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方告白》 1. 001 《检方告白》全本免费阅读 [] 秀江三月，已是春初，空气中却满是着料峭的气息。 唐星在男厕的隔间里，校服外套被兜头泼下的凉水淋得湿透。水珠顺着刘海淌在脸颊上，冷得她连牙关都在发颤。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这次的男厕一日游，够她难忘的了。”隔间外响起冷漠的女声，夹杂着几道幸灾乐祸的哄笑和嘲讽，渐渐远去。 她眼眶中水汽氤氲，似有什么在打着转，但她死咬着下唇强忍着，用力撞了撞隔间的门，没撞开，外面被拖把杆给抵住了。 她把书包从隔间上空扔了出去，只听“啪”一声，书包落地。紧接着，她一手抓着隔板一侧的挂钩，一脚踩在马桶盖上，艰难地将另一只脚踩上隔间门锁的位置。就在她将重心移向门板，试图将另一只手扳住隔间的门板上方时，挂钩因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整截地被拗断。 她几乎失去平衡，本能地用尽全力将整个身子往门板的方向一撞，双手恰好扳住了门板的上方，胳膊被门板的毛刺划出了一道口子，有血星子渗了出来，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估测了一下门板和地面的高度，当中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只有刚才她扔下的书包。 她极缓慢地调整了身体的方向，咬着牙用力扳住门板，待双脚离地面最近的时候，猝然放开手，整个人便掉了下去。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下课铃声，走廊上满是学生跑动的动静。 脚底传来骨裂般的痛，唐星无暇顾及，强忍着站起来。 这时，有人径直推开了厕所的门。那人高高瘦瘦，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阳光从他身后透进来，将他的侧脸勾勒的异常柔和。 唐星认出，那是她隔壁班的同学严煦。 她浑身湿透、手臂淌血的狼狈样子没有一丝防备地全然暴露在他面前。 她清晰的看见，男生好看的眉眼微蹙了一下，然后以极快的速度退了出去并将门重新关上。 接着，她听到外面传来男生清淡的嗓音：“这层的厕所坏了，你们去别的楼层吧。” 耳畔充斥着其他男生乱哄哄的抱怨，唐星手中抱着书包，脚疼得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了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上课铃声响起，外面的声响渐渐静默。 厕所的门再次被打开，男生缓慢地走到她的跟前，向她伸来一只手…… …… “铃铃铃”，一阵电话铃声将唐星从睡梦中惊醒。 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了一道陌生的中年男声：“是唐星吗？我是《红云在线》的主编郭巷。” 唐星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是的……我是，郭主编您好。” “你是今天报到没错吧？人到秀江了吗？” 唐星愣了愣，她是一周前收到的红云传媒通知，通过中介匆匆租了个房子，就在秀江住下了。 通知上写的报到时间是早上10点，她低头看了下手机时间，还是上午7点40。 她斟酌了一下：“我已经到秀江了，打算等一会儿就过来报到来着。” 郭巷的声音格外不好意思：“是这样的，今天在秀江法院有个公开庭审，原本的专线记者出了点意外，部里暂时派不出别的记者，能麻烦你去一下吗？” “好的，没问题。”唐星伸手从床头摸了一支笔和一本本子，“时间和具体地点是？” “时间是今天上午10点，地点定位已经发你手机上了。” “好的。”唐星用肩膀夹着手机，歪着脑袋记了个时间，“那有联系人吗？” “到了那边，你联系一个叫宋朝阳的检察官就行，他的联系方式，我也发到你手机上了。” 唐星应了声“好”，挂断了电话。 她起身拉开窗帘，阳光顿时铺满了整个卧室。入夏后天气有些闷热，她在衣橱前犹豫了一下，最后挑了一件白色的中袖T恤，袖长刚好能把手臂一侧的疤痕盖住。 秀江法院位于秀江市的最东端，和唐星住的地方距离有二十分钟车程。 当唐星赶到法院时，庭审还没开始，但旁听的人已经大部分入席了。 唐星在审判庭外拨通了宋朝阳的电话：“请问是宋检察官吗？我是《红云在线》的记者唐星，我已经到法院了，请问……” “啊……不好意思，唐老师！”那头传来年轻男子急促的道歉，“我今天临时有事没去法院。不过我的同事在那边，就是今天出庭的检察官，案件的材料你联系他就好！” “好的。”挂断电话后，唐星看了下手机，快到开庭时间了。 她猫着腰在旁听席上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那儿正好在公诉席的斜对角，视野开阔。 门外传来脚步声，唐星下意识地回头，目光怔怔落在门边那道深蓝色的人影上，呼吸骤然一滞。 入夏后的天气逐渐升温，庭中闷热，但那人的深蓝色衬衫笔挺，领带也打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都是从容不迫的气度。光线透过窗棂打在他的身上，仿佛整个视线都被晃亮。 是他？！ 只这不经意的一瞥，年少的回忆汹涌而来，青年男子的身影和梦中的人影重合，交叠在唐星的眼底。 严煦并没有看见她，径直去了公诉席上做庭前准备。 唐星低下头，不经意误触了手机音乐播放器，一段激烈的音乐突兀地响起，她仓皇地按掉手机。身旁一位年纪稍长的中年男子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提醒道：“小姑娘，法庭内手机要静音。” 中年男子的声音不大，但庭内安静，一点动静便引得周围的人纷纷都看了过来。唐星低低说了声“抱歉”，甫一抬头，正看见严煦从案件资料中抬起头来，只淡淡一眼，他的视线就越过了旁听席上的芸芸众人，径直撞进唐星清澈的眼底。 唐星与他对视了一秒，迅速避开了眼神。 所幸庭审时间到了，书记员宣布法庭纪律后，审判人员进入法庭，审判长敲击法槌宣布“开庭”。 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庭中。 审判长宣布案由和被告人相关权利后，检方由严煦开始宣读起诉书。起诉书的内容并不长。他的声线和缓，语速适中，但 2. 002 《检方告白》全本免费阅读 [] 唐星从秀江法院离开后，径直打车去了红云传媒。 鳞次栉比的高楼不停地从车窗两边划过，看着这座熟悉的城市，唐星低垂着头，攥着手机的手因微微用力而指尖发白。 “滴滴。” 手机正中显示了两条严煦发来的信息。 【180XXXXXXXX】 【有事请联系这个号码】 唐星没有保存，反而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严煦的朋友圈很干净，只转发了几条官方发布的典型案例和案件通报，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痕迹。 他的头像风格却不太一致，是一张模糊的照片，一个撑伞的人走在雨中的背影。 根据身形判断，显然是个女生。 唐星愣了愣，退出了他的朋友圈，回复他。 【收到，谢谢。】 — 红云传媒坐落在秀江市CBD的鼎盛大厦，还隔着一条马路远的距离，唐星就已经看到了大厦前方代表性的鼎状地标。她离开的这几年，秀江市发展迅猛，城市格局也变化极大，这一处却难得的没有变化。 作为秀江市当地有名的传媒公司，红云传媒旗下同时经营着多个新媒体和杂志品牌。唐星所在的部门，是红云传媒的王牌新媒体品牌——红云在线，主要以民生新闻和社会热点为报道方向。 《红云在线》的记者部位于十六层，电梯两侧是落地的玻璃窗，站在窗前，颇有种睥睨众生的优越感。 唐星在落地窗前只停留了一小会儿，很快顺着廊道里的标识找到了记者部的办公室。那是一个敞亮的大开间，被隔成了数个格子间，所有的记者都在一起工作。 只不过这个点，其他工位上的记者都跑线去了，工位上只剩下一个短发的女孩儿，正在电脑前编辑文稿。 唐星小心翼翼绕到那女孩儿的身旁，压低声音问：“你好，请问一下，郭主编的办公室是在哪边？” 短发女孩儿回过头冲着唐星上下打量了一番：“郭主编开会去了，马上就回来。” 说完她就转回了头，继续忙碌地工作。 唐星局促地站在那儿。 “你先坐旁边空的工位那里等一下吧。”短发女孩看出了她的不知所措，开口道。 唐星刚坐了一会儿，郭巷就回来了。 郭巷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材微微发福，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一见唐星，就热络地喊她到办公室。 郭巷的办公室就在隔壁，不到20平的空间里，挤着一张办公桌和一张茶桌。办公桌上凌乱地摆满了各种文件，茶桌上则满满当当堆着各类茶叶和养生饮品。 郭巷笑眯眯地从养生壶里倒出一杯枸杞茶递给唐星：“刚泡的黑枸杞，你尝尝。” 唐星受宠若惊地接过，立马很给面子地抿了一口。 待唐星坐定，郭巷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养生茶，缓缓开口：“你之前的情况，你们主编已经和我说过了，考虑到你之前是做民生新闻这方面的，原本我们给你安排的也是民生板块，但是现在负责法治板块的记者腿受了伤，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所以得辛苦你两条线一起跑一段时间。” 做新闻这一行，加班是常事。之前唐星在江平的时候，有时人手不够，一个人同时跑三条线的情况也是有的。 对此，她很理解：“郭主编，没问题的。” 郭巷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了，今天上午的那个公开庭审，稿件就直接交给你了。”他端起保温杯吹了两下，浅浅地啜了一口，“这个案件的承办检察官严煦是今年的‘秀江市十大法治人物’，你跟他沟通下，看看能不能约个人物专访，具体的我等会儿把方案发你。” 唐星手捧着枸杞茶，笑僵在脸上：“……好的。” 正说着话，郭巷突然冲门外喊了一声：“乔漾，进来一下。” 原先照过面的短发女孩儿走了进来：“郭主编，你喊我？” “这是新来的唐星，以后跟你一起跑民生线，你带她去办下入职手续，熟悉一下大楼里的环境……” 乔漾看了唐星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郭巷又冲唐星说：“小乔以前也跑过法治线，有不清楚的地方你可以问她。” 从郭巷办公室出来后，乔漾熟门熟路地带着唐星到保卫处办理了工牌和人脸识别。 “进入大楼会有门禁，工牌和人脸识别都可以通过，外出采访的时候，必须随身带工牌，暗访除外……” 乔漾面无表情地向唐星介绍了一遍单位的基本规章制度，又带着她从前厅到食堂，从演播室到录音棚……把集团大楼的每一个角落都参观了一遍。 唐星一边参观，一边用手机记事本随手记录下每一条注意事项。 乔漾停下脚步，等了她一下：“后勤处可以领便携笔记本，郭主编不喜欢记者用手机做记录，因为看起来像在玩手机，很不专业。” 唐星怔愣了一瞬，回过神来，就把手机收了起来，由衷说了声：“谢谢啊。” 乔漾睇了她一眼：“我没那些忌讳，你自便就好。” 说完，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 唐星发现，乔漾虽然说话冷淡，却是个面冷心热的，并不点破，只会意了笑了笑。 她现在最纠结的是采访的事。 原本以为，庭审结束后，和严煦就不会再有交集了。谁承想，报到后接的第一个活就是跟他约专访。 在门厅等电梯时，唐星故作无意地和乔漾搭话：“乔漾，你之前跑法治线的时候，有做过严煦的采访吗？……就是秀江检察的那个……” “我知道，他是今年的法治人物。”乔漾看了唐星一眼：“郭主编让你做的？” 唐星点了点头。 乔漾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思考：“我跟他接触不多，只在几年前的法治论坛上见过一次。他看起来话很少，不太好接近的样子。” 唐星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想起那人白天在法院生人莫近的模样，无比认同地附和：“是挺难接近的。” 晚上回到家中，唐星把包往沙发上一甩，仰面躺到了卧室的床上。闭上眼就是郭主编语重心长的交代，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打开电脑开始撰写采访提纲。 打开搜索栏，她停顿了两分钟，才极缓慢地输入严煦的名字。 这些年，她一直在外地，有意回避高中的一切人和事，时间久了，她自己都以为这段岁月在她的青春里已经彻底不留一点痕迹了。 然而只是白天那简短的一照面，年少的回忆一股脑儿地都涌了回来。那些久违的苦涩、酸楚、疼痛……将心脏涨的满满的。 好在，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了。 读书时她和严煦是隔壁班，交集不多，说过的话加起来可能不超过十句。后来她转学了，和原来的学校彻底断了联系，毕业后辗转从别人那里听说，严煦高考时以高分考进了某一流大学的法学院。 唐星仔仔细细地浏览了近几年来严煦的相关新闻，一边看一边做笔记，如她想象的一样，他的履历优秀得宛如教科书模板。 到了9点，电脑的整点提醒弹出，她 3. 003 《检方告白》全本免费阅读 [] 秀江检察院坐落在秀江市的东南方，距唐星租住的地方有七站公交的路程，因为这一带是老城区，早上乘车的人特别多。唐星早饭都没吃，赶了个大早，乘上公交就直奔秀江检察院。 她得在上班前把严煦逮住。 一到大厅的安检门外，就被保安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找严煦检察官。”唐星连忙从包里掏出身份证和记者证递了过去，“我是《红云在线》的记者，是负责严煦检察官的案件报道的。” 保安是个四十左右的大叔，在引导台前站得极为板正，接过证件在读卡器上刷了一下：“那你有预约吗？” “……”还真没有。 唐星堆了个笑脸：“您能帮我联系一下他吗？” “稍等。” 保安翻出通讯录给严煦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 “办公室里没人，你在楼下等一下吧。”保安一脸的公事公办。 唐星着急稿件的时效：“大叔，您有严煦的手机号吗？我和他电话里说也行。” 保安大叔露出戒备的神色：“你之前都没有联系过他吗？” “我之前……我……” 唐星觉得自己陷入了死循环。 正苦恼怎么自证，斜剌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食指在她跟前的指纹识别器上停顿了一下，电子显示屏“滴”一声显出两个字：“严煦。” 唐星下意识转过头，正主正收回手，下巴点着她冲保安大叔示意：“她是我高中同学，登记下就让她进来吧。” 交代完，那人就迈着长腿转身向电梯口走去。 唐星匆忙跟保安道了声谢，接过证件就跟了过去，心跳如擂鼓：“你……还记得我？” 如果他记得她，是不是也代表，他记得她那些不堪的过往？ 严煦在电梯前站定，按下上行键，目光在她的脸上定了一定：“同个学校隔壁班的，我记性还没那么差。你是3班的吧？” 心里悬着的大石落地，说不清庆幸和失落哪个更多一点。 唐星苦笑了一下：“我5班的。” “哦。”严煦应了一声，若有所思。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衬衫，领口的两粒纽扣开着，比在法庭时穿制服的模样多了几分随性。 他的皮肤从读书起就是冷白皮，这么些年也没怎么晒黑，五官较少年时棱角都更分明了些，只着扬起眉看她的那一眼，就让她有些恍神。 “叮——”电梯到了一楼，唐星还没反应过来，严煦已经走进了电梯，她立马提步跟了进去。 电梯轿厢里只有两人，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唐星深吸了一口气：“严检察官，昨天我……” “或许，唐记、者……”严煦微微低头，把记者两个字咬得尤为刻意，“既然是同学，我们是不是可以直呼名字，会轻松一点？” “好的严检……”唐星生生把后面的字咽了回去，维持着礼节的笑容，“好的。” 严煦的办公室在九楼的最里侧。跟着他走出电梯，唐星远远就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小伙在开办公室的门。 他一看到严煦就热情地挥了挥手：“煦哥早啊。” 口中说着打招呼的话，视线却直剌剌地落在唐星身上。 唐星听这位的声音有些耳熟，往办公室外的职务牌上瞥了一眼。 【宋朝阳，第一检察部，检察官助理。】 原来这就是放了她鸽子的宋朝阳。 唐星抿出个职业的微笑：“宋检察官好，我是《红云在线》的记者唐星。” “啊，你就是唐记者！”宋朝阳夸张地唏嘘了一下，“怪不得昨天……” “昨天让你准备的听证会材料都整理好了吗？”严煦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宋朝阳两眼一抹黑：“什么听证会？” 严煦：“超市盗窃的那个。” 宋朝阳蹙着眉头想了半天：“那个不是下周才……” 说着话，他的视线不经意掠过唐星好奇的目光，又不怕死地对上严煦面无表情的冷脸，突然就顿悟了：“我突然想起来，确实有几个材料要补一下，你们慢聊。”话落，立马溜出了办公室。 唐星一头雾水，但也没太过注意这个小插曲，她满心都在纠结，严煦究竟知不知道他被删除了微信好友？ 严煦显然不知道唐星的心理活动，一面开机一面问：“这么一大早的，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提微信？看来是还不知道。 唐星想了想，还是先说点别的缓和下气氛。 她从包里把事先准备好的采访提纲递了过去：“是这样的，因为你是今年市里的法治人物，我们部门想对你做一个专访，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额，这是我拟的提纲，你可以先看一下。” 严煦接过提纲，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当中的一个问题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为什么要纠结被告人盗窃的次数？三次还是五次有什么差别？” 他含着隐约的笑意一字一顿将问题 4. 004 《检方告白》全本免费阅读 [] 从严煦那儿拿到U盘后，唐星紧赶慢赶，踩点赶到了早上的采前会。 红云传媒的部门众多，每一个部门都有自己不同的管理方式。《红云在线》的管理模式比较自由，日常惯例是每天早上开采前会，记者们将收集到选题线索在会上进行报送，由主编和编辑们进行筛选，确定当天和近期的重点选题。其余的时间则由记者自行支配。每天大楼会留两名记者值班，负责当天的公众号的运营和热线接听。 会前，郭巷和记者部、编辑部的同事们介绍了一下唐星，开了个简短的欢迎会。 “今天原本是轮到夏茜茜和丁晓芒值班，不过唐星来了，这个月的班重新排了一下，今天唐星和乔漾先值吧。” 考虑到唐星初来乍到，为了方便之后的工作，郭巷先排了她值班，并让乔漾带着，好让她早点熟悉一下《红云在线》的整体工作。 散会后，乔漾把注意事项都整理成了文档，给唐星演示了一遍后台的管理操作，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唐星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结合乔漾提供的注意事项，模拟操作了两遍，很快就做的得心应手。 上午半天，唐星将庭审的稿件匆匆赶好发给了郭巷，剩下的时间，都在忙碌地接听热线电话和回复后台的留言。 快到中午时，趁着去茶水间打水的空隙，才歇了口气。 刚准备回办公室时，突然听到楼道里传来对话…… “本来排得好好的，今天我们俩值班，这下好了，又要排到周末了。” “关心新人呗，能从分部来总部的，有几个省油的灯啊。” “我看郭巷也对她照顾的很……” “清纯小白花嘛，哪个男的不喜欢啊……” 脚步顿住，唐星握紧水杯的手柄，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扶上水杯杯壁，滚烫的触感令她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痛。 她低下头，唇畔泛起嘲讽的笑意。 有些宿命，真是到哪儿都躲不掉。 ……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之前乔漾进来的时候，连面试都没参加。” “乔漾能一样吗？人家家里有矿啊，路上碰见那都是下巴看人的，关系户也分等级的好吧？” ……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唐星突然很恶劣地想，如果自己就这么走出去，那两人会是什么表情。 脚步声快到茶水间门口时，突然停住了。 唐星努力地竖起耳朵，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冷漠女声—— “如果每次碰面都只看到我的下巴，那只能说明你们太矮了。” 这么……有个性的吗？ 唐星讶异地张口，想发笑……又怕发出声音，忍不住捂住嘴将身子转向墙壁，正调整表情时，乔漾走了进来。 唐星立马抿住了唇角。 乔漾看了她一眼：“后台有一条线索，晚上我们一起跟一下。” 回到办公室，唐星看到了乔漾说的那条线索，是留言板新冒出的留言：“滨河广场后街的星期五酒吧噪音扰民，求曝光！” 噪音扰民，确实是个好新闻点，滨河广场周边是居民区，现在又是高考和中考复习冲刺的关键时期，要是能拿到确凿证据，没准能做个爆款。 唐星立马问乔漾：“晚上几点去？” 乔漾：“十点整在店门口碰头。去之前你最好乔装一下。” 唐星之前没有进夜店的经历，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变妆教程，确定自己无从下手后，毅然走进了美妆店，打开教程视频里“夜店小公主”的截图，对店员说：“请给我化个一模一样的妆。” 店员不愧是专业的，半个小时就搞定了。 唐星对着镜子里妆容夸张、满眼金粉亮片的陌生自己，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晚上十点，滨河广场已经进入夜生活模式。广场后的酒吧一条街上，霓虹灯闪烁不断，隔得老远就能听见酒吧里传来的激情音乐和嘈杂人声。 唐星来到“星期五”酒吧门口，只见招牌格外夸张，纯黑色的底板上嵌着“星期五”三个高亮的发光字，字体周围缠绕着几条设计感十足的彩色灯管。还没踏进酒吧大厅，已经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吓了一跳。 根据秀江市的城市管理条例，所有文娱场所夜间严控噪音，酒吧、KTV等场所夜间噪音分贝不得超过45分贝。但眼前这家，显然超出了噪音的限值。 她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乔漾的人影。给她拨了两个电话，都是忙音。 唐星等了半个小时后，决定自己先进去摸摸线索。 酒吧里的光线很暗，几盏球灯放射出令人眼花缭乱五彩斑斓的光芒。舞池里的男男女女跟着音乐大幅度地扭动身躯，在昏暗的灯光完全看不清样貌。 唐星微微揉了揉耳朵，只觉得这里超大音量的音乐震得她鼓膜发疼。 她一面伸手在包里摸索事先准备的分贝计，一面在大厅的各个座位之间缓慢穿行，试图找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你好，请问您是一位吗？”一个打着耳钉的男服务生上前询问。 “哦，我有两个朋友约着一起来的，不过他们好像还没到。”唐星说着，装腔作势地往门外看了看。 酒吧时常会有客人结伴前来，服务生完全没有怀疑：“那请您先这边坐吧。”说着，他将唐星引到一张四人位的卡座前。 唐星观察了一下，这位置在酒吧正中，左右都是人，要是用分贝计取证，很容易被人发现。 她点了一杯长岛冰茶，装作不经意地询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比较推荐的酒品或是菜品？” 服务生打开菜单向她推荐道：“五香牛肉和香辣鸡尖还有火鸡面都是我们店里主推的菜品。酒水的话，西泉的扎啤会比较划算，现在正好有活动。” “谢谢啊，等会我朋友过来了，有需要的话我再喊你。”唐星客客气气地将服务生送离，若无其事地问，“不好意思，请问卫生间是在哪边？” 服务生刚转身，停下来指了个方向：“您往那边包厢的方向直走，左拐走到底就是了。” “谢谢。” 唐星装模作样地拿起包向卫生间方向走去。 刚一进卫生间的小隔间，她就立马拿出了分贝计和手机，分贝计测试显示，这里的噪音值已经高达95分贝。她将分贝计放在水箱上，用手机将整个测试过程录了下来。 证据到位后，她将分贝计和手机收好，若无其事地走出了卫生间。 刚走到卫生间门口的盥洗池处，正好撞见一个年轻女孩从厕所里跌跌撞撞地出来。 女孩烫着一头大波浪卷发，画着浓妆，身上穿着一套白绿条纹的套裙。裙摆刚到大腿根部，衣服前胸的位置还绣着啤酒品牌“西泉”的logo。 女孩脚步漂浮，刚走两步就冲到垃圾桶前开始剧烈地呕吐。污秽、腥臭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让人感到不适。 而她本人，看起来更是难受的紧。 “你没事吧？”唐星忍不住上前询问了一句，“需要帮忙吗？” 女孩低着头，打开水龙头用手掌接着水漱了个口，头也没抬回道：“不用，谢谢。”唐星一 5. 005 《检方告白》全本免费阅读 [] 想到自己这一身比鬼还夸张的尊容，唐星觉得还是避一避的好。趁着旁边人不注意，她蹑手蹑脚地往门口方向挪动。 “诶，小姑娘你先别跑！你身份证呢？”一个五十多岁的民警大叔喊住唐星，径直朝她的方向走去，“你先站住，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唐星被迫停下脚步，在包里囫囵摸了一圈，愣是没找着，冲民警大叔讷讷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忘带了……” “那把名字，年龄，还有身份证号报一下……”民警大叔翻开手中的登记簿，眯着眼看了唐星一会儿，“你还没成年吧？” “大叔，我不是未……”唐星慌乱地澄清，但民警大叔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已经冲门口那边喊起来，“严检察官，这边又有个没带身份证的，好像是未成年……” 严检察官？！ 唐星顿时面如土灰。 她惊愕地向民警大叔喊人的方向瞥了一下，只那匆匆一眼，就看到站在纷乱人群中那一抹深蓝身影。 他的身材高瘦挺拔，深蓝色的制服一丝不苟，半张脸沉在背光的黑暗里，在一众奇装异服的人群中，带着格格不入的干净和凛冽气息。 他顺着民警大叔的声音微微转过头来，沉默的目光正好与唐星躲闪的视线隔空交汇。 唐星立即用手掌挡着脸转过身去，欲哭无泪地对民警大叔说：“大叔，我已经成年了……” 民警大叔还是不太相信，很执着地在问：“小姑娘，你名字？” “唐星？” 带点征询的清冽男声响在身后，唐星顿时僵直了脊背。手指抠着背包拉链，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严检察官，你们认识啊？”民警大叔微讶。 严煦冲他微微颔首：“她是我朋友，我来登记吧。” 民警大叔讳莫如深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了一下，点了点头，很识趣地去了别处。 唐星以手掩面，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你一个人？”严煦问。 唐星点了点头，默默从包里拿出分贝计自证：“我是来暗访的……有市民举报这家酒吧夜间噪音扰民。” 严煦的视线在分贝计上微顿了一下：“聚餐结束了？” “什么聚餐？”话一出口，唐星突然就回过神来，前一天她刚跟严煦扯了谎说单位聚餐。 严煦微扯了嘴角：“那你的暗访工作现在结束了吗？” 唐星将分贝计塞回包里：“算是吧。” 严煦将登记表递给唐星填写了一下详细信息，向同事示意了一下，回头对她道：“这儿空气不好，我们先出去。” 唐星讷讷地点了点头。 迎面有微凉的晚风拂来，带着点寒意，唐星的衣着比较单薄，被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噤，头脑也顿时清醒了许多，立马想起了正事。 “对了，刚刚有个女孩儿在包厢里，我看到有人在她酒里下东西，警察已经过去了。”说着，唐星将手机掏出来，递给严煦，“我拍了视频，可不可以算证据？” 严煦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他接过视频看了一眼：“情况我了解了，交给我吧。”说着，他把车钥匙递给她，“这里风大，我的车就停在对面，你先上车等我。” “啊？” “我这里还有工作，其他的事等结束了我们回头再说。”说落，严煦转身重新进入了酒吧。 唐星摊开掌心，对着手里的车钥匙发了一会儿愣。 严煦的车是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越野车，停在酒吧正对面的停车位上。唐星穿过马路，按下了开锁键，直接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正要迈腿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严煦的微信头像，那个撑伞的女孩儿……她轻轻吐了口气，将副驾驶的门关上，坐到了后排。 这时候，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短信。 乔漾：【我遇到了一点事情，晚点过来。】 唐星看了一下表，已经快11点了。 唐星：【我刚刚取到证了，你不用赶过来了。】 乔漾沉默了一会儿，发过来一句：【哦。】 唐星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大约过了40分钟左右，严煦和宋朝阳还有几个公安民警一同从酒吧里走了出来，交谈了几句后，他们相互道别。 严煦打开了驾驶室的车门，发现唐星坐在后座，眉头微拧。 唐星并没察觉，伸长了脑袋打听：“那女孩儿你见到了吗，她怎么样了？” 严煦靠在驾驶座上，将领带松了松：“醉得不省人事，公安的同事已经送她去医院了。包厢里的酒水也都带回去化验了。你是证人，晚些时候他们会找你做笔录，到时候你把拍下的视频一并带过去就可以了。” “嗯。”唐星默默地点了点头，忍不住询问，“你们今天是……” “算是联合行动吧。”严煦耐心地解释，“市里近期接到很多关于酒吧违规接纳、雇佣未成年的举报，针对这个情况成立了专门的工作组，进行专项整治。这儿是今天突击检查的最后一家。” “那……你们有查到什么吗？” “问题不少，估计要停业整顿一段时间。”说到这儿，严煦突然想到什么，顿了顿，“刚刚那个受害女孩儿所在的包厢里，有两个社会青年都有猥亵前科。幸亏她遇到了你。” 唐星没敢托大：“当时周围人太多，我怕被人发现，没敢打电话，是用短信报的警，但还是被包厢的人发现了。还好你们来了……” “接警中心从接到报警到分派警力出警再到这儿，确实需要一些时间。在那种情况下，自保同样重要。”他从驾驶座上回过头来，“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唐星愣了愣，没想到严煦还会夸人。 “你能到后备箱帮我拿瓶水吗？” “嗯？”唐星一怔，“可以。” 她不假思索地下了车，后备箱的门早已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个贴着红十字标签的医药箱和一根棒球棍子。她歪着脑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水，便绕到驾驶座的窗户前，一脸迷茫：“后备箱没有水，要不要我帮你买一瓶？” “不用了，上车吧，我送你回去。”严煦看起来毫不在意。 “哦。”唐星顺手去开后座的门，拉了两下，没打开。她不信邪，又用力拉了两下，还是没打开。 严煦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怎么了？” “这门好像打不开……”唐星说着，又用力拉了两下，还是没拉开。 严煦若无其事地说：“哦，这门锁不太灵 6. 006 《检方告白》全本免费阅读 [] 唐星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纸巾，用力地擦拭眼角，严煦余光瞥见，忍俊不禁地小声提醒了一句：“储物格里有湿巾，会好擦一点。” 唐星苦着脸拉开身前的储物格，拿到湿巾后，别过身子又擦了好一会儿，眼下的痕迹浅了很多。她手中攥着湿巾，索性靠在窗户上装死。 两人一路无言。 唐星租住的梧桐里在老城区，是个半开放的老式小区，一到深夜，小区外就划出了专门摊位供一些烧烤夜宵的摊贩营业。 严煦经过小区外围，正是夜市红火的时候，一片灯红酒绿。 唐星这会儿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个夜宵？” 严煦愣了一瞬：“额，不了。我还穿着制服，不太方便。” “哦，哦哦。”唐星恍然大悟似的连连点了好几下头，“那你能在这儿停一下吗？” 严煦不明就里放慢了车速，将车子停在路边。 不等严煦反应过来，唐星就拉开了车门，径直走向了夜市中的一个摊位。 不一会儿，她捧着一瓶矿泉水，从人群中小跑着过来，猫着腰从窗户里递给他：“你刚刚不是要找水嘛，这里刚好有卖。”说着，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巷，“我就住在里面第二幢的四楼，那里车子不好进，这里下车就可以了，今天麻烦你了。” 严煦怔忪地接过水，还来不及说什么，唐星转头就像只小猫似的，轻手轻脚地跑开了。 他往窗外探了一眼，眼见她拐过转角，身影消失在巷子口，他终究不太放心，锁上车门紧步追了过去。 这半年来，老城区因为在做旧城改造，很多地方都断了电封了路，交通意外、盗窃、抢劫案的数量都增多了，光是梧桐里小区，上半年已经发生了两起抢劫案，地点都是在黑灯瞎火的巷子里。 这条巷子又黑又深，到居民楼的沿途只有一盏路灯，没被路灯照到的地方就显得特别昏暗。 严煦刚到巷子口，就看到唐星举着手机一路小跑，仿佛后面有恶犬追着，埋着头跑进了远处的单元楼，落荒而逃的模样颇有些滑稽。 他跟着走到那幢单元楼下，等了一会儿，见四楼的房间亮起了灯，微蹙的眉峰这才舒展开来，转身离开。 *** 第二天的选题会上，唐星把酒吧噪音扰民的选题报了上去。 郭巷想了一下，也觉得可行：“马上就要中考了，我觉得这个可以跟中考考前准备的话题结合一下，唐星你这边再暗访一下别的酒吧，摸个底。另外……” 郭巷目光转向乔漾：“乔漾，你平常教育线联系的多，帮着联系一下学校和社区，收集一下住在酒吧周围的学生家长对于噪音的反馈，不拘于这家酒吧。这次我们做个关于噪音扰民的专题，你和唐星一起负责一下。” 乔漾和唐星对视了一眼，简短地应下：“好的。” 选题会结束后，唐星正捧着会议记录准备往回走，被乔漾叫住了。 她神色不太自在：“昨天，我的车出了点意外，所以……” “那你人没事吧？”唐星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下意识问，“有没有撞到哪儿？去医院看过了吗？要不要做个CT什么的？” “没那么夸张……”乔漾嘴角抽了抽，“就是车身刮擦了一下，已经私了了。就是和你说一下。” 唐星回过神来，乔漾是怕她会误解，于是大咧咧地笑道：“你人没事就好，昨天的证据，我已经搞定了。” “对了，之前郭主编让你和严煦约的那个专访怎么样了？”乔漾走开两步，又折回来问道。 唐星忙道：“他已经答应了，但他最近有点忙，我们还没确定具体的时间。” 乔漾无奈地看她一眼：“你最好早点定，公众号专栏的排期提前到下周日了，其他法治人物的初稿都已经交到郭主编那里了。” “这样吗？那我加快……”唐星连声感谢。 出了会议室，唐星一回到工位，就在手机上翻出了严煦的微信，不假思索地打了一句：“严检察官，请问你周末有时间接受专访吗？” 手指空悬在发送键上犹豫了一会儿，她想起之前严煦的揶揄，又把开头的“严检察官”几个字一个一个地去掉，直接改成了“严煦”，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 对话框上方显示正在输入，唐星等了一会儿，却彻底没动静了。 正在她疑惑时，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闪烁的屏幕上显示严煦来电。 唐星愣了一会儿，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严煦沉静的声音：“唐星，是这样的，我这周的周末两天都要参加市里的业务培训会，可能不太抽得出时间。” 唐星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下周日要上稿的话，留给自己写稿的时间就不多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周五呢？” 那边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周五我要去东源小学参加一个法治宣讲活动，那个地方路程比较远，周六早上赶回来就得直接去开会了。” 唐星立马打开导航搜索了一下，东源小学位置非常偏僻，一天只有上午一班大巴直达。自驾的话，约莫需要两个小时左右。 严煦见唐星不说话，提议道：“或者，我根据你之前给我的那份问题大纲写一份文字版答案给你，如果你还有别的问题，也可以随时手机上给我留言。” 听起来，这似乎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但如果只是一板一眼的问答，会错失很多的细节。 唐星盯着手机导航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严煦，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 严煦愣了一下：“你是说，去东源？” “对。”唐星连忙解释，“之前我做过一些偏远山区留守儿童的选题，社会反响还不错，我可以去帮你们拍照，宣传公益法治活动，还可以帮孩子们争取一些社会帮助……” “我保证不会影响你们的正常工作。”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不那么有底气，“如果能近距离地参与你们的工作，专访的稿件可以写得更加详实一些……” “……可以吗？” 手机那头沉默了半晌，良久，传来严煦温和的声音。 ——“当然可以。” 到了周五那天，秀江市检察院一共去了三个人：严煦、宋朝阳还有未检部门的女检察官许菁菁。 严煦介绍，因为校方希望给孩子们科普一些关于预防性侵、预防暴力侵害等方面的知识，所以院里协调了女检察官来上课。 许菁菁年龄较唐星更小一些，娃娃脸，扎着马尾。 许菁菁性子活泼，很快与唐星熟络了起来。一路上，宋朝阳和许菁菁相互插科打诨，让唐星的局促减少了不少。 沿着巍峨的高山，绕过清澈的溪流，驱车在蜿蜒的山路上疾驰了两个多小时，一行人终于赶到了东源村界内。 唐星自认身体素质不错，曾经坐一整天的长途客车，也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但这儿的路比唐星想象的更难行，几乎没有一条路是笔直的，九曲回环的山路颠簸令她失去了初始时的饱满精神，还没到地方时，已是脸色惨白。 严煦在后视镜里看到她状态不对，连忙在半途停了车。刚一停下，唐星就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推开车门冲到了路边。但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手撑着大树大口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严煦递给她一瓶水和一粒晕车药。 唐星接过水，拧了一下，发现是已经拧开的，仰头喝了一口。缓了口气，见大家神色很是担心，故意打趣道：“晕车药都有，你们院里出勤配备都这么齐全吗？” “小唐老师，这不是院里的，是煦哥专程为你准备的。”宋朝阳在旁边插了一嘴，被严煦一个眼风噎得把话拐了个弯，“咳咳，是专程为你们女同志准备的。” 唐星抿唇笑着说了声“谢谢”。 *** 到了东源小学，一个穿着蓝色条纹衬衫的年轻女孩站在校门处，不住地往外张望着。 严煦降下窗户和那人打了个照面，向众人介绍：“这是东源小学的辅导员祝扶黎老师，她是首都师大毕业的，在东源支教已经三年了。” 车一停稳，祝扶黎就热情地上前和他们逐一握手。她二十多的模样，身材清瘦匀称 7. 007 《检方告白》全本免费阅读 [] “我看到了！礼物在篮球架那里！”一个男孩的叫声打破了沉默。女孩立刻转移了注意力，飞奔过去找到了礼物。 同学们齐齐鼓掌庆祝起来。 唐星微红了脸，低着头快步走到了教室的后方。 许菁菁似是发现了气氛的不对劲，冲着宋朝阳使了个眼色。 宋朝阳立刻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用力地拍了三下掌，对着孩子们高声喊：“好了，下一轮游戏，由小宋哥哥带着大家一块儿玩……” 孩子们纷纷欢呼着响应，前面的小插曲很快被大家忘到了脑后。 普法课结束后，祝扶黎组织孩子们在校门处集合，一个一个地向他们分发小黄帽。孩子们排着队，兴奋地不得了。 唐星正纳闷他们要去哪儿，一个小黄帽盖到她的头上，帽檐压得太低，挡掉了她的一半视线。 “去看看孩子们种的地吧。” 头顶传来清朗的男声，唐星伸手将帽檐往上抬了抬，视线里骤然出现了严煦的脸。 “孩子们种的？”唐星难以置信。 严煦点了点头，两人亦步亦趋跟着孩子们的队伍，向着学校后山方向走去。 下午的阳光有些炎热，照在田埂上，连泥土都往外冒着热气。孩子们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向前走，大约走了5分钟，大家在一块玉米地前停下。 地里的玉米到了丰收的季节，金黄璀璨，颗粒饱满。一个头戴草帽、身着黑色T恤的中年男子正弯腰在地里忙碌着。 “罗老师！”孩子们兴奋地挥舞着大喊起来。 男人直起腰，看到孩子们，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你们这么快就来了？” “还有检察院的大哥哥大姐姐也来了！还有记者姐姐！”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 男人点点头，向严煦等人打了声招呼，又冲孩子们招了招手：“快下来吧，玉米都熟了，就等你们来摘了！”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跑到地里，宋朝阳和许晶晶也很快加入了他们。 严煦跨过灌渠走到地里，向唐星伸出了手。 唐星扶着他的手，借了个力，迈了个大步，平稳地到了田地里。 “这是东源小学的罗校长。”严煦向唐星介绍。 “他刚到东源的时候，发现孩子们的饮食很单一，连水果都没有，就和祝学姐还有其他老师一起向村民借了学校后山的这块空地，在课余时间，带着孩子们一起耕种土豆、萝卜、玉米这些蔬菜，让孩子们用自己种的蔬菜和爱心人士们交换水果。” 严煦的目光落在田地里忙碌着的罗校长和孩子们身上，语气也变得亲和。 “三年下来，如今，孩子们已经每天都能吃到不同的水果了。” 唐星定定地望着在地里快乐地劳作的孩子们，他们熟练地掰玉米、搬运、装筐。而罗校长和祝扶黎站在孩子们身旁，和他们一起劳作，悉心指导他们如何辨认熟与不熟的玉米，教授他们掰玉米的动作技巧，同时还不住地提醒他们当心脚下。 偶尔有孩子跑的太急或是没站稳，他们总能第一时间发现，迅速地上前搭把手。孩子们同他们有说有笑，就像家人一样亲昵。 几个六年级的男孩子嬉笑着互相扔起了泥巴玩儿。 唐星正低头查看相机里的图片预览，忽然听身后有人惊呼了一声：“当心！”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被严煦拉着转了个半身。 他护住她的肩膀，将她大半个人都揽到了身前，她双手拿着相机失了平衡，脑袋直接撞在他硬邦邦的肩膀上。 紧接着“噗”一声闷响，严煦制服背后被泥团砸出了一大块泥印子。 “叶正豪，你干什么呢！”罗校长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对着严煦连连道歉，“真不好意思，严检察官……你这衣服……” “没事儿，我车上有备用的衣服，等下换掉就好了。”严煦冲他不介意地摆了摆手。 被叫到的男孩儿因闯了祸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唐星见那孩子那模样，顾不上额头的钝痛，忍不住扯了一下严煦的衣袖。 严煦径直走到了那男孩跟前。 唐星忙不迭跟了过去，只见他在那孩子面前站定，直接蹲了下去。 男孩儿的鞋带因着在地里奔跑，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一大截，还沾着泥点子，脏兮兮的。 严煦将鞋带相交，扎扎实实地系了两圈蝴蝶结，起身时拍了拍男孩儿的肩膀：“玩的时候当心些。” 叫做叶正豪的男孩儿愣了愣，突然应了一声：“知道了！”便小跑着，又和其他的孩子玩开了。 唐星远远看着严煦，在阳光的勾勒下，他的侧脸线条格外好看。她后知后觉地捂住胸口，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下午的实践活动结束，罗校长带着孩子们回到学校。因为东源村离市区路途较远，夜路难行，唐星一行人就借宿在东源小学旁的教工宿舍。严煦和宋朝阳合住一间，唐星和许菁菁共住一间。 吃完晚饭，唐星搬出笔记本将白天的照片导出来，一张张进行精修。 许菁菁在一旁看得直赞叹：“唐星姐，你真是太优秀了……” “术业有专攻嘛。”唐星目不斜视地操作软件调整照片亮度，笑着说，“你们检察官更厉害吧，要学习浩如烟海、不断更新的法条，还得面对形形色色的案件，抽丝剥茧，查找真相。” 许菁菁笑着摇头：“光环都是唬人的，压力才是真的。”她随手指了指屏幕图片里沉默伫立的严煦感慨，“不过，煦哥是真的厉害，之前我们碰到一起诈骗案，对方团伙有十几个嫌疑人，煦哥一个人在庭上对十几名律师，那叫一个舌战群儒啊，零口供的都被他磕下来了。” 唐星回忆起第一次看严煦开庭时的情景，确实风采卓绝，令人难忘。 她随手点开下一张图片：“那平常工作时……会有人找你们麻烦吗？” “总得来说……还好吧。”许菁菁托着下巴想了想，“但确实有出狱后忿忿不平来闹事的，也遇上过情绪失控的当事人家属什么的……煦哥前不久还接到过恐吓电话……”< 8. 008 《检方告白》全本免费阅读 [] 唐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努力攒出个笑来，另起了话头：“回去以后，我打算做一期关于东源小学的专题，相信能呼吁更多的人参与活动。” 严煦轻轻摇头：“今天已经是最后一次收成了，下学期，学校就要被撤并了，活动也要结束了。” “为什么？”唐星大感诧异。 严煦抬眼望向空空荡荡的操场，声音合着晚风，听起来有些萧索：“学校已经两年没有招到新生了。等过几天，这届六年级的学生毕业，这个学校就只剩下不到20个学生了，剩下的学生会被分流到别的学校。” 唐星紧声问：“他们会去哪儿？” 黑夜将清冷的光辉撒向大地，他默了默，声音暗涩：“有的会被送到邻近的乡镇学校住校，有的会跟着父母去城里的学校……”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唐星，很真挚地道：“很感谢你替他们记录下了最后这段时间的回忆。” 唐星静静凝望着严煦，对方沉默的侧脸融化在了一片模糊的月色下，与脑海里那个在她至暗时刻向她伸出援手的少年模样重叠。 她读出了他的怅惘和忧虑，柔声说：“他们或许会各奔东西，但是，不管他们到哪儿，他们在这里学会的自信与责任，在这里遇到的所有善意，在之后的日子里，都会像灯塔一样，照亮他们的人生。” 就像，你曾经照亮我那样。 *** “煦哥！唐星姐！可算找着你们了！”远处传来宋朝阳和许菁菁气喘吁吁的声音。 宋朝阳抱着四瓶矿泉水，一坐下就苦哈哈地向严煦诉苦：“煦哥，本来这会儿我应该在自己的房间里吹着空调吃着西瓜，现在却要在这里喂蚊子，怎么着你也得给点补偿吧？” 严煦不紧不慢地横了他一眼：“是我把刀架你脖子上逼你来的？” “那给点福利总行吧。”宋朝阳满不在乎道，“当初祝老师联系的人可是你，我和菁菁都是陪着来的。今天唐星姐也出了不少力……” 严煦好整以暇看着他：“所以呢？” “所以，不如煦哥陪我们玩个游戏，就当是给我们的福利怎么样？”许菁菁抢先一步说完，宋朝阳默契地和她击了个掌。 严煦无奈地看了一眼唐星：“你也这么想？” 唐星憋着笑，点了点头。 严煦挑眉，颇为坦然道：“好。说吧，什么游戏。” “真心话。” 许菁菁兴冲冲地从包里掏出一张白纸，裁成长短相同的四张纸条，在其中一张纸条底部用黑笔做了个记号，拢在一块，用手握住：“四张纸条，抽到黑色记号的人要回答大家一个问题。” 说着，她笑嘻嘻地将四张纸条递到严煦跟前。 严煦没有半点犹豫，随手抽了一张。 许菁菁没想到他这么爽快，连忙将剩下的纸条递给唐星和宋朝阳。 四人齐齐打开纸条底部，黑色的那张竟在宋朝阳手中。 许菁菁立刻泄了气：“开局不利，宋朝阳的黑历史我都能倒背如流了，没什么好问的。” 宋朝阳：“许菁菁你就不能装个样子，走个流程？” “我来问吧。”唐星笑眯眯地开口，“不如说说，为什么会选择做检察官？” 宋朝阳有一秒怔愣，而后哈哈大笑：“唐星姐，你这问题，我还以为要接受专访的人是我呢。” 许菁菁拍了他一下：“哪儿那么多废话，快回答，还要下一轮呢。” “你们想听真实的原因吗？”宋朝阳故弄玄虚，清了清嗓子，“当然是……不想回家继承家业……哈哈哈哈……你们信吗？” 许菁菁嫌弃地推了他一下：“过过过，唐星姐，这人嘴里没一句正经的，问他就是浪费时间，我们继续。” 第二轮抽到黑色纸条的却是唐星。 许菁菁和宋朝阳面面相觑，有点为难，原本玩游戏就是想诈严煦的八卦，唐星这温温柔柔的，他们下不去手啊。 “唐星姐，就说说你最重要的回忆吧。” 感觉一上来就问隐私的话，太不礼貌了，宋朝阳也礼尚往来的地送了唐星一个客套的问题。 唐星垂下眼睑，很自然地想起了被同校的女生堵在男厕所的那个下午，余光不经意扫过严煦的侧脸，恰好与他的视线半空交汇。 唐星心虚地避开了，努力地想了想，提起了另一桩事：“高中的时候，交过一个没见过面的笔友，写过92封信，这个朋友……应该算是我学生时期非常重要的人，这个能算重要的回忆吧？” “我去，你这是缟纻之交啊！”许菁菁忍不住来了兴趣，“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唐星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抬头，却是坦然笑道：“因为一些意外的原因，就断了联系了……” “啊，好可惜……”许菁菁感慨了一声，没再问下去。 她连忙把纸条又收到了一起：“那我们直接下一轮吧。” “等会儿！” 宋朝阳从许菁菁手里接过纸条，重新调整了一下位置，递到严煦跟前，“煦哥，这次你得眼睛闭起来抽。” 唐星闻言忍俊不禁，严煦不经意瞥见她眼底清浅的笑意，内心微动，手中动作一顿，直接将脸别到了另一边，任宋朝阳瞎折腾。 宋朝阳连忙将黑色的那张纸条凑近他的手。 果然，抽中了黑色纸条。 许菁菁兴奋地不得了，抢先一步问：“煦哥交过女朋友吗？” “喂，许菁菁，煦哥母胎单身你不知道吗？”宋朝阳激动地出声，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两下许菁菁的脑袋。 “欸，不会吧？”许菁菁不敢置信，“我完全不知道。” “王宇哥和煦哥高中就是同学，早论证过了。你问这个不是浪费机会嘛。”宋朝阳无奈抱头。 不一会儿，他严肃地转向严煦：“不行不行，煦哥，这个问题作废，换一个。” 严煦点头：“好，那继续抽。” 宋朝阳噎住了：“煦哥，你还什么都没回答呢。” 严煦将手插进口袋，施施然起身：“许菁菁的问题你已经替我回答了，再问，当然就是第二个问题了。” 宋朝阳气不过：“煦哥，作为国家公诉人，这么不讲信用，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如果这样耍赖的话，那我可就直接和她们抖落你的秘密了。” 一听秘密许菁菁来了兴趣：“什么秘密？” 唐星也好奇地转过头。 宋朝阳得意地看了严煦一眼，故意拉长了声音：“你们知道吗，煦哥的微信头像……” “宋朝阳。”严煦凉凉地看他一眼，“这么能说故事，不如我和政治部应主任建议一下，下次市里的‘青年大讲堂’就你去吧？” “煦哥！”宋朝阳立马变了脸，讪笑着凑到严煦身边，“我就是个社恐，那场面我不行的，我不说了，不说了……” 严煦似笑非笑：“那问题呢？还问吗？” 宋朝阳假意后退，突然闪到唐星的身侧：“就算我不问，唐星姐问的话，你难道也拒绝回答吗？” 被突然叫到的唐星一脸茫然。 严煦好整以暇地看着宋朝阳夸张的表演，闲闲地将目光转向唐星。 他的目光像藤蔓，在凝滞的空气当中将涣散的光影定格。 唐星一时间脑子短了路，脱口而出：“其实我也挺好奇你微信头像的。” “噗……”宋朝阳和许菁菁忍不住齐齐笑出声来。 严煦的反应有点古怪，没有拒绝，也没有回答，原本眼底闲适的笑意瞬间隐没，黑眸中似有什么细微的情绪漾开。 短暂的沉默中，唐星突然一阵心虚。 宋朝阳和许菁菁都是可以和他随意开玩笑的关系，但自己……似乎逾越了。 焦灼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累积，“啪”一声，教工宿舍的灯全数亮了起来，漆黑的操场一时变得亮堂堂的。 唐星的面颊在突然亮起的光线照耀下，变得红扑扑的，她立马起了身：“我开玩笑的，来电了，我先回去赶稿子了。” 离开的速度过快，以至于都没看见对方欲言又止的起势。 “什么啊，唐星姐，你这也太不靠谱了！”宋朝阳和许菁菁大失所望，互相对着严煦挤眉弄眼。 严煦只当作没看到，越过他们，快步追了过去。 “唐星。” 唐星刚走到宿舍楼下就听到严煦喊她，她停下步子，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9. 009 《检方告白》全本免费阅读 [] “怎么样，是不是板正的不得了？”许菁菁按下暂停，将手机收了回去。 唐星愣了两秒才回过神，故作随意地问：“你们中间的那段对话不用剪掉吗？这样也能播？” “当然不能。”许菁菁捂嘴直笑，“我们领导嫌这片子拍得不够正式，后来又让大家到会议室的蓝色布景前重拍了一个。这个VLOG，我就当作个人留念了。” 唐星恍然大悟，她怔愣了一会儿，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突然对许菁菁道：“这个视频能转给我吗？”生怕对方生出什么不合时宜的猜想，又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我想作为专访的素材。” “当然可以。”许菁菁笑了笑，随手就把视频转了过去。 *** 周日，唐星在家里闷了一天，终于将专访稿和东源小学的活动稿赶了出来。 她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20:15，现在找严煦核对一下稿子好像也来得及。 她掏出手机，本想给严煦打个电话，号码拨到一半，念头一转，又切回到了微信界面，给严煦发了信息。 【专访稿和昨天的活动稿我都写好了，你看一下，如果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直接告诉我就行。】 点下“发送”后她轻轻地呼了口气。这样，如果他在开会，应该就不会打扰到他了吧。 很快，那头来了回复。 【好的，看完后我会尽快给你回复。】 前一天刚建立的熟悉度，在这一瞬好像又被打回了疏离的原点。 唐星帐然若失，起身伸了个懒腰，肚子发出“咕”一声响。 她这才想起来，写稿子太入迷，晚饭还没有吃。 她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小区外的夜市，烧烤摊、大排档、卤味摊……都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营业了，露天的桌椅早已坐满了密密麻麻的人，隔着窗户似乎还能闻到幽幽的烤肉香味儿。 好想吃啊……但是，一想到又要经过楼下这条黑漆漆的小路，唐星重新窝进沙发里，发了一条朋友圈【好想吃烧烤啊……】，配图是一只不愿起床的猫咪。 不一会儿，底下多了一条许菁菁的留言：【城西有家味道还不错，就是位置难占。】 唐星秒回：【我楼下就有，可是不想下楼……ORZ】 许菁菁：【懒惰是人类的天敌哈哈哈哈哈哈……】 唐星看着许菁菁那一大串“哈哈哈”，不好意思解释自己不是懒而是胆小，叹着气打开了外卖软件。 在眼花缭乱的菜单里来回看了几遍，她最终挑了一家面馆，下单了一碗牛肉面。 接下来是长久的等待。 等待的时间太过无聊，唐星鬼使神差地在电脑上打开了许菁菁给她发的那个VLOG，托着下巴把严煦的镜头反反复复又看了几遍。 当镜头扫到他说“保护……需要保护的人”，唐星心念一动，点了暂停，将那一帧画面截了下来。 视频的像素不够高清，她对着那张模糊的图片看了又看，打开PS软件开始一点点精修。 他的肤色很浅，眉目英挺，轮廓分明，不说话的时候，有种隐隐的威严。 唐星出神地望着屏幕，最终受不住他那直抵人心的目光，将笔记本径直盖了回去。 绕着客厅走了两圈，外卖还是没有到。 软件显示的送达时间是30分钟，然而，50分钟过去了，外卖连影儿都没有。 唐星陷在沙发里，啃着从冰箱里扒出来的仅剩的一个苹果，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外卖小哥不会是半道上见义勇为去了吧？”她哭丧着脸打开外卖路线图，却发现地图显示，外卖员离自己只有10米了。 “这应该是已经到小区里了吧？”唐星正推测着，突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电话。 她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随手往吊带睡裙外套了件外套，耷拉着拖鞋，雀跃地往门边去。 “稍等一下，马上来开——” 唐星兴冲冲地打开门，没说完的那个“门”字噎在了嘴里。 想象中的外卖小哥没出现，倒是出现了白衬衣、大长腿、一手挎着文件袋，一手拎着外卖的…… “严煦？” 唐星盯着对方半晌，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严煦这一身莫名的正式，像是从哪个会场刚赶回来，额前还冒着涔涔的汗，不知是爬楼爬的，还是热的。 他收起手机，将手中的外卖递给她：“我刚结束培训，来找你改稿子的，到楼下的时候，正好碰见送外卖的商家在问路，就顺道帮你带上来了。本来想打个电话问你是不是方便……” 话毕，他顿了顿，表情有些微妙：“你……方便吗？” 唐星这才回过神来，那个陌生电话是严煦打的，而自己……还穿着睡衣。 “你等我一会儿！”唐星接过外卖，以最快的速度冲回自己的房间，三下五除二，换了一身米色连衣裙，又将乱稻草似的头发一把扎成低马尾，这才重新打开门。 她从柜子里很快找出一双全新的男士拖鞋，放在门边：“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 唐星租住的是单身公寓，整体的装修是极简的风格，沙发衣柜床铺等都是现成的，但她自己买了不少毛茸茸的玩偶作为装饰。由于赶稿，阳台刚收的衣服还扔在沙发上，中午剩下的外卖也摊在桌上没来得及整理。 不过，这点程度的“乱”，对于见识过宋朝阳“狗窝”的严煦来说，着实算不上乱了，他目光停留在那双男士拖鞋上：“你一个人住？” 唐星将中午的外卖包装盒收进垃圾桶，随声应道：“对，我父母住在江平市，这里就我一个人住。这不是独居攻略里写的嘛，家里常备一些男性用品，小偷就不敢上门了。有时候我出门，就把这双拖鞋放门口的地毯上防贼。” 严煦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这双崭新的男士拖鞋：“那你这双拖鞋可能作用不大。我办过类似的入室盗窃案，熟练的惯犯都会判断鞋子有没有使用痕迹。” “怎么判断？”唐星下意识问道。 严煦停顿了两秒：“如果是日常穿的鞋子，会有气味。” “……”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 唐星识趣地把后面的问题咽了回去，将桌面整理干净后，从沙发上搬来笔记本，另起了话头：“对了，稿子是有什么问题吗？其实不用特意送来，微信上跟我说就可以的。” 严煦解释：“改动有点多，我怕线上沟通不清楚，就把文稿打印出来了，想和你当面沟通一下。修改的地方我用红笔做了标注。” “按照正常的流程，该是我登门求问改稿意见，你这受访服务也太到位了。”唐星只当严煦在客套，笑着从他手中接过文件袋，打开的瞬间，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标注，笑容僵在嘴角。 还真是……改动不少。 < 10. 010 《检方告白》全本免费阅读 [] 严煦：【上次理论调研沙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活跃？】 丁薇：【煦哥，现在是非工作时间，别这么严肃嘛~】 严煦：【正好说到恒泰，那我提前通知一下，下个月省里的控辩赛，院里定了宋朝阳、许菁菁、丁薇你们三个去，老王你联系下金诚和恒泰，看近期有没有时间和他们打个友谊赛。】 宋朝阳：【煦哥，你不应该叫严煦，你应该叫严寒……】 部室群终于恢复久违的沉默。 严煦不动声色地把照片重新给唐星发了一份：“我刚刚重新发送了一下，收到了吗？” 唐星的手机振动了两下，对话框里传来两张清晰的制服照。 “现在有了。”唐星长吁一口气，按下保存，“那我们开始改稿吧。” 翻开专访稿的第一页，她发现第二段就被红笔圈出了一句。 “依法对15人诈骗团伙提起公诉……”唐星默念了一遍，看向严煦，“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我记得是15人没错。” 严煦缓声道：“应该是……依法对诈骗团伙的15名嫌疑人提起公诉。” 唐星不解：“有什么区别吗？” “语序错了，会有歧义。”严煦耐心解释，“15人仅仅是抓捕归案的核心人员，还有在逃人员和他们的下线，严格来说，都算是团伙成员。你这个表述会让人误以为这个团伙只有15个人，实际上，他们的下线多达百人。” 唐星恍然大悟，她默认被起诉的就是团伙的全部成员，却忘了还有没归案的，确实是大意了。 “还有这里。”严煦指出另一个案例，“文中原表述是全市首起高空抛物被判刑案件，这个说法……不太严谨。” 唐星连忙找到相应的地方：“所以，正确的表述是？” "这并不是全市首例高空抛物被判刑案件，而是首例高空抛物造成人员伤害的被判刑案件。之前也有过高空抛物案件，只不过没有造成实质伤害。" 严煦顿了顿，委婉道：“我本人不太提倡首起、首例这样的表述，在大部分的情况下，我们掌握的数据仅来源于内部系统和网络引擎，难以保证不同范围不同限定词前提下，数据统计口径的一致性和本地以外数据的准确性。相对的，也就很难为这样的表述进行背书。” 一提及专业相关，严煦就变回了此前在庭上的模样，严肃且认真，温和且强势。 这感觉真是陌生而又熟悉。 唐星的双手在键盘上停滞了一瞬，很快回过神来：“好的，那我删掉。” 严煦又说：“这里可以不用删，这个数据，我们做过全市的统筹。” “额……好的。”唐星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 之后将近一个小时的修改沟通，她算是完全领教到之前许菁菁和她感慨的严煦那近乎严苛的严谨。 从案件细节的规范表述、行文逻辑到涉案单位和嫌疑人的匿名规则……甚至一些内容可能涉及的舆情风险，他都考虑到了。 一篇人物稿他愣是改出了专业论文的效果。 唐星一边在电脑上修改，一边小声嘀咕：“这密密麻麻的标注要是交到郭主编手里，怕是明天就能把我辞退了。” “不会。”严煦轻描淡写地说，“他当年的稿件修改批注比这还多。” 唐星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真的假的。” 严煦看着她的反应忍俊不禁：“真的。我见过。” 唐星不再怀疑，继续埋头修改，改到最后一段时，看着被红笔打了括号的结语，愈发不解：“这一段没写案件也没有数据，就只是对你个人的评价，也有问题？” 严煦轻咳了两声：“夸得过了……” 还有人不喜欢被夸的？ 唐星深吸了一口气，将稿子拿了回来。 她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会不会写稿子了。 严煦求生欲很强地补充了一句：“我没有说你写得不好的意思。” 唐星没有说话，盯着电脑将键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你……是不是生气了？”严煦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情绪转变。 唐星怨怼地看了他一眼，这人怎么一点不知道迂回呢？ 她叹了口气：“我没生气。我只是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专业在你面前简直一无是处。” “不是这样的。”严煦的目光落向她，“你的专业毋庸置疑，只是媒体行文讲究通俗生动，但案件外宣注重事实准确。在达到警示效果的同时，也要防范内容被曲解，对于尺度的把握会比一般的新闻稿件严苛很多。” 他定定望着她，认真地解释：“能将我们平平无奇的日常工作写得意义高远，这足以证实你的专业能力。只是那些赞誉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受之有愧。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 唐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那满眼的诚恳，无奈道：“严检察官在法庭上一定无往不胜吧。” 严煦沉默了一会儿：“法庭判决看的是案件事实，不在于我说什么。“ 这人还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啊。 唐星又好气又好笑，不再与他纠结这些，径直起了身：“我肚子饿了，我要吃东西。” 她走到桌前，一面拆外卖的包装袋：“你晚饭吃了吗？要不要……” 话没说完，脸已经垮了下来。 包装袋里满是油花花的汤渍，显然，商家迷路的途中，袋子晃得太厉害，汤汁有一半洒了出来。 她翘起小拇指，艰难地将打包盒的盖子掀开，果不其然，面已经整块坨了，那卖相实在令人难以下咽。 唐星摊着油花花的手，对着面前这份面，犯起了难。 一只纤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她，将外卖的包装盒端了起来。 唐星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看向那只手的主人：“严煦，你……” “交给我吧。”严煦拎起外卖盒走到了厨房，“耽误了你吃晚饭，就当是补偿吧。” 唐星将信将疑跟着他到厨房外，倚在移门一侧，看着他娴 11. 011 《检方告白》全本免费阅读 [] 唐星苦恼地扶额，这次不知道又要被教育多久。 但不一会儿，只见严煦微微俯身，用和缓的声线和大婶说起了一样的方言，不时还辅以手势动作解释，大婶原本神色严肃，两人聊着聊着，竟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大婶看看唐星，又看了看严煦，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家。 唐星好奇地问：“她刚刚和你说什么？” 严煦目光点了点垃圾袋：“她说她现在已经到了下班的点儿，让我们去扔垃圾的时候自觉做好分类。我告诉她，你已经把垃圾按照分类分开装了，不会弄混的。” “我还以为她会指责我没用分类专用垃圾袋呢。” “倒也没这么严格吧。” “你不知道，自从上次在垃圾桶旁被手把手地指导围观后，我是不敢再弄错了。”唐星苦笑，“不过我很意外，你秀江方言竟然说得这么好，我还以为，现在年轻一辈都不怎么会说方言了。” 在唐星的印象中，秀江方言语调生硬，特别难懂，年轻人大多是听得懂却不会说的。而严煦不仅会说，说起来还很好听，带着“吴侬软语”式的软糯轻柔。 “我算是土生土长的秀江人，所以会说一些。”严煦抬起眼眸看她，微诧，“你听不懂吗？” 唐星点了点头：“嗯。” 对她而言，有关秀江方言的并不是什么好回忆。高中的时候，父亲的工厂出事，工人们堵在家门口，一张张陌生的脸上，开合的嘴里用秀江方言说着最恶毒的话。 后来，她和母亲搬了家，但那些事传到了学校，回家路上，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得也是秀江话。 她确实听不懂，但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现在倒还挺庆幸，当初听不懂。 “我是江平人，因为父亲到这边做生意，初中才来的秀江。”唐星垂眸沉默了一会儿，道，“秀江和江平的方言语调差别比较大，所以一直都听不习惯。读书那会儿接触得多，连蒙带猜能知道一些，大学毕业后一直都在江平，好些年没回来，就完全听不懂了。” 严煦若有所思：“所以，这次……为什么回来？” 走到路灯底下，他突然停住脚步，目光定定看着唐星，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逆着时光而来。 有什么情绪从心底蔓延开，呼吸把胸腔压抑的胀痛，唐星眼睫微颤，视线落在严煦的脸上。 路灯在他头顶撒下一圈淡淡的光晕，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与记忆里那张清秀好看的脸九成相似，又仿佛截然不同。 她突然想起在江平的那个午后，主编将她叫到办公室，询问她是否愿意到秀江的红云传媒总部交流一年。她本能地想拒绝，却在看见主编桌面上那份打开的《红云周刊》时，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那份杂志的内页，是秀江市十大法治人物的候选人专版，她在那个版面二十多张密密麻麻的照片里，一眼就看到了严煦清俊淡漠的面容。 “我是被公司派来交流学习的，交流期一年，时间到了就回去了。”唐星云淡风轻地从严煦手中接过垃圾袋，冲他咧开一口白牙。 *** 东源小学的活动稿发布后，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好评，唐星拍摄的孩子们摘玉米的短视频，还被人转发到了某门户网站，直接冲上了高位热搜。 红云在线的公众号后台被各地的读者留言淹没了。 超级超级晴朗的天：【真希望所有学校都有这样的土地，让孩子们通过劳动收获果实】 宇宙最可爱：【请问有没有学校的联系方式？怎么捐赠？】 阿兰：【除了感动还是感动，教育不仅仅是知识的传递，更是在潜移默化中树立他们自强自立的人生观。】 薄荷@AAAAA：【友爱互助，独立自强，这才是当代教育该有的态度。】 …… 唐星在工位上一条一条翻看后台的留言信息，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涌动起来，在身体四处窜开。 有人经过她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她回头，竟是乔漾。 “今天晚上有空吗？” 唐星以为有急活，翻出日程本看了一下：“暂时还没有别的安排。” “郭主编说，晚上他请部门的人去悦食记聚餐，欢迎你入职。”乔漾说完顿了顿，“我看你上班都不开车，不然……下班后……一起过去？我有车。” “那就麻烦你啦。”唐星笑着应下。 “不麻烦。” 乔漾离开后，唐星对着留言区看了又看，突然想到了什么，把留言区截了个图，转发给了严煦。 附言：【稿件的反响很好哦。】 那边没有回复，唐星又习惯性地加了一句：【感谢您提供的线索。】 严煦:【您？】 唐星想起，上一次她喊他“严检察官”他也是这个反应。 刚想解释一下，自己这是职业习惯，严煦很快又回了一句：【感谢唐老师仗义执笔，我和孩子们也会永远记得——您。】 一口老血呕在喉咙里，唐星回复：【你这写的好像我已经不在人世了似的。】 严煦：【我这只是模仿——您。】 唐星：【好了好了，我认输，我是职业习惯，要不要这么小心眼……】 沉默半晌。 严煦：【抱歉，我开玩笑的。不过，感谢是真的。】 唐星捧着手机笑了起来：【其实，我更感激你和孩子们。托稿件的福，今晚我们主编还特意组局为我庆祝。】 严煦：【每人80元的聚餐吗？】 唐星:【！！！这次是真的！就在悦食记。】 严煦看着唐星发来的暴躁小人的表情包，好看的眉眼弯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回复了最后一句【嗯，是真的。】 还没点下发送，手机屏幕却再次闪动起来，屏幕正中闪动着两个字“父亲”。 眼底的笑意敛了起来，严煦按下绿色的接听键：“爸。”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晚上有个审查报告要赶，可能没时间。” “就吃个便饭，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地方就安排在你单位旁边的悦食记，不耽误你加班。” “您有什么事吗？” “你是我儿子，没事还不能找 12. 012 《检方告白》全本免费阅读 [] “唐星啊，今天这顿可是老郭专门为欢迎你才请客的，大家这么高兴，你就少喝一点，意思一下呗。”见气氛僵持，有人开口调和了一句。 其余几个人也纷纷搭腔：“对啊，少喝一点，表示一下就行了。” 郭巷没有搭理他们，碍着杨宇达杵在跟前，只得迂回地问：“唐星啊，要不，咱们少喝一点，给杨主任敬一杯意思一下，如果是身体情况确实喝不了，那咱也不逞强……杨主任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 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唐星，等待她结束这场闹剧。 乔漾还挡在她的身前。 唐星轻轻扯了一下乔漾的衣袖，对她摇了摇头，走到前面。 “杨主任，刚才是我不懂规矩，我敬您一杯。”说着，她倒掉了杯中的雪碧，从杨宇达手中接过白酒，斟了小半杯，深吸一口气，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白酒像刀片一样割过喉咙，呛得她连连咳嗽了好几下，连眼泪都要迸出来了。 “好，爽快！我就喜欢小唐记者这样的明白人。”杨宇达找回了面子，心满意足地小酌了一口后，就继续回到主座上与其他人吹牛聊天。 乔漾担心地给唐星递了一张湿巾：“你没事吧？” 唐星接过湿巾，闷着头又咳了几声，抬手冲乔漾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刚刚郭巷已经给了她台阶，只要她说自己酒精过敏，这一顿酒就可以免了，但是这样，她就彻底得罪杨宇达了。 她不希望在这里连同事的人脸都还没有认全，就先树一个敌人。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只是个开场。 酒桌上从来只有能喝和不能喝，没有“少喝”这一概念。 杨宇达离开后，市场部的其他几个同事陆续来敬酒，唐星每每想推拒，对方便搬出“怎么刚刚和杨主任喝得那么痛快，和我们就喝不了”的说辞，唐星无奈，只能咬牙灌下。 后来，就连记者部的同事也来凑热闹。 乔漾看不下去，直接开呛：“刘志杰，刚刚是你说的让唐星少喝一点，意思一下，现在这一杯杯的灌是怎么回事？” 被呛的男记者被乔漾说得不自在，阴阳怪气道：“都是同事，大家高兴喝点怎么了，再说了，她那篇稿子还是我条线上的线索，大家给她敬酒祝贺，我都没说什么呢。” “东源乡是你的条线，但法治线是唐星的条线。这活动办了三年学校都要撤并了，你都没发现素材，唐星跟着法治活动发现的线索，一写，火了，大家给她祝贺有什么问题吗？不给她祝贺，难道要感谢你放着这个素材三年不写，把机会让给她吗？”乔漾不服气地怼了回去。 刘志杰被噎得说不出话，抄起酒杯就走了。 这边闹得不欢而散，其他人也不敢再过来了。 热菜陆续上桌，乔漾给唐星盛了一碗开胃羹。 唐星吃了两口，感觉稍微舒缓了一些，但之前喝得太多，胃里烧得厉害，疼得她直冒冷汗，头也一直发晕。 乔漾又给她夹了几道易消化的热菜，她半点胃口也没有，试图去卫生间洗把脸让头脑清醒一些，刚一起身，就是天旋地转。 她跌跌撞撞走到半道，胸口一阵恶心发闷，冲到水池前干呕了一阵，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扶着水龙头，洗过一把脸后，脚底虚浮地往回走，刚过转角，就不受控制地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捂着脑袋，连连给对方鞠躬道歉。 那人一把捞起她的手臂，稳住她的身形：“唐星，你没事吧？” 清冽的声音很是好听，还带了几分担忧。 唐星迷迷瞪瞪地抬头，眼睛里出现好几个严煦的重影。 她以为是酒精作用，恍恍惚惚推开他的手，低下头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这时，乔漾迟迟不见唐星回包厢，也急急忙忙出来找人，远远看见就连忙上前挽住她，抬头的瞬间发出了疑惑的问句：“严检察官，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边吃饭。”清冷的声线再次响起。 这下，唐星酒意清醒了大半。她捂着脸装死，简直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刨了严煦家的祖坟，以至于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总能碰见他。 “你们不是聚餐吗，怎么喝成这样？” 不知是否乔漾的错觉，她总觉得严煦问话的时候，俨然唐星的家属在询问外人。 “别提了，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严检察官你能不能帮我先看着她？她晚上什么东西都没吃，我和郭主编说一声，先送她回家休息。” 乔漾刚要起身，就被唐星拉住手腕：“饭还没吃完呢，我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 “还吃什么饭，看看你自己，嘴唇都白了。”看着唐星那一脸煞白，乔漾就忍不住来气。 唐星拉了拉她的袖子：“那我自己回去，你别管我了，刚开席我们俩都走了，郭主编不好收场。” “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替他考虑？”乔漾越说越来气。 唐星摇摇晃晃地起身，只觉得脚踩的地面都转动了起来，身形不稳地往一边倒，手腕突然被一股利落的力量牵住，严煦再次扶住她。 停顿了两秒，他对乔漾说：“乔记者，我送唐星回去吧，饭局那边就麻烦你打个招呼……” “你知道唐星家住哪儿？”乔漾下意识问道。 “之前去过。” 严煦和唐星的私交超出了乔漾的认知，但将酒醉的朋友交到陌生男性手里，她终究觉得不放心：“严检察官，你等我一会儿。” 不等严煦回复，乔漾便匆匆地往包厢跑去，严煦扶着唐星等了一会儿，很快乔漾又赶了回来。 “郭主编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我们走吧。” 两人一起将唐星扶到了严煦的车子后座，车子刚启动，严煦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蓝牙自动连接手机，车载液晶屏幕上显出“父亲”两字。 严煦看了眼车内后视镜，发现唐星已经倚在乔漾的肩膀上睡着了，随手按下了接听。 音响里传来严厉的中年声音：“严煦你打什么电话要打这么久？就让这么一桌子的人等你？” 乔漾被这一嗓子吼得发懵，没敢发出半点声音。 严煦却置若罔闻，不紧不慢地从储物格里取出耳机带上，将接听模式切换到耳机，平 13. 013 《检方告白》全本免费阅读 [] 眼角还有残留的泪泽，她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深呼吸了一下，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看着熟悉的房间，她只觉得头痛欲裂。 记忆断了片，她……怎么回来的？ 唐星从身边摸索了一下手机，掏出看了一下时间，凌晨1点。 床头的保温杯里装着一杯温水，她喝了一口，走出房门，一开灯却发现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一个人。 她吓了一跳，蹑手蹑脚地走近。 正巧躺在沙发上的乔漾被刺眼的灯光照醒，揉着眼睛坐起来：“你醒了啊？” “乔漾，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喝多了嘛，正好严煦知道你家住址，我们就一块儿送你回来了。还好你包里有钥匙，不然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严煦？！”唐星这会儿脑袋还有些发懵，忽然想起断片前的一些零碎记忆，“他送我回来的？” “对啊。”乔漾下巴抵在抱枕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唐星，“他……是不是在追你？” “噗……”唐星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怎么可能？！” 回想昨天的那一幕，乔漾有点不太相信：“昨天他好像原本是去相亲的，半道上撞见你醉酒，为了送你回家，把一桌子人都扔那儿了，和他爸大吵了一架。”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他接电话的时候，我就在车后座，他爸那火气，都能直接点炸药包了。就这样，他挂了电话还能心平气和地关心你的空调温度是不是冷，你们俩这关系……我怎么看都不一般。” “我们是高中同学。”唐星叹了口气，“他以前在学校就是个助人为乐的好学生，昨天那情况……顶多算是帮助同学吧。” 乔漾也没再纠结：“你昨天那样子，怪吓人的。其实，这种酒局，你说自己酒精过敏就好了，不用理会他们。” 唐星喝了口水，叹气苦笑：“我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一个做记者的，能和市场部有什么事……”乔漾见她神色不对，也就不再提了。 “对了，我帮你跟郭主编请过假了，明早的采前会你别参加了，在家休息吧。” 唐星愣愣地看着乔漾，她神色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唐星心头却仿佛有一股暖流涌上胸腔，把整个胸膛都涨的暖暖的，热热的。 她想说些什么表达自己的感谢，却不知从何说起。 乔漾并不知道她的心事，打了个哈欠，又躺回了沙发：“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欸，你别睡这儿了……房间有空……” 唐星将水杯收起，一转头，乔漾早已经睡熟了。 —— 第二天一早，乔漾就离开了。她走后不久，郭巷打来了慰问电话。 “唐星，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了？我听乔漾说，你昨天情况不太好。”郭巷的声音带着两分客套的试探。 唐星平复了一下情绪，坦然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昨天……委屈你了。”沉默良久，郭巷终是低慨了一句。 “场面上的事，我明白的。郭主编，您不用放在心上。” 唐星很理解郭巷，虽然她也羡慕乔漾的率性洒脱，但她始终做不到那样。她和郭巷一样，都被这社会的人情世故和潜规则桎梏着。她知道，昨天郭巷已经尽力在维护她了。 “郭主编，严检察官的那篇专访，编辑部有什么修改意见吗？”为了不使郭巷尴尬，她主动另起了话头，说起了工作。 “啊……看我，差点忘了和你说。那篇稿子没问题，已经定稿排版了。”郭巷顿了一下，“我们考虑在视频号上也同步推一下。严检察官那边，还需要补拍一个他个人的介绍短片，时长控制在三分钟内，你看着策划一下。” “好的。” 挂了电话后，唐星翻出严煦的微信号，垮下了脸来。 头一天的事，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严煦，这任务就紧着来了。 她纠结了许久，决定先道歉，再说补拍人物小片的事，硬着头皮发了信息过去：【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严煦回复地很快。 唐星回想起乔漾夸张的描述，很不好意思：【乔漾都告诉我了，因为送我回家，搞砸了你的饭局……我很抱歉。】 【跟你没有关系，别多想。】 看到这句，唐星更内疚了：【我听说，你父亲很生气……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跟他解释，或者……和你相亲对象解释。】 手机那头的严煦在看到相亲对象几个字时，眉峰几乎蹙到了一块，气得发笑：【你还真是乐于助人。】 唐星的心凉了一半，他没否认，看来是真的很在意这次相亲了。 她正思考后面要说什么，严煦又回了一条：【只是陌生人的饭局，不是相亲对象。】 唐星的苦瓜脸一下子笑开了：【那我请你吃饭，算是补偿你损失的晚饭。】 严煦看了一眼手边堆积如山的案卷，很快回复：【我记下了，下周找你兑现。】 下周？ 唐星小心翼翼地问：【这周很忙？】 严煦：【也还好，就是手头有几个比较急的案子，需要加下班。】 唐星想到第一次问严煦要案件材料的时候，他晚上十点还在开会。他说的“还好”，只怕是忙疯了。 专访周日就要发布，但严煦现在连吃饭都顾不上，哪有时间接受拍摄，这时候去打扰不是添乱吗。 这么一想，唐星连微信都不敢再给他发了。 思来想去，唐星给郭巷发了一条微信：【郭主编，推文里的人物短片可以用严检察官以前工作中的素材剪辑吗？】 郭巷很快回复：【如果现成的素材够的话，当然可以，不过一定要有自我介绍和本人对于法治工作的理解。】 唐星松了口气，之前在东源她拍了不少严煦的素材，应该可以用上。秀江检察的官网上也能找到一些严煦的工作照和上庭照，穿插着做一些场景特效勉强能撑够一个视频，只是……自我介绍和法治工作的理解发言，就只有许菁菁之前拍的那段了。 太短了，和严煦的近期形象也不符合。 菁菁那边……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视频？唐星揉了揉头发，打算向许菁菁求助。 另一边，严煦正在写案件审查报告，政治部副主任应同春笑嘻嘻地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应同春早严煦两年进院，分管院里的党建人事和宣传工作。是政审他的前辈，两人私交不错，但工作上没什么交集。被他找上门，不是演讲就是比赛。大多数检察官都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