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她姝色》 1. 第一章 《谋她姝色》全本免费阅读 [] 熏香的气息浓烈,压抑,沉闷,如若阴郁灰败的云层无声地向下倾覆。 昏沉,难受,晕眩。 太痛苦了。 沈希本能地想要起身,但手腕被绸缎紧紧地束缚着,别说挣扎,就连颤抖的气力都快被消磨殆尽。 凝霜雪般的皓腕被勒出深红色的痕印,可比起脑海中强烈的恐惧,痛意都是模糊的。 她低喘着气,害怕得声音发颤:“殿下,世子、世子快要过来了!” 男人抚着她的脸颊,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怕什么呢?” “怕他瞧见你这幅样子?”他轻声说道,“还是怕他知道你早已是孤的禁脔?” 所谓禁脔,即不容旁人染指的私有物罢了。 与物无异,见不得光。 仅仅是这两个字就让沈希乱了心神,她强忍着泪意:“殿下,求您了,别这样……” “不愿见他吗?”太子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些讥讽的意味,“他可是那般喜爱你,连一夜都不肯耽搁,刚听闻你被退婚就要去提亲。” 他的指节冰凉,轻慢地搅弄着她的口腔。 沈希能感觉到太子是在用一种很恶意的方式惩诫她,但在滔天的权势面前,她没有任何办法去抵抗。 被凌空抱起的刹那,巨大的恐惧猛地砸了下来,眼前一片深黑,在剧烈地震荡摇晃着。 他是想要彻底毁了她。 沈希瞳孔紧缩,身躯也在不断地颤抖着。 她发疯般地哀求道:“殿下,求您不要这样!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太子没有理会她,抱着她便往外走去。 珠帘颗颗滚落,天光骤然倾压。 平王世子瘦削的身影立在殿外,那双温润的眼眸似是看透了一切。 和他对上视线的那个瞬间,强烈的恐惧情绪猛地袭来。 沈希的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跃出,她大喘着气坐起身,从梦魇里挣脱。 薄薄的寝衣都冷汗浸得透湿,连指尖都发着寒意。 她又梦见萧渡玄了。 “姑娘,姑娘!”侍女玉案高声唤道,“您又被魇住了!” 玉案怜惜地用帕子擦过她的脸颊,连连说道:“还什么神医呢,开的药根本就不管用,您这月都第三回梦魇了。” 脑海里太乱了,连思考的余地都被剥夺殆尽。 梦里的恐惧仍然残存,像是被蛇紧紧地缠缚着心房。 沈希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恍若未闻地拿过玉案手中的帕子,紧紧地贴在脸颊上。 她哑声说道:“我又梦见他了……” 那个人的名字是不便言说的,从前就是这般,现今更是成了全天下的忌讳。 “姑娘,您别怕!”玉案吓了一跳,紧忙安抚道,“陛、陛下从前待您那般好,您还马上要成为平王世子妃,陛下总不会如何的……” 沈希执着帕子的手顿了一下。 是啊,再过两月不到她就要嫁予平王世子了。 她的心绪平缓许多,轻轻地“嗯”了一声。 去年秋天,缠绵病榻多时的先帝驾崩。 太子萧渡玄即位,新年时改元大赦,如今已经有小半年了。 沈希在燕地时订了婚,夫婿是现今风头最盛的亲王——平王的独子萧言。 平王虽不是嫡出,生母张太妃却同太后关系极好,而且张太妃最是宠爱萧言这个孙子,连带沈希这个准孙媳也颇受重视。 沈希年前才随父亲回来上京,她在路上生了场大病,借着这由头躲了经久。 直到现今她还没有入过宫,连张太妃都还未见过,昨夜得她召见,方才勉强进了回宫。 故地重游,旧时的崩溃记忆还是涌了上来,连梦魇的情形都变得更加诡谲。 沈希强装笑颜,说道:“是啊,他从前待我很好的。” 她的唇角微扬,可笑意却未达眼底,甚至带着细微的压抑挣扎。 沈希抚着手腕,来回地转动着,又下意识地解开衣领看了眼锁骨。 床边摆着一张高大的铜镜,映出她白皙纤长的脖颈和优美精致的锁骨。 眼前尽是柔软的雪色,细腻皎洁,如若凝脂美玉。 更要紧的是,没有一丝旖旎痕印。 即便如此,沈希仍是禁不住地半解寝衣,将肩头和臂膀也细细地扫了一遍。 那些晦涩的事只能烂在她的肚子里,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能说,所以无人能体察她的躁郁和恐惧从何而来。 就连贴身的侍女也只觉得她是因父亲的事在慌乱。 吴兴沈氏,世代簪缨,在前朝就是冠冕望族,沈希的祖父更是陪着高祖皇帝打天下的名臣。 可在两年前齐王于辽东举兵叛乱的时候,她父亲却选择了背叛中央、另谋新主,成了齐王的座上宾。 他虽是在叛乱快结束时投诚,还提供了许多有用情报。 但背叛是无法改变的事。 现今沈家失势,要想回去当年的如日中天,还不知须怎样的机缘。 “好了,你下去吧。”沈希用手背挡住眼睛,用身体的惯性寻到暗格里的药瓶,仰头将药服下。 安神的药丸苦涩,慢慢地在唇齿间化开。 可再苦也没有弥漫在胸腔里的情绪更苦涩。 玉案仍有些担心,小心地将水奉了上来:“姑娘,您还是喝些茶水吧。” 沈希看向她,轻轻露出一个笑容:“好。” 还是得镇定些,眼下萧渡玄还没有怎样,至少她自己的心不能乱得这样快。 服过药后沈希又躺回了帐内。 这回终于勉强睡到了黎明,天光熹微,在经久的黑暗后终于有了一抹亮色。 梦里光怪陆离,房中没有任何的香气,但她还是浑身都不自在。 沈希按着胸口,摇动桌案上的银铃。 玉案匆匆忙忙地赶了进来,额前还冒着汗:“姑娘,怎么了?” “将窗子打开。”沈希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说道,“全都打开。” 正月的末梢,天还有些阴寒。 冷风料峭,全不是撑窗的好时候。 可她并不能忍受幻觉里的香气,哪怕是隆冬的烈风,也远好过檀香的温存与压抑。 玉案愣怔了一瞬,挣扎片刻后还是应道:“是,姑娘。” * 醒过一回后,沈希便再没有睡去的念头。 与其昏昏沉沉地在梦里挣扎,还不如早些起身算了。 她看了片刻的诗集,而后简单用了早膳,梳妆过后便去了正院。 今日府里族里的宗亲要来做客,沈希过去的时候,客人们正热闹地在谈论着什么。 “新帝登基这还没有半年,朔州的风气可就全变了。”一位姑母热情地说道,“我从那边回来的时候,最跋扈的军将如今也全都老老实实的。” “不过真神妙。”另一位姑母说道,“原以为陛下会是雷厉风行、重杀伐刑狱的君主,没想到又那般体恤民情、宅心仁厚,惹得原来跟着齐王叛乱的将领如今也全都归义了,如今是一个比一个忠贞不二。” 宅心仁厚? 这样的词放在萧渡玄的身上真的合适吗? 矜贵崇高、寡情冷漠、杀夺狠戾……哪个词形容他都可以,唯独宅心仁厚,无论如何也没法和他扯上关系。 沈希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原本凝重的心绪也稍微疏解。 她轻轻地走进花厅,进门的时候众人正将话题往她的身上带。 最先开口的那位姑母又说道:“新年的宴会时我跟着夫婿遥遥地见了陛下一眼,当真是俊美至极,比原先做储君时还要风度更甚。” “说起来,二姑娘在宫里养着时,不就颇受陛下照拂吗?” 沈希的脚步顿了一下,原本平复的心弦再度绷紧。 “何止是照拂?”有人与有荣焉般地说道,“咱们二姑娘可是被乐平公主常常带在身边的,凡是大宴全都要跟着的,谁不知道有多亲近呢?” 乐平公主是新帝的同胞妹妹,也是先帝唯一的嫡女。 尊崇雍容,贵不可言。 沈希下意识地想回避,但众人已经瞧见她了,热热闹闹地将她往花厅里拥。 “姑母们谬赞了。”她不愿再提旧事,随意地将话题往外拨,“比起沈希,叔父和姑父们才是真的简在帝心。” 无论好与不好,皆是过去,如今她已经有新的生活了。 沈希露出笑颜,向着那位姑母说道:“沈希才听说,姑父日前还陪同陛下前去了雍州。” 她本就深谙心术,后来去了宫里后更是时常与各类权贵打交道,所以对这类试探根本不挂心上。 其余几位姑母、叔母的脸色果然变了,讶异地问道:“竟还有这事?” 沈希带着笑意后退半步,唯有母亲冯氏瞧出端倪,将她拉到一旁后无奈地抚了抚她的长发:“好了好了,早说你可以休歇,还要过来做什么?” 她母亲早逝,冯氏是沈希的第二任继母。 虽是继母,但冯氏待她极好,几乎是将她当做亲女儿在疼爱。 沈希垂下眸子,轻声说道:“母亲,女儿只是近来梦魇而已,旁的病症早就好了。” “那便好,那便好。”冯氏笑说道,“待会儿你姨母与表哥也要过来,你若是得空,再去见他们吧。” 冯氏与 2. 第二章 《谋她姝色》全本免费阅读 [] 沈希心中闪过许多念头,面上却没有分毫更易,仍旧是那般矜持平和。 她轻声说道:“早先就好了,只是近来夜里睡得不好,常有梦魇而已,表哥不必忧心。” 萧言望她微显苍白的脸,少女眉目含几分疲倦,知她心性,萧言垂眸道:“表妹对我,时常是报喜不报忧,我又怎会不多挂心你呢?” 他们订婚已经有些时候了。 先前萧言去了云州,期间二人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 沈希不欲多言此事,说道:“可表哥看我模样,好生生的,哪里会出什么需要表哥挂心的事情?” 见他仍面露忧虑,沈希挑了挑眉头,笑着说道:“还是说,表哥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教训我的?” “当然不是了……我、我多日未见你,心里总忍不住挂念,”他像是被她逗弄得几分羞恼,“且表妹父亲那边,我时常想起来,也不知该如何关心你才好。” 两年前齐王作乱,沈希的父亲受够了先帝的猜忌与怀疑,义无反顾地做了叛臣。 齐王信重他,以相位托付。 在那两年中便是乡野小儿也知悉,她父亲在燕地的权势与声名有多高。 他虽是在后来归附投诚,还以身犯险,为朝廷传递了许多重要情报,但曾经的叛离之举却无法掩盖。 提起父亲,沈希本就疲累的面庞更添几分愁绪。 她的愁绪染在眉间,萧言指尖微抬,刚想轻抚她眉心愁楚,觉察少女抬眼望来,四目相对,他心下几分慌乱地放下了手。 “表妹,”萧言看着她,指尖轻蜷,微抿唇道,“我一定不会让姨夫出事的,你信我。” 两人正说着,几位姑母悄然走近,纷纷投来了打趣的目光。 “瞧瞧这两位妙人,”一位姑母调侃道,“如此形影不离,要我们这些人老珠黄好生艳羡。” 另一位姑母应和道:“真是,哎呀。” 她们在旁侧听了个全程,不禁笑道:“说起来,下午二姑娘要跟我们一块儿去青云寺上香,这青云寺可有几分意思,世子要不一同跟去吧?” 青云寺是前朝所建,有传说有情人一起去上香,如果是命定之人便可以得神仙保佑,终成眷属。 但若并非有缘人,便会分道扬镳,解一段缘分。 沈希身为女眷,自然知晓这青云寺的传闻,当下便有些不喜。 权衡利弊,计较得失。 她从来不信什么有缘或是命定,在婚姻中她所在乎的唯有对方的利用价值。 可萧言闻言,却眼睛一亮。 “真的吗伯母?”萧言望向她,“表妹,那、那我要随你们一起去。” 他温润的眼眸明亮,沈希微愣了一瞬,到底没有说什么。 罢了,去就去吧。 * 青云寺位于城西,与越国公府有些距离。 沈希撑着下颌,漫不经心地听着族姐沈瑶的兴奋之语:“多时未见,二妹妹生得更美了,能娶到你这样好的妻子,萧世子真是幸运。” 两人虽已是未婚夫妻,但到底还不是真正的夫妻。 哪怕是同路而行,也并不能同乘。 沈希与族姐们坐在马车里,萧言乘马跟在外间,闻言轻声说道:“阿姊说得是,能娶表妹为妻,是我之幸。” 他总愿意这样,将爱意坦诚,令所有人都知道他多爱她。 沈希曾经是毫不在意的,但如今沈家失势,萧言待她越好,她能获得的益处也就越大。 沈瑶惊讶地抬起头看向外间,愕然地张大了嘴:“萧、萧世子,你怎么在外边?” 不仅是她,其他几位族姐也甚是震惊。 眼见沈瑶红了脸,渐渐地消停下来,沈希没忍住在暗处扬了扬唇。 “好了,表哥。”沈希轻声说道,“前面的路颠簸,你小心些。” 萧言笑说道:“好好,都听表妹的。” 这段小插曲过去不久便到了青云寺,寺庙建半山腰,云烟缭绕,因之马车也只能停在山下。 沈希一下车便被萧言接了过去,两人一道上山入寺。 午后时天色还尚好,这会儿有些阴沉,灰蒙蒙的,没由来地带着些冷郁。 到底是开春不久,山间的风仍颇为料峭,好在寺庙里还算温暖。 沈希执起燃烧的香支,跪在蒲团上,轻轻地往下叩首。 她不信神佛,但身在寺庙还是有些敬畏的。 然而檀香的气息还是勾起了些迷乱旖旎的回忆。 死寂的宫室,冰冷的桌案,缭绕的香炉。 仅仅是微弱的颤抖,便会晕出大片的深红浅红。 那灼烧的痛意经年未消,仿佛仍然停留在手腕、锁骨和颈侧。 一旁是正在为她认真祈福的未婚夫婿,而脑中上涌着的却是难以为人所知的景象。 沈希攥紧手指,将掌心掐出红痕,方才从晦涩的记忆中挣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走出香室许久后她仍觉得那檀香萦绕在周身,蔓入肺腑,如影随形。 小沙弥边送他们去寺庙的大殿,边笑着说道:“施主,今日庙里来了贵客,弘真法师亲自讲经。” 贵客? 如今沈家是衰了,可昔日的声名仍在,萧言更是大名鼎鼎的平王世子,能让青云寺的僧人在她和萧言面前言贵的人,决计不寻常。 别是陆家和顾家的人就行。 沈希按捺住心头的那点慌乱,轻声说道:“多谢你了。” 萧言似是也颇为好奇:“不会是祖母她们吧?” “怎会呢?”沈希勉强地笑了一下,“过几日就是太妃的寿宴,她老人家怎么会在这时候出宫?” 萧言眉眼轻扬,笑说道:“到时你可一定要过来。” 沈希抚了抚手腕,轻声说道:“那是自然。” 即便心里有了准备,踏入大殿的那一刻她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大殿里人群簇拥,似是众星拱月般地环绕着一个人。 也不知道谁多嘴问了一句“那是不是沈姑娘和萧世子”,人群忽然如流水般散了开来。 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声音忽然都止住了。 沈希的耳边一阵阵地轰鸣。 厅堂里檀香弥漫,烛火燃烧着 3. 第三章 《谋她姝色》全本免费阅读 [] 为什么要这样唤她? 他疯了吗? 众目睽睽之下,沈希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如遭雷击,将掌心掐得出血,方才没有失态,指骨疼得近乎麻木,铁锈气也幽微地溢了出来。 她的脑中混乱一片,理智的边线快要被突破。 “乐平昨日入宫时还提到过你,”萧渡玄的容色沉静,“她问朕小希去哪儿了,近日怎么都不进宫。” 他轻笑一声:“朕也在想,你这姑娘去何处了。” 新帝温和克制,随性宽容。 明明是如隔云端的尊贵人物,与沈希言语时,却仿佛是在同亲友谈家话。 众人的目光里蕴了更多的钦羡,但沈希的心底却越发的乱,思绪杂糅成了团麻,理都理不清晰。 她强逼着自己抬头,对上萧渡玄的视线。 玄色的眼眸凝着微光,分明是深黑色的,却又仿佛是凝了一泓皎月。 带着几分戏谑的冷意,像是中央洄流的渊水,轻微地浮动着。 沈希用指尖按了按掌心的血痕,紧掐着手指斟酌说辞。 但她还未开口,萧言便已为她应答:“皇叔,表妹先前是因为大病了一场,这才迟迟没有进宫,叫您和姑母担忧了。” “哦,原是如此。”萧渡玄移开视线,没有再看向她,也没有再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他执起杯盏,轻抿了少许,温声问道:“去云州的这一趟,还算顺遂吗?” “一切顺遂,皇叔。”萧言笑着应道,“蒋刺史也颇为配合,剿灭匪首后,匪徒们便纷纷归顺了,此番剿匪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损伤。” 他没有提及自己的功劳,但连沈希都能听出来,此番剿匪顺利,萧言必是费了十足的功夫。 嫁得一个有能力、有魄力的夫君,还是比嫁给一个温润书生要好得多。 赌书泼茶的生活虽好,却并不是她想要的。 萧渡玄沉吟片刻,轻声说道:“赏。” 他微微颔首,“来人,去将承钧拿过来吧。” 承钧? 那可是高祖皇帝曾用过的名剑,斩金断玉,削铁如泥。 比起萧渡玄要将之赏赐给萧言,更令沈希震惊的是这把名剑竟会在萧言的手里。 高祖皇帝晏驾之前,曾说过要将承钧留给最信重的子孙。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承钧是给了齐王,没成想竟是被留给了萧渡玄。 沈希一阵阵地心悸,她紧咬着舌尖,竭力地保持着面上的矜持和端庄。 萧言也颇为激动,似是全然没有想到新帝的赏竟如此之大。 他俯身下拜,言语中尽是推脱:“皇叔,领兵剿匪本就是臣的职责,能得您赞许臣便已十分兴奋,晚辈无能,哪里配得上如此重器?” 萧渡玄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做得好,朕自然是要赏的。” “这物什朕拿着也没用,”他轻笑道,“还不如交予你们这些年轻人,改日清明祭祖,也舞给先祖看看,算是没有埋没此物。” 萧渡玄接过长剑,亲手交予了萧言。 萧言还未经过如此礼遇,单膝跪在地上认真接过。 他低着头,因之全然没有看见新帝的指腹是怎样抚过沈希的手背,又如何勾住她颤抖指节的。 冰冷的玄色袖摆上纹绣银色的暗纹,漫天的星河尽在方寸之间,灿然明丽,又隐约幽微。 但在这之下,藏匿的却是晦涩至极的悖伦交缠。 他是真的疯了。 沈希心脏狂跳,她眸光晃动,惊慌无措的情绪化作眼尾的薄红,无法克制地颤抖眼睫。 她被灼烧得想要抽回手,鼻尖也恐惧得沁出了汗。 与之同时,檀香穿过鼻间,涌入肺腑,将过往的记忆全都唤醒。 晕眩的,痛苦的,难捱的感官杂糅并起,让沈希的身姿都有些摇晃,片刻后她才意识到发黑的、打转的只是她的视线。 长久以来的礼仪教习让她在最惊乱的时候,也能维持姿态的端庄和完美。 沈希紧咬着牙关,哀哀地看向萧渡玄。 她不知道这样可怜的目光还有没有用,她也不知道现今的他,心中到底还有多少可以称之为人的情绪…… 萧渡玄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祯平吉祺,万事胜意。” 接着他就恍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平静地将跪在地上的萧言扶起。 叔侄二人走到前方,年轻的叔叔看着有为的侄子惊喜地抚剑,相处融洽,又颇为亲近。 如果方才这位叔叔并没有那般轻佻地掠过未来侄媳的柔荑,或许会更好。 沈希收回视线,心中的惊涛骇浪却久久未能平息。 她几乎不敢去回想刚刚发生了什么。 难以言说的恐惧像是蛇的信子,顺着指骨往上攀升,游过手腕、肩头、脖颈,一路蔓延至全身。 掌心尽是冷汗,啪嗒一声滴落在地上。 溅起的却是弥漫着檀香的震悚。 未来的夫君得新帝的信重,仅是初见就赏赐如此大礼。 这该是十分高兴的事,可沈希却提不起任何的劲。 她的耳边不住地轰鸣着,既听不清两人在交谈什么,也听不见其余人的应和声。 四处都是嘈杂的,纷乱的,一如她背叛萧渡玄的那个夜晚。 是了。 两年前家族危难时,她曾经卑劣地引诱过萧渡玄,又在他失势后无情地将他抛弃,还彻底远走燕地跟着父亲投奔叛乱的新主…… 与当年的不堪相比,眼下的这些又算什么呢? 沈希听着剑鸣的铮铮声响,胸腔里除却恐惧,又漫涌起少许的懊丧。 但她清楚地知道,从她引诱萧渡玄的那夜开始,他们之间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曾经那般难的路都走过来了,现今天下太平,海清河晏,她还很快要嫁给平王世子。 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都不能再影响她现今的生活。 沈希紧紧地掐住掌心的血痕,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但在那怪诞的触碰过后,萧渡玄再也没有将视线投向她。 与她这个昔日叛臣之女不同,族姐们早已是臣妇,出门在外的身份也并非沈氏女,而代表的是各个丈夫的妻室。 新帝一一问候了她们的夫君,众人皆是受宠若惊。 唯有在擦肩而过时,萧渡玄又轻声向沈希问了一句:“要嫁人了啊?” 她咬紧了下唇,应道:“是。” 他带着笑意,轻描淡写地说道:“甚好。” 萧渡玄的神色如常,看沈希的目光几乎带着些对晚辈的关切,方才的那一回触碰就宛若是她的错觉。 然天公不作美。 大殿外一片阴沉灰暗,明明还未到暮色时分,天就已经全黑了。 暴雪如若鹅毛,在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还有愈下愈大之势。 青云寺建在山腰,倘若大雪封山,没有一两日都难以离开。 前几天都好好的,怎么偏就今日天色忽转? 沈希蹙起眉头,心中不安的情绪继续上涌,分明是在寒冷的雪天,额前却泛起了薄汗。 跟在萧渡玄身边的侍从也纷纷皱眉。 新帝的神情倒是很平淡,只轻声说道:“去看看,还能走吗?” “若是不能走,”他轻扣着指节,“就暂居寺中算了。” 随扈们紧忙去探看,得到的消息却是路已经不能走了。 好在青云寺常有香客暂居,余有许多禅房。 如果是孤身前来的话,纵是冒着雪,沈希也要寻法子离开。 可跟众人一起,即便是想要再看看也不能。 理智很清楚地告诉 4. 第四章 《谋她姝色》全本免费阅读 [] 沈希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哪怕是走在风雪里也不会感到寒冷。 可这会儿她浑身的骨血都凝成了层层深冰。 沈希紧紧地按住萧言的手,制止他进门。 萧言一脸不解地问道:“怎么了,表妹?” 他的眼眸温润,带着些困惑,恰如梦魇里的那双眼。 剧烈的心悸倏地袭了上来,光怪陆离的景象也开始反复浮现。 绝对不能让萧言发现。 深重的恐惧无声地向下倾压,沈希掌心满是冷汗,她仰着头说道:“表哥,我……” 萧言皱着眉头,他抬起手,似是想抚上她的额头:“你的脸怎么这么白,表妹?” 沈希下意识地避开,她偏过头说道:“我没事,表哥,我……” 萧言的手僵在原处,隐隐有些尴尬:“表、表妹,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希心急如焚,全然无暇去理会萧言的情绪,只想赶快寻个理由将他送走。 恰在这时禅房内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声,隐约透着几分戏谑,既漫不经心又游刃有余。 沈希霎时僵直了身体,她紧抿着唇,心跳如擂鼓般疯狂地跃动着。 是了。萧渡玄最不耐烦的就是等待。 他生来就是万人之上,尊崇高贵,无人能比,从来就只有旁人等他的份儿。 从太师椅到禅房的门就隔着这么几步的距离,沈希不敢去想若是再停片刻萧渡玄会做出什么。 可萧言仍旧那般懵懂。 他回头看了看四周,警惕地说道:“方才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表妹你平日鲜少出府,有些事情不太知道。”他的手抚在腰间,将佩剑抽了出来,“青云寺这地界虽然繁华,可到底是临山修建,亦是有被野兽侵扰的可能。” 萧言在附近走了几步,仔细探查,连埋在雪地里的枯枝都没放过。 “啊……竟还有这样的事?”沈希勉强地抬声说道。 萧言的身姿是那般挺拔,话语也是如此可靠,但她却并不能感受到安慰。 因为最可怖的异兽就在沈希的身后。 浓郁的黑暗里,男人将她紧紧地拢在阴影里,那双冰冷的手甚至已经抚到了她的肩头。 沈希止不住地颤抖,惊恐的情绪在快速地蔓延,她几乎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出萧渡玄此刻的神情。 他没耐心了。 在这短暂的间隙,她眸里含泪,紧张地问道:“您、您能不能先回避片刻,我马上就让他走……” 沈希太害怕了,在未婚丈夫的面前被人这样拥着,若是被发现,后果是无法想象的。 但男人只是轻扣住她的手腕,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指节明明是冰冷的,可沈希只觉得滚烫至极,强烈的灼烧感在腕骨间蔓延,让她连细细的灯笼杆都要攥不住。 她忍不住地细微挣扎,但在滔天的权势面前,倒宛若是欲迎还拒。 萧渡玄轻笑一声,揉了揉她的指骨,带着些警告意味地使力:“长大了啊,小希。” 刺痛感来得突然,沈希紧咬住下唇,方才没有惊叫出声。 混乱间纱灯倏地滑落到地上,跌跌撞撞地滚远,素白色的微弱光芒陷在雪地里,花鸟的纹路也渐渐黯然。 沈希紧咬住牙根,她强忍住战栗,去唤萧言:“表哥,我的灯坏了,许是不能用了,你能帮我再寻一个过来吗?” 萧言收起长剑快步走回,捡起那盏坏了的纱灯:“别担心,我会修理的。” “表哥,别看了,的确是坏到不能用了。” 沈希的心脏快要跳到喉咙眼里了,肩骨在不住地颤抖,指节也愈加冰冷,强烈的羞耻感让她的眼尾都泛起薄红。 未婚夫正站在石阶下,低着头仔细帮她检查着灯。 可此刻她的腰身却被别的男人攥在掌心,肆意地把玩。 “只是灯芯坏了,表妹。”萧言笑着说道,“我记得这是你最喜爱的一盏灯,表哥一定能给你修好的,禅房里应当有些工具吧?” 他的眼睛亮亮的,带着些在心爱人面前邀功的意思。 当萧言的靴踏上石阶时,沈希差些没有叫出来,她摇着头说道:“没有的,表哥……我先前看过了。” 她紧紧地扣住萧言的手臂,颤声说道:“我记得斋堂那边就有余的灯,表哥能帮我拿一盏过来吗?” 沈希根本不知道何处有灯,她只盼着萧言能多去片刻,越晚回来才越好。 许是她恳求的目光太热切,萧言呆愣愣地红了脸,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说道:“好好,表哥这就去给你拿。” 萧言才一离开,沈希便紧紧地关上禅房的门,脱力般地软了身子。 萧渡玄侧身,随意地将灯点燃,又坐回到太师椅中。 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地袭来,他仅仅是坐在那里,就让沈希有些喘不过气。 萧渡玄的气度比往先在东宫时要更为可怕,两年的杀夺让他迅速从那个还有些柔情的青年成长为了一个城府深沉的强势帝王。 她强逼着自己步步向前,如过往般低眉折腰,将脖颈弯折成绝望的弧度。 可她的声音不住地颤抖:“陛下……” 沈希低垂着眼帘,连头都不敢抬,然而萧渡玄连那么微弱的回避都不能应允。 冰冷的指骨紧紧地扣着她的脸庞,迫使她抬起头。 他轻声说道:“还记得朕呢?” 沈希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着,但最先掉下来的却是眼泪。 她不知道眼泪还有没有用,可这是她最后的武器了。 沈希眸里含泪,哭着说道:“臣女一刻也不能忘记陛下……” 萧渡玄低笑一声,用指节掐住她的下颌。 “不能忘记?”他微微使力,“沈姑娘当初背叛朕时,可不是这样说的吧?” 视线带来的压迫感如有实形,让她细弱的呼吸都变得紊乱。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太子势必要失势,谁有能想到他会东山再起,还将齐王的势力彻底绞杀呢? 最难堪的过往被这样直接地撕开,带来的全是混乱无措的情绪,但在恐惧越过那道边线后,沈希的思绪反倒清晰了许多。 情况总不会比那时更糟了,她必须要走出这个死局。 沈希狠掐了一把掌心,含着泪握住萧渡玄的手。 她恳切地说道:“陛下,当年的事并非沈希本意,皆是齐王的人强迫臣女如此……” “臣女当时已经打定主意,就算您被废也要为您终身守贞。”她哀哀地说道,“都是齐王的人逼迫臣女……” 沈希很清楚她含泪的模样有多脆弱可怜,有多惹男人怜惜。 可萧渡玄仅是抚着她的唇,淡漠地说道:“这样的话,你自己信吗?” “我知道您不信我……”沈希压抑地说道,“陛下,我保证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如此,只恳求您再原谅我这一回。” 见萧渡玄久久不言,她带着哭腔补充道:“陛下,若说是为了您,就算是死,臣女也是甘愿的。” 这都是早就斟酌过百遍的说辞,可话说完以后,沈希的后背仍全是冷汗。 但萧渡玄什么反应也没有。 他冷淡平静,玄色的眼里微光浮动,却没有任何的情绪。 因此在萧渡玄将指节从唇边抽出时,沈希下意识地扣住他的手腕,将面颊贴了上去。 她咬住唇,脸庞微仰:“陛下,您就不能原谅臣女这一回吗?臣女一直都想着您、念着您……” 这样的话太危险了。 但沈希只能赌,赌萧渡玄心底最后的道德边线。 再过两个月不到,她就要嫁给平王世子,成为他的侄媳。 平王戍守边疆,保家卫国,正在为了北地的战事殊死一搏,平王世子更是他最珍视的独子,而她只是一个卑劣的女郎。 萧渡玄没有任何理由再来沾染她。 “好啊。”萧渡玄的声音淡淡的,“把外衣脱了。” 他在说什么? 有那么一个瞬间,沈希的脑海中是一片空白。 她的耳边嗡嗡地轰鸣着,额前的冷汗顺着耳侧的发丝滑落,尽管张着唇,却连只言片语都说不出。 萧渡玄的声音几乎是有些轻佻了:“不是说很想念孤吗?” “先前在东宫时,”他慢条斯 5. 第五章 《谋她姝色》全本免费阅读 [] 热汗顺着腰侧往下滑,将小衣的边缘都浸得湿润。 沈希的面颊潮红,眼尾透着薄红,眸里也含着水意,细白的脖颈向后仰,宛若引颈受戮的天鹅,令人无端生出摧折的欲念。 她低喘着气,脑中嗡嗡地轰鸣着,嗓子亦仿佛哑了一般。 说这荒唐话的人是新帝。 亦是她曾经敬佩、孺慕过的人。 情绪混乱又纷杂,沈希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本能地想要挣动。 萧渡玄的动作轻柔,但指节却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衣带。 见她久久不言,他含笑看了过来:“说话,小希,朕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般寡言的人。” 他明明也没做什么,就轻易地将她逼到了极致。 “没有,陛下……”沈希的嗓音带着泪意,“臣女和世子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逾矩之行。” 她话说得还算流畅,可饱满的朱唇已然被咬得发白。 萧渡玄似是微愣了一下,须臾他低笑一声,说道:“真想不到,沈姑娘竟也会有这般守礼的时候。” 沈希当然守礼了。 在这整个上京的贵女里,都没有比她礼仪更加完美的人,谁都知道越国公长女是个多矜持克制的人,她是京城世家女的表率,是无数贵妇们教训子女时整日挂在嘴边的人。 然而也是这样的她,会肆意地行最卑劣的引诱之事。 此刻话被明晃晃地挑开,沈希无法不感到难堪。 腰间被太师椅冰冷的扶手抵着,心房却像是被热油给烹着一般。 她紧紧地蜷着指节。 而薄薄的木门之外,萧言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贴着耳边透了进来:“表妹,表妹!你在房内吗?” 沈希咬紧舌尖,她半跪着直起身子,颤抖着抚上萧渡玄的手背:“陛下,当年的事是臣女做得不对,您渊渟岳峙,高节清风,求您再原谅臣女一回吧……” 萧渡玄神情冷淡,不着痕迹地拨开她的手。 “让朕原谅你做什么?”他掀起眼皮,“你最对不起的,该是你未来的丈夫吧?” “朕没有记错的话,你再有两月不到就要成婚了吧,”萧渡玄指节轻动,一下一下叩在桌案上,“想好到时如何解释你并非完璧的事了吗?” 他的语调轻柔,甚至还带着笑意。 但沈希只感觉到了至深的恐惧,脑中尽是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楚。 她不仅曾经做了卑劣事,直到现今仍同男子共处一室。 萧言的声音仍然如催命般响着:“表妹,表妹!你到底怎么了?” 他叩门的声音越来越重,既急切又紧张。 沈希全然无法想象若是这幅模样被萧言看到会如何。 他会怎么看她?他又会怎么对她? “陛下,我……”沈希还欲再说什么,萧渡玄便放开了她。 她的身子绷得太紧,他一松手她便软在了他的怀里。 萧渡玄的袖摆是瑰丽的繁星,皆是由暗银色的线纹绣而成,每一针都透着逼人的贵气,轻轻地扫过她的手背,带起阵阵酥麻的战栗之感。 但沈希根本没空理会,她快速地抓住这一短暂的间隙,刚一披上狐裘就立刻从萧渡玄的膝上下来。 “多谢陛下。”沈希深深地向他行了一礼,然后就如受惊的兔子般快步跑了出去。 她的心跳太剧烈了,连在燕地父亲险些被杀危急生死存亡的那一夜,都没有这么的紧张。 沈希脑海一片混乱。 但眼下她全然不敢多想,将门掩住后就紧紧地攀上了萧言的脖颈。 “表哥,我又被魇住了……”沈希红着眼说道,“方才我听见你在敲门,却就是醒不过来……” 萧言一手提着新的灯,另一手虚虚地揽住她。 他站在石阶下,手指都被冻僵了,可这会儿耳尖却红得像熟透了的虾子。 两人定亲已久,最多也不过十指相扣,还从未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萧言一时之间晃了神,脑海中亦有些晕眩。 沈希耐心地又同他哭诉了一遍。 听清她的话语后,萧言长舒了一口气,他仍有几分后怕地说道:“吓坏我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表哥,我不想住这间禅房了。”沈希紧紧地揽住他,“我想跟族姐住一间去……” 出行的时候谁都没想到会下大雪,因之也没带侍女。 萧言自然是依她的,连声说道:“好,我送你过去。” 沈希靠在他的肩头,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所谓劫后余生,大抵便是如此心情。 只是胸腔里始终沉闷着,实则说不上轻松。 沈希按了按胸口,手指慢慢地收紧。 这两年平叛不易,当初天下丧乱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萧渡玄会成为新帝。 他虽贵为太子,却自幼多病,年寿难永。 年少时连宫都未曾出过,二十余岁以后才偶尔在人前露面。 因这病症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便是先帝也没有对他期许过多。 然而就是这个连兵都没有领过的人,杀死了叱咤辽东的齐王,以冰冷的剑锋无情地告诉世人——到底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沈希远在燕地,却一直遥遥地望着他。 望着他临危受命,望着他重铸盛世,最后望着他以全盛之姿登上帝位。 两年的杀夺可以改变一切。 就是她父亲这种年少时极其轻佻恣睢的人,如今也渐趋沉稳,变得愈加持重起来。 曾经沈希也天真地幻想过去这般久,萧渡玄会不会早已忘记她? 但是事实狠狠地给了她一个教训。 萧渡玄这个人看似温柔随性,实则最是不容忤逆,独断专行。 然而她却敢那样地背叛他,他怎么会不记恨她呢? 沈希越想脑中越昏沉,到了族姐的禅房不久便昏昏地睡了过去。 直到次日睡醒后,她才发觉昨夜是跟二伯父家的族姐沈瑶睡的一间禅房。 沈希撑着手臂坐起身子,天才蒙蒙亮,但她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咬住下唇,借着缝隙的光窥了眼手腕。 腕间的指痕细微,泛着淡淡的绯色,并不显眼,却足以令她瞬时回想起那些荒唐的记忆。 沈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都走到这里了,她的生活总要过下去的。 无论如何她都要嫁入平王府,只要倚上平王这座大靠山,便再没有谁能够动她。 然而萧渡玄也是沈希万万得罪不起的人。 哪怕昨夜差些被轻薄的是她,这个软她仍是一定要服的,更何况当年的确是她做错了事。 想清楚以后,沈希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便前去了禅房附近的 6. 第六章 《谋她姝色》全本免费阅读 [] 宫里的规矩重,最重就重在吃食上,即便是太后遣人送来的东西,若是没有经人试过也是不能送到皇帝跟前的。 可送来这吃食的是沈家姑娘,到底与旁人不同。 更何况萧渡玄说话做事向来随意,在东宫时便是如此。 内侍全然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机锋,打着哈哈说道:“陛下,您说笑了。” 沈希紧咬住下唇,却连勉强的笑意都扬不起来。 兰香清浅,无声地流入肺腑。 冷淡疏寡,却只让她觉得更加压抑。 胸腔里沉闷又难受,泛起的是极难言的情绪,比之昨夜还要更为滞塞。 净完手后,萧渡玄看了她一眼,将那看了一半的书册复又打开,轻声说道:“好了,都先退下。” 沈希应当生出感激情绪的,但此刻众人退下去后,她反倒更加局促。 萧渡玄总是能够如此,明明做了她盼望的事,却也能让她的心神更乱。 沈希收紧手指,将细白的掌心掐出深重的红痕。 现下不是囿于情绪的时候。 无论萧渡玄再怎样折辱她,她都必须要将事解释清楚,然后得到他的原谅。 如今他可是皇帝,再想于私下里见他一回不知有多难。 “陛下,当年的事是臣女妄为……”沈希垂着头颅,低声说道,“这两年来臣女都十分悔恨,每每回想起当初的所作所为,都盼不得以死谢罪。” “如今臣女将要嫁予世子,成为您的侄媳,”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看在平王的份上,臣女只求您能原谅臣女分毫……” 说罢,沈希轻轻地咬了下唇。 红润的唇被贝齿咬着,宛若馥郁的鲜花,更显娇艳。 就是不知是紧张时爱咬唇的习惯未改,还是有意地博取怜惜与同情。 但听她这不张不驰、仔细斟酌的话语,后者的可能明显更大。 萧渡玄的指腹抵在书册上,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近来事务繁多,朕都记不清了,你当初做了什么来着?” 他鸦羽般的长睫抬起,玄色的眼眸中微光摇晃。 沈希瞳孔紧缩,差些没有乱了容色。 “再同朕说一遍吧。”萧渡玄看向她,好整以暇地说道,“说清楚些。” 饶是沈希来之前做过千种打算,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她难以自抑地攥紧了手指,将指骨掐得发麻。 她做了什么?这世间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死寂的宫室,冰冷的桌案,缭绕的香炉,还有附着在手腕、锁骨和颈侧上经年未消的灼烧痛意。 萧渡玄的话音落下后,那些混乱的记忆瞬间便开始疯狂地开始苏醒。 沈希强令自己保持平静,她低垂着头颅,哑声说道:“臣女有违礼仪,冒犯了陛下,还使了心机手段,引诱了您……” 即便是这样模糊的词句,依旧是难以启齿的。 但萧渡玄并不会这样简单放过她。 “朕不是说了吗?”他撑着下颌,含笑说道,“说清楚些,沈姑娘。” 他是故意的。 尽管沈希曾有过出格之举,但到底还是未嫁的少女。 羞赧的情绪难以控制,让她的脸颊都泛起红,薄薄的眼皮也染上绯色,宛若晨夕时的云烟。 “臣、臣女……”沈希的脖颈向下弯折,却迟迟说不出来余下的话。 萧渡玄想让她怎么说? 说她故意中药爬上他的床榻,还是说她故意不着寸缕地引诱他? 一件件、一桩桩的乱事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被忘记,反倒像是被镌刻在脑海里似的清晰。 可沈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萧渡玄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 他将书册放在桌案上,漫不经心地搅了搅博山炉内的香料,声音也愈加冷淡:“你都不说清楚,朕怎么记得起来是何事?又谈何原谅你?” 明明是有意的刁难和逗弄,但沈希却一个“否”字也不敢说。 她只能颤着声唤道:“陛下……” 曾经的萧渡玄会因她叠声的“殿下”而心生恻隐,但现今他只是轻声说道:“沈姑娘还未出阁,又是朕的侄媳,若是停得久了许会引人非议。” “来人。”他抬声唤道,“雪地湿滑,送沈姑娘回去。” 侍从急忙从厅堂外走上前,恭敬地应道:“是,陛下。” 沈希是可以这样离开,带着她最后的体面与尊严。 可这样她所做的努力也全都白费了。 沈希眸光流传,她握紧手,长睫颤了又颤,到底是张开朱唇,颤声回道:“我说,陛下。” 她并不是脸皮多薄的人,然而此刻也感到有热意在颊侧灼烧。 萧渡玄唇角上扬,他放下香支,轻轻地说道:“沈姑娘还真是能屈能伸。” 他话里的逗弄之意昭昭,却并没有令侍从下去的意思。 沈希紧张地看向那人,突然极是后悔,她现在进退维谷,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然而萧渡玄只是冷淡又平静地望着她。 就在她绞尽脑汁思索该如何言语的时候,外间突然响起了通传声。 是萧言过来了。 他温润的眸子惊讶地望过来时,沈希还以为她又陷进了梦魇里。 强烈的心悸感霎时传了过来,她站在那侍从的身边,陡地生出几分无措之感。 萧言怎么过来了?还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他听见他们方才的对话了吗? 沈希的心忽而有些乱,她本能地看向了萧渡玄。 萧渡玄的唇边噙着笑意,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全然没有为她掩饰的意思。 “表妹,你怎么在这里?”萧言既惊喜又讶然地问道。 就仿佛能够偶然遇见沈希,是件多么幸运的事似的。 他完全没有留意到她和萧渡玄之间的暗流涌动,虽有几分困惑,却并没有进一步探究的意思。 沈希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她艰难地露出笑颜,强作镇定道:“我是来向陛下道谢的。” “先前父亲在燕地危难的时候,是陛下派人保全了父亲。”沈希垂下眸子,轻声慢语地说着,“臣女感激陛下恩德,所以一直想亲自向陛下道谢。” 这般长的句子里,一个字的真话都没有。 当初越国公沈庆臣叛出中央,先帝又猜忌怀疑他多时,是因为丧乱突起人手匮乏才没有派人暗杀他。 这两年来,先帝最憎恨的人便是沈庆臣。 萧渡玄又怎么可能会遣人保护他? 闻言,萧渡玄果然笑了一声,他轻轻拊掌:“都说是小事,不必言谢,沈姑娘太过多礼了。” 7. 第七章 《谋她姝色》全本免费阅读 [] 沈希的脸庞泛着樱色,交领之上是细白的脖颈,明眸皓齿,朱唇潋滟。 既似是承雪的娇柔梨花,又像是清美的出水芙蕖。 深褐色的树木虬结,更将她的体态衬得纤细楚楚。 萧言的耳根灼烧,他的喉咙滚动,强逼着自己移开视线:“表妹,这……不太好,我们不可、不可这般。” 沈希没有言语,只是轻轻地拽着萧言的衣袖。 她真是不懂萧言为何如此优柔寡断,对男子而言不孟浪、不好色是极大的优点,更何况他还是那般地珍重她。 可也没有必要到这个地步。 沈希吐息如兰,她仰起脸:“等下午雪化我便就要走了,表哥。” 萧言连她的眼都不敢看,视线无措地别到了一边。 也是,她向来都以矜持端庄的姿态示人,即便是订亲的那日也没有表露多少情绪。 萧言不敢冒犯她,生怕讨了她的嫌,以至于现今两人快要成亲他还是这般,简直比姑娘家还要羞涩。 沈希轻轻地抬起手,抚了下他的脸庞,笑着说道:“我不闹表哥了,昨夜没有睡好,待会儿我要再睡片刻去。” 说罢她便放下手,拎着裙摆作势要离开。 萧言心中忐忑又懊丧,脸上被她抚过的地方如有火在灼烧,他紧忙回身拉住沈希的衣袖。 但时机出了岔子,他刚欲说些什么便有一行人走了过来。 沈希一抬头见是族姐等人,便没了兴致。 她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笑着向众人问候:“姐姐。” 族姐们正在热火朝天地讲着一件趣事,说的是乐平公主与驸马的旧闻。 “据说公主出嫁前也曾和驸马一同到过青云寺,”一位族姐说道,“怨不得两人那般相爱。” 乐平公主是萧渡玄的胞妹,比沈希要长三岁。 两人关系曾经很好,沈希还做过乐平公主名义上的伴读。 眼见不远处的人是她,众人也纷纷止住话题,围了过来向她问候。 都是女儿家,萧言的身份便不免有些尴尬,他低咳一声,向着沈希说道:“表妹你们聊,我先不打扰了。” 沈希含着盈盈笑意,轻声说道:“好,那表哥我们下午再见。” 两人之间的交互克制守礼,可萧言眼底的情意却是遮掩不了的。 方才言说八卦的族姐促狭地笑了一下,她柔声说道:“再过两年,这京城最恩爱夫妻的名头大抵便要换人了。” 萧言刚巧听了一耳朵,脸颊上的热意复又袭来,走出廊道许久心跳才渐渐慢下来。 但方才被沈希抚过的手背一直是酥麻的,仿佛仍有热意残存,清浅的兰香丝丝缕缕地涌入心田,带来难以言说的甘意。 下一回他一定不能这么犹豫了。 表妹想同他亲近,这是多难得的事。 只是她身上的香气为何如此浓重?她到底在皇叔哪里停了多久,才会将兰香染到身上? 萧言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但旋即他便摇了摇头。 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表妹是为了父亲的事前去答谢皇叔,定然不会像寻常拜会那般说个三言两语就离开的。 萧言将手垂了下来,片刻后又忍不住抬手闻嗅了闻嗅。 * 沈希和族姐们在寺里转了转,又听了半个时辰的经,然后随着众人去斋堂用了膳。 该说萧言的运气是真的好。 这偌大的寺庙里,多余的提灯竟都真的存放在了斋堂里。 人一多话也就杂乱起来,族姐们平日都是矜持的妇人,可私底下也会聊些乱事。 听到众人的话题开始转到偷情时,沈希终于是有些受不住了。 “小王氏没什么本事,就是有个好爹,据说生得标致,曾做过梁国公夫人那位守寡庶妹的入幕之宾。”一个族姐掩住唇悄声说道,“这小王氏也学了这般做派,早在婚前便与人偷情,是大着肚子嫁进门的……” 有人问道:“她那丈夫就没发觉吗?还是情愿做这绿毛龟?” “自然没发觉。”那族姐继续说道,“小王氏虽然浪/荡,但到底是长在深闺里的,连表兄表弟都没有几个。” 众人越听越有兴致:“那她那奸夫是谁?” “说来你们别不信。”族姐说得眉飞色舞,差些忍不住拍了桌案,“是她那教习经书的西席先生!长她足足九岁呢!” 沈希陡地颤了一下,手中的瓷杯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不仅族姐,连斋堂里的其余香客也纷纷投来了目光。 茶水将她素白色的裙裾溅湿,碎瓷滚落到各处,一时之间斋堂内有些混乱。 沈希抿了抿唇,歉然地说道:“抱歉,我的手方才有些抽筋。” 她站起身,未等侍从近前便自己将落在脚边的瓷片拾起。 全然没必要的,但沈希几乎是下意识地垂眸俯身,想掩住眼底的慌乱。 不过是些不相干的人和事罢了。她反复地告诉自己。 类似的事永远都不会出在她的身上,那些晦涩的秘闻更永远不会有人知悉。 她只会是众人艳羡的平王世子妃,只会是萧言的妻子。 沈希重重地闭上眼睛,复又缓缓地睁开。 但许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沈希刚刚抬起指尖,那锋锐的碎瓷边缘就将她的指腹划出一道血痕。 族姐们紧忙上前,将她扶起:“你没事吧,小希!” 血珠顺着手腕流淌,像是落在雪地里的红梅,一个懂医的族姐快步近前握住沈希的手,用帕子帮她简单做了包扎。 那族姐忧心忡忡地说道:“下回可千万别用手去拿了,小希!” “这碎瓷瞧着寻常,最容易划伤。”她拍了拍沈希的肩头,“等回去以后,记得让府医再好好看看。” “无妨的,阿姐。”沈希浅笑着说道,“不过是小伤而已。” 痛意细细密密,近乎是有些痒,的确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伤处。 沈希也刚好借这个理由先走一步。 与她同住的族姐沈瑶有些忧心,还想陪她一起回去,也被沈希拦住了,她柔声说道:“瑶姐姐不必劳烦,咱们姐妹难得一见,瑶姐姐再多与姐姐们说会儿话吧。” 沈希三言两语便劝住了沈瑶。 外间的雪地依旧湿滑,加上对青云寺的路不熟悉,她小心地走了片刻才发觉好像走岔路了。 这寺庙虽好,但同她似乎有些不相适。 沈希的心情烦闷起来,长廊空寂,众人又都去铲雪了,便是一个过路的小沙弥都寻不到。 她又绕过两道转口,仍是没有寻到路。 但墙角一枝凌寒独开的梅花吸引了她的目光。 沈希在燕地两年,已经许久不曾看过梅花,相传沈家始祖死于隆冬梅林,连沈氏旁支都避讳梅花。 别说栽植,就连去别处做官的沈家子弟,见到院落里有梅也常常会移植到别处。 沈希却是喜欢的。 她轻轻地抚上梅枝,闻嗅了一下初绽的红梅。 冷香凛冽,悠长细密。 初闻清寒幽 8. 第八章 《谋她姝色》全本免费阅读 [] 沈希极快地收回了视线,容色亦是没有分毫改变。 她强逼着自己收起那不该有的失落与难过,着意思考眼前的困局。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继续试图博取萧渡玄的原谅,哪怕他再逗弄她也全都承住,二则是先行离开不再继续碍他的眼,等到时机成熟徐徐图之。 很明显后者才是识时务者应当做的。 待到眼前的晕眩感消下去后,沈希扶着桌案缓缓站起身。 她低垂着眉眼,说道:“多谢陛下相助,臣女感激不尽,又扰了您的清静,臣女实在歉疚……” 沈希轻声说着,须臾才发觉萧渡玄并未在听。 他望着外间的庭院,似是在想什么。 她顺着萧渡玄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他在看那株凌寒独开的梅花。 他收回视线,状似无意地问道:“朕没记错的话,你叔父生前最偏爱的就是梅花吧?” 沈氏是高门望族,但沈希父亲这一支人却不是很多,祖父仅有三子,除却沈希父亲,活到成年的便只余下小叔沈霜天一人。 他是两年前病故的,不仅是沈氏这一代里死得最早的,还是才华最横溢的。 至今在上京的街头巷尾里,还常常流传沈霜天的诗赋。 但他太离经叛道,也太无所顾忌,所以仕途不顺,全然没法和沈希父亲相比。 而且两人政见不一,说是政敌也不为过,也就逢年过节稍微有些走动。 但沈希同这位叔父的关系还不错,思及故人,她的心里也生出些触动。 沈希轻轻地点了点头,应道:“是,陛下。” “节哀。”萧渡玄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对了,谥号是不是还没定来着?” 他这话来得没有头尾,但沈希的心中却无法抑制地生出疑虑。 萧渡玄这是什么意思? 想要敲打她吗?还是想要借机警告她不要太放肆? 沈霜天死在嘉应二十五年的春天,因是病逝,府中早早就有所准备,但当时仍旧是匆匆下的葬,连神道碑都写得随意,更别提向朝廷请封谥号。 因为在他死后没多久,沈希的父亲就叛出中央,而且那时实在是动荡。 如今沈庆臣回来,理应给胞弟再办置些的,然他现下自身难保,事情便也一直拖着。 沈希抬头看向萧渡玄,陡地生起一阵寒意。 这哪里是敲打的意思?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她如坠冰窟,连眉眼里都难以自制地带着少许的惧意。 “陛下!我叔父虽然性子桀骜,但的确是清正良臣,哪怕在开州做刺史的时候也深受敬仰,从未有过逾矩之行。”沈希急声说道,“而且叔父与我父亲向来关系不睦,从未对朝廷有过异心!” 她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掌心也沁出了汗。 萧渡玄的容色淡然,他轻笑一声:“慌什么?朕问问罢了。” “这没什么麻烦的。”他慢声说道,“你们往上参,让太常博士议就是。” 他说得随意,但沈希却不能放松下来。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当年便是她祖父死的时候,谥号也打点了许多人才勉强定了个“忠武”,至于他先前一直以为能定下来的“文正”连影子都没有瞧见。 如今这世道,做外戚做宗室乃至做寒门,都比做世家要强得多。 当年高祖立国的时候依仗的是豪族,现下要稳江山,便将他们这些人全都弃之如履了。 这两年经的事多,沈希也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少女。 朝堂中便是如此,即便是瞧起来寻常的事也全都充斥玄机,沈家的衰落在祖父身死时分明都早有预兆,也就只有她一直天真。 沈希强忍住心中的压抑,复又向萧渡玄行礼:“臣女谢过陛下。” 素白色的裙裾轻动,如若清美的梨花摇曳。 哪怕是谦声行礼,她的姿态依旧是桀骜不驯的,根骨分明,带着些傲气。 虽不明显,但比之以往的柔顺却是那般昭然。 离开两年,心果然是野了。 萧渡玄指节轻动,叩在桌案上。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不过朕还是觉得,比起你叔父,如今你自己的事才更值得忧心。” “你想好在花烛夜如何同夫君解释了吗?”萧渡玄的笑意残忍,“若令他知晓,你早暗里叫人弄透了,他对你还会那般死心塌地吗,沈姑娘?” 他的语调有多轻柔,他的言辞就有多么尖锐。 浸透了恶意。 沈希的手指拢在袖中,已经被上过药包扎好的伤处再度开裂,血无声地濡湿了她的掌心,伤处虽然在指腹,可十指连心一起作痛的还有整个胸腔。 沉闷的,尖锐的,压抑的刺痛。 此刻沈希清楚地意识到——萧渡玄不会放过她的。 她早就该想明白的,她得是多蠢才会觉得向他道歉、服软,就能让他摒弃前嫌? 再没有比萧渡玄更冷酷、残忍的人,在他尚为储君的时候,手上沾的血就已经到了可怖的地步。 他惯来是以杀夺的冷血手腕震慑下方的,谁若是敢叛,便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东宫永远不会有流言蜚语,也永远不会杂乱的声音被传出去。 沈希紧咬着牙关,她压着声说道:“此事就暂且不须陛下费心了。” “是吗?”萧渡玄打开香炉的顶盖,轻轻地拨了拨里面的香料,冷香往外流散,明明疏离寡淡,涌入肺腑里却像是焚烧着的荒原。 沈希再度生出晕眩的念头,好在指腹刺痛,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 “臣女就先不叨扰陛下了。”她福了福身,说罢便要离开。 萧渡玄也没有理会她,只在她快要走出去的时候,轻声说道:“朕教你一招吧,将这婚事退了去,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沈希耳边嗡嗡作鸣,她难以置信地回眸,满腔的怒火宛若被冷水骤然浇灭。 方才她还能愠怒,但此刻她心底只余下了至深的寒意。 沈希干涩地说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吗?让你退婚。”萧渡玄没有抬头,声音也轻轻的,但那深重的压迫感依然是尽数倾覆,“朕的侄媳,不能是一个不贞的女子。” 压在梦魇里经久的恐惧都化作实形,像是浓黑的乌云般向沈希袭来,一时之间她无法言说这种从魂魄深处生起的震悚。 她无法克制地看向萧渡玄的眼睛。 9. 第九章 《谋她姝色》全本免费阅读 [] 沈希强忍住心底的躁郁,随着族姐们向山下走去。 路虽然是开出来了,但雪还没有化,积在两侧,山路亦仍有些湿滑。 即便如此,众人依旧是说着笑着走下去的。 这场雪虽然来得急,落得深,但常言道:瑞雪兆丰年。 长达两年的动乱彻底平定,处处都透着生机,连山麓的茶铺子都挂着灯笼,迟迟没有摘下,映出热腾腾的红。 食客也皆是笑着谈话,连生人之间都多了份热络。 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唯有她仍然深陷在淤泥里。 沈希心口沉闷,像是压着一个大石头,她勉强地露出笑颜和萧言告别,直到回到府里后情绪才渐渐平复。 弟弟沈宣回来了。 他们是龙凤胎,只不过生得不太一样,是再亲近不过的姐弟。 沈希更肖父亲,雪颜清美,朱唇丰润,是很端庄贵气的长相,最讨女性长辈的喜爱,唯有眉眼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风流,眸光流转,顾盼生辉。 沈宣则是随了母亲,浓眉杏眼,挺鼻笑唇,虽没有那般精致,却在人群中很是打眼,英俊中蕴了更多北人的张扬。 他们二人虽不一起长大,但却很要好。 一见沈希下马车,沈宣立刻就迎了上来,他朗声说道:“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他有些委屈地说道:“我昨日特地快马加鞭赶回来,就是为了给姐姐一个惊喜,结果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姐姐。” “后来听母亲说才知道你去青云寺,被大雪耽搁在那边了。” 沈宣像会摇尾巴的小狗似的,殷勤地接过沈希手里的物什。 谁见到他这幅面孔,都要露出笑颜的。 沈希弯起唇,轻声说道:“你还知道回来呢!” “我都快忘了你姓谁名谁了。”她轻哼了一声,“哪里来的野人,还生得这般粗犷?” 沈宣委屈巴巴地说:“姐姐,我不是野人。” “我也很想早些回来,原本年前我就打算回来,可外祖突然病重,便一直耽搁着。”他急忙解释道,“后来他一好我立马就赶回来了。” 沈希笑着说道:“好吧好吧,外祖母和舅舅他们身子还好吗?” “自然是好的。”沈宣送她走进院落,“外祖母还说,若是可以的话,今年冬天也亲自过来看看你呢。” 他眉飞色舞地说道:“你都不知道她又多想你,你每回送来信,她都要我反复地念上至少三遍才成。” 沈希神情微动,她半阖眼眸:“我也很想念他们。” 沈宣的热情很高,说了半个时辰才止住话头。 他离开以后,沈希长舒了一口气,床榻旁放了一张高大的铜镜,她能清楚地从镜中看清自己的面容。 那是轻巧甜笑也掩盖不了的疲惫。 沈希低头看向指腹上的血痂,到底是侍奉宫廷的御医,上过药后伤处迅速地结痂,现今只余下了痒意。 她抬起手,将帘子放下,将铜镜给挡住,简单地沐浴过后便开始更衣。 沈宣此番回得急,加上昨天沈希不在,故而今夜才开始摆接风宴。 父亲沈庆臣坐在上座,见她过来却急急地迎了过来。 他面色有些凝重,压着声问道:“他见到你了?” 若说现今这世上还有谁比沈希更慌乱,那必然是越国公沈庆臣。 “嗯。”沈希点了点头,“还赐了世子一把剑,您该听过的,唤作承钧。” 沈庆臣微微露出些惊愕,说道:“我先前就想过这剑是在他手里,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承钧是高祖的剑,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是储位的魂魄。 这天下都没有比高祖皇帝眼力更好的人,他有一双近乎可怖的慧眼,识别忠臣良将,也辨出天下大势。 他宁肯将这剑给自幼多病的皇太孙,都不肯给英武杀伐的齐王,或许就是早看出了什么。 沈庆臣的眼神掩饰得极好好,但沈希还是窥见了那抹不甘与懊悔。 站错队在历朝历代都没什么好下场,更何况是如沈庆臣这样在敌手坐到高位的人。 眼下除了祈求新君的宽宥,早已没有任何其他可能。 沈希明白他这么多年深受猜忌与怀疑的痛苦,在燕地的时候,她也想过若是事败,大不了一死。 可如今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实在不想再掺和政治上的事。 沈希只希望父亲能够平安顺遂,再对他没有什么别的盼望。 与此同时,对于退婚与否的事她心中也渐渐有了决断。 先前还想着能从父亲这里获得些助益,来行徐徐图之的法子,现今想来,还是靠自己更为妥当。 沈希望向月色,低声说道:“都过去了,父亲。” 寒夜里雾气重,便是连云端的皎月也蒙了一层阴翳。 两人站在光线晦暗处,但仍是有无数道目光注视着,因此沈希没有多言,她抿唇一笑,向沈宣招了招手,而后向沈庆臣说道:“父亲,阿弟唤我呢,我就先过去了。” 沈庆臣孤身站在黑暗里,他阖上眼,最终是轻声说道:“好。” 沈希随着沈宣一道落座,她刚坐下,他便悄声问道:“阿姐,你跟父亲说什么呢?竟然说了那么久?” 他很聪明。但还是不够聪明。 压在沈希心底的那个念头又浮上来了。 若是他们姐弟能换换身份就好了,如果现今的越国公世子是她,她绝对不会看着沈庆臣将那煌煌仕途走成现今的模样。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没什么。”沈希笑了一下,“马上就是太妃娘娘的寿辰,父亲叮嘱我了些事而已。” “倒是你,如今的礼仪学得如何?”她敲了一下沈宣的额头,“外祖他们把你娇惯得太过,是不是又全忘了礼节?” 沈宣马上就反驳道:“我才没有!阿姐,我如今的礼仪就是宫里的管教嬷嬷也挑不出错。” 他性子闹腾,加上又是在自己的接风宴,很是活跃了一晚上,嘴巴更是没有停下来过。 沈希听得耳朵发疼,等到宴席结束后,她就借着不胜酒力的缘由匆匆离开,再不给沈宣多言的机会。 但不管怎么说,跟他讲话还是快乐的。 沈宣永远都会顺着她来,永远都会将她的心意放在最前面,无论她做什么事,他都是绝对不会怪罪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