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务工指南》 1. 初平元年 《三国务工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 初平元年,岁在庚午。 国祚四百年的大汉犹如风中朽木,岌岌将倾。 这年正月,出身边陲小吏之家的董卓,正倚仗西凉军,在雒阳武断专行,浑然不知死亡无日时,诸侯已在汜水关外会盟,以袁绍为盟主,预备兵发雒阳,共讨董卓。 汉室余晖不足以照亮天下,乱世的帷幕在鼓角相闻,烽火烟尘中拉开。 之后数十载所有的浩荡纷争,始于此年。 * 颍川郡,阳翟县。 新春刚过,天气有回暖之势,冬雪在煦阳照射下大半消融。午后阵阵南风里,城郭早开的杨柳参差披拂,还未被战乱殃及的颍川,尚且一片祥和。 郭懿缓睁开眼,窗外日光刺目,加之隐约泛起的头疼,让她整个人昏沉恍惚,还不待看清自己身处何地,就听见身畔女子惊呼:“女郎醒了!” “悄声些,女郎病中听不得叫喊。”一个妇人压低声音道,“我这就请使君和夫人来。” 听着不明所以的对话,郭懿醒过神来,发觉自己正躺在床榻上,眼前守着个十多岁的女孩,应是方才说话的人,梳的双螺髻,身上一件天缥青交领曲裾,像她在汉代砖画上看到的人物。 平躺着被人注视的感觉,让她很不自在,她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再问话,但浑身瘫软无力,仅仅是这一个动作就很吃力。 “女郎安然醒来,万幸万幸!你昏迷数日,水米不进,全家实在担心。”女孩说话了,还带着喜极而泣的哭腔,她用袖子擦了把泪,就要站起身去,“我这就让庖厨们备饭。” “且慢!”郭懿顶着疑惑,伸手一把拽住了女孩,真实的触感让她知道,这并非梦境也非幻觉,她心中颤颤巍巍,问:“我问一下,这是何地?你们是谁?” “这是您的闺室,婢子是子规啊。”子规她在老家时,曾听说有人大病一场后,什么都不记得,莫非女郎也患此症。 她试着问:“女郎还记否?” 什么婢子?什么女郎?记得什么? 郭懿惊坐而起,一阵旋晕令她眼前忽得发黑,她勉强手支着床,用最快的时间消化着眼前的一切,得到了一个结论。 ——她穿越了。 看着眼前房间里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是低矮漆制家具,像是汉朝风格,有一股古朴之气。 “如今哪一年?”郭懿勉强镇定下来,总得先搞清现在是哪朝哪代。 “天子于今春改元,已是初平元年了。”子规忧容满面的看着郭懿。 郭懿呆愣住,她没听错,是汉献帝的年号,初平。 所以这是灾兵四起,民生凋敝的东汉末年,董卓已经开始效伊尹霍光,诸侯此刻囤兵汜水关外,接下来就是天下大乱,有得玩了。 郭懿咽了咽口水,“那我是谁?” 子规皱着眉头,耐心答道:“您是颍川别驾从事郭则之女,单名一个懿字。” 怕郭懿着凉,子规拿了一件大氅为她披上,讲起了近日外面发生的事,“婢子听闻,自董卓入雒阳后,纵放兵卒在城中搜牢[1],又杀了不少官吏,现下朝堂乱的很,怕波及到颍川来,使君正忧心着要辞官呢。” 郭懿在脑中梳理着子规的话,现在看来,自己身在颍川,有个当官的爹,但这爹为了避祸,马上要辞职了。 在世家繁盛的颍川,荀陈钟韩四姓最为显赫,至于郭姓一族,不是高门望族,但目前看来富裕殷实,足以在东汉末年自保,说不定自己跟郭嘉还是一家子,她稍稍安心,至少眼前能平安活着。 又问了一通后,郭懿摸清了家中人口状况,父亲郭则没有妾室,与母亲何夫人伉俪情深,两人是恩爱的模范夫妻。 自己在家行二,上头有个兄长,还真被她猜中了,就是历史上帮曹操一统北方的谋士,郭嘉。 对于目前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群雄即将开始伐交的东汉末年这个事实,郭懿欣然接受了,毕竟现在看来,这个家世算得上很好。 她翻身下床,环顾整间屋子,不算富丽堂皇,但雅致非常。 床边帷帐外摆着铜炉,里头炭火烧的正旺,另有熏笼,升起袅袅烟雾,屋侧一扇精致屏风,是木板上漆彩绘后的板屏。 屋子正中,矮脚的案几上搁着漆碗陶罐,和象牙做的喂药器,内里靠墙的书架上摆满了竹简,又有一方案几,有序摆着各式钗环,一面铜镜。 终于看到了妆台上的铜镜,郭懿拿起来举到眼前,昏黄镜子里照出的脸,不是自己原来的。 这张脸明眸善睐,面容姣好,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只合十四五岁的样子,脸色些许浮白,应是久病沉疴的缘故。 郭懿这意识到,这个姑娘估计是没熬过重病,才夭亡了。 古代医疗条件堪忧,一场风寒都能死人,再加之现在总好闹疫病,王侯公卿的孩子也不好养活,可怜这姑娘早早离世。 正为这姑娘惋惜之际,门被推开了,郭懿回过头,这是她郭懿第一次见自己现在的父母。 郭则喜极而泣,发表感言:“我儿幸得痊愈,实是上天庇佑啊!” “若我儿有何闪失,母亲只怕也要不久于世了…”何夫人拉起郭懿的手,涕泪交零,哭湿了郭懿半边袖子。 郭懿赶忙宽慰他们:“父亲母亲放心,女儿如今已无大碍了。” 何夫人才收了眼泪,煞有介事的讲述着,她请来的人称颍川小于吉[3]的道人,如何如何医道高明,施过符水,就着手成春医好了郭懿的病。 郭懿差点笑出来,家中竟还有个太平道信徒,不过在封建迷信满天飞的东汉,这倒不算什么。 对于母亲讲的怪力乱神,郭嘉向来是不信的,但也习惯母亲如此,倒并未驳斥。见妹妹安然醒来,气色好转,又亲耳听到她说身体无碍,郭嘉担忧的神情才舒展些,“若是懿儿当真无碍,阿兄也可安心往河内去了。” 郭懿看向郭嘉,她不清楚郭嘉现在年岁几何,反正看起来很年轻,眉眼高挑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长身玉立,风流韵致。 史书中的人,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还是自己的阿兄,这种感觉有些恍惚,又有些奇妙。 “阿兄要往河内去见袁绍吧?”按照时间线,郭嘉今年是该找袁绍去了。[2] 郭嘉面露疑惑,“我似乎没对懿儿讲过,懿儿怎知?” 她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穿越的,未来几十年的大事她全知道,于是将一切归结为自己的推测,“我听说为讨董卓,袁绍、王匡囤兵河内,袁家是天下士族的领袖,阿兄自然是去见袁绍。” 袁 2. 荀令衣香 《三国务工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 百姓们还沉浸在年节热闹的余庆中,千里之外形势已然暗潮汹涌,在天子近侧为官的荀彧,将这一点看得很明白。 关东军在汜水关外虎视眈眈,董卓的西凉军也厉兵秣马以待,两方开战只是时间问题。而荀氏一族,乃至整个颍川百姓的安危能否保全,也会在不久后军阀交战中,成为未知数。 那么逃亡迁徙,便成了躲避战乱、保全性命的无奈之选。 荀彧辞官归家两月有余,从雒阳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跟族中长辈提起了,合族迁往冀州避难之事,商议后都无异议,一切准备停当,只待启程。 只是还有一件事始终令他忧心。 “叔叔还在为昨日之事忧心?”荀攸推门进来时,见荀彧面上隐隐愁色,马上猜出了缘由。 荀彧搁下手中的书简,道:“我思虑依旧,颍川非久居之地,还是宜早离开。” 颍川如今虽然一切如常,并没有战火将至的迹象,但颍川居于四战之地,一旦刀兵起,必然会遭到殃及,不得不防患于未然,这也是他周折辞官的缘由。 他料定这一点,回乡后立即告知乡人们离乡避难,去荆州也好,冀州也好,哪怕再远些到逃蜀地去,总比死在军阀的屠刀下好,可乡人总是留念故土,不管怎么劝说,还是少有人打算动身。 “狐死首丘,代马依风[1],”荀攸不善言辞,只能简单劝慰,“乡里们留念故土,并非叔叔可勉强。” 荀彧仍然坚持,决定最后一试,“公达,你安排家中人再去告知乡民,若有愿意离开的,可以随我们同行。” “是,侄儿记下了。”荀攸知道即便这样也是徒劳,动摇不了众人故土难离的心情,但还是依叔叔之意应下。 他这位叔叔尚且比他还要年轻上几岁,但学识人品在年幼之际便可见一斑了。曾祖父尚在时,南阳何颙前来拜访,那日院中站了许多荀家子孙,何颙唯独见到荀彧后,连连称赞“王佐之才”,很快荀家出了位王佐才的消息传出了高阳里,传遍了颍川。 对于这样的事,荀攸并不奇怪,他能感觉叔叔与旁人的不同,譬如这样虑时忧民的心,便是他没有的。 都说庶民如草芥,叔叔却分外在意被轻视的人命,而命运又往往会赋予这样的人以意义。 心里赞叹一番,荀攸才想起自己是来送信的,连忙将手里的信递出去,“友若叔叔今日有信来。” 友若正是袁绍帐下谋士荀谌,袁绍声势浩大,自集结关东军以来,他们的同乡多有前往投效的,如郭图、辛评者。 与荀彧料想的一样,信上内容还是邀他与郭嘉一同前往河内,为袁绍出谋划策的。 这已不是兄长第一次书信与他谈及此事,袁绍为关东诸侯盟主,他认为可以一见,只是郭嘉还未答允,他还需明日先去阳翟拜访一趟。 荀攸大约猜到了信上的内容跟叔叔的心意,问道:“叔叔可同我们去冀州?” “兄长几次书信,邀我到袁绍帐下,我决定应允。”荀彧将信收好,起身拱手,“此番北上,行至河内,我留在袁绍处,护送族人往冀州之事便交由公达了。” 荀攸同样回礼,“叔叔放心。” * 虽已立春,晨起的薄寒还是浸人肌骨,郭懿坐在妆台前打了个寒颤。 面前的轩窗对院而开,能看到院中侍女提着扫帚在洒扫,如丝如缕的日光穿过早雾照进屋内,泛出一圈朝晕。 “女郎久不梳妆,今日可要好生装扮一番?”子规拿起簪环,在郭懿头上一个个比试。 “不必麻烦,简单打扮即可。” 这会儿高髻在女子中风靡,梳起来极为繁复,再加上敷粉涂脂,描眉点朱,一套下来少说也要半个时辰,不是她坐不住,实在是坐竹席累啊。 东汉没有椅子,两膝着地,臀部搁在小腿和脚跟处,跪坐在席子上,是最合乎礼仪的坐姿。 尽管竹席上铺上了厚厚的毛毡,坐着也累人,郭懿动来动去,怎么坐都不舒服。 子规娴熟的挽好一个垂云髻,将剩下一半散落的头发束在背后,在一众饰有金银花兽的钗环步摇中,选了一支及其低调的玉笄为郭懿簪上。 看着镜子中的郭懿,子规夸赞道:“女郎姿质天成,不饰金银宝石,亦容光璀粲!” 一番梳洗后,用过朝食,郭懿准备去找郭嘉。她大致熟悉家中布局,郭府庭院宽敞阔大,她们起居所在的后院,一面通往前堂,另外三面皆是房屋,以走廊相连,但她并不清楚每个人具体住哪间屋。 子规领着她往郭嘉那去,穿过连廊时,廊那头也走来一人。 是个顶冠束发的郎君,一袭空青襜榆,外着素色的袍衫,身姿挺秀通雅,衣襟在熹微日光下,被风袅袅吹动,腰间环佩随着缓步而行琅琅作响。 再走近些,郭懿见他二十几岁的模样,面容清隽,眉目舒然,加上通身儒雅随和之气,让人不自觉有亲近之感。 望着眼前光风霁月,仿若神仙的人,郭懿有些恍惚,祢衡口中“可借面吊丧”的荀彧,应该就是眼前这般样貌仪态吧。难以言说此时的心境,与见到郭嘉时那股的陌然截然不同,眼前的人,好像早就长长久久的在她生命里了。 两人都在郭嘉屋外站下,冷松香的味道悠悠浮动在风中,她也不知道怎么鬼使神差,唤了一声:“文若?” 又让她猜对了。 荀彧的脸上有那么一瞬的疑惑,但很快消散,他拱手施了一礼,温和笑道:“女郎安好。” 荀郭两家世居颍川,作为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两人,荀彧与郭嘉自幼相识,同游同读,关系密切,当然也知道他有郭懿这个妹妹。 不过女子长居闺阁之中,深居简出,轻易不会与父兄之外的男子会面,郭懿又是久病缠身,多年沉疴难起的,更不会为人所见了。 在荀彧印象中,这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只数年前见过一面,那时她才垂髫之年。 简单来说,就是不熟。 “听闻女郎大病新愈,还要多保重身体才是,”荀彧还是有礼有节地问候,言辞从容,足有世家公子的风范,又揖了一礼,“彧有要事与奉孝兄相叙,容先失陪。” 说罢他推门进了屋里,再将门轻关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郭懿愣在原地,心道:很好,这个家他比我熟。 不想打扰颍川双花的洽谈,毕竟她想成之事不急在这一时,只能徐徐图之,郭懿转头坐在廊下,日光渐渐暖了,倒也不冷。 和畅轻盈的风里,冷松香的味道还未散去,不同寻常香料的浓重,这股香意轻轻扑入鼻息,恰如其分,沁人心脾之间,让人如触泠泠不化的白雪。 郭懿曾觉得“荀令衣香”之词,应当是因着荀彧的品行才学,为他加的溢美之词,如今才知不是虚言。 她在这坐了半晌,屋里谈话的人才终于被送出门了,从后堂到前厅一路,都还能隐隐听见郭嘉的 3. 观复学舍 《三国务工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 一个士族女郎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 就郭懿来说,宴饮雅集,游园盛会,这些……统统没有。她现在待的不是个太平世道,官府跟黄巾军刚打的差不多,现在又有新的军阀冒出来,再加上灾荒连年,说是十室九空也不为过,而剩下的百姓都忙着逃难。 作为逃难家庭之一的郭家,也开始为举家搬迁做准备,父母兄长都少有闲暇,府里的下人也忙的不可开交,郭懿成为了唯一的闲人。 郡中乱里事多,又因着时局动荡,闻风弃官避难的佐官属吏不少,郡府中一时人手不济,郭则向郡守请辞后,连日在官署忙着善后交接。 至于兄长郭嘉,他向来喜欢结交名士,近日要与好友饯别,每日喝到酉时日落归家也是常事。 两人一早一晚会来看望郭懿,询问她感觉病情是否有反复,陪着用个朝食暮食,其余时间都在各忙各的。 搬家事宜根本不用郭懿挂心,有何夫人带着下面人操持,郭懿除了吃睡,就是坐在院子里发呆,日日如此。 “夫人正在库房清点物件,女郎不妨去看看。”见郭懿百无聊赖,子规提议道。 “那行啊,你带我过去。”郭懿不假思索,从善如流的采纳了,虽然清点物件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但她对郭家有多少家底还是挺感兴趣的。 她来到库房时,见到的是偌大的屋子里积箧盈藏,木箱靠墙堆积码放,一排排的木架上放置着漆盒,另有器具物什摆放有序,占了大半间屋子。 面前几个打开的箱子里,装的都是锦缎轻纱,她不认识这是什么料子,但光华烨烨的样子,一眼看过去也知道价值不菲。 母亲何夫人正优雅的坐在一张席子上,捧着盏茶,听侍女查报物件的数目。 “懿儿来啦,”见郭懿来,何夫人笑盈盈地起身,叫侍女又拿了张竹席,拉着她坐下,“不妨坐下陪母亲一起看看。” “母亲,这些都要带走吗?”面对一屋子堆积成山的家产,郭懿露出震惊脸,这家境殷实,太殷实了。 “我原想都带走,可你阿兄说此行是避难,车马多未免拖累,”何夫人痛惜的叹了口气,“母亲不懂这些,只有依你阿兄,捡些贵重紧要的带上。” 事实证明郭嘉说的一点没错,这些箱盒全带上,赶车的车夫都不够用的。 郭懿也挺心痛的,带不走的好东西,不是大火烧尽,就是便宜郭汜李傕了,“母亲打算带多少?” “祖传之物、房地契书,这些必是要带的,”何夫人规划道,“余下的金银财帛、宝石器物只能舍弃些了。” 何夫人抬手示意,侍女继续照簿册继续念道:“文绢四百匹、蜀锦三百匹、房子官锦三百匹……。” 听到蜀锦,何夫人打断道:“这蜀锦弥足珍贵,以后留作懿儿的嫁妆。” “是。”侍女将装蜀锦的箱子挪到一旁,在账册上记了一笔。 虽说这里头许多东西是留给自己的,但郭懿不清楚,这些东西具体价值几何,哪件东西又更贵,故而帮不上什么忙,只看着何夫人指挥侍女,偶尔说几句话应和一下。 金银玉器流水般从眼前过,听着也不免犯困,她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何夫人见女儿困倦,柔声道:“懿儿若累了,便去歇息吧,这里有母亲看着。” “行,那孩儿先回去了。”郭懿站起身,腿脚都坐得有些发麻了,晃悠着出了屋子,没凳子坐真难受。 今日天气晴好,她还是决定出去逛一圈,刘备在涿郡出门卖个鞋,都能遇到关张这样的名将。她如今在颍川,私学鼎盛、名士遍布的颍川,说不定也能认识些德才兼备的朋友。 想定后,郭懿真诚发问:“子规,我想出去玩,要向母亲请示吗?” “只要不出城去,向来是不必的,”子规说,“女郎要去何地?若是脚程远,我去备下车马。” 郭懿挑眉一笑:“不要车马,你去找两身合你我身量的男装。” 出于少给家里惹麻烦的考量,她扮成男子装束,出入各种场所,结交朋友总归方便些。她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束起头发旁人也不容易看出她是女子,顶多是当这郎君面容秀气些。 不到一刻,子规找来两套衣服,郭懿换上月牙白的锦袍,拿簪子束起头发后,确实像个清秀俊美的小郎君。 两人出了郭府往东走,很快到了闹市。颍川人口众多,从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便可见一斑,达官贵人乘坐的羽葆雕车,与农人拉货运菜的牛车都来往不绝。 沿街的铺子座座相连,门口悬挂的布招五颜六色,也有担着货物的贩夫四处吆喝叫卖,富庶仅次于都城洛阳之地,此刻还是一派繁荣景象。 过了闹市,商贩走卒渐渐少,走几步便能看见穿青衿布衣的年轻学子,提着书袋,三两成行,谈论经籍典故,或近来中州发生的大事。 颍川地处要冲,四通八达,且多名门大族,许多的人从这里征辟到雒阳为官,消息自然流通的极快,儒生们近期的热门话题,莫过于董太师,和关东的诸侯们。 郭懿竖着耳朵,听一儒生忿忿道:“董卓老贼猖悖太甚,竟公然来往宫中间乱公主!” 同行的儒生听了也心中不平,“雒阳城中人家的妻女,他强占的还少吗?公主好歹也是刘氏血脉,他也敢如此玷污。” “唉,我们士子无用,白叫女子受辱。”先发话的儒生摇头叹息。 一旁儒生出言宽慰:“关东诸侯已大集义兵,想必不日便能剿戮奸贼,匡正王室,拯救黎民。” 郭懿差不多听了这几句。 颍川郡内学舍众多,学风蔚然,是个东汉版的大学城。那些家门盛大,有钱有学问的治经士族,设有家学和家传,教习族中弟子。 家族办不起家学的寒门士子,读书也不难,颍川遍地是经学大师开的私学,门徒少则数十人,多则上百人,交些束脩则可入学受教。 年节过完,今日是复 4. 昔我往矣 《三国务工指南》全本免费阅读 [] “徐庶?!” 郭懿惊诧不已,再次将眼前的年轻儒生打量一圈,心中默念:颍川长社人,被同学孤立,负有几分游侠狂狷气,是那个徐庶没错! 彼时被无情揭穿马甲的徐庶,震惊之余,在郭懿目光注视下,试探地问:“我与学兄素昧平生,学兄如何知道我本名?” 他还是个四方游侠的时候,为了惩一时血气之勇去□□,犯事之后被官府问罪,将他押解上街时阵仗很大,幸而友人合力将他救出,才免遭一死,从此决心不再舞刀弄枪,更名换姓进了学舍。 在这段颇为曲折的经历之后,鲜少有人知道他曾叫徐庶,若说有从前有交集的人,认出他倒也不稀奇,可与这小学兄与他初次见面,又从何得知。 郭懿赶紧编了个由头,“仁兄侠义之举,我早有耳闻,颇为敬佩!” 徐庶愣了愣,旁人听说他为提刀杀人之事,都对他避之不及,同舍生中除了石广元,更是无人愿与他相交,对于郭懿这句话,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许久,徐庶才开口:“学兄谬赞了,庶愧不敢当,”他复又叹了口气,有些自怨自艾的意味,“那时的徐福尚且能够惩治恶人,如今站在这里的徐庶,只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儒生。” “仁兄当日身陷囹圄,有丧生之险,却有人敢站出来舍命相救,足见仁兄从前何等慷慨高义。”郭懿轻拍徐庶的肩,毫不客气道:“以我观之,仁兄乃处兹不惑之人,安能不知天下世事,非一时意气能够平息。游侠之志不过羊肠小径,仁兄要走,便该走佐辅明公,以平天下的大道。”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这话脱口而出,但她始终觉得,徐庶不该是眼前这落寞模样。 是啊,光凭一柄剑,铲除不了豪强横行霸道的世风。徐庶听了她的话,眼中泛起光亮,嘴唇微张,犹疑着想说些什么,却没开口。 “兄非池中物,若遇明主,必如管古之大贤,襄助君主成就大业。”郭懿继而说,“改变这纷乱不平的世道。” 徐庶神情微动,满是动容,“我年长学兄许多,竟不如学兄看事透彻,甚是惭愧。” 他脸上少了些不羁,友善笑道:“我字元直,学兄便称我的字吧。” 郭懿也介绍起自己:“我叫郭懿,未及加冠,还无有字,元直兄可唤我阿懿。” 又将自己目下的行程告知徐庶:“我与元直兄投缘,只可惜我家马上要迁去河内了,不能时时与兄畅谈。” 徐庶洞悉一切似的点了点头:“中州动乱,颍川想必安稳不过明年,阿懿早日离开也好。” 他也是日后能与诸葛亮谈学论道的人,颍川将祸乱相踵这一点,他看得很明白。 “那元直兄有何打算?” “现下诸侯多集结于北方,荆襄之地还算太平,我欲携母亲,同友人一起先往荆州躲避战乱。”徐庶想了想,笑道:“不过我能感觉到,我与阿懿还有相见之日。” 郭懿自然也愿意结识这样的人物,忙点点头,“我也是同感,待颍川安定些,元直兄可一定要回来,切莫贪念荆州风物,侩牛自隐。” 徐庶忽然脸色一沉,故作严肃问:“若是我此去荆州,隐于山中再也不回来呢?” 一身才能智谋,躲在山里多可惜,郭懿咬咬牙,十分坚定,“那我一定带人把你绑回来!” 徐庶哑然而笑,他倒是有过隐于荆州的心思,但今日听了郭懿这一番话,已打消了念头,方才说隐居的话只是逗她而已,“阿懿放心,我也期待来日再会阿懿。” 郭懿这才放心,见日当中天,自己出来的时间太久了,便向徐庶告辞,又约定好要互通书信,才满意的回家。 * 天还未大亮,空中余留几颗星子,远处山边依稀可见晨昏蒙影,颍川的城楼屋舍,在际晓的微光中逐渐清晰。 数驾车马满载人财一行排开,全部整装完毕后,郭嘉与郭则骑马在前开路,缓缓往城外驶去。 郭懿带着子规乘一辆马车,何夫人另有一辆,除了赶车的马夫,随行的有几名侍女,和十数个健仆。 城里道路是黄土烧制了砖板铺成,马车行得平稳轻快,没有颠簸之感,行人也不多,很快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城门盘查处。 进城的人排起长队,多是挑着担子到城中售卖的贩夫,也有背着包袱来投靠亲友的行客,像郭家这样出城的却极少。 城门官识得郭则,见是他带着家眷,迎上前来行了个礼,恭敬问道:“郭使君往何地去?” 郭则同城门官说:“在下已辞去官职,欲带小女去司州寻医养病,可要家眷们下车查看?” 他平素善待下僚,旁人有事相求,力所能及之处绝不推辞,小吏若有犯错,他小惩大诫也就过去了,在郡中多受爱戴,即便当下卸任,城门吏也颇为关照。 “您的家眷自然不必盘查,”城门官让开路,做了一个放行的动作,“那便不耽搁使君了,请。” 过了城门,郭懿将车窗推开,望见一行人马停在官道旁,离城门最近的地方,荀彧端坐在马上,依旧仪容风雅,与先前不同的是,他腰间佩了一柄长剑。 他身侧另有一位骑马的青年,相貌端雅,姿仪萧肃,年岁看上去比荀彧大上几岁,郭懿猜想,这位应该是荀攸。 车马继续往前,与荀家合在一处后,郭嘉的声音响起:“懿儿,随我前去拜见荀家长辈。” 郭懿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见马车外郭嘉朝她递出手。她刚要扶着下车,忽然想起,自己来到东汉之后,还没跟别人行过礼,所以并没不知道怎么行礼,一会儿总不能学着郭嘉行男子的礼仪,她有些为难,但还是咬咬牙问:“阿兄,在荀家长辈面前,该如何行礼?” “一如在家中拜见父母,懿儿无须紧张。”郭嘉微微笑道。 很显然,郭嘉误解了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