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 1. 苦清宁惘忆复今朝 《天问》全本免费阅读 [] 清宁被执剑长老赶出了云华宗! 不是清理门户逐出师门的赶。 而是赶她下山帮助百姓,除妖驱邪。 那一日天光明媚,但清宁只觉得寒风拂面,因为执剑长老正站在她面前,面若冰霜:“清宁,我云华弟子向来铭记祖师训诫,以济世救民匡扶正道为己任,一日不敢忘。” “你身为掌门弟子,空有天赋,修得一身灵力,却日日虚度光阴,如此惫懒,怎堪大用!” “此番方圆下山除妖,你务必一起历练,不得有误!” 就这样,清宁不得不收拾乾坤囊,跟着方圆师姐下山奔波。 · 清宁是云华宗掌门机缘巧合下捡到的孤儿。 掌门取“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之意,为她取清宁二字为名,寓意清澈明达,烦恼散去。 又言及“既然不知亲生父母,便只当做是天生地养,清宁二字足矣,无姓氏、无拘束、无俗念、无牵挂”。 幼时,她从不说话,也没有表情,总是一个人静静坐着,坐得端正、挺拔却又毫无生机,整日里看云卷云舒、看花开花落,一看就是一整天。 大家问过、也哄过,可她还是那副样子,没有半分改变,大家便以为她是个痴儿、哑巴。 掌门怜惜她幼小可怜,亲自出手替她检查身体,发现并无损伤,甚至胎光一魂远比常人凝实,按理来讲应该极为健康聪慧才对。 于是众人又以为她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也许是先天不足,也许是因为被遗弃在外的时候受了损伤。 总之,弟子们渐渐习惯了修习功课时这个木讷的小妹妹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转眼清宁六岁了。 有一天,一位师兄被当天执教的先生提问法诀,他背了上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下一句,焦虑中一道稚嫩又嘶哑的童声送来了答案。 回廊中、屋檐下、书室里,周围所有听见这道声音的弟子都呆住了,继而是一阵狂喜,人群蜂拥而至,将小清宁团团围住。 “清宁,你会说话了。” “清宁,刚刚是你接上了下一句口诀吗。” “你是怎么记住的,你真是太棒了。” 身边吵吵嚷嚷,清宁却还是那副木木的样子,连眼珠都没动一下。 敏锐的先生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他让众人安静,走到清宁身前,弯下腰,看着小清宁白皙的脸蛋和空洞的眼睛,柔声说:“洞中玄虚——” “晃朗太元。”清宁接道。 “乾罗达那——” “洞罡太玄。” ...... 一问一答,清宁的声音古井无波,但内容全都正确。 就这样,清宁成了课室里最小的学生。 她还是不爱说话,但是对师兄师姐们的话有了反应,渐渐地可以和人简单沟通,只是她永远在被动回答,从不主动发问,即使称不上孤僻,也担得起一句寡言。 然而,与她木讷外表完全相反的,是她在修行一道仿佛有天授的才学,无论是剑术、灵力,还是阵法、结界,她都显现出超凡的领悟力,修为日进千里。 长大一些,她正式行拜师礼,成了掌门唯一的亲传弟子,众人的小师妹。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唯一不变的,是清宁大多数时间都透露出一种忧郁和哀伤。 众人只能劝说自己,清宁知晓自己孤儿的身世,自然是伤心的,更不敢如旁人一般的任性撒娇。 清宁18岁那年,北域林氏弟子前来云华宗论剑修学。 她认识了林言。 清宁很喜欢林言身上的味道,像是雨后的山林,又像是春日的草原,那是万物生长欣欣向荣的气息,清新淡雅中蕴含着蓬勃的生命力。 她对这种气息很熟悉,甚至感觉对林言也很熟悉。 她喜欢和林言待在一起,她们一起论剑,一起念咒掐诀,一起下山帮助附近的百姓。 这样又过了大半年,清宁会笑了,出现了情绪上的波动。 直到那一天,林氏家主亲自前来拜访,论学的时间要结束了,他来接回林家弟子。 清宁感觉自己又陷入了那种莫名其妙的哀伤中。 是痛苦?酸涩?还是无奈?释然?怎么好像还有畅快?这是哪里来的情绪?百转千回,直教人肝肠寸断,实在是难以忍受。 冲动和直觉驱使着她去找林言。 她踉踉跄跄走在路上,精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身后一道风声刺来,她陷入了一片混乱嘈杂的黑暗里。 恍惚中,她看见了林言焦急的脸...... 恍惚中,她闻到了林言身上的气息...... 恍惚中,一点清明灵光自脖颈窜上了她的灵台,那一片混乱嘈杂的黑暗褪去了,一幅幅彩色的画面浮现出来,面连成线,构成了一段完整的记忆—— 三千年多前,她名叫尤怜青时的记忆...... · “老头,你自个儿避世隐居,却天天教导我入世救人,这究竟是为什么啊?”她还是个包子脸的小丫头,拿着本书靠坐在几案旁,气鼓鼓地看着身旁的布衣青年。 ... “余非晚——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这可真是个好名字,你要是实在无处可去,就跟我走吧。”她一身青色衣衫,亭亭玉立,朝一个满脸泪痕的男孩伸出手去,背后高悬的明月给她周身蒙上一层朦胧的银纱。 ... “嘘——翁之意,你如今既然知道我是谁了,最好不要乱讲话,要是让我知道你敢污蔑我的清誉,我就——”她把剑鞘架在对面男子的肩膀上,歪头笑着,微眯的眼睛里满是捉弄和促狭。 ... “师弟啊,世间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诸位道友信任于我,称我一句揽月仙尊,我既然担了这虚名,也应该负起责任,怎么还扯上什么公平不公平。”她衣衫隆重、广袖翩跹,端坐高位处理往来求助的书信,繁忙中抽得一瞬看一眼义愤填膺的余非晚,安抚他的不平。 ... “尔等背信弃义,人神共弃!”她长剑直指对方命门,握剑的手用力到关节泛白,最后仍是留下一句怒喝便抽身而去。 ... “哈哈哈哈哈,妖孽,对,就是妖孽,诸位道友,屡次深陷险境还要被我这个妖孽拯救的感觉如何啊?!哈哈哈哈哈”她笑得癫狂,眼泪滑落,用力想看清那些人的表情,可是只看见一块块模糊斑驳的色块。 ...... “我生于绝境,长于月华,受天地庇佑,一朝化形,得师傅教导,百年修行,行走世间,惩强扶弱、济世救民,俯仰无愧!今日遭小人暗算,至此境地。我不惧死、不惜命,愿以此身,换乾坤朗朗、海晏河清!” 她仗剑浴血而立,身边充斥着啼哭声、求救声、讨饶声,声声入耳,还掺杂着房屋倾颓、大地开裂的轰鸣。 她满目悲悯,不知道悲的是走上末路的自己,还是这些脆弱无助的百姓。 ...... “对不起阿意,我失约了,只愿逢春能护持你,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她看着逢春化为一道流光,自她手上划过天际远去,闭上了双眼。 · 仙门魁首时的一呼百应,身份暴露后的刀光剑影,以身殉道的决绝苍凉,挚友爱人的呼唤痛惜...... 这些记忆一帧一帧在清宁的脑海中划过,灭顶的情绪淹没了她。 清宁苏醒过来,已经是一个月后。 她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消化前世的记忆,梳理情绪,可是梳理着梳理着,她疑惑了—— 其一,她死的时候魂 2. 俏书生智计斗蛇妖 《天问》全本免费阅读 [] 深夜,孤月高悬。 本应该生机勃勃的森林在月光里沉睡着,四下无声。 静——太安静了。 没有蝉鸣、没有蛙声、没有风过林梢“簌簌”作响,一切都透露着诡异的死寂。 “啊啊啊啊——” “不要吃我啊,大仙,求求你,不要吃我!大仙!” 惊恐的惨叫声突然响起,刺破无声的黑夜,在光秃秃的石洞崖壁上碰撞出一阵阵回声。 年轻的书生涕泗横流,嘴唇无力地嗫嚅着、颤抖着。恐惧让他双目圆睁,将他原本俊秀的长相妆点得狰狞。 他瘫倒在地、两臂抬起,双手拢在自己脖颈前颤抖着,想拉开那只轻轻挑着他下巴的手,却又不敢动作,只能僵硬地看着手的主人。 他看着的是个一身赤红衣裙的女子,长眉入鬓、凤目斜飞,裸露在外的肌肤苍白到透出病态,却偏偏勾画着浓郁鲜红的唇瓣,红与白的极致色差让她过分美艳的五官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妖异感。 女子闲散地弯腰站在书生面前,一手挑着书生的下巴,一手把玩着一把泛着冷光的银制匕首,利器在她指尖绕出漂亮的刀花。她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书生的丑态,嘴角缓慢地挑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书生看见女子笑了怔愣了一下,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明显地颤抖起来,全身抖如筛糠,嘴里发出无意义地呼喊祈求:“大仙!大仙!放过我!放过我!” 突然间,书生的眼睛一转、向左侧一瞟,喜上眉梢,仿佛是在在死亡的逼近下灵光乍现:“大仙,我不好吃的,我又臭又脏,肉质还老,吃我硌着你的牙,你吃她,吃那个小孩,小孩肉嫩,大仙!你吃她啊!大仙!” 书生原本缩在衣襟前颤抖的手骤然伸直,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姿态指向左侧——山洞的左侧原本是一片空旷的空地,此刻被一片泛着红光的术法结界隔开,结界内蜷缩着一群狼狈的村民,男女老少、类别齐全。 听了书生的话,女子微微挑了挑眉,妖异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单纯和不敢置信交织缠绕的复杂神色,接着她转过头看向村民们 ——她转头的动作非常诡异,从头顶开始移动,然后牵拉着下巴、脖子,在空气中划出一个蛇形扭曲的轨迹,无声地昭示着这女子蛇妖的身份。 村民们接触到蛇妖的目光,全都竭尽全力向背后的墙壁耸挤着,努力把自己的身躯缩成最小的一团,有的人更是将头埋在膝盖里,紧闭双眼,好像这样一来外面的蛇妖就看不见他们的存在一样。 人群的最外侧是一个妇人垂首搂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妇人听见书生的话,头猛地抬起,眉眼间尽是不敢相信,气愤地张嘴不知道说了什么,可她的声音尽数被结界挡下,一句也没有传出来。 接着,妇人紧了紧手臂、决绝地转过身去,将小女孩牢牢藏在怀里,将后背留给结界外的书生和女子。 书生紧抓着自己衣领的手动了动,抿了抿嘴。 蛇妖则是面无表情地看完妇人的反应,再一次用那种扭曲的方式转回头去盯着书生,盯着盯着,她突然“嗬嗬”笑出声来,眼睛骤然间收缩成竖瞳,瞳孔迅速变红,眼尾更是飞快长出几片白色的蛇鳞。 书生只好也咧开嘴,摆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附和着女妖的笑声“呵呵——嘿嘿——”。 蛇妖笑声一收,眼睛复原、红瞳消失、蛇鳞不见,变回面无表情。 书生一哆嗦,跟着紧紧闭上嘴。 蛇妖挑着书生下巴的手指缓缓上移,抚上书生的头顶,然后尖利的指甲依次向下轻轻划过书生的眉毛、眼角、脸颊,猛然发力狠狠掐住书生的脸,用一种轻柔而飘忽的语气问:“你听见她刚刚说什么了吗?” “嘶——什么,什么说什么,我没听到,大仙您法力高强,那红罩子里面的动静一点儿也传不出来,我什么也没听见。”书生不敢喊疼,强压着恐惧回答女妖的话。 女妖听了书生奉承讨好的话,松了紧紧掐着的手,改为轻抚上书生的脸颊,语气更加温柔,“她说呀——” 蛇妖的音调拖得长长的,甚至有几分吴侬软语的味道,可惜语句间的意思却与她的温柔语调截然不同,“她说你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虎毒不食子啊,你真是枉读圣贤书,怎么能说出让孩子替你去死的话。” 她用那种温柔飘忽的语气转述完妇人的话,突然眉开眼笑,好似孩童看见了自己心爱的玩具,说:“你说呢,你是个畜生吗?” 书生看起来已经快要被女妖的喜怒无常折磨的崩溃了,只能硬挤出一个笑脸,深吸一口气,说:“大仙,您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只要您高兴。” 蛇妖说:“是嘛?” “是是是,您说我是畜生,我就是畜生,像我这样的哪有资格做您的食物,我脏得很,我都是为您着想,那小孩啊肉更嫩,您去吃那个小孩吧,吃小孩,嘿嘿。” “嗯——懂事。”女妖点了点书生的嘴角,直起身朝着结界走去。 女妖左手轻甩,红光一闪,匕首自行凭空悬浮着,接着她两手掐诀,广袖轻挥,一层细白的鳞片从她的手腕开始浮现,一路蔓延到指尖,红色结界霎那间化为细细碎碎的光晕无声散去。 稀碎嘈杂的声响失去了结界的遮挡,充斥着整个山洞,求饶声、攒动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声声不绝、难以分辨。 寂静的黑夜一下子嘈杂起来。 蛇妖左手一翻匕首重新回到她手中,冷眼旁观人群耸挤着将妇人和小女孩周围空出一大片,她冷哼一声,骤然间反手回身,匕首的冷光朝着书生而去。 “噌——”匕首恰与长剑相接! 双方都是一愣。 书生没想到蛇妖骤然发难竟然是朝着自己而来,一击不成已失了先机。 电光火石间,他剑身再一翻转,冷冽的银光正正折射向蛇妖睁大的眼睛,晃得她不由得闭上眼。 趁此时机,书生挑开匕首,震退蛇妖,自后而上翻身落在蛇妖和人群之间,回刺蛇妖腹部。 “铮!” 兵刃再次相交,蛇妖侧身躲开长剑,又用银色匕首格挡住。 此刻僵持间,蛇妖方得了空隙,目光顺着那剑锋向上看,刚刚还奴颜婢膝、苦苦求饶的书生此刻稳稳执剑,挡在人群之前,眉宇间尽是坚毅之色,目光清亮,哪里还有半分此前窝囊胆小的样子。 “嘻嘻,小骗子,你可太有意思了,我更喜欢你了。”蛇妖话音刚落,右手指甲暴涨三寸,抓向书生执剑的右手。 危急关头,书生拧转手腕,骤然发力剑尖上挑,绕开匕首划向蛇妖脖颈,攻敌所必救,女妖果然撤手去挡。 长剑附着的灵力与女妖指尖的灵力相击,荡出一圈余波打在山洞石壁上,“嘣!”的炸响,碎石四溅。 书生瞥一眼自己身后抱头惊叫的众人,心下暗暗估量出洞口的距离,看准时机提剑跃起,直逼蛇妖身前。 蛇妖则是趁此间隙将手中匕首化为一把蛇形长剑,与书生缠斗起来。 眨眼间两人已经交锋了数十招,书生灵活机变,剑势连绵不绝。 女妖一开始就存着戏弄之心,姿态轻佻,一时轻敌之下被逼得急退,两人且战且退,一起向洞外退去。 恰在两人退出洞口的刹那,一道鹅黄的少女身影突然从洞穴一侧出现,与她们擦身而过,朝缩在洞穴角落的人群轻身飘去。 女妖立刻意识到中计了,自己被这个书生缠住离开洞穴,那黄 3. 俏书生智计斗蛇妖(二) 《天问》全本免费阅读 [] 方圆闻言也觉得事情颇为奇异,皱眉思索间一时没有出声应和。 “.....” 莫名之间,两人察觉到周围过于安静了。 师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一起转头看向墙角的村民们。 方圆:“......” 清宁:“......” 只见原本在方圆的安抚下情绪有所平复的村民们在“书生”进洞之后,又变成了一脸惊恐的样子,挤在一起看着两人交谈。 前排搂着小女孩的妇人表现的格外惊恐,一双眼牢牢的盯在伪装成书生的清宁脸上。 清宁一拍额头,说:“瞧我这记性,来,诸位看官,下面请欣赏本次除妖行动的赠送节目——大变活人!” 她从脖子上取下藏在衣襟内的幻颜珠,默念法诀,青金的光晕自脚下而起,丝丝缕缕,盘悬着上升。 光晕所过之处布衣书生的身形逐渐消失,显现出来的是少女青色绣莲花纹的飘逸裙角。 再往上看,腰间悬着的是一块温润通透的碧色莲纹玉配,一个精致小巧的乾坤囊,同色腰封掐出线腰。乌黑顺滑的长发一半以青色丝绦束在背后,一半挽起用青玉簪固定,身姿挺拔,三重广袖衬得她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光晕最终在她脑后散尽,展现出少女的真容—— 一张鹅蛋脸,两弯柳叶眉,肌肤白皙细腻,唇色红润,一对狐狸眼,眼尾微微上翘。 这一双眼睛本应是多情而妩媚的,然而清宁眉眼深邃,神色坚定,目光流转间更是好似有天地造化囊括其中、千言万语欲说还休,一片深沉之色,故而非但不见妩媚之感,还显得气质悲悯卓然。 · 此时此刻,呆愣的妇人看着眼前的“大变活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啊,你——你原来是个姑娘,刚刚让‘吃小孩’那个真的是你吗,那,那我相公在哪儿。” 妇人左顾右盼,好像期待着下一瞬就能看见自己的相公突然出现。 清宁连忙道:“夫人别急,郎君处境安全,在家里等着你们呢。” “是啊,这只是我们的一个计。”方圆接道,“我们沿途除妖,救下了郎君,他告诉我们妖怪作祟,抓走了大家。” “我们一番查探,发现这蛇妖的结界之术极为特殊,并没有把握直接攻破,又担心贸然冲突,那妖物狗急跳墙伤害大家,于是定下计策,让我师妹扮作郎君意外“自投罗网”,哄骗那蛇妖打开结界。” 清宁抬手,端端正正向妇人行了个礼:“还请夫人见谅,一时权宜之计,刚刚多有冒犯。” 妇人连忙躬身还礼,道:“不敢不敢,仙子救命之恩,小妇人无以为报,哪里说的上冒犯,是我刚刚言语粗鄙,冒犯了仙子才对。”又拉过小女孩儿,说:“茱萸,快谢谢仙子姐姐。” 茱萸紧紧攥着妇人的衣角,一双水灵灵的葡萄似的眼睛看看清宁,又看看一边含笑的方圆,又转回来看看清宁,小声翼翼地说:“谢谢仙子姐姐,仙子姐姐,你不吃我了吗,妖怪也不吃我了吗。” 清宁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莞尔一笑,听话懂事的人类幼崽最可爱了。 她蹲下身去和茱萸对视,说:“当然不会吃茱萸,我们茱萸这样可爱,姐姐可舍不得,姐姐一定会保护好茱萸的。” 说着,清宁打开自己的乾坤囊,从中翻出一个小铃铛和几颗糖,递给茱萸,“呐,姐姐请你吃糖,这个铃铛也送给你,开不开心。” 妇人连连摆手,说:“这怎么使得。” 清宁温和道:“使得使得,当然使得,一个铃铛几颗糖罢了,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再说了,什么贵重的物件也比不上咱们小茱萸的开心贵重”。 她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蹭了蹭茱萸的额头,“对不对,茱萸,你开不开心。” 方圆在一旁看着清宁对茱萸的亲近,心想着:这一路走来,小师妹好像总是对小孩子格外友善。 茱萸接过糖果和铃铛,羞涩一笑,重重地点了几下头,说:“嗯!开心!”她顿了顿,回忆了一下刚刚清宁的话,又急忙补充道:“茱萸以后也要像姐姐一样厉害,也要保护大家!” 清宁笑而不语。 围观众人则是为这充满童真童趣的话失笑,彼此招呼着在清宁和方圆的护送下返回村庄。 夜幕深沉,圆月高悬,银辉撒遍大地。 众人拿着火把沿着乡间小路前行,前者呼,后者应,欢声笑语逐渐远去,蛙泳蝉鸣之声四起。 · 翌日,天光大盛。 云层高远,日光万顷一束束穿透云海,给连绵不绝的山脊线镀上一层金边,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天边,一青一黄两道流光划过天穹,宛若流星赶月。 清宁与方圆二人并肩御剑而行,穿越云海朝云华宗的主峰天目山飞去。 高空猎猎的风送来方圆温温柔柔的声音:“小师妹,你可真厉害,一点儿也不像是第一次出宗门捉妖,这一路上都稳重又可靠,比我考虑得周全多了,之前那些村民都不敢相信我是大师姐、你是小师妹,还以为我是你师妹呢。” 清宁疏朗一笑,说:“我八成是占了这张脸的便宜,看起来老成罢了,我是个什么性子,师姐你还不清楚吗。” 同时心中自嘲:若是认真算算魂魄的年龄,我可是三千岁的老妖怪了,要是还考虑得不周全,岂不是英名扫地。 方圆笑嗔她一眼,“就你嘴贫,你哪里老了,是我长得太显小了,跟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似的不受人信任,你看看我,我还没去安抚别人,别人都想来安慰我,就差问一句‘你家长辈何在’。” 清宁以一种极其明显的幅度夸张地摇了摇头,目光沉痛的看着方圆,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大师姐,你这个烦恼以后千万不要在人多的地方随便说出来,太招仇恨了,容易被打,要知道这世界上有的人修仙可是为了容颜不老、青春永驻。” 方圆被她这个故作深沉的样子和夸张的说法逗得忍俊不禁,“就你贫嘴 4. 云华宗惊闻斫龙动 《天问》全本免费阅读 [] 清宁长出一口气,知道是躲不过去的,朝着方圆乖巧一笑,磨磨蹭蹭上前。 同时暗暗腹谤:“师弟啊师弟,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千万不能让师父师叔师兄师姐们知道我是谁,到时候那场面——” 接着又是庆幸:“还好还好,雕像这东西讲究的是神韵,面目细节不清,我当年也没留下画像,否则早十几年脸就得露馅儿。” 几番磨蹭着,也是挪到了神像面前,压下心中的尴尬,给自己的雕像行了个大礼。 走过神像,踏上论剑台两侧的步道,周围练功的弟子便兴奋的涌来,问方圆与清宁此行可还顺利。 方圆说:“知道你们都挂念着,放心吧,我可是你们大师姐,哪有那么容易受伤。别在这里围着了,今日的功课可都完成了,还不快散去。” 众弟子顿时笑意消散,如丧考妣。 清宁看着怏怏离去的众人,麻利地从腰间解下乾坤囊,拎在手里晃荡着,说:“等等,等等,师妹我出门在外可没有忘了大家,为了感谢诸位师兄师姐师侄们挂心,我特地给大家带回来好多山下的零嘴点心,大家挑自己喜欢的,尽管拿。” 人群中又是一片欢呼雀跃之声。 方圆在一旁无奈,唤了一句“小师妹”,然后朝着大殿偏了偏头,示意道“得快走了,我们这会儿耽搁太久了,掌门还等着呢”。 清宁将乾坤囊抛给一个小师侄,让他们自己分发,跟着方圆穿过论剑台,走向大殿。 含元殿居高临下,殿前是足足九十九级白玉阶,必须得一步一级走上去。 清宁姿态散漫身形摇摆,交换着左右腿单脚跳跃,甚至一边向上跳一边自转一整圈。 方圆瞟了一眼自己身侧上楼梯都能玩出花样的清宁,淡淡地说:“算算时间,我师傅今日应该也回来了。” 清宁猛地一顿,收敛起玩笑的神色,整理衣裙,款款前行,拿出前世出席仙道大会的样子来,让自己看起来规矩又端庄,心想着:虽然我打定主意此生务必要活得潇洒尽兴,不太在意旁人的评价,但是执剑长老的斥责还是能避免就避免吧。 方圆突然问:“师妹,话说回来,为什么你每次拜见揽月师祖都如此忸捏,可别拿你那套不拘俗礼的说辞来诓骗我,你每次拜见掌门和诸位长老的时候可是规矩的很,从未迟疑。” 清宁只能讪笑,“这个嘛......" 她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索性破罐子破摔,“师姐你就别问了,我自然有我的原因,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但是师姐你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半分不敬的意思,我发誓!”她举起手摆出了个发誓的手势。 方圆连连阻拦,“哪里到了要发誓的地步,师姐自然是相信你的,有此一问只是担心你有什么心思都放在心里,没有人倾诉,再憋出病来。既然你不想说,不说就是了,师姐永远相信你。” 清宁知道方圆是在担心她又变回当年那副忧郁的样子,拉住方圆的手,轻轻晃了晃,“师姐,你真好。” 又想着“若是有一天大家知道我就是尤怜青,真不知道那会是个什么场面”,眼前不由得浮现出自己身份暴露之后,只能对着大家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的场面,简直头皮发麻,“不行,为了大家的脸面,我也得藏好了。” · 含元殿格局开阔,南北通透,并没有太多陈设装饰。与外表看起来的金雕玉砌不同,内部全部保留了原木结构。 大殿正中是一尊铜鼎香炉,鼎身颜色深沉斑驳,一看便知有些年岁了,香烟渺渺,如梦似幻。 上首端坐一位慈眉善目、鹤发童颜的老人,老人须发皆白,白发用玉冠束住,一根长玉簪贯插在发上,长眉长须柔顺垂下,身穿深灰滚牙白流云纹的衣袍,正面带笑意看着走进来的师姐妹二人,气场温和。 左侧则是一位女修士,同样作男子打扮戴冠,拢在灰色衣袍里的身形瘦削,背挺得很直,双眼紧闭,紧抿着薄唇,嘴角向下,看一眼就让人联想到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厉气逼人。 两人皆是盘膝而坐,手掐并头莲花诀,正是云华宗掌门玄清真人与执剑长老周颐。 清宁和方圆走上前,并肩而立,同时抬手低眉行礼。 “弟子拜见掌门、师傅。” “弟子拜见师傅、执剑长老。” 掌门微微颔首,道:“平安归来,甚好。此行可有何意外。” 方圆先答:“回禀掌门,我们下山后沿路向北查探,共除去妖物6只,驱鬼4处。” “唯独昨日归来时,在浮云山附近发现一蛇妖踪迹,那蛇妖修为并不高,偏偏一手结界之术极为诡异出众,我们怕她伤害村民,不敢强攻,让师妹幻作一女童的阿爹,假意被她抓住,诱骗她自己打开结界,以便我们救人。” 清宁接过话头:“我们原本谋划的是我将那蛇妖缠住,拖出山洞,师姐趁机潜入,护住村民,以防蛇妖反扑回去,奇怪的是,那蛇妖见我用了月君诀,不知为何面色大变,与我对了一招抽身就走,弟子无能,未能搜索到蛇妖逃走的踪迹。” 执剑长老闻言睁开眼睛,与掌门对视一眼。 掌门沉吟片刻,说:“斫龙阵封印松动,近来妖邪四起,不少隐匿的妖物重现世间、祸乱百姓。” 听见这话,清宁拢在袖中的手猛的一下攥紧,又强压下异样。 掌门接着说:“你们走后不久,我们便接到南境传信,南禺山突然出现大批鬿雀,泽禹、清和带人前往,前日传了消息回来,说此番鬿雀繁衍众多、已成气候,需要人手支援。” “皋阳城这边,守阵之人亦是传信说封印松动明显,邪气四散,戒律长老等人前日已经动身前往加固,人手仍是不足,我与执剑长老不日也要前去助阵。” “你二人修整一番,便去南境接应泽禹、清和吧。” 清宁、方圆应声称是。 执剑长老突然对着清宁说:“我辈修道之人,当谨言慎行,恪守门规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先祖曾言‘门生在外必得戒骄戒躁、心平气和、思虑周全、行事稳妥’。清宁,你不可再言行无状,意气用事。” 清宁一边面上恭敬认怂:“多谢执剑长老教诲,弟子一定谨记”,一边在心里暗暗想着“揽月仙 5. 服丧人静待故友逢 《天问》全本免费阅读 [] 南境,不虚山,蒲丘族祭祀殿。 横梁四柱上都是雕金砌玉,奢华异常。四周深紫色的帐幔被垂着穗子的绸带束着柔顺垂坠,折射着灯火光辉的珠帘玉幕层层叠叠,直垂到地面上。四周墙壁上描绘着大片大片的笔画,一眼望去,色彩鲜明,气势恢宏。 灯盏支架上满是长明灯,灯火通明,却不见人影。 蓦然间,珠帘微动,帐幔与烛火轻轻摇曳,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祭坛中央,他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气息飘忽不定,一会儿让人觉得他自天地初始就站在那儿,一会儿又仿佛是凭空出现。 他的斗篷宽大直垂到地面上,拢住了整个身形,尖角兜帽很深,将这人的脸遮蔽在暗沉沉的阴影里,走动间光线变化,才看见他兜帽之下还带着一张白色无脸面具。 白森森一片的面具没有任何装饰和纹样,只在眼睛的位置挖了两个空洞,空洞里看不见眼睛,只能看到黑暗且深邃的一片,显得格外阴森,白色斗篷下漏出的部分可以看出是一身斩衰重丧服,白色粗麻布,衣边断处外漏不缉,脚踏苘麻履,手持一根竹杖。 他一步一顿,缓缓走上前,一手持竹杖杵着地面,一手搭上了供奉着祭品的赤红漆木桌案,抬头看着神像。 这是一尊年代悠久的石刻神女像,神女姿态与云华宗的青玉神像一样,只是串珠手钏之上多了一片叶片状的吊坠。 神像周身弥漫着一股浓厚的历史气息,沉重又粗犷,宛如实质一般,与这座祭祀神殿低调却又细致考究的华贵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服丧人微微偏头,闭上了眼睛,屏息片刻,突然长舒一口气:“啊——我感应到了,这一脉同源的力量。” 他收回抚着桌案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好像在安抚什么人,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快了,就快了,再等等,别着急,我先邀请他们过来试一试。” “谁!谁在那儿!”守夜人从回廊下飞奔而来,一瞧,祭殿内空空荡荡,只有烛火微摇、帷幔轻摆,空空荡荡。 守夜人抠了抠后脑勺,“奇怪,难道是我眼花了,明天一定要让李老二来守下半夜,”然后打了个哈欠,斜倚在门边眯上了眼。 ...... 不远处的西山山坳,清雅的别苑坐落在半山腰,明亮的灯火在这一整片黑沉沉的山脉中格外抓人眼球。 “啊!!!!!!!!!”一声惨叫刺破长夜,回荡在山谷里。惊得鸦雀齐鸣,振翅在树梢间飞窜。 更远方的密林中,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正在翻山越岭,跌跌撞撞地逃亡。 · 南境,南禺山。 此处本应当是山清水秀、美景如画之地,这时却一片狼藉,河滩乱石上全是飞溅开的血迹。 众多云华宗弟子将一群村民护在中间,与低空疾飞而过的鬿雀打斗—— 鬿雀,喜好吃人的凶兽,外形像少了鸡冠的公鸡,全身长着赤黄交杂的羽毛,一颗白色脑袋,粗壮的利爪却像是老虎,“虎爪”连在“鸡身”之上,显得极其不协调。 云华宗众弟子一边对敌一边还要留心护着身边的百姓,一时之间左支右绌,稍有不慎就被鬿雀的利爪挖去一大块血肉。 为首两人正是沈清和与萧泽禹。 沈清和丹凤眼、柳叶眉、鼻梁高挺,面有冰雪之色,气质出众,挥剑厮杀间眉目凌厉,更显得寒气逼人。 萧泽禹天生一双多情桃花眼,此时眉头紧锁,尽是焦灼、不见情意。 沈清和见局势僵持下,伤者越来越多,扭头对身边的萧泽禹说:“掩护!”接着竟然收剑回鞘,纵身一跃,直直朝着迎面而来的一大群鬿雀飞去。 萧泽禹大惊失色,表情夸张,一对眼珠几乎要逃离眼眶:“冷静啊师妹,冷静!不要激动啊啊啊!” 沈清和身在半空,左手掐阳雷,右手掐阴霆,看准时机,两手相合,左雷右霆诀,合而成局,雷霆相合!阴阳激剥! “轰——” 暗紫色的雷霆轰击之下,雀羽翻飞,大片鬿雀被炸翻在地,脚爪抽搐,零星几只没有被雷霆击伤的鬿雀也迅速逃离。 一击毕,沈清和也灵力衰竭,落回地面,单膝跪倒在地,强压下脏腑间翻涌的气血,粗喘着气。 正在众弟子都松了一口气时,沈清和身侧一只倒地的鬿雀竟然睁开了眼睛,一声怒鸣,张开狰狞的利爪扑来。 “师妹!小心!!!” “噌——” 白色长剑呼啸而来,穿过鬿雀的羽翅,将它牢牢钉死在地上。 鬿雀悲鸣一声,扑腾了几下,再无生息。 河床另一侧,一道黑色身影乘风而来落在树梢上,像一片轻飘飘不受力的羽毛。 那黑色身影一招手,长剑自行抽离鬿雀的身体,不染一丝血迹,剑光一闪插回他左手上的剑鞘。 再一晃神,这身影便已飞跃河床落在近前。 来人身披三重衣,最外层玄色衣袍满绣暗纹滚银边,衣带向下垂的很长,直垂到脚踝,衣摆下襟则是与地面平行,宽袍大袖,褒衣博带。 再加上那一张脸生得极为出众,天庭饱满,剑眉星目,气质温润如玉,秘银质地的发冠端正,虽然身披一身玄色却不会显得过分阴沉,整个人安静地站在那里便是大写的“风骨”二字。 萧泽禹先是一怔,接着顿时喜上眉梢,“哎呀呀,原来是林兄,林兄,你可来的太巧了,多年不见,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见了,你这风姿真是越发出众了”。 说着,他走到林言身前,伸臂、翻掌,用一种介绍邀请的手势对着林言上上下下比划了一通,“瞧瞧,这卓绝的剑术,瞧瞧,这飘逸的身姿,真不愧是世家模范、我辈楷模!” 林言早已熟知萧泽禹的咋咋呼呼,不敢对他的话过多应答,以免他拓展延伸下去,仅仅行礼招呼:“沈师妹,泽禹师弟。” 沈清和颔首回礼,道一句:“多谢。” 萧泽禹将手中的长剑转了个剑花,继续单方面的热情追问:“林兄啊,你怎么孤身一人出现在这儿,林家主呢?还有林世叔?还有...” “萧师兄!”沈清和突然开口,打断了萧泽禹,她真怕萧泽禹继续说下去会查户籍似的挨个将林家的活人全问一遍,也许......连灵兽也要问到。 萧泽禹摸了摸鼻子,讷讷后退半步,然后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直直地望着林言,眼睛里写满了“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林言面容温和,说:“我此番是随父亲前来南境,父亲来访友,我闭关多年不曾出门,便随他一起。听闻附近鬿雀作祟,便来查看,没想到遇上了你们。” 萧泽禹麻利地接话:“我们是专程来除鬿雀的,没想到捅了鬿雀窝了,那叫一个铺天盖地啊,密密麻麻一片,我们还要护着这些村民,手忙脚乱的。”< 6. 设阳谋邀君入棋局 《天问》全本免费阅读 [] 窗外正有几丛竹柏微微摇曳,安稳又闲适,细细的竹梢摇着摇着,摇乱了他的思绪,他只觉得自己的魂魄好似也离开身体顺着窗棂飘了出去,飘回了十六年前。 然而,就在林言的心绪因为十六年前的回忆而千回百转之时,五十里外的一个山村,一位普通的母亲,正在因为残酷的现实而肝肠寸段。 · “啊啊啊!饶了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啊啊啊!”年轻的小姑娘躺在地上翻滚着。 焦灼的母亲在一旁手足无措:“红叶,红叶,你怎么了?红叶,你别吓唬阿娘啊?!” 红叶嘴里不停地尖叫着,呼喊着,“好疼啊,好疼啊,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饶了我!!!” 可是从外表看来,她只是头发和衣衫在地上滚得凌乱,没有一丝伤痕。 刺耳的尖叫回荡在夜空中,屋外,村落里其他人间屋外都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最终却没有一个人走出家门。 屋内,妇人狼狈地扑倒在红叶身上将她按住。 红叶无法再滚动,就猛地抬起上半身剧烈挣扎,两腿狂蹬,双手挥舞着想要将妇人掀开,可是虚弱的小姑娘挣不脱操持农活强健有力的母亲,一口气松懈了,上半身就要直挺挺地倒下。 妇人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垫在女儿的脑后,生怕她磕到脑袋,然后从一旁找来麻绳,将女儿的手脚绑住、扶到床上躺下,然后翻出家里的碎布头细心地塞进麻绳与皮肤之间。 她刚做完这些,红叶的脸突然迅速变红,身体也滚烫起来,紧接着,散乱的头发开始奇异地一绺一绺逐渐变白,脸上也出现一条条皱纹,皮肤松垮下垂。 “红叶,红叶,你怎么了,我的老天爷啊!”妇人快要崩溃了。可是红叶没有任何反应,仍旧是断断续续地痛呼哀求。 妇人跌跌撞撞的撞出家门,跑到隔壁家的篱笆前,无助地呼喊:“王叔,王婶,帮帮忙啊,我家红叶出事了!” 屋内没有人应声。 妇人继续跑到下一家,下下一家,仍旧没有人应声...... 她绝望地回到家中,发现红叶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皮肤上出现了一块块的老年斑。 她伸手抚上红叶的脸,无助地痛哭,“我的女儿啊,有没有来救救我的女儿”,抹了一把眼泪,跪在门口连连磕头,“救救老天爷保佑,求求老天爷开恩啊,有什么事都冲着我来,放过我女儿,求求了。” 她叩拜的是无尽的夜空,是天上的明月,是无影无形的虚妄,是走投无路下的精神寄托。 一阵风悠悠吹过,服丧人乘风而来,落地无声。 妇人怔愣了一下,接着双眼一亮,膝行挪动向前,更加用力地砰砰磕头,“仙人,求仙人救救红叶,民妇愿折寿十年,不,不,民妇以命换命,怎么样都可以,求求您救救红叶。” “此处向南五十里为南禺之山,云华宗弟子在此处除妖,去求,她们一、定、会、帮、你。”一字一顿悠悠说罢,服丧人眨眼间消失不见。 妇人怔愣了数秒,喃喃重复:“南禺山,南禺山”,然后冲回女儿床前,即使明知道红叶根本听不进去,她仍是固执地交代,“红叶,娘去求仙人回来,你要乖乖等着娘回来知道吗,娘知道你一定会听话的,你一直都懂事的很”。 说罢,妇人掩上门,朝着唯一的希望踉跄奔去。 五十里是她唯一的女儿生与死的距离,即使是孤身一人,即使是翻山越岭,走投无路的母亲也会迸发出无尽的勇气。 · 第二天,日偏东南。 林言刚一走近客栈大门,就听见了萧泽禹的声音:“师妹,我们先选菜吧,林兄查验完东南方位,差不多也该回来,忙活了一上午,我快要饿死了,我今天要点两盘清蒸鱼。” 林言暗自失笑,想着:“泽禹师弟这张嘴啊,明明业已辟谷,图一图口腹之欲就罢了,怎么就夸张到要饿死了。”同时体贴地加快脚步,以免旁人久等。 下一秒,他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萧师兄,你这张嘴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夸张,你一个修仙辟谷之人,如何能被饿死。”清宁啼笑皆非的声音传来。 林言失神地站在门外。 清宁的声音明明是从三步之外的客栈内传来,他却觉得声线飘渺,捉摸不定,像是跨越了十六年的漫长时光。 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被清宁的一句话牵动着呼啸而来,裹挟着旧日的喜悦、悲痛、忧惧和酸楚,以万钧之势搅动情绪的巨浪,牵动着他一颗心忽而飘飞向上,忽而重重的下坠······ 林言站在原地回味着十六年前那些浓墨重彩,咀嚼着十六年缺席的遗憾。 五千八百四十多个日日夜夜啊! 他恨不得直接冲进门去,面对面直白地向清宁诉说他的思念,他想对清宁说:“师妹,十六年不见,我好想你,日日夜夜都在想。” 可林言终究只敢在心里想一想。 十六年过去了,萧泽禹说,师妹性情大变。 他在师妹的人生里缺席了十六年,时间和长久的离别助长了他的爱意,却消磨了他的勇气,十六年阴差阳错没能说完的话,如今的他已经不敢说了。 少年人的感情毫无保留,却也显得那样沉重。 爱让他怯懦、让他卑微,让他小心翼翼。 修仙之人一生数百年,百年间能看见太多的风景,清宁愿意相信他的一见钟情吗? 他在云华宗学剑与清宁相处的时间不过大半年,清宁能相信短短半年他会有如此浓烈的感情吗? 若是贸然行事,唐突了师妹,只会惹人厌烦,感情之事需要徐徐图之,他可以先做好值得亲近的林言师兄,他可以等,等到自然而然,等到水到渠成...... 林言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满腹衷肠亟待倾诉,却又情怯难言,只能佯装出平常无事的样子,平常地将衣物整理到一丝不苟,平常地将佩剑扶正,平常地摆出世家 7. 会南境把酒话片羽 《天问》全本免费阅读 [] 待沈清和也查探完西南方位归来,客栈小二帮忙在客房内摆了一张八仙桌,五人围坐。 原本落座时按长幼、主客的惯例,应当是清宁与沈清和共坐一方。 只是沈清和刚要坐下之时,看了眼对面的林言,默默走到了方圆身边,静静地盯住大师姐...... 沈清和:“......” 方圆:“啊,沈师妹,你想和我挨着吗,坐吧坐吧,咱们一起。” 于是席面便成了清宁与林言对向落座,方圆与沈清和坐一方,萧泽禹独坐一方。 不同于昨日萧泽禹一人的独角戏,今天气氛明显活跃很多。 清宁端起茶杯对林言说:“今日以茶代酒,敬林师兄一杯,我醒来之后,师傅已将当年凶险尽数告知于我。若非林师兄护着我拖延时间,林伯父及时赶到施以援手,我怕是早入轮回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林言忙道:“师妹此言,我愧不敢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若是眼见师妹蒙难我却袖手旁观,那我算什么修行之人。” 方圆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讲客套话,说:“好啦,你们二人就不要谢来谢去了,这是多年不见,彼此生分了。” 萧泽禹则是两手一拍,附和道:“是啊是啊,总在那儿谢来谢去多没意思啊,重在当下,关注眼前,看看你们面前的佳肴!大家都不心动的吗,你们都不动筷子,我都不好意思先吃了!” 方圆哑然失笑,说:“好好好,大家都动筷吧。” 萧泽禹点点头,说:“哎——这才对嘛。边吃边聊,怎么能瞪眼看着,坐这儿干聊呢。”说着,目标明确地伸手夹了一块他挚爱的鱼肉,“嗯——唔唔唔!这个鱼肉好好吃啊,鲜嫩可口!当真是人间美味!师妹你快尝尝。” 其他人哑然失笑,这个萧师兄/师弟啊..... “哎,你们笑什么啊,大师姐,你快尝尝。”萧泽禹说着就要给方圆挑上一块。 方圆连连摆手阻止,道:“多谢萧师弟,不过不用了。” 萧泽禹说:“大师姐,鱼肉不会让人长胖的,你就稍稍尝一块儿,脸也不会变得更圆的。” 方圆:“......” 清宁等人:“......” 若不是大家知道萧泽禹原本就是这么一副迟钝单纯的性子,怕不是以为他是在阴阳怪气。 遥想当年尚未辟谷之时,方圆曾干过一件“大事”—— 方圆借闭关“悟道”之名将自己关在房内,足足20日只喝清水,力求在这场与婴儿肥的战斗中压制敌手“改头换面”。 然而二十日僵持之下,方圆手足纤细、肋骨突出、眼冒金星。 婴儿肥却死守阵地,丝毫不见败退之势,方圆只能在腹中一片“叽咕——”之声与天旋地转中缴械投降。 又以数十日不油不腻不刺激的清粥小菜,犒劳自己劳苦功高的肠胃主将,恭敬承认婴儿肥“大能”在她这副皮囊上至高无上的主导地位,与其握手言和。 众师弟妹知晓前因后果,啼笑皆非之际,也知道大师姐唯恐自己不能服众、不受师弟师妹们信赖的心思,心中感动,倒是待这位大师姐愈加谦和有礼了。 “我说泽禹师弟啊......”方圆无奈扶额,刚刚开口,被楼下一声惊呼打断了下文。 “师兄!师姐!出事了!快来!” 清宁等人一惊、迅速起身下楼。 大厅中一片嘈杂之声,纷乱间只听见断断续续几句“您别这样”“您快起来”,其中夹杂着一道呕哑糟咂的苍老女声“求求仙人,大慈大悲”。 此次跟来的数十位云华宗弟子站成了一圈,将一位妇人团团围住。 弟子们都弯腰躬身,想要将这妇人搀扶起来。 可那妇人好像没有看见周围伸出的手,只一味地磕头,嘴里不停念着:“求求仙人,求求了,求求仙人,救救我女儿吧。” 方圆上前几步蹲下,伸手温柔地拖住妇人磕向地面的头,轻唤:“大娘,大娘。” 可妇人依旧是双眼无神、神思不属,重复着求救的话语。 方圆于是跪下膝行几步,双臂环过妇人的腰,将妇人揽进怀里,手掌轻拍她的后背,口中轻声道:“没事的,大娘,我在这儿呢,没事儿,别害怕,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不好,你不告诉我,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你呀。” 那妇人终于停下来机械的磕头和语句颠倒的求救,只是把头深深埋在方圆的颈旁,抬起手紧紧攥着方圆的衣袖,仿佛抓住的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谁伤害了你女儿,我帮你杀了他!”好似沁了冰雪的声音一响起,大厅内仿佛一阵寒风无端刮过,连温度都仿佛下降了三分。 一众小弟子不由得看向突然开口的沈清和,讷讷不敢言。 不愧是惜字如金的冰山美人沈清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开口就是平地一声惊雷。 就是这杀气也着实重了些,不像是戒律长老的徒弟,倒是有执剑长老的 8. 敏清和援手慈母心 《天问》全本免费阅读 [] “我家红叶前日里去山上挖药材,不知撞见了什么脏东西,魂不守舍地回来,篓子镐头都丢了,嘴里一会儿念着‘饶了我’,一会儿又喊着什么‘去死吧’。” “她还在高烧,浑身滚烫,脸也通红,嘴里一直喊着‘好疼啊,好烫啊,我不敢了’,就这样一直烧着不退。” “然后...然后她就...她头发就开始一绺一绺的变白,脸上全是褶子,还有斑,我的天爷啊,红叶她才14岁,变得比我还要老啊,这是在往我的心口上插刀子,这是在割我的肉啊!” 一众小弟子们都被她的情绪感染,看着她这幅样子红了眼眶。 就连情绪从不外漏的沈清和都攥紧了手中的剑。 大娘说着说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揪着心口上的衣服嚎啕大哭。如果不是方圆一直在旁边扶着,只怕她早已经瘫倒在地。 大娘的身体顺着椅子边缘下滑,膝盖一弯就又要跪下,“求求各位仙人去救救我的女儿吧,她现在还被我绑在家里,她还在等着我,求求仙人了”。 方圆急忙伸手拉住她温声安抚,又从乾坤囊中拿出伤药帮她处理额头、手部的外伤。 清宁刚要开口说话,看着扯着方圆袖子流泪的大娘,犹豫了一瞬。 想到大娘听见之后恐怕会情绪更为激动,于是改为传音入密之术,将其余四人拉入法阵之中,说:“单是听大娘描述的特征,很难判断红叶姑娘究竟是遭遇了哪种情况。” “精神错乱、举止癫狂,但是本人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性,有可能是恶鬼作祟、也有可能是被妖物迷魂一类的法术困住、甚至是一些修为高深的修士施展的致幻之术也能产生这样的效果,只是这突然急速衰老......难道是借寿之术?” 林言同样传音道:“小师妹说的不错。只是有些疑点,她是怎么做到知道我们的行踪并且恰好找上门?” “而且,大娘说家中就只有她和红叶姑娘相依为命,那么现下这种情况,大娘怎么会选择将红叶姑娘留在家里,自己一人出门,难道不担心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红叶姑娘发生什么意外?为什么没有选择带上红叶姑娘一起来。” 萧泽禹大大咧咧的声音插进来:“还不是因为咱们云华宗名气大呗,她肯定是听人说有云华宗弟子在南禺山除妖,就一路奔波而来,紧赶慢赶,哎呦,正好赶上我们了。” “至于放红叶姑娘一个人在家,这不是因为大娘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看看她这个状态,估计根本就想不到这么多。” “还有你说的带着红叶姑娘一起来,林兄啊,你再看看大娘那手,那腿,那衣服,估计差不多是爬过来的了,你说的办法难度也太高了点吧!林兄啊,你是被小师妹受伤的事情吓到了?怎么风声鹤唳的,每天找咱们云华宗求助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不要什么事情都想那么多,很累的。” 林言沉吟片刻,回答道:“泽禹师弟此言确实有几分道理。” 萧泽禹立马打蛇随棍上:“不是有几分道理,是十分有道理,相当有道理。” “先帮忙!”出乎意料的是,沈清和竟然主动表示了自己的看法,虽然只有短短三个字。 清宁说:“沈师姐说得对,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去。若是有人刻意引诱我们前去,要查清对方身份、意欲何为,我们得走这一趟;若是无人引导,单纯为了救人,我们也得走这一趟。” 说罢,清宁突然侧身拍了拍林言的肩膀,朝他眨巴一下眼睛,单独向他传音道:“安心呐,林师兄,不要多思多虑,处处小心。” “现在的我可不是十八年前任人宰割的小羊羔,正好这次换我护着你啊。管他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林言温柔一笑,说:“好,那师妹可要保护好我,到时候我在一边给师妹掠阵。”没有人注意到,林言的耳朵逐渐泛红。 清宁被林言的笑意晃了眼,恍惚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她也形容不出来,只是将拍过林言肩膀的手收回袖子里,搓了搓发热的手指,心中默念:投胎转世!新的开始!这是另一个人,冷静!冷静! 另一边,方圆在温声安抚大娘的同时,默默聆听清宁等人的传音,听到此处,牵过大娘的手握在自己两手之间,张嘴正要向她解释。 沈清和突然上前,直直地站到大娘身前,问:“在哪儿?” 大娘:“......?” 沈清和说:“你女儿,你家,在哪儿?” 大娘先是呆愣,然后狂喜:“就在五十多里外,挨着蒲丘城,不远不远。” 沈清和:“指路。” 又扭头对清宁等人说:“先走一步。” 清宁等人眼看着沈清和一语说罢,左手揽过大娘的腰,右手掐诀,御剑而起,“嗖——”直接没了踪影。 其余众人:“......” “沈师姐真是行动如风啊!”萧泽禹仰头看着沈清和飞身离去的身影感叹。 方圆迅速回神,急忙道:“小师妹,你们先去追沈师妹,我留下安顿好其他师弟师妹,传讯回禀师父,随后便到。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切记切记!” “不行大师姐,你独自一人赶来会无人照应。我和林师兄去追沈师姐,泽禹师兄留下和你同行。”清宁说。 “好,就按你说的办。”方圆没有拒绝。 清宁与林言各自召出灵剑,循着沈清和留下的灵光轨迹朝着蒲丘城飞去,两人最后在蒲丘城外五里处的一个小村庄落下。 大娘的家在这处村庄的最边缘,篱笆栅栏围出一个小院,门旁一颗桂花树,黄色的小花结出了满树芬芳。 一间主屋,一间耳房,耳房门边堆着杂乱的树枝木柴,晒着几个装着药材的簸箕,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勤劳持家。 主屋的门此刻正大开着,站在院外视线正正地看过去,能看见沈清和的一角蓝色衣裙。 篱笆外此时正零零散散围着一些村民,估计是刚刚沈清和带着大娘回来时吸引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