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 1. 第一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 江州.滙渠,府县第四等中贫区,大宁武皇帝收回后,尚未来得及改制发展的僻属地。 也是江州整一片临海区域,唯一背水靠山的贫瘠地,百来年发展都不曾发展到的地方,缩脚在大宁版图最靠海,却吃不到海利的一块凹山盆地。 崔氏是这片区域最大的土老财,整个滙渠县有六十的土地都掌握在崔氏族人手里,而这一辈的崔氏族长,叫崔闾。 人送别号,崔锣锅。 倒扣的锣锅,只进财不出币。 蛋数着吃,饭裹不紧筷的一戳即倒,油按滴数,锅净的能照脸。 就抠,抠的整个江州闻名侧耳,想从他身上扒拉出一个铜子,那跟直接要他命般。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半辈子没叫人占到便宜的名声,可不是空穴来风。 怎么说呢? 妾知道吧? 举凡有俩小钱的人家,妾都是彰显男人实力的附属物,后院不养上两个,都不好意思出门交际,哪怕是典个短期的妾装一装门面,他都不舍得浪费这个钱,以及后续附加的米面。 因此,他不仅自己不养妾,连儿子们的后院里,也不许养妾,胆敢多费他一碗米去养这等令身体舒畅的玩物,他就敢把人提溜出门,光秃撵走。 最有力的证明人,就是他自己的亲弟弟,如今的崔二老爷,在未与他分家时,就为一妾被打出过门,后尔分家产时,还为了那一妾所耗费的米粮而争吵打闹。 如此经年,他膝下所出的三子,俱都只有一妻,所有子孙皆为正室所出。 家风如此,按理他家儿孙是最好说人家的,然而,除了次子高攀,长子和幼子都是低娶,连一对长相□□的女儿,都未能嫁得江州上等人家,尽皆因嫁妆且薄的原因,不被高门看好。 崔闾四十有八,幼子娶妻半载后,他于同年丧妻,因为一副厚棺超了预算,而心生愤懑郁郁于心,找茬与操持母亲丧仪的长子口角两句,于半夜脑风昏厥。 至此,昏迷近半载。 大宁宣和二十年秋,江州滙渠县崔家大宅,崔闾的长子崔元逸,正跪堂中,接受族中亲老的审问。 “你母亲的寿棺,明明早定的是一副核桃木,怎么到了临下棺那天,就变成了大叶紫檀?你到底透支了多少钱财,才气得你父亲脑风发作,至今不醒?元逸,你怎地如此不敬不孝乃父?” 声嘶力竭者正是崔二老爷崔固,义正严辞的来为其兄发声讨理,摆着长辈威风。 堂下崔闾的三子两女皆板着脸默声不言,长子崔元逸更表情木讷,一语未出,任由其直指面门,倾盖罪名。 崔二老爷仿如青天在世,对着左右族人耄老,挥舞着手臂道出目的,“如此气昏老父的不孝子,如何能继任我族族长之位?各位兄弟叔伯,依我看……” “依你看要怎样?” 明火照映下亮如白昼的崔家正堂内,人头济济,族老连同来看热闹的族人塞满了整间堂口,留给狭窄的门逢只剩一人宽,崔闾体弱,纯靠着两边下仆搀扶才到得厅堂,硬挤是挤不进去的。 好在他来前用了一碗炉上早预备着的参汤,又停在门廊下喘匀了两口气,这才能提了一口中气,不堕往日威严的断了正在慷慨陈词的崔二老爷话,一语震的堂中诸人扭头瞪眼,不可置信的纷纷望向他。 崔闾挥开左右搀扶的下仆,裹紧身上褐色狐裘大氅,在瞬间敞开的,去往正堂中直道上,挺胸拔肩,一步一步的进到了堂前正中座前。 怔愣在上座的崔固,被大哥盯的后脊梁发麻,半晌动弹不得,声音更卡在喉咙里嗬嗬的不上不下,显然是惊吓多于惊喜,那声大哥硬没挤出来。 崔闾眼睛微眯,刚醒过来尚带病气的脸上,有比往日更阴沉的神色,久病瘦削的侧颜更显刻薄阴诡,盯着人看就如鬼魅附身,叫人浑身发麻,恨不能拔脚就跑。 这从他进门起一路过来,瞬间散开,空出一片地的族人举止中就能看出来,他吝啬刻薄乖戾的名声只盛不衰,哪怕久病孱弱,凭往日的威严也能叫人不敢反抗。 “怎地?这位置舒适,竟叫你座不能离?” 一语双关,正戳中崔固心思,惊得他如兔般弹跳而起,恐慌如跗骨之蛆,忙忙摇手慌乱解释,“没有、不是,大哥,我……我……” 崔闾根本不等听他讲完,转身就坐进了让出来的首位高席上,对着自他进门起,就从两边座椅上站起身的族老,以及束手而立的族人道,“这是来给我送终的?怎的都空着手?丧仪都上了么?上了多少,账目呈上来我瞧瞧。” 一屋子人哑口,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简直伫立难安,本就空出一片的堂间,瞬间又空了一片,所有站着的族人跟贴饼似的,全贴上了墙角,眼神游移,俱都不敢跟眼神巡睃过来的崔闾对上。 这嗦完骨头还啃髓的崔锣锅,竟连自己的丧仪都要看,别说他们根本没上,就是上也不该是他个丧主能看到的。 不对,满天上地下,也没有能亲自查看自己丧仪的鬼,这崔锣锅莫不是在地下没收到自己的丧仪,硬是气活了过来亲自要的吧! 哎哟,哪个丧门星来报的说,崔大老爷没了的? 这不活的好好的么? 娘皮,好吓人,比往前更吓人了喂! 腹诽的族人不敢抬头,吓没了半条魂的崔固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膝盖一软,咕咚一声就跪了下来,哆嗦着声道,“大哥,你没事啊?” 崔闾眼皮子都不带扫他一下的,走这一小截进门的路,已经耗光了他的气力,他抬头往堂下瞥了一眼,伺候了他半辈子的崔诚立马捧了个托盘近前,小声道,“老爷,炉上参汤一直吊着,是库里的那根传家宝,大少爷亲自守着熬的。” 崔元逸仍垂着头一言不发,他身后的弟弟妹妹也不敢出声, 2. 第二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 崔闾自然清楚自己脑中风是怎么回事。 虽然崔固用心险恶,可有一点他说对了,自己还真是因为给老妻的寿材超额了气昏厥的。 崔元逸孝子心使然,愤慨老父的吝啬,在寿材的选择上,便瞒天过海的用了上等的紫檀木,等崔闾发现时,老妻已经被装裹进棺,再调换已经来不及了,他替自己都没舍得准备上紫檀木,又怎么舍得给老妻准备?下完葬后就找了长子问话,父子俩话赶话的就吵了起来,崔闾半辈子说一不二,陡然被长子如此顶撞,当然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当夜咬牙切齿的睡下后,就再没能起得来。 只这是他们父子二人的矛盾,并不容旁人来指手画脚,更别提还想借题发挥,来抢夺他的地位家财,崔固算是踩了他的逆鳞,打死他两个耳目算是小惩,后头且等着他的手段。 崔闾冷笑,“我儿替母择一副紫檀木棺,是为孝,我妻秦氏是为我崔氏一族宗妇,有享上等寿材之资,应为举族之孝,你们个个为自己的身后事,暗里准备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怎么到了吾妇这里,便一个个不曾提及?害我深陷迷障不自知,若非我儿元逸点醒,我又怎知自己办错了事,薄待了吾妇,尔之宗妇,崔氏宗子之母,难道还配不上享用一副上等的紫檀棺木?” 啪一声碎响,崔闾将手中喝光的参碗砸在地上,阴郁的双眼沉沉扫视向众人,直逼的人躲闪逃避,侧身退却,崔固的脸上更被碎裂的瓷碗划出血痕,却愣不敢抬手擦一下。 其实众人更多的是被他话里的意思震惊到了,一直低着头不曾抬眼的崔元逸震动着双臂,不可置信的直起了身,嘴唇颤动,喃喃道,“父亲……” 连同他身后的弟弟妹妹们都不敢相信,从来不会说自己有错的父亲,会当众承认自己的错处,一时都怔愣的无法言语。 崔闾却并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更不理会长子崔元逸的呢喃,直接宣布道,“从今起,崔家大宅所有事务,正式交管由吾儿元逸主理,连同崔氏宗族一应事务,皆由他处置腾挪,我身体未愈,无法主理族中事务,他既为崔氏宗子,也已过而立之年,该是时放手掌事,历练人情,尔等往后所为,皆保管找他即可,无须再事事予我报备。” 崔元逸瞬间红了眼眶,一头顿地叩出一声响动,“父亲,儿子顶撞了父亲,是为不孝,儿子无颜……” 崔闾不接他言,而是垂眼盯着血黏了满脸的亲弟弟崔固,“你,从今往后不准再踏入我家大宅半步,尔妇无德,在长嫂宗妇入殓期间四处挑唆,搅扰的我家宅不宁,罚其祠堂偏厅禁闭半年,后逐出族地,另寻宅院安置,死后不得入宗祠。” 一声悲呛从外面传出,没等声音近前,就被人拦在了外面,崔固前后张望,手足无措,一边想阻止仆从拦人,一边又想回头寻大哥求情,却只听上首处的声音再响,“若非看在她为你生儿育女的份上,这样不安分的搅家精,为兄早以族长之名代你休之,能容她寻一处院落安生,便是为兄对你夫妇二人最大的宽容,崔固,你一辈子的前程,就葬在此女身上,临到老也看不破她这般低劣的手段,幸而柏源没长在你二人身边,如此,你二房倒也后继有人,你若还放不下她,为兄也不拦你随她去了,二房此后便交由柏源掌理,中馈交由柏源媳妇主持……” 说话间,就有一男一女从门外缓步而来,距离主座正中席位约丈远的地方停步,齐齐跪倒在地向着停下话音的崔闾行礼叩头,“多谢大伯宽恕,侄儿(侄妇)代父母谢过大伯,此后我二人定约束家小人口,不使他们生口角惹事非。” 崔固傻了,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怎么眨眼间自己夫妇二人就成了被驱逐的对象,连家主之位都被移交了出去,他慌忙用眼找寻自己在族中的盟友,却不料对方连眼神对视都不与他对了,避着他将头扭去了一边,他焦急的又往族人中间去寻,却没一个肯出声帮一帮他。 崔闾向来行事果决,手腕狠厉,眼皮子底下从不容别人翘脚,此回他若真死也就算了,偏他又一气回了魂活了过来,如此,敢在他地盘作妖的魑魅魍魉,定然是要个个揪出来斩杀干净的。 崔固夫妇不过是头一茬被挑出来杀掉的鸡,后面的猴们且得等着挨个结算。 谁也跑不了。 深知他脾性的宗老族人皆禁声不语,连他醒来现身人前的恭贺都忘了,只恨不能立刻脚底抹油溜出此地,好叫他们将心里的紧张松懈出去。 妈吔太可怕了,从前就阴沉可怖的犹如地底阎罗,一张紧抿的薄唇里总感觉有排尖尖的牙齿等着吃小孩,现在病过一回,人消瘦的宛如一根柴棒,大氅披在身上晃的空荡荡,感觉内里能藏几十斤人头肉骨,下一瞬就会被抽出来送进嘴巴里嘶咬咀嚼。 “哇~爹,我要回家!” 终于,有受不住,又不小心对上崔闾眼神的小孩吱哇乱哭了起来,却又一把被身旁大人捂住了嘴,着急忙慌的往外挪。 崔闾缓缓从首座上起身,一手搭着身旁的崔诚,与两排站列整齐的族老点头,“秋收将至,族田的收息以及大宅名下田亩的租粟,我会一并交由元逸主理,依傍着族息过活,却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今秋息田那边就不设福减了。” 所谓福减,就是收成达标后的奖励,或多或少都会借着这个由头,多分派些米粮给基数庞大的族人们添些嚼用,是许多人家张眼盼望的好事情,一年也就一回。 崔锣锅可不是个大方人,更也不是个慈悲菩萨,这个福减还是早前太夫人设下的,多年前自太夫人去世后,就有传言崔锣锅想抹了这项善举,只一直也没找着名目,好嘛,这回可算是有理由了。 不敬族长,眼巴巴的一个个来盼着等着族长咽气,就这?还想吃福减粮? 作梦! 体会出这层意思的族人们,一下子躁动了起来,这意味着他们从这个门里出去,就要接受基数更庞大的族人,口沫横飞的指责 3. 第三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 崔元逸被他父亲盯的发毛,又加之半年前顶撞父亲造成的后果,愧疚加后怕,一时更头低的不敢抬,其余姊妹兄弟更大气不敢出,连最小的孙女都紧抿了嘴缩在大人怀里,视上首的家主如洪水猛兽。 崔闾三次醒来的时间长短不一,但有崔诚这个耳目,家宅里这半年的变化他都清楚,长子的表现在以往的他看来,是哪哪都不足,总嫌弃他行事缺乏果断,太妇人心,手腕稚嫩,管人管事不到位,容易被底下人捏住性子掏走家财。 可梦里崔家仅剩的那根血脉,却是这个长子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恩惠保下的,他甚至记得当时为了那点子钱财,生罚了长子去祠堂跪了三天。 崔闾眼神落在长子的膝上,跪已经罚过了,就是他们父子起冲突的前几天,调换寿材与白送人钱等两桩事并起,才有了二人对钱财处事之争的口角。 崔元逸被父亲盯的愈加紧张,双手撑着膝头额角渗汗,喉头滚动间更觉口干舌燥,偏却一声也发不出,更不敢抬头与老父亲对视。 “把头抬起来,告诉为父,刚刚若非为父出现,你要怎么应对你二叔和族老们的逼迫?” 一开口,仍然延续了往日考教的口吻,哪怕崔闾自觉收敛了很多,可听在诸人特别是崔元逸耳里,跟暴风雨前的平静一样,带着可怕的压迫感,和随时降临的惩处,紧张急促的氛围充斥满堂。 崔元逸这半年也受折磨的不轻,日夜守在床前不说,还要处理家宅事务。 父亲一倒,他往日感受不到的治家压力扑面而来,也终于领略到了因为钱财而生的各方手腕,半年,不说收成进项,他连持平都做不到,大账上面甚至出现了斥字,至于族里,牛鬼蛇神天天来打秋风的,更摆脱不了,又有着气死老父的罪名盖着,让他直接在族里失去了话事权。 崔元逸终于懂了父亲在面对族人时的那种凉薄,曾经被他斥为冷血无情的背面,都有着一群吸血啃髓想不劳而获的同族。 他不说话,倒是叫老二开了口,崔仲浩,小他大哥两岁,也是育有两女一子的青年人。 “大哥心中有愧,宗子肯定是做不成了,但我可以做,二叔来前我们就商量好了,他直接把位置让我就好。” 崔闾移眼转向次子,这个长相继承了他亡妻的儿子,有着一张白面团似的福气脸,任何时候都笑眯眯的,看着极好说话,事实也确实是他最得外人缘,有一帮舞文弄墨的秀才童生跟后头奉承。 可在那个梦里,这才是最像自己的人,兄弟分家后,只他守住了家财,并对长兄幼弟一毛不拔。 崔闾望着他,语带玩味,“你打小与你二叔亲近,就没想过替你大哥和二叔当个中间人,调和转折一下?” 崔仲浩愣了一下,马上道,“有的,可是二叔说大哥的行止确有违孝道二字,强登族长之位恐不能服众,儿子这才想以身替兄,受了这份苦累,父亲知道的,儿子不善庶务,便只当个傀儡木桩,届时真正当家作主的仍然是长兄,于目下来说最不伤筋动骨,也最合适。” 崔闾望着侃侃而谈的次子,垂眸遮了眼底的冷光,淡声再问,“所以,你二叔在堂前唱的那出,在你的推测里,都是为你作嫁衣?助你成事?” 崔仲浩刚想点头,突然被直射过来的目光钉住,身体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他终于反应过来父亲这句话后面隐藏的意思了。 联合外人欺压欺辱长兄,这比他们兄弟两个直接争家产还严重。 二叔再亲,可从他与大宅分析别产时起,就是外人了。 瞬间他就一个头叩在地上,砰一声响砸在众人心上,让反应迟钝的人身体都跟着抖了一下,只听他急急申辩,“父亲,儿不敢,儿绝没有那个意思,是……是大哥先这么提议的,儿先是不肯,后来为了保住大宅保护家小,这才勉强同意了的,大哥、大哥,你替弟弟解释一下,大哥?” 崔元逸垂眼也跟着叩了一个头道,“是的父亲,是儿子先找的二弟,想推他出来保全大宅,儿子名声已毁,确实已无资格担任宗子之位,二叔一直视二弟为己出,想来不会与之翻脸,由二弟出面当能安抚住他。” 崔闾哼一声笑了出来,声音陡然阴沉,“崔元逸,为父给你一次机会,说真话。” 崔元逸被崔闾带在身边教养三十年,早对父亲的各种语调所代表的意思明析,尤其是自己被连名带姓叫大名的时候,便代表着父亲洞析一切,给他一个辩真抵罚的时机。 可背后牢牢盯着他的目光,让他没办法张嘴,二叔可以被定义为外人,二弟却不是,无论他揣度出了什么样的意思,在事实未成之前,都不能成为兄弟阋强的箭靶。 他不能把二弟推出去直面父亲的怒火。 崔元逸紧咬着腮帮子,低头一声不吭,而他侧旁的崔仲浩则暗里的松了口气,背上冷汗津湿了衣裳。 多日上头的脑袋终于清醒了过来,望着大哥的后背面容复杂。 他怎么能忘了,他这个大哥可是由父亲一手带大的,他们兄弟姊妹五个,只有大哥是从落地那日起,由父亲亲自抚养教导,连母亲要见大哥,也得事前往前院报备。 大哥从小接受的就是宗族继承人的培养,虽然整日不怎么开口,可心里应该是门清的。 他从自己佯装提及能与二叔周旋时起,应该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却不开口不发怒的同意配合自己。 崔仲浩捏紧了拳头,眼眶泛红。 明明他才是三兄弟当中最会读书的,也只有他考中了秀才,身负功名,他怎么就不能在大哥声名有污时,出头占了那个位置? 父亲常说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他有在照做啊! 最小的幼子今年十六,为了让母亲心安,才提前成了亲,在两个哥哥和父亲面前一向没什么发言权,有什么想法都没机会说,想来也是憋的不行,此时见屋中陷入冷寂,便自以为就是论事道,“那二哥更应该站在大哥这边,帮他跟二叔争论了,父亲只是昏迷,又不是真……真那个了,扣个不孝的帽子,以后在族里怎么生存?就是以后我们兄弟分家,大哥也会因为这个名声受连累少分或不给分,二叔根本就是想借机将大哥逐出族……” 他的话音豁然被扭过脸来,盯着他的崔仲浩的眼神打断,可他自小受母亲疼宠,并不很怕这个二哥,因此,仍坚持着小声把话说完了 4. 第四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 崔氏并非商户,从祖先落藉到滙渠时起,就带了田亩地契,后经年累月,也培养了些读书人,奈何那世道留给寒门子的机会实在寥落,高官是出不了的,最有出息的一代也只在知府位上致仕归乡,留给后辈们的祖荫便是耕读传家这种吊着阶层尾部的牌面。 比书香世族差一层,又比农耕之家高一阶,蜗居在一个小县城内,倒也能排上个世族贵家的位,再有盘桓百年的根基抵着,只要崔氏不与谋逆判国罪挂钩,凭这地头蛇的头衔,历任来就衙的县老爷们,多少都要给些情面,以顺利接掌县事县情。 作为第四等中贫区,除了农业发展,几乎不可能有什么亮眼的政绩申报,商业边缘区,海寇盗匪都不涉足的小角落,能来这里就任的官老爷,基本背后不会有靠山,甚至好些县令都是朝中贬谪下来的,如此诸人,又怎能与一县地头蛇作对?干脆安安心心的窝在这里过日子,与最大的地主老财崔氏打好关系网,快快活活的任满周期等调离。 崔氏家主呢?当然也不会薄待这些识趣的县老爷,任期内的孝敬,以及任满离开后的仪程,都会给足了数,续一份香火情,大家来日好相见。 如此经年,人脉有,财富有,聚一族于这偏僻角落,倒也安安生生的传了数代。 不是没有想过要借势力将触角往外伸,可倾族之力供养的官人,也只配给真正的豪门贵族当门客,落不好还得有株连之罪,如此二三代的教训之后,崔氏先祖也死了心,就守着滙渠这个弹丸角落,做个鸡头享清静太平,倒也不失为一个安宅保家族延续的鸵鸟之策。 抠门的治家之策,也就是那个时候传递给历任族长的。 不露富,就守着贫瘠县区的名头,消除一切觊觎目光,老老实实的延续香火。 不霸市,在拥有滙渠县百分之六十以上的田亩后,给其他农耕百姓一条活路。 不欺行,可以开设保证生活的米粮铺子,却不参与其他商行的生意竞争。 至于最容易惹祸的男女情事,赌嫖之乐,在口粮被族长扎紧的前提下,整个族里一大半人都没有这个实力犯,而有实力敢犯的,有一个算一个,要么除族,要么打板子蹲牢房。 总之,崔氏家族努力要做一个替县老爷省事省心的好乡绅邻里,绝不往府县案头上霸凌百姓的恶人册上登。 做地头蛇,也要做个有品的地头蛇。 崔闾秉着先祖规训,在最会读书的年纪,卡着门栏的考了个举人,拥有了见官不拜的资格后,便一心经营起了族内事务,只要不花钱补官,举人就永远只是个举人。 而得他一手培养的长子,当然也有实力考取功名,只在未接任族长之时,他是不被允许下场的,如此,便是亲近如手足的兄弟们,也不清楚他们长兄真正的书本实力,至于他们老爹,那便只能是吉星高照,叫他撞大运的吊了个车尾的取得了名次。 学霸控分这种事,他们根本就不懂。 满族学里,都只当族长这一支只得一个二少爷会读书,大少爷要学习处理族中和大宅事务,没时间和精力研学,小少爷一心在奇淫巧技上,看着也不是块读书的料,唯有老二年纪轻轻便取得了秀才功名,比之族中大半的小子都出息,故此,也是最被给予期望能出仕的人之一。 崔氏族学是滙渠县最大的族学,当然,并不是免费的,就是本族子弟也得提了束脩去学,而真正能考取功名走出滙渠的,有、不多,且位阶皆不高。 这当然不能指怪崔氏领头人目光短浅,不晓得往有出息的子弟身上投资,而是这大宁天下在好几十年的动荡里,没有为江州这块地方营造出好的出仕条件,到真正定鼎天下,削了江州五大家族势力,将江州纳入大宁税务版图范围内,也只堪堪五年不到。 三区二十八个县的江州,所有职能衙门官位,早被盘踞百年的五大家族分完了,想从这些豪族手里分一杯羹,就崔氏这样的家底,全投进去估计都不够。 大宁武皇帝没有用像征服其他地方的方式,强攻江州这个繁华地,而是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点瓦解了各大家族相互间的信任,以最不会破坏江州生态的手腕,保留了这片繁华地的建筑和财力,使之没有在战争硝烟中毁于一旦,而朝廷也因为江州财富的反哺,惠及其他州府,有余财开始搞建设发展。 恩科刚过两年,今年的江州学子会与大宁其他州府里的学子一起参加乡县府试,进而入京会考。 崔闾将眼神放在长子崔元逸身上,他在族学的时候就过了童生试,若赶着时机去考院试,那么明年就有进考乡试的资格,只要取得了举人功名,哪怕会试不第,他都要举族之力送他入京出仕。 危机来自上京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豪门大族,他不能两眼一抹黑的等着别人把刀举起来,他必须得清楚京中豪门分布,而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放心交给旁人做,长子得他亲自培养,又是自己的血脉至亲,没有比推长子出仕更叫人放心的举措了。 他的心念转瞬,一张冷然的脸上并叫人看不出想法,长年苛刻的神情只有心思深沉不敢让人猜测的威严,连吐出这般断人前程的骇然之言,也一时无人敢尖声反驳,所有人的脸上泛出一片空白,瞪眼朝他望来,露出疑似听错了的怔愣,直到崔诚为了确认重复问了一遍,才如石子投湖般震起一片涟漪。 崔仲浩只觉脑眩眼晕,身体猛然一晃,根本控制不住声量的叫出声,“父亲……” 父告子,告的还是忤逆罪,他这辈子别说当官,就是想安生的过个平常生活,恐也不能够了,就算不分家不出族,他在宗族里也将无体面和立椎之地,连带他的子女们,也都将被边缘化。 崔元逸也没料父亲竟然会出这样的狠招,以为是自己的沉默加重了二弟的惩罚,也立刻膝行上前声援,“父亲不可,二弟从小爱书,苦读数载方有此成效,明年乡试定能中举,只要花些银钱,定能在江州府谋一小缺,朝廷近年大改江州官制,今时早不同往日,百废待兴里,我崔氏定有可大为机遇, 5. 第五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 族长醒来的消息,瞬间传至全族,连同崔二老爷和崔二少爷被罚的消息,一齐进了众人耳,而族田收回福减的命令,果如预料般的引发了族人的震动,他们不敢来围族长大宅,便全堵在了崔二老爷家门口,那些支持崔二老爷的族老也跟着受牵连,关门闭户的不敢面对愤怒的族人。 崔闾却以身体尚未康复的原由,对前来拜访的族亲施以婉拒,让妄图劝谏者们没机会到他耳边叨叨,真就坐山观虎斗的看起了戏。 一边养身体,一边听着族人互相指责时爆出来的家丑,偷摸占便宜都是小的,偷人养妾生庶子那才叫鸡飞狗跳,崔元逸每天都要来请示他动族法族规的事,忙的焦头烂额,渐渐的就放下了气昏老父之后的拘谨,重拾往日处理族务的从容,不再束手束脚的觉得自己有罪不配。 这个世界是一台戏,戏眼聚焦在京城顶级豪门间,演的是大宁储君如何在开国皇帝打下的江山上,安邦定国,发展民生,然后带领整个国家走向兴盛繁荣。 崔闾身体不好,尚吹不得秋日凛冽的寒风,便搬了软榻靠着窗棱闭目休憩,门外守着的是管家崔诚的长孙,刚从城郊庄子上挑上来,如今立在他跟前学规矩,等训练好了会作为奖赏,送到长孙少爷,也就是崔闾的嫡长孙崔沣身边当管事。 那孩子也十三岁了,年后就会有自己的院子,崔执就是为他准备的院落管事。 本来崔执是得了主家恩典,已经放了奴藉,归田入户可以做个田舍翁富足度日,凭着他祖父与崔氏家主的关系,一辈子安稳是能够的。 可崔闾想到梦中情境,还是找了崔诚提要求,让他将长孙的良藉又归回了府。 崔诚是崔闾的奶兄弟,从崔闾落地时起就背着他,论信任和忠诚度,甚至比已逝的崔夫人更重,放崔执的奴藉是崔闾给崔诚的恩典,收崔执归府再入奴藉,却是一个解释也没有,但崔诚应了。 他相信崔闾这么做必有原由,而崔闾也相信他不会因为长孙的户籍问题而心生怨怼,这是属于他们二人间的信誉和默契。 既然是戏,就会有真实与虚构的区别,梦中崔闾眼睁睁看着家族轮为别人辉煌前途下的踏脚石,痛谔间便从戏幕中弹了出去,然后,他看到了戏幕上“此剧根据真实历史改编,部分内容虚构扩展”等字样。 他没在戏幕前守到家族被灭的原因,后来才知道像他们这样在影象中一晃而过的角色叫炮灰,拍戏的人根本不屑给炮灰正脸,他引以为荣的家族百年传承,守着财库夜夜舍不得花用的宝物,在主角们嘴里,只是目光短浅的贱民,以及一笔意外之财。 但也并非全无所获,至少他知道自己所在的朝代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那些顶尖豪门,以及朝堂上的官爷,都是岁月长河里留下的实力派,或奸或忠,能叫人书写记录并演绎的,都是这个朝代的精英。 戏幕里的精英离他很近,他在幕里幕外来回穿梭时,贴身跟随都能有,可回到他事实所在的空间后,他才发现,那些记熟了名字的精英们,一个也不得近,遥不可及的横跨着犹如天堑般的鸿沟,果然连出现在他们嘴边的资格都没有。 崔闾从没有一刻感受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般的挫败,或许这就是那些人嘴里所谓的见识和眼界,他在戏幕里见到的,听到的,看到的,都与他实际生活天差万别,是感觉永远也触碰不到的无力感。 可他要认命么? 等着炮灰剧情发展到他家门口,然后再次眼睁睁的看着他全族亲人,一起轮为政斗下的牺牲品?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他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叫他入了戏幕,看到了结局,都不会坐以待毙,干等着铡刀砍颈。 他要反抗,即便是螳臂挡车,他也要尽可能的为家人为族里,谋取一线生机。 所以,他必须要重新整合族中力量,剔除腐败枝叶,扫清族内一切不安定因素,使之成为臂膀,以及可持续汲取资源的助力。 崔执在门外叫了一声大少爷,随后门帘处便立了一个人,崔闾半坐起身,冲着门的方向道,“进来吧!” 崔元逸立刻抬步进厅,转过翠竹屏风面向崔闾行礼问安,“父亲今日精神可好些了?李大夫那边的药方儿子看过了,说父亲的病症已好,只继续开些滋补温和的药汤,再将养十天半月就可,日常见阳晒个把时辰,精神头会日渐恢复的,父亲,您千万要保养好身体,这个家离不开您,儿子们更需要您的教导和指引。” 一场大病,倒是逼出了崔元逸的口舌,以往这些话他都交给最小的五弟说,所有的关切都只在他的表情和行动里,像这么一番略带孺慕的话,已经逼的他耳根赤红,手足无措了。 他的不善言辞基本遗传了崔夫人,要他唇如抹蜜般讨好老父亲,那真是不如要他命,多少年的关怀都只有“请父亲安、父亲多保重、父亲勿心焦、父亲康泰延年……” 能这么啰嗦的说完一大堆,可真是个大突破,于他的性情来讲,极叫人刮目。 崔闾望着这个由自己悉心培养的长子,心头莫名一疼,那真实的梦境里,长子死于非命的样子,犹如捥了他的心般,刀割似的揪着疼。 “坐下说。” 崔闾一张嘴,就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哑,忙清了清喉咙掩饰过去,崔元逸却是紧张的望向他,问,“父亲?” “无事,此来可是把为父交待的事情探实了?” 崔元逸立即低头从袖袋里抽出一张纸,双手递给崔闾,“是,父亲要的朝堂官员分布,以及京中豪族门第序列,儿子都托了人细细打听,县府老爷那边也有朝廷邸报相印证,等派去京中的人回来,基本就能确认手中名单的真实性了。” 因为心中执念,崔闾只能通过戏幕看到自己一家以及族中存在过的,那一小段历史进程,对于戏头和戏尾出场的人物和剧情是看不到的,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一直没弄清自己家族获罪抄家的真正原因,所以他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家族前后十年间的人事更迭,大小变故,从而往里深挖遭人惦记的点。 炮灰不配有姓名,同样的,炮灰也不配有长线剧情,但有一点值得申明的是,能给主角团垫脚的炮灰,身上必然有超其自身价值的东西,足以令人垂涎到不惜任何手段图之获之。 他现在需要搞清大宁宣和二十年的朝堂分布,再对比着他已知的十年后的朝堂格局,从中分析厉害,辩导真相。 崔闾就像所有家有余财的富贵老爷 6. 第六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 崔闾没有告诉长子说,要这些信息名录有什么用,崔元逸见父亲不解释,也便知道有些事不是他能知道的,两人说了一小会儿话后,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就在崔元逸想起身离开时,就听床榻上的老父亲开口道,“我这几日叫你诚叔整理了几本册子,回头你去库房清点一下,按册子上的人头将东西分下去。” 人人平等,儿女皆有继承权,他不是很能接受,可若这个炮灰的身份不能解决,那十年后的某日,他这些家财目测是保不住的,如此,倒不如趁早分出一些,给了那些被苛待了多年的儿女家人们。 崔闾从床头抠出几本册子,心头肉生疼的递了出去,毕竟小气了这么多年,猛然放开大方的手脚,仍有点滴血般的苦涩味在,可转念一想,与其便宜外人,真不如先紧着自己人,或许少了这些家财的吸引,他能更清楚的知道那些人的目标。 这次没有巨额财富遮挡,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因为什么招的祸,那些人还会编出什么理由来灭他家族。 崔元逸没想那么多,接过册子随意翻了一下,结果却被里面记载的内容给惊的瞪直了眼,连续翻了剩下的,每一本都录了很多值钱物件。 古玩玉器、金银玉饰、名贵的家私摆件、珍贵的绫罗绸缎,以及成箱的金银砖,每本册子上估算的价值竟超三万两。 崔闾和众多富绅老爷们一样,痴迷实体金银砖,而不信那轻飘飘的银票,所以赏出来的东西,那是真真切切的能晃花人眼。 崔元逸身体都抖了,顺着高椅就滑跪在了地上,抬头双眼通红,泪都要汹涌了出来,“父亲?爹、爹啊,您这是怎么了?” 往前老人们都说,家里父母长辈突然开始给小辈们分家产,就是提前感知了自己的死期,所以都要在时日不多的日子里,将小辈们安排好,免得等他们去了,一家子小辈因家产财物反目。 崔元逸心痛哽塞,望着床榻上的老父亲,想听又惧怕听到自己想像的,膝行上前抓着崔闾的手,“爹,您感觉身上哪不得劲?儿子马上去府城请医师,上京里请也行,您千万忍耐些,一定要等儿子请个神医回来。” 崔闾先是愣了一下,尔后却是笑眯了眼,反手拉过长子的手拍了拍,“想哪去了?爹没事,瞧把你吓的。” 两父子一直是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崔元逸十岁之前还“爹爹、爹爹”喊,十岁之后就开始恭恭敬敬的喊“父亲”,他下面的弟弟妹妹们,也都在长成后以敬称呼之,只有小五崔季康偶尔忘形,会爹啊爹的叫。 崔元逸直直的望着父亲,通红的眼睛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安,似在等着一个善意的谎言。 崔闾将人拉坐在榻边,拍着他的手道,“你已而立,膝下两子两女,长子再过三五年也到了要娶亲的年纪,总不能等孩子们说亲,还要儿媳出资填补亏空?吴氏很好,嫁来咱家操持这些年,作为宗妇,她很合格,如今你母亲去了,大宅中馈便理当交由她来主持,可爹心里明白,她当年嫁资不丰,多年贴补你们爷几个,想来手里当没什么钱了……” 也是他从前太苛刻了,大宅的一切花用都得凭对牌领取,连自己夫人手上都不会多给闲钱,这导致他夫人去逝时,清点出的私房体己少的不像是一个族长夫人该有的体面,所谓的最贵重的陪葬品,不过一副薄薄的金片头面,估计都没有五两重,这也是导致父子两人吵架的原因之一。 崔元逸张了张嘴,却一时找不到合格的词来形容此刻的感觉,因为这都是事实,因为他爹把钱管的紧,他们这些做子女的,从小手头就不宽裕,一切吃喝都从公中出,想要私交联谊与人来往,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搞钱,可他们的前途事业都绑在家里,一点私产都置不出来,又怎么可能有盈余? 于是,苦来苦去的,就基本都用掉了媳妇的嫁资。 门前静悄悄的现出了两道人影,一人手里举着托盘,一人手里提着食盒,二人着装打扮都非常素净,有为婆母守孝的原因,也有本身确实没有家资打扮的原因。 崔家儿媳俱都往勤俭朴实上找,除了二儿媳略有薄产,大儿媳和小儿媳都只是镇上普通殷实人家的女儿。 公爹生病,作为儿媳是要替各自的丈夫往正院送孝心的,往常都是隔着门帘将吃食送进去,再由近身侍候的人来回传两句问候语,没有婆母和丈夫在的场合,公爹和儿媳都恪守着不单独相处的规矩。 崔闾的话透过门帘传进了两个儿媳耳中,二儿媳好些,大儿媳却是立刻红了眼眶,托食盒的手也些微跟着颤了下,唇抿的有些发白。 随着儿女逐渐长成,她忧思忧虑的确实是孩子们娶妻嫁人的妆资,公中自然是有定例的,可定例真的只够办事,装不了门面,她若想替儿子女儿寻些门楣高的,没有足够亮眼的财力支撑,那是成不了的。 崔家又不是真的破落户,明明有财力能为孩子们寻求更好的亲事,她实在不甘心往低一层里找,为此事,她不知道背地里哭过几回了,可公爹威严太重了,别说丈夫不敢提,便是婆婆在世的时候,也握不到公爹手里的金库钥匙。 比起婆母去逝时的真正伤心,公爹被气晕厥不醒时,她其实没有太真情实感的难过,若非意识到丈夫会因此受牵累被重罚,她甚至不会去菩萨面前替公爹祈福。 一瞬间,吴氏就觉得自己真是心地险恶,玷污了宗妇应备的德颜容工,于是,她双膝一软,便扶着门框滑跪在了地上,而旁边的二儿媳也跟着跪了下来。 门边上的响动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崔闾拍了下长子的胳膊,“去把人叫进来。” 两个儿媳一前一后的立在崔闾的榻前,崔元逸则接过食盒摆膳,都是些清补的滋养汤,那根用来给他吊命的宝参,被炮制后便与各种食材搭配炖煮,没有再被束之高阁的收藏起来。 崔闾知道身体的重要性,再有后续想要做的事,这让他迫切的想要调养好自己,便默许了这种往常可能被称为浪费的行为,领了儿子儿媳们的一片孝心。 吴氏和孙氏都局促不安的低着头,尤其孙氏,将来前想替丈夫求情的话练习了好几遍,然而当人真到了公爹面前后,却胆怯的抬不了头,想到刚刚听见的话,就又拿不准会不会因为丈夫的错处,而失了这难得的赏赐 7. 第七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 崔氏百来年积攒的财库,当然不止有甲乙丙丁四个,天干十个数的财库,由宗法族规规定了后六个库属于族产,由历代族长把持分配,而具体的财库钥匙和位置,也只会在与下一任族长交接时,口口相传。 之前崔二老爷那么想夺位,也没敢强横的把人关起来,反要和崔仲浩唱红白脸的设计逼迫,就为的这个口口相传的财库信息,他想当然的以为,崔元逸必定是得到了崔闾晕厥前的传承。 这也是崔闾现身,他迅速哑了口的原因,凡是宗族内的人,都不敢正面挑衅族长威严,财权等于命权,一族之长有绝对的分配权,族令在一个偏远贫瘠区,有时候比府县朝令更具有威慑力。 所以,尽管崔闾用自认为和蔼温润的表情和声音,对待两个娇柔文弱的儿媳,可效果显然不那么令人满意,两个儿媳直到离开,那脸上的恍惚和不可置信,以及实实在在的惊吓,都实质性的通过僵硬的行礼动作,和结巴吭哧的颤音,告诉崔闾,她们被震惊到了。 震惊的都以为出现了幻觉,没及完全消失在公爹眼前,就互相掐了一把手臂,以疼痛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以后再也不用为钱财捉襟见肘了,且公爹的意思是这是给她们的私房,就跟嫁妆一样,属于她们自己的,想怎么花怎么花,想给谁花就给谁花,没她们点头,丈夫孩子都不得沾边。 天哪! 天老爷啊! 这……这…… 二人抱着册子撒丫子跑出了正院,跟后头公爹会反悔似的,生怕听见叫她们把东西还回去的声音,只要出了这个院子,公爹再想反悔也不能够了。 大家长一言即出,驷马难追,一族之长的面子不容许他出尔返尔,管他是糊涂了还是吃错了药,反正这笔钱不能从她们手里飞了。 不能。 俩妯娌对视一眼,转头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往自己个的院里奔,头都不带回的一气回了自己的院子,跑的那叫一个欢奔乱跳,进到内室后,那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就这,也没想要松了捂在胸前的册子,跟揣着命一样的,魂过三息才归了位,开始意识到一切的真实性了。 崔元逸尴尬的跟老父亲道了别,拿着剩下的三本册子往库房去,他得先把给两个妹妹的东西清点出来,至于自家的和两个弟妹的,等她们心情平复后,自然会来库房找他。 而崔闾在儿子儿媳走后,又点灯划拉起了库里的东西,他目下有三个孙子四个孙女,小儿子刚成亲,还没有子嗣,两个女儿那边,长女膝下一子一女,次女膝下目前只得一女。 他在次女的名字上点了点,嫁人两载,只得一女,那边的亲家公婆俨然不能等了,就在他陷入昏迷后的第三个月,悄摸的接了个女人进府,如若他没记错,他那个面相忠厚,看着很诚恳可靠的女婿,已经搞大了人家的肚子,一个庶长子已悄悄进入萌芽期。 崔闾拧眉在次女崔幼菱的名字旁边圈了个王字,王迎金,府城王氏粮油店的少东家,不是多富贵的门第,唯一有说头的关系,就是他老娘曾喂过当年五大姓之一里的小公子,借着这层势力,才让他家吃了粮油店的息利,起家成了富贵翁。 说这门亲时,五大姓已经被武皇帝灭了,江州当时局势大改,凡与五大姓沾边的都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受诛连,王迎金父母托人四处说媒,可旁人一听是他家,俱都关门闭户,不肯与之攀结。 眼看家里生意即将被竞争对手挤兑的没了活路,王迎金便跪到了崔闾面前,求他看在当年的递话之情上,赊一些崔氏米粮进王氏店铺撑门面,好让断他家入货渠道的人盘算落空。 崔氏就以田亩为生,米粮除了自营,也要往外销的,当年被五大姓里的一个旁支看上,想空手套他家白狼,崔闾便找了人,托到了王婆子头上,花了好大一笔钱才消了灾。 说承了情,却是钱货两讫,他没少给王婆子跑腿费,说一点情没受,似乎也不能这么算,总之这落井下石的事,崔闾也不屑与旁人一般,谈拢了赊买价格,他便给支援了一把,然后等王家缓过了这口气,就派媒婆上了门。 他算着这门亲可结,看王迎金也算是上进能周转的可靠人,再有着自家在其危困时的襄助之恩,便替次女作了这门婚,想着王家当不敢慢待他闺女。 崔闾这人吧,是抠,可儿女婚事上,从没有想要去拿他们攀权附贵的,都按自己的底线上找能吃穿不愁,好过日子的人家。 怎么说都是亲生的,家里虽没有金尊玉贵的养着,可至少也温饱不愁,总没有嫁人还往苦里嫁的说法,自然是得保证其有在娘家同等的生活水平及以上。 王迎金是家里的独苗,他崔闾自己肉疼钱财不纳妾,并没有硬性要求女婿也不纳,只不过底线是不能动摇他闺女外孙的地位,王婆子久等抱不上孙子,他理解王家人的急迫,可千万不该的是,王迎金会有卖妻求荣的想法和举动。 他的次女崔幼菱,是他所有子女当中,长的最好看,姿容最盛的一个,不是他自吹,比府城深阁里的姑娘都不差,当年那五姓大族的旁支为难他家,另一个目标,就指着他拱手将幼菱送他作妾。 王氏为了攀附京里来的一个贵公子,不顾崔幼菱的意愿,以他外孙女王芷然的性命相胁,逼迫她从了那位贵公子。 下场……自然是惨烈的。 崔闾眯着眼,脑中闪过那位贵公子站在幼菱的墓碑前,语调怅然惋惜的神情,很有种懊恼悔恨感,后续是没等他向王家发难,那位贵公子就抬手将王家抄了,全家发配。 现在细想,他隔着远远的距离,听见的那一声叹息,应当是“我没料你已为人妇”。 所以,在攀附之举之前,他见过幼菱,并且应当是作着未婚女子打扮时的幼菱。 已婚女子是不可能再去扮未婚时的姑娘装扮的,他现在要弄清的是,幼菱婚前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贵人,又或者婚后有没有被哄骗着再作姑娘时的打扮。 崔闾直了身体,刚要张嘴唤守门的崔执,却猛然顿了一下,随后敲了一把脑袋,他糊涂了,幼菱出事还在两年后,现在一切都未发生,他女婿王迎金目前除了偷偷纳妾,还没有坐实卖妻求荣之举。 所以,他 8. 第八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 崔闾虽对送出去的银钱有些些肉痛,可一想到若干年后的抄家之祸,那一点不舍也就硬生生止住了,总归也没便宜外人。 活到崔闾这个年纪,人情练达,世情谋略,该通透的基本都通透了,唯一之前不能看透的,就是家族财库,那是几辈子的老祖宗们留下的财富,是他作为崔氏当家人该肩负起的守护之责。 他把那些看的比自己的命更重,家族的延续,以及血脉的传承,乱世偏安一隅,盛世举业求达,他记在心里不敢遗忘。 五大姓把持江州时期,为了夹缝里求生,他把抠搜二字用到了极致,外缩内紧到让上面的大人们背地里吐槽他目光短浅,坐井观天,连被他克扣的族人也都是惧比敬多。 没有人知道他手里到底有多少钱,却知道就算绑了他妻儿,也别想从他手里抠出一角银,他对着绑匪曾说过至今都让人非议的话,那就是妻子可以再娶,儿子可以再生,银子却是一角都没有的。 可谁都知道,他是这个镇上最有钱的,宁舍妻儿不舍财,也是加固了他抠搜人设。 就因着这个前车之鉴,后来无论他用多苛刻的手段倒逼族人服软听话,都再没有人敢到他面前要说法讨公道,他用二十多年的铁血手腕,让族人对他畏惧如虎。 他划定的区域,就是族人可活动发展的范围,他让性情木讷者出仕,而阻读书优异者前途,就有一百种手段压的人出不了族地,就算有人凭小聪明谋了前程,他也有的是办法让人投鼠忌器不敢阴他。 整个崔氏在他的揉圆搓扁下,给人一种挤不出二两油的错觉,而费力不讨好又是大族子弟的行事禁忌,如此这般的小心行事,才让他带着崔氏躲过了五大姓揽权期间的搜刮民财之举。 他营造出的抠搜豪绅形象很成功,成功到他从家族内部遴选出的智囊团,都忍不住纷纷上门探察情况,以为他被长子挟制软禁后,才做出如此丧病的散财之举。 崔元逸押带着那么大笔财物,浩浩荡荡的过街进巷,想不让人知道崔闾有异都不行。 崔闾掌管着这么一个百年大族,不可能单打独斗,可明面上的族老宗亲心不齐,用起来总不趁手,于是,早在崔闾接任族长之位时,就计划起了培养私秘亲信的事,小二十年,倒真让他养出了一批杰出俊才,也是他为下任族长预留的宗族帮手。 崔元逸不知道,就在他往大妹妹崔秀蓉家去的路上,他爹书房常年落锁的角门开了,三五个他平日里见到都闷不吭声的叔伯兄弟,此时全换了一副机警聪颖的神情,严肃深沉的立在他爹面前,求证他这个继承人有没有不敬不孝之举或言论,俨然一副但有则不怠的讨伐之举。 崔闾对外称病不见客,实则身体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对上前来的几人关切的目光,安抚的指了指身前的坐椅,“这半年的大小事,崔诚已经跟我说了,你们做的很好,没有自乱阵脚叫人查出不对,守住了我族最大机密,就是守住了我族根本,你们都是我崔氏的好儿郎。” 几人立即从坐椅上起身,俯首冲着崔闾行礼,面露惭愧,“二老爷那边,有我等故意纵之,累的元逸虚惊一场,也牵连的仲浩犯了错,大爷爷(大伯爷),我等还是思虑不周,让您为家事困扰了。” 崔闾摆手示意几人落坐,抚膝颔首,“若我一躺半年,家事族事还有条不紊,个中事务井井有条,那才要引人警觉怀疑,县首这些年再不动声色,那毕竟也是正经科考上来的能人,未偿没有趁我病要我命之感,除一地头蛇就可保他毕生荣华功业,他可不是真如表面那样和气,你们做的很好,放小而抓大,崔二这么联合我家老二闹一场,在外人眼里才显出我往日经营有多不善,致命一击若来自最亲的人,才更能取信想趁火打劫者,在既不暴露家族实力,又不引人追根究底这块上,你们私底下的努力我都知道,辛苦你们了。” 族人百户,加上佃农近千,若有心人从中煽动,别说他往日积压的威严,就是他把全府内外的护卫队都派出去,也镇不住存心要抢夺的人。 崔闾别的倒不担心,唯余一桩事终身无法释怀。 他捻着掌中的杯盖,沉吟半晌道,“我崔氏祖籍有一隐秘,一直存在每任族长的心里,不到末了是不能告之后人的……” 梦里,次子高中任官后,为趋付京中同姓高门,恬不知耻的以旁支降格攀附,长子虽心有不满,可形势逼迫下,只能捏鼻认了所谓的旁支庶系。 崔闾冷着脸对屋中众人道,“如今京中有一支崔姓贵门,其本家出自清河,因族中任官者众,又与各世家豪族多有姻亲关系,便自诩为天下第一嫡脉崔姓,视其余崔姓为旁支庶出……揽之为奴,使之为依附婢卑……” 几人不解,因为天下崔姓众多,有富当然也有贫,他们困隅一地,脑中并没有贵姓族支的概念,于是,只侧耳专注的听着上头崔闾的说话声。 崔闾顿了顿道,“清河崔氏固然显贵,可我博陵崔氏也并非旁支杂脉,我们这支乃博陵崔氏长房嫡支,与茳州钱江的博陵崔氏二房一样,都是博陵嫡脉,与清河崔氏在百年前未分宗时,是一个祖祠里的,只不过因为帝位分歧,清河那边始终摆不脱参与朝局的野心,而我博陵这支只想安稳度日,两边因治宅之策不同而渐行渐远,这才少了交集,成了陌路。” 来的几人在族中并未掌握要权,可私底下却是真正替崔闾梳理族产的帮手,若说他们对于崔闾暗地里交托给他们管理的产业毫无疑问也不对,光有能力筹建一所县级最好的族学,就不能单纯的以为崔氏是个只以农耕为主的乡绅土财,旁人不知道,他们可是清点过族库私房的,那里有一整个库的书籍,涵盖百余年前的孤本珍籍,建族学的那一点点藏书,真就只是那个书库里的九牛一毛而已。 原来,他们竟也是贵门之后,姓氏不仅大有来头,且足能与京畿豪族比拟。 崔闾眼神随着话音逐渐凌厉,捏着茶盏的手指用力到青筋毕露,嗖嗖凉意直冲众人耳鼓,“祖上为避世,不欲搅进皇权纷争,在百多年的争斗里,清河被抄过、杀过、剿过,可他们因举全族之力,拼护下了嫡支嫡脉,后为了发展便兀自吞并一些庶脉旁支,以充族中兴旺之相,我作为一族之长,可以理解他们拉人垫背或以壮声势之举,可同样我作为一族之长,却绝不允许这种踩踏,欺辱之事祸临我族头上……” 是的,每一个肩负族兴使命的掌舵者,都有不择手段护族延续之重任,吞小而兴大,换做他站在清河崔氏的立场,他也会施以手段凌驾一切弱族之上,可当他成为粘板上的鱼时,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能将全族老幼的兴亡拱手让人。 这是责任,一族之长存在于血脉里的重担。 “啪~!”一声盖沿与盏身磕碰之响,鼓荡着金石音鸣声传进众人耳,便听崔闾措词严厉,声调昂扬的宣布,“即今日起,我博陵崔氏不再避世躲闲,凡我族人有能力者,无论文韬武略,凡有才能者,皆可举官就任,一切所需开消打点,尽可来族中支取。” 梦里,清河崔氏明明知道有权贵欲往这支同姓弱族出手,却不示警不帮扶,没有一点收取孝敬后的同气连枝之义,哪怕提前透个口风,就算仍然改变不了结果,也招不了崔闾不耻这种过河拆桥,违约背信之厌恨。 你欺我儿不知博陵和清河的关系,骗他降格以投,拱让大额孝敬,却在大祸将至时抽身旁观,我不管你现在的盛名,和撒满朝野的官位,即日起,我博陵儿郎亦将以身挣名搏位。 虽有违祖训,可来日到了地下,他自也有担得起今日抉择的问诘之语。 不过是为全族老小谋一生路尔! 清河崔氏一直都是皇族坐上宾,其清贵的名头,累世的资业,让他们可以当之无愧的坐享众人拥拓,几乎每一任家主都有贤能之名,崔闾不清楚引导崔仲浩入清河崔氏的人是他们几房的子孙,可都不妨碍他把账往那位家主头上算。 子嗣业障,要么承上要么祸下,他总要有一个对标的债主。 一屋子人瞪直了眼,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了什么,好长一段时间后,终于有人声息微顿又小心的问了一遍,“大伯,您的意思是……?” 崔闾一直秉持祖训中的藏拙二字,他放嘴笨木讷者出仕,不是真的厚爱老实淳朴的,而是这种人不容易招祸,胆小会躲事,放在一些权小实干的职位上,既能在必要的时候替族里抹平一些事,又能不起眼的探知一点点官方消息,就是放在官衙里的眼睛,也不需要他们有多大贡献,当个钉子不叫他两眼一抹黑的遭人算计就成。 另一大好处就是——震慑,让族里那些跳脱不老实的家伙们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他这个族长愿意扶持,肯出手干预前程的类型,想靠聪明狡黠谋上位的 9. 第九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 崔闾知道几人对他的改变心存疑惑,可家族覆灭这等危机困厄,发生时属为时已晚,未发生时叫危言耸听,他有自信能叫人毋庸置疑他所有的决策,可没必要。 一是懒得找什么仙人指点祖宗保佑等愚弄人之语,二也是为了稳定人心,不叫更多人跟着一起陷入忧心忡忡的境地里,最后一点就是关于未来国运发展中的管中窥豹之言,会有可能成为新的招祸点。 他不是不相信眼前这些人,毕竟都是他亲自挑选培养出来的,秉性人品都值得信任,可凡事都有万一,万一有人将来前途大好,兴头上起之时口漏失言,他又当如何圆未卜先知之事? 而话若传达上听,皇权之手可不容人狡辩忽悠,能被后世之人称为圣明之主的帝王,必是极其自信于自己对于国事的掌控,和政事方向的决断力,这个时候跳出来个升斗小民,说早就预知了他行事的手段和走向,相信我,那绝不会被奉为国师仙长,必会在帝王自信心被挫败的愤怒里,刀斩斧凿赐以极刑。 装神弄鬼的发达史,只会发生在皇朝末年的昏庸之主身上,明君的眼里只有窥探君心,意图不轨之罪,没见京畿里帝王之位换了人后,国师一职就销声匿迹了么? 当今在清田归农之策上,可不仅止清的是勋贵豪门,各地有名没名的道庙产业,早清的一大批出家人还俗了。 现时的道庙僧尼,不仅人员定额,连供奉的神尊佛相都有定额,想像从前那样大量圈免税地吃喝不愁,早成了老皇历,不可能有一点香油钱能惠及到僧尼手上,朝廷的钦天监里,新设了一个部门,就专门派类似监军那样的人员,坐守各地僧尼道庙,专业收集各地香客供奉的孝敬,然后汇于当地财政,辅之造桥修路用资。 什么神鬼道的资财,早被太上皇在上位之初就安排的明明白白,那些为了自家私产与皇帝斗的勋贵豪门,压根顾不上各地上门求助的大仙大能,等再腾出手来时,太上皇携着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早把道庙僧尼们整服了。 那两年归家还俗的僧众们,直接为人口册子上添了十大几万新生儿,大大填补了各地因战乱而青黄不接的人口,这也让当今圣上找到了思路,一发不可收拾的走在劝人还俗的道路上。 要他相信有人能预知未来,窥测福祸,倒不如跟他说头掉了还可以接上强,这样还能省了他找罪名给人治罪。 人太上皇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他的继承人怎么可能会将神神道道之人奉为上宾? 所以,他就不可能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跑去皇城里头跟当今大谈国家方针,治世之道,更别妄图靠“理念相同”走进帝王心,他谁呀?他不过是龟缩一隅的土财富绅而已,可长不出多余的脑袋跟当今对赌,如此,倒不如在小辈们面前,维持言出如山的定鼎之相,一如既往的摆出胸有成竹的高深之色。 也不是故作高深,而是他一直以来就给人一种事事拿捏的强势感,能出现这么温和的谈话场面,反而被误以为是身体虚弱尚未恢复之感。 直到几人被崔诚带着出了宅子,从隐秘小道绕离院墙老远,才渐渐从激动的情绪里回过味来,望着族长大宅所在的方向,五味杂陈的面面相觑。 都说人年龄大了心就会软,况经历过生死一线的老人家,这是对拘束他们不让科考的补偿么?就像今日往外嫁多年的女儿家补嫁资之举,也是在为当年的薄妆嫁女作补偿? 可是族长大伯(叔爷),他们如今还能好端端的有饭吃有命在,就全因了你的阻挠之举,他们那些出了仕的同窗友人,大半都折在了五大姓覆灭的风波里,侥幸逃得命在的,也被革了功名得到新朝永不录用的批文,人生毁的彻底。 以前他们觉得族长胆小气怯,只会一味的龟缩龟缩龟缩,现在再看,那分明是心如明镜,早早的预知了江州变革,就如今日跟他们讲的新朝变革一样,不仅展现出了对于新朝的期翼,更表达了对他们寄予的厚望,那是一有机会就想送他们上青云路的独道规划。 他们错了,族长就是族长,无论他外在表现的多么冷酷、吝啬、抠搜,可内心里对于族内子弟的前途,没少一分的关注和上心,他只是一个讷于言的孤寂长者,要有能震慑住不安分族人的威严,可不得日日冷着一张脸,作出一副叫人敬而远之之态么! “大伯(叔爷),我们定不负此时机,必要为族门荣誉做出贡献,好叫您……叫您……” 几人齐齐撩了袍角冲着大宅方向跪下,咽下了最后几个字,“……满载荣耀的,与祖先见面时有喜可报,有功可请……” 可不么?族中子弟出息多了,家族兴旺发达,可不得是一族之长的功劳,到了地底下,那是要被祖宗集体围起来大夸特夸的呀! 这真是个美丽的误解! 可惜他们不知道,对比于带领家族走上兴旺发达之路,崔闾现在只想将死路盘活,如若力不能及天不遂愿,那他就要在没命之前把家族财物花光用净,坚决不给谋害他们家族的黑手留一文钱,放他们出仕,支持他们钻研巧技,都只是为了能合理而不招猜忌的将钱花掉。 出仕需要打点吧?钻研奇淫巧技那更是花钱的祖宗,届时他还要高薪聘请名师名匠巧手能人来族学任教,光明正大的把钱撒出去,他就不信了,几辈子的财物他一个人花不完。 糟践钱财不是他的风格,但花有效钱办有效事,他能,所以,花、必须花! 王迎金也在心里想着老爷子花钱的目地,他是在店铺里看见送礼的车马队,跟着一起回的家,从妻子震惊瞪圆的眼睛里,他能看出她的意外和不知情,也就是说,老爷子此举是突如其来的。 可是为什么呢? 那礼单他看了,三万两,另还有一百二十亩良田,当时他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可仔细问过妻子后,得到的是纳妾的事情,妻子并未与老爷子说过,倒不是想给他遮 10. 第十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 崔闾一直以为长女的婚姻属琴瑟和鸣型的。 这从梦里那场祸事,她仍对李文康不离不弃时可以看出,他们夫妻二人感情颇佳,又共同育有子女,无妾室滋扰,公婆有祖父挟制,并不能过分干预这对小夫妻的生活。 若说刚嫁,与公婆同住的几年,过的有些局促,可随着长子李博的长成,到为了让他依附崔氏族学,进而入城单独一家四口居住,这在乡镇的十里八村里,都当属小媳妇们人人称羡眼红的。 虽然那二进的宅院,是用崔秀蓉的嫁妆钱买的,可能与公婆分居而活,当也是自在满意的。 崔闾不明白长女的和离想法是怎么起的,他之所以没有像对小女婿那样的手段对待李文康,就是因为他们夫妻二人在灾难来临时的同甘共苦,这让他觉得李文康除了书读多了脑子不清楚外,在对待妻儿方面应当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为何?你怎突生此等想法?” 崔秀蓉将额头伏于交叠的双手背上,声音突然哽咽里带上了泣声,“父亲不要问了,女儿也不会说的,父亲,您既然能允许幼菱和离归家,那也请允了秀蓉一道归了吧!” 崔闾将眼神放在崔元逸身上,问他,“你去送东西时,文康在家么?” 崔元逸颔首,半晌才从震惊闭紧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在,他当时正跟他最要好的友人,在书房里品鉴诗文。” 崔秀蓉将脸埋的极低,并不能叫人看清她一闪而过的厌恶表情,崔闾一时也沉吟着拿不定主意,继而再问,“你可想好了?李老那人可是极重视博哥儿的,他是不会让你带走李家的子孙的。” “他会的……”崔秀蓉突然仰起脸来,一双水润的眸子里有着鱼死网破的决绝,“父亲,只要您支持女儿和离,女儿就能将博儿和姝儿带出来。” 崔闾哑然,好一会儿才道,“他可是你自己选的夫婿,就算人有些酸秀才的臭毛病,可这许多年对你,对一双儿女也是做到了倾心照顾之责。” 只要他这次断了对李文康文会方面的资助,让那些捧高踩低的人,因他的囊中羞涩而远离他,排挤他,凭李文康那不善练达的交际手腕,不用多久,就会掉圈、少友。 县里诗文会那帮人,打着以文会友的幌子,天天批这个判那个,拜高踩低的早叫人厌烦了。 崔闾和李文康的祖父,是有交情的,这让他有点犯难,不知道要怎么跟李老头开口,或者,这可能也是崔秀蓉一直以来的顾忌? 崔秀蓉趴伏于地,泪撒两颊,“从前父亲对我们……对我们……” 两次停顿之后,终归一咬牙继续道,“……对我们冷淡、不怎么爱过问我们的生活,所以有些事,我们就是遇到了,也不敢告诉您,更不敢回家来与母亲诉苦,怕她为难,又要跟着伤心,父亲,女儿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若……若今天大哥不押着一车东西来我家,女儿也是下不了决心回来找您的,您一向视钱财如命,女儿甚至曾经跟母亲自嘲过,若有一天能从父亲手上得到财物,那指定就是女儿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所以,今天女儿才敢跟着大哥回来……” 想用今日最大的福气,赌一把父亲肯宽待收容女儿的心。 崔闾叫这似控诉,又克制着指责的情绪,弄的更加哑然,而将话说完后,就引得一偏厅的人紧张的气氛却才开始,所有人都绷紧了弦的,等着崔闾被长女惹怒发火,大加斥责,然后收回奖赏,撵她出府。 不夸张,这要放在从前,指定已经有一队仆妇从外面入内来拖人了。 崔幼菱眼见气氛紧绷,又眼亲姐跪在地上的可怜模样,眼一闭心一狠也跟着跪了下来,带着哆嗦的声音怯怯道,“父亲,我可以不和离,大姐要和离,您就让她归家吧!我……我,我可以等等……等等……” 一直没吭声的小儿子季康扑哧一声笑了,可能也只有他敢在严肃的父亲面前自在放肆些,只见他上前两步去拉两位姐姐,先是对二姐道,“你当和离还能让的啊?还等等!”接着又对大姐道,“我知道大姐为什么要和离,回头我与父亲细说,这个你确实不好说,父亲那边有我,大姐别怕,我先前当你不在意呢!但既然在意,咱就不能勉强,我支持你。” 崔秀蓉的脸一下子变的煞白,手指紧捏着小弟,怔怔道,“你……你如何知……知道的?” 崔季康挠了挠头,有些赧然道,“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说那是他们文会圈里的风气,大家都那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多人家里的都接受了,所以,我也以为你也接受了。” 崔秀蓉在弟弟的搀扶下,缩肩起身,摇头道,“我接受不了,我恶心!” 崔幼菱从旁边伸过头来,好奇的开口,“你们在说什么啊?那什么风气的,是不好的事?” 崔元逸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手掌紧捏成拳,沉声道,“是他?” 那个他送东西过去时,把他大妹妹家住成自家舒适样的男人。 崔秀蓉神色晦暗复杂,半晌才轻轻点了下头,“是他!” 崔闾在几个子女脸上转了一圈,恍然就明白了他们之间打的哑谜,原来竟是“南风雅事”,五大族兴盛期间,风靡整个江州的男倖事件。 因厅里还有等着吃饭的孩子,有些话就不好太明了说,但崔秀蓉坚持要和离的理由,崔闾算是终于清楚了,一时间竟是愕然比暴怒多。 所以,他梦里看到的同甘共苦,相濡以沫,都只是长女绝望后的妥协? 因为知道自己不可能会从父亲这里得到支持,因为母亲的去世让她产生没有娘家可依的孤苦,再加上两个被夫家紧紧攥住的孩子,她没有退路,就只能跟别人家里的一样,学会接受,认命的妥协? 崔闾张了张嘴,心里头一次产生了对子女忽视后的愧悔,明明是自己的孩子,明明有能力让他们过的肆意,明明他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所以,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好,想做什么就去做,都可以,爹答应了。”有些微哽的嗓子艰涩的发出略僵的声音,可听在众子女耳朵里,却犹如天籁,连做好了随时帮忙熄火的崔诚,都从内心里松出一口气,微笑的赶紧让后厨将流水的美食佳肴往团桌上送。 早等的饥肠辘辘的孩子们齐齐发出了咽口水的吸溜声,连几个大人都瞪直了眼,望着往日绝不可能出现在餐桌上的珍馐,等最后一道冒着香气的热锅子端上桌,回过神的众人这才犹犹豫豫的落坐,却是一个也不敢动箸。 这顿饭食是崔闾早让崔诚准备的,有些是镇县上没有的,还特意让人驱了马车去府城采购的。 崔闾指着其中一样对众人道,“这是从北境那边传过来的炭火烤肉,据说是太上皇亲自调的味,与别的地方风味很不相同,肉质嫩滑鲜香,最主要的是里面的辣子,说是太上皇直接打到羌主王帐那边带回来的,比江州这边的芥黄更辣,你们能吃的撒一点,孩子们就别放了,剪点五香粉的吃。” 炭盆肯定不可能端上来的,桌上摆的盘子里都是厨下已经烤好了端上来的,年纪小的孩子一块还吃不下,都重新用剪刀改了一下。 接着崔闾又点了几样做法新鲜的吃食,东西都是常见物,只往常没人想起来能放一起做,就比如霸王别鸡,乡下人知道王八能吃,可没有佐料光炖煮的话,又腥又粘难吃的要死,但在府城里放只鸡一块烧了后,这竟然就变成了一道极贵极补的大菜。 崔闾自己其实也没吃过,可他见过,所以就算不知道真实入嘴的口感,也能说的跟早就吃过的一样,叫男女两桌子人听的啧啧称奇。 末了,崔闾道,“以前是我太过看重钱财,很多事情就看不通透,叫你们跟着一起受苦了,今天这顿,就当是咱们家重新开始的第一顿大宴,往后逢年过节,咱就都按这个餐食规格来,后宅那边把小厨房置起来,各个院子里单独的灶房也都置起来,以后家里孩子媳妇们想怎么吃怎么吃,不论是自己做还是去外面买,为父……都允了。” 外嫁的女儿本来是不该在此列的,可既然赶上了,崔闾也不是非要死板的守着规矩,再说,他本来是担心老是将女儿叫回来,会惹女婿亲家不高兴,现在既然两个女儿都要和离了,那女婿就算个球,爱滚哪滚哪去。 孩子们是没有多余心力去研究祖父心态的变化的,可几个子女媳妇们,却都怔愣的不敢动手,望着上座的老爷子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老小季康出了头,斯哈着被辣红的嘴,边灌水边问,“爹,这不是顿分家饭吧?” 又置小厨房又分家当的,可不是个以后各过各的样子么?要知道,他娘生前提过好几回置小厨房的事,都被他爹以浪费为由挡掉了,害他们偶尔想打个牙祭,都得跑城外二里地去偷吃。 二哥崔仲浩不在,所以也没人揭穿老小崔季康一筷子不动霸王别鸡的事,这菜他俩早偷偷去府城吃过了,直接干掉了两人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私房钱,至于味道么,也就那样,反正他不爱吃。 他爱吃炭火烤肉,可惜上次钱都被那道王八炖鸡耗完了,于是这烤肉就没吃上。 隔壁桌的女眷倒是吃的斯文,可耳朵个个都竖的尖翘,等崔季康把他们个人心底的思忖秃噜出来后,就见身为长子的崔元逸站了起来,冲着上座的崔闾道,“父亲,儿子不同意分家。” 崔闾愕然了一瞬,与崔诚对视一眼后摇头失笑,伸长手对着崔季康的脑袋就拍了一巴掌,佯怒道,“谁叫你瞎猜事的?分什么家?或者你是嫌发到你媳妇手上的钱太多,想要还给老子?” 崔季康愣了一下,挠着头眼神往隔壁桌的媳妇身上瞄,连连摇头加摆手,“不是不是,我媳妇收到那笔钱都高兴傻了,呵呵,再说,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的道理,爹,您别忽悠我,儿子念书是不行,可账算的明白,两位嫂嫂和两个姐姐都有,我媳妇的凭什么要还回去?这不合理。” 崔闾眯眼逗他,“那回头你的那份就不要了?你孩子还没生,那也分不到,嗯,你这房倒是给爹能省不少钱,是个乖仔。” 崔季康瞪着眼睛,看着今日与往常大不相同的父亲,突然一把上前用抓了烤肉的油手抱住他,嘶嚎道,“爹啊,还说不是分家,怎么还要给我们兄弟分钱,竟然连孙辈们都有,不行,不行,爹啊,你到底怎么了啊?” 前头他大哥误会他爹的那一场他没在,这会子他也顺着老人家回光返照的思路跑了,嚎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都把小孩子吃烤肉的动作吓停了,个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看他们的小五叔满嘴流油的在那,用干嗓子瞎嚎。 让崔秀蓉因即将和离的郁闷都散了,连崔幼菱被突然通知,要和王迎金和离的烦恼都给冲淡了。 他们爹真是变化的叫人陌生,可又觉得这样的爹很令人亲近,就算说话时偶尔会下意识的板着脸,可动作上却比往日柔和了许多。 病好之后的老爷子,除了那抹一如既往的令人捉摸不透,行为里却多了一丝丝人味。 金钱的威力是巨大的,从前收敛财物时,聚在崔闾身上的是难靠近难相处的特质,现在散了财,却像是内敛的华光,从体内透出,终于叫人看到了他的好,哪怕是自己家人,也会因这样的变化,而对他产生平易近人好亲近的滤镜。 好在这一腔子亲情是真的,倒也不会让人难以接受,崔闾看的透想的通,对底下孩子们的态度变化倒是适应良好。 有时候的人啊,还是糊涂点更容易幸福! 崔闾有点点体会到了销金窟里散财的快乐,他以前一直不懂,那些大手大脚花钱还花的满面笑容的人图啥,现在他有点懂了,图快乐,图潇洒,图爽。 看呐!他只不过刚给了一点点财物出去,就能从儿子儿媳妇们脸上看到笑容,连小孩子吃饱喝足后都敢跑他脚边边求抱了。 放以前?嚯,看到他就得绕进小道里避一避,生怕撞见他挨骂遭批,可怜他这么多年,一个亲近的孙辈都没有,长孙和长子一样,敬他比亲他多。 他其实也很羡慕老妻将孙辈们挨个抱怀里的样子,只是大老爷们当家人的威严不允许。 “外祖父,我有话跟您说……” 崔闾一低头,就见一不到他膝高的小女孩正扎他脚边上站着,小脸仰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却是他小女儿唯一的孩子王芷然,“哦?你要跟外公说什么?” 王芷然一岁半,正是学话的时候,她从看管她的嬷嬷手里脱出来,本来是想绕去找她娘的,结果却拐到了她最威严的外公脚边,于是干脆停下来了。 “外公,祖母要弟弟不要我,说要给我拿去卖了……” 此时已经是饭毕后的甜点时候,照样是从府城那边带回来的红豆双皮奶,以及甜咸两种口味的奶豆腐,因为滙渠县最大消费能力者他不消费,这些个奢侈贵夫人的消遣玩意也就进不来,或者进来了也卖不动,久而久之,许多从外面传进江州的新鲜玩意,就都跟滙渠这里有壁一样的绕着走,让里面的夫人小姐们即使想吃上一口,也要花费大价钱辗转购买。 滙渠县本来就是整个江州最穷的地方,结果这县里的人还不消费,就更给人一种生意做不起来的想法,能在里面生存的店铺,真就只有百姓生 11. 第十一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 崔闾对外宣称病彻底痊愈后的第一次家庭会议,就在两个女儿和离归家后的头一天。 与王家那边的和离手续,崔闾交给了长子去办,压根就没给王家公婆要单独见面的机会,理由也是现成的,女婿如半子,他都搁那快死了,结果女婿却忙着纳妾生儿子,他女儿年轻单纯不懂规矩,老的活了这么些年难道也不懂? 所以,是你们不敬我在先,那我也没必要敬你们,这半子不要了,你们另娶或直接将妾扶正都随便,若敢纠缠,他就让他们真切的感受一下县首富的霸道。 王迎金开始不同意,跪在崔家大宅正门外,他后头半米处是那个有了孕的妾,也许是她肚里的孩子命大,一碗药下去只疼了半宿,胎却没落下来,除了损失点精血,人显得更苍白赢弱外,并无其他不妥。 崔幼菱抱着女儿,由姐姐崔秀蓉陪着出来见了一面,夫妻俩半晌无语,王迎金此时才发现,相貌好又有家世背景的妻子多么难得,往常心里对岳家不重视妻子的轻视鄙薄,在这一刻犹如巴掌一般抽在他脸上,他这才清醒的认知到一个事实,哪怕他妻子再在娘家爹面前多没存在感,可血缘决定了她在娘家这边拥有永久受保护权。 他舔着被风干后的唇,眼神落在怯怯望着他的女儿身上,挺直身体伸手轻唤,“然儿,过来爹爹这边。” 王芷然搂着亲娘的脖子,一扭头就将脸埋进了母亲的肩窝里,是个拒绝认生的姿态,可见在家里,王迎金并不常对她做过这么亲近的动作。 崔幼菱咬唇开了口,“相公,我爹很喜欢然儿,说很欢迎我归家,相公,你娘太难伺候了,我都没那么伺候过我娘,可她还是对我不满意……” 说着望了眼他身后的妾,“……你其实可以不用骗我的,你知道我没多少心眼,她……是你娘奶过的那个少爷的妹妹吧?” 王迎金瞬间瞪大了眼,连后面那个女人都直了身子白了脸望向她,崔幼菱怜悯的看着她,“我本来还想闹一闹生一点气的,可是从不小心听到你跟你的丫鬟说话时,我就不讨厌你了,毕竟,你家若是不倒……就凭你的出身,万不可能落到给人做妾的地步,还是偷偷抬进来的,所以我、我其实挺可怜你的。” 崔秀蓉站在旁边眉头夹的死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掐着她的胳膊低声道,“说这些干什么?赶紧的跟他划清界线。” 这么拖拖拉拉的,倒像是还要给人希望似的,万一要辜负了爹爹和大哥的努力,看她掐不死她。 崔幼菱却固执的非要把话说明白,“你跟娘心里其实都很看重她,觉得她生来就娇贵,落你们家就跟白得了便宜一般,更希望她肚里的孩子,能有她父兄一半的本事,那样你们家就也有兴旺的血脉了,贵族血脉,万一哪天就平反了呢?是不是啊相公?” 王迎金抬脸望着妻子,恍然从新婚燕尔起的,那个整天话多且密到家里到处热闹的姑娘,到渐渐成了话不多,有什么事都往心里憋的妇人,两年而已。 他知道求不回她了,有些话一旦说白了,也就没有以后了,他竟不知道看着很单纯的人,原来心竟如明镜般通透。 崔幼菱将女儿放下地,轻轻的推了她一把,“去给你爹爹嗑个头,告诉他,你以后就在外祖家生活了,万一你爹爹以后想你了,可以来接你去家里坐坐。” 王芷然听不懂她娘长长的一段话,懵懂的听话跪了下来,崔幼菱眼眶泛红,嘴角却带了笑,“我从前一直觉得爹爹待我不亲,或者说我觉得爹爹待我们所有儿女都不亲,哦,除了大哥,所以他叫我嫁你的时候,我明明不愿意,可还是点头了,因为我觉得那样会讨他欢心,可是昨夜里他告诉我,说承认他替我看错了人,叫我再信他一次,相公,我在你家两年,开始那半年其实挺高兴的,我能感觉你喜欢我,就像我会对新得的绸子胭脂那样喜欢,可渐渐的,我就感觉你淡了,特别是在我跟你娘之间,你总嫌我不够诚心,直到你娘提出帮我代管嫁妆时,我才体味出来你要我孝顺心诚的意思……” 说着嘴角漾出一抹笑,扭头调皮的望了望亲姐姐,“要不是我找姐姐拿主意,听了姐姐说的道理,我恐怕真会把嫁妆交给你娘保管,所以,我爹病重期间,你娘帮你抬妾,是不是就是你们母子准备拿捏我的方式?相公,你看,我虽没有心眼,可我瞧的明白,我娘早就教过我,人可以没有心眼,但不可以瞧不明白事情,没有心眼是会踩坑或吃亏,但如果瞧不明白事理,就容易被人当抢使,或者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所以,相公,然儿住在崔家会被教导的很好的,你以后好好做生意,好好培养另外的孩子,我们就此别过,保重!” 如释重负一般,崔幼菱重新将女儿抱进怀里,那眉头埋了至少一年的阴霾,这一刻尽数散尽,仿佛两年前那个活泼的女孩子又回来了,除了一身妇人装扮,眉宇之间又重现了做姑娘时的轻松。 这就是有娘家依靠的样子么? 王迎金身后跪着的女人,怔愣的看着她,手抚上差点被打掉的孩子,突然就流下了眼泪。 她啊,是没有娘家的人! 崔幼菱很快便拿到了和离书,所有嫁妆也被尽数拉回了娘家。 但她姐姐崔秀蓉这边却不太顺利,得等她丈夫的祖父亲自来县里谈。 崔闾在消息传回李家村的第二天,等来了李文康的祖父李奎,一双腿上还沾着泥的农户把式人,手上拎着垂头丧气的李文康,以及身后眼里冒火恨不能打人的李家公婆。 李家目前是由李祖父当家,李祖父是滙渠县李子村的里正,家里盖有三进的院子,良田也有小二百亩,雇有佃农帮着劳作,但李祖父很喜欢亲自务农,所以听到消息急着赶来,还带着一脚泥也就不奇怪了。 崔闾让人打水,又给他让了坐,而李奎则将李文康喝斥的跪在前厅门外后,方冲着崔闾拱手作揖,“哎呀呀,亲家公,真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崔秀蓉这时捧了茶盘出来,亲自将沏好的茶捧给李祖父,“祖父,您先喝口茶。” 李家所有人加起来,也就只有李祖父能得崔秀蓉的真心敬重,而她那对公婆,果然,见她出来后,立马就安耐不住跳了出来,“你个贱……快把我孙子交出来,那是我李家的种。” 崔闾在他们开口时,眼风就扫了过去,冷漠淡然却凛冽带着寒刃,生生让李婆子收了口,李祖父脸更黑了几分,眉头锁紧,斥道,“要么滚出去站着,要么就闭嘴坐下,再敢多出一言,回去家法伺候。” 就这对公婆而言,崔闾是断断看不上的,可李奎不同,可以这么说,李家能有现今这番光景,就全靠了李奎这个掌舵人,有清醒的认知,懂利害取舍,还有一点点的眼光独到,尤其在发现长孙有读书天份时,是果断卖田供养的。 所以,崔闾与李家结亲的话事人,一直就是李奎,根本没李家那对公婆什么事,而李家那对公婆在崔闾面前,跟生生矮了一辈似的,明明是同辈人,境界不可同语。 李奎冲着崔闾拱手,老脸羞红,“家门不幸,叫亲家公见笑了。” 崔闾摆摆手,也抱拳道,“还未感谢李老在我病重期间送的参子,如今我大好,本是想摆几日流水席感谢一下亲友们的关心,哪知道家中子女接连出事,个个的不让人省心,这么一番料理,没想竟叫我们在这种情况见面,真是……唉!” 李奎沉默,扶着膝头望向崔秀蓉,嗓音暗哑,“孙媳妇儿,你给祖父说说,他这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前在家里,没见……没见他……”难以启齿的话,叫个老人生生涨红了脸。 崔秀蓉倒是挺镇定,上前曲膝一礼后道,“半年前发现的。” 说完垂眼再不肯多说,李奎咬牙切齿的扭头瞪着廊下跪着的长孙,那是他举全家之力供养出来的,还指着他考学作官为家门提升做贡献呢! 崔闾怕李奎气出个好歹,忙让了茶叫他缓缓,换他接下后头的话,“县学的风气一直在跟着府学那边跑,好的坏的囫囵个的学,他们刚搬上来的时候,我就跟我家姑娘说了,让文康进我族学里进修,可他嫌跟儿子一个学里丢面,死活不愿意,我这才舍了老脸,上衙里跟县爷请了一张荐书……” 李奎脸上愧色更重,头更低了几分,只有李家公婆在那昂着头,一副能进县学是他们儿子有能耐本事大的原因。 崔闾眼风都不带扫他们一眼的,继续道,“李老应该清楚,县学那帮人眼高于顶,想融入他们圈子里,要么家门盛,要么得有钱,我啊,也是一副操心的命,盼着自家姑娘也有一日能做上诰命夫人,于是暗地里就另拨了一笔钱给文康,想着不至于在那帮人的文会圈子里被小瞧了,好能让他多交些志同道合的同窗,日后若同进官场,这也是一层关系嘛!” 李奎坐在椅子上的腰都弯了,冲着崔闾连连抱拳,口中连连道,“这个孙媳妇儿回家时同我说了,我心里是真的特别感激亲家公的支持和栽培,也时常在康儿面前念叨,让他万不能忘了您对他的帮扶,您对我们家的恩啊,我都记着,都记着呢!” 崔闾摇头,倾身将李奎的身体扶正,言辞诚恳,“李老,当初我与你做亲家,看中的就是您的为人,丈义明事理,持心正持家严,我想着我家姑娘能给您当孙儿媳妇,但凡能学到一星半点,也足够她受用半生,教导儿女了,我是真心诚意的想要跟 12. 第十二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 崔元逸是在大婚那年去考的童生试,为的是与女方互换庚帖的时候好看些。 他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走不了官途的,祖训要他们族长这一支低调做人,泯然于世,所以那怕他跟他父亲的读书天分再高,也只能止步于举人这一层,而这,还得等他接任族长之后才能再次下场,是以,为了保证书性不丢,他的办公房有一半的地方都摆满了书,自己也会定期往族学里去和先生们讨教一番。 只是若要下场,就得请先生系统的将学问归拢归拢,提炼出考学上必要的知识点,定点针对小考以及后面将要到来的数场考试,进行精练培训。 这么一来,他确实是没时间管理家宅事务,以及族内的大小事了。 崔元逸简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望着妻子惊喜的眼神,孩子们热切的目光,以及弟妹们鼓励信任的道贺,仿佛只要他想,就一定能通过小考,进而参加明年的乡会试。 他想问原因,可很快就被幼弟的安排转移了注意力。 崔闾只是宣布自己的决定,并没有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对于这个长子,他的每一步人生规划,都得照着为家门为族里的长远发展做定向培养的,就如他以及崔氏之前的每一任族长般,自己本身是没有个人志向的选择权的。 占高位而耽于乐,享富贵而少担责的美事,在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不能的,除非你愿意出族让位。 但对于不用承担家族兴亡的子孙,在个人喜好和志向方面就有很大选择权了,就连长辈安排也有可容商量的余地。 羡慕么? 其实是有的。 可他从小就被教导出了强大的责任感,又有身为大哥的担当,因此,在弟妹的事情上都有很大的容错率,是弟妹们眼中最宽厚亲和的兄长,否则也不能在二弟的事情上那样宽容。 “季康、季康,爹跟你说话呢?你愿不愿意?” 崔元逸见崔季康呆愣住了,忙长手一伸就拉了他一把。 崔季康嗷一嗓子叫了出来,“爹?爹,您莫要哄我,真愿意送儿子出去?您真的愿意?” 崔闾被他叫出了耳鸣,皱眉摆了一逼冷模样,“再这么不稳重,就当爹刚才的话没说。” 崔季康才不管他冷不冷脸,绕过大哥一把扑过来死死抱住老爹胳膊,“爹、爹,我早就想出去看看了,不羁是哪里,只要能叫我出去走走看看,哪里我都愿意去。” 崔闾推他,奈何叫他扒的紧,只得僵着身体任他像条小狗般摇尾巴,“只能去北境,届时爹会从族里再挑些人随你一起去,那边的日子据说过的比关内好太多太多,行商的个个都愿意往那边走,季康,你也不小了,亲也成了,也该长大了,以后再生了孩子,你总要为自己的孩子谋一份家业,你们兄弟们再好,等爹走了,终是要分出来的,所以,爹要让你在北境给自己寻一条出路,小五,你自小便坐不住,喜欢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爹打听过了,在北境那边,各种奇工巧匠都有学铺进修,那边不论身份地位,只要遵纪守法有一颗向学的心,都收,是不分本地人外地人的,官衙处事非常公正,三州并于当今本家管理,不用担心外族侵扰,和人身安危,边城的铁军,武家军们,将那边治理的铁桶一般……” 传言好的连后世都是记录在册的开化之地,也是最早实行男女同工同酬的地方。 崔闾眼神透出向往,看着崔季康道,“爹给你带一笔钱,你到了那边先置宅,等安顿好了自己和族兄弟们后,再细细找自己能学且感兴趣的,也不用担心开销,或因学艺而入不敷出的问题,只管撒开手去做,爹希望你能靠自己在那边寻摸出一番天地,以后或许有一日,爹也要去看看走走……” 崔季康抬头去细看父亲的表情,心情瞬间就有些沉重了,“爹,您连知天命的年纪都未到,怎又说我们兄弟分家的事?爹,您定能长命百岁,看着我们兄弟个个出息家大业大……嗯,我一定多多的生孩子,让您享足六世同堂子孙百人的热闹。” 他话一出口,女眷那边就都往小秦氏那边看,脸上俱都透着揶揄的笑。 小秦氏脸上红彤彤的,埋着头谁也不敢看,绞着手帕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她比崔季康长两岁,是婆母秦氏娘家那边的姑娘,长相不算惊艳,属圆润微胖型的,好在崔季康一颗心只在他那些模具物什上,对女色并不挑剔,既是老娘安排的妻子人选,他也就奉命娶了,夫妻不多恩爱,但相处的还算和睦。 崔闾叫他说的笑出了声,拍了下他的脑袋道,“行了行了,爹知道了,叫你媳妇跟你一起去,家这边不需要她伺候,跟你走我还能放心些,只一点,不养妾这事依然得遵守,唔,元逸,明儿把这条记家规上,爹嫌人多吵闹,家里吃穿用度提升后,为免饱饭思淫,哼,这条给记上,谁敢在外头女人身上动心思,家法伺候,若敢给老子弄出个私生子妾生子的,我打断他的腿。” 堂内的媳妇们呼吸一窒,进而瞬间眼神泛喜,互相眼神交错来回,帕子掩了翘起的嘴角,一颗心跳的雀跃。 之前家里没妾,是因为老爷子的榜样在,可一旦这条被记在家规上,那就是她们这些媳妇孩子们的保护色了,再不用担心手上钱多了后,男人们会起别的心思了。 放眼整个滙渠县,没有哪家的家规上会有这么一条特意用来维护媳妇们的规矩,一时间,三个儿媳妇俱都湿了眼睛,默默的决定回去就在房里的菩萨像面前,替公爹求一求康寿,可得保佑他活的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 真心诚意的! 只二儿媳妇笑着笑着就有点神伤,望着齐乐融融的一家人,想着还在族中祠堂里禁闭的丈夫,如若他没犯错,这会也该在这里得到公爹的温和建议,或者前途规划。 “沣儿,你的学问已经很扎实了,童生试当能考中,你敢不敢去试一试?” 崔沣瞪大了眼睛,突然就有些紧张,舔着嘴唇在同样紧张的母亲眼神下,问崔闾,“祖父觉得孙儿能下场?” 崔闾冲他招了招手,等人到了近前抚上他的发顶道,“能,我孙儿天资聪慧,那么晦涩难懂的五经论都能翻一翻,一个小小的童生试,有什么怕的?必定能过。” 崔沣仰着脑袋,脸上慢慢泛开一抹红,是那种不常被夸,羞涩不习惯里带着一点激动的红晕,他用力的点了点头,声音渐渐响亮,“孙儿愿意去试一试,孙儿必定全力而为。” 啊~啊~啊,他喜欢现在的祖父,从小到大,祖父都没有这么直白的夸过他,他太喜欢这样的祖父了。 怎么办?他也好想像五叔那样扑过去扒着祖父啊! 兴许是感受到了孙儿想要亲近的心,崔闾伸长手臂将人拐进胳膊里,笑的整个人像泡在了温水里,“好,不过也不用太焦虑,尽心就好,你还小,有的是机会,童生试只是你人生中第一道小关,后面想要在科举上有所做为,还需要过五关斩六将,天下泱泱人才济济,有的是人比你强,但都不要妄自菲薄,咱们只管努力自己的,尽心尽 13.第十三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 崔家大宅里升级过的上等席面,用从库房里搬出来的上品汝窑瓷碗碟装点,极品漆器绘瑞兽纹摆件,并着烹、烩、煮、炙等膳食册子,一样一样的分发进各个主子的院子。 百年世家以前的生活都是有成例的,什么时候什么季节,该用什么物什,什么衣裳绸缎,以及在饮食上的细致,那是有专门人跟后头整理归册,留存传家的。 崔闾捡着现今能用,且用得上的,全部叫人清洗擦试,然后分了下去。 一开始仆妇们,还瞪大眼睛张大嘴巴,惊奇的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声,等搬的多了,手累麻了,脚跑酸了,那惊讶就变成了麻木,已经没有表情来表达她们内心的震惊了。 老爷这是怎么了? 起家底的要给各房子孙们改善生活? 可这也太……太什么? 富有、显贵、奢侈! 对,就是可着劲的造了。 可谁能告诉他们,这些一看就古董似的家伙什是哪来的? 捧着都得小心翼翼,生怕磕一下碰一下,哎哟滴个乖乖,这要是打破个角甩碎个瓷,那不得要人命? 谁能赔得起?咱就说谁能赔得起! 别说奉命送东西的人,就是接收东西的各房主子,也都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这些看着就很贵的东西,是摆出来给人看的,还是给人用的,连走路都变得轻手轻脚了起来。 富贵,一整套餐具再配上增添情调的摆件,连普普通通的筷子都跟着高大上了起来。 什么? 那筷子是象牙白玉的,不是普通的玉箸,是真正有身份和地位人家的象征。 吃个饭而已,不用这么讲究吧老爷? 亲爹哎! 崔元逸实在憋不住了,在媳妇央求的眼神下,站到了他爹跟前儿。 彼时崔闾正点着库里的文房四宝,捡着澄泥砚和洮砚细观,又在一沓打开的油纸袋里挑捡纸张,竟是存了近百年的纸中之王“宣”,并着一旁防潮防虫的樟木箱,无不显示着这些东西的珍贵性。 崔元逸都呆了,驻足在他老子的房门前,根本不敢进。 崔诚还在带人往里送,碰见他便道,“大少爷,您找老爷有事?刚巧老爷也正找您呢!” 崔闾叫房门口的响动吸引,抬眼便看到了呆愣愣的长子,招手道,“进来看看,这是我从库里刚翻出来的,想着你和沣儿都要用,干脆收拾出来,回头一并抬你们父子书房里去。” 崔元逸抿了抿嘴,想拒绝,想说他们父子还用往常那种普通的砚台纸品就行,可眼前的东西实在太好了,他只在书里的文字形容里看到过,至于沣儿可能都不知道砚分几品,纸分几级,给他们用,真有点太暴殄天物了。 崔闾看出了儿子的想法,也知道他内心的挣扎,可他今日翻出这许多的东西,为的就是给孩子们养气,给宅子养度。 一切还要从渐渐改善过后的家宴起,明明入口的东西贵了,可围坐了一桌子的人却畏缩的不敢下箸,总感觉吃了肉疼,不吃又亏,看着眼谗,想吃又不敢的那种纠结矛盾心理,跟过了今日没明日一样的瞻前顾后。 崔闾知道,一切都是从前抠搜形成的拘谨之态,畏缩不够大方,都是钱财不凑手,过分节省闹的,他们心理没底气,面对好物时,自然会形成一种我不配的自惭形秽感。 虽是富户人家的孩子,可腰杆挺的并不直,女眷不出门也便罢了,可以避开攀比,可男人是要在外面行走的,太小家子气可不行,日后便是出门做官,用东西使物件,很容易就让人瞧了根底去,因此,他得让孩子们习惯用贵的东西,要让富贵、奢侈气包裹上他们,熏染上身。 出门在外的身份,一看着装,二看气势,三看排场,前后两样可以用钱现堆,中间那样没有个长久的熏陶培育,可出不来那气场,老话说穿龙袍不像太子的话,就是气势这块上没给足露了陷。 所以,在家宴结束后,他就着手清点日常生活中所需要用到的基础物什,餐桌摆台、香炉火釜、大到挡屏,小到牙箸,都从祖上积攒下来的箱笼里挑的,别说,就家里这么多人,愣是尽够了安排,没有厚谁薄谁的事发生。 崔闾表示很满意,至于送给儿媳妇和女儿们的膳食册子,则是告诉她们,尽可以按照上面的精致度安排,不用担心会耗费银钱,一点吃的东西,可吃不穷他们的祖业。 他要的就是从里到外的精贵,不是突然有钱时爆发一阵的猖狂,他要让家里的孩子们,慢慢捡起隐名贵族的生活。 掉档?掉出百年世家的传承,任由别人踩头上拉屎屙尿? 不能够的! 从现在起,他要让家里的孩子们,习惯这种略带奢靡的生活,要让他们习惯被好东西,贵东西包围,要让他们从心底里觉得,自己就配这么生活、使用这些贵重的身外物,要让他们从心底里认可自己生来就贵。 性命贵、人格贵、身份贵、尊严贵。 如果结果不能改变,那么他希望家里的孩子们,能不负人间一趟,尽情享受这一遭。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是他给儿媳妇们膳食册子的用意,以后不仅小厨房的饭菜要精细,大厨房这边也一样,每个人菜汤的定额翻倍,伺候的仆妇女使翻倍。 崔诚躬腰道,“老爷,牙行那边送人来了。” 崔闾摆手,“让大少奶奶去挑人,银子从前院账上走。” 崔元逸看的有点心惊肉跳,直等崔诚走了才冲着亲爹道,“父亲,这是不是有点太……太……”骄奢了? 崔闾点点他,“为父心里有数,你只管用心温习功课就行,再有时间的话,去陪陪小五,等爹这边收拾好后,就准备送他走了,元逸,以后你们兄弟聚少离多,但你记住,不论什么时候,小五那边你都要顾着,他也一样,我也会同样这么叮嘱他的,家这边呢,你们不用担心,爹身体非常好,至少还能替你们撑个十几二十年,等沣儿长成,咱们爷几个也算是交接圆满了,呵呵,祖业可不是你以为的只有田庄地亩而已啊!” 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一大一小两个收拾出来的箱笼,“这是给你和沣儿的文房四宝,别不舍得用,用完了去找你诚叔开库房领,管够!” 这财大气粗的模样,好像以前那花一角银钱就心痛的人不是他。 崔闾清点各种“软黄金”清点的心花怒放,便也不计较儿子的猜疑,和暗地里的嘀咕了。 他发现了,心态转变后,所有的不开心都可以用钱来抚平,以前所有的不开心,是因为钱花多了,现在所有的开心,还是因为钱花多了,至于积攒,说真的,就他们家里这些人,花用再多也不可能把家底花光,除了被抢被抄这样的大事件发生,所以,他以前为什么想不开? 摔! 崔家宅里的事,崔闾就没想过保密,族里有心的,早从进进出出的采买仆从身上看出端倪来了,那每日日渐攀升的菜品消耗以及样数,跟不过日子了似的,流水一样的往宅里拉,还有多添的奴仆,以及出来跟进在爷们身边的新面孔,样样在说明一件事——崔老爷动钱库了! 崔老爷舍得花钱了! 那是真舍得! 看看每日偏门那边进进出出的小车,以及车上每个框里装的满满当当的东西,吃的完么? 吃不完,吃不完剩下的东西呢? 哦,全施舍给小乞丐了! 什么??? 瞪眼! 所有盯着崔家大宅的族人都傻了,他们前不久才被剥夺了福减田上的利,正为今秋少了出息愁呢,结果族长那边天天吃香喝辣的不算,还有余食供给县里的乞丐,那他们算什么?他们这些天天累死累活为族田出工出力的族人算什么? 乞丐不如? 太过分了! 要说法,必须要说法! 于是,一场涌动着族人怒火的倒闾之行,在暗地里开始集结。 不死心的崔二老爷,并不甘心下半辈子就和妻子被关在小庄子上过活,他要做最后一搏。 暗里将崔闾动了族产的事,捅给崔二老爷的崔元池悄悄退出了集结的人群,褴褛着腰做出一副瑟缩样的,冲着崔家大宅拱手弯腰,然后在同行人的嘲讽下,溜着墙根跑了出去。 崔二老爷拉着身边人的胳膊,瞧见他逃跑的背影啐了一口,“脓包,怪不得被老大压的不能科考,就这副怂样,便是出了仕也是被革的命。” 旁边被他拉着的人头皮发麻,再次确认,“你真的能确定大哥动了族产?二哥,你这次再弄砸了,大哥绝对会逐你出族的,你可不要害了我们。” 崔二老爷吹胡子瞪眼,昂着脑袋道,“我亲眼看见的,那脓包虽然不顶用,但盯梢一等一,眼尖的很,我亲自蹲的库门,亲眼看见老大身边那条狗出去进来的拉了好几车东西,哼,他若用自己的银钱给女儿壮声势就算了,便要动族产,这我可不能答应,老七,那族产是大家的,我们都有份,凭什么只他能用?你说这有道理么?哦,他天天在家开流水席,吃香喝辣,叫我们啃冷馒头就凉水,凭什么?” 说到后面就差吼了,唾沫喷了一米远,叫老七生生退了两步躲开,呐呐着开口道,“倒也没那么夸张,族里人只有懒得实在不肯动的才这待遇,我们一年四季家里出息都是够的,老大……除了银钱方面确实那个啥了,米粮上没真苛待人……” 崔二老爷气的抻了抻脖子,插腰,“你是哪边的?怎么还向着他说话?你不也说想要给家里翻盖三间大青砖房么?没有钱你拿什么翻盖?” 老七被他怼的直缩脖子,嘀咕道,“可是最近有消息说,朝廷会在江州造官砖窑,技术都是北境那边改了又改的,烧窑点砖的出窑率高达九成,比江州这边的土窑好烧多了,到时青砖肯定会降价的,说不定能用盖一间的钱盖三间,二哥,我看你就别闹了,乖乖带着二嫂回庄子上吧!” 崔二老爷扭头死死盯着他,“你到底跟谁是亲兄弟?没有他我才是老大,哼,只怪爹娘当初太心软,收养来收养去的竟养出个白眼狼。” 14.第十四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崔氏宗祠并没有建在亲族居所环绕的包围圈内,而是在千倾族田的正北角,背靠一座海拔约有八百米的云岩山,因为地势较为平缓,便也显不出此山的巍峨陡峭,但正因为此山的遮挡,让整个滙渠县犹如困兽般的被禁在四面环水的江州境内。 云岩山的正面,是辽阔的江州湖泊,站在山顶甚能看见湖与海的交界线,那边商船交织,海帆烈烈,然而这一切,都与形如盆地般被夹在山凹子里的滙渠县无关。 背面的山体缓坡而上,给人一种尚好攀爬之感,然而正面的山体,有一条形如刀的垂直线,越近水的地方风越大,且临水的山脚下怪石林立,常有水猴与大鱼出没,在铁器被限制的年月,普通百姓并没有能力可以从这里开出活路。 他们逃避了权力的倾扎,却也被权力所遗忘,像一块疥藓般,被各方嫌弃,谁也不肯接手这块地方的治理,在富的流油的江州,他们甚至懒得为这块地方的三瓜两枣争斗。 刮地扫不出二两金的地方,斗来斗去的也不嫌心累,于是,这里的百姓得到了繁衍生息的机会,一个小小的县城,以及辖下的各村各镇,最引人津津乐道的,竟是人口的繁茂。 滙渠县是整个江州征徭役的重要役点,三区二十八个县内,凡家有余钱而又舍不出徭役名额的人家,便会使人来到滙渠县雇人头顶名,只要花点钱财,就能够替家里的子孙免除劳苦,长久以后这便成了默认的潜规则,上官不查,下官睁只眼闭只眼,买卖双方皆大欢喜,穷苦困顿的滙渠县百姓,终于有了一条除耕种以外,还比较稳定的挣钱渠道,只要家里孩子够多,每年夏冬两轮的徭役钱,足能让他们储存到完税后的余粮。 崔氏族人由族中出钱抵人头,但田上的佃农却得自己承担这份劳役,维修宗祠、守护宗祠,以及定期为宗祠周边的道路夯土固路,就成了与崔氏宗族互惠的一种交易,崔闾会压着最低人头费的花销,与县老爷商谈,总也能用“内部人的”名额,向上抵销了这部分役债。 因为严格算起来,云岩山都是崔氏的,那建在半山腰上的崔氏家庙就是证明,后来在历任族长与县老爷的互相扯皮制衡下,这山的地契才转到了官署名下,成了衙内私有,但崔氏家庙却被保留了下来,改成了宝华寺,成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尼庵堂。 崔闾说要招开大会,祠堂那边的议事厅很快便进了一批佃农家属打扫,田地之间僻出来的小道上,也开始有佃农拿着石刀木铲清理地面,填平因农耕破坏的地基表面,秋收正忙,所有人力撒在近万倾的田地里,仍显得旷野无边,单族长这一支,继承的田亩就是族田的近十倍,少数族人靠着近十分之一的族田过活,大部分族人得全靠着族田救济,所以,除了八个享受继承制的族老,能有资格与族长面对面议事,余下九成族人是没资格与族长讨价还价的。 能被崔固煽动的围到大宅来,必然是崔固许了重利。 果然,没等崔闾的马车行到祠堂口,崔固的长子崔柏源就鼻青脸肿的跟着崔诚来了。 崔诚近前耳语,指了指神情萎靡,一副塌了天的崔柏源,“家里值点钱的东西都叫二老爷带人搬走了,他娘更带人绑了他媳妇孩子,逼着拿家里的田契,那些跟着来的人手里,每人都有二老爷承诺的二亩地手印转让文书,要不是源少爷以死相逼,恐怕连宅子都给了人。” 这是完完全全破釜沉舟的一战啊! 怪不得那么有底气。 崔闾眯着眼睛哼了一声,缓缓吐出两个字,“蠢货。” 一个连祖上基业,亲子死活都不顾的人,有什么资格能成大事? 靠银钱收拢到的人心? 嗤! 崔柏源叫崔闾沉沉的眼神压迫的,愣是将岣嵝的身子站直了去,只脸上神色仍带着悲哀,冲着崔闾嘶声张口,“大伯……我爹他……他……” 崔闾抬手压下了他说不出口的话,也是,这世上就没有儿子说老子不是的地,哪怕这老子是个混蛋,做儿子的也不敢将说老子不是的口舌落人手里。 崔柏源说不出口,他理解。 崔闾道,“今日,大伯就帮你把这个家给分了,等你自立门户后,可愿听大伯的安排?” 崔柏源抬头定定的与崔闾对视,眼泪一下子冲出眼眶,委屈的整个人都抽抽了,边哽咽边点头,“愿意……我愿意,大伯,侄儿听凭您的差遣。” 崔闾目露慈爱,温声道,“别难过了,这父子缘分不要也罢,对你对泖哥儿都是好事。” 崔泖是崔柏源的长子。 崔柏源呢?是崔固年轻时睡通房不小心睡出来的长子,后来被崔固他娘强行给记在了他媳妇名下,导致他媳妇自己的亲儿子成了次子,崔家老两口还在的时候,那妇人并不敢冲崔柏源使威风,可等到头上两座大山一走,她就开始想尽了办法的替亲儿子争夺家产,这些年要不是崔闾在后头看着,就这侄儿忠厚的性子,早要被那妇人吃了。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他媳妇是先祖母亲自寻摸的,这样一来,无论他嫡母怎么折腾他媳妇,都不可能以长辈的资格替子休妻。 但崔闾这边,却能以族长的身份,替崔固休妻,于是那妇人每次折腾,都只敢在崔闾的底线上蹦跶,一但越线把人折腾狠了,崔闾就会让族中有地位的妇人,将她送到宝华寺里去关禁闭。 这次……崔闾冷着脸想,他终于能替婶娘完成,将那女人从自家族谱上划去的遗愿了。 祠堂内的扁钟响了九下,让赶来的八个族老齐齐变了脸色,各个角落里得到消息的族人,远远的听到钟响后,更加快了脚步往祠堂门口奔,直看到出自崔家大宅的护院们,簇拥着一辆由锦绸织就的华盖吊流苏的紫檀框车马,停在门口,才终于相信了近日流传的族长性情大变的传言。 从前族长出门,坐的都是一辆灰朴朴的老马拉的车箱,偶尔还用的是骡车、牛车,像这样用好木好绸装点的车马,那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崔家大宅内。 崔固眼神炙热,站在一众族老们中间,指着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崔闾道,“你们看到了吧?他身上的袍子,脚上的靴子,还有头上插戴的那根簪子,都是上品物什……” 等崔闾在地上站稳,直起腰身,那束腰的玉带便显了出来,却是在日光下莹润的晃人眼的上品籽玉,正中间腰腹处更镶嵌的是拳头大的祖母绿,用一圈皎白东珠衬的底座,那真是逼人的富贵老爷做派,晃的人眼睛生疼。 不知道的,以为是京里哪个世家大族的老爷下乡巡视了呢! 崔固嫉妒的眼睛充血,声音更提了数倍,“还说没有动族产,他这身东西,定是从族里财库里拿的,绝对是!” 崔闾懒得理他,眼神往他身边的八人扫去,各自都目光闪烁的朝他望来,整个祠堂门前的空地上,都围满了来听会的族人,按往日惯例,他们是要进到祠堂里面去商议的,而最后商议的结果只要派人在祠堂门口宣读一下就罢了。 但这次,崔闾并没有从八人排开的门内走,而是让人抬了桌椅,就在祠堂门口,面对所有族人,开起了族中议会。 夹在八人间的三叔有些迟疑的开了口,“闾贤侄,这不合规矩!” 崔闾眼光轻扫,撩袍就坐上了崔诚安排人搬来的高背椅上,面前是摆了茶引果子的紫檀案桌,桌角一炉香开始袅袅升起。 那三叔被无视,尴尬的眼神直往另一人身上扫,似在催促他声援自己,然而那人却闭紧了嘴,一响不吭的贴门站着。 崔固只想确认自己的猜测,一手将三叔拉到一边,他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等他成了族长,他就是规矩。 三叔被扯的趔趄,气的吹胡子瞪眼。 其他族老摆设似的抄手站着,虽看着是与崔固一边的,然一个个嘴闭的跟蚌壳似的,只以眼神交流。 他们其实知道自己在崔闾这边没什么话语权,不过就是祖上传下来的族老位,能让他们在族里其他人面前,有点薄面和小权柄,甚至经过这许多年,八个摆设都或多或少的知道,每任族长私底下都有一个智囊团,而即便通过观察能确认其中一两个,他们也不敢找人家麻烦,只能当不知道的继续当着“荣誉”族老。 崔固当他们族老团有权利或废或卸掉族长,实际上往上数早两辈人,他们这个族老团就名存实亡了,哪家手上原本掌握的族产,都已经被架空收回了族长手中。 所以,他们真的就只有族老的名头,当然,像三叔这样依老卖老爱摆长辈谱的,哪一辈的族老团里都有,奈何记吃不记打,总也学不会在合适的时间适时的闭嘴。 崔闾吹着茶盏里的浮沫,等围拢过来的族人渐渐安静,门前至落针可闻后,方轻抿了一口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的动作,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可满身气势却似乎比以往更盛了。 难道是这身锦衣华服给人的错觉? 可明明族长脸上的表情,看着比以往都平静和蔼,怎么却有种让人打心理发怵的感觉? 偷摸的跟同窗一起来瞧热闹的崔沣也是一身新制的锦衣,被同窗揪着问东问西,可他眼神始终亮晶晶的落在祠堂门口的祖父身上,崇拜、敬畏、向往。 崔闾开口了,“今儿叫你们大家来,是有一桩事要宣布,但在之前,我需要处理另一桩事,崔固……” 崔固早被左右族老们的姿态给气黑了脸,此时听到崔闾开口叫他,不知怎地下意识打了个颤,可很快就被他心头燃爆的火焰给压了下去,一脚踏进了空地中心,与崔闾呈对立姿势。 昂着头,挺着腰,一副老子今天就要拉你下马的样子,“崔闾,你特娘的……” 下文立即被噎进了喉咙,只因崔闾瞬间凌厉起来的眼神,如冷剑似的直射而来,激的崔固打了卡,如被掐颈的鸡般没了声。 一旁一直注意观察情况的崔榆立即上前要将人拉走,“二哥,你逾举了,快跟我回去。” 他也是才知道柏源夫妻俩的遭遇,心里又气又急又痛恨,可这是他亲哥,总归再气恨也要拉一把的。 奈何人不领他情,一把甩了他的手再次上前张嘴,“你别摆臭架子,你就说你这副车驾,这身装扮,还有近几日大宅里的花销,给儿孙的钱,连外嫁的姑娘也分的钱,到底哪来的?是不是动了族产自己享用了?” 崔闾轻磕茶盏,眼神往八个摆设身上扫,声音清浅,“你们也同他一样这般想的?” 那八个人眼神交汇,闪烁,最终有一人上前一步开了口,“……总归,是要给族人们一个交代的。” 崔闾哼一声笑了出来,一抻手就将茶盏撂上了桌,手指轻扣桌面,发出笃笃笃的响声,一声声砸进周围人的耳里心里,半晌才道,“要什么交代?要给谁交代?你们?他们?呵,我从前跟你们吃穿一样,难道在你们心里就真的一样了?你们什么家底,我什么家底,都搁这装什么糊涂揣的哪门子蒜?” 他吝啬,穿布衣着布鞋,浑身上下找不出富贵二字,可不代表他就真的不富贵。 他富贵,很富贵,从祖上传来的富贵,不过是锦衣夜行的叫人以为他与贫相差无几。 可旁人,比如县里那些人这么认为也就算了,本族的人怎么能也这么以为?族田与他家族产根本不在一起,所谓的族库,根本不及他家族产的十分之一,他从来也不靠族田和族库生活,怎么跟他们一起吃了这么多年糠菜的,就让他们将族田出息的族库,与他家的族产混为一体了? 当谁是傻的么? 笑话! 他用自己家库里的银钱,需要跟谁交代? 崔固脑子不清楚,这八个摆设难道没从祖宗遗言里知道? 搁这装什么装! 所有人都被他这冷眼嘲讽的眼神吓失了神,从前是阴郁刻薄,现在却是酷厉冷肃,看人凉飕飕的飙着寒气。 一时间满场无人言语,都被他这番喝问逼退了步。 崔固白了脸,猛然抬头往八个族老脸上看,就看到了他们互相交错而过的心虚眼神,他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耳朵里嗡嗡的发出鸣叫,扯着他脑筋一根根的跳了起来,疼的差点站不住。 崔家大宅,崔家大宅,怪不得每任族长都必须坚守崔家大宅,不管换了谁来做,崔家大宅的位置从未挪移或改过址,破损、或遇天灾坍塌,崔家大宅始终屹立在旧址上,百年未动过。 他目眦俱裂的瞪着那八人,终于明白了自己被人当刀使的悲剧。 这些人就是用他来试探崔闾对大宅内的认知的,因为崔闾不是从小生活在大宅内的,他是后来继了族长位后,才搬进的大宅,他们可能侥幸的以为,崔闾不清楚族库与家库的区别,欺的就是他非宗子上位的身份。 可老族长再悲伤,也不会忘了交待祖训,再有他搬进大宅二十几年的探寻细究,该知道的不该知道,他早摸透了。 只他装的一副穷抠样,叫人以为他是不知晓自己有钱,又不敢动用族库,才把自己活的那样抠搜贫苦。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那大宅内满库的钱财,其实都可以为他所用,可他却愣忍了二十几年不动,苛刻的妻儿也跟着一起吃苦受累。 太狠了,太能忍了,太……心机太深了。 崔固狠狠的打了个寒颤,再抬眼与崔闾对视时,就有种自己要完蛋的预感。 他的感觉没错,因为接下来崔闾将两人打的赌给说了,尔后冲着周遭的族人道,“你们若一致认为,领你们来讨要福减田出息的他有理 15.第十五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祠堂门口的空地前,新旧两套班子面对面,像朝阳与落日般,一个渐烈如火,一个雾霭蒙灰。 权利和职能的交接,在这群早被架空了的摆设身上,便如角楼上早早落下的皂靴,心中已然做好了迎接另一只落地的准备,然而在场景和主观能动性上,他们设想了许多方案,却没有一种,是要当着全族老幼的面,被这样豪不留情的,一把将他们视为铠甲的“荣誉章”撕毁捏碎,猝不及防的接受着全族,那些往日里被他们蔑视、折辱,以及暗地里欺凌,役使的弱势族人前。 八个族老齐齐变了脸色,且不知崔闾是有意还是无意,挑选的成员里,竟有半数以上,是曾被他们欺过,或役使过的族人后代或本尊,四目相对里,总有种自己将要迎来报复与清算的深意眼神。 一种掀桌不讲武德的愤怒,瞬间侵蚀了他们的内心,让本各怀心思的几人,直接当场抱团,齐齐冲崔闾发出了不满的诘问。 “崔闾,你什么意思?” 其中一人脸显猪肝色,敦实如牛的体魄,似马上就要冲着人直撞上去一样,暴跳着连同其余人喝问出了心中疑惑。 崔闾不是个有大规划,和远大抱负的人,他就跟之前历任的族长继承人一样,是个对祖训奉若圭臬的守旧派,禁一切思维跳跃,不安分守着族产过日子的聪慧人,所以全族上下,都知道能在他面前得脸的,只有性情愚钝、木讷,易驱使,指哪往哪的老实者。 他更因自扫门前雪的性子,将大宅与群居的族人分割成两半,有严格的族令禁止族人因生活艰难,或家门琐事往大宅报,他稳固着族群生存的大方向,却不耐处理族人生活的鸡零狗碎,他就任族长期间,可以保证族人苟延残喘的活着,却拒绝往求助者身上施舍一文钱。 听天由命,富贵凭己,是他常挂在嘴上,用来喝斥教训求上门的族人亲眷话术,想得到他的帮助,无疑是痴人说梦。 族群要延续,讲究的是适者生存,如果在有族田出息的扶持下,仍还过不好日子的,那被末位淘汰,就不显得无辜可怜了。 物竞天择在百年世家的传承上,亦起着重要的战略排布意义,只有能在残酷的生存面前,仍能跟得上族中发展的家门,才有留存血脉的资格。 族群不养废物,当然也不会让这些废物,成为一整个族群中尾大不掉的拖累。 这也就给了八个摆设的发挥余地,觑着崔闾多余与人废话的性子,在冷心冷情的族长,与遍求不到帮助的族人中间,当着暖心调和两边牵线的中间人,赚足了族人的好感与口碑,是以,偶尔欺凌一两个“不听使唤的”,反显得旁人不够识相,不懂尊卑。 崔闾是不爱搭理人,这是他从小的遭遇形成的性格原因,后来当了族长,这种不搭话的冷漠性子,就成了高高在上的族长威信,可只要能近他三寸地的,都知道他的心里,族人的地位尊卑是没有分的。 只有辈分高低,没有贵贱之分,同个姓氏,一个祖宗,贱人便是贱己。 无论穷苦还是困顿,是家有余财还是薄产度日,在他这里,都是同姓的族亲,他不干涉旁人因果,自然也不会因外在条件,来成为或踩或捧的相处标准。 可旁人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只看到他对族内事务上的处理手段,更不会知道,每次打着调和姿态入大宅的摆设们,在花厅冷板凳上坐足半日,出了门就可以两手一摊,摆出无能为力的虚伪样子,来揭示他们内心真实的挑拨与割裂亲族关系的目地。 他们在崔闾面前根本没脸,却可以在族人们面前,摆出自己多么重要有能耐的事实,两面三刀叫他们玩的相当溜,却因为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有损族人利益的事情,被崔闾睁只眼闭只眼的放任了下去。 直到他们中有人干了一件事,叫崔闾意识到不能再纵容他们狐假虎威了,同时也起了用人取代他们的心思。 于是,这一筹谋,便筹谋到了现在,也终于在他自认为合适的场合,与他们正式撕脸摊牌。 一群惯会看人下菜碟,靠欺瞒哄骗族人,自己却躲起来吃香喝辣的浑人,有什么资格再享受族里供奉,更有什么脸来以族老自居? 崔闾一招手,智囊团中便走出一年龄三十五六的中青代表,手中拿着一本装订好的惩名册,面无表情,低头翻开,念,“崔开武,崔氏九堂常驻长老崔三堂第五世孙……” 崔氏九堂,一堂自然是族长一脉,嫡长嫡脉,余下八堂都是嫡次组成的,享有世袭制的长老位。 在早前长老位还没有被架空时,崔二堂和崔三堂是位同副族长的左右护堂使,比常席位上的另六堂,更具有话语权和族务行使权,如此,二三两堂便一直以能代替另六堂说话的资格,站在崔闾面前讨价还价,可实际八堂相处运营的过程中,尤其到了权利职能被架空后,后六堂早不顺前两堂的自诩为尊之名了,中间的摩擦和小心思争斗,不过是不为旁人道而已。 崔闾从起了换人取代之念时起,就对他们内部结构进行了调查,早知道他们已经面和心不和,分裂或至互相攻奸,也只差一个机遇而已。 “崔长林?这是崔长林?我的个亲娘唉,老料头,崔老料,快、快往前来看,这是你家的长林?是你家的长林吧?” 崔老料个矮,人瘦,淹人堆里就看不见了,此时却忽听有人叫,身体还被左右人使劲往前推,一个趔趄就被推出了人墙,冲到了围观人潮的最前头,然后,就在空出一块的场地中间,看到了从来灰头土脸,在家里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长子,此时一身青蓝书生衫的,站在那个看见就恨不得绕道走的,叫人发怵的族长身后。 他吓的差点没站住,要不是被后一步推出来的老婆子搀住,非一屁股坐地上去不可,夫妻两个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看向那个一直被他们忽视的,放弃的认为是家中最没出息的孩子。 长子又怎么样? 人跟被锯了嘴的葫芦一样,既不会爹亲娘爱的哄,也没有成为家中骄傲的可能,除了会闷头干活,其他没一样能提得出手,这样的人注定会成为家中的隐形存在,不被爹娘认可,得不到底下弟妹们的尊重,被压榨被驱使是他唯一能在家中立足的价值。 “天佑十五年,崔开武为使长房断契,联合五大氏族之一的姜氏旁支,意图敲诈族中财库,勒索长房家底……” 随着崔长林将往事渐次揭开,围观的族人炸了锅般的沸腾了起来。 崔墉,一个早逝宗子悲惨身故的原由。 崔闾冷眼看着被指控的冷汗直冒的崔开武,声音里不带半点温度,“知道我是怎么怀疑你的么?崔开武,你做的非常隐秘,可是,你的气性决定了你根本忍耐不了一丁点的……居功自傲……” 因为策划了绑票案,可能最开始,他也只是想从长房手里拿一点好处,奈何所合作者却想连根拔起,于是,并没按事先商量好的那样,拿到钱就放人,而是将人弄了个半死半残,却没意料到老族长宁舍儿子不舍家财的狠法,最后只得把伤重的不知死活的人丢了跑路。 “我初任族长位,你便到我面前,一副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日邀功样,时常在我面前摆着功臣的傲慢样,崔开武,我那时就很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你以我的恩人自居?” 崔开武脸色瞬间煞白,在凝聚过来的诸多眼神中,竟有了一丝瑟缩样。 崔闾捏着手上的翠玉板指,转动间悠悠开口,“墉堂哥自幼便是我们兄弟中体魄最好的,他从小跟着护院队长习武,平常三五人近不得身,那一年,他随大伯母回外祖家,却在半途被人敲晕了带走,而大伯母被人送回了家,身上带着一封万两黄金的赎人信纸,崔开武,你知道大伯当年的心情么?你知道我揣着万两金票,去赎人的山里找墉堂哥的心情么?” 这就是大伯母弃养他的原由,因为他没能全须全尾的将人带回来,因为墉堂哥经过那次事之后,身体迅速走向衰败,每日靠着流水的药汤过活。 崔闾声音有些微顿,望着湛蓝的天空道,“你是不是至今不知道,那与你合作的人,为什么会违反合约?并吞没了原本属于你的赎金?” 崔开武呼吸急促,一声也发不出,便听崔闾呵呵一声道,“因为他的主子出事了,天佑十五年,大徵哀帝的第五子被五大姓接到了江州,取代了他前朝皇嗣的位置,于是他没用了,被人关了起来,他派出去的手下狗急跳墙,根本再顾不得与你的约定,拿着得来的黄金,重金招江湖刀剑客救人杀人。” 那时他才十岁出头,在风云诡谲的江州界里,只是一个谁都注意不到的失怙失持的孤子,派他去送赎金,是因为他小,最没威胁,还因为他没亲爹亲娘相护,没有人为他的生命安危出头,他只能靠自己在族里争活争命。 这也是他根本不同情,那些有族田出息却还过不好日子的人家,来求助的原因。 崔长林等崔闾话落,重又举起手中的册子开口,“大宁崇武八年,你联合被赶出江州判逃成海寇的,原五大姓中的许氏贼子,欲故计重施的起底我崔氏财库,在秦氏携子归宁的路上,截了她和次子崔仲浩,依然一开口便向大宅勒索万两黄金的要求。” 这就是崔闾最被人不耻,且后来导致他与秦氏夫妻不合的原因,他没有像上任族长那样妥协,并对歹徒放出了任杀任剐的狠话。 崔闾眼神杀意凛凛,“你与仲浩接近,一直在他耳边离间我父子关系,导致他从小心思深沉,心性偏激,若非后来我强硬干扰他与你的关系,他恐怕早被你教唆成了弑父弑兄的恶人,便是今日他偏听偏信的性子,也有受你影响的原因,崔开武,你是真该死!” 陈年往事,不揭露,便是一派祥和,一但戳破了窗户纸,这个亲属关系,便也到头了。 不用崔长林再翻册子,崔闾继续道,“你为了替崔开寿的长子谋娶州府吴家的女儿,将心思动到了我家幼菱头上,故意引着吴家的纨绔偶遇她,你算着我能扣住钱财不赎妻儿,一个幼女舍给人作妾也便舍了,可是崔开武,长痛与短痛的区别,在于极刑与缓刑,贼寇杀人一刀了结,与人作妾一生尽毁,我便是再心疼钱财,也断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落入火坑,受一世折辱,所以,那一年你失算了,只能送了自己女儿去消贵人火,呵,你那时是不是挺恨我的?” 崔开武的种种算计,都因着他手里有一份财产清单,保守估算,光大宅的地底就有百万,他不甘啊,抓心挠肺的想据为已有。 崔闾声音沉沉,“你第一次的算计,是在五大姓权利的更迭期,大伯很怕被人注意到,所以明明对绑票之事有诸多疑点,却选择了按瓢息事,你第二次的算计,又卡在新旧朝权利的交迭期,那时武皇帝正对各大世家动刀整顿,我明知道你里通外敌,却因为怕被按上通寇之罪,选择了隐忍,崔开武,你看着敦厚忠实,可你的每一步都算好了诛连之罪,你知道大宅嫡系最在意的是什么,所以你绑架着我跟大伯两人,都对你的罪孽选择隐瞒,你是不是很得意?躲在暗处里看我跟大伯两人,因为族中前途和族人性命,不得不呕心沥血的前后奔忙?” 崔开武倒退了一步,他感到了一种胁自性命的危机。 崔闾沉默了一瞬,眼神落在从祠堂里呆呆往外看的次子身上,下一刻抬手轻摇,那护在他身周的护院们,便齐齐朝崔开武围了上去。 崔开武迅速往后躲,试图用另七个人的身体阻拦上前抓他的人,然而,那另七个人早在崔闾宣读他罪状的时候,远离了他,这导致他周身直接空出了一块地。 “你不能抓我,我……我女婿是江州吴家公子,我女儿她……” 崔闾眼神怜悯的看着他,“你女儿早就死了,你忘了么?她被吴家那位公子失手掐死了。” 崔开武一屁股跌倒在祠堂门口,崔仲浩就站在他身后,万般难以相信,当年绑票之事的背后,竟然藏着这样深的算计,一时间整个人都陷入了恍惚,心沉沉的如坠深渊,那对父亲的埋怨,和前日不容分说安排他后半辈子前途的不甘心,瞬间烟消云散。 他腿一软就跪了下来,眼泪刷的就冲出了眼眶。 崔长林手中的册子,这会儿就跟阎王手中的生死薄一样,这一日,被蒙在股里的族人,头一次看穿了所谓族老的真面目。 “崔开寿,大徵天佑十六年,设计族兄崔开茂入赌坊,十日间陆续将祖产输光,妻女险被抵债资……” 崔开茂家的小孙子从人群中出来,眼眶发红的给的崔闾磕头,“大爷爷,这是祖母临终前一定要孙儿当众给您磕的头谢的恩,谢谢您当年从漕帮码头将她们接出来。” 围观的族人中,有人窃窃私语,“怎么回事?开茂家的不是说,得一外地游商相救么?怎么这事……”竟落到了族长身上? 崔长林继续,“崔延彬,大宁崇武二年,以族老身份威逼在府衙做笔吏的崔弦,将本该判斩的五姓旁支一余孽,判了流徙,结果导致那人途中逃脱,后府官查验,崔弦被革职罢用,罚没家财抵罪,崔弦从此消沉无志,三十而终,留老母幼儿寡妇相伴。” 族中那哭瞎了双眼的婶娘,此时被孙儿寡媳搀着,颤颤巍巍的冲着崔闾的方向行福礼,她旁边的孙儿则跪了下来,咚咚咚的开始磕头。 崔长林再次继续,“崔奉,大宁宣和四年,以要应和当今提倡经商的理念,暗里集二十余房族人家资,欲往荆南保川府谋求商机,结果却被其拉来的合伙人骗走了所有钱财,导致集齐来的资金血本无归,陷二十余房族人生活无着,贫苦困顿,后经族长派人摸查,方知经商事假,谋骗钱财是真,崔奉表面上与人一样破家破财,实际上,二十余房族人的家资早被他用来在京畿置了房产,并纳妾畜婢生有庶子女五人……” 那在族里的崔奉家的,一身素衣旧裳,带着儿女挤在人堆里,此时已经傻了,不可置信的瞪着读讲中的崔长林,身子已然摇摇欲坠,抖着嘴唇,“不可能、不可能的……” 崔闾再次招了手,那跟他一道来的,非常不起眼的一驾牛车上,一人被套了黑头罩拉了下来,而同时,八名族长中的一人迅速以袖遮脸,欲往人堆里扎,“三叔,你不出来解释一下,奉堂弟的所做所为么?你这些年,当也收了他不少好处吧?” 人群里突发一阵骚乱,崔奉的妻子受不住刺激,眼一翻便昏死了过去,可崔奉连眼神都没往她那瞄一眼,全程冲着崔闾呜呜的吭哧挣扎。 崔闾冷哼一声,“既是我崔氏儿孙,无论嫡庶旁支,身为族长,我都有责问处置之权,崔奉,你欺灭亲族,罔顾人伦,我要治你,以及你在外面的妾侍子女,你有话说?” 崔奉被摘了塞口的汗巾子,声音嘶哑,“我出族,我自请出族。” 出了族,你可没有处置我的权利了吧? 崔闾呵笑了一声,点点头,“元池,去报案,就说骗了我族二十余户家财的奸商已经找到,现交由官衙审理发落,另报予县老爷知晓,崔奉已与我崔氏无关,打杀随意!” 最后四个字一出,崔奉整 16.第十六章 《老爷子他飒爽又威风》全本免费阅读 崔闾和张廉榷的关系,怎么说呢?按常理来讲,当是处成外姓兄弟或知己来的。 而事实上,在前十几年间,两人处的相当好,年节来往,子女家眷走动,都非常亲密,他在张廉榷的举官路上,不止是光出银子的一方,还偶尔做了幕僚的活。 张廉榷当年补的是隔壁县主薄一职,因未参加会试洗礼,在主官的竞争力上,天然就矮了进士及第,哪怕只是三甲吊车尾的那类人一头,被生生按在主薄的位置上八年,再怎么活动也升不上去。 崔闾在他补官之前就曾劝过,好歹去会试场上走一遭,便是不中,也能混个同科同门,奈何张廉榷当年家中实在困顿,已经到了他再不出门谋发展,便无米下锅的窘迫。 他急需要一个职缺来回馈父母妻儿,举人身已经是他当年能够得上的,性价比最高的名头了,他没有精力再浪费在会试上,他需要让渐已长成的子女,和年已老迈的父母,因为他的身份抬头挺胸,与有荣焉的过日子。 所以,他几乎算是卑微恳求的,与崔闾开口要银子活动,看不上典史职,也不愿将就配额多的巡检吏,他单只瞄着县丞和县教谕搞,可这两个职缺向来就是地方派里,不成文也不记录在册的祖传职位,每个县上的这两个官缺,都是当地州府辖下直管任免的亲信,他一个没有背景,连家底也没有的小举人,再花银子,人家也不可能将这两个职位让一个给他。 崔闾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风将车帘掀起,露出并不怎么繁茂的街市,来来往往的百姓,有半数以上他都能叫出名字,这就是人流动不大的原因,碰头见的基本都沾亲带故。 这是他每次从张廉榷那边出来后,习惯的思考方式,让马车摇晃着走一走他熟悉的街坊,看一看来往匆匆讨生活的人,警告自己一定不要再轻易与人深交,推心置腹。 张廉榷久久不能从主薄位往上升,心中积怨,终于在一次酒后,冲着崔闾发火泼怨,怪他当年出手小气,没有鼎力相帮,叫他错失了县丞一职。 可他明明清楚,那个时候已经不是花银子能解决的事了,是州府同知那边卡了他,已经明确托人上门说亲,要让他将女儿嫁入同知大人家,给他的病秧子儿子冲喜,只要他这边同意婚事,他就能立刻补上县丞位,隔年就能让他坐一县主官,也就是县令位。 而让崔闾觉得这人可交的原因,也正是这次,他回绝了同知家的亲事,接下了形同羞辱的县主薄一职,并在期间兢兢业业的干了多年。 那个新旧朝交替的混乱时间,旧官被贬,新官拯待上位,恩科攫取的举子撒出去都不够补充被革掉的空缺,像县主薄以及更下一层的吏员,都只要秀才身即可,张廉榷以举人身补任主薄一职,放给人的信号,就是身后无人也无财。 小小的县衙里也是会拉帮结派的,县令自然稳坐钓鱼台,底下的县丞和县教谕分庭抗礼,县主薄若按举人身补录,那他就是县令的亲信助力,用好了就能和另两个掰一掰手腕,然而,张廉榷并没有成为县令的亲信,他既没钱去笼络下层的胥吏,也没有太出色的手腕去与另两人比划比划,县令看他是个“朴实的平庸”者,便自己另花钱请了师爷,将他真正丢在了干实事的工位上,于是,他也只能靠实干保住职位不被顶替。 人啊,一无所有的时候,便只求三餐饱饭,偶尔一顿荤腥,便只觉人间美味,那时崔闾在族中没有可交之辈,别看满目皆亲族,然恨人有怕人富的阴暗心理,让他成为了亲族里被羡慕嫉妒的对象,那时间觑着他四顾无着的境地,上门打秋风的险将门槛踏破,后来他才从那些虚伪的笑意里,体味出了自己在别人眼里,其实只是一个好占便宜的傻冒。 年轻的崔闾对亲族还有着些许的依恋,这个叔那个弟的,在他心里还是亲属,至少在他们热情的围在自己身边时,会短暂的让他感受到一丝家人的温暖,亦能些微填补一些失怙失恃的空虚。 张廉榷的出现,让他察觉到了族亲同辈们的情感敷衍,真诚可以堪破一切虚妄,在全心诚意信赖他的张廉榷的对比下,族中那些带着面具的示好,和真心想要从他兜里掏钱的行为,让他真正体味出了金钱的魅力,也真正杀死了他对族亲和谐友爱共创美好生活的期待。 然而,人生的长河,就存在着多变的状态,同样一个人,会用真心教他分辨好耐人,也会转身用比旁人更深的心计,教会他人心相背,不为己遭天诛的事实。 崔闾的马车缓缓停在家门口,正瞧见孙儿崔济领着几个玩伴来家里,见他下车,忙跑着到了身边,仰脸叫他,“祖父,母亲说我可以邀朋友来家里开小宴,说以后都可以,您给了孙儿好多好多钱,都是可以花用的,是不是?” 小小孩童的眼里亮的光,灼的崔闾心头发烫,他弯下腰用大掌揉了他的脑袋,笑的温和,“是,以后有要好的朋友都可以喊来家里玩,如果嫌家里小了,也可以去郊上的庄里玩,祖父让你诚爷爷准备了烧烤炉和架子,你们玩累了可以自己烤肉吃,想用什么去跟你母亲说。” 崔济今年九岁,是次子崔仲浩的长子,平日里被个优秀的堂兄比着,少有能见他出门玩的时候,本该性子好动的年纪,被老二夫妻硬关在房内读书,不到十五就闷出了心病,郁郁不得的没了命。 崔闾这次重罚次子,也有敲打他夫妻二人的意思,醒后的那一个月时间,每日让崔济到他跟前捧汤熬药,打着替父敬孝的名头,替这个孩子放松舒缓一些读书压力,于是便有了他现在,敢冲他面前直接了当问原由的胆子,放从前这孩子怕早躲开了。 崔济摇着身子笑的开心,崔闾却注意到他身后的一个小人,笑着招了招手,“是元溪啊?今日你母亲倒是放你出门玩了?” 崔元溪上前一步,躬身规规矩矩的给崔闾问好,“大伯伯,我母亲交待我见着您一定要说感谢的话,您给我们家分了田,还赊了耕种工具,我祖母今年可轻省了好多,身体也会养的很好很好的,谢谢大伯。” 他今年也十三了,若按正常程序,已经可以下场考一考童生试了,可惜他家的转折,就在他父亲徇私失职后。 他就是崔弦的遗腹子,别看他年纪小,辈分却是和他长子元逸一个辈的,崔济得管他叫叔叔。 崔闾点头,细细打量他,崔弦是他这一辈里最好读书的,但可能书读太多了,人就显得不那么伶俐,又是从小被其母亲教导着,要听族里长辈的话,弄的崔弦一副老好人心态,谁找他帮忙都不辞,月奉有七八都会被人借走,搞得自己家中常常短衣少食,崔闾点过他几次,奈何心性难改,后来倒也懒得管他了,直至他因私被革,他才又着手调查他的过往。 这一调查,就查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