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撞南墙(年代)》 1. 三十八弯 《哐哐撞南墙(年代)》全本免费阅读 [] 三十八弯 仲春二月,春雨覆在细细的黄土,扑打出春泥的褐色。 牛熠熠蹲在地上,看着返青的荠菜,觉得可惜,好容易回温两天又被雨水冲散了。 手里的剜菜刀扔在那半筐子荠菜上,褐色夹青,贴着地皮的那一层地温冷又不见太阳,总是不如菜心的鲜嫩,味道却是一样的。 她好巧八岁大,挎着篮子就开始跑,雨水顺着她营养不良的黄毛上下来,汇聚到眼睫毛上的时候,被她恨恨地一把甩来,要不是这雨,她总能挖许多的。 到了家里静悄悄的,她先忙着摘荠菜,巴掌大的一个荠菜,干巴了的叶子就跟橡皮筋一样的,得下劲儿扯下来才行,慢的很,她着急的不行,喊屋子里写作业的姐姐来,“二姐,你来帮我摘荠菜。” 熠熠站在堂屋门口,喊里面闷不吭声的二姐,看她不紧不慢的用橡皮擦本儿,又赶紧吹吹,才抬眼看自己,“我写作业呢。” 家里穷的很有限,因为家徒四壁一个词就能形容过来了,用不着别的词儿了,家里三个孩子,轮流去上学,今天刚好轮到二姐熠月,学校充分考虑家庭情况,没办法,三十六弯还没通电的山区,有孩子来念书就不错了。 学费收的不多,按课桌来的,甭管家里哪个孩子来听课,这一个位置一学期要给学校七十斤地瓜干。 至于孩子大小不一样,课程进度不一样,或者说课本都不齐全,这都不是问题,课本借着看看嘛,至于学习进度,大家保持一致的落后,一律在识字的路上。 但这里面总有聪明的孩子,比如说二姐儿,她左思右想还是在家里干活辛苦,鸡鸭要喂吧,这就得上山去找点草叶子山菜给吃吃,人吃一吃,剩下的给牲口吃,还有洗衣服做饭,衣服你得去河里洗,这煎饼你得去碾子上把玉米磨成粉,然后回家再发酵糊糊。 山里人家,一切的一切都不易,一碗饭一根菜,都是最原始的人工操作,它累啊。 因此二姐今天就考虑了,等着妈回来了,就进进谗言,以后她光去上学行不行,这样的想法一出来,多少觉得对不起妹妹,活儿以后她得多干了。 因此在牛熠熠要骂人之前,殷勤地起来摘菜,“挖荠菜回来了,我来摘吧,你去喂鸡鸭去吧。” 天色昏沉,牛熠熠看着二姐拿着小板凳坐在灶房门口,就着那一点点天光摘菜,才放心下来,往屋子里看她摊在八仙桌上的课本,明儿轮到她上学去了。 想起来上学就觉得快乐,听课的日子是一眨眼就过去的,那是不大一样的世界,老师说的话一次她就能记得住,电灯是什么样子的,她没见过,但听说过,那得靠着电,电是外面接进来的。 草锅呼呼地冒烟,里面煮着热水,熏的二姐很不满意,“早让大哥修修这烟筒,不知道哪里不对,倒烟呢。” 牛熠熠顾不上说话,随手抓了一把泥,细细地塞在锅圈上,正对着冒烟的地方,眼泪都出来了,怕烟再熏着二姐了,“这下就好了,先用着,大哥最近累着呢,我听人说今天河道那一段石头多,背一天石头呢。” 才十一岁,跟二姐一样大的年纪,肩膀上都是茧子了,熠熠低头,她爹去了才一年,她妈就带着大哥跟男人一样干活了。 从前跟二姐一样最招人疼,熠明虚报了年纪,又个子高看着能干,才去赚那个快钱,牛熠熠从池子里拿出来一捆草,在铡刀旁边手起刀落,咔嚓几下草就断成了巴掌长,她抱起来扔在热锅里。 又用葫芦瓢挖了地瓜叶子进去,面无表情地用棍儿使劲搅和,人差不多跟棍儿一样长,熠月本来想躲懒的,但是听见外面说话声,知道是大哥跟妈回来了。 麻溜地起来,接过来棍儿自己搅和,嘴上热情地张罗着,“我妈大哥回来了,先洗手洗脸,盆里我老早就打了井水。” 再看自己妹妹,已经把荠菜端着去门口了,熠熠小跑着路过俩人,“我去河边洗荠菜,一会儿就回来。” 王守香累的坐在门槛,身上也湿漉漉的,看着熠月上屋子里拿干净衣服出来,“妈,你别冻着了。” 多招惹疼的孩子,王守香这会儿不觉得苦了,今天背着那一筐筐石头的时候,她真是眼泪都下来了,孩子爹在的话,家里日子总能过得去的,男人总有一把子力气。 但是就这样,她咬牙也给孩子上学去,不能当个睁眼瞎,跟她一样不识字儿,“上学跟得上不?” 熠月今儿课听得一般,太热闹了,三天去一次学屋,刚好跟同学们说话儿八卦,她是个热闹的性格,因此谁都认识,哪个同学来没来她都能关心到,因此你要问学上的怎么样,她觉得大差不差,人在里面就行了。 反正大家伙都这样儿,因此笑的格外的甜,“上的好,我觉得上学好。” 把盆里水倒在院子里树下,看了看门口老三去河里洗荠菜一时半会回不来,根上带泥呢,“妈,我想多上两天学呢,老师今儿说了,我们好好学,以后就能拔尖儿去县里呢。” 县里是哪里,他们都没去过,但是不影响人的憧憬,熠月用手缠住了头上垂下来的红头绳,觉得还有股子呛烟味儿,“要是县里再学的好,再给人拔尖儿去了,就更不一样了。” 那就是离开了淌水崖,终于离开了淌水崖,王守香这一家子,是有些奇怪的,要说是山里人吧,但是当年为了孩子,大老远地跑到南边儿去的,因此有过见识,“当年我跟你爹上南边儿的时候,那十几年前了,人家就住的是木头房子,上楼梯的时候咯吱咯吱,早上吃的是元宝。” 元宝是什么,没吃过,类似汤圆吧。 因此跟安分守己的山里人不一样,王守香夫妻俩,打小跟孩子们就说了,砸锅卖铁去上学,上学了干什么? 去外面混,去打工。 打什么工? 不知道,但是比在山里强。 打工比在山里强,这个意识,可能领先别的山里人二十年。 “你爹就是不在了,我也要送你们去上学,”她说的骄傲又坚毅,“今年收成好,等秋过来,你们三个去上一冬天的学去。” 熠明把鞋上的石子抠下来,又在地上摔打鞋底子,落下来板结的泥块儿,笑嘻嘻的看着俊俏到不行,烟雨蒙蒙的像极了烟雨一样的江南,“我不去哟,我以后都不去了,我在家里帮工,种地。” 三个孩子去上学,那是不可能的,要是两个人种地帮工,两个娃娃去上学,就已经是抽皮扒骨了。 正好牛熠熠端着荠菜回来,他拉着妹妹的手,“冰凉的,去烧火去,我来做。” 蹲下来就那么小小的一团,黄毛儿丫头一个,自从爹走了,那点生下来之后的奶膘也跟着一起走了,雪白雪白的脸,眉毛稀疏,头发也稀疏,这是营养跟不上。 熠明悄声跟她说,他跟二姐一般大,双胞胎一样的,因此知道二姐在家里欺负人,最小的吃苦多一些,掏出来一块馒头,“悄声吃了,给二姐听见又要闹。” 闹了还没你的份儿。 牛熠熠两腮给火光熏出来一抹红色,这馒头不一样,里面是加了五香粉跟葱油的,香的很,被塞了一块在嘴里,腮帮子鼓着嘴巴包的严严实实,就跟个撅嘴鱼一样的。 熠明看了实在是有慈父心,摸了摸她散下来的羊角辫儿,拿着锅铲子在锅里就一阵地翻。 爹走了,长兄为 2. 抠鬼 《哐哐撞南墙(年代)》全本免费阅读 [] 晨起春雾,鸡鸣晦涩,一脚蹬在热气里面,更让人不想出被窝了。 熠熠听见锅碗瓢盆碰的响,一阵过后又没了声儿,熠明掉头大步走回来,看熠熠睁着眼睛瞌睡,“睡吧,天儿不好别上山了,滑着呢。” 说话声音像是蒙着兽皮的大鼓,门开合的瞬间潮气被风挟裹,脸下意识地朝着里面去,却看见熠月睡得脖子都歪着,绑着的辫子散开了一半儿,她总是这样绑得紧紧的,看着都觉得头皮疼。 麻溜地起来,她不睡懒觉,轻手轻脚地摸下来床,踩着一双针脚不小的小红鞋,就冷水激一把脸,瞬间从里到外的清醒,可不能再睡了,觉哪里能睡得完呢。 挎着自己的小篮子就上山去了,反手把门从外面锁上,她回来的时候,二姐肯定还在睡着的,熠熠有自己的主意,大着呢。 但是话少,我做我的,你们说你们的,山我还是要上的,孩子世界小,总是带着一点倔。她想下雨有下雨的好处,她早上睡意挣扎里面盘算了一下,捡桃花蕊去。 什么绿肥红瘦,雨打残花熠熠是搞不懂的,她的生活缺少这样有美感的触发,她吭哧吭哧弯腰在树下捡,下雨落一地的桃花,绕着树一圈下来,怎么也捡不完,她总是捡的干干净净的,篮子上面是压了又压。 回家里去的时候,果真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无,熠熠把手伸进去被子,看熠月还是歪着脖子睡,内心有些狰狞地等着她尖叫。 “什么!什么啊,你个死人手,离我远远的——”熠月恨的睡意全无,知道老小这是看不顺眼她睡懒觉,乌溜溜俏丽的眼神从地上的篮子滑过去,“天天捡这些有什么用,挣个毛儿八分的,不够鞋钱的,你天天跟个榆木脑袋一样的。” 看熠熠直眉瞪眼的趴在床沿儿还在捂手,烦得要死,熠月披上薄袄把头发归顺着,“早就说过了,地里的活儿没出路,一辈子干不出个名堂来,人要光明,还得去打工,打工要你这样的吗?” 天天山里跑,地里挖的,熠月寻思老天爷就养活了熠熠一个人是不是,怎么她就跟天生地养的一样,那么接地气呢,啥玩意都弄家里来,那点桃花晒干了,还得把桃花蕊剔出来,到时候人家按两来,你能凑个一两不? 熠月斜着眼睛下床,不看那笑话一样的妹妹。 熠熠手暖和过来了,只跟着她后面,“姐,你烧水做饭去,我看会书。” 我能听你的,熠月眉毛高高的往上,叉着腰,“我不去。” 熠熠拿着书起来往外面走,屋子里面实在是看不清,“你不去,回头我让妈还给我做书包,你就别要鞋了。” 昨晚她说了,书包不要,给哥哥姐姐做鞋面子的。 熠熠是很知道自家人脾气的,看着熠月辫子翘翘的去生火做饭,她终于能歇口气儿,拉着一个蒲团坐在门槛上,屈膝盖捧着那本不大干净的卷边书,只看着那彩色的图片儿,看着那清晰干净的标题,她就莫名有股子感激。 人生难得读书,读书是高兴的事儿,熠熠这样想着,抬头看着灶屋冒着烟气儿,“二姐,等我天晴换钱来了,给你买个本儿,硬纸壳子的。” 熠月急忙忙答应,虽然看不上妹妹的小钱,但确实知道熠熠是有钱的,她是个守财奴,从小到大的钱都攒着不花的,“硬壳本儿给我钱我自己选去,还要个上面带橡皮的铅笔。” “行。” 熠月喜得开始摊煎饼了,锅子刺啦刺啦地热起来,她手里拿着刮子把糊子荡起来,黑黢黢的鏊子上面就铺了一层发酸的金黄,干劲十足,“要是再有个铅笔盒就更好了,两层的铅笔盒。” 竖着耳朵听半天,直到锅子上的这个煎饼起皮熟了,都没听见外面人答应,便知道铅笔盒小气鬼是不给买的。 这边摊完了,熠熠书也看完了,字儿是舍不得用本子写的,本子她有,但不用。 她认为的好东西,都装在一个铁盒子里面,什么本儿橡皮的,糖果点心的,她能放到临期,再拿出来给大家伙儿分了,自己是不吃的。 孩子虽然有偏疼,但是东西她是一样不少的,有哥哥姐姐的一块橡皮,就有她的,不过他们的东西是用,熠熠的东西就是囤,囤着就高兴,睡觉前她就把自己的东西,脑海里面过一遍。 没几天,桃花过来花期,她走一个小时的山路去学屋,下午的时候学屋门口有货郎老头儿来摆摊,哪个学校门口他都常去,赚的就是毛儿八分的孩子钱,当然还有手工活他也给老太太收,这个星期收桃花蕊,熠熠早就问过来。 采花蕊的时候格外的难,花瓣晒干了一搓就碎了,花蕊也跟着碎了,手轻着点才行,老人家看她不易,那么大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秤,这点东西得下多少劲儿吧。 且瞧着她,比别的孩子要顺眼,“给你打的高高的,算二两。” 熠熠就定睛一看,她自己是要看清楚的,认秤还是老人家教的呢,她肯学,觉得学了以后用的到,脸上带着喜色,没有奶奶们的重量多,但是她怪满意,“一两要两块钱,这得四块钱。” 给了四张钱,她卷起来,咕咚咕咚跑到教室里面去。 下学的时候家里没人,她拖出来自己的铁盒子,放在桌子上,里面还有个小铁盒子,套娃一样的,打开数自己的钱,攒了一整个春天的野菜钱都在里面了。 大的小的一张叠着一张,最后成一沓,零零碎 3. 各自为政 《哐哐撞南墙(年代)》全本免费阅读 [] 日头洋洒洒地落下,硬面光亮的黄泥坪操场烘烤出属于夏天的热气,熠熠坐在上面挪动一下,背上绒汗塌出来微咸的气味,会弹钢琴的老师也会带着孩子背古诗词,学生们就跟田野里得向日葵一样,随着风摇头晃脑。 日落十分,熠熠手摸索着地坪表面细细的黄土,乡下的孩子是不避讳土的,抓一把土轻轻搓开,就着风斜斜地松手,她眯着眼睛看,干燥微热的土壤,是屋顶红瓦盖着落日一样的橘褐色。 “我背过了,一节课四首。”旁边的胖丫头傻乎乎地笑着,这是熠熠达不到的记忆力,她用力地背,来回滚刀肉一样地背,也才两首。 因此听了格外的难过,记下来别人是背四首的,她拿着唐诗宋词本儿,回家的路上也在心里背,到家了还是磕磕巴巴地在心里。 她就觉得自己笨,闷着头,“二姐,我是不是真的笨。” 熠月看她进来,身体后仰着缩,眼疾手快地把布包塞到被子里面去,外面卖油条的吆喝声音宏大而响亮,“油条嘞——卖油条嘞——” 就在卖油条的推车进村子,在他第一声油润的叫卖里面,熠月就放开了磨盘的推手,然而她兜里跟月亮一样清白。 隔壁大娘家孙子听见了,一会儿就开门买几根酥脆的油条去了,这样的油炸鬼简直是人间美味,面空的地方酥脆,牙齿能对着咬下去,面厚的地方醇香有咬劲儿。 多馋人啊,于是在静立一分钟后,二姐儿便心里拿定了主意,紧张地翻找出来柜子下面的铁盒子,甭管是谁的了,先拿出来用用吧。 本只想拿个油条钱,临走又多拿一张,买回来先吃一根儿,嘴上油还没擦干净呢。就被熠熠闷头进来吓一跳,解馋之后情感就占据上风了,说是不敢说的,于是心虚就变成了理直气壮的责问,“发什么神经的,哪个好人说自己笨的,脑袋聪明的都给说傻了。” 转眼又担心别人欺负她了,当即从床沿儿上跳下来,叉着腰,“说,谁骂你了是不是,还是谁挤兑你了,显着她们了是不是?” 凶得很,熠熠心里有些苦,淡淡的稀疏的眉毛挤兑在一起,“没有,别人一节课能背四五首五言诗,我只能两首,我回来背了一路,也没熟。” 多可怕,多伤心的事儿,没有比发现自己笨更无能为力的事情了。 熠月护短的很,眼睛立起来狐狸眼一般,精神气儿这会能骂到学校去,“谁背四五首了,显着她们了是不是,那么能干怎么还得上学呢,就吓唬你,指不定一首都不记得。” 熠熠觉得不是,她拿着书,人家背给她检查的,就低着头难过,熠月拉着她手,她还是能辅导一下妹妹的,字儿最起码认得多,“你来,我拿着书给你提。” 卡顿一句熠月就等着,接不上了熠月也跟她说,还能大体说说什么意思,很会联想,一首怎么也得来个七八遍,直到滚瓜烂熟,熠月一边神气地拽开一根四股的油条分她一半儿,“你看,你这不是聪明着呢,背着背着就熟了。” 熠熠心里也松口气,精神气儿回来了些,人生少了许多沮丧,“姐,我明早上再起来背给你听。” “不用,你路上自己背。”她已经是极大的耐心了。 “姐,你哪来的钱买油条的?”熠熠咯吱咯吱地咬着,她也爱吃油条啊。 哪来的钱?熠月心虚的很,“哥给的,只许他疼你是不是?” 又拿着之前的事情打击报复,“见天的给你带五香馒头回来,你们吃独食我还没算账,当我跟你们一样的,我买一人一份儿的。” 说的自己都很信,看熠熠就理直气壮,你们吃独食呢,我拿个几毛钱花花怎么了,一根油条二毛五,她不就拿了两个五毛钱吗? 算什么? 指挥着熠熠干活去,“吃了油条,烧水去,再把饭烧了,鸡鸭的饭菜也热好。”甩着红头绳就出去了,熠熠到底比不过她二姐奸滑。 二姐先去小卖部里,换了一根头绳儿,多新鲜,五毛钱一根,粉色的多漂亮,她先前用的都是红色的呢。 美美哒拿回来,怕给家里人看见了,上学的时候才在路上戴,美的不得了。 当夏天第一波蝉蜕出现在高高的树梢时,熠月开始提心吊胆地看着熠熠的小篮筐,看她仰着脸拿着个竹竿儿开始戳蝉蜕,于是熠月便在一次寻常晚饭中提出,“我得去看看我舅奶。” 舅奶,就是外婆。 这边自从爹死了,奶奶这边都不来往了,没法来往,是接济还是不接济呢,儿子都没了,谁还疼孙子呢。 别的孙子也不是没有,更何况还有俩是抱来的。 熠月的眼神无比坚定,“舅奶年纪大了,地里活儿忙不完,我去了能帮做饭,还能带一下弟弟们。” 舅舅家的孩子也多,多个烧火丫头打下手,地里的人就能吃上热饭,回家就能有口热水喝了。 只是很直白的一个问题,熠熠越想越不对劲,二姐什么样子脾气她是清楚的,自己家里活都是强撑着干的,能跑到舅家帮闲,蹊跷。 蹊跷的很,这一切当她打开自己尘封了一个月的铁盒子的时候,第一层打开还是如常,还是两块橡皮儿,几只红绿铅笔在里面,崭新的跟今天的绿色一样。 只是当她打开里面套着的小铁盒子的时候,上手的重量就让她心里下沉,当打开来看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 这样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以至于熠熠的人生迎来了第一次崩溃。 截止八岁积攒的所有的钱,鸡毛一样微小的钱,如粪土一样消失不见了,眼前发黑,熠熠咬紧了牙,眼泪装在深深的眼窝里面不落下来,转脸的时候珍珠帘子断了一样的。 铁盒子扔脚底下,转脸就跟个炮仗一样跑出去,“我找她去!” 哐当一声,盒子是盒子,盖子是盖子,熠明看了也明白了,捡起来给她放着,“肯定是熠月干的,我说她好好儿的去舅家,这是钱给人拿完了。” 钱呢,花完了,原先她想补进去的,可 4. 长兄为父 《哐哐撞南墙(年代)》全本免费阅读 [] 就这么一大清早儿的,马海洋已经骑车一小时了从镇上过来了,熠熠从地上爬起来,又扭身把二姐拉起来,一把划拉起来地上的鸡零狗碎,这都是钱买的。 熠月弯腰,先给熠熠身上的灰扫地机一样地扑打着,昂首挺胸地看着眼前这个死男人,说一句死男人不为过,“你来干什么?” 语气是极其不耐烦,马海洋笑笑没说话,外面没法说。 刚才的内讧四人组,路上沉默的跟鹌鹑一样的,熠明拉着两个妹妹的手,两个妹妹不牵手,一左一右抱着哥哥的胳膊肘儿,钱都是浮云,人才是亲的。 熠熠这一瞬间,看着三个人在日出下的影子,想起来老师教的朝花夕拾,早上的花儿晚上才捡起来,绕来绕去从有到无,人生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出生就有的,晚年一无所有,只能想想了。 她搞不懂文学,也搞不懂鲁迅,但是她搞得懂老师讲这个的时候,遗憾的样子大概是人生无望的谷底,同学们都说老师是爱而不得。 朝花夕拾三兄妹到家,靠着王守香坐着,熠月就格外地机灵了,在马海洋刚打算把两兜子点心水果放在八仙桌上的时候,斩钉截铁开口,“拿走,我们家不缺,我们也不喜欢这个。” 语气态度不影响她盘点清楚那是一兜子红富士苹果跟几包老三样,三刀酥,蜜棍儿,羊角蜜。 八仙桌配两把官帽儿椅,这个椅子以前她爹坐的多,现如今人不在了,王守香就坐之前丈夫的位置,有时候不如马扎儿舒服,也没空坐那么高高在上的。 她今天高座儿了,另外一个熠明坐上去,俩人脚边就是小马扎上俩姐妹,跟观音下面的小女神仙一样的。 马海洋知道棘手的很,看一眼熠明,多好的孩子啊,有他年轻时候的样子,他个子不是很高,南方人往北走一点儿,个子就比不过人家了,但是秀气又文质彬彬的样子,皮肤又细腻,口音还带着家乡音呢。 一个看起来文弱又无害的三十来岁正当壮年的男人! 马海洋还是笑着把东西放下,自己坐在四人对面的马扎上,背对着门,斜面北墙八仙桌,“留着吃,留着吃吧。” “嫂子——您看,今天我来”,他本来打了一晚上的腹稿,又跟家里老婆商量了一个星期,但是今天这个架势一摆出来,就没法说了,他那些感受没人在乎,“我来了就跟您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您跟大哥是好人,我尊重你们,也敬佩你们。” 他看了眼儿子,心里就跟煮了一锅红豆粥一样吗?小火咕嘟着,越来越粘稠,火候眼看着到了啊。 茶不思饭不想的,这样好的一个儿子,多么招人喜欢啊。 他是拿出来全部的诚意,来接孩子回家的啊,以至于一身笔挺崭新的中山装的口袋里面塞了满满的钱。 他为了孩子考虑到很多,而且他还为王守香这个失去儿子的家庭考虑很多。 但是人人垮着脸,恨不得当他是空气,所以他那些话就索性平铺直叙的说了,“我身体也不太好,熠明家里去了以后,我供着他上几年学,然后就接我的班儿上,他就是城镇户口了。” 他是镇江人,当年报名,自愿援助北边的,在县城家具厂指导木工,属于高级工,技术人员的。 只不过家具厂的办公地点在镇上而已,没办法,这地方离着山里近啊,山里的木头下山就运过来,两方便利。 城镇户口,就是从种地的成了工人,从交公粮的变成了吃国家粮的人。 多好的事儿啊。 比外面打工要好得多,打工的又不是厂子里面正式工,正式工不干的碎活儿才找个临时工,找个打工的来弄点边角料,给个块儿八毛的工钱。 这是个改换人生活着方式的事情。 熠明是不听的,你说出个花儿来,你家里有皇位继承,你富可敌国也买不到我的心,他硬气里面带着嚣张,“我就愿意种地。” “但是你得上学。”马海洋打听了,他能找上来,村里有认识的,说了说情况,他不好说他辍学,伤孩子自尊。 熠明就不高兴,“你管不着!” 熠月同仇敌忾,觉得多简单的事儿啊,“对,你管不着。” 什么你都管不着,天天欺负我们爹没了是不是? 来这里充什么亲爸爸? 然后三个人就看着这个人往外掏钱,一沓子一沓子的,十元大团结,都是十元大团结。 六十张,六百块钱。 巨款,金山银山一样的,换算成七十斤地瓜干,熠熠能在学校待一辈子了。 王守香也没想到这么多的钱,那会儿人就是没钱,没有任何来钱的路子,种地秋收,然后交公粮,交了公粮剩下的自己吃,算计着多出来的就卖粮食。 粮种的辛苦,卖的可不贵,卖个百把块钱,这钱可不能花啊,你得买盐吧,孩子交学费吧,平时买个针头线脑吧,因此还是没钱。 城里的也手里没钱啊,月月拿工资,拿了工资也得买菜买米吧,买个皮鞋是小件,买个电视机得两口子攒一年钱,兜里也还是干净。 这是四个人第一次正视这一位高级工。 对城里的富裕有了更深的认知,就连熠月都觉得水果点心可以不要,但是钱这样的东西还是可以收的。 怎么能收了还不给人呢? “嫂子!”马海洋说话也有了一些底气,“您看看,我不是说拿着钱想干什么,我就是知道您跟大哥辛苦,我感谢你们,您也给我个机会,我以前也是没办法,您体谅我当爸爸的心——” 当爸爸的心,他哽咽着,眼眶子通红,长得细腻的男人哭起来总是比一般的糙汉子更破碎,“我膝下也没有别的孩儿,您疼孩子是跟我一样的心,第一次来您把我打出来,可是都为了孩子着想,十一的年纪不能再留着种地了,他这样聪明的孩子跟着我学个手艺,您钱收下,家里日子也好过,好好培养两个女娃儿上学。” 南边人做事要仔细一些的,考虑的很细致,见大家脸上都有戚色,马海洋一半的真心都掏出来了,“我是来认亲的,不是让熠明断亲,他这样大了也懂事,不记得您的恩情也不行,什么时候你都是他妈,逢年过节还得回来看你。” 退步实在是太大了,是认亲的,马海洋再不愿意,他这会也是为了孩子考虑的,为了以后的父子关系考虑的,不然孩子接回来天天跟他对着干干什么! 看孩子自己以后怎么干了,他讲理,不拦着跟这边来往。 说完看大家脸色,熠熠已经不盯着马海洋看了,她盯着王守香看。 她怕大哥走了,“妈,留着哥 5. 混出头 《哐哐撞南墙(年代)》全本免费阅读 [] 马海洋眼睛就直瞪了。 就是王守香原本悲伤无比的心,这会儿也直不楞登地烫平了,这孩子没白疼。 在场的一听一个不吱声,一听一个脖子直。 与其被别人为难,不如去为难别人,熠熠睁开自己朦胧的双眼,嗓子眼里的呜咽声声下肚,这是人生参透的又一个道理。 马海洋多么地强势来到这个家里,两次,以谦卑的姿态干着他愿意的事情,让王守香夜里受了多少为难,外面多少风言风语。 孩子是人家的,亲生的,人家要要回去,这是天伦。 可是她是养父母,这样的感情怎么让人割舍。 现如今好了,为难的不是她了,是马海洋。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现如今熠明顶着一颗灵活变通的脑袋,要兼得了,马海洋答应了,王守香以后过的就是三个孩子的日子,他要是不答应,也正好如大家都意,大概他没没脸再提第三次了。 人还是要想的开,这是熠明说的第一句话儿,马海洋满脸的抑郁走了,“妈,您别怪我,我想着他这个事情要解决,不能老让咱们犯为难,只今天他说回去考虑考虑,咱们把话说透了,您教我们的,只要是过日子,一定要想的开,一个劲儿的奔着好日子过。” 跟谁过日子,都得有个奔头,就是自己个得越来越好,人往高处走。 有时候孩子的做法出乎父母的意料太多,以至于需要重新审视,他总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悄悄长大,王守香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因为操劳而导致的其貌不扬,“你怎么想到的?” 想到这样的主意,带着你两个妹妹进城。 熠明就笑的很明朗,有些少年人的得意,“好日子嘛,大家过。” 哪里能撂下来两个妹妹,也不能撂下来自己妈。 王守香拍了怕熠明的胳膊,她不难过,她高兴啊,“妈做饭去。” 厨房柜子里面一无所有地干净,上街上去买肉,走路上自己就高兴,高兴地掉眼泪,走几步,眼泪甩地上,红肿着眼但是骄傲,那时候跑那么远抱孩子,人家都劝着不要。 但是她想着抱回来就当亲生的,这孩子好好对人家,你看,十一年,孩子孝顺她,第一个要求,就是为她考虑的,第二个,为了两个妹妹,心里有这个家! 人要的,不是钱财名利,是这一份儿心,一份被人惦记被人重视的心,换句二三十年后的话,就是被爱的人容易被治愈。 比如说现在的王守香,她不觉得苦啊,她觉得浑身都是劲儿,那幸福感爆棚,“来两斤肉,一刀瘦的。” 五毛钱一斤,正好一块钱,又送了一块儿猪血。 走回去全切了,孩子们喜气洋洋地烧锅,熠月葱姜摘好放在案板上,熠熠坐在那里烧锅,熠明看着柴火不够了,去外面背柴进来去。 肉切的片儿大大的,新鲜的芸豆刚熠月摘来的头茬儿,嫩生生的一直没舍得等长大的,这样红火的一家人,肥肉进锅的时候刺啦刺啦的香味出来。 油脂摩擦着黑色的铁锅,葱姜的味道蒸发带走肉的腥味,熠熠心里想,这是一块好猪肉。 锅铲来回地翻炒,直到肉变色了,然后放芸豆,加水,熠熠加大火烧锅,木头的香味也在火里面烘烤,燎烟夹杂着果木的味道,这成为她的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抹味道。 芸豆上面浸润着油脂,里面淡紫色的豆子软糯,一人一大碗,当饭吃也行,就着饭吃也行。 吃着火热的时候,满脸红光,熠熠扒拉着碗底最后几颗豆子,想着要不要拿一块喧腾的白馍馍泡汤吃。 大门突然旋风一样地被推开,正午蝉鸣一样地急促,“嫂子——” “我回来了,这事儿我做主,不用再考虑了!” “多两张嘴的事儿,勒紧裤腰带过吧。” 苦一苦家里,紧一紧日子,这不就能养两张嘴了吗?马海洋还是回来了,熠熠最后没吃留在碗底最香的那几颗芸豆子。 他的挣扎在村子里的时候还觉得愤愤不平,凭什么多养两个孩子。 等到村口的时候,还觉得可以谈。 可以等着越来越远,能从山梁上眺望淌水崖,然后再到眺望不见,心里的空缺在这样炎热的中午再也不能抑制。 一股狂热的躁动按捺不住,一种团圆的狂想占据脑海,忍饥耐渴一口气骑回来。 自行车哐当放在门外,推开大门就这样一口气跑到屋子里面,看着正在团圆的一家人。 多么美好的一家子,以后他也是团圆人家了。 这样的满足,让他觉得养一个十一岁跟八岁的女孩的那点委屈,全都散开了。 上几年学,然后就嫁人了嘛! 至于城镇户口,先对付着吧,他纵然没有那 6. 局促 《哐哐撞南墙(年代)》全本免费阅读 [] 熠熠从熠月谈钱开始眼神就有些死鱼眼了,她看着忙进忙出搬东西的熠明,在这样宽敞又干净的院子里,就着月光她看着脚底下是青色方砖铺的地面儿,上面的花纹好看极了。 低着头,“二姐,我的钱——” 熠月嗓子就跟堵住了一般,知道她这个妹妹呢,较真讲道理的很,欠债难道就一定还钱吗? 又怕她闹起来,两只脚对着点点地,弯着腰哄她,“初来乍到的,可别让人听见了,这以后啊,咱们三个才是一伙儿的,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钱我以后慢慢给你就是了。” 然后撒开脚丫子就跑过去抬杂物去了,原本想接一个人来,屋子都盘算好了的,三间大北房子,带一个宽敞的小院儿,西北房子是杂物间,放粮食的,中间客厅带床是他们夫妻自己住的。 大家伙儿都喜欢客厅里面放床,床沿上铺着一条单子,怕人来坐脏了,一套沙发靠着北墙,又极其阔绰地放着实木的茶几,靠床的西墙上面有一面墙的镜子,那样的大。 熠月跟熠熠进来看着就目瞪口呆了。 “真大啊。” 熠月点点头,“到底是有钱,这样大的镜子。” 熠明擦擦汗,透过镜子看俩妹妹,俩妹妹是局促的,无论是长相还是穿衣服,还是气质,浑身上下在电灯下,在这样的镜子下,照的清清楚楚的局促。 跟皱巴。 他仔细地教她们,“这是电灯,绳子在这里,这是壁镜,屋子里面会明亮,北墙沙发上面的是壁画,挂着好看的。” 他没见过,但是在外面干活听得多,进门就留意马海洋先开灯,屋子里面刹那一亮起来,他就知道是电灯了。 这会儿东西没法收拾了,客厅东西多,他睡在东北屋子,两个妹妹睡只能西北屋子放杂物的地方腾出一个地方来,里面粮食多,味道闷闷的。 跟在家里也差不多,不如东北屋,虽然都是杂物间,但是放的东西不一样,油点心衣服之类的都放在东北屋子了。 趁着这会儿有点时间,观察力好的熠明拉着两个妹妹开小会,先说熠熠,弯着腰小声嘱咐,“你八岁了,我要是走了,妈在家里不好拉扯你,所以你来了就给妈省饭了,你以后不要说回去了知道吗?” “也不要再提了,马婶以后就是你妈,人可以有好几个妈的,比如我现在就有三个,不然在人家家里,是不高兴的,懂了吗?” 一边又给她头发抓抓,拉到门后的脸盆边上,她比脸盆架子高不了太多,熠明就手给她洗把脸,看着就顺眼很多了,熠熠不听熠月的,但是听熠明的,“哥,那什么时候回去?” 熠明又拽过来熠月,熠月不愿意用熠熠剩下的水,自己倒了脸盆重新换水洗脸,水纹在莲花纹白瓷盆里面激荡,她甩甩手,“等着逢年过节的,不能逢年过节不让回家。” 熠明点点头,“你看,等八月半的时候,咱们就家里去看看,到时候你看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回家跟妈说说去。” 外面自行车刹车声音,熠熠慌忙点点头,她有些紧张,又不知道怎么表达,熠明已经出去了,熠月小跑着跟出去,她慢半拍儿,刚出门口就看见人进来了。 宋三女点点头,脸上没个笑,只有些寡淡着。 马海洋指了指三个孩子,“熠明,熠月,熠熠,孩子们都还没吃饭。” 她转身进了灶屋,马海洋才来得及倒水,给三个孩子一人一个茶杯,知道老婆这是不高兴,劝了一路了,不高兴也没别的办法。 对着孩子们冷淡,是一时半会没想开,他不能让自己老婆对人家笑脸相迎。 挽着袖子要去干活的时候,熠明就着东厢房的光,把搬出来的东西归置起来了,搬到墙边去,又刷刷地扫院子。 熠月敢进厨房去,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儿,掀开帘子往里面怯生生地瞧着宋三女,她怕人家不要她们了,“妈,我来帮你摘菜。” 家里也没多余的菜, 7. 路 《哐哐撞南墙(年代)》全本免费阅读 [] 三女心里也平了许多,她是愿意讲话的人,开始是不愿意要三个,只要一个熠明的,但是这俩女孩儿,大的那个喊自己妈的时候,小的那个一看就老实本分,都是正儿八经人家养出来的孩子,没什么大毛病。 心里这会儿也有点喜气了,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们都吃了,明天有明天的饭,今天没来得及买菜,等着明天——” 她看一眼马海洋,“你上班儿的时候,去买排骨来,用什么炖?” 马海洋疼儿子啊,给儿子吃肉他愿意啊,领自己老婆的情分,但是也考虑老婆的难处,“吃排骨是不是不如买块五花肉啊,等着明儿一早上,我就去跟卖肉的说好,留一刀五花肉,不然下午就卖完了,到时候啊,你妈烧红烧肉好吃,让你妈中午在家烧。” 吃五花肉,比排骨实惠,孩子们也解馋。 熠熠也笑了,一边笑一边看着马海洋,她觉得他说话特别好听,又看三女,觉得他们说话做事儿,都好听,她就不大会说话,这个问题自己也发现了。 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所以就木,不吭声。 心里想的跟行为之间带着一点沟壑,整个人就让她局促。 睡觉前马海洋跟宋三女也盘点三个孩子性格,一顿饭他们就能看出来了,“大的那个机灵,会来事儿呢。” 他喜欢聪明机灵的,在厂子里面办事儿,办的好的就得是这种人。 三女听了也点点头,“毕竟年纪大三岁呢,小的闷不吭声的,我看着反而厚道老实,吃两块饼子就不吃了,看着哥哥姐姐吃,她小不吭声,但是疼人呢。” 她喜欢厚道的,厚道的孩子她愿意待着她好,以后能指望得上啊。 夏日迟迟,日头一早就是亮的,熠熠躺在床上,看着昏沉黑夜慢慢褪去,天光开始露出来几线,客厅屋子里面有脚步声。 她就默默地起来穿衣服,又怕熠月睡多了,喊着她起来,“二姐,得起来了。” 不好比别人起的晚的,就是熠明也起来了,他眼里总是有活儿的,院子里已经生起来小炉子了,早上起来烧热水来喝,家里人多喝到下午就没了,晚饭的时候还得烧水。 熠熠坐过去要生火,被熠明撵着走,洗脸去。 烟熏火燎的,他不可以妹妹干这些,随手他就给干了,不教她一个人在这里平白守着个炉子,多热的天儿啊。 熠熠就坐在板凳上,熠月站在她身后,扯着一根黄色的头绳儿,亏了她了,熠熠现在也匀着一根黄头绳了,扯的长长的,一只手绷紧了,势必要把熠熠的头发绑的紧紧的,睡觉都不会松。 头皮上的毛囊都快出来了,这样一个营养不是很齐全,生下来就是个黄毛儿的女孩儿,本来就不多的头发这会儿更是像是秃了一般的。 三女是心灵手巧儿的,眼巴前看了半天了,实在没忍住,孩子就是要教的,“你俩记住了,头发以后别那么紧,没长好就给拽下来了,我给你们剪头去,要个娃娃头多好。” 熠月是不喜欢的,毕竟能买一把子头绳的人,娃娃头用不上,但是不敢说。 只能跟着熠熠一起成个娃娃头,背着书包上学校报道去,至于学习,三女说的她权当没听见,也许听了但不多,学习的力量她暂且是看不见的。 眼睛不在这上面,只感慨一句,“当老师多好,也不用下地去了,以后我要当个老师该多好。” “二姐,那你得识字儿。” 熠月点点头,赞叹地看了熠熠一眼,“我识字儿啊,所以我以后也能当老师。” 三女说的清清楚楚,给孩子们立下来的规矩,“到了这里来,家里事儿有你爸爸,不瞒着你们,我们过的都是你爸的日子,我事家庭主妇没工资,可着他一个人累我们享福,日子再紧给你们都上两年学。” “到了学校里面得好好学,上学才有个出路,你爸就是摆在眼前的例子,他十来岁就来支援北边的,来了就是技术员,为什么?” 因为有文化,因为书读的多,因为懂得多,那样大的一个男人,洗衣服做饭比女的都好,还会炒芝麻糖,南边的点心也都会做,她就相中他了,现在还引以为傲的。 “你们要上的好,上到哪儿我们供到哪儿,得看你们自己个儿了,要是不好好上学,我丑话说在前面,初中毕业就自己找饭吃了,家里甭指望着,不能养你们一辈子。” “家里的伙计我现在能干,不用你们来干,愿 8. 不爱上学 《哐哐撞南墙(年代)》全本免费阅读 [] 谷老师课间急匆匆地跑到家属院,前面是教学楼,后面就是食堂家属院儿,也是磕磕绊绊不平整,这地方从淌水崖到镇上,也还是山区。 那台阶爬的人气喘吁吁的,她还在哺乳期呢,大冬天地就腿软,到家孩子就嗷嗷哭,没办法,家属也上课去了。 俩人能错开就错开,错不开孩子就扔这里一节课,急匆匆带上门,就看小被子给孩子捂着脸了。 不知道怎么挣开了小褥子,胳膊给挑起来被子了,她赶紧抱起来,好容易哄好了,喂奶冰凉的,等放下孩子看炉子,炉子已经灭了。 煤球也就是一节课烧着,她也还年轻,在家里都是爹妈一早生火看火。 手里的勾条来回倒腾还是不着,出来一点烟呛得人难受。 “砰——” 手里的勾条等着晚饭时候,就砸在进门的那个人身上去了。 “要么你妈来看孩子,要么就别过了。”谷老师板着脸,心里跟死的一样,年轻漂亮的脸蛋也禁不起这样的磋磨。 是的,有个孩子了,生活由幸福就变成了磋磨。 对孩子有时候都爱不起来,这个孩子都是她的一样,磨得她五脏六腑都疼,疼麻木了就不是自己的了,自己都无所谓了。 丈夫也板着脸,又开始了,又开始作了,没吭声,先去做饭,然后再去抱孩子,“你先吃。” 好歹还搭把手,谷老师冰冷的心也暖和一点了,“再去跟你妈商量商量吧,今晚上就去。” 丈夫能去吗? 能去,但是结果他自己清楚。 不禁当妈的清楚儿子,当儿子的也清楚自己妈。 但是不去老婆这里又没办法交代的,这日子糙的人跟皴裂了一般。 没等到春风暖,反而等到了春风刀。 苏北冬天的夜里冷的人握不住把手,他生平第一次求自己妈,车把上挂着老婆生产没吃完的营养品,孩子生下来就不给坐月子,婆婆说坐不了。 谷老师就置气,那我就一直住院,你儿子有钱我就住院,最起码有人给吃喝,最起码暖和。 婆婆心疼钱啊,最后接回家坐了月子。 条件也不是差,就是有时候育儿理念不一样,冯老师看着自己妈,还是得笑着,“得给我看孩子去!” 冯老太太当然婉拒,这是一个极其精壮的老太太,也极其体面的老太太,生来也怪富贵的,嘴里面是说不出来一句难听话儿的。 “要我去看孩子,我是很愿意的,那么大一个胖孩子多招人喜欢,也能帮你们忙,也能给你们减轻负担。” 听的冯老师面带喜色,是应该这样的,不要说什么凭什么给你看孩子之类的话,最忙最累的时候给看三年孩子,不用多,就三年。 搭把手都感激,不是亲儿子,就是别的亲戚有困难了,能帮的也帮一把的。 你是亲妈你拉我一把,你有余力拉我一把对不对? 然而老太太就不愿意伺候人,“但是我跟你说,我腰不好,我抱不了孩子,我也做不了饭,你们年轻人口味跟我也不一样,我一个人糊弄着怎么吃都行。” 我看孩子可以,我就出个眼睛行不行? 你让我看我就看,手是不好伸一下的,而且最好呢,“给我送到这边来,饭点再接回去,我中午睡午觉。” 一天三个来回给我跑起来,你看,麻烦不? 冯老师一个研究历史的,在历代帝王兴衰中游荡都没哭,愣是给自己亲妈下了一场冰雹,砸的脑壳子都嗡嗡的。 母子情分,第一次看的透透的。 你很好,不给看小孩,没义务,讲这话的人,可能小时候自己一个人长大的,冯老师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在旁亲家憋不住了,“我就让她搭把手,就不干,这是亲妈啊。” “我大哥那时候——”那时候长子长孙出来,他妈可是从头看到大的。 结果到他这里就不行,家丑不能外扬,他有些话不能对着亲戚说。 觉得掉价,真掉价,不给父母疼。 转移个话题,看着还在写作业的孩子,“飒飒是吧,我记得叫这个名,长这么大了啊?” 9.辍学 《哐哐撞南墙(年代)》全本免费阅读 [] 冯老师也不能说什么,反而安慰堂亲,“孩子还小不懂事,等大大就好了,尤其是男孩子,现在对着来很容易起冲突,当父母的让让就好了。” 当父母的哪里能让着孩子呢,所以等他顶着刀子割手一样的小风走了之后,冯飒飒就被逮到进行了一场中国式的窝火教育。 窝火教育主打一个窝火,全员悲哀且愤怒,愤怒且无能怒吼,彼此对撕全员委屈。 尤其是男孩子,道理是不想听,也不想讲的,梗着脖子对着干,“你管我干什么,我怎么着你了,我是偷鸡还是摸狗了,你天天看我不顺眼。” 不就是逃课不上学,不就是出去玩玩儿看看,飒飒觉得家里待不下去。 他爸爸气的都恨不得喝耗子药去了,五官表情到五脏六腑都在扭曲,扭曲到快精神分裂,这样一个老农民,一巴掌下去,先一巴掌呼在他脸上,然后就收不住了。 跟黄豆一样地噼里啪啦,巴掌就开始围绕着脸跟脖子还有后背开始拍了。 只打不说话,有道理也讲不出来,“不上学你干什么,不上学你种地?” 怎么不看看人家呢,你说跟人家冯老师一样的日子多好啊,你但凡学一点儿,不至于面朝黄土背朝天。 他不打算苦口婆心了,心疼儿子是真的,耐心少也是真的,“那就辍学吧!” 飒飒妈妈听了,没有太大的反应,这就是命,拉起来他,“你以后记住了别后悔,这碗饭你不吃,端着别的饭碗子了别嫌难吃,爸妈就这么大的本事。” 以后我们也指望不上了,摸着儿子的脑袋,按照过来人的经验看,以后的路不会比现在好走,“明天就给你退学去,不去上了。” 熠熠来找二姐下课,她是每天下课之后都来等着人家里去吃午饭的,二姐就趴在楼上的掉漆护栏上。 “你看,退学了,才多大,据说非不上学了,闹着要回家。”不知道哪个同学给她一把花生,她两只手一捏,里面三个红色的花生仁儿,咬在嘴里面喷香。 抽空匀给熠熠三四个,就这一转身的功夫护栏出个缝隙,她看见一个男人卷着铺盖,后面一个女人卷着草席子,最后跟着一个低着头的男孩子。 不大,看着很小,“多大了他?” “不知道,初一的。”二姐等着看完热闹了,才拉着人飞快下楼,家里吃饭要晚了。 等到校门口的时候,熠熠就看见刚才那三个人,男孩子在挨打,一声不吭的。 飒飒爸爸指着门口,“今天出了这个门,以后就再也进不去了,你想想呢?” “进不去就进不去,哪里还能容不下了,世界上的门多了去了。”飒飒昂着头,少年在西北风里面吹着也不觉得冷。 他上学,砸锅卖铁的上学,再上个十年,家里只会更穷,以后也许会好,最好的当个老师,但是大钱呢? 没有足够的大钱,这样的十年有什么意义呢,他眯着眼睛往学校里面看,人来人往的小学部中学部的学生们。 经历少也会有好处,下决断的时候总比大人洒脱。 因此他跨出学校门口,还吹了个口哨。 就这一个口哨,让飒飒爸爸觉得这孩子没救了,没救到无以复加,这是你应该吹口哨的时候吗? 压死他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摁着飒飒就开始打。 打倒在地上还要摁着捶,前后十几年没有挨过的打,这两天为了上学的事情都找补上了。 从跟着那些人混开始,就鬼迷心窍成了混子,现在打的就是这么一个混子。 二姐看热闹但不近身,自己唬得不得了,门口窄小,她推着熠熠在外面走,自己捎着在里面。 果真场面很激烈,熠熠甚至感受到血沫子滴答滴答砸在地面上,然后飞溅起一点点细微的尘土,落在她的方口鞋上。 冯飒飒也记得很清楚,红色方口鞋,那个时候女孩人均一双,红色的胶皮白色的鞋。 然后白色的裙子,领口上面鲜红的花骨朵。 人高挑地立在面前,可能是因为他是趴在地上的,视角格外高挑,那从下到上的白跟红。 好学生的样子,他大概记得,级部第一嘛,叫什么来着,牛熠熠是吧? 看着就是个好学生,实际上也是个好学生呗。 他爬起来,他爹也打得够丢人的了,擦擦鼻子上的血,这确实是误伤了,他相信他爹不是故意的,但是父子之间,不想多说一句话。 东西也不要了,他人就走了。 后面他妈追上去,“回家去,你上哪儿去,天寒地冻的。” 飒飒扯开手,“妈我没法回去,我爸现在看我就来气,我跟他没办法相处,他说的很多东西,我一个字也不认同,他不一定是对的,但是他觉得自己全对。” 这是难以理解的中国式父与子吧! 没什么太大的矛盾,但是望子成龙还是父权强制都会存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摩擦。 他跟自己爸爸就是合不来,从小到大没话说,能开 10.出息 《哐哐撞南墙(年代)》全本免费阅读 [] 熠月倒是也真的听进去了,等着一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在炉子上生火来着,为了省钱煤球都不烧,家里到底是三个孩子三张嘴。 冬天的时候买来煤炭粉子家里来,加草沫子秸秆在里面去,和稀泥一般,然后再摊平切一块一块儿的,成了煤饼,晒干了之后存起来。 这样子才禁得住烧,熠月用勾条把下面的灰烬翻找,带着火星儿的她再捡出来,还能再烧一会儿。 熠明打井水进来,手冻得通红的,熠月赶紧拉小板凳给他,自己两个长长的辫子垂在胸前,“大哥,快来暖和暖和手,以后别早上起来打水了。” 熠明笑了笑,“早上不打水,你们白天不够吃。” 又听见屋子里面咳嗽声,是堂屋的人起来了,他赶紧摸了摸水壶,还有一会儿才烧开的,“一会儿别忘了给爸滚个鸡蛋,加两块儿饼干。” 熠月点点头,看着熠明又去骑三轮车,踩着出门去了,他得去进菜去,昨晚上商量过了,以后新鲜菜呢少吃点,就吃萝卜白菜,今天他下乡去买,正好星期天。 三女从厨房追出去,她一大早在鏊子上摊煎饼的,发酵的玉米面儿的,里面掺着白面的,一股子酸味儿,但是吃起来香,刚出锅的又脆。 她折起来三张,用个红色旧包袱皮儿裹着,“别不吃饭。” 熠明揣着在怀里,一脚点地撑着三轮车,“妈,放心吧,我下午指定回来的晚,爸爸的药我明天去拿,你今天不要骑车去,天寒地冻的小心摔了。” 顶着风,一阵儿过风脖子就得缩起来了,她也喜欢这个男孩子,没别的,这就是撑门立户的人,熠明就特别的稳重靠谱儿,他比一般男孩子都多一分担当跟责任。 才十二岁,就知道哪里买菜便宜,怎么去砍价,怎么给家里省钱了,三女觉得以后家里,过的还是熠明的日子。 烙煎饼到九点,自己吃俩煎饼,就找毛线出来,马海洋在床上躺着消停呢,他之前手术过一次,效果不是很好,医院那边也检查不出来大毛病,最近天气冷,就吃中药调理一下。 脸色蜡黄的,看着差劲的很,人更显得文弱了,咳嗽几声,一说话断断续续还得咳嗽,“找毛线做什么,给谁织毛衣的呢?” “给熠明的,他骑车,帽子围巾手套都没有一个,我给他勾一个,快得很。”三女头也不抬的,自己低着头,想着晚上他回来就给勾起来,这些东西她觉得不难。 熠熠在里间写作业,写一会儿,她自己就起来院子里走走,或者是起来喝口水,她今天星期天,头发披散着不上学,没见过勾毛衣的,背着手站在一边儿看。 眼睛大大的,皮肤雪白的,小手指老贴着桌子书本,冻坏了起了小疙瘩,这会儿痒痒的她在后面抓。 三女抬眼看见她就笑了,“写完了?” “嗯,我写完数学了,现在数学难,我早上起来不背英语了,我先做数学的,有个题很难,我刚刚才想明白呢。” 熠熠抿着唇,怪高兴的,忍不住跟她讲讲,讲讲这个题是怎么难,开始她没看懂的是什么地方,后面的话她又怎么想的,“然后,一下就做出来了。” 孩子的学习状态是不一样的,马海洋听着也高兴,家里面有上进的孩子,就跟希望越来越大一样似的,“数学就是这样,你以后这样一个类型的就都会了,不会忘了,不要觉得用的时间多,要累积起来,今天做一个,后天做一个,极少成多。” 熠熠点点头,她听话,数学无论哪一年级,最后面的两个题都是难得,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就是难的,所以老师有时候忍不住劝,时间来不及就不做了,不如前面的扎实一点,这样好拿分数。 家长就更不管了,看成绩就行了。 但是马海洋跟三女就一直对熠熠讲了,你得做,现在孩子时间多,你不让做干什么? 他们就喜欢上进的孩子,三女就跟她讲这是什么花纹的,怎么勾出来的,阵法什么样子的,“现在不要你们学,你们学这些以后有的是时间,等跟我一样大年纪没事儿再学,你们是学生,学生上学就行,你们不要靠着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也费劲,还分身,今天学勾毛衣,明天学做馒头的,这些哪个年纪学不会的? 但是念书过来年纪,以后还真的捡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