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你的鸟[校园]》 1. 流放 [] “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什么都不懂,爸爸也不想说你,但是你这次做的的确太过分了,你觉得呢?” “你说有什么事你不能联系我们来解决,爸爸是不是跟你说过,只有你有事爸爸马上从公司过来,是不是?你一个这么文文气气的小孩,为什么非要打架呢?” “待会儿到了地方,礼貌一点,不要臭着张脸,多笑一笑,笑起来好看。待会儿见他要叫人,叫叔叔——不对,叫舅舅。” …… 官衡从上车开始就说个不停,像只烫了嘴的麻雀似的,没完没了地叭叭叭,哪怕整个车里一共四个人,没一个人接他的话。 他口中那个文文气气的小孩,眼睛懒懒散散地阖了一半,浅色的瞳仁兴致恹恹,嘴唇抿得冷直,脸上的表情就差写着几个大字——你说任你说,我听算我输。 如果气质的冷调能制冷的话,在这炎炎的夏日里,他就是一台行走的冰柜,下一秒能把人塞进去升级成为冰棺。 官周耳朵里塞着耳机,音乐开到再多一格就震耳的程度,还是难免漏进来官衡喋喋不休的声音。 十句话里听得到两句,但别说是两句,就是两百句里面透出来的都是一个意思——不要打架,爱好和平,好好读书,多多微笑。 他听到“叫叔叔”的时候,一双沉郁的眸子里终于起了波澜,正在打字的拇指一歪,输入框就进了一个错别字。 官周抬起头,凉凉地看了一眼官衡,眉尖微微蹙着,显然已经不耐烦了。 官衡心大,还以为是他终于听进去了几句抬起头用目光附和自己,清了清嗓子,正准备使出十八般武艺将中心论点再升华扩充一下,却被前面坐在副驾驶一直安安静静的女人打断了。 “叫什么都可以,小周愿意就好。快到地方了,你要不要检查一下东西带齐了么?” 女人声音很温柔,语调很平和,说是提醒,不过就是从后视镜看到小少爷摆了张臭脸不耐烦,变相地止住了官衡的话而已。 “哦哦——”官衡一听便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低头检查座位上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官周收回目光,手里的手机振了一下,屏幕亮起来,屏保上通知框抽风了似的,不停在闪。 一中扛把子:所以,这么美好的一个暑假,你就要被剥夺人身自由了? 一中扛把子:还被送到你那后妈的老窝??? 一中扛把子:人呢,怎么不说话。 一中扛把子:老大? 一中扛把子:哥?? 一中扛把子:爸爸??? 官周指尖在屏幕上动了几下,将输入框还没发出去的话删了,回了个省略号。 。:…… 副驾驶坐着的,是他的后妈,叫谢韵。不像大多数人认为的“后妈的心,黄连的根”,他这位后妈,主打一个温柔似水,不仅对他的冷脸讽刺全盘接收,还很细心地照顾着他的情绪,想一点点软化他。 官周马上高三,学校里抓得严,有时候因为晚自习要十一点才能到家。但是不管多晚到家,他回去的时候家里的灯都是亮着的,谢韵永远在客厅等,给他热了牛奶才肯回房间休息。 虽然她热的牛奶官周从来不喝。 平心而论,这是个很不错的后妈,有时候做得比亲妈都要好。 但是官周接受不了,因为这女的在他妈死之前就和官衡有联系,他妈才死了一年不到就登堂入室了。 这种人能真心对他好?放什么屁。 车在路上颠了几下,然后放慢了速度停了下来,司机回头对官衡说:“到了,就是这了。” 官衡望了眼车窗外,有些怀疑地打开手机又看了看地图,没等他仔细检查这和图上的位置是不是一个,谢韵就开口了:“别看了,是这里。” 官周开了车门下去,将手机摁灭了,往兜里一塞,扫视了一圈。 不怪官衡以为走错了地方,要不是官周是跟着他爸来的,他都得怀疑是不是谢韵装不下去好好后妈,露出真面目要将他卖了。 这地方在郊区,位置很偏,空旷又静谧,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 远处是一片片松林,如果是冬天,落了雪应该会很好看,但是现在是夏天,这么多树紧紧挨在一起,让人看着只觉得热。 官衡将后备箱打开,里头塞满了一大盒一大盒的补品,什么人参阿胶鹿茸应有尽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探望哪个坐月子的朋友。 他提着挂绳拿了一半礼盒,司机张叔跟在后头一手拿了另一半,另一手拖着官周银白色的行李箱。 官衡问:“他真住在这里啊?这也太偏了吧,他住这生活方便么?” 谢韵手伸向他左手的礼盒,官衡躲了躲没想让她拿,她还是坚持接过去了:“没什么不方便的,吃的东西每天有人送来,缺什么也是打个电话的事。他静养在这种地方最好,不吵闹,环境也很好。” 官衡觉得有道理,回头找儿子,就看着小少爷站在空荡荡的石板路上脸色更臭了。 “小周,跟着爸爸。” “……”官周挣扎了两秒,还是跟了上去。 他很不想被流放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但是官衡当时被叫到学校,被政教处的所有老师轮流开一对一面谈会的时候,他没忍住露出了个同情的表情。 官衡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表情,长篇大论地卖了波惨,说得官周头昏脑胀,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嗯嗯”“好”“行”的时候,突然发现官衡不说话了,非常满意地笑眯眯望着他。 官周当即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回过头去想官衡说了什么。 他说:“爸爸对你一向是很信任很支持的,我相信我们小周只是一时冲动没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如果以后能对自己的脾气再多一点管控力,我儿子一定是有大作为的人。所以爸爸想给你找个老师,学一学静心,磨一磨性子,你觉得怎么样?” 官周打了一套组合拳:“嗯嗯,行,好。” …… 现在流的泪是当初脑子里进的水。 官周跟在一行人最后,顺着石板路走。 路很长,两边的野草被太阳晒得有些干,他从车内空调带出来的最后一丝凉意顺着指尖烟消云散了。 踩上布着浅青苔藓的石阶,就看到不远处有一行高高的院墙,院墙中间是一扇敞开的红木旧门。红木上错落着风雨驳痕,常拨动的镶栓处挑起几根干燥的木丝,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有一袅轻烟茵茵霭霭地从院子里飘出来,顺着松风迎面袭来,缠缠绵绵地萦进官周的鼻腔。 是股淡淡的草木味,里头有些发苦,泛着微微的热意。 官周跟在后头走进院子,果然见到院子里头放着一架小炉,上头置着盅土色的小陶罐,罐口时不时被涌出的气流顶起,褐色的沫子溢出去,在干净的罐子上留下道疤一 2. 叫舅舅 [] 病秧子叫谢以,官周没见过,但是听过。 常理来说,二婚是不办婚礼的,但是谢韵家世毕竟不错,父母有权有势的,能接受她嫁一个带着儿子的二婚男人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肯让女儿的终生大事将就凑合。 婚礼那天官周坐在主桌上,听着台上新人交换誓言,座上亲戚推杯换盏说些喜庆话,他觉得讽刺得不得了。 太可笑了。 他坐在台下,吃他爸的喜宴。 他是脑子有问题才能让这顿饭顺顺利利地吃下去。 官周当即决定撂摊子走人,反正他名声也就那样,不怕人说。 可是正准备走的时候,听见旁边那座人说起谢韵的八卦了,捂着嘴压着声音,想来不是什么好话。 那时候他刚跟谢韵打交道不久,女人每天顶着一张温柔小意的脸,任凭他怎么恶语相向都一副平和的样子嘘寒问暖。 官周觉得这女人肯定是个笑面虎,官衡和谢韵准备结婚的时候,他听别人说了不少的提醒,说后妈都是嫁进来之前宝贝长宝贝短的,嫁进来之后就是一颗恶毒阴损的黑心肝。 他想了想,还是没站起来,默默往旁边凑了凑,想听听这女人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是不是真的披着张虚伪的假皮。 结果发现这些人说的主要人物不是谢韵,是她的弟弟。 “小韵三十多岁才结了婚,这么重要的事,她那个便宜弟弟婚礼都不来?!” “也不能这么说,好像不是不想来,他们姐弟俩感情不一直挺好么,但是小以那个身体啊——还在国外治病呢,想回来也回不来。” “他那个病都多少年了,还不是活的好好的,连块肉都没少。要我说,这都是借口,要是有心啊怎么样都能来,不是亲的到底不是亲的!” “啧,你这说什么话,人家爹妈都在后头呢。你说这些话要让人家听见了,说不定把你赶出去。” “难道我有一个字说错了?本来就是事实,还怕人说。” 再后来官周就不知道了,因为他发现这些八卦跟他想听的内容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立刻收回了心思,按照原计划潇潇洒洒地撂摊子走人了。 头也不回的,也不管他爸什么脸色,据说好像是气的不轻,脸都绿了。 官衡脸绿不绿他没看到,反正他心里是爽了个大的。 …… 官周把手机熄了屏,握进手里,跟在官衡后头走进去。 这房间是一个布置很讲究的茶室,入目陈设素净雅致,地上铺着浅色的木质地板,白墙上挂了几张字,几幅画。 屋子里头氤氲着好闻的气味,浅浅的梵香里掺着茶香的清新,那抹不轻不重的茶香像是白茶味,凉凉的又带着抹甜意,将先前萦绕在鼻腔里头的苦味冲了个干净。 “姐。” 先前说话的那人又出声了,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谢韵,这次没隔着门,听得要更清晰。 官周下意识地顺着声音来源望过去,前面人挡着人,他从三两人交叠的身影里只看到了只手。 那手筋骨匀长,指节分明,白皙得像块玉一样,但是皮贴着肉,太瘦削了。手背上隐伏着淡淡的青色,手松松垮垮地半握着笔,也能见清隽的筋骨牵着皮肉勾勒出形。 “小以。” 谢韵应声笑了笑,上前了几步,将手里提着的补品放到了侧面米色的布艺沙发上,官周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的脸。 这张脸好看极了,轮廓流畅清晰,眼仁漆黑如墨,里头蕴着零星的碎光,眼尾微微上挑,舒展又温和,眉目自带三分笑。 只是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连分血气也见不着,整个人都绕着种病色。 他好似察觉到了这束直白的视线,兀然抬起头,眸光流转,正巧与官周对上眼。 官周还没来得及收回眼,就错愕地望见这人对着他弯了弯唇。 他嘴角很尖,笑起来的时候唇角上挑很吸睛,能让人暂时把那抹挥散不去的病气忽略,看出其本身皮相的优越。 …… 笑个屁。 官周装瞎,对他表露善意视而不见,转头扫了一眼,看到背后还有个单人的小沙发,径自走过去坐下。 官衡冲他皱了皱眉,他只当看不见,解锁手机开了把游戏。 官衡对这个儿子一向无可奈何,小少爷无法无天,但如今马上也要成人了,打不得骂不得,说道理还选择性地听。要不是自己管教不了,哪里需要腆着老脸送过来麻烦别人教导。 不知道是不是心思不在游戏上,官周这把开局三分钟就崩了,他冷着脸点开游戏队内公频,输了一行字怼他双排的队友。 [我方]我也不想赢:你行不行,不行把手捐了去玩奇迹暖暖。 对方回得很快。 [我方]峡谷扛把子:老大,这把怪不了我,你自己开局被拿了三个头了,我好歹还苟活着。 …… [我方]我也不想赢:你的意思是我有问题? [我方]峡谷扛把子:……对不起,是我太菜了,没能把队伍带起来,我有罪。 官衡谢韵正在围着谢以讲话,求着别人办事,说来说去无非都是一个流程—— 先互相寒暄两句,恭维几句客套话,比如“久闻不如一见,果然是青年才俊啊,您年轻有为,我可是早就听说你的名字了”。然后再说一下自己的为难,表明歉意,什么“的确是没有办法了,要不然也不能麻烦您”。最后再自打五十大板,先给对方打好预防针,说“我这孩子的确是有点叛逆,可能得麻烦你多上心,但是小孩本性不坏,好好教肯定是可以听进去的”。 官周断断续续地听到了几句“高三”“打架”“学校”,估计是他爸把他的光荣事迹全部和对方讲了,他没抬头,却能感觉到那男人温和的眸光又望过来。 他被这种驱散不开的注视弄得心里很烦,心里一烦手上技术就更崩,到后面直接成了出门死,对方五个人索性坐在他家门口迎接他慷慨的投喂。 官周终于忍无可忍,烦躁地将手机摁灭了,冷着脸抬起头。 正巧官衡刚收话音,把求人办事的流程完美地走完了,三个人都直勾勾地望着他。 “……”官周觉得自己像景点。 他想,实在不行,要不再开一把缓解一下尴尬? 没等他考虑好,官衡就招手了:“小周,过来。” 官周当然不愿意,因为他比谁都了解他爸,这套流程结束以后,就该开始下一套流程了——他得站在旁边像个傻逼一样听他爸介绍他自己,然后还得跟那男人装乖问个好熟络熟络。 官衡不知道他的小心思,见他迟迟不挪脚,就走过去一把拉了他起来,凑在他耳边小声说:“礼貌一点,嘴甜一点,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官衡通过这十几分钟对谢以非常满意。 3. 他什么毛病 [] 官周怀疑他不是身体有病,是脑子有病。 官衡一看有台阶立马顺坡下驴,连声道:“对对对,是要有点性子好,不过我家这儿子有点太有性子了,他也不是针对你,在家对他亲爹我也是这样的脾气,要麻烦你多多包含了。” 谢以将手里的笔放回笔搁:“不麻烦,挺有意思。” 官周翻了个白眼。 他顺着他动作看过去,见他手里拿着的那只笔是只毛笔,书桌上用镇纸压着张毛边纸,上头不知道临的什么帖,像颜体,又比颜体多了些风骨。 坐隐山,煮陶炉,写书法,很符合他对一个命不久矣远离尘世的病秧子的刻板印象。 官衡一说起来就没完,有人接话他能一直说下去:“你这样想就很好,小男孩叛逆期有点长,等这阶段过去了肯定就好了。学校里老师都说,说他聪明,悟性好,要是把心思放回学习上,成绩肯定能再上一层楼。咱们不说清华北大那么不切实际的,上个排名不错的大学肯定是没问题的,我也不操心他的成绩,就是这个性格啊——” 他顿了顿,像是在找措辞:“不说多,只要不三天两头打架,让我少去两趟政教处,我就算是谢天谢地。你说这小孩长得乖乖巧巧的,怎么总打架呢,还不分时间地点场合。我是没和你说他上一次在哪动的手——高二底市里几个学校组织的第一次模考,他就在考场上跟人动起手了,你说什么事不能考完了再解决?这都快高三了——” 谢韵听到那句乖乖巧巧的时候都忍不住嘴角一抽,又马上敛了眸,怕被官周注意到,惹得小少爷又发脾气。 倒是谢以听了他的话反而还认可地微微颔了颔首,掀起眼皮目光和煦地从眼尾瞥过去。 小少爷白白净净的,泛着薄薄的血气,那抹血气隐在雪白的皮肤之下,呈现出一抹很通透的粉。 他的眼形其实一点也不冷,有些圆,双眼皮很明显,浅棕色的瞳仁正好映着谢以背后窗户外的山景,透出一种这个年纪特有的生机盎然。 夸一句长得乖乖巧巧,一点也不过分。 谢以眉梢微微挑了挑,望向官周问:“快高三了还打架?” 官周面不改色,瞥了他爹一眼,诚恳地说:“别说高三,就是高考,这顿毒打他也躲不掉。” “……”官衡想抽烂自己的嘴。 他的脑子飞速运转,在想怎么样可以把这话圆过去,让对方对他儿子印象不至于太差,却听见耳边传来声轻轻的笑。 谢以垂着眸子,修长的指头微微曲着,好像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话,压着嘴角低低地笑出了声。 官衡还想说点什么,但是谢韵觉得他再说下去,可能嘴巴说干了都不能将这偏离的轨道拉回来了,柔声打断道:“你别担心了,相信小以吧,小以肯定会尽力的。” 谢以点点头,他侧着身子,手松松握成拳,抵在嘴边又咳了两声。 正常人咳嗽多了脸都会憋红,但他咳起来脸还是那么苍白,只看着胸腔顺着气息起伏,清瘦的脊背微微弯了弯,在衬衫的衣料下显出流畅的线条。 “去看看房间吧。”谢以收了手,座椅往后一靠,站起身,眸光又转向面无表情的官周,“走吧,小朋友。” 谢以音调很平和,音色干净,只尾音有些拖腔带调的散漫气,“小朋友”三个字在他嘴里莫名地被说出一种缱绻的意味。 官周忍不住揉了揉耳朵,这人说话里自带的那种潮意,总让人听得耳朵痒。就好像他不是和你隔着一张又宽又长的办公桌,而是就在你身边,微微俯身附在你耳边,带着扑息的热意。 跟你很熟吗,就瞎叫人? 官周想开口,但先前愣了两秒,现在再说的话气势上就落了一层,于是将话咽下去,臭着脸抿直了嘴角。 他们一行人跟着谢以出了茶室,来到二楼走廊,这别墅挺大,楼梯上来径直有一条竖道,这竖道在二楼正中,像条楚河汉界,将两边对称的构造分割开来。 竖道尽头是一扇敞亮的落地窗,外头是葱郁的山景,偶有长风过,便见一层一层的松浪延绵起伏。 谢以虽然清瘦,个子却一点也不低,身段颀长,搭着套宽松的白衬衫和笔挺的西装裤,看起来身材挺匀称。 他带人走到了楚河汉界的另一端,手搭上茶室斜斜面对着的房门一转,屋子里头就溢出来一束明亮的日光。 谢韵和官衡站在前面,门一推开里头的模样先闯进他们的眼睛里,两个人将门口堵得正正好好,刚好将官周的目光挡住了。 谢韵语气听上去挺满意,对谢以说:“小以,是你布置的?” 谢以“嗯”了一声。 官周眉尖微微蹙了蹙。 谢以布置的? 一个病秧子布置的房间? 官周当即在心里发誓,如果里头是清心寡欲的和尚庙,他就算挂在车屁股后面,也得离开这个破地方。 好在没他想得那么变态,官衡接过张叔手里的行李箱,率先进去,从里面喊:“小周,快进来,看看房间满不满意。爸爸觉得很不错,小以舅舅肯定是用了心思给你布置的,你快谢谢人家。” 官周只听前一句,自然地将后面一句当放屁。 谢以站在门口,散漫地倚在门框上,见他要进去,微微侧了侧身子,让了让路。 可是门就这么大,他人不走,让多少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官周不想碰到他,路过的时候手背上还是不免蹭到了他的小臂。 他衬衫袖口被挽至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匀称流畅,因为白皙得过分,所以凸起的腕骨上一颗小小的红痣就格外显眼。 明明正值八月酷暑,虽然山里的气温要比市中心低一些,但也还是闷热的。 他刚刚待的茶室里并没有开冷气,待了半天,连官周这样不怎么流汗的人,鼻尖上都少不了布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可他这小臂上传来的触感,却跟冷玉似的,带着丝丝沁透的凉意,让官周碰到的瞬间,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又马上松懈下来。 官周越过去,站在房间里扫视了一番自己的临时领地,心里松了口气。 房间很大,很宽敞,在背阴处,不至于太热,也有阳光斜斜地漏进来。 屋子里有个小阳台,被薄薄的玻璃门隔成了两个区域,玻璃门前挂 4. 摔门 [] 官衡一向对他这个儿子没招。 他这一趟来也就是看看谢以人怎么样,看完了觉得的确不错,满意得不行,又和谢以在茶室里说了半个小时的话。 直到谢以咳嗽的次数开始多了,谢韵叹气打断他的话,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位难得谈得很来的朋友,身体差到连说久了话都是一种消耗,这才悻悻地止住了嘴。 谢以本还想将他们留下来吃晚饭,官衡哪里还好意思再麻烦人家,摆了摆手说:“饭就下次吃吧,我们先回去了,待会儿天黑了车走山路不好开。” 谢以点头。 官衡从茶室里出来,走了几步又到官周房间前,敲了敲关紧了的门,怕他不开,又补充道:“小周,是爸爸。” 门“哐”的一声响,里头人冲门扔了个什么东西,就算是给了张通行许可证。 官衡回过头来,摸着脸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谢以,把门开了一半蹭了进去。 地上瘫着个小抱枕,想来这就是“通行许可证”上盖的章,因为底下垫着绒毯也不怕脏,官衡捡起来扔回床上,说:“小周,爸爸和谢阿姨先回去了,你在这里乖一点,有什么事你就找小以舅舅。” “嗯。”官周两手捏着手机,眼睛盯着屏幕,头也不抬,显然不当回事。 官衡恨铁不成钢,又走近了几步,膝盖微曲抵着床边,弯下腰平视他:“你别光顾着玩,爸爸跟你说话呢,小以舅舅身体不好,你别当他是爸爸一样去折腾人家。毕竟不是亲生的,你在人家家里也客气点,将脾气收一收,留个好点的印象好不好?” 他一凑近了,身上那股淡淡的香烟味就明显了,官周不喜欢这股味道,呛人又刺鼻,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敷衍:“知道了,你走吧。” 官衡满意,临走前还不忘把着门锁回头,再次强调:“记得答应爸爸的话啊,对舅舅客气点,不准耍大少爷脾气。” 官周嘴上应了两句。 官衡不指望他会记得多少,只是心想这小子毕竟是初来乍到地到一个新地方,怎么样也会有些束手束脚,至少前几天谢以肯定能过上一段安生日子。 但是他没想到,等他的车一离开别墅,就在这初来乍到的当天,官周就身体力行地将他的期待给粉碎了。 官周听见楼下传来的细语声,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抛,站在小阳台上看着官衡谢韵和谢以告了别,躬身钻进了车里。 谢以的背影挺拔清瘦,肩胛的弧度凌厉好看,站在院子里像一颗苍劲的青松,如他的字一般带几分清风朗月的风骨。 官周瞥了几眼,又移开了目光。 送他来的那辆车从山脚悠悠晃晃地驶出去,在空旷无人的山道上渐行渐远,从官周的瞳仁里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小点,又慢慢地消失。 不大的院子里刚兴旺起的人烟,这会儿没了官衡喋喋不休的声音,一下子沉寂下来,只听得见山间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蝉鸣声,和过往林风。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真正意识到,他是真的要留在山里过一个月了。 谢以转过身,好似察觉到了头顶有束直白的目光,蓦然抬起头望过去,正好看见小少爷手臂抵着栏杆,垂着眸子,冷淡的眸光从薄薄的眼皮下投下来。 官周本来就没什么表情,半阖着眸子看人挺冷的,这会儿因着俯视,那双冷清的眼睛里又给人平添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他看着谢以望过来了,没有表现出一点偷看被抓包在场的不好意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盯了对方几秒,见这人还不挪脚,就那么含着笑和他对视着,誓有一种官周要一直看着,那他就能和他对望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 官周没有吃饱了饭和人大眼瞪小眼的癖好,率先做出了动作,冷着脸转身回去,将玻璃门一摔,门框连着门板一同颤动,这声摔门声就算是谢以站在楼下也听得清清楚楚。 官周又听到一声笑,距离太远了,隐隐约约的,还没底下鸟叫声大,但他就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声笑让他脸色又臭了几分。 好像他的脾气在那人眼里觉得很有意思,不仅不以为然,还以此为乐。 傻逼。 官周没好气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床上手机癫痫了一样振个不停,他点开一看,果不其然都是一个人发的。 一中扛把子:老大,你刚刚那一下太帅了! 一中扛把子:这一个二技能,直接把对面血砍了一半! 一中扛把子:我简直要为你折服!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优秀,成绩好打架牛,游戏还玩得这么棒! 官周面对着这一段话看得牙酸,手背上都起了一层寒颤。 这二百五是他后桌,叫周宇航,一个班的,是个奇人。 哪怕每天面对着官周一张凛冽冻人的死人脸,还能锲而不舍地顶着寒霜蒙头直上。 不为别的。 就因为跟着一中阎王爷倍儿有面。 官周一开始没当回事,之前也遇到过这种的,听了他的名字死乞白赖地要来做小弟,但是基本上被官周盯几眼就自己退缩了。 世上傻逼千千万,一个两个不算事。 可是周宇航这傻逼,格外的傻逼。 不仅没退缩,竟然还跟在他屁股后面特别中二地一口一个“老大”,声音可谓是洪亮有力振聋发聩,喊出口的时候整个走廊的人都要侧目多看几眼。 …… 官周只是脾气不好,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丢人。 在周宇航长达一个星期的尾随骚扰后,不管怎么警告威胁甚至恐吓都无济于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压下想动手的冲动,难得提起了耐心,说了一大段话循循劝导。 “我不是什么爱打架的小混子,我非常爱好和平从不主动惹事,不到迫不得已从不动手,先前那些破事是因为别人过来招惹我,所以我不收小弟也不当大哥你懂么?”官周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过。 二百五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嗯!” “……” 你懂个屁。 官周臭着脸想,要不然还是给这傻逼来一顿毒打吧,圆他一个完整的青春。 但到底没动手,不为别的,因为这傻逼有点过分孝顺。 不知道周宇航对他亲爹有没有这么殷勤,反正官周想了想,自己对官衡是肯定没有的。 有了这小跟班以后,不仅他以后打架有人专门盯着政教处放哨,打饭也不需要亲自去,甚至有时候心情不好不想写作业,这位孙子都自觉接过去帮他解决,还振振有词道:“老大,你看你名字里有个周,我名字里也有个周,我们也算同源啊!” 照这个逻辑,你和莎士比亚也是同源。 官周有托于人,没忍心把这句话说出口。 但是第二天他就很后悔没把这句话再加工加工掺几个脏字说出来。 因为周宇航一手.狗爬字,十道题一百分他只能拿十分,那十分还是因为每道题前写了个解,一个解一分。 …… 但这个朋友,也算是这么交下来了。 官周一看这满屏的谄媚,就知道他肚子里头没憋什么好水,指尖动了几下。 。:…… 。:有屁快放,别讲恶心话 5. 划地盘 [] 谢以怔了一会儿,显然是没立刻反应过来这称呼是在叫谁,但这屋子里除了他和某位臭脾气的小少爷,也没有别人了。 他蓦然抬起头,望向了头顶趴在玻璃护栏上的官周。 小孩坐了半天的车,在屋子里又闷了半天,眉目上染了几分倦色。虽然还是恹恹地往下撇,但这会儿放松下来眸子里生动了不少。 那双漂亮的浅瞳正俯瞰着他,有些凉凉的,好像在等他听到这个称呼时的反应。 谢以没什么不高兴,脸在吊灯的柔光下没那么苍白了,抬头的时候灯光惶惶,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眉梢轻挑,眼仁深邃漆黑。 官周这会儿才算是认真看清楚了他的脸,平心而论,他五官长得艳到有些蛊人,线条尖锐,锋芒不少。 也正是因为他五官这样明艳,所以即使他脸色白到不正常,唇上没有半分血气,也没让人看出来多少憔悴。这抹病气正好柔化了自带的锐气,转成了斯斯文文的雅气。 官周被他这样直接的目光望得顿了一下,差点将没出口的话梗在喉咙里。 他怔愣地眨了眨眼,缓了几秒后反应过来了,而后掺带了几分恼怒的掩饰,刚缓和的脸色又变本加厉冷了回去。 谢以尽收眼底,弯了弯眉眼,低哄道:“小猫,别炸毛了,下来准备吃饭。” 他声音低低沉沉,哄起人来话音缱绻,尾调拖长。 但是官周听得眉心一跳,想骂人。 他也的确骂了。 “你有病?” 这人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称呼。 他没忘记自己叫他的目的,直接忽略了他的话,冷着脸问:“你住哪?” 谢以好像没脾气,不计较他的无视,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房间,含笑说:“那儿。” 他的房间在一楼,刚好就在官周房间底下。 官周想起自己在小阳台往下望的时候,的确瞥见楼下也有个一样的阳台。他当时只粗略地扫了一眼,留了点印象,就记得阳台上挂了个精致的鸟笼,没看清里面有没有鸟,除此之外连盆绿植也没有。 谢以见小少爷偏头望了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然后转过头来,竖着手掌冲着“楚河汉界”的位置比了一下,对他说:“那以后一楼这边就是你的,二楼这边就是我的,没事别来。” 谢以笑了。 有人刚来就开始划分领地,落实这个楚河汉界。 谢以问:“有事呢?” 官周说:“有事也别来。” 谢以迈了几步,将手里一直端着的陶盅放在茶几上,然后靠着沙发背面,面对着官周无理还理直气壮的要求,眯了眯眼睛,不紧不慢地质疑道:“嘶……你这样……不讲道理啊。” 他说话好像是逗弄,言语里笑意分明。 官周想了想,没有想出来自己是哪里给他留下了讲过道理的错觉,理所应当地说:“我本来就不讲道理。” 谢以低低笑了一声:“那我要是实在有事呢?” 官周心说你事怎么那么多,但还是留了分余地,说:“那你打报告。” 谢以头一次听到有人在自己家走动还需要打报告的,好兴致地问:“怎么打报告?” 官周下巴冲着楚河汉界点了一下:“你在这喊,我理你了就是行了。” 谢以想到他所谓的理,就是在官衡敲门时冲门砸了个东西,不免弯了嘴角:“那你不理我,我就不能过去了?” 官周点头:“那当然。” 谢以笑,手抬起来又在嘴边抵了一下,像是想咳嗽又被压下去了,过了会儿又问:“那你要到我这块儿来怎么办?” 官周心里想我有病吗去你那块儿。 但是秉着话不说死的原则,顺便证明一下自己不是刻薄的双标狗,想了想回复道:“那我也打报告。” 话只说了一半,后半句是,也许你下辈子会听见。 谢以脾气好得过分,竟然还真的若有所思地垂着眸子想了想这方案的可行度,然后点了点头,又望向他,笑了笑:“行,那现在可以下来吃饭了么,小朋友?” 小朋友非常满意,大方地给了他一点面子,扶着护栏沿走了下来。 谢以望着他脚上的运动鞋,突然意识到准备工作做得还是不够周到,虽然小孩只在这住一个月,但是没双家居鞋,就好像没点落脚的实切感,好像会在人潜意识里提醒自己的来属。 官周什么也没察觉到,拉开了凳子坐在了餐椅上,坐下来又觉得偌大的屋子就两个人待着有些尴尬,难免怀念起官衡在的时候,就算他和谢韵坐在了一张餐桌上,也没有能彻底冷场的时候。 他呆了几秒,欲盖弥彰地又拿起手机,里头一条新信息也没有,干净得连推送都找不到,他点了这个软件划拉了了两下,兴趣索然,退出去随手点又另一个,依旧兴趣索然。 官周指尖的速度慢慢放缓,余光无意识地绕向不远处的人。 谢以侧对着他,将陶盅里头的药滤进了玻璃杯里,那药颜色是很深的熟褐色,往上腾着热气。那股苦味被煮开了以后更难闻了些,官周光闻着那味道就好像窜到了舌尖,让他都忍不住皱了皱脸。 谢以像是习惯了,等了几分钟热气散了些许,喝药像是喝水一样,薄唇抿住了杯沿,凸出的喉结顺着脖颈上下滚动了几下,就见杯子里的水位一点一点降了下来。 官周今天见了他一天,他要么是笑吟吟弯着眉眼的,要么就是安安静静面目平和的,现在看着他发白的唇浸了药水的颜色,眉心微微蹙着,有些明显的不悦。 他竟然觉得这人还挺可怜的。 谢以放了杯子,玻璃杯杯壁上残留着褐色的水痕,杯底还有沉泥一般的药渣。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回头便看见小少爷坐得格外板正,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屏幕。 餐桌桌面是椭圆的水磨石,官周坐在侧面,谢以就近在弧度大些的主位坐了下来。 官周撇了他一眼,见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理着衬衫袖口,露出来的腕骨轮廓突出,瘦成这样,小臂上的肌肉还是还是分明可见。 “饭呢?”官周对着空白的餐桌问。 没等谢以回,陈姨的声音就从外头越来越近地传进来:“这呢!现在才到时候!” 什么时候? 官周疑惑了一下,便听见谢以含笑说:“五点半吃饭,每天都是这个点。小朋友,明天是打算自己下来,还是需要我去打报告迎接?” 他特意又点了点“打报告”,官周没好气地问:“我没腿么?” 6. 狱警 [] 谢以愣了一会儿,没想到官周会突然开口说这个问题。 他这几秒的没说话,在官周眼里成了一种心虚的默认。 官周自问不是什么喜欢管闲事的人,但是想着官衡说的他的情况,配着这人那样剧烈的阵阵咳嗽,还见他不知好歹地做些损害身体的事,实在没忍住。 官周:“嫌命太长了?” 谢以笑了。 他挑了挑眉,筷子本悬在汤汁红亮的菜上头,听言转了个弯,夹了根素净的青菜,虚心开口:“嗯,我错了。” 他声音一低,官周耳蜗里那阵恼人的痒又泛起来了,他捏了捏耳轮,嘴比石头硬,没好气地怼了一句:“谁管你错不错。” 他说完就放了碗上楼,脚步有些快,徒给人一种躲逃的错觉。 官周摔了门进房间,先花了一个小时把今天要做完的题给顺完了,扣了笔盖估摸着时间,果然见周宇航掐着点在微信召唤人了。 弹出信息的是个小群,群名非常神经病,叫“一中扛把子管杀不管埋”,除了周宇航还有几个他在学校能玩在一起的,人不算多,刚刚好五个人能凑一把游戏。 官周点进去就见着好几条艾特自己的信息,他往上翻了几下,大概地扫了一眼,发现他们谈的都是一个事—— 一中扛把子:@。老大,你看了班群吗?老刘刚刚发了,开学有个英语竞赛,我们班有一个名额,他让我们好好准备。 一中扛把子他爹:? 一中扛把子他爹:你说这个干嘛,你想参加? 一中扛把子他爹:还要特意艾特我周哥见证?是不是要联合国为你开个会?? 我为周哥举大旗:喜之郎,我劝你撒泡尿。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1 一中扛把子:……你们有毒。 一中扛把子:我是那么上进的人么?这个比赛谁爱参加谁参加,和我鸟毛关系都没有,我还比英语,比汉语我都捋不直舌头。 我为周哥举大旗:真尿了?你这泡尿挺有用,尿得好,以后多尿。 我为周哥举大旗:[强][强][强] 一中扛把子他爹:[强][强][强]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1 一中扛把子:…… 一中扛把子:孟瑶我劝你做个人!!! 一中扛把子: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老刘还特意点名了张扬那逼好么!!说他要好好利用这个月的暑假,争取能拿到名额给学校争光。 一中扛把子他爹:?让他死。 我为周哥举大旗:这事好办,你替我周哥奉献一下,去教教他怎么撒尿,努力尿得通透一点,照清楚他那张碧莲。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低俗。 …… 官周指尖一顿,看着屏幕,眸子暗了暗,嘴角牵起抹冷笑。 官周虽然打架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隔个几天就有傻逼上门找茬,但是在他丰富的动手经历里,有一个人,被揍的次数多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当成了找虐的工具。 那个人,就是张扬。 张扬这人,名副其实,像一只开屏的公孔雀,自认为个人魅力飘扬方圆十里,走在路上就是一中的野生形象代言人,背负着千百一中学子的荣光与尊严。 这样的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有人风头压过他。 好巧,官周从小到大辗转过不少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风头。 小少爷前几年脾气还好的时候,是喜欢笑的,笑起来眉眼弯弯,卧蚕饱满伏在眼下,自带许脉脉的情意,望过去能惹得一片小姑娘脸红心跳。 后来长大了,性子变了,嘴角总是冷冰冰地抿着,看人只凉凉地掀一半眼皮,爱搭不理的,五官轮廓也更加凌厉,但不变的,就是一如既往的帅。 长得帅,成绩好,还能打架,这种BKING类别的小男生,简直就是能靠脸在学校里横着走,排队来班里偷看的小姑娘不仅没少,反而还更多了。 孔雀和帅比在同一个班,那叫一个天雷动地火,谁输谁赢高下立见。 张扬本来也算得上是收情书没断过的,开学第一天的时候班上人还没来齐,教室外面就围了几个小女生,手里拿着粉红色的信。 张扬很自然地认为肯定都是来看他的,毕竟他名声在外又风流倜傥,他自己都爱自己爱得不得了,世界上还有谁能抗拒他的魅力。 孔雀一甩头,撩了撩刘海,在走廊上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昂着脑袋在进门前潇洒地一回头,露出在心里排练了一百遍的完美笑容,说:“这才刚刚开学,你们这样会打扰到其他同学吧?今天就算了,我就收这一次,下次别这样了!” 他说完就伸手接了小姑娘手里的信纸,不过这小姑娘力气有点大,他一下没拿过来,还得拽了一下才拿到了手里。 …… 正常。 面对面见到心上人的少女,有点激动,很应该。 张扬打算再安慰几句,他捏着信纸正要开口,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嘲讽至极的冷嗤。他面对着的几个小姑娘原本表情奇奇怪怪,这一下倏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他背后,眼睛里亮得能比过星星。 ? 欲擒故纵? 有把戏。 张扬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听到身后有个凉凉的声音,不耐烦地开口:“能不能别堵门?” 张扬面前的小姑娘搂着旁边人的胳膊,说话声音很小,但张扬听得清清楚楚,她说:“我靠,帅死了。” 张扬脸一黑,转头去看,眼前人校服都不穿,一身连帽黑色冲锋衣,帽子松垮地兜在头上,细碎的刘海下露出双恹恹的漂亮眼睛,还高他半个头。 背后一群小姑娘在看着呢,张扬恼羞成怒:“你谁啊,拽个屁,能不能好好讲话。” 官周来的路上被官衡念叨得正烦的不行,一听这话,掀起了眼皮望过去,冷讽道:“没受过义务教育?不认字?你手上那纸没写名字?” “当然写了名字,这不清清楚楚写了张——官周???” 张扬展开信纸,随便扫了一眼就想把他的勋章怼到面前人脑门子上,刚抬起手突然发现不对,压根儿不是他的名字,手举在半空中猛然停住,人刹那间在原地变成了孔雀标本。 “呵。”官周冷笑了一声,看都没看他一眼,撞着他的肩膀回了教室。 这个梁子,就算是这么结下来了。 张扬那傻逼挺厉害,按官衡的话来说,就是做人能有这种毅力,将来必有大作为,他坚持不忘初心,锲而不舍地给官周找茬。 官周起先还秉持着刚进高中呢,留点同学之间美好的回忆,在忍了两天以后终于忍无可 7. 饲养员 [] 谢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想象中东西砸门的“哐当”声,正考虑要不要敲一敲门,吸引一下小少爷的注意力,却看见门把重重地转了一下,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响,房间被开了条缝。 官周的背影从那条缝里一闪而过。 谢以讶然地动了动眉梢,显然是设想到了诸多种情况,就是没料到小少爷选择了最正常的方式开了门。 他不紧不慢,伸了食指抵着将门缝推开一半,里头的人只给他留了个不好惹的后脑勺。 他也不急着近,倚在门框上远远望过去,明知故问地又重复了一遍:“能进么小朋友?” 官周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这你家,你问我?” 这个时候知道户主是谁了,刚刚分地盘的时候可没见着有顾虑。 谢以笑了一声,得了应允进了门,顺手将房门往后一推,给合上了。 官周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一下。 谢以安排的这间房间虽然大,但这种大也只是对一个人来说刚好有些宽敞。如今关了门,塞了两个人高腿长的男人在里头,就衬得房间有些狭小,甚至逼仄。 官周听力一向敏感,这样古怪的安静氛围里,隐约还能听见谢以均匀的呼吸起伏。这种声音给人一种他们挨得极近的错觉,会伪造一种亲近的假象。 官周不是容易和人亲近的性子,特别是这一身生人勿近的气质,基本上能将路过人全赶到一百米开外。如今和这位今天刚见上面的“舅舅”共处一室,心里非常变扭,特别是这位谢姓舅舅的笑面虎模样和谢韵同出一派,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现在都有点纳闷,是不是姓谢的都这样,还是只有他们一家子这样。 反正,这种感觉让他不爽。 大少爷从不委屈自己,坚信不爽不能消失但是可以转移,只要让别人不爽了他就可以爽一爽了。于是毫不纠结地转过头,冷冰冰地看向谢以,嘴唇动了动:“滚出去。” 谢以:“?” 他笑了,弯着眉眼说:“不好吧,我才刚进来。” “那正好,你就当作没进来。”官周毫不留情,冷酷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谢以“啧”了一声,将一直低放着的左手抬了抬,引了这位杀手的注意,笑道:“留点面子,我是来送外卖的。” 官周这才发现,他手里拿了个玻璃杯,里面装着乳白色的牛奶。 那杯牛奶看上去挺热的,正往外冒着雾气,玻璃杯里壁上被蒸腾出了水珠,有几颗蓄得饱满了的水珠,沿着杯壁往下滑落,又融进牛奶里。 谢以握着杯子的那只手,指腹和牛奶就隔了层薄薄的玻璃,一般来说皮肤受到这种程度的热意,相当于活血化瘀,怎么也会浮一层热出来的红。 但是他的指腹依旧是苍白的,像雕塑馆里的工艺品一样没有温度,官周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那种凉意。 谢以走近几步,将玻璃杯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见他愣神,伸了那只官周正看着的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后悔对新任饲养员摆脾气了?” 他笑了笑,停了一会儿又说:“你放心,我责任心挺重,不至于让臭脾气的小猫挨饿。” “你真该连脑子一起治治。”官周无可救药地看了他一眼,下巴对着桌上那杯牛奶点了点,抬头望他,“她跟你说的?”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的,但是他们心照不宣,一听就能听出来这个“她”指的是谁。 除了谢韵,还有谁会让谢以送牛奶。 谢以像是没反应过来:“嗯?” 官周只当他是承认了,嘲讽地挑了单边嘴角,讥嘲道:“那她没跟你说,她送的奶我从来不喝么?” 谢以挑了挑眉,说:“这不是我送的么?” “……” 官周:“你送的和她送的有什么区别?” 除了一个比一个招人嫌,还能有什么不同。 姓谢的装傻充愣是一把好手,听言弯了嘴角,撑着手曲着食指抵在下颌上,认真地沉吟了片刻,然后回答了他这个问题:“可能我送的比较甜?” “……”官周忍无可忍,“你给我滚出去。” 谢以低低地笑出了声,没打算把人惹急了,侧过身子打算出去,无意瞥见了摊在地上大开着的行李箱。 拉链开了一角,可以看见里面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 “怎么不把衣服放衣柜里?”谢以问。 官周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摆弄手机,群里周宇航还在发神经,他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放什么放,又住不久。” 谢以眉尖微微动了动,好似还想说什么,却望了一会儿,最终什么都没说,遵从了大少爷的驱逐令出去了。 官周听到再次响起的关门声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的脚步声还没远去。他利落地从椅子上腾起来,迈了几步毫不犹豫地把门锁拨了一下,锁扣转了个弯,发出干脆的金属响声。 谢以行至楼梯口正要下楼,听这声音不禁无可奈何地笑了声。 人还没走远呢,那锁门声就好像两个字怼在他脸上——“快滚”。 孟瑶和周宇航还在群里互怼,这几分钟没看信息屏幕上顿时弹了个99+的小绿标,掺带着右下角的艾特信息。 官周嫌麻烦,滑了两下还没翻到想看的内容,干脆点进周宇航私聊框问回正事。 。:英语竞赛笔试还是口试? 对方回得非常快。 一中扛把子:老大你终于回来了! 一中扛把子:是口试!那个英语竞赛是省里办的,先从每个班选个人出来在自己学校比一轮,比出个第一就要被送到省会去和每个学校的第一一起比。 一中扛把子:老大,咱们不求拿奖,但是不蒸馒头争口气,你一定要把张扬那逼比下来啊。这破比赛到时候肯定又要在升旗的时候表彰,我不想看到孔雀花圈一样的屁股在我面前炸开!! 官周头疼。 要是笔试他还能努努力,口试就多少有点力不从心无能为力了。 像他这样家里一堆破事,学校里动不动被人找茬,还得一边顾及新赛季段位的帅哥,能保证学习成绩优秀已经很不错了好不好,哪里还真他妈能十项全能。 他初中学习打基础的时候妈妈身体每况愈下,抗病的过程拖了快两年。那两年里他妈情绪很不稳定,人肉眼可见地老了下来,好像在那么一瞬间精气神被从身体里抽干,成了一副空 8. 同居 [] 不管怎么说,这事也算是定下来了,官周背负着人民群众殷切的厚望,被迫在每日行程里加了一个练口语。并且因为这几位人民群众被激得异常兴奋,浑身热血沸腾有气没处撒,硬是拉了他和备战高考的书呆子在峡谷杀红了眼。 这导致他第二天醒的时候日上三竿,都快中午了。 他起来时太阳正好,陈姨正在院子里晒被子,他从陈姨嘴里知道了这院子里并不是只有他,谢以,陈姨三个人。还有两个人,一个看门的保镖,一个来去市中心采购送货的司机,都是看着谢韵谢以长大的。 官周本来以为,谢以就是被流放在山里养病的,这种病秧子基本上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风吹一吹就能病个十天半个月。 但他这一觉醒就没看见谢以的人了,看门的保镖杜叔说谢以出门了,他满肚子怨气地吐槽:“别看小以看起来正正经经的,实际上也是个不听话的。小韵和谢夫人都交代让他安下心来静养,他却背着人三天两头出去,有时候一天两天,有时候十天半个月,谢夫人每次问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官周在冷气里呆了一晚上,正坐在门外透口气,听到这话想都没想就说:“这还不简单,你去告状呗。” 告状这种事,非君子所为,很令人鄙夷,但是反正又不是他做,能给谢以找麻烦,何乐而不为。 谁知道杜叔一说到这个,立刻露出一副又气又恼的表情,手往大腿上一拍:“你以为我没想过!但……这……就是……那什么……” 官周看了他一眼,了然于心:“你说,我嘴严。” 杜叔支支吾吾,脸顿时涨红了,脖子都红得有些肿,他声音细若蚊蝇:“我劝了两次没用,打算再有第三次就告诉小韵,让小韵好好治治他。但是小以心思细,眼睛瞥过来就能看出来人在想什么,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小韵开口呢,他第三次就叫我和他一起出去了。” 官周问:“你去了?” 杜叔羞恼:“当然去了!这也怪不了我,我是退役兵,当兵的谁不想去看看□□,这是一种情怀!你小孩子懂么?!” 官周:“……” 他勉强能懂这种中年人的情怀,又说:“那后来呢?后来他不还出去了么?” 言下之意就是,该告的状,欠了一回还是得告。 杜叔捂着脸:“后来那王八蛋每次都拿这件事威胁我,他说我要是说出去了,他就和小韵说是我想出去透口气,他是被我拉着一起的。” “……” 服了。 官周觉得自己火眼金睛,谢以果然就是一只生了颗黑心的笑面虎。 笑面虎的声音正从院门外传来,和另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掺在一起,还不时裹着一些沿途干燥的枯枝被碾踩而过的咔吱声。 主要是那个粗一些的声音一直在说话,他语气似抱怨似玩笑:“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这样,脾气又大又难养,一发起脾气来就跟要吃人一样。我儿子——你记得吧,你以前见过的,现在也是叛逆期,我说一句他要呛我十句,回了家就房门一锁,不知道关在里面干什么。他妈妈敲门让他出来吃水果,他第二天就往门上贴了张纸。你猜猜是什么不像话的,嘿,贴了个‘闲人勿扰’!” 谢以那带笑的嗓音就夹在这里头,不时低低地“嗯”一句,就算是在听。 某个脾气又大又难养的叛逆期小孩,自觉地把这段对话套用在自己身上,先入为主地觉得肯定是谢以跟别人说他小话,太阳刚融化了的冷脸这一会儿又冻上了。 谢以一进院门就刚好对上一双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不爽的眼睛,怔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刚醒?” 官周臭着脸理都不理他,扫了他一眼,见谢以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并且不止于此,他身后那个穿着条纹polo衫,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手里大包小包的也拎满了。 那男人声音大,山里静得能听见回声,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刚刚那番话全被大少爷听见了,这会儿大眼瞪小眼免不了有些尴尬。 他应该就是司机。 官周心里留了个印象,收回眼,无视他们,打算在门口再待一会儿,等到吃饭再进门。却不等他扭过头,突然感觉腿上一重,他错愕地低头一看,谢以提的那一大袋东西被放进了他的怀里。 一眼望去里面全是一些新购置的生活用品,应有尽有,什么睡衣,家居鞋,眼罩,甚至还有个小姑娘喜欢的毛绒娃娃。 这里面除了毛绒娃娃,其他东西的款式都是纯色的,黑色居多,顶多再带点几何图案。这种风格又冷又酷,和谢以的打扮大相径庭,一看就是照着某个青春期的少年选的。 好家伙,这架势弄得他好像以后是要在这里定居了一样。 官周看着毛绒娃娃嘴角一抽,又听见谢以对着那司机说:“你放上去吧,二楼,茶室斜对面那个。别进去,这小孩不喜欢,放门口就行。” “好。”司机应了一声,脸上还残留着尴尬,一听吩咐马上溜进去了。 官周心里想,既然知道顾及别人的不喜欢,那有没有可能最不喜欢的就是你。 谢以扫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他心里想的话了,不轻不重地扶上他的肩膀,声音带笑:“当然,有些不喜欢还是得克服一下的,毕竟同居一个月呢。” 官周听到“同居”的时候额心一跳,这种字眼本来就奇奇怪怪的,从他嘴里低低沉沉地说出来,哪怕是开玩笑也显得半真半假的,像有鹅毛在耳朵里挠。 大少爷把怀里东西往旁边一扔,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对着谢以,动了动嘴唇:“滚。” 杜叔:“?” 官周转身就进了客厅,徒留杜叔一头雾水地看着不知道怎么突然发脾气的小孩背影,和完全没脾气的谢以在原地。 杜叔心里想的是骂得好,这王八蛋该被人骂两句,但和谢以正面对面呢,就想着要不要开口为刚刚一起聊了半天的小朋友说两句。 没等他开口,就听见当事人丝毫没有不高兴,还轻轻地笑了一声。 谢以看了他一眼,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食指,冲着地上那袋东西挑了挑,说:“也拿去二楼吧。” “噢噢……”杜叔抱着东西进了房门。 陈姨饭也做好了,时间正好,将菜端上了餐桌。 昨天她为了试官周的口味掺了几道辣菜,结果收碗的时候发现小孩碗里头干干净净,连一滴红油都没粘,反而是某个作大死的人,碗壁上一片鲜艳。< 9. 没规矩 [] 那声音离得近,从脑后攀上耳尖,不轻不重地,像一阵温温润润的雾,激得人直打激灵。 官周头皮发麻,手差点没拿稳手机,怒目望过去:“你干嘛?” 谢以望着他,调笑似的开口:“看看是哪个小孩不好好吃饭,吃两口又拿手机,是不是对身体不好?” 官周心里想,你这身体还能说别人身体好不好? “你懂个屁。”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也没把谢以的话当回事。 碗里没剩几口饭,他利落地吃完了就放了筷子回了房间。 三个巨大的塑料袋堵在门前,像三座山一样,饶有一种他不带进去就能一直死磕在门口的架势。 官周瞥了眼另外两个司机拎过的袋子,里面全都是各式各样的零食。 这个份量,官周怀疑是谢以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爱吃什么,就把货架上每款零食都拿了一份。 他没有回个房间还要翻山越岭的兴趣,也并不怎么喜欢吃零食,脚抵着袋子,将这两座装零食山堵在了谢以茶室的门口,只留下了装生活用品的那个踹进了房间里。 因为这些东西挑的人用了心思,里面的款式和样子的确是他喜欢的风格,有几样就是他自己看到了也会买下来。 官周抽了张白纸,把那道题的几个重要数据抄了一遍,然后就开始推算。 按理来说文科的数学题不会出得太绕,更何况这还是政治,一般用几个公式代一下就可以了,可是这道题有好几个弯,让人写一半又突然意识到不对。 官周连做了好几遍,用了好几个不一样的思路,每一个都是在白纸上写了长长一列算式,最后又用一条干脆的直线在字迹上面盖上去,像一把穿胸而过的剑,把一条思路给否定了。 这个过程循环往复,直到他一面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都无不例外地死在一条直线之下。那条线起初还画得笔直,头尾一样重,到了白纸右下角那一块的时候开始变了,变得头重脚轻,尾巴被拉出长长一道笔锋,凌厉得要划破纸。 官周皱着眉将纸一翻,想就着背面继续写,结果发现背后被零零星星的墨迹渗透了,甚至可怜兮兮地被戳出不少伤疤。 这张纸算是光荣告退了。 他又摸了另一张纸,抬笔往上写,写出来一道断断续续的线,黑墨里带着水油。 …… 大少爷不耐烦了。 食指关节勾扣着笔头,笔尾压在拇指盖上,烦躁地将拇指一挑,这支笔就从他手里被挑飞了,不知道砸在哪发出“砰”的一声响。 官周摸起手机,点开王谦虎的信息栏,摁下了右上角的三个点,手一滑。 屏幕上弹出了一条提醒—— 加入黑名单,你将不再收到对方的消息,并且你们相互看不到对方朋友圈的更新。 官周毫不留情地点了确定,然后点开了游戏。 周宇航正好在线,他们两个人开了几把,结果都不怎么样,官周聚不拢神,心里装了事,总觉得被吊着胃口,打几把越打越烦。 这样惨不忍睹的局势,偏偏有人看不到自己的问题,一条一条地发信息进行精神霸凌。 [我方]我也不想赢:野区有灵芝么?你要不试试往手机上撒把米,可能鸡的走位都比你好。 [我方]我也不想赢:奇迹暖暖下了吗?能玩么?我有点怕你玩奇迹暖暖都没满八岁。 [我方]我也不想赢:白内障,看不清,莎普爱思滴眼睛。 …… 周宇航看着自己一颗颗变少的星星,眼睛都黑了,颤抖着手,不顾死活地发了条信息过去。 [我方]峡谷扛把子:老大,求求你了,不要辣手摧星了。 [我方]峡谷扛把子:我和你打了半个下午了,一把都没赢! [我方]峡谷扛把子:哦不对,也不是这么说,是自从你搬进山里,我和你打游戏就再也没赢过!!! [我方]峡谷扛把子:是不是风水限制了你的发挥,环境操纵了你的双手??要不然在你回来之前,我们先暂停一下游戏搭子的关系吧我的哥π_π 官周手一顿,望了一眼窗外,果然看见外头的天已经暗了下来,他竟然被这一道鬼题耗了一下午。 他想了想,回了两条。 [我方]我也不想赢:不是。 [我方]我也不想赢:是更好的自己,美好的明天,全新的挑战污染了我的灵魂。 [我方]峡谷扛把子:……??? 官周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也没兴趣继续祸害周宇航了,恹恹地回了句“下了”,就摁灭了手机。 他踩着地板往后一靠,椅子“滋”一声地摩擦过地板,腾出一段空间。官周起身打开行李箱,打算从里面再摸支笔出来,与那道题不死不休,又瞥见箱子旁边还没收拾的塑料袋。 塑料袋里东西错落地交杂着,一堆垃圾似的瘫在墙边。 总不能要什么就从塑料袋里翻吧,又乱又麻烦。 官周停了手,先去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摆放了一下,杂物都还好放,但里面还有几套衣服。 他的行李箱是装满了的,起初就没打算从这里带东西走,所以一点位置也没留。 这几件衣服行李箱是肯定放不了,只能放衣柜里,既然用了衣柜,那也没必要把自己带来的衣服单独塞在箱子里,于是他又花了点时间把自己的衣服也理进了衣柜。 最后收拾完天都全部暗下去了,外头黑漆漆一片,白天里留下的热气还蕴在林子里,与温度过低的空调房撞在一起,留了一玻璃的水雾。 官周气息稍微重了一些,额上有些湿,正面对着收拾完以后,被遗留下来的最后一个东西束手无策。 是个粉色的毛绒娃娃,这一下被单独拎出来了官周才发现它是只穿着公主裙的兔子,耳朵上还缝着个荧光粉的绸缎蝴蝶结,兔牙呲在嘴前,两边嘴角被往上挑拉出个诡异的弧度,展现着牙下殷红的口。 …… 有点恐怖谷效应,看久了怪可怕的。 官周看得牙根发酸,真挚地认为谢以应该去看一看眼科,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觉得他会适合这么个丑东西。 门突然被敲了敲,外头传来陈姨的喊声:“小周,吃饭时间到了。” 官周应了一声,四顾了一圈,将兔子扔在了三角橱最顶上,只要不特意抬头就看不见。他决定等再过半个月中元节的时候,把这娃娃亲手扔谢以房间里,让他感受感受自己超凡的审美。 陈姨又催:“小周,快点,菜要冷了。” 官周这才趿着新鞋下去。 下楼的 10. 鸟的邻居 [] 官周进房间,先是把空调调到十六度,又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继而把手机静音,摸了支笔盘腿坐在书桌前,大有一副要和这道题斗出个你死我活的决心。 山里本就静谧无声,夜间鸟鸣声也微弱,房间里只听得见冷风从空调扇叶间呼呼地漏出来,和笔尖擦过纸面的沙沙声。 少年负隅顽抗了一个小时,终于在又一张白纸被戳得面目全非的结局下以失败告终。 官周脸色臭得能挂在门上当煞神,嘴角冷冷地抿成一条线,死死地盯着那张惨兮兮的白纸看了一分钟,好像目光能把它灼穿一般。 纸不会被盯穿,但人会认命,他拿起手机下了个搜题app。 在官周眼里,用搜题app是一件很耻辱的事。 这个年纪少年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则,比如说真男人不能说不行,而搜题app就给人一种不仅不行还得靠东西装行的感觉。 官周拽惯了,初中成绩差到狗都不看的时候,宁愿交本白花花的作业上去也不肯抄一下,抄同学的不行,抄网上的也不行。 老师一脸便秘:“你要不要做做样子,给我点面子。” 小少爷也不让人为难,一声不吭地主动到门口罚站。 后来到了高中成绩好了,就更是坚守底线,成了每天早读前在熙熙攘攘要答案的人里的一股清流。 官周一脸冷然地打开刚下好的软件,把王谦虎的那张图扔了上去,屏幕上蹦出个加载中,线段组成的圈从深到浅绕了好几圈,然后弹出了个error界面。 官周扫了一眼,彻底崩了,二话不说将王谦虎从黑名单拉出来打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官同学,晚上好,我正想找你呢。你怎么不小心把我拉入黑名单了呢?是不是想把我设成置顶点错了?——我就知道,我们这样心向学习的人肯定彼此珍重!请问你那道题做出来了吗,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再不得到答案我真的快熬不住了。” 王谦虎可能不知道什么叫眼色,虽然他也看不见官周的脸,但他周哥这样的人什么时候主动给人打过语音。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 “我觉得你不仅三天没吃饭,还三天没挨打。” “?” “来,你告诉我,你是在哪里看到这道鬼题的。” “北大训练营试题。” “……” 官周没忍住:“我是不是得罪你了?” 王谦虎一懵:“这是什么意思?官同学,我一直很尊重你的啊!” “你从北大扒了道变态文科题,给高二的半吊子理科生做?” “啊!那不是什么文理不分家嘛!我们应该积极响应国家号召,用自己的行动跟随党的脚步啊!” “……” 官周想打人。 他觉得跟这个神经病说下去,他能把自己气得折寿一半,说不定能赶在谢以前头走,让谢以来给他扶灵。 他干脆地挂断了电话,把王谦虎继续扔进了黑名单,起身拿了套衣服去淋浴间洗澡,冲一冲满身的燥气。 温水从发顶流下的时候,这一身躁郁总算平和下来了不少,热气笼罩在狭小的空间里,攀上少年的眼睫,把眉目的冷霜氤氲出一片薄薄的雾。 官周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随手拿的衣服是谢以今天送来的新的睡衣,刚送来就穿上总好像会给人展现出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会很丢人。 他想了想,正考虑要不要出去换一套的时候,谢以那懒懒散散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小孩,今天我还能进么?” “……” 官周没好气:“不能。” 外头人不依不饶,好像本来就没打算能多么顺利一样,不急不慢道:“那什么时候可以?” 官周:“什么时候也不可以。” 谢以的声音又从门外传进来。 “是么?” “……” “没得商量?” “……” “要不你通融一下,我交个过路费?” “……” 这人是不是干过销售,这么难缠???? 官周不耐烦了:“说了不行。” 谢以声音带笑:“可是我鸟飞你阳台了。” 官周想起他那个鸟笼,对着镜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快速地穿上衣服,随手拿了条白毛巾擦着湿漉漉的短发,快步走到阳台上开了玻璃门。 谢以听到屋子里头传来一声冷笑,下一秒他面前紧闭着的房门从里头开了,小少爷竖了一身刺,讥讽地看着他说:“你告诉我你的鸟在哪。” 他怔了一下,目光擦着山根投出,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少年尚未完全长开的身体。 小孩刚刚洗过澡,两颊脖颈被水汽蒸得有些浅浅地发红,碎刘海趴在额前几乎触着眼睫。发尾湿漉漉地在往下溢水,从瘦削的下颌滑落在身上他买的黑色睡衣上。 他买的时候没挑很久,在男装区逛了一圈,觉得要么稚气要么老气,都打算走人的时候在一堆衣服里看见了这一件睡衣。 纯黑色,颜色很沉,但是衣角上加了些白边的几何图案,算是破开了死闷的感觉,平添了一些有棱有角的少年气。 看上去就觉得适合。 实际上的确很适合。 官周见他不说话,蹙了蹙眉:“哑巴了?” 谢以笑了笑,回答他上一个问题:“阳台啊。” 官周听言把门完全拉开,门底的金属和防撞器碰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他往侧面一靠,背抵着墙,过道尽头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大开,露出空空如也的阳台,连个鸟毛都没有。 官周觑着他:“你说,阳台哪里。” 谢以挑挑眉,往前走了几步,靠在门框上,正色说:“又飞走了吧,毕竟翅膀长在它身上,可能是你动静太大,把它吓回去了呢。” 官周想了想,也有点道理,鸟不就是听着声就躲么。 但现在既然鸟已经不在了,鸟的主人就应该跟着鸟一起滚蛋。 他手把上门沿,冷飕飕地说:“那你也可以滚回去了。” 谁知道谢以根本没有想走的意思,腰跨抵着门框上的锁扣片,丝毫不让,笑道:“不太方便。” ? 你挡在我房门口,你不太方便? 官周气笑了。 谢以补充道:“我得替我的鸟谢谢这位凶巴巴的邻居的临时照拂,要不然我怕它下次不好意思来。” 官周望了眼手里把着的门,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 谢以看着他的眼神,笑了一声:“别吧,你这门摔在我身上,我可能受不住。” …… 真他妈服了。 官周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要脸的王八蛋,又憋屈又讶然,突然由衷地和杜叔共情起 11. 解题 [] “你这疤怎么回事?”官周皱起眉。 “嗯?”谢以一下没反应过来。 官周伸手指了指他的右手,言简意赅:“手腕上。” 那道疤很淡,和正常的皮肤颜色差不了多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要不是谢以苍白得不正常,和这只手正好伸到他眼皮子底下,官周根本发现不了。 “你说这个?”谢以知道他说什么,也不遮掩,反着手腕让那块疤暴露在官周视线下,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一点以前的小伤,没什么大不了。” 这也叫小伤。 官周没忍住,嘴角抽了一下。 这会儿谢以大方地把腕子显露出来,他看得更清楚了。那疤横过手腕,是积年的旧痕,比周遭皮肤还要色浅一个度。一眼望去不是那么骇人,但是在他白瓷一样的皮肤上就显得非常突兀。 谢以看着他表情变化,开玩笑说:“羡慕了?这种男人的勋章建议你这种小朋友还是别想了。” “……”傻逼。 官周白了他一眼,没兴致搭理他,转回了头,将息屏了的手机打开,解锁之后就见着那道变态政治题。 他伸手抵着手机往旁边推了一下,不耐烦地说:“行不行,不行直说。” “行——”谢以散漫地应了一声,将他面前那张白纸往面前拉了拉,微微弓下了腰,拔了笔盖直接开始写 他背上衣料裹着脊骨清晰的线条,像清隽的青竹,呼吸比正常人要微弱很多,明明挨得这么近,但如果旁边坐着的人听力一般,可能根本听不见他的鼻息。 可是官周偏偏是听力超群的那一波人,小时候别的小孩一放学就长在了电视机面前,但他从不怎么看电视。因为他离电视近了,就能听见滋滋的电流声,那种声音钻进耳朵里,会弄得耳蜗很痒,身上也会有些酥酥麻麻。 而谢以就在他头顶,因为过近的距离,对方的呼吸声像是那股电流一般,钻进官周耳朵里,让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谢以刚列出几个式子,突然看见身边的少年突然站起来,语气很不怎么样地开口:“你坐,我站着。” 谢以笑说:“不用这么客气吧?” 少年冷着脸看他,动也不动,完全只是通知他,没有一点想和他商量的意思。 “行吧。”谢以只好坐下来,却发现官周站得很远,隔空瞟着他手下的纸,甚至还因为距离要微微眯一点眼精,跟他快隔出一条银河了。 “我会吃小孩么?”谢以问。 官周:“?” “那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 官周从嘴里挤出一句:“我乐意。” 谢以看了他几秒,没想出哪里有地方惹着他了,只好回过头来继续写,等他式子写到一半了突然发现身侧多了道阴影,某个嘴硬的小孩还是偷偷挪脚站近了。 谢以眼里掺了点笑,没吭声,将步骤有条有理地竖行写下来,还贴心地在关键步骤的后头用五角星标出来。 官周起初以为他就是没什么本事又想装一下,结果看着纸上的东西发现还真他妈被他装到了。 官周本来也不是写不出来,只是文科题目里的文字绕,有时候不仅需要琢磨计算部分,还得去仔细推敲题干里面是不是有陷阱,是不是埋了坑。 他先前好几个思路都是在正确答案身边擦边而过,被绕进了坑里,漏了信息,所以才没做出来,这下看着谢以条理清晰的步骤自然什么都懂了。 谢以正落下最后一笔,字迹干净利落,他的字体有些四不像的美感,把端正的颜体和瘦金的风骨融合在一起,还不会显得奇怪的,官周也是第一次见。 谢以的指尖压上纸面,把答案往身侧一推,抬眼望向官周:“我行吗?” ………… 这什么鬼问题。 官周想骂人,但是这个话是他自己先前说的,谢以这么问的确也没什么问题。 有人嘴硬,非咬死牙不松口,要争最后一口气:“你行个屁,你又没写完。” 他伸了手,在手机屏上两指一拉,对着被放大的一个满屏的“(2)”叩了两下。 第二问是陈述题,根据第一问已经得出A公司效益更好,要求给A公司提一些发展建议。 官周虽然政治不是很好,但好歹也是上过学的,知道像这种题叫模板题,给出的答案全都是书上的套路,考的就是一个死记硬背。 他就仗着谢以都不知道毕业多少年了,就算会肯定也忘了,在这里耍无赖。 谁知道谢以笑吟吟地看了他一会儿,握着手里的那只笔,笔尾不轻不重地敲在桌面,沉声开口:“第二问六分,至少要三点。这种题,按常理答的话,答案很简单,比如说什么制定正确的经营战略,抓住机遇加快发展,及时调整,适应市场变化。又或者是,提高自主创新能力,依靠科技进步,形成自己的竞争优势。” 官周耳尖一动,从这么一大段话里捕捉到他话里蹊跷:“什么叫按常理答?还能不按常理?” 谢以把笔盖扣回笔尖上,放下了笔:“当然,具体要看实际情况。” “什么实际情况?” 他往后靠上了椅背,抬头猝然对上官周的目光,含笑说:“假如我管A公司,占了这么大的市场份额,还对B公司有压倒性的优势,我就不这么干。” 官周微微皱眉:“那你怎么干?” “我选择搞垮B,垄断市场。” …… ………… …………………… 很可以,用最和善的表情说最狠的话。 官周忍了忍,没忍住:“你就教我这种事?” “不是你问我么?”谢以轻轻笑了一声,“那你当做没听见?” “……” 谢以看着对方嘴角又一点点拉直了,立刻见好就收,劝哄道:“好了,让我滚出去之前,再让我说句话?” 官周瞥他:“你说。” “我行吗?” …… 某个一而再再而三在大少爷临界点试探的人,终于不出所望,被人揪着胳膊上的衣料,亲手拽着赶了出去。 门“ 12. 送餐 [] 托谢以的福,官周这一晚睡得挺不错,压了一天的担子没了,一夜无梦。 山间静寥,空调扇叶里传出来的轻呼声里,夹杂着一些阳台上传来的滴答声,断断续续的,很突兀,从少年敏感的耳朵钻进去,惹得他睫羽微微颤动。 官周揉了揉眼,掀开被子,光着脚走到玻璃门前拉开窗帘,果然见外面正稀里哗啦地下着大雨。雨水砸在阳台上的挡片上声音像放鞭炮,要不是隔音好,他可能半夜就震醒了。 稀奇的是,此时天竟然还没亮透,远方的松林被密雨蒙蒙地裹了层水帘,上头还盖着鸦云。 这个年纪的少年有几个作息规律的,特别是放假,哪个不是昼夜颠倒,中国时间过着美国作息。 官周想了想,他上一次见到这个时候的太阳,好像还是和周宇航在网吧玩了个通宵,一出来天也是这样灰蒙蒙的。 他摸出手机,对着山景与天际交界之处乍破天光的初晓拍了张照,很难得地发了个朋友圈。 点赞的人动作很快,官衡像在他朋友圈安了个监控摄像头一样,光速点了个赞,二话不说弹了个语音通话过来。 官周利落地点下拒绝。 那头锲而不舍,只是从微信语音转成手机电话。 他摁着绿键往上划开,电话里他爸带着刚醒的睡意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诶,怎么拒绝得那么快——行行,爸爸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你的朋友圈了,还以为你给我拉黑了,一激动忘了你的规矩,爸爸认错。” 所谓规矩,就是大少爷不喜欢听微信的来电铃声,那声音跟闹钟似的,震得人耳朵疼心还烦,所以从来不接微信语音。 官周闷闷地“嗯”了一声,手扶着门把手,声音里还带着些哑:“你这么早打电话来干嘛?” “我今天赶早班机,这个点刚醒就看到你发朋友圈了,你怎么这么早醒了?是不是昨天又没有睡觉,通宵打游戏去了?爸爸跟你说了很多遍,身体最重要……” 官周一看他又没完了,马上威胁道:“再说我挂了,没有熬夜,就是今天醒得早。” 官衡止住话茬,知道他儿子不怎么骗人,语气又缓和了一点:“这就好,你不在家照顾好自己,早睡早起这也是好习惯,要是能坚持下来也是好的。我打电话来一个是想问问你怎么起这么早,还有一个是你在小以舅舅那住了两天,问问你还习不习惯,缺不缺什么东西。” 官周:“不习惯就让我回去?” 官衡嘿嘿地笑了一声:“不习惯你就再磨合磨合,努力习惯一下。” “……”官周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眼皮都不抬一下。 官衡怕他挂电话,接着继续说:“男孩子的适应能力是很重要的,你就当锻炼锻炼了。你跟着小以舅舅多学点,也把性子稍微改一改,小男生温和一点多好啊——小以舅舅对你怎么样?还可以吧?爸爸看着觉得他是个周到细心的人,但毕竟是你跟他一起生活,还是得问问你的看法。” 官周抿了抿唇,下意识想说“就那样,又不是亲生的有什么区别”,但这话说出来昧良心,毕竟光这两天来看,谢以的确方方面面都很用心。他在脑子里挑挑拣拣,想找个恰当的词来描述一下谢以还行,但他们俩一起就不行。 没等他找到合适的话开口,官衡那边就抢话了:“可以,没一上来说人家坏话,那肯定是做的很不错!” “……” 官周心说这是什么狗屁逻辑,搞得他平时好像总说人坏话一样。 但他也没解释,斜斜地靠在玻璃门上眼睛往外瞟,听这他爸在电话里头嘀嘀咕咕,他在电话外头目光盯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显然已经走神了。 直到官衡终于一口气把攒了几天的话说完了,发现电话那头许久没人吱声,立马虎着声音问:“小周,小周?小崽子,你是不是又没听我说话!” 官周被他叫回了神,敷衍道:“听了。” “你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吧,我还不知道你,又嫌我烦人了吧?行了,没听到就没听到吧,反正你听了也不会放在心上。我是说,你先在小以舅舅那里住着,爸爸这趟出差要走大半个月,等我回来了就和你谢阿姨一起去接你。” “……”官周抿直了嘴角,“你来就行,叫她干嘛?” 官衡像是预料到了他会抗拒,在他说完之前就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不给他出声拒绝的机会。 官周一大清早的好心情,就这样被毁得一干二净。他臭着张脸,考虑要不要顺从他爸的心愿屏蔽他,突然听见楼下有人叫他。 “小周,今天醒这么早!快下来吃早饭!” 陈姨正从院子外面提着竹编的簸箕进来,她一进院门正好远远地望见了玻璃门后站着的少年。 她喊声应该是不小,但是隔在玻璃门外,在淅沥的雨声中变得模糊不清,官周分辨了半天才根据她摆动的手势理解她的意思。 他瞥了一眼陈姨手里的簸箕,里头都是湿淋淋的叶片,应该是昨晚被雨打下来的,她半边腿上的衣料比周围色深了一度,像是扫地时摔了一跤。 官周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随即烦躁地抓了抓短发,快速地洗漱完,身上带着一股清凉的薄荷味,拖着步子往楼下走。 陈姨钻进屋子里换了条裤子出来,坐在门口屋檐下低头揉着腿,蓦然发现头顶上投下了一层晦暗的阴影,她懵怔地抬起头一看,对上了官周瞥下来的目光。 “摔着了?” 少年拔节的个子很高,站在跟前将光挡得严严实实,因着俯瞰的角度,细密的睫毛低低垂着,目光就从瞳仁前的密帘里漏出来,还是难免显得有些冷淡。 但是这话却是关心。 陈姨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指了指自己的腿,笑了笑:“没事,老寒腿,下雨的时候就钻风进去。刚刚扫叶子的时候僵了一下,没站稳。” 她看着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心,发现这孩子好似是在担心她,又补充道:“扶着墙倒下去的,没怎么摔。” 官周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觉得是真的,就没多说,“嗯”了一声,眉心无意识地又微微舒展开。 陈姨自来熟,熟稔地拍了一把他的胳膊,笑着说:“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嘴硬。早饭在餐桌上呢,快去吃,你前几天都没吃早餐,这样不行,一日三餐最重要的就是早餐……” 这个年纪的人一训起人来就没完没了,官周刚听完一段晨训,眼见着陈姨要紧跟着官衡后头再来一段,他立马快速地扫了一圈四周,想找话给她绕开注意。 13. 做好事 [] 屋子里头传来闷闷的咳嗽声,咳得非常厉害,隔着门官周都好像能听到胸腔震动,其中还混杂着一些清脆的器皿碰撞声。过了好一会儿,官周才听见里头传来有些发干的声音。 “陈姨,放着吧,我晚点吃。” 谁跟你陈姨。 官周臭着脸又叩了两下门,加重了力度,敲出来的声音比先前那几下更响。 里头的人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不同,愣了一会儿,随即官周听到步调一致的脚步声从门后传过来。 官周退后了一步,拉开了距离,下一秒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门后人白得不正常的脸。他那张唇平时就没什么血色,这会儿近乎苍白得和纸一样,只隐约看得出来一丝微弱淡粉的固有唇色。 官周已经很高了,并且个子还在长,将来还有不少余地,但是谢以还要比他高半个头。 和对方比个子其实很简单,不用两个人背贴背站在一起还要找个人来评判,只需要对上对方的眼睛,看他的眼皮是耷拉着还是全然张开。 谢以的眼眸现在就是微微垂着的,目光从薄薄的眼皮下透出来,温和地望着他。 谢以眸光扫向他手里还在氤氲着热气的白粥,又转到少年抿着嘴角的脸上,弯了弯眉眼:“轮到你送外卖了?” 滚。 官周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觉得陈姨是好心办坏事,别说让他跟谢以多相处这五六分钟的,就是再相处个五六年,他和谢以的关系也不会有更好,只有更坏。 “接着。”官周没好气,端着粥的手往前一递,想送进谢以手里就走。 结果他递过去的时候才看见,谢以右手捏着笔,空出来的左手手心上沾了一手的墨渍,湿漉漉地粘在他手上,显得非常突兀。 “你这怎么回事?写个字还能弄一手墨。” 官周看着他那沾满墨的掌心,把自己递着碗的手又收回来,迈了几步越过他,打算把碗直接放在书桌上,走到书桌前却脚步一顿。 他上一次来的时候桌上整整齐齐,笔墨纸砚、一樽笔洗,几本书,还有装着枯枝瓷瓶,放在这样大的方桌上干净得有点空。 而这会儿瓷瓶斜倒,枯枝从瓷瓶里甩脱了一半,只留着一截根茎在瓶内。枯枝旁墨碟倾洒,浓稠的墨汁洇了半边纸,正在往枯枝下扩散。 “没扶稳,不小心碰着了。”谢以解释道,从官周背后走过来,坐回了书桌后。 官周想起来在门外听到的脆响,大概就是瓷瓶倒的碰撞声。 他把手里的碗放在干净的桌角,冷着脸对着谢以说:“你还坐那干嘛,没看见墨往你那流?” 谢以本是想扯几张纸简单擦一擦,听这些话抬头看过去,眼见着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摸上了腕子,继而往上一推,将袖口撩至了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你这是……?”谢以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意外。 最后一次做好事。 官周臭着脸想。 这一桌子的狼藉,还不是得等陈姨来收拾,弄了半天,还要陈姨上来的话,那他岂不是白来一趟。 算了。 送佛送到西。 官周手已经拿起抽纸了,下巴冲着不远处的沙发扬了扬,没好气地开口:“滚过去吃饭,我还得把碗带下去。” 谢以轻笑了一声,没说话,听着大少爷的指挥起身坐到了沙发上,一边喝粥一边远远地望着他的动作。 谢以本来以为,官周平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主儿,可能来给人送送饭已经算得上是纡尊降贵了。但看他收拾的动作行云流水,做事细心熟练,甚至连枯枝上零星的墨迹都没忘了沾了水擦干净,倒让谢以有些讶异。 “经常做家务?”谢以问。 官周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没。” “那怎么这么熟练。”谢以好像对某人不想搭理他的模样浑然不觉,含笑接着问。 “有……” 有一段时间经常做。 官周下意识就想回答,但是话到嘴边又好似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眉尖微不可察地拧了拧,又马上收回了话音,改口道:“关你什么事。” 他把枯枝往瓷瓶底压了压,凌乱的桌面被他恢复了第一次看见时齐整的样子。官周抽了几张纸,细细地擦指缝里沾染的浓墨,走到离谢以最远的沙发边角坐了下来。 谢以望过去,就见着这小孩像是在躲什么穷凶极恶的洪水猛兽一样,离得他有小半个房间远,变扭地偏着头望向书桌后的落地窗外。 官周此刻的确变扭,干坐着觉得身上哪哪都不舒服,怪就怪他下来的时候有点着急,忘记把手机一起带上。 这屋子里安静得过分,姓谢的吃饭也没什么声音,他背着身子还可以感觉到有人的目光从背后似笑非笑地望过来,让他觉得自己像动物园的猴子。 看个屁。 官周心说。 但是这话说不了,因为他也没回头,但他就是感觉到了。 说实话,官周虽然性子又冷又独,看上去和热闹半点关系都没有,但他实际上是没怎么清静过的。 在家有絮絮叨叨永远不会冷场的官衡,在学校有没事找事嘴一刻不停的周宇航,哪怕他不用回话,这两个人都能左脸和右脸说到天荒地老,所以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和人这样独处一室装哑巴的尴尬了。 他有点后悔在这里等着,就该让谢以吃完放门口,等估摸着时间再来收。但是现在肯定不能退,这个时候退了,就好像谁先动谁就输了一样。 官周咽了咽口水,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觉得屁股底下安了针毡。 他以前看到过一篇帖子,说人在感到尴尬的时候会有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比如摸鼻子,比如眼睛乱瞟,比如扣手。 他快把落地窗望出洞来了又突然意识到这种行为太傻逼,像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伸长脖子,于是又收回眼神,低下头去摆弄自己瘦长的手指。 食指指侧还有块没擦干净的余墨,那块小小的墨渍很淡,被纸巾蹭掉了大半,现在只剩一点点铅灰色的影,浮在官周净白的皮肤上,显得突兀无比。 他望着这熟悉的颜色一顿,身躯一瞬间有些僵硬。 这样的颜色泛着一股枯朽的死气,像命不久矣的病人的脸色。 配着凹陷的眼窝脸颊,突出的颧骨,涣散的瞳仁,和怎么也抬不起来的手指。 那时候官周刚上初中,个子还没抽条,一双金贵的少爷手除了写字留下的笔茧,可谓是干干净净,什么多余的都没有,漂亮得能去当手模。他每天最大的烦恼顶多是明天穿哪件衣服帅一点,和今天被迫收下的情书要怎么给小姑娘一个不伤人的回复。 妈妈总是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等他放学回来,接过他的书包顺手往书包侧兜一摸,总能摸出几张包装精致的散着淡淡香味的粉色信纸,然后打趣道:“我们家小周这么受欢迎,今天又收到了同学的小礼物。” 官周经不起玩笑,脸唰唰地泛红,那抹红能从脸颊爬至脖颈,闷着脑袋眼巴巴看着开玩笑的人,誓有一种“你再说我就把自己憋死”的意思。 妈妈就会忍俊不禁地揉揉他的脑袋,推着他的背带回屋子里,然后下一天还是一模一样的动作和话术,逗得官周像煮熟了的虾。 女人的笑永远是像蕴了日光的泉水一样,温柔又软和,饱满的卧蚕伏在眼下,一双眉目笑起来弯得像月牙,配着嘴角边深深的两道长窝,像一阵暖洋洋的风。 官周明明可以在回家路上的最后一个拐角,就偷偷把信纸拿出来转移阵地,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放在原地,每天接受他妈的揶揄。 可能就是想看看这样的笑。 但是还是没留住。 后来也再没看到过。 女人像腐朽的枯木,灰败地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她的颊肉深陷,平时正常说话都会带起嘴角的窝, 14. 哀哭 [] 官周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讹上了。 谢以那只死鸟好像换了窝,三天两头地从笼子里跑出来,起初在他阳台上待了几次可能是给待爽了,后来一个星期要来个三四天。 并且这鸟比人还精,拿他的阳台当钟点房,他一过去就跑,以至于这么多天了,官周还没看清楚那死鸟长什么样子。 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姓谢的骗他,怀疑实际上鸟安安稳稳地被关在笼子里,结果谢以到他阳台上逛了一圈,摊手在他面前的时候掌心里真有根鸟毛。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那鸟毛雪白的,绒羽柔顺油亮,指甲盖大,看上去应该是珍珠鸟之类的小观赏鸟。 但是他莫名觉得很眼熟,想了想,他小时候外公也养过不少鸟,应该是以前见过这品种。 官周忍不住问他:“你能不能把你的鸟关好?笼子能不能锁上?” 谢以刚放下每日份的牛奶,远远地倚在他房间的墙上,望着他眉尖蹙起来的燥气,笑说:“不太能,我个人比较提倡开放教育,得给孩子一点自由才有助于成长。” 官周心里想,你那个天天迷路的破鸟有个屁的成长空间。 他翻了个白眼,懒得理某位胡搅蛮缠的人,手背对着他很不耐烦地扬了扬指头,示意他可以麻溜地滚蛋了。 谢以这两天发现了新大陆,正试探着呢。 他发现官周心情好与不好非常好判断,心情还不错的时候嘴角会微微张开一点,会无意识地用犬牙咬着舌尖,这时候找他说话十有八九能得到句语气还算好的回复。 而不高兴的时候薄唇就会率先闭上,嘴角一拉,等到完全拉直,甚至微微向下撇的时候,恭喜,这会儿再不补救就会荣幸体会到小少爷的臭脾气。 此时官周唇间的那条缝还没完全合上,谢以便得寸进尺地无视他的驱逐令,对着桌上的牛奶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喝一口?” “我说了我不喝。”官周低头摆弄着手机,周宇航正叫他打游戏。 谢以故作讶然:“这么硬气?” “……” 谢以看他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找话道:“你这两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山里一到晚上就一片死寂,特别是他房间关上门隔音还很好,静得和公墓一样,哪里有什么声音。 官周瞥了他一眼:“什么声音?” 谢以:“有人哭,那种悲怮的哀哭声,一阵一阵的,就三更半夜从院子里头飘进来,那么大声你没听到?” 阳台上的玻璃门没关,谢以这话说完,外头就传来一阵阴风,呼啸而过时带起一片梭梭作响的松浪, 树叶枝桠之间摩挲着,发出的细碎的声响,顺着夜风的寒凉一起裹挟进屋子里。 官周被他说得背后发凉,不自觉地耸了耸肩,皱起脸看他:“什么时候的事?” “你住进来以后。” 官周一次也没听见这种哀哭声,他上下扫了谢以一眼,想起来小时候外公跟他说过,身体弱的人阳气也弱,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而且他们这地方还比较偏僻,坐落在山里,阴气更重,可能多多少少会有些晦气的脏东西。 官周握着手机,想了想措辞,委婉地提醒道:“你们这种搞风雅的人不是喜欢什么参禅礼佛么,我看他们手上都带串佛珠,你要不也弄一串?” 谢以摇了摇头:“佛珠不太有用,可能镇不住这种东西,这东西哭得挺惨的,怨气又大,一看就是有怨主,得从源头上斩断。” 官周听着这意思,像是他有点眉目,知道个大致情况,眨了一下眼:“你知道是什么东西?” 谢以:“知道一点风声。” “?说。” “好像是被某个不珍惜粮食的小孩倒进下水道的牛奶在哭泣。” “……” 官周想打人。 他被谢以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逗趣弄得都快有了抗性,耐心被连连试探,让他有一种太监被勾引的无力感,盯了谢以几秒,一脸无语地开口:“你是不是没事干?” 他话一出口又觉得这问题根本没必要问,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不是很闲,是非常闲,闲得发慌。 谢以本来就是来山里养病的,拖着病体冷冷清清待着,跟半个出了家的和尚一样,平常也就是在院子里坐坐,又去茶室里写写字。 官周自己走到哪手机带到哪,出门人都可以忘带但是手机不能忘,可是他来的这几天,发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现代人,可以一天不碰一下手机。 他觉得就是这人闷太久了,闷成变态了,现在看到个新鲜血液就拿来找乐子。 谢以看他那副想发脾气又有些气堵的模样,笑了一声,温声说:“也不是,还是挺多事干的,但我毕竟帮人家养着小孩呢,不能不负责啊——” 谁要你负责。 官周嘴角开始抿了。 谢以见势反应很快,两手举起来竖在脸侧,对着他投降道:“走了,真走,早点休息。” …… 怎么世界上会有这种人。 官周真的服了,觉得自己门上那句“闲人勿扰”贴了的效果比没贴还差。 房门轻轻地被关上,官周把手机关了扔在桌子上,从一堆资料里把英语题翻出来,左手撑着下颌,右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转笔。 他已经练了有一段时间,但是成效低微,因为他这种靠推敲技巧做题的,还是和那些日积月累形成语感的学生不一样—— 他不仅不少高级词汇不认识,并且读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在不熟悉的单词上语调放快,想含糊代过去,但越是想悄悄混过去就越显得刻意,更别提他本来念得就不算清楚。 张扬和他不一样,他是后天追上来的,张扬是稳扎稳打爬上来的。他一直在年级前四十徘徊,而张扬其实是领先他的,只不过成绩波动太大,好的时候年级前十也进过,不好的时候能掉到六十多名。 张扬六科里最好的就是英语,在班里还是英语课代表。每天早读官周塞了耳机从桌肚里摸本数学题写的时候,他就站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带读。日积月累下来,读音又漂亮又流利,所以老刘才特意点名叫他好好准备。 如果是别人的话可能觉得和张扬争这个名额是自讨苦吃,但是官周自认可以一年将四年的数学补回来,现在一个月快马加鞭恶补英语有什么不行。 只是真的学起来就没有想象的那么轻松,不仅不轻松,还有些吃力。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周宇航那个傻逼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直接跑到班群里去显摆了—— 一中扛把子:不是我说,就张扬,还参加英语竞赛?真是癞蛤蟆娶青蛙——长的丑玩的花![玫瑰] 一中扛把子:周哥说了,这一个名额他必拿下,非他莫属,绝配顶配天仙配你懂么!!让张扬赶紧找地方准备哭吧,别被我周哥闪瞎了狗眼,到时候孔雀尾巴毛都掉光了! 我为周哥举大旗:颤抖吧人类,准备好纸巾,马上要被我周哥帅哭了。 一中扛把子:Fighting,周ser!! …… 官周想把这两个傻逼摁回娘胎里。 他被逼上梁山,为了自己的面子不让周宇航孟瑶两个傻逼糟蹋垮,也为了和张扬争一口气,捧着英语资料念得不知道时间。后头觉得口舌发干,听到念出来的声音里有些沙哑,才蓦然反应过来有点用力过猛了。 官周掐了掐喉咙,望了眼玻璃门外重重叠叠的松林,夜色之下是一片恬静的墨色,山风掠过,掀起一层层温柔的浪。 这拂温柔的风,好像透过紧闭的门窗,吹到了他身上,让他倏忽安静下来。 怪不得养病要跑来这么偏僻的深山里,这种隐居的逸然的确能抚顺从城市里带来的燥气,把节奏拉慢。 他舔了舔发干的唇,顺手拿起来桌 15. 聊聊 [] 他转过来后官周才发现这道鬼影是谁,怪就怪他太过清瘦了,个子又高,影子被拉得瘦瘦长长的,被官周当成鬼一点也不过分。 “什么背后,你不在么?这是当面。”官周缓了口气,这会儿松懈下来了才感受到迟到的丢人。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反应,应该不是很明显,但不妨碍大少爷嘴一抿开始倒打一耙:“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扮什么鬼?” 谢以失笑:“当面骂人也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说完,又闷闷地咳了两声,山风夜凉,这股寒意能钻进皮肉里。他又不像官周年纪正好,身体健朗,大晚上在这喝西北风不是找罪受么。 官周刚想出口讽刺,却倏忽想起来刚来的时候陈姨和谢韵说的话,说是谢以晚上因为生病睡不好觉,会来院子里透气。 官周抬起眼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那抹缭绕身周的病气显得更浓郁了,他的唇角本就没有血色,现在受了凉近乎与脸颊同色,是一派同出的苍白。 “怎么这么晚不睡?”谢以看他不说话,出声打破了这片沉默。 官周想说刚写完题,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也没必要跟他解释,没好气地说:“你不也没睡。” 谢以问:“睡不着?” “差不多吧。” 官周敷衍应声,正准备走了,却听见谢以在背后开口。 “那来聊聊?” “跟你有什么好聊的。” 官周咕哝了一句,可是不经意地一偏头,余光看着他单薄地站在院子里望过来,眼睛里映着那盏小灯浅浅的光,将影子拉得那样长,那样寂寥,又无声地止住了脚步。 这个每天眉目带笑的人,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衣长裤,风一过,描绘出瘦削的身形,见着骨骼显著。 他就那样孤孤单单地站在院子里,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让人看着,觉得他一个人,太冷清了。 谢以笑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不用试也知道。 官周心里想,却微微侧过了身子,远远地面对着他,裤子的衣料垂在脚踝处,显得双腿笔直,一点想要挪脚的意思也没有。 谢以笑了一声,从外头走进来,在他身前立住,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摊在官周眼下。 他的手掌挺大,根根指头都像玉竹一般线条温润又利落,苍白得只在关节掌心处才能见着一些薄薄的血色。 官周对着他这只突然伸出来的手一脸茫然:“干嘛?” 谢以含笑说:“你不是在等人请么小少爷?” …… 官周没忍住:“你是不是瞎?从哪看出来的?” 谢以哂笑了一声,收回手,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喝不喝茶?” 官周没吱声。 他本来以为谢以要带他去茶室,却不想谢以让他在院子里等着,自己钻进屋子里不知道干什么。 官周把院门打开,坐在秋千上望着底下的松林,没了隔音门,此时风声清朗,叶片摩挲声也细腻安宁。 他被山风吹得缓缓爬上些睡意,又听到脑后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回头去看,见谢以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官周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扫下去,见他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个陶盅。 这和他煮药的那个陶盅不一样,那个是土色的,一看就用了很久,而谢以手里的这个是白陶的,看上去还挺新。 “你不是煮茶么?”官周问。 “听过围炉煮茶么?”谢以在他不远处,坐在枯树前的矮凳上,低着头在往他煮药的小炉里点火。 官周当然听过,都是一些附庸风雅的酸文人炒出来的那点事,他说:“人家都是在冬天,你在夏天围炉煮茶是要烧山?” 谢以没抬眼,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语气很平常:“没关系,这地皮是我的。” “……” 行。 官周偏开了头,不打算理这个不讲道理的家伙,却又听见按打火机的“啪嗒”声一直在响。 他斜睨过去,谢以手上的打火机火舌被风吹得一直乱颤,不仅不往炉里飘,还几次要反方向舔上谢以的手背。 官周看了一会儿,几秒钟后木着脸起身去把刚打开的院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不想力道不小,把旁边屋子的杜叔吵醒了,屋子里头骤然亮起灯,杜叔在里面仓皇喊了一声“谁”。 这一声在这样平静的夜里像打破水面的石头,显得有些突如其来,官周还扶在门上的手指一颤,莫名其妙地生起了一点心虚,咬着舌头没说话。 “没事杜叔。”谢以提了声音帮他回答了。 杜叔“噢噢”了两声,像是抱怨又像是关心,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声“小以啊,早点睡觉,别吹风”就又熄了灯。 院门关上那一刻,炉子里的火正好点燃了,官周一回头就面对着那一小簇惶惶的火光,显得他去关门的动作很多余。 官周抿了抿唇,看见谢以抬头望着他,微微弯着嘴角:“谢谢,点着了。” 算你懂事。 小少爷骄矜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个哼声,又坐回秋千里,把腿盘了上去。 明明只是差了一扇门,院门开的时候就显得这院子和屋外联接,好像空阔得望不到边,官周尚且还可以望着山下的松林出神,像小时候和外公乘夜凉一般。 可是这扇门关上去以后,这院子就成了小小一方,有边有角,几步就能走到头,连风声都被一同隔绝在了门外。他就只能听见谢以似有似无的呼吸声,这样的静谧却给人一种聒噪。 官周不能望松林,也不想对着谢以眼巴巴地看,就只能又打开手机百无聊赖地扫视。 这个点,连周宇航那样昼夜颠倒的人都睡了,还发了个朋友圈——一张惨不忍睹惨绝人寰惨无人道的战绩截图,配上一句让人看了意味深长的话。 “一个人的峡谷,孤独,寂寞,冷。求一个火热的安慰@某人” …… 这个神经兮兮的“某人”还真炸出了好几个人在底下问是谁,周宇航那逼神秘地回了句“一个带着我的星星远走高飞的臭男人”。 臭男人:“……” 官周咬了咬发酸的后槽牙,深切地思考了几分钟,是不是自己最近脾气太好,真的给人一些不切实际的错觉。 他想起周宇航说他最近两天心情看上去很好,他自己一点也没感受到。如果真要说最近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也只有被谢以三番两次弄得一肚子气。 有人恃病行凶,仗着自己不能打只能骂胡作非为,偏偏年纪大还不要脸皮,随便官周怎么骂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官周下意识地抬起眼冲他那儿看了一眼,正巧谢以刚加完水,一抬头,与这束偷看的目光对上了。 “……” 谢以顿了顿,看了他一会儿,若有所思地说:“你在心里骂我呢?” “……”你他妈是蛔虫么? 官周语气很差:“你不被骂就难受么?” 谢以眉梢挑了挑,放下了挽起的袖口,起身走过来,靠在秋千的木架子上,垂着眸子看他,带着一种打趣的审视:“真在骂我?” 16. 平芜 [] 苍白的手很快就显现出了一个肿起来的水泡,谢以看了一眼,不留痕迹地收回了手,抬头对上官周的目光,很释然道:“很早了,娘胎里带的病。” 官周:“除了换心脏没别的方法么?” 谢以反应过来,应该是官衡跟他说过,缓缓摇了摇头:“试过了,就靠吃药吊口气。” 官周眉心微微蹙起来:“那你怎么办?” 谢以一怔:“什么怎么办?” 官周耐着性子填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假如心脏一直没匹配到呢?” 他说完,又顿了顿,像是觉得这话太过直接,对生着病的当事人来说有点太冒犯了,更何况他和谢以也算不上太亲近的关系,于是又补了一句:“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以轻轻笑了一下,第一次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倒觉得有些稀奇:“就这么凑合着办,我没什么太多舍不得,谁说人一定要活到八十岁才是好结局。” 官周听他说的这么淡然,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替他欣慰还是该觉得这样想太消极,嘴唇动了动,半天只憋出来一句:“行。” 谢以抬眼看他说:“你问了我五个问题。” “?” 官周心说那要我夸你数学很好? 谢以:“我都告诉你了,所以礼尚往来,你也得回答我几个才对吧。” “……”官周说,“又不是我逼你说的。” 谢以笑说:“我不是也在和你和你商量么?给点面子?” “……” “我只问四个?” “……” “三个?” “……” “两个?” “……” “一……” 官周忍无可忍:“你说。” 谢以看上去有些愉悦,眉目舒展,声音低低沉沉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对方怎么招惹你了?” 官周想了想事情经过,先在脑海中一刀砍了那些冗长的前序,又一刀砍了复杂的背景,再一刀砍了无关的人物,最后一刀一刀砍下来,只剩下了两个字:“嘴欠。” 谢以被他逗笑了,但是这个原因也不在他的设想范围内。 在他这两三天看来,小孩虽然性子冷得扎人,但是实际上心没那么硬,大多时候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做事也有顾及分寸。他构想了诸多可能,却没想到仅仅是因为口舌之争,倒让他有些讶然。 天已经蒙蒙亮了,枯枝上那盏微弱的驱虫灯的光,此时融在天光里,成了昏黄一个点。再过半个小时,陈姨就该起床了。 官周熬了一晚上,已然困得有些蔫了吧唧的,瞥了一眼谢以,语气冷淡:“行了?” 他也不等谢以答,兀自从秋千上起来,抓了抓被风吹得凌乱了的刘海,往屋子里走。 谢以看着煮了一个多小时的茶,问:“茶不喝了?” 里头人都走到楼梯了,听了这话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语气很不怎么样:“你自己留着喝吧。” 谢以无可奈何,从陶盅里舀了勺茶进杯子里,抿了一口已经温了的茶水。 他打开了院子门,靠在门框上望着布了日光的无际松林,无声地轻轻笑了一下。 少年人的敌意就像只会挠人的幼虎,锋芒毕露的爪子里也会藏着一块软肉,在一来二往的试探中判断世界的善意。 他们张牙舞爪的对抗,在屡屡撞上一堵轻飘飘的棉花墙后,会显得无力又茫然,有时会愈演愈烈,成了颗憋在心口无处发泄的火星子。 而这时候,就需要有人伸伸手,给这只四处乱撞的幼虎顺一顺毛。 那一道纠结不出的政治题,和这一晚勉强融洽的谈心,就好像是谢以主动伸出来顺毛的手,让小老虎炸起来的毛开始不那么扎手。 十七八岁的的男孩大多都有点傲气在身上,觉得全世界都在自己脚底下,带着一股所向披靡的中二。 这种傲气虽然张扬,但是也纯粹,嚣张又放肆,尖锐又软和。哪怕是因为一道自己写不出别人却能写出的题,就能悄悄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欣赏,而对对方多看几眼。 更何况谢以受到的敌意,本身就算是受了谢韵的牵连。 两个男人在一起,这种小纠结往往解决得更干脆,不会有过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这样的变化很微妙,特别是在性子比较冷的官周身上,就变得更微不可察。 但有些痕迹还是很明显,比如说同住一个屋檐下,前几天官周会特意避开谢以的作息,除了吃饭,几乎只有在每天下午谢以在茶室待着的时候才会出房间门。 现在少了这些故意形成的边界,有时两个人会一上一下撞面在不算宽敞的楼梯道上;有时谢以去客厅时,会看到小少爷睡懵了下楼来透口气;有时他在院子里煮药,官周就盘在秋千上玩手机。 又比如,他们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时,可以顺嘴聊上几句不算硬邦邦的天;谢以抛出来的问题,小少爷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回上一两个。 陈姨拽着官周忍不住絮絮叨叨的时候,看着小少爷强忍着烦躁吃瘪的模样,谢以会笑吟吟地在旁边添火补刀。而官周会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将冰箱里少了瓶冰可乐的事情说出去,让陈姨的怒火瞬间转移。 但是也仅限于此。 只算得上是勉强熄火相安无事,并不代表官周给什么好脸色。 唯一不变的,就是谢以每晚依旧很难进那扇门。 他每晚都要在那张潇洒飘逸的“闲人勿扰”前,进行一场大型面试,面试官很严肃,每天对他的措辞进行严格审核,从鸡蛋里挑骨头,不通过的话他还得临时临刻换一种说法。 时间一长,实在让他的灵感有些枯竭,只能旧酒装新瓶,三天两头用鸟当借口。 好在某个对人没有爱心的小孩对小动物还会多看两眼,纵是他那只鸟自由程度都快赶上野生的了,小少爷还是会在一番冷嘲热讽之后打开门,威胁道:“如果你今天不从我房间里把鸟找出来,那么我建议你最好把自己塞进笼子里。” 找不出,实在找不出,但是门已经开了,谢以进去了以后就什么话都好说了。 官周觉得谢以真的很懂什么叫蹬鼻子上脸,有些人你给他点颜料他就能开染坊,能在你发火的边缘线上就地搬来一台跳舞机。 不过他最近没心情搭理谢以,因为他很忙,非常忙,忙得脚不离地。 练口语是一个方面。 更大的方面是他找到了人生新的挑战。 17. 无耻 [] 官周做事总有种倔劲,就像那道政治题一样,哪怕屡战屡败,也要屡败屡战。 而他这种士气好像会传染,一下子激起了在场几个中年人的干劲,牌局如战场,顿时变得硝烟四起明刀暗枪无数。 终于在他输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多少把,脸色臭得吓人,谢以连笑都笑累了的时候。 大少爷骤然扭头连坐无关人士,冷飕飕地开口:“好笑?” 谢以矜持地想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他手里就被塞了一把烂牌,那个牌面……已经不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了,荒诞到像是阿斗的同姓兄弟阿Q。 官周站起来,从餐桌边拖了把椅子怼在谢以后头坐下,冷呵一声,冲他抬了抬下巴:“你来,我看你有多厉害。” 他话音刚落就见着陈姨和杜叔的脸色变了两变,陈姨开口想要劝阻,却被谢以望了一眼,用眼神制止了。 官周看过去,本以为她是担心他们吵架,却看她的表情总感觉有些奇怪,像是吃了隔夜的馊饭,包括杜叔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官周有点疑惑,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谢以含笑开口:“赢了怎么样?” 官周扫了眼他手里牌,散装到不能再散了,心里想这个牌你要是赢了我就把牌吃了。 但他做事不喜欢做死,于是没好气地问谢以:“你想怎么样?” 谢以挑了挑眉:“今晚别锁门?” …… 官周:“你先赢了再说行么?” “行——那就是答应了。”谢以懒散地往后一靠,手在茶几上一摸,揽过了上头三张地主牌,抬眼望了眼陈姨和杜叔,“我拿地主,你们二打一,没意见吧?” 听听,听听这狂妄的发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手的炸呢。 官周看了陈姨和杜叔一眼,一时形容不出来他们脸上是个什么表情,扭扭捏捏,奇奇怪怪,支支吾吾,看上去就很……一言难尽。 他不太懂,又微微垂头去瞥了眼谢以刚拿到的牌,听他语气那么猖狂,不知道是摸了个什么好牌把手里的烂摊子盘活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以为是个挂逼,结果是个菜鸡。 官周看着他手里的三张牌,两个三,一个四。 太好了,他这一副牌里刚好没有三和四,这一手直接摸到了三张鸟用没有的废牌。 …… 服了。 官周看不下眼,起身去冰箱拿了瓶冰可乐,他手扶着橱柜台面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涌进喉腔慢慢地去焦去躁。 他站着喝完了,把空易拉罐一捏,发出一声“滋咯”的金属响,从手里以一条优美的抛物线落进了垃圾桶里。 官周心静了不少,觉得这时候就该去看看谢以的惨状,来让自己彻底爽一把。 结果他回到客厅发现时局变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陈姨和杜叔捏着牌脸色发黑,而某位农民翻身做地主的人正笑吟吟地抛了两张牌出去:“对圈——又不要?我还剩几张了,还不拦一下?” 我靠…… 官周心想自己是不是找错师承了,莫非是他理解的规则有问题,其实他的牌也是可以打得出去的? 于是他将椅子往谢以身边挪了挪,就近坐在他身后好观察他的牌。 谢以回头见着他回来了,笑说:“来学习的?” “……”官周说,“来看你怎么输。” 谢以抬了抬手里为数不多的牌:“很遗憾,可能看不到,不过如果你是想借鉴一下经验,那还是有不少学习价值的。” “你能不能先赢了再说?”官周蹙了蹙眉,看着他手里剩的一个2,两个3,一个4和一个7,这种零星的散牌不被堵死就不错了。 结果下一秒他就差点咬着舌头,就见谢以手一抛先把最大的2给扔出去了,问了圈有没有人要,当然没人要。 继而,他面不红心不跳地把手里剩的四张烂牌往桌面上一抛,扔的很潇洒,牌散在牌堆里融成一块,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扔的具体是哪几张。 官周正疑惑这几张牌也可以一起出么,心里想是不是他漏记了规则,就听到某个狗东西非常淡定地开口,语气之平静像在谈论今天吃什么:“三个三带一个七。” …… ………… ……………… 即便官周刚上手,也能意识到这种下流的行为,就是周宇航骂了一万遍的出老千。 周宇航当时对着孟瑶好一阵输出,他说:“只有不要脸皮的人才能对着群众真诚的目光,做出这么龌龊并且没有底线的事!今天你选择弄虚作假欺骗了你的同学,明天你就能愧对党和人民,你该为自己下三滥的行为而感到内疚!” 官周的额心跳了跳,再一次被谢以刷新了眼界,某人好像没感受到这份沉重的目光,施施然转头望过来:“记得你答应的事。” …… 还真敢说。 官周整理了一番措辞,打算从周宇航的话里挑出几个重点来转送给谢以,还没开口,就听见谢以一直放在沙发上不碰的手机响了。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发现好像是个英文备注。 “接个电话。”谢以跟他交代了一声,拿着手机起身去了隔壁厨房。 他人一走,座上另外两个面如死灰的人就坐直了身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里翻滚着义愤填膺的怒火。 陈姨:“你怎么回事?刚刚那张牌怎么不要?” 杜叔:“你怪我干嘛?我也要不起啊,我还等着你要呢。” 陈姨:“我手上牌这么好,给个机会我们就赢了,你把牌拆了去压他不行么!” 杜叔:“拉倒吧,我跟小以打牌就没赢过,不知道他手气怎么那么好,每一次都能赢。” 陈姨气急,当即要找个人评判公道,怒目一转,逼视在场第三人:“小周,你说,你说是谁的问题!” …… 很难评。 官周摸了摸耳垂,不知道说什么,也怕被他们两个互相埋怨的战火殃及到自身,微微翘着椅子往后倒了倒,拉远了一点距离。 谢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厨房里传出来,不大不小,刚好是他不想听却能听得清楚的声音。 官周本来没注意,低头打开手机打算问问孟瑶出老千有没有什么技巧,要怎么学,突然听到谢以说的话里带几个单词,什么“which”,“cardiac”,“stable”。 这和周宇航平时说话总是掺着的“nice”和“fine”不一样,显然不是日常语境里中英混杂的那几个常用的。 官周晃在空中的椅子一顿,椅背抵在沙发把手上,凳角牢牢停住。 “I think my situation is pretty good. If there are any abnormalities, I will contact you again.” 他侧着耳朵,又多听了几句,发现谢以的话里甚至有几个他听不懂的单词,并且语速非常流利自然。 谢以说英语的腔调是极漂亮的伦敦腔,声音低沉,吐字快而清楚,乍一听差点以为是八九十年代的 18. 关系好 [] 谢以被他逗笑了,认真地反省了半分钟,怎么就给他留下了这么个不好的印象。 但是某个少年非常认真地盯着他,如果他说一句不,他相信官周能立马扔了牌和他回到几天前仇人一样的阶段。 “说什么呢,我很正直,从不出老千。”谢以笑着抵了抵他的后脑勺,满嘴瞎话,摸了牌就地坐下来。 “你不去对面?”官周瞥了他一眼,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分明是驱逐和防备,怕他偷看自己的牌。 谢以轻轻咳了一声,手背抵着唇角,毫不脸红地开口:“嗯……没区别,刚刚该看的已经看完了。” “……” 杜叔在对面不知道他们叽叽咕咕说些什么,就看着一个笑得眉目弯弯,不知道是碰着什么有意思的事,另一个脸冷得能冻死方圆十里的所有生物,并且还有在逐步降温的趋势。 他玩笑似的咕哝了一句:“外甥和舅舅果然还是亲,看起来深仇大恨的,实际上关起门来关系好着呢。” 这话谢以没听见,但是完完全全溜进了官周耳朵里。 他手一抖,半手牌全部散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谢以问。 官周紧拧着眉心,对着一地狼籍彻底破罐子破摔,冷声说:“这把不吉利,重开。” “?” 杜叔:“打牌还分吉利不吉利?” “分,算个卦更好。”官周冷呵一声。 小少爷这会儿觑着他的眼神也很差,让杜叔不禁求助地看了一眼谢以,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连累了。 谢以空出来的手一摊,掌心向上,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示意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行吧。”杜叔嘀嘀咕咕地收了牌。 他本以为这只是个小小的意外,等开始了就一切正常了,却没想到这不是意外,这他妈是个开头。 几把之后,他觉得今天最错误的决定,就是跟这两个祖宗一起打牌。 起先还勉强说得过去,除了这位小少爷不知道是受了哪门子刺激,成了公正的监督官。 打扑克这种事,节奏都挺快,一般牌一甩,嘴上报一下,就利索地轮到下一家接牌了。有些人可能都不会往桌上瞟,只盯着自己手里的牌,看看能不能有机会出上那么几张。 官周前面几回合也这样,有时一边瞄着手里的纸牌,一边还分神用空出来的手指头在手机屏幕上敲几下,回个信息。 不过从谢以加入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闲余了,谢以每一手扔到桌面上的牌,小少爷都要伸了脖子出手去扒拉开来,检查清楚才肯接着往下出。 这造成的结果就是进度被拖得非常的慢,奇慢无比,一把牌的时间够平时打两三把。 杜叔非常不解:“为什么突然看得这么仔细?有什么不对吗?” 他话说完,就看着面前两个人一个像别人欠了他钱似的冷哼一声,另一个笑得非常风度翩翩。 谢以:“我觉得人与人之间应该多一些信任。” 他说完还偏过头问了一句旁边的人:“你觉得呢?” 官周冷眼看了他几秒,回了一句更大声的冷呵声,更加嘲讽无情,带有某种恨不得贴脸开大的意思。 杜叔觉得可能年轻人就是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他虽然不理解,但他懂得尊重。 不过这个尊重只保持了几分钟,到了下一局这俩祖宗成了队友时,就彻底没了尊重,只剩下悲愤。 扑克牌总共54张,分在三个人手里数量均匀,是可以通过已经出了的牌面上推敲出对方手里剩余的牌面的。 这种算牌的行为很常见,但是很少有人真的会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算一遍,一个是因为计算量太大了,可能刚有点思路就给忘了。另一个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娱乐游戏,哪里需要这么大阵仗。 所以这种算牌行为,在普通娱乐局里,变相地成为了一种很可耻、很令人鄙夷的行为。 但是既然有这种现象,那就当然少不了会有这样做的人,有一个已经不错了,没想到还有两个,并且这两个王八蛋还他妈是一队的,还闹起了内讧。 谢以:“如果我没算错,他还有一个炸和一个二,一个九。” 官周认可:“嗯。” 他“嗯”完好一会儿发现谢以没说话了,抬起头一看,见这人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你快点,炸他啊。”官周拧着眉头对着谢以说。 “我觉得不是很方便,你明明也有一个炸。”谢以手根本没有要动的意思。 “?” 官周:“你什么意思。” “我认为你可以先炸,等他出了下一张牌以后我再接上。” “你想收人头?” “如果你这样想的话,我也不能说有问题。” 官周冷笑:“做梦。” 谢以好似一点也不着急,长腿懒散地叠着,尾音微微上扬,有点逗人的意思:“要不你考虑一下,毕竟团队的胜利也是个人的胜利。” 官周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你怎么不考虑?” 他想了想,很诚恳地给了个回复:“我比较孤狼。” “你他妈别狗。” “你这样的态度很让你唯一的队友心寒啊小孩。”谢以微微眯着眼,嘴角含笑。 “行。”官周凝视了他几秒,突然扔了个字。 谢以挑眉:“想通了?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成全,很有前途。” 小少爷面无表情:“我这炸用来炸你。” “……” 杜叔脸黑了一半。 能不能在意一下场上还有别人。 能不能尊重一下被逼上绝路的对手。 能不能别当着对手的面争论到底谁拿下这个人头。 杜叔忍无可忍:“你们能给个痛快吗?” 这两个人一个不尊老,一个不爱幼,他是瞎了眼才会说出这两个人关系好着的话。 没想到他这句抗议刚出口,对面那个年纪大点的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说:“生死应该把握在自己手里。” 杜叔:“?” 谢以:“我比较尊重对手的想法,你比较想被谁收,我参考一下。” 是个人能问出口的话吗? 杜叔还没来得及反应,旁边那个小的目光又暗沉沉地投过来,盯得很紧:“你说。” …… 杜叔黑了一半 19. 辅导 《让我看看你的鸟[校园]》全本免费阅读 门已经开了,不进白不进。 谢以食指指节抵上门板,将那条细细的缝扩成了一条宽敞大道,从敞开的道上走了进去。 官周盘着腿坐在书桌前,微微垂着眸拨弄着手里的手机,睫羽投下来一层阴翳,嘴角微微抿着,显得整个人又冰冷又寡淡。 谢以看了几秒,在心里估计了一下小少爷的臭脸程度,竟然觉得这副模样展现出来的情况好像还可以,比他想象的好太多了。 他把牛奶放到一贯的位置,官周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没吭声。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份牛奶每一天怎么进来的,第二天就会怎么出去,但是这几天的磨合也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你放你的,我瞎我的”。 官周的桌面一向简洁得过分,除了刚放上去的牛奶,就是几本摞在一起的书和一只水笔,占地面积不超过半平米。这张书桌明明是两米加长的,一个角嵌进墙角里,两面连墙悬空,两个人一起用都够了,在他手上的几天都快落了灰。 不过今天比较少见,桌面正中心摊着本大开的书,以往谢以只有碰巧撞见小少爷在写作业的时候才能见着这样摊开的书。因为这位冷冰冰的少年边界感很强,像给自己划了个圈,将一切分得明明白白,不喜欢把自己的生活暴露出来。 谢以多看了几眼,这是一本英语演讲选评书,专业性很强,一般只有参加专门的竞赛才会用这种书。 这一本看上去很新,边角平整,没有卷边,只有开头薄薄一叠有翻动过的痕迹,展开的那两面上还有黑色油性笔的标注。 官周手机嗡嗡嗡地在振,“一中扛把子和他的帅哥老大及其他”的群里信息一条一条弹出来,周宇航就趁着他被扣留在山里揍不到人,在群里胡作非为。 一中扛把子:@。每日一问,今天的你学英语了吗? 我为周哥举大旗:@。周哥,生命在于装逼,我们已经吹出去了,你一定要背负脸皮,砥砺前行! 一中扛把子他爹:我周哥这样意志坚定的人,从不被任何困难所打败,为了脸上一张皮,他一定可以克服一切困难,这样的精神值得我们敬佩!周哥,为了部落! 备战高考,学习勿扰:官同学,请问你可以通过我的好友申请吗?我还有很多学习上的问题想与你一同探讨,我可以和你一起学英语吗? …… 官周一条也没回,就面无表情地盯着不停闪烁的屏幕,眼睫垂得很低,手指卡在手机两侧,微微蜷曲,骨节微微泛白,莫名地透出一丝僵硬。 “在学英语?”谢以问。 官周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却仍旧牢牢地把着手机,指尖抵在手机背面,将皮囊压得陷下去一小块。他眼睛都没抬一下,低着脑袋,硬邦邦地扔了个“关你什么事”。 “我能看看吗?”谢以就当没听见他的坏脾气,接着问。 “随便你。” 谢以将那本书抽过来,身子斜倚在书桌上,往前翻了几页。 官周这个角度正好能用余光瞥见他的动作,他低垂着眼,发白的指头摩挲过书页发出“沙沙”的响,瞳仁顺着内容在眼眶里微微晃动,幅度很慢,看得很认真。 谢以粗略地扫了一眼内容,在他看来这本书质量还不错,很多书都会过于追求高级词汇和高级句式,而忽略本身的内容底蕴。这样的演讲就像一道普通的菜用了个精致绝伦的古董盘子,漂亮是漂亮,但菜还是那个味儿。 他更关注的是某个小朋友在上面断断续续做的笔记,内容很少,像写字的人一样直接简洁话不多,只用黑线勾了一些重点,甚至连字都没几个。 但是就着这些零零散散的线也能看出来一点内容,比如说好几篇选文里比较难一些的高级句式被划出来了大半,部分冷僻的词汇用了加粗线圈出来,其中还掺有几个结构比较冗长的句子。 这些东西足够看出人的水平,大概是基础还行,却不够突出的地步。普通考试够用了,但是要是想在竞赛里冒头可能就有点难,更别提有些竞赛还需要即兴发挥,这种阶段碰到即兴发挥的可以直接宣布提前退场了。 谢以掀起眼皮望过去,就见着官周仍旧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保持着原状,他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玩什么呢?这么入迷。” 官周抬头看他,对他这一声笑有些莫名其妙,语气平平:“没什么。” 谢以挑了挑眉:“是吗?” 官周没说话,就那么睁着眼看着他,那眼神里分明透露出来的是“你是不是有病”。 谢以弯了弯唇,抬手指了指他手里一直捏着的手机:“屏幕灭了半天了,你拿着块玻璃板砖照镜子呢?” 官周手一顿,低头看过去,这才发现手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熄屏了。 …… 丢人。 简直窒息。 他觉得他一定是被谢以递的那瓶冰可乐投毒了,以至于今天晚上脑子这么不清醒,生出了一些离谱到家的念头。 官周咬了咬舌头,嘴角抿得死死的,脸色像阴晴不定的天,一下子又臭起来了。 他就那么觑着谢以,威胁似的,仿佛是逼迫说“忘掉,现在就忘掉”。 偏偏有人装瞎,官周盯着他,他就那么施施然看回去,甚至还不紧不慢地往后靠了靠,抵着书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正面和官周面面相觑,比赛大眼瞪小眼。 …… 牛。 官周率先认输,半天憋出来一句破罐子破摔的话:“我就喜欢照镜子,关你屁事。” “行,好习惯,坚持。”谢以被逗笑了,要死不死地夸了几句。 “……” 官周当即抬了手,冷眼对着他要下驱逐令,食指还没伸出来呢,四根手指头就被人给捏住了。 “别急着赶人。”谢以预判超群,捏着曲着的手指头给人推回去,变成了个拳头,“你在准备英语竞赛?” 官周不习惯和人接触,特别是被人毫不见外地用手包着他的手,再加上谢以的手凉丝丝的,像贴了块冰上来,让他的感受更加强烈了,当即触电一般挣了出来。 “你看不出来?”官周没好气地说。 “准备得顺利么?”谢以笑问。 顺利个屁。 官周臭着脸在心里想。 天杀的玩意儿,要背的东西怎么那么多,一句话怎么那么长,就那么一小段话怎么好几个语境轮流变换。 这些都还好,至少下点功夫,勉强还可以克服。 但是他妈的说话习惯怎么可以随便克服。 他一说顺口了,就总是习惯地把尾音吃了,一碰到 20. 让位 《让我看看你的鸟[校园]》全本免费阅读 谢以听懂了,他这是拐着弯地说自己是法外狂徒,没忍住笑骂了一句:“小白眼狼。” “还学不学?”他放下书,指尖推着桌上那杯牛奶,冲着官周移了移:“你喝一口我就教你一点速成技巧。” 官周:“我建议你现在就滚出去。” “行吧,还挺富贵不能淫。”谢以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一声,瞥了眼书桌旁空荡荡的空地,“加个椅子?” 官周没吱声。 如果只是简单讲一讲,那就没必要加个椅子,顶多让个位置就够了。但听他这话的意思,好像要拉长战线,至少三五天的登堂入室一定是要的。 官周犹豫了几分钟,防备地看了他几眼,过了一会儿还是勉为其难地抵着椅背往里头挪了挪,让出个不大不小的地。 “分个地盘这么艰难?”谢以好似被气着了,“我又不会吃小孩。” “说不准。”官周偏过头,不去看他。 谢以从隔壁茶室拉了台椅子来,这屋子里的椅子全都是又大又重的,特别是茶室的椅子更是庄正齐全,皮质的椅背,厚重的把手,无一不像个小沙发一样。 舒服是舒服,但是两个这样的椅子放在一起,就连宽阔的桌面都显得有些狭窄了。 其实地方是刚刚好的,两台椅子间把手紧挨着,严丝合缝,像个双人沙发。 可是两个高挑颀长的男人坐进去就不那么宽敞了,这种刚刚好,属于手肘会不小心就碰撞,腿一抻就会挨着身边人的体温的程度。 官周默默地把空调降下来几个度,往墙上又蹭了蹭。 谢以突然出声:“需不需要个框?” 官周莫名其妙:“嗯?” “我给你找个框来,你把自己装进去。”谢以说。 官周没听懂:“什么意思?” 谢以抬手指了指他背后的墙:“你给自己挂上去,这样就不用往墙里塞了。” “……” 官周不是很懂这种说话挤兑人,还要拐弯抹角,让对方配合着回答几句的气人方法。 他闭了闭眼,没忍住:“你这样说话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谢以挑眉:“你想揍我?” 小少爷睨着他,脸上就差写着几个大字“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吗”。 谢以笑:“很遗憾,法治社会,大家都是文明人。” 官周不太想再和某个文明的牲口说话了,但是文明人很识相,修长的指头松了松系紧的袖口后,把桌上那本演讲书挑开。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刚刚说说笑笑的,这会儿要办正事了又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脸上的笑渐渐收了回去,低头翻动了几下书页。 “内容还可以,你标注的地方也很直接,展现的问题都比较一目了然。”他简单地评价了几句。 官周心里想这还要你说,但还是鼻子里哼声应了一声:“嗯。” 谢以接着说:“前面几篇其实算是入门的,语法不难,句式不冗长,词汇也比较基础,但是你这几篇线都没划几根,全跳过去了。到后面复杂的几篇,你才开始认真对待,并且着重地去看一些超过自己水平的内容,想强塞一些新东西进脑子里。” 这倒是也没说错。 官周往前凑了一点,但还是保持了不近的距离,腰背立得笔直,只有目光斜斜地投过去。 谢以指尖抵上段落间,冲着上头最长的一条横线一指:“你看这一部分,其实这种句式真正用起来也就是炫技,没什么具体内容,适合用来锦上添花,但是不适合拉分。” “演讲不就是炫技么?”官周咕哝了一句。 “谁跟你说的。”谢以含笑看他一眼,“演讲,一个演,一个讲,侧重点在于‘讲’上面。你说说,‘讲’这个字最重要的是什么。” 官周一愣,没想到还有互动环节,顺口回答:“读音吧,讲得清楚最重要。” 谢以:“再想想?” 官周没耐心:“你直说。” 谢以说:“的确是讲得清楚最重要,但不该是读音,该是内容观点。” 官周很怀疑,因为他学英语这么多年,老师强调的也多是高级句型和高级词汇,因为内容观点都大差不差,但是高级的东西很显而易见。 而且比赛比赛,都已经在赛场上了,不就是为了完美地装个逼么。 谢以拿他这副油盐不进还反向怀疑的目光没办法,解释道:“又不是应试考试,加太多东西反而让人听着累。而且速成也不是一步登天,是有针对性的,你基础还不错,但是再往深了就有些吃力了。同一条赛道上人家已经跑了一大半,而你刚开始起步,再追也顶多勉强追上,很难超过,不如换个赛道。” 他顿了顿,将书页翻回前面比较简单的内容,右手动了一下,突然意识到手里空空,左手很自然对着官周一摊,头也没抬:“小孩,不分我只笔么?” …… 官周这一刻觉得自己像个太监,端端正正地杵在一旁,伺候皇帝的笔墨。 他想骂人,但是就像当初叫周宇航帮他写作业,周宇航写得像狗也没开口一样,这会儿有托于人也对谢以骂不出口。 官周在心里宽慰了自己几句,然后憋屈老实地将笔放在皇帝薄薄的掌心里。 谢以挑了几页勾了几下,又在里头圈圈画画了一些要注意到的重点语句,说:“多注重一些内容,把内涵充实起来,我觉得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问题。” 他收了笔,将笔盖拔下来扣回去,抬起头似笑非笑地望官周:“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官周心想哥完美无瑕,但嘴上敷衍应付:“读得不够清楚?” 但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他还没当谢以面读过,清不清楚的谢以也不知道。 谢以好像也不在乎他的回答,像是根本没指望他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放了笔,往后微微倾了倾,摆出一副评委的姿态。 谢以:“看我。” “?”官周一头雾水地顺着他的话看过去,眉尖微微蹙着。 “对,就这样,别动。” 谢以从口袋里拿起手机,动作很快地对着他拍了一张照片。 “你拍我干嘛?”官周皱眉。 他并不反感拍照,毕竟天生一张想低调都低调不了的帅脸,明的暗的镜头对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但被人这样面对面地怼着脸拍就不一样了,体验非常奇怪。特别是这个人还是他名义上的舅舅,就像是和蔼可亲的 21. 看电影 《让我看看你的鸟[校园]》全本免费阅读 接下来几天谢以真的做到每一天定时定点地登堂入室,官周也勉强配合,房间的那扇门只在白天紧锁着,到了晚上吃完饭以后就虚掩着。 两个人难得地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和平,白天里各做各的,碰着了依旧一个冷着脸冒不出几个字,另一个改不掉地总要逗弄两句。有时让陈姨看着都紧张,对着官周越来越臭的脸色,生怕小少爷气极了炸人。 但她没有注意到,有些人在学校里无法无天,说几句不高兴的就要动手。在这小半个月里,臭脸的频率越来越高,可是嘴角抿着、甚至微微下撇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他们在白天里依旧保持着互不相犯互留空间的礼貌氛围,说话都永远在合适的范畴内,自觉地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边界感。 这样的距离,却又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里,随着开门的响声,隐匿在山中好像永不休止的蝉鸣里。 他们的相处模式很奇怪,两个人独处一室,起先总是以谢以把人逗得即将炸毛为开始,又在临界点霍然停止,转头开始捧着书突然认真地讲一些干货。 讲完以后,他会选个几篇文章让官周读。 官周最初觉得变扭,喉咙像被鬼掐了,让人觉得他说话要按字收费,因为每一个字都是单个单个往外蹦,珍惜程度堪比大熊猫。 谢以看笑了,敲了敲左手金属表上的玻璃表盘,说:“没一点夸张,我的分针运行效率都要比你嗓子快,也许你再努努力,看看能不能赶上时针?” “……” 官周麻木了,连着被人接二连三地说上几天混账话,起先还能被激出点脾气,现在久了就好像烧了的引擎,被气得熄火了。 他顿了顿,喉结滑动了一下,被谢以这么一激,再念出来的句子就再也没有卡顿过,顺畅又流利。 他念的时候,谢以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手肘抵着扶手,曲了食指支着额头听。垂着眼睛,也不打开书对照,很难让人相信他是在听演讲内容,而不是单纯地在听睡前故事。 但是当官周念完以后,这人又会逐字逐词地点出他的毛病,详细到连字词切换之间的小细节都不落下,证明他的确听得很认真,一个音也没漏。 他听得仔细,给出的意见又很针对独到,就连官周不得不承认,他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几天天气非常好,前些天下了一阵的雨,一下子将山间的燥热给散尽了。远处的松林上蕴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被太阳一照,光像从蒙了薄纱的暖光灯里透出来。 官周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坐在秋千上晒太阳,一连几天,吃完早饭后就两腿一伸,自觉地霸占了院子。 对于做家务的妇女同志来说,家里有个人高腿长的青年就是好,简直是送上门的免费劳动力。 陈姨支起竹竿架子,从洗衣房里提着装满了湿衣服的桶出来的时候,某个闷头玩手机的人抬头瞥一眼,就会自觉地把手机揣回兜里,来帮着一起晾。 陈姨简直不要太满意,长得帅,话少不烦人,眼里还有活,这样的小孩怎么会不招人喜欢呢。 她的活被人强硬地揽走了,只能空着手站在旁边看,一边把手上的水在衣服上蹭干净,一遍对旁边的谢以咕哝:“要我看啊,小周这孩子一点问题也没有,就是父母对亲生的要求太高,所以哪哪看不顺眼。官先生把人送来让你教,不是我乱讲,我觉得小周比你小时候乖多了。” 谢以往常除了煮药都不怎么在院子里待,特别是大清早的,基本上像有固定工位似的,整个身体长在了茶室。这几天可能是受新兴生命力的影响,没事的时候也开始在房檐下晒晒太阳。 陈姨是看不懂他什么心思,身体不好的人本就更应该晒晒太阳,她以前不知道劝了多少次,有个不做人的每次都嘴巴上应得好好的,说什么“好”“我写完这个字”“待会儿就去”哄得人脑袋发昏。 结果她出了门以后,等了半天都不见人,一回头就发现那个言之凿凿的人早就连影子都没了。 谢以被太阳光照得微微眯着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是挺好。” 他远远望过去,官周正晾完最后一件衣服,提了桶走过来,递给陈姨,说话的调子淡得不像帮了个忙,像皇帝陛下百忙之中抽空敷衍了一下人 :“好了。” 等陈姨接了桶走了,他就又甩了手,打算继续粘在秋千上玩手机。 谢以从背后叫住他:“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 官周觉得他在做梦,回过头以一种“你是不是没睡醒”的表情看他,连口都懒得开。 跟他一起看电影?两个大男人的,是他有病还是自己有病? “别这样看我,要是斜视了,赖我可得告你碰瓷。”谢以笑,“又不是拉你做什么坏事,我是想说,练口语不是只动嘴就行了,也得动动耳朵,选部英文电影给你磨耳朵。” 官周抬眼看他,审视了几秒钟,觉得他表情正常,不像是拿他找乐子,想了想,问:“什么电影?” 虽然谢以看上去很唬人,但他的口语水平就是肉眼可见地提高了,由此可见他的野路子教育方法的确有点用,所以他提出来的意见官周多少也听一点。 谢以拿出他口袋里要落灰的手机,在上面滑了几下,头也没抬:“《泰坦尼克号》?” “……”官周像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又可能是有几个描述词烫嘴,直接给略过了,表情像看弱智,“你觉得我们适合一起看这种……的吗?” 谢以抬起头,觉得他这话挺有意思的,笑了一下,将手机举起来屏幕面对着他:“《至暗时刻》看不看?” 官周远远地瞥了一眼,粗略地扫了一眼封面评分,觉得都挺正常,就点了点头,顺嘴问了一句:“在哪看?” 结果对方很理所当然地手冲着他抬了抬食指,挑了一个方向。 “?”官周对着他指着自己的手一头雾水。 谢以解释:“你不是要回秋千么?” 官周懂了,立刻拧着眉尖:“你是说在秋千上看?” 谢以欣然点头:“不好么?” 官周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将背后的秋千让出来,像是想让他睁大眼睛看清楚一点,冷笑道:“你觉得好么?” “我觉得非常好。”谢以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