东北边跑过来的士兵:“去大帐那儿听王将军指挥反击,没听到吗?!” “反击什么?叛军主力都来了,我们只有这么点人,不跑就是等死!快放开我!”那人用力想甩开她。 思安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不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叛军主力根本不在隰城!” “我亲眼看见叛军的先头骑兵就有几千人,后面还跟着黑压压的步兵,少说也有上万人!滚开!”那人急了,猛得将思安推开,继续向前逃命。 中计了?果真是调虎离山?这么说卫渊有可能根本就没被围,可那报信的士兵身份明明没有问题啊?! 思安心中一凉,但已来不及多想,她看到远处一队敌军骑兵正越来越近,被追逐的大齐士兵们或是中箭倒地,或是被马上的人砍瓜切菜般轻松刺穿后背前胸! 只怔了片刻,惊慌的情绪马上驱使她也跟着其他人奔逃起来! “啊!” 才跑了没一会儿,她旁边的一个士兵突地短促叫了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思安侧头一看,那人后脑上正插着一只羽箭,她再往后望,发现跑在最前面的那骑兵正对着自己再次拉满了弓! 思安倒吸一口凉气,发足朝前方两个帐篷之间狂奔起来! “呲!”那一箭射在了帐篷上,紧接着,第二箭第三箭都射在了她刚经过的帐篷上。思安明白那骑兵是盯上自己了,根本不敢再回路中间,只在帐篷间穿梭。 “咻!”第四支箭将将从她耳边飞过,箭羽擦到了耳尖,思安吓得腿一软,一下跌倒在地。她惶然回头,只见那个骑兵离自己已只有数丈远! 怎么办?她还不想死!情急之中,思安瞥到了身侧立着的一根拴马桩,这大概是哪位将军的帐篷,她脑中电光一闪,立刻脱下黑色外衫拧成长条,将一端系到了拴马桩上。 那骑兵离她只有一两丈远了,思安猛得扑倒在地,双手紧紧拉住外衫的另一端高高举起!此处正是火光阴影处,那骑兵速度又太快,根本看不清路面上的黑色障碍,就在他抽出佩刀砍向思安时,马前蹄猝然绊到了衣绳,马背上的人被甩了出去! 思安被那马摔倒时的大力往前拖了一段,而后迅速爬起来,正想拔腿就跑,却见那被甩下马的骑兵竟没什么大碍,骂骂咧咧地也爬了起来,捡回长刀向她追来,但显然摔得不轻,速度虽快,步子还摇摇晃晃的。 思安心一横,从靴筒里拔出藏着的匕首,趁那骑兵又一个趔趄的时候,突地矮身撞了过去! “直娘贼!”那骑兵不防被撞到在地,刚骂了一声,一把锋利的匕首“噗”的插进了他的左胸,结实的身体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再动弹了。 思安全身冷汗,双手直发抖,几乎握不住匕首,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亲手杀人,还是以最直接的、最血淋淋的方式。 “追、追上来了!” “他娘的,别喊,把人引过来了!” 这时,几个惊慌的士兵边喊边跑着经过,马蹄声开始震颤着地面,是后面大队的叛军骑兵追过来了!< 11. 暧昧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她醒了,去把饭菜热一热端过来,再请军医过来一趟......” 思安迷迷糊糊地听着耳边的说话声,慢慢睁开了眼,盯着帐顶看了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中军大帐里——昨夜,卫渊一路把她抱回来安置在这儿后,便又匆匆离开了,而她早已疲累不堪,手臂上的伤又流了许多血,只强撑到换了身衣服就昏睡了过去。 “小谢先生,请先洗漱。” 刚刚那声音又响起来,思安缓缓转过头,见十一正端着洗漱用物候在床边。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左臂上的伤口一阵钻心的疼,疼得她彻底清醒了,也疼得她一下想起了昨夜的险境,心里一阵后怕。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大将军呢?”她定了定神,用没受伤的右手撑着身体艰难地坐了起来,边问边侧过身就着十一的伺候洗漱。 十一仍是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午时,大将军追击叛军直至天明,回来后,见小谢先生还在睡,便也去休息了。” “他在哪儿休息?”思安将擦完脸的帕子放回水盆里,想到自己正占着卫渊的帐子。 十一:“睡在小侯爷帐中。大将军交代过,现在营中混乱,小谢先生情况特殊,只管在此处休养。” 思安微愣,明白十一也知道自己是女子了,所以刚刚才避嫌没有扶她坐起来。她思索片刻,又问:“你们不是被围在马岭吗,怎么回师如此之快?” 十一正要回答,一个亲兵端着饭菜进来了,他便先将一张小桌子放到床上,又将饭菜一一在小桌上放好,这才继续用毫无起伏的声音答话: “大将军带着大军只用了三日就赶到了太原,并未被围。到达的当天夜里,我们未做休整即直接攻城,太原城毫无准备,两日便被攻破,但城内却没有发现刘怀远的踪迹,且仪州和石州方面派来的援军并不多。大将军察觉出不对,猜到刘怀远是想孤注一掷,用调虎离山之计,暂且放弃太原,转而回攻我们在隰城外的大营,所以大将军留下牛将军和三千兵守太原,自己则带着一万五千人迅速回援。” “原来如此,”思安没想带卫渊竟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只用三日就到了太原,她喝了口汤,再问道,“你们在回来的路上和小侯爷相遇了吗?” 十一:“是,大将军料到叛军会诱小侯爷走仪州,然后在马岭设伏,于是一夜急行,提前赶到马岭,将伏军全数歼灭,这才与小侯爷相遇,一起回师救援大营。刘怀远和宋辉见我们这么快赶回,知道大势已去,率先丢下军队往北逃窜,大将军和小侯爷追袭至天明方回。” 思安握着汤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刘怀远此计确是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好计,如果卫渊没有马上察觉问题,或者没走马岭回师,又或者在马岭被多拖半夜,叛军就能在消灭大营的军队后,将卫渊、高昱和牛蒙三人所带的军队分割开来,然后只需等他们粮草断绝,熬也能将大齐的几万军队熬没了。 可这计策中间必须有最关键的一环——调虎离山,那就得把围城的军队调出去,那天来报信的叫刘壮的士兵和卫渊的亲笔信究竟是怎么回事? “飞虎营下是否真有个叫刘壮的士兵,可确认过了?”吃完饭,小桌撤下去后,思安又问。 “确有此人。” 这次回答她的却不是十一,卫渊带着笑意从大帐外间转了进来:“这刘壮确是鲁广手下的兵,他在行军中途就失踪了,昨夜又被他趁乱跑了。” “是被刘怀远收买了?”思安循声望向他。 卫渊缓步走到床边:“恐怕不是,若是刘怀远的人,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发挥作用,而且飞虎营都是我平羌乱时的旧部,这人更像是有人早早埋好的钉子,到了最后时刻才决定启用。还有那信,能将我的笔迹模仿得连阿昱都看不出来,绝非几日之功。” 这正是思安最不想听到的,其实她也已猜到了刘壮背后是大齐朝中的势力,也许,就是那个人的授意。 “大将军可有什么头绪了?” “还没有,这事小谢先生不必多费心,我会让人好好查的。”卫渊说着,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一双星眸笑眯眯、亮晶晶地看着靠坐在床头的人。 思安被他看得怔了怔,旋即朝霞般的红晕漫上脸来——她突然发现,十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了,此刻这里只剩他们二人,而她正穿着卫渊的亵衣,睡在卫渊的床上,她还不合时宜地记起来,昨夜卫渊把她抱回大帐后,她由于惊吓过度,一直搂着卫渊的脖子哭着不让他走。 “伤口痛吗?”卫渊的声音低了些。 “上了药已经好多了,多谢大将军关心。”思安垂下眼睫,脸微微转向里侧。 “那就好。”卫渊看着她红红的耳朵尖停顿片刻,“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思安又是一怔:“当然没有。” 卫渊轻笑道:“你别骗我,你小时候是不是去过京城,或者幽州,我们一起玩耍过?因为我忘记了,所以你气我,故意不告诉我,是不是?” “京城和幽州我都没去过,”思安听得有些哭笑不得,她还从来不知道卫渊如此会自我臆想,“大将军怎么会这么想?” 卫渊:“那你昨夜,为什么一直喊我王爷?” “.......”原来是因为这个,思安明白过来,她昨夜是把他当成了上辈子那个卫渊,可这要怎么解释,似乎怎么都解释不通,“大将军不就是王爷吗?” “可在军中,大家都只叫我大将军,”卫渊正色道,“你不也向来都是这么叫的吗?之前,你可从来没叫过我王爷。” “......”思安犹豫了一下,依旧垂眸,“昨夜是我情急之中乱喊的,大将军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叫就是了,还请大将军不要再刁难我。” “你......好好说着话,你怎么又耍无赖?”卫渊的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失望,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失望的究竟是什么,“次次都这样,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思安心知确是自己理亏,可无法解释,就只能继续狡辩:“哪里是我耍无赖,明明是大将军每次都拿些莫须有的事来逼问我。大将军是觉得你昨夜救了我,便可以随意扭曲我的意思吗?” “你这话可未免太失公平,”卫渊又被她惹得有些生气,“是我在刁难你、欺负你吗?你自己就没有故意瞒着我什么吗?” “我......”思安抬头看向他,可目光刚一相触,两人竟不约而同地都立刻移开了眼,脸上也都同时泛起了红晕。 “......” 12. 亲吻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卫渊离开后,思安坐着想了阵心事,之后便让十一找了卷书来打发时间。 到了傍晚时分,高昱来了,他一坐下,便为自己离开时考虑不周,差点累思安丢了性命自责了一番。 和卫渊连道歉也是强势的不同,小侯爷亲切温和的态度可要让人舒服得多,思安连忙也为自己误导他相信了那刘壮的话道起歉来,两人互相抢着揽了两轮责后,相视一眼,不禁一起笑了起来。 接着,高昱又说了些外面的情况,思安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卫渊最后还是没有接受她的建议,下午已下令让李将军去攻仪州了,石州则交给了另外一位副将。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如果是她熟悉的那个卫渊,必然会出于利益考量,将这美差交给王槐,送王家一个顺水人情,但现在这个十八岁的卫渊,大约,那几分率真并不是装出来的吧。 高昱只呆了不久就走了,思安吃过了晚饭,觉得手臂上的伤疼痛难忍,心神也因昨夜惊惧颇为疲累,这天便索性早早睡下了。 第二日,在卫渊的安排下,她从城外大营搬去了隰城官署后院继续养伤。 再之后的事都水到渠成、意料之中: 五日后,仪州传来大捷的消息。 八日后,思安随卫渊和高昱到了太原。 十日后,石州也被收复,至此,整个河东地区重新回到大齐朝廷的掌控之中。 十五日后,隆化皇帝的旨意被快马加鞭送达太原——晋亲王卫渊平叛有功,加封骠骑大将军,遥领河南牧;原晋州刺史沈柏岭因主动归降且劝降有功,升任太原刺史。其余有功人等,待回京后再行封赏。 圣旨到达的第二天上午,思安用过早饭,坐到窗口,开始思索接下来的事。之前,她为了不再与卫渊有什么牵扯,总想着偷跑,却都没有成功,如今似乎也不必再跑了——战事一结束,她也就没有了谋士的价值,不若直接向卫渊表明她无意随他班师回京。卫渊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反对,到时他们天南海北,自然就不会再有瓜葛。 但,想到这些时日,卫渊下意识的亲近,她心里又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如果...... “咚咚。” 正想着,房门被敲响了,思安回过神来:“谁?” “我。” 卫渊的声音。思安略有些吃惊,最近卫渊被战后繁杂的军务公务缠身,通常午饭或晚饭时才能抽出一点点时间来找她,可现在才辰时不到。 不过,这也许会是个把事情说开的时机。她起身走过去打开门,让到一边:“大将军怎么这时候有空过来?” “沈刺史已经正式接任,这城中就没我什么事了,”卫渊笑着迈进房里,“而且我也有正事找你。” “什么?” “给。”卫渊将手中的折子递过去。 思安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卫渊写的请功奏表,她一眼看到自己的名字也在其中。 “你这次立的功劳不小,”卫渊声音轻快,“虽然身为女子,无法授封官爵,但我可以请陛下多赏赐你些金银财物,再给你父亲追封......” “我不需要封赏,”思安合上奏表,打断了他的话,“请大将军把我的名字除去吧。” 卫渊一愣,疑惑道:“为何?你如今孤身一人,不想有家财傍身吗?而且你父亲当年不也是想出仕为官吗?” 思安:“多谢大将军好意,但我父亲绝不屑于这样得来的官职,至于我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有太多财产、惹人注意未必是什么好事,更何况我也不想进京。” “你是担心这个吗?”卫渊松了口气,复又弯唇,“怎么会无权无势?等你进了京,可以住在晋王府里,我便是你最大的靠山,没人敢欺你。” “大将军,”思安抬头看着他,“我说了,我不想去京城,若将军真心觉得我有功,就请尊重我的意愿。” 卫渊俊脸上的笑意褪去了,拧起眉:“那你要去哪儿?” “留在太原,”思安想了想,没有如实说出回临安的打算,“有沈刺史庇护,我可以在这儿生活得很好。” “可,”卫渊迟疑了一下,“你那陈家夫婿现在京城呢。” 听他提及此事,思安眼里黯了黯:“这么多年,陈家从未来找过我,想来对这门亲事也并不上心,我又何必上赶着?还不如托沈刺史重新为我物色一户好人家。” “你......”卫渊语塞,负手在房里踱了两圈,“你就这么随便嫁人吗?” 思安叹了口气:“大将军,这是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之前大将军要我随军,是认为我能有助于战事推进,如今战事已经结束,还请将军还我自由吧。” “不行!”卫渊脱口道,“虽然战事已经结束,但你身上还有疑点没解释清楚呢,那便是有隐患,我不能让你留在太原。” 这话一出口,过去十几日,两人之间微妙暧昧的气氛被彻底打破了,又回到了原先那种隐隐对峙和猜疑的关系。 “大将军,你又拿莫须有的事来疑我,到底是谁在耍无赖?”思安无奈道。 “怎么是莫须有?那你告诉我,你一开始为什么三番两次要跑?那天夜里,你为什么叫我王爷?还有,哪有人立了大功,放着赏赐不要的?”卫渊越说越理直气壮起来,“都是可疑之处,你之前那些蹩脚的狡辩可骗不了我。” “大将军刚刚还要为我请功,这会儿却又这样怀疑我,不觉得自相矛盾吗?” 卫渊:“没什么矛盾的,一码归一码,你立了功,自然该得赏赐,你身上还有疑点,自然也要查,也要提防。” “提防?”思安抬起清亮的眸子盯着他,“大将军不是还要帮我找陈家吗?如果找到了,我便要嫁入陈家,将军要怎么提防?” “......等找到了,我自然也会提醒他小心你。” “呵,”思安几乎要被这番强词夺理逗笑,她听出来了,卫渊分明已经打定主意不会放自己自由了,“好,那我就随大将军进京,还请大将军遵守诺言,尽快帮我找到陈家,好让我早些嫁人。” “......”卫渊哽了片刻,只觉自己每次一番好心最后却总在她这落的个满肚子气,他哼了一声,“本将军自然会遵守诺言,三日后便班师回朝。” 说罢一把抢过还捏在思安手中的奏表,气冲冲地转身出了门。 思安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想着再次逃跑的可能性,最后还是长长叹了口气,这次之后,卫渊只会让十一看她看得更紧。 既然无论如何躲不过,那就进京吧,也许嫁给陈沅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要,别再让她遇到那个恶毒至极的女人。 - 大军班师回朝前,卫渊举行了一次庆功宴,这一次,他没去城外大营,而是留在太原城府衙内宴请大小将领和河东各家及时归附的豪族,这也算是为沈柏岭压场子了,能让新任刺史日后好行事许多。 因着前天不欢而散后,卫大将军的态度就别别扭扭的,而且还莫名其妙夹杂了几分委屈,思安本不想参加这场庆功宴,但奈何抵不住沈柏岭和牛蒙一再热情相邀,当天晚上她还是坐在了席上。 不过幸好,这晚没什么人来灌她酒,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新任骠骑大将军和太原刺史身上,尤其是作为大齐开国以来第三位受封骠骑大将军的卫渊,从宴会刚开始就一直在被敬酒。 城内的庆功宴和大营里有所不同,除了美酒佳肴更甚,还有歌舞丝竹助兴。酒过三巡后,歌姬舞姬们,还有貌美些的侍女,便三三两两靠进了这位将军那位老爷的怀里,卫渊和高昱两个年轻英俊又身份高贵的,自然成了最大的香饽饽,可那身段诱人的花魁舞娘几次向卫渊暗送秋波,却都没得到回应,想借倒酒投怀送抱,也被卫渊巧妙的躲开了,看得思安有些好笑。 酒宴到了亥时,大半的人都已有了醉意,思安见牛蒙和沈柏岭也醉得顾不上自己了,便寻机悄悄出了宴厅。 这日正是十五,一轮满月高高挂在天际,她站在厅外听着身后的喧闹,抬头看了片刻。 花好月圆,可她两世却都是孤身一人。 轻叹一声,思安沿着连廊往府衙的后花园走去,打算散散身上的酒意就回房休息。 “谢思安!” 刚走进花园,身后就传来一声呵斥。思安吓了一跳,转过头,见本该在前面喝酒的卫渊正站在花园的月拱门那一边。 “你要去哪儿?是不是又想跑?”卫大将军绷着脸问道。 “大将军,”思安微微蹙了蹙眉,“这是在太原城里,城门都关了,我往哪儿跑?更何况你不是派了人暗中跟着我吗?” 卫渊:“你诡计多端,谁知道是不是又想了什么逃跑的法子?” 这指控可真是莫须有了,思安想翻白眼:“有用时便说是足智多谋,没用了就成了诡计多端,连散步都能被怀疑,这就是大将军的用人之道么?” “你别管我什么用人之道,你就说,你为什么总想跑?”卫渊走进月洞门,停 13. 醋意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醒了?” “阿昱?”卫渊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看了眼古雅的摆设,发现是在太原府衙自己的房中。他皱着眉揉了揉宿醉后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望向站在窗口的人,“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我还想问你呢,”高昱走到床边,“昨夜你不是去找谢姑娘了吗?怎么后来被十一扛回来了?” “我......”卫渊迷茫了一会儿,他记得昨天自己正和河东那几个豪族的家主喝着酒,突然发现谢思安不见了,第一反应就是这女人又要跑,于是就拉了阿昱帮忙应付,自己出去找人了。然后呢?哦,好像是跟着她到了后花园,质问她是不是想偷跑来着,接着他们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不知道怎么,就一起倒在了草地上,再然后...... 卫渊蓦地一阵血气上涌,他记起来了,再然后,他们就亲上了,就这么亲上了! “你脸怎么红了?”高昱惊奇地看着他,“我问你怎么会被十一扛回来的?” 怎么会被十一扛回来的?卫渊只觉得脸上又是一阵发热,他记得谢思安的唇软软的,舌也软软的,嘴巴里香香的,他越亲越舒服,整个人仿佛飘到了云朵之上,轻轻盈盈的,脑袋里也轻轻盈盈地越来越困,然后,他好像,好像就那么趴在她身上睡着了?!所以说,应该是谢思安把十一叫出来的? “我的天......”想到这儿,他一把捂住脸,太丢人了,谁会亲嘴亲睡着?!而且那可是他第一次和人亲嘴...... 不对!第一次?卫渊突地脸色一变,他又记起一些细节来,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昨天一开始他是不会吻的,后来,好像是谢思安一直在引导自己。可谢思安,她是怎么会的?而且她分明还很熟练的样子!这分明,分明是和别人亲过!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昨晚发生什么事了?”一旁的高昱看他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更加好奇了,连声问道。 “......没,”卫渊心里一阵不舒服,可不知怎么,他并不想把这事告诉高昱,只好编了个理由解释,“没什么事,昨晚就是酒喝多了,和谢思安说了几句觉得困得走不动,便喊了十一出来帮忙。” 高昱一脸狐疑:“就这么简单?那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我哪有生气?就是被宿醉闹得头痛。”卫渊下了床,见房内已经备好了洗澡水,也不介意高昱在,直接脱了个精光,露出一副宽肩蜂腰、肌肉匀称的好身材,然后长腿一抬,跨进浴桶里。 高昱跟着走到浴桶边,自己这好朋友有没有生气,他还是看得出来的,但他并不戳破,只继续问道:“那你和谢姑娘说什么了?” 说起这个,卫渊动作一顿,又想捂脸了,他现在已经全回忆起来了,昨天他是真喝多了,压根没跟谢思安正经说上什么,光一个劲儿地问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了,简直蠢透了!不,不仅是蠢,还搞得他跟个怨妇似的! 可这些话也没法和阿昱说,他只好一本正经继续瞎编:“就是问她是不是又想偷跑,她不承认,我便告诫了她几句。” “哦?”高昱站在桶边看着他。 卫渊头更痛,他这好朋友虽然性情温和,但有时候吧,被他这么盯着看也让人挺有压力的:“真的,没说其他的。” “好吧,”高昱没再追问,沉吟了片刻,又道,“其实放谢姑娘走又如何呢?说到底,她也没做什么不好的事。” “阿昱,”卫渊眉心一皱,“我不是和你说过嘛,她身上有很多疑点,不解释清楚,不能放她走!” 高昱:“依我看,你说的那几件事确实有解释不通的地方,但看上去也没什么大干系,而且以我和谢姑娘的交往来看,她品性清高,并不像有什么坏心思的人。” 卫渊烦躁地扑了两下水:“你可别被她骗了,越是这样的人,隐藏得越是深,必须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高昱不说话了,眯眼盯了他一会儿后,突然问道,“小渊是不是喜欢她,所以才不想放她走?” 卫渊一愣,立刻否定道:“胡说,我怎么会喜欢她?” 谢思安不喜欢他,一心想离他远远的,他怎么可能上赶着喜欢她呢?而且他一个大男人都知道洁身自好,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却早不知跟哪个野汉子亲过嘴了,这样随便的女人哪值得他喜欢,想到这儿,卫渊哼了一声,又补充道:“我堂堂晋王爷、骠骑大将军,将来要娶的定是贤良淑德的高门贵女。” “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你怎么还扯到娶妻上去了?”高昱颇为无语,“论身份,她当然不可能做妻,但你真要是喜欢,把她收了做个侧室不也挺好吗?那陈家想必也不敢说什么。” “她那性子可不是愿意做妾的。”卫渊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高昱:“你晋王爷的侧室能是一般的妾吗?亲王侧妃可比一般大户人家的正妻还高贵几分呢。” “哗啦”一声,卫渊猛得地从浴桶里跨了出来,取下架子上的长棉帕:“好了,阿昱,什么收不收的,扯远了,我又不喜欢她!” “行行,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吧。”高昱见他不愿再说,摇了摇头,搭把手替他擦干后背的水珠后,换了个话题,“明日班师的各项事宜都定得差不多了,我再和你详细说说吧?” “好。”谈起正事,卫渊的脸色立刻正常多了,一边听高昱说着,一边也不叫人伺候,自个儿开始穿衣服。 等他换上了一身玄青蟒纹锦袍,束完发戴上金冠,又在外间吃完早饭时,班师的事也谈得差不多了。 “大将军,”这时,门外亲卫禀报道,“沈刺史和小谢先生一同求见。” 卫渊立刻感觉到高昱看好戏的目光,他顿了顿,作出风轻云淡的样子对外面道:“让他们进来吧。” 房门打开了,沈柏岭和谢思安一前一后走进来行礼:“拜见大将军,侯爷。” “不必多礼,”卫渊的话是对着沈柏岭说的,视线却不自觉地瞟到了谢思安泛着淡淡胭红的嘴唇上,“两位一起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柏岭满脸堆笑地开口:“有一事相求,大将军是否记得下官帐下还有一名幕僚叫作孙文锦,表字少章?” 卫渊:“自然记得,我知道沈刺史去慈州和隰州劝降时,他都一起去了,所以这次的请功奏表上,也有他。” “大将军果然明察,”沈柏岭听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高兴道,“这孙文锦在下官帐下也有几年了,为人正直,颇有几分才能。他对大将军仰慕已久,因此托下官和小谢一起向大将军求个恩典,希望能随将军一道进京,在晋王府谋个差事,为大将军效劳。” “原来是这么回事,”卫渊明白了,对他笑笑道,“两位特意前来作保,人定是错不了的,只是他既有才,在我府里做个幕僚未免屈就了,不如我举荐他去六部任个差遣?” “下官原也是这么想的,但少章说如今朝中局势复杂,他无甚根基,去了六部也难有作为,还不如为大将军效力。”沈柏岭说完,又想起什么,补充道,“正好,他和小谢向来要好,到时在王府也有个伴。” “哦?”卫渊本来都要同意了,突然听到这后一句,脑袋里某根弦一动——难不成孙文锦就是和谢思安亲过嘴的那个野男人?他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爽,立即问道,“既然小谢先生和他要好,那你觉得他去哪儿更好啊?” 谢思安被点到名,长长的眼睫抬了一下,又迅速垂下:“少章想得清楚,又心向大将军,若能如愿,自然更好。” 卫渊被她那一眼看得更加心浮气躁,什么心向他,根本就是谢思安知道自己不得不跟他进京,所以想把老相好也带上,好在他的王府里再续前缘,而且为了这老相好,她居然还拉上了沈柏岭!哼,他可不会让他们如愿,别说进王府了,孙文锦连京城也别想进! 卫渊越想越气,故作思量片刻:“我倒是另有一个提议,如今河东初定,各州都还有些官缺,我可以向吏部说明,让他们给孙文锦除个仪州长史之职,两位看,如何?” “这......”沈柏岭和谢思安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如应答,孙文锦若是去京城,恐怕连个从七品官阶也不定能有,而这仪州长史却是个正六品上的官了,中间差了四五个品级,绝对是大大的提拔了,但他们都知道孙文锦自己又是一心想去京城的。 “阿昱,你说呢?”卫渊转向身侧的高昱。 高昱看了他一眼:“我赞成大将军的提议,孙文锦了解河东的情况,若能在此地作出些成绩,日后,我们再举荐他进京任职,也能有更好的差遣。” “说得好,那就这么定了,一会儿我就给吏部写信。”卫渊立刻一锤定音。 “那下官就代少章多谢大将军举荐了!”沈柏岭看再无转圜,连忙识时务地躬身道谢。 卫渊:“沈刺史不必客气,只要让这位孙少章好好干就行。” “下官一定好好提点他,请大将军放心。”沈柏岭又是恭敬地一躬身,“那我们就先退 14. 女装护短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庆功宴后第二天,大军正式拔营,班师回朝。 这时时节已进入六月,天气炎热,卫渊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小王爷,虽然战时能与士兵们同甘共苦,但如今战事已经结束,他还是本着能让自己舒服一点是一点的原则,不愿意骑马暴晒了,而是在出太原时就安排上了马车,还在马车里置了冰块。之后每到一处城镇,卫大将军的首要事情便是去当地大户的地窖里搬冰块,这么一来,回京之路倒也还算舒适。 思安和林先生自然也有幸跟着坐了马车。路途漫长无聊,二人常以谈经论道或对弈消磨,高昱也时不时来他们车上同乐一番。而卫渊一开始还端着架子,后来大概是实在太无聊了,终于也忍不住加入了进来。 不过,思安还气着卫渊在太原时怀疑她轻浮的事,所以只要卫大将军一来,她便不怎么说话了,卫渊要和她切磋棋艺,也被她以各种理由推脱。几次之后,卫渊也不再自讨没趣,但那不满都写在脸上了,连林先生都看出来不对,只是他和高昱都默契地选择了装傻。 六月底,大军到达了晋州,当天夜里下了一场大暴雨,路上变得泥泞不堪,卫渊于是索性下令在此休整两天。新任晋州刺史知道此事后,立刻带着一众官吏,亲自把卫大将军和高小侯爷从大营迎进了重新收拾过的州驿馆,思安也因女子身份被捎上了。 在驿馆住下后的这天下午,思安正在屋里看书,高昱忽然来找,想请她第二天带他和卫渊逛逛晋州城。毕竟自己在晋州呆了四年,这要求着实合理,而且思安也不想拂高昱的面子,便答应了下来。 傍晚时,她正在认真地规划明日的路线,房门却又被敲响了。思安打开门,见两个侍女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外,她愣了一下才问道:“这是?” 原来,那两个侍女手里各端着一个托盘,一个放着一叠衣物,另一个放着珠翠首饰和胭脂水粉。 “这是大将军命我们送来的,请小谢先生收下。”一个侍女回道。 “大将军?他从哪儿弄来的这些?”思安面露疑惑。 "就是今天中午吃完饭,大将军让我们俩带着他去城里挑的!"另一个活泼些的侍女接话道,“谢姑娘快些换上试试,若有大小不合身的地方,奴婢们也好马上改改。” 思安眉心微蹙,看来卫渊是觉得她的女子身份已经不需要保密了,可离京城还有一半路程呢,又何必让她在这里就换上女子装束? “谢姑娘,”那活泼侍女颇为机灵,见她表情不悦,立刻又道,“大将军说了,这衣服是为您明日出门准备的,但穿不穿呀,随您的心意。不过,您就先试一下吧,这衣裳可好看了!” 另一个侍女也适时道:“是呢,这可是大将军亲自挑的,走了三家店才挑中了这一身,您快试试吧。”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有点矫情了。思安眸色动了动:“拿进来吧。” 半个时辰后, “大将军的眼光可真是太好了!看看这裙子的颜色,还有这金蝶钗,都太称谢姑娘了!”那活泼侍女站在思安身边惊叹道,“小蝶,快把镜子拿远些,请谢姑娘自己看看!” “哎!”另一个侍女应了一声,举着手里的镜子往后退去。 镜子里渐渐映照出一个年轻窈窕的女子——肤色白皙,秀挺高挑,穿一身荼白刺绣的抹胸长裙,束水绿色的腰封,外面披着藕荷色的销金纱衫,露出的脖颈和胸口上戴着简洁的水晶璎珞。再往上看,那乌黑发髻上斜插的蝴蝶宝石金簪子和耳垂上的金镶珍珠坠子,衬得那张薄施粉黛的脸庞更显姝丽端妍,也衬得那双本就清亮的眸子更加潋滟动人。 思安看着镜子里的人,有些恍惚,一时竟不能将她和自己联系起来。 “谢姑娘可真好看,我看宫里的娘娘也不过如此!”那活泼侍女由衷称赞道。 好看吗?可惜,比起那个女人,还是差了不少。 思安眼里黯了黯,转身道:“大小正合身,不用改了,帮我换下来吧。” - 翌日早上,犹豫再三,思安还是换上了卫渊帮她挑的那身衣裙。都说世间女子皆爱美,她也不能例外,而且实在是太久没换回女子装束了,又不是在军中,她想着就穿这一天也没什么关系。 梳头施粉黛费了些时间,等她全都准备好了推开房门时,卫渊和高昱已在院中坐着喝了会儿茶了。两人见到她都怔了怔,高昱先反应过来,笑道:“谢姑娘平时穿那黑漆漆的儒衫可真是明珠蒙尘了。” 思安敛衽行了一礼:“小侯爷过奖。让大将军和小侯爷久等,思安有错。” “不打紧,我们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了。”高昱说着,转向卫渊,“小渊,你说是吧?” 卫渊的目光与思安望过去的视线撞在一起,他连忙绷起脸,从石桌边站起来:"怎么不戴那支蝴蝶簪子和耳坠子?" 思安垂下眸:“太招摇了。” “是吗?”卫渊顿了顿,大概也不知道要如何继续,便生硬地转了个弯,“把面纱带上,走吧。” “好,听小渊的,走吧。”高昱轻快地接了一句,算是缓和一下最近总是莫名出现的尴尬气氛。 三人一起出了驿馆,表面上并没有带什么随从,实际老八、十一和几个亲卫一直暗中护卫着。 思安按照前一天认真规划的路线,先带卫渊和高昱在晋州城里逛了逛,然后找了家名头不大、菜却做得极为地道好吃的酒楼解决午饭,下午就带两人去了城郊的一处古战场遗迹。这遗迹因地点偏僻,鲜有人会特意来看,但卫渊和高昱显然很满意这项安排,在此处停留了许久。 再次回到晋州城里时,已是傍晚,思安带着两人直奔她以前最爱去的羊汤店,那家店的羊汤也不知加了什么秘方,比城里其他店做得都好吃。 “哟!这不是谢家姑娘吗?” 快到羊汤店时,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在街角响起。思安一愣,转头看去,原来是她和母亲从前租的那屋子的邻家。 她停下脚步,对那穿青衫子的妇人客气地笑了笑:“刘婶,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还好还好,”那刘婶快步走近思安,一双闪着精光的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去打量旁边的卫高二人,“不过肯定没你好就是了,看看你这一身衣裳,真是不错!你这两年去哪儿了,怎么也不和刘婶说一声呢?我还以为你不在晋州了呢。” “多谢刘婶关心,我借住在一个亲戚家里。”思安迟疑了一下答道,她做了沈柏岭的幕僚后,便刻意避开原来认识的那些人,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巧碰上了,而且她带着面纱居然也能被这刘婶认出来。 “哎哟,你在晋州还有亲戚?”刘婶一脸奇怪道,“我怎么不知道呢?那你娘当初生病时,怎么也不见人家来看望啊?” 思安蹙了蹙眉,正想着怎么应付,身旁的卫渊先开了口:“这位婶子莫非是谢姑娘的家里人么?怎么谢姑娘还得把家底都告诉您吗?” “呃,嘿哟,”刘婶被这话噎了一下,马上又尖着嗓子道,“这位公子您是不知道,虽然不是家里人,但刘婶我可是一心为她好,她娘生病时,我不知帮了多少忙呢,你说是不是啊,小谢?” 思安有些无奈,这刘婶帮他们的每一次都是要了好处的,可没有她,她娘确实连一年都熬不过。她想了想,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镶了荷花金边的丝帕递过去,这还是卫渊昨天给她这身衣裳搭配的:“是,那时多谢刘婶帮忙,这帕子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着吧。” “哎,这是做什么嘛,快收回去收回去。”刘婶眼里精光又是一闪,把思安手里的帕子推了回去,“刘婶对你好,难道是为了你一块帕子不成吗?” 这丝帕能换好几两银子了,思安没想到她竟还不知足:“我......” "刘婶说得好,"卫渊打断了思安的话,勾唇道,“既然真心为人家好,那肯定是不图什么的,谢姑娘,我看你什 15. 回京王府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离开晋州后,大军没有再在中途停留,于七月初五午后抵达了京城。 隆化皇帝亲摆御驾,在长安城外迎接凯旋的将士。慰劳礼仪前,他激动地抱了抱卫渊,又亲热地拉着卫高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思安一直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她知道这位体质虚弱的大齐皇帝并不是惺惺作态,他是真心疼爱卫渊这个外甥。可惜,这份圣眷只给卫渊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猜忌和祸事。 不过,现在这一切似乎还未开始。 仪式结束后,卫渊和高昱便随皇帝回了皇宫,思安则被十一带回了王府。 刚跨进气势威严的王府大门,一个衣着颇为讲究的中年男人就带着两个侍女迎了上来,行礼道:“谢姑娘,恭候已久,小的是府里管事杨兴。天气炎热,请先喝口冰镇的绿豆汤解解暑吧。” “多谢。”思安边端起侍女盘中的白瓷小碗边用余光打量了一下杨兴,心里有些惊讶,上辈子王府的管家可不是这位,甚至府里都没有这么一号人,而且那两个侍女竟也都是她没见过的。 “小的已按王爷的吩咐,为您收拾好了院子,”杨兴见她放下了小碗,继续恭敬道,“房里也备好了水,请谢姑娘随香兰去院中沐浴休息,若有什么其他需要,可以随时让香兰告诉小的。” “王爷什么时候吩咐的?”思安问。 杨兴笑了笑:“回谢姑娘的话,王爷的信是十天前送到的。” “哦。”这么说,应该是在他们刚离开晋州时,卫渊写的信。 “谢姑娘,请。” 思安对他点了点头,随那叫香兰的侍女往王府深处走去。 晋王府是隆化皇帝亲自给卫渊挑的,不仅大得让人咂舌,飞檐连绵望不见底,内里的建筑景致更是找了皇家将作大匠亲自设计营造,重楼峨殿,雕栏宝槛,尽显锦绣富贵,其间又有小桥流水,曲廊环绕,极富雅趣。 思安跟着香兰慢慢走着,路上的一花一木,一廊一柱,都无比熟悉。 这个曾带给她无限幸福和希冀,最后又将她彻底推入深渊的地方,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谢姑娘,到了。” 思安从无边的心绪里回过神,怔了怔:“你确定是这里吗?” “这奴婢可不敢弄错,就是莲阁。”香兰觑着她的神色,指了指不远处,“谢姑娘您看,那是咱们王爷住的地方,除了凤飞阁,就属这里离王爷的院子最近啦!” 凤飞阁是正妃住的,但这莲阁也并不比凤飞阁差多少。思安记得卫渊说过,他母亲安平公主回长安时,便是住的这莲阁,而上辈子她最受宠的时候,也不过住在玉兰轩里。 “姑娘,怎么了?”香兰试探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太大了。进去吧。” 穿过偌大的院子和花厅,便进到了内室,思安被梳妆台上两个漆金乌木妆奁吸引了注意力,她走过去打开一看,一个奁中放着各色胭脂水粉,另一个放着许多金银珠翠。 “谢姑娘,您来挑身衣裳吧,沐浴后好换上。”香兰打开了一个衣柜,让到一边。 思安一眼望过去,再一次呆住了,只见柜中五颜六色,至少放了十几套衣裙。 “这些,是杨管家准备的?”她喃喃问道。 香兰掩口笑了:“谢姑娘,杨管家才不会想到这些呢,自然是王爷信里特意让咱们给您准备的。” 思安面上微红了红,看这香兰的眼神,分明是已经把她当成了卫渊的女人,可偏偏又没说出来,她反倒还不好澄清。 “就这身吧。”她只得随便往柜子里指了指。 “好呢。”香兰轻盈地应了一声,取出衣裙放在一边,走过来帮思安宽衣沐浴。 待到沐浴完换上那身浅云色的衣裙后,思安本想随意绾一下发,也并不想上胭脂水粉,但香兰却一径劝她仔细梳妆。思安有些无奈,她知道这侍女是为自己着想,怕卫渊晚上从宫里回来后,会来这儿。她拗不过这一番好心,最后还是随香兰弄去了。 “一会儿,我可以在王府走走吗?” “当然可以啦,”香兰一边认真梳着发髻一边答道,“杨管家说过的,这王府里您可以随便逛。” “好。” 大约一盏茶后,梳妆完毕,思安在香兰的跟随下,出了莲阁,径直往王府的西南边走去,经过了四五个阔气的院子,终于在一个偏僻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这里有人住吗?”她看着院门上清竹斋三个字问道。上辈子她只在玉兰轩住了半年不到,那个女人就进府了,从此之后的五年多时间,她都住在这王府最偏僻的小院里。 香兰:“没人住呢。谢姑娘,这儿偏僻的很,也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 “我可以一个人进去看看吗?”思安打断她。 “可以自然是可以,但这没什么好看的呀。”香兰奇怪道。 “那就烦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思安没有解释,说完便推开院门,独自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约莫只有莲阁的十分之一大,虽然无人居住,但仍被王府的下人们打扫得很干净。思安的目光从院子中间的 16. 发现 《绣山河(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给你安排的院子可喜欢?”出了清竹斋后,卫渊回头问道。 思安迟疑片刻:“莲阁尊贵,我身份低微,住着恐怕不太合适,还请王爷给我换个普通的院子吧?” 卫渊脚步缓了缓,等人离自己只有一步半远时,才一本正经道:“房子建来不就是让人住的?莲阁平时空着也是浪费,你住正好,更何况以你这次立的功,皇舅舅赏你个宅子也不过分,住我晋王府的一个院子没什么不合适的。” “......”思安默了两息,决定不在此事上纠缠,现在的卫渊比两年后要霸道,没必要,况且她也不会在王府住太久。她转而问,“王爷要带我认识谁?”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卫渊说这话时,俊脸上神采飞扬,星眸笑意皎然,看得思安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 一路跟着他沿鹅石小径进了王府大花园,穿过一大片花圃后,就到了园中的荷花湖边,待步上了湖中曲廊,思安一眼望见了远处湖心亭里正站着说话的一男一女,那修长清隽的男子正是和卫渊一起从宫里出来的高昱。 思安多少有些吃惊,离家半载多,高昱竟不是马上回家,而是先来了晋王府。她又看向他对面那女子,一身鹅黄曳地宫裙,身形虽略显瘦弱,但握着小金扇、歪头笑盈盈说话的样子颇为活泼可爱。 这时,高昱余光也看到了曲廊上走近的二人,向那女子说了一句,那女子便也转过头来,思安在看清她那张不过刚及笄的娇俏小脸时,震了片刻。 那少女一双漂亮的杏眼望见思安后,却是一亮,随即,银铃般的清脆嗓音带着雀跃响起来:“哥哥,这位就是谢姐姐吗?” “没错。”卫渊笑着大步进了湖心亭,朗声向思安介绍道,“这是我妹妹永嘉郡主卫瑶。” 果然是卫渊的妹妹。前世思安只见过卫瑶的画像,因为她到卫渊身边时,卫瑶早已过世了。 思安还能清晰地记起有一年卫瑶的忌日,卫渊淋了雨抱着妹妹的灵位在她怀里痛苦嘶吼的样子,那样强大镇定、仿佛永远刀枪不入的卫渊啊。 她心中霎时一阵难受,连忙低头行礼:“见过郡主。” 卫瑶裙角翩动,飞快到了思安身边扶住她:“谢姐姐快不要和我多礼。”说完蓦地又转头看向两个男子,嗔怪道,“你们两个说了那么多谢姐姐的事,怎么却独独没有告诉我谢姐姐是个美人儿呢?而且还是个大美人呢!” 思安被少女的直率之语说得红了脸,正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高昱瞅了卫渊一眼,温声调侃:“这可不能怪我,一路上都是小渊在说,我难得才能插进几句嘴。” 卫瑶扑哧笑起来,回头拉住了思安的手,满脸钦佩:“谢姐姐,刚刚从宫里回来的路上,哥哥把你的事都告诉我啦,谢姐姐凭一己之力劝服了晋州刺史献城投降,劝阻了王将军屠城,还出谋赢得了介休之战,真真是女诸葛,我也好想像姐姐一样!” 思安被说得更加不好意思,急忙自谦:“郡主过奖了,些微功劳,不足一提。” “谢姐姐别谦虚啦,哥哥也说谢姐姐不仅聪明睿达,胆识过人,而且宅心仁......” “咳咳!”卫瑶的话突然被截断,卫渊耳朵尖有些红,“我可没说过这些!阿瑶你记错了。” 卫瑶一愣,刚想反驳自家哥哥,高昱赶紧插话打圆场:“好了,阿瑶,人你已经认识了,这两天我和小渊会很忙,谢姑娘的事就交给你了。” “放心,我一定将谢姐姐照顾得好好的。”卫瑶虽觉卫渊的反应奇怪,但倒也不多纠结,高兴地应了高昱的话,又道,“对了,昱哥哥,后天忙完你可要记得早些来,我们带谢姐姐去逛长安城。” “后天?”思安疑惑道。 “嗯,你们回得可巧,后天就是七夕呐,”卫瑶絮絮解释起来,“七夕的长安城可热闹了,白天有社火百戏,晚上有灯会,还有焰火.......” 思安察觉到卫瑶说七夕时,神情带上了一丝羞涩,与高昱互望了一眼,她倏地想起了那次卫渊醉酒后说的,高昱心里早就有人了。紧接着,她脑海中有什么闪过——前世卫瑶的忌日是十二月二十四,可那是哪一年的十二月二十四? 对了,就是这一年,隆化十五年!隆化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四,卫瑶病逝,两个半月后,即隆化十六年春末,高昱暴毙。所以高昱是因为卫瑶的死悲伤过度吗? 思安尚不及心惊,骤然又想到一个人,卫渊的母亲安平公主亦死于隆化十六年春,死在从幽州赶往京城为女儿治丧的路上。前世她以为高昱和安平公主过世的时间如此接近只是巧合,原来都是因为卫瑶么? 夏日的傍晚仍有些炎热,湖心亭周围一株株粉荷亭亭伫立,送来清香阵阵,可思安看着卫瑶和高昱被斜阳余晖映得愈加温柔的笑脸,只觉得寒意漫遍全身,她难以相信这两个人即将在几个月后相继离去。 “谢姐姐?”卫瑶说完了七夕却不见思安回答,不禁有些紧张,“你是不是不想去?” 思安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没有,我第一次来长安,也想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多谢郡主安排。” 卫瑶松了口气,刚想再开口,卫渊微微皱了眉,先问道:“你不舒服吗?为何脸色突然如此苍白?” 思安怔怔望向他,他的眸中有几分关切,却还无半分前世的冷厉和沉重,她垂下长睫:“可能是有些暑气。” “哎都怪我,”卫瑶一听,顿时自责起来,“只当这湖心亭里景好凉快,却忘了这一路还是晒的,我这就送姐姐回莲阁,然后让杨叔送些解暑汤来。”接着又对高昱道,“昱哥哥,你也快些回府吧,林姨和小衍可想你啦。” “好,听你的。”高昱柔声回答。 卫瑶又与他相视一笑,而后便挽住了思安的胳臂。思安随她走出亭子时转头看了一眼,卫渊望向她们的脸上似乎仍有疑色。 这天酉时,卫渊再次进宫去赴隆化帝为他办的盛大庆功宴,思安则在卫瑶的陪伴下在王府用了晚膳。卫瑶很是细心,特意让厨房做了一桌江南菜,饭后茶点也是依临安习惯。 翌日,卫瑶见她休息的不错,便想带人去长安城最好的绸缎庄,思安自然是推却,毕竟莲阁里已有那么多衣裙,可卫瑶却说那些都不算,衣裳要亲自去试过花色量体剪裁才合身。思安最是拒绝不了别人的热情和善意,只好随她坐着马车去了。 在绸缎庄定了两身京城最时兴的衫裙出来,已是午时,二人在京城最大的酒楼会仙楼用了午饭,卫瑶又不由分说带她去了胭脂铺子和香粉铺子等等,思安没法子,便每家铺子只挑一两样,且都是价格不算贵的。 待两人终于买完一堆东西回到晋王府,又是一天的傍晚了。 管家杨兴正在门口候着,见马车停下,立刻恭敬地迎上来告诉她们,朝廷给此次河东平叛的赏赐已经下来了,因思安在京城没有宅子,她的那份也被一起送到了王府。 卫瑶听了这话很是欣喜:“这么快?才回来两天呢,皇舅舅真好!谢姐姐,我们快去他给了什么赏赐!” 思安自然明白赏不逾时的道理,莞尔应了一声“好”,和她相携进了府门,一起转过琉璃影壁后,便见王府宽阔的前院里放着大大小小许多箱子,周围还守着一溜的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