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犹怜》 1. 01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春末夏初,光景明媚。 斜阳半露,暖意渐升,斜桥巷内一片静谧,只朝阳自云后洒下金光,看来今日又是个晴朗日头。 送别兄长顾钰后,顾怜插紧门栓,开始洒扫院中。 柔暖的风拂过女子垂在肩头鸦黑的发丝,嫩绿如新芽的裙摆便如浪轻涌,女子细腰半弯着,一只手抱着木盆,另一只胳膊半边袖子挽起,露出凝脂般的皓腕,正在青石板地面上洒水。 水珠儿挂在染了些淡粉的指尖,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剔透好看。 终于将木盆里的水洒尽,顾怜直起有些酸痛的腰来,目光落在院角挂满青果儿的桃树上,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这颗桃树已经不知在此扎根多少年月,但据说极少结果,就算结了果子,也是稀稀落落,涩口不已。 但就在顾怜与兄长搬来的第一年,这颗桃树便生出了一满树香甜的果子,从此年年不断,愈发枝繁叶茂,很是喜人。 自从父母遇难后,除了兄长高中以外,顾怜极少再有旁的期待,但每到暮春,她总会一日日数着桃树上的挂果,也好似心中揣满了希望。 日头渐渐升起,春衣便显得有些厚重,顾怜进屋换上薄些的夏装,然后坐到院里开始做些绣活贴补家用。 虽说兄长每日替人抄书,也能赚些银子,但一人赚两人花终究不是办法,且顾钰心疼妹妹做绣活伤眼睛,顾怜同样也心疼兄长每日辛劳,不能安心习书,总想着能多帮衬他一些。 女子眉眼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子晶亮,长睫如蝶翼般浅浅垂下,目光流转间尽显风情,琼鼻桃腮,唇似含丹,生得一副难见的好样貌。 但也正是这样的好样貌,缺少了家族的庇护,便容易引人觊觎。 如今顾怜在兄长外出之时总会锁紧院门,夜里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被惊醒。 倒也不是她太过紧张,而是这蕲州虽小,但也有不少混账人,从前兄长扭送过几个尾随她出门的浪荡子去衙门,但也不过半个月便被放了出来,此后更加变本加厉,令人不堪其扰。 如今顾怜在院子里种些菜,米面都是兄长回来时买好,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也少了许多烦忧。 手里一副帕子绣好,顾怜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然后准备去做饭。 菜是昨晚剩的一碟炒春笋,她一个人也没什么讲究,只需能饱腹便好。 日头明朗,廊下竹篮里的半框酸李还沾着些水露气,桃树枝丫上歇了两只白毛鸟儿,黑漆漆的眼四处张望着,显得呆头呆脑。 仅仅一墙之隔的隔壁偶尔传来极其轻微的物件搬动声,主人家说话时的声音传来,似乎是位男子。 顾怜将草把子点燃,然后丢进灶里,转眸望了眼不过一丈来高的围墙,心底有些担忧。 从前住在隔壁的周娘子虽然为人泼辣,但好歹不会为难她,偶尔碰上,两人还能闲话几句,如今搬来一陌生男子,顾怜又大多时候独自在家,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仿佛是猜到她心中所想,隔壁又传来劈柴声,一下一下,干脆有力,似乎不需要多余力气,只抬起便落,就能叫有人腰粗的木桩分成两半。 顾怜咬了咬唇,面色有些发白,见着锅里水沸了,又赶忙拿勺搅弄起来,稠白的米汤散发阵阵清香,她将多余的米汤舀到碗里,再将锅盖盖上,等饭熟。 不大的厨房里只剩下灶里烧柴火时候的轻微炸裂声,顾怜又塞了一根柴火进去,就坐在一旁喝还烫手的米汤,她大多时候都没有什么话,从前性子也算活泼,后来总是一个人在家,便也渐渐沉默寡言起来。 隔壁应当是新搬来的,昨日她与兄长一道出门时都还见着门上面落着锁。 寻常人家若是搬新宅,能凑活的情况下也会将原主人家的物什先用着,可隔壁男人却似乎有许多东西要规整,拖移声不绝于耳。 顾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觉得自己属实有些无聊,哪里管得了别人家里添置什么,还不如先想办法多绣几张帕子,等到兄长休沐归家时能买只鸡回来炖汤喝。 顾钰今日方走,书院十日一休,顾怜算着日子,若是自己两日绣一张帕子,等到十日后,也能卖个七十五文,再把之前攒的银子拿出来,还能为自己和兄长做两身夏衣。 她现在穿的夏衣还是前年租完院子后,用剩下的一点银子买的,两年过去,早已经穿着不大合适,虽说改过,但也不舒坦,总是有些束手束脚。 晚饭后,待到天际出现第一缕晚霞,顾怜便将门后又斜抵上一个木椅,这样若是有人想进来,推门时椅子就会倒在地面发出声响,她就算在房里也能及时醒过来。 今夜十五,夜深人静时,月满如盘,清辉盈盈。 一个身影先是弓腰蹿进巷里,在顾家门前张望了一下,然后从门缝底下探出去一根铁丝,便知晓门后抵着椅子,在原地想了片刻,然后在墙角垫砖打算翻墙进去。 他应当是酒醉的厉害,站在砖上不大稳,好不容易翻到墙,却将一摞砖全都蹬倒在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响声惊起了巷里的几户人家,第二户屋里灯亮了一瞬又很快熄灭,见不是自家院里的动静便不打算多管闲事。 顾怜被吓醒,披衣起床查看,却发觉是总在自家门前徘徊的李虎,想来是知晓今日兄长离家,才有胆子寻过来。 这些年这种事情发生的也不算少,只不过那些人大多敲敲门,或者半夜偷摸想进来,从没有哪个敢明目张胆翻墙头。 顾怜握了握掌,将兄长留给自己防身的一把匕首握紧,心中有些害怕。 李虎早年是做屠夫的,身材魁梧,自己若是与他对上,定然没有胜算,可是现在跑出去求救,这条巷子里的又都是一群老弱妇孺,隔壁那个男人也不一定会帮自己,就算贸然外出,也不安全。 就在她思考之时,李虎已经在两家墙头之上坐稳,朝着她嘿嘿一笑,十分渗人。 他心想,果然旁人说的没错,顾家这小娘子生的就是好看,若是今晚一遭之后,能将人弄回去做媳妇,那才没白费肚里这二两黄酒。 酒壮怂人胆, 2. 02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风波结束后,巷内又恢复了安静,虽说经此一遭,但顾怜心中却稍微轻松了一些,好歹隔壁的男人应当不是一个好色之徒,而且还算热心。 丑时的更声响起,顾怜回到房里,睁眼望着藕粉色的帐顶一时失了睡意。 今日便有人敢翻墙,那明日呢?会不会便有人想破门而入? 况且虽说新朝对女子诸多宽容,但到底名节事大,就算她宁死不从,传出去后那些风言风语也要如利刃般要将她削皮剥肉。 清透的月光透过窗上麻纸,她侧了个身,将臂枕在脑后,想起来隔壁新搬来的男人,她那时虽未靠近,却能看出男人身上的衣裳料子尽是缎面,泛有微光,这种料子若非大富大贵的人家,寻常无人会拿来做寝衣。 再细细想来,男子那般气度容貌,定然绝非平民百姓。 顾怜敛了敛眸,不再多想,她如今只愿能与兄长一起好好活下去,旁人如何,并不是自己该操心的事情。 就这样揣着满怀心事,一直到寅时过,隐约有鸡鸣响起,她才终于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辰时过半,听见隔壁并没有出门的动静,顾怜便开始挑选粗细合适的木棍,预备来做木刺,安在院门一圈的墙上。 她选的木棍大多是两指来宽,削尖之后虽不至于叫人丢了性命,但也能令不怀好意之人吃些苦头,皮开肉绽。 不过这活实在辛苦,木棍上许多倒刺,顾怜细细弄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堪堪完成两根,但手上已经是划痕斑斑。 虽说家道中落,但她也未曾做过什么重活累活,平日里拈的最多的便是绣花针,一双手也还是娇嫩如初,很轻易就能被扎破。 有根木刺扎的深了些,顾怜将刺拔出来时还带了丝血迹,她叹口气,洗了手,又扫了院子,决心晚些再做。 许是她做木刺的时候太专心,未曾发觉隔壁什么时候出的门,等再听见响动时,萧迟砚已经从衙门回来。 顾怜虽是打算等兄长回来再答谢此人,但细细一想,到底他们隔墙而居,自己兴许还有要麻烦他的时候,于是到小菜园摘了些自己种的马齿苋打算送过去,以聊表谢意。 无论收不收,自己礼数总要做到。 随着日头渐渐炎热,顾怜在春季播种的蔬果已经逐渐成熟,因为平日里也算是精心照料着,故而长势都很不错。 出门时,她特意换上一身灰扑扑平日里干活用的粗布麻衣,又将自己的发丝稍稍在脸颊上遮了遮,才慢慢走到隔壁。 斜桥巷一条住了五户人家,萧迟砚是倒数第二户,最后一户是顾怜。 虽说各户门前看着都一样,但内里却大有不同。 萧迟砚早在搬来时就将屋内陈设尽数换成自己惯用的一些,例如那张紫檀平头案,虽远看平平无奇,实际上却价值千金。 此时院内站着一个穿着土黄色短打的男子,正好奇观望着院里的一切,而在他身前,萧迟砚正在品茗。 “将军,您当时来蕲州这等小镇,属下倒还不解,如今跟着过来了,才知晓您的选择多么正确,”戴维笑着,不禁赞叹,“南方景物就是与北方不同,更不必说陇右,整年黄沙漫天,哪里有这般山清水秀。” “不过将军,您打算在此待上多久?是待伤好后便回京与太子殿下复命,还是如何?” 萧迟砚抬了抬手,示意他止声,“我此番受伤的消息并未流传出去,京中人多眼杂,若是被有心之人知晓,难免对太子殿下不利,日后也莫要再提我受伤一事,我自会照料周全。” 他撇去茶上浮沫,正要再交代些什么,忽然耳尖一动,不再言语。 敲门声传来,戴维缩到一旁躲好,萧迟砚前去查看。 “这位公子,昨夜里多谢你出手相助,无以为报,我摘了些家里种的蔬菜,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顾怜有些紧张,她极少与外男说话,敲门后一直垂着头,指尖无意识搅着衣袖。 门后萧迟砚迟疑了一瞬,然后将门打开一小半,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只能看见女子的发顶,她的发上只别着一根简单的木钗,再无旁的装饰。 听见开门声,顾怜只看见一方绣着繁复暗色花纹的衣角出现在眼前,她垂首道:“顾怜多谢公子昨日出手相助。” 萧迟砚目光落到她正用力攥着的,一篮叫不上名字的菜上,又见她手上有些细小的伤口,于是淡声答道:“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更何况昨日那醉酒男子是跨在两院之间的墙上,萧迟砚起初更以为是来找自己的,并未往别的方向想,就连说是举手之劳都有些托大。 闻言,顾怜的手微往回缩了缩,抬首见男子正用一双不含任何旖旎的眸看自己,才稍稍自在了些,“公子大义小女子铭记于心,公子是我的恩人,这些菜也不算什么,却是我的一份心意,还望公子收下,做个下酒菜也好。” 与昨日的昏暗朦胧不同,少了冷清的月光,男子看来并无昨日那般威猛肃穆,今日穿着玄色的长袍,将一身有力的肌肉都掩在衣下,反而显得身姿劲瘦颀长,再往上看,便是那副十分俊朗的好相貌。 不过顾怜只匆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太高了些,自己仰着面看着实太辛苦,再说来,盯着男子的脸看,也不大雅观。 眼前女子说话时眸光流转,风情万千,是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了的姿容,萧迟砚别开眸子,将篮子托底接过,并不与她有任何相碰,“稍等。” 萧迟砚进院,左右巡视了一圈,并未找到任何可以装菜的篮子,只能先将菜倒出来放到灶台上,然后开院门将篮子还给她。 顾怜这才接过空荡荡的篮子回到自己院里。 待她走后,戴维迫不及待地道:“将军将军,哪里来的这般标志的娘子?这是您的新邻居?” 虽说戴维也进过京城,也见过不少世家小姐,就连后妃也在宫宴之上有幸窥得玉颜,但却也是头一次见着这般美艳的女子,难免有些激动。 萧迟砚却对美人没什么兴趣,他打量着灶台上被洗的干干净净的菜,转而道:“这些菜怎么办?今晚你留下来做饭?” 戴维不解,“啊?” “将军,您如今又不在陇右,又何必委屈自己吃属下做的饭?” 萧迟砚按了按眉心,想起眼前人做的饭的确不堪入口,“那等待会儿酒楼小二送饭来时,我叫他将这些菜带回去,晚上做好送来,也不至于浪费。” 他只是暂住于此,也想清净一段时间,故而并未购置奴仆,一日三餐都是由酒楼做好差人送来。 戴维点点头,知晓自家将军在这些方面素来勤俭,也不多说什么,本想再多讨论一下隔壁的美娇娘,也闭了嘴,不然觉得自己就好似那浪荡子一般,实在不妥。 · 日落西山时,顾怜终于削好十根木刺,她正打算歇会儿,便听见有敲门声传来。 她起身的动作一顿,基本上不会有人这个时间 3. 03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赵老太太声音尖锐,话落时便传遍了整个小巷。 顾怜秀眉轻蹙,解释道:“赵婶子,我兄长并不是被赶回来的,而是夫子让他回来自主习书,赵婶子并不知晓事情如何,还是不要乱说为好。” “你这丫头,”赵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拍腿,一副替二人忧心的模样,“你是成日不出门,不知道,你哥这几年的束脩总是拖了又拖才交,他平日抄书写信又能赚多少?更何况家里还养着一个你,哪里还有多的钱交束脩?” “要婶子说,你趁早嫁人也好,都十六了,是个大姑娘了,也莫要再拖你阿兄后腿。” 话落,院门便‘砰’地一声合上,赵老太太嘟囔道:“这会儿倒是气性大了。” 眼见隔壁几家都探头来听新鲜事儿,赵老太太先是狐疑地看了眼依旧紧闭的倒数第二户大门,也不再管什么,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得意洋洋地走过去了。 关上门后,顾怜身子有些发抖,她几乎是跑去厨房,“阿兄,你与我说,是不是当真交不起束脩了?” 顾钰没有答话,而是敲了两个鸡蛋进碗里,然后拿筷子打散,半晌,他抿了抿唇,才道:“小怜,你是想喝鸡蛋汤,还是炒鸡蛋?” 他虽不答,但顾怜已经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眼角沁出泪来,去房里翻出自己这些年绣手帕攒的银子,全部拿到厨房来,哭道:“阿兄,你去读书,这是我攒的银子,全都给你,要是再不够,我们再想法子,你今日便回书院去,不要担心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她一心盼着兄长读书中举,期望能为父母洗刷冤屈,若兄长不能再继续读书,那顾家就没有脱罪之日了,兄长也只能潦草一生,再无出头之时。 顾钰眼眶微红,自顾做着手头的事,他身上穿的袍子衣领已经洗到发白,袖口也有磨损,但这已经是他能穿出去的,最好的衣裳了。 听着妹妹的哭声,顾钰心头不是滋味,他早就交不起束脩,是书院的叶夫子一再宽容,才能继续再待这么久,但如今书院换了新的山长,眼里容不得沙子,更何况是他这种每月拖欠束脩的人呢? “小怜,你又偷偷绣帕子了,”顾钰指尖抹去眼角泪光,转身对正在擦泪的胞妹笑道:“莫哭了,等攒够了束脩,我再去,这样可行?” 书院束脩一个月半两银子,对于能供得起孩子考功名的家里来说不值一提,但顾钰抄书,三十文一本,一本抄五日,一个月也只能挣一百八十文,替人写信也不过五个铜板一封。 顾家落败,官兵抄家时他们什么都没能带出来,最后还是顾钰卖了藏在口中母亲塞给他的一枚戒指,才能租下如今住的小院,才能渡过最难的那段日子,抚养幼妹长大。 顾怜将荷包里的铜板全倒在桌子上,一边擦着泪,将桌上的半两碎银捡出来,“这些银子我每日都数,一共半两九十三文,我不该馋嘴,上次拿了两文钱买糖吃,哥你今晚就回去,我会继续绣帕子的,你不要再从书院回来了,好不好?” 她极少哭的这般狼狈,眼泪全都粘在面颊上,像是儿时惹了祸,哭着让阿兄帮自己的时候一模一样。 顾钰想起来父母被押走那日,妹妹不过十三岁,想哭,却不敢,一直到了天完全黑了,才敢躲在他的怀里小声啜泣。 “小怜,”顾钰虚虚抚了一下妹妹的发,“赵婶子说的是真的,但阿兄说的也是真的,叶夫子说我的文章已经很好,在家温书也是可以的,你信阿兄吗?” “信……”顾怜眸里盈满泪光,她抬手用袖子擦净,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顾怜信兄长。” 话虽如此,但她一顿饭却是食不知味,知晓兄长已经决心不再去书院是为银子烦忧,但却想不出一个好些的法子来,她从前不是没尝试过其它营生的法子,但都无功而返。 绣坊说她技艺浅薄,并不收她,就连出去卖自己种的蔬果,旁人见她年轻,卖的也少,大都不来光顾,更有男子出言调戏,后来兄长便也不让她去了。 这一夜,顾家兄妹都难以入眠。 次日一早,顾钰便起来将顾怜昨日没做完的木刺全部削出来,然后搭梯子全都固定在了墙上。 顾怜也起了,她昨日哭了一宿,面色不大好看,眼睛也肿的厉害,做了早饭后便在井旁洗衣裳,心里还是没能放弃让兄长去读书的念头。 她想着,秋试三年才举行一次,若兄长此番错失良机,便又等三年,如今离考试还有几个月,在书院能多待一天,便能多学一些。 可手头的半两九十三文却是她断断续续攒了一年多才攒出来的,若要凑够剩下的银子,和兄长赶考的路费,简直难如登天。 顾怜昨夜想了一宿,也没能想出别的挣钱的法子来。 这世道女子谋生艰难,更何况她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挑之人,做力气活比不上旁人,就连替人浣衣,也会被嫌弃洗的慢。 洗好衣裳,顾怜将手擦净,在菜园摘了些芥菜,切成丝准备做早饭。 早饭简单,不过一碗芥菜粥,配着自己腌制的小菜,便可饱腹。 虽说手头的确紧张,但顾怜也知晓兄长在书院清苦,每餐大抵就只有馒头或者糙面草草应付,每次休沐回来,都又会清减许多,她打算中午买只鸡回来,杀了炖汤。 其实她也养了两只母鸡,但养的年份长了,每日还能下两三个蛋,舍不得吃掉。 兄妹俩各怀心事,饭后不约而同准备出门。 顾钰一愣,“小怜,你去做什么?” “我想买只鸡回来炖汤,”顾怜垂下头,低声答道:“阿兄你呢?” “我想去找些活干,替人写对联,或者是整理书籍都可以,”顾钰弯了弯眸子,“兄长知晓你不高兴,于是也想着能多挣些银子,好早些回到书院,叫你宽心。” 话落,他又指了指桃树最上面已经泛红半边的几颗桃子,“不过我先打算把熟了的桃子摘下来,留一个最大的给你,剩下的送到隔壁,我去答谢那位公子的出手相助,等你回了,再出门去。” 顾怜鼻尖又开始泛酸,抿出一个笑来,“知道了,我去去便回。” 顾钰笑,“好。 4. 04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顾钰看见妹妹,面上的神情才稍微缓和些,温声道:“阿兄回来晚了,小怜你若是饿了,不必等我。” 他有心事,顾怜一眼便看穿,她侧身让了让,然后去盛汤,边道:“我不饿,再说了,鸡汤就是要多炖会儿才鲜。” 今早顾钰出门是为了找活干,如今这般回来,想必是碰了壁,顾怜知晓他的性子,明白自己不问才是最好的,免得兄长又开始自责忧心。 鸡汤炖好后的味道鲜甜,溢满了整个小院,昨天带回来的小黑狗在院子里滚来滚去咬自己的尾巴,掀开锅盖时也凑了过来,黑亮亮的两只眼一瞬也不瞬。 顾怜先给顾钰盛好,然后给小黑狗弄了些鸡汤拌饭,再细细撕了两块没骨头的肉,防止它卡着嗓子。 今日中午除了鸡汤,还炒了一碟萝卜丝和马齿苋。 小黑狗实在太小,比冬日里的煤球也大不了多少,几乎整个脑袋都埋到碗里面去,顾怜有些好笑地把它拉出来,它却又钻了进去。 无奈,顾怜只能随它去了。 待到吃完饭,顾钰继续出门打算去各个书斋看看,有没有抄誉或整理书籍的活做,顾怜烧了一盆水,打算给小黑狗洗洗身上的泥巴。 黑色的狗不显脏,但一放到盆里,水也跟着黑了。 顾怜皱着眉,挖了点皂子在重新兑的一盆温水里化开,将洗过一道了的小黑狗放进去,颇有些无奈道:“你怎么这么脏?” 小黑狗很享受洗澡,它趴在盆沿上,闭着眼睛,险些打起呼噜来。 现在日头正好,但到底小黑狗还小,洗干净后顾怜便用干帕子给它擦干了然后抱在怀里,不让它再下地。 她坐在院里晒太阳,揉着小黑狗的头,心不在焉想着事情,家里还有三十个鸡蛋,全卖了能卖二十个铜板,她就算挑灯绣帕子,一天也顶多一张,一个月才四百五十个铜板,就算勉强交得起束脩,但家里的米面钱却是没了着落,到了秋试的时候路费更是攒不出来。 顾怜叹口气,面上满是愁容。 正想着,一道还算熟悉的声音便从巷子口飘了过来,“顾家小娘子,快出来,我有好事说给你听!” 顾怜面上愁容霎时更甚了许多。 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蕲州有名的媒婆,方媒婆,一张巧嘴能说会道,这些年促成过不少好姻缘,但也做过为了银子将一个烂酒鬼赌鬼说成仪表堂堂大有前途的后生的事情,害得人家姑娘的娘气得中风,糟蹋了好姑娘的一辈子。 自从顾怜十三那年搬来起,方媒婆算是来这个小院最勤的人,虽说有些招人烦,但方媒婆年纪大了,又总是面上挂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顾家兄妹只当看不见,忍忍就过去了。 这两年,自从顾怜及笄之后,样貌长开,窥得她容貌便忘神的男子越发多,大家都知晓方媒婆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也都纷纷求上门来。 当然,就算那些人不求,方媒婆也总想着将顾怜的婚事弄好,届时自己也能得男方一笔丰厚的赏银。 方媒婆将院门敲得震天响,“顾小娘子,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出来!快出来!” 她的声音实在太吵了些,一旁正打算午睡的萧迟砚还没能躺下去,便被吵了起来。 他按了按额,望着顾家院子的方向,目光格外幽怨。 顾怜将门打开,方媒婆便冲了进来,很自来熟地倒了一杯水喝,喘着气道:“顾小娘子,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们兄妹二人来此生活不容易,我也当你们是自家孩子般,着实是为你们着想,这不,有了好事我头一个就想到了你们。” 她说的好事是什么顾怜不用想都能猜到,无非是又给她看了哪户好人家,给多少聘礼之类的,这些年她早就听熟了。 “方媒婆,”顾怜坐到椅子上,委婉道:“我兄长还未回来,此事不如等我兄长回来再说?” 方媒婆一双眼在眼前女子身上打量着,眼里是止不住的满意,她一把拉过顾怜的手,很是亲昵道:“你兄长知道个什么?他自然舍不得你,这是你的婚事,当然得你自己决定了。” “再说了,”方媒婆眼珠一转,放低了声音,“你兄长现在读书……不是正缺银子么?” 顾怜长睫颤了颤,攥了攥掌心,继续听她说下去。 “那个王员外,去年就想托我来与你说亲,”方媒婆一见她这样,便知自己说到点子上了,“去年说的是给五十两聘银,但这王员外对你是真心的,今年听说了你家的事情,愿意给一百两,这样你既可以去王员外府上过好日子,你兄长的束脩和路费,不也都有了?” 顾怜的确知道这个王员外,是当地鼎鼎有名的大户,家里美妾无数,但…… 她摇了摇头,还是坚决道:“婚姻大事,自然轮不到我自己做主,方媒婆还是等我兄长回来,再与兄长细说吧。” 顾怜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况且兄长现在在外面找事情做,只要他们再多攒些,再省些,也能凑点出来。 “顾小娘子,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方媒婆啧啧称奇,“看来你平日的确不怎么出门,你兄长也未想过将这些烦心事告知你。” “你兄长顾钰,得罪了白家少爷,这蕲州城谁人不知白家的权势,你兄长还能找到活做?有书斋敢让他进门,就是和白家过不去。” 顾怜的确不知晓此事,她一时沉默下来,心中渐渐涌上无力感,意识到方媒婆极有可能说的是真的。 “所以啊,你还在纠结什么?”方媒婆言语中透出一丝势在必得,“你家应当只有你阿兄一个男丁了,不读书,去做什么?你这般珍惜着自己,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害得顾钰不能考功名,你父母若泉下有知,该如何想?” 女子敛着眸,并不答话,仿佛在思考着,阳光落在她莹白得到面颊上,美得不似真人。 方媒婆此时也不急了,专心等着她想清楚。 三年前顾府内的场景又开始在顾怜眼前浮现,父亲与母亲忽然被冲进来的官兵扣押,那些人说着她彼时听不懂的话,一项项开始给清廉的父亲定罪。 那些罪名荒唐到父亲气的硬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从那日起,偌大一个顾家只剩下她与兄长二人苟活于世,顾怜今生今世都忘不了自己是如何一日之内失去父母,忘不了要为父亲洗刷冤屈,要为顾家正名。 但她是一个女儿身,只有兄长中举了,能面见圣上,这一切才有机会。 顾怜启了启唇,想说些什么,但顾钰的声音却突然响起,“方媒婆,这里不欢迎你,还请你 5. 05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次日一大早,顾钰用过早饭后便出门径直去了码头。 码头的东家看见他,似乎很意外,“这位公子,你又来了?莫非是想好了要来我这儿做苦力?” 顾钰点点头,“劳烦东家告诉我该搬卸哪些货物,我虽看着清瘦,实际上也是有些力气的,绝不会叫东家您吃亏。” “你倒也不必这么客气,叫我宋东家就好,”宋东家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似乎还是不信,再次确认道:“我瞧你似乎是个读书人,你莫不是在与我开玩笑?当真要做的话,这可是个极累的活儿,一点也不轻松。” 他扬了扬腰侧的鞭子,“这可不是唬人的。” 顾钰点头,“我既然决定要来,便知晓会累些,不过只要能挣到银子,再累再苦都无所谓。” “稀奇,真稀奇,”宋东家不再多说什么,简单指了一下搬卸货物的方向,然后道:“三十五文钱一日,中午你可以带两个馒头回家,休息半个时辰继续,晚上你若想继续干,还能再加二十文。” 顾钰挽起衣袖,露出劲瘦的胳膊,顶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往搬货的地方去了。 码头上的苦力都汗如雨下,驮着比自身还要重许多的货物挣些辛苦钱,热气蒸腾着,从临江楼最顶层看去,他们就如同蝼蚁一般围绕在上下船的富商或是贵人身边,格格不入,毫不起眼,渺小至极。 路过的白家的马车内,侍女铃兰指着那一个熟悉的人影对着身旁的白筠道:“小姐,那是不是顾公子?” 白筠正在打瞌睡,闻言立马精神起来,往车帘外四处张望了一圈,待到终于看清码头上,扛着两袋沙的人时,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顾大哥怎么会到码头来?” 她想要下去,却被铃兰死死拉住,“小姐,就您不知道了,您喜欢顾钰顾公子的事情谁不知晓?大公子早就不高兴了,我听说……听说大公子令蕲州城内的所有书斋都不许给书顾公子抄,他们家里本就难,这不是、不是把人逼上绝路吗?” 铃兰的声音越说越小,白筠却是满脸懊悔,“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对顾大哥表露心意,不过阿兄也着实无理,顾大哥那么好一个人,硬生生要将他逼上绝路,哪有读书人去做苦力的?” 白筠说着,险些哭出来,白家是富商,她又是嫡女,自小被捧在手心无忧无虑长大,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哪里能轻易放手,无论旁人如何劝如何说,她都未曾动摇分毫,一直到如今看着自己心上的公子受这般磋磨,才滋生出一丝懊悔来。 再顾不得什么,白筠掀开车帘跑了下去。 顾钰卸下肩上的货物,远远看见跑来的人时,他停下了步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然后又很快启步离去。 左手衣袖被人抓住,他轻轻抽出来,后退三步,道:“白小姐,如此不合礼。” “顾大哥,”白筠愧疚道:“都怪我,若不是我,你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顾钰抬眸,眼前女子满眼泪光,但面上满是纯真,看不出一丝作假。 他叹了口气,道:“白小姐,顾某并非良配,白小姐尚且待字闺中,还是不要与在下有太多接触,怕有损白小姐名声。” “顾大哥,我今日回去就和我大哥说,叫他不要再为难你,”白筠恨不能立刻向他赔罪,“我大哥他没有坏心,他只是、只是……” 不远处,宋东家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切,他特意还换了个隐蔽些的地方,继续看戏。 顾钰其实并不怪白筠什么,也不怪白珉偏激,若设身处地想,在顾家出事之前,是顾怜喜欢上一个父母双亡、家境贫寒的人,他定然也不会同意。 顾钰望了眼码头上人来人往,轻声启唇道:“白小姐,顾某家中也有一个妹妹,但我们没有父母,若顾某找不到活赚银子,妹妹不仅买不了一身新衣裳,还要日夜做绣活来贴补家用。” “顾某心疼胞妹,如白珉兄爱护白小姐一般,都是一般无二的,顾某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能给妹妹更好的生活,码头上赚的多,顾某自然愿意来,并不怪白小姐什么,白小姐也无需再自责。” 这是白筠第一次听顾钰说他家里的事情,虽然声音很轻很温和,但她却心里揪疼的厉害,她唛濡了一下,终究什么都不能说出口,垂着头走了。 两人短暂的接触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只宋东家默默决心下午结账时多给顾钰五文钱,不为别的,就为看了白家嫡女的一场好戏。 · 今天日头格外大,顾怜做好饭出来时,后背都被薄汗浸湿了一层。 兄长还未回来,她将菜都温在锅里,想起来家里还有一只小黑狗,但前后左右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于是目光落在刚摞好的柴火垛上。 这边,萧迟砚刚拿了小二送来的饭菜,一转身便发现自家院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只黑黢黢的,像煤球一样的狗,正在啃石板缝里的草皮。 他拧眉想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有带回来过这种狗,于是在和顾家之间的墙壁处仔细看了一圈,果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狗洞。 萧迟砚本打算将狗还回去,谁料刚将食盒放下,小黑狗便趴到了他的鞋面上,两只爪子胡乱扒拉着,又咬着他的衣摆往桌子的方向拖。 萧迟砚迟疑了一下,“你饿了?” 小黑狗听不懂人话,但却急得开始转圈圈,露出腹下的一圈白色绒毛,看着莫名憨态可掬。 见它身上还算干净,萧迟砚弯腰将它抱起来,才发觉这只小狗只比自己手掌大一些,估计刚断奶没多久。 萧迟砚打开食盒,见今日送来的有白玉鱼丝、溜鸡脯、花菇鸭掌,还有一碗凉拌黄瓜。 忽然间,他察觉到手上有些黏腻,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低头一看,小黑狗正流着涎水可怜兮兮看着自己。 萧迟砚:“……” 萧迟砚先去洗了手,然后又拿了一副碗筷出来,考虑到小黑狗还小,于是就夹了一筷子鸡脯和一个鸭掌放在碗里,然后将碗放在地上让小黑狗自己吃。 像是没吃过饱饭一般,小黑狗就差掉到碗里,萧迟砚笑了笑,也开始吃饭。 只是他却没想到,一只小狗能吃这么多东西,在小黑狗又吃了两个鸭掌之后,萧迟砚看着它鼓鼓囊囊的肚子,终于停止了对它的喂食。 但小黑狗却不停咬着他的衣摆,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不可怜。 萧迟砚将它抱起来,在它肚子上摸了摸,想了想,道:“我送你回去吧。” 他没养过狗,若是将这只小狗撑坏了就不好了。 顾怜好不容易在柴火垛找完,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却没找到狗的踪影,一时不禁有些着急,敲门声响的时候她以为是兄长回来了,几乎想都没想 6. 06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顾钰似乎不想自己这个模样被妹妹看见,他有些虚弱地笑了笑,“都怪我,睡熟了,没听见你喊我,是水烧好了吗?小怜,你先去洗吧,我马上来。” 昏黄的烛火映照着小屋内的一切,顾怜分明可以看清他的肩上有丝丝缕缕的血迹渗出,她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阿兄,你又骗我……” 顾钰面色霎时更白了些,想解释些什么,却只能扶着床沿无力地咳了两声。 家中没有来治疗外伤的药,顾怜想要去找大夫,却被顾钰喊住。 “小怜,你别去!”顾钰强撑着想要站起来,“阿兄无事的,你若不放心,我与你一同去医馆找大夫看看,你千万莫要一人独自出门。” “阿兄,”顾怜声音陡然间高了些,夹杂着哽咽,“你莫要再骗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若出了事,我也绝对不苟活!”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去求隔壁萧大哥,萧大哥是好人,他会帮我们的。” 现如今天色已黑,顾怜不是不敢独自去医馆找大夫,而是更害怕若自己在去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耽误的是兄长的伤。 身后顾钰的声音已经被她远远抛下,顾怜敲着萧迟砚的院门,“萧大哥,我阿兄病了,求你帮帮我们!” 许是顾怜太过焦急,她感觉等了许久,院门才被打开,男子似乎刚洗漱完,发间还淌着水汽。 他的发随意绑在一起,衣襟合的严严实实,一双眸半眯着,似乎不解,透出些冷漠。 “萧大哥,”顾怜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怕他,到底他太过高大,但此时情况危急,容不下她再磨蹭什么,“求你,帮帮我们……” 女子面上沾着湿润的泪痕,哭求着,楚楚可怜。 萧迟砚长眉轻蹙了下,问道:“我如何帮你?” “我阿兄肩上一直渗血,”顾怜哽咽了一声,“脸色也惨白的厉害,我独自出门怕耽误时间,又怕兄长没人照料,求萧大哥你帮我阿兄去请一位大夫回来,萧大哥恩情顾怜感激不尽。” 其实萧迟砚对蕲州的路线也不大清楚,他也是刚搬来没多久,但是若放着顾怜去,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对于自己这位新邻居,他的确十分无奈。 “医馆在哪儿?”他道:“我去请大夫,你去照料你兄长。” 顾怜给他指了一个方向,萧迟砚点点头,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口。 约莫半柱香以后,萧迟砚带着一位四十上下的大夫回来,他方进巷口就见到女子在门前等待的身影,见到他,顾怜很快便迎了上来。 “萧大哥,多谢你,”她的语气里满是焦急,然后对一旁的大夫道:“大夫,我阿兄昏迷了,您快去看看,” 大晚上被叫过来出诊,大夫面上也没有一丝不快,而是一边快步走一边嘱咐道:“你烧好热水,再准备干净的巾子。” 大夫进了顾钰的屋子,要检查他身上的伤,顾怜不便入内,只能将东西准备好后守在院中,而萧迟砚在大夫进去后便回了自家院子。 气温渐渐炎热,萧迟砚出去一趟身上又出了些汗,他素来爱整洁,便用凉水又洗了下。 萧迟砚从前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相与的人,但是搬到此处之后,却发觉自己竟然还成了一个好人,旁的不说,就看隔壁三家对顾家兄妹的态度,也难怪顾怜敢来求他。 左臂上的伤已经开始慢慢愈合,萧迟砚洗好后换了药,便休息了。 隔壁院子,大夫进了顾钰的房间,过了约莫半刻钟才出来,出来时面色并无异常,见顾怜担忧的模样,于是宽慰道:“你兄长不过是劳累过度引起发热,再加上后背磨破才会看着可怖些,这几日在家好好休息,一个月内莫要再去搬运重物,三日换一次药,便可痊愈。” 出诊费加上药钱一共是七十九文钱,顾怜送走了大夫,便去了顾钰房中。 顾钰正伏在床上,眸子半阖着,呼吸很轻的起伏着,不知是睡是醒。 顾怜走近,想说些什么,却禁不住泪先落下来,只能先将帕子拧干,替他擦拭额头。 顾钰睁开眼,又缓缓闭上,“小怜,对不住,阿兄给你添麻烦了。” 顾怜摇摇头,想看看他身上的伤,却被制止。 “小怜,阿兄没事。” 顾钰此时就连撒谎都有些无力,沙场的老人和他说,寻常人刚去时都会有这么一遭,头几天把背上的皮肉磨破了,再长出茧来,往后再干重活就不会疼了,都怪他没用,竟然病倒了。 “阿兄,你究竟去做什么了?”顾怜道:“你别再瞒着我了,你总想着一人将所有事情都扛起来,但我也想为你分忧,你如此,叫我心里又如何好受?” 顾钰似乎想要逃避这个问题,最后顶不住顾怜的追问,才道:“码头搬运货物,赚的比抄书多,我只是想快些回到书院,才出此下策,小怜你莫要多想。” 为了一日四十文,将自己的身子却累垮了,顾怜沉默下来,半晌,才道:“阿兄,若是当真没有法子了,我们再等三年吧。” 她望着顾钰血迹斑斑的衣领,道:“阿兄,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若是你能中举,自然是最好不过,但比起中举,我更希望你能好好的。” 顾钰眼眶一红,别过头不语,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 次日一大早,顾怜就带着自己绣好的帕子出门了,还准备去买几条鱼回来给顾钰补身子。 现在天都才蒙蒙亮,有些渔民会自己来街上卖鱼,买的便宜又新鲜,若是再晚些,这些鱼就都要被买走了。 顾怜如此想着,步子也不禁加快,谁知刚出巷子口,她就被守着的方媒婆一把拉住。 方媒婆看见她,好不哀怨,“哎呀顾家小娘子,你怎么总不出门?我等了许多天才终于等到你,你兄长怎么样了?可有找到营生的活计?” 她一看便是有备而来,顾怜轻轻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笑道:“方媒婆,顾怜家中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不知方媒婆等我是为何?” 方媒婆眼珠一转,夺过她臂上的篮子挎着,“我来帮你提,你急不急?不如我们去吃杯茶?” 王员外的确是对顾怜有几分喜欢的,在此守着的不仅有方媒婆,还有王家的家丁,只要顾怜跟着方媒婆走了,王家家丁便会立刻去通知王员外,让两人能有机会单独聊一聊。 至于是聊什么,无非是王员外财大气粗,想开个条件要让顾怜去给她做妾室。 顾怜现在没心思和方媒婆纠缠,她昨夜一整夜没睡好,本就有些身心俱疲,又惦记着去买鱼,于是将篮子拿回来,客气道:“方媒婆,我家还有活要做,实在没时间陪你吃茶,改日吧。” “干活多累啊,”方媒婆笑道:“顾小娘子,你就听我一句劝,这世间哪有女子不愿嫁入一个富贵人家享清福的?你还年轻,又生的好看,这才是你的底气,等到再过两年,年纪大了,届时就不是旁人来求你青眼了,而是你想嫁都嫁不出去,难道你还真想让你兄长养你一辈子?” 顾怜停下步子,此时也难得露出没好脾气的一面,冷声道:“方媒婆,顾怜父母双亡,长兄便如父,姻缘还是要凭兄长做主,兄长同意,顾怜不愿也得嫁,兄长不同意,顾怜也自然不会嫁。” “再说,我有手有脚,日子就算清贫些,也不至于到了要靠着旁人娶走来养活的地步。” 话落,她 7. 07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顾怜极少讨厌一个人,这算是头一次,她对这个多嘴多舌的老太太感到厌烦。 她转过头来,眸中划过一丝嘲讽,道:“赵老太太,我敬您年纪大,便不愿与您多加争执,不过有些是我的家事,还是不劳烦您操心。” “若是您真的很清闲,倒不如多想想自家的事情,您欠李大娘子的面钱给了吗?您在尹记杂货铺佘的一袋小米是不是也忘了还?” 赵老太太皱起眉,觉得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你这小妮子,我家的事情你哪里伸这么长的手?我给不给面钱,还不还小米,需要你来管我?” 顾怜平日不争不抢,只不过因为能忍,但这几日种种事情本就压得她心里不痛快,早就不能再忍下去,此时她冷声道:“那就请您莫要再管我家的家事,顾怜与兄长就算再困难也未赊欠过旁人一分一毫,倒是您,家中富余,还供着孙儿上学,却如此厚脸皮,也着实罕见。” 赵老太太咬着后槽牙,“你再说一遍?” 赵盏躲在门后想要来拉祖母,又觉得丢人,干脆装作听不见。 顾怜没再理她,自顾自回院子去了,任由赵老太太在巷子里泼妇似的编排她。 萧迟砚院里。 戴维在门缝里看了一会儿,一直到顾怜离开才收回目光,不禁道:“我原以为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谁能想到竟然还是个要强的。” 他挠了挠头,意识到什么,“不过好像也不对,那小娘子看着也是挺娇弱的。” 这边,萧迟砚正在看太子楚怀安来的信,他穿着一件石色单衫,很是随意靠在黄花梨椅背上,两条长腿交叠着,待到看完信才坐直了身体。 戴维的话他只当风一般在耳边散了,问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交代的吗?” “没了,”戴维答道:“没什么多的要交代的,近来瑞王不在京,他的党羽也安分,将军您别想那么多,且安心养伤吧,您内伤还没找到个解决的法子,外伤也没好,还是不要操心太多。” 闻言,萧迟砚抬眸冷睨了他一眼,“不是与你交代过,不要再提此事么?” 他明面上的确只有左臂中了剑,但实际上年初在陇右中了偷袭,一直修养到现在还只能用七成的力气,更别提回去。 “是属下多嘴,属下多嘴。” 戴维讪笑着,从怀里拿出两瓶药来,“这是闻大夫新配的,属下回了一趟京城,便给您带过来了。” 萧迟砚的指尖碰着桌上的纹路,淡淡‘嗯’了一声。 “对了将军,上次您这儿的桃子还有没有,那桃子好生鲜甜。” 萧迟砚:“……没了。” 隔壁。 顾怜先将鱼放到水缸里养着,将骨头和肉全都放到桌上后,在顾钰门前听了听,估摸着他还在睡,便开始着手准备炖汤了。 小黑狗这段时间不知是偷吃了些什么,长得越发圆润,倒是比刚来时看着大了些,走路也稳当了,不过依旧是不太聪明了样子,也很馋,闻着香味就往前钻。 这边顾怜在锅里给骨头焯水去腥,小黑狗闻见香味了,便开始在一旁转圈摇尾巴,咬着顾怜的裙摆不放。 顾怜取出一块稍小些的骨头,放凉了一些丢到它的碗里,小黑狗这才满意地离开。 总是小黑狗小黑狗叫着实在是太不雅了些,顾怜想了想,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白。 小白将骨头啃得吭哧作响,顾怜将汤炖上后便开始切肉丁。 她今日还买了些酸豇豆,打算和肉丁一起炒,用来配饭十分开胃,另外再蒸几块南瓜解腻。 顾钰是皮肉伤,且伤的地方在后背,昨日才上好药,顾怜不敢让他走动,待到饭好后,便将桌子搬到他的床前,再将菜端来。 在吃饭时,顾钰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安静下来,默默吃饭。 午时阳光颇为热辣,桃树上一树红彤彤的果儿在青砖墙旁格外好看。 顾怜提了个篮子,先将底下已经快要熟透了的果子摘掉,摘满半框后她洗了一个坐在院子里慢慢吃。 桃树旁聚了一些蝴蝶和鸟儿,小白在那儿独自一狗也玩的不亦乐乎,此景十分烂漫。 整条巷子里都静悄悄的,顾怜抬头望着透蓝的天空,支着腮发呆,她手旁放着平日做绣活的框子,里面有一只绣好轮廓的蝴蝶。 巷子口有人问路的声音传来,“敢问这位老太,顾钰的家可在此处?” 然后是赵盏惊讶的声音,“叶夫子,您怎么来了?顾钰家就在最后那户,我带您去。” 声音模模糊糊传来,顾怜听见兄长的名字,也收回了思绪,她走到院门前,静静等着,一直到交谈声消失,扣门声传来,她才问道:“是谁?” 门外,叶柏望了望自己这位学生的家门口,目光落到已经生锈的铜环上,答道:“我是沁仁书院的叶柏,敢问此处可是顾钰的居所?” 听见是书院的夫子,顾怜连忙将门打开,见着门口站着的,是一位穿着竹青色长袍,发束银冠的男子,约莫三十上下,很温和的模样。 顾怜头一次见到兄长的夫子,将人迎进来后连忙去喊顾钰,“阿兄,是沁仁书院的叶柏夫子来了。” 屋内传来轻微的响动,约莫两个呼吸后,顾钰有些紧张的声音传出,“小怜,快请叶夫子坐,我马上就出来。” 顾怜有些犹豫,转头看向叶柏,“叶夫子,我阿兄他受了伤,不如您进去坐坐?” 叶柏点点头,在门外道:“顾钰,你既受伤,我进来与你说。” 开门后,顾钰面上满是羞愧,他想要披好衣裳下床,但动作大了些,被疼的面色一白,“叶夫子,实在是对不住,胞妹不懂事,哪能让您亲自过来见我。” 叶柏上前去将他按住,看了眼他的伤,拧眉道:“你这伤?” 面对自己尊敬的师长,顾钰不敢隐瞒,将自己在码头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不过未曾提及白珉的刻意针对。 但他不说,叶柏也了然,他叹口气,拍了拍顾钰的手臂,道:“好孩子,只可惜我帮不了你什么。” 屋门并未完全合起,两人的说话声顾怜也听进了耳。 她想起来那日赵老太太说的话,兄长是得罪了白珉,所以才会如此。 叶柏并没有停留多久,临走时,他对顾怜说道:“你阿兄是个好苗子,若是此次能去参加秋试,应当是十拿九稳之事,再往后三年,怕是会更加难过。” 他的话中意有所指,待他离开后,顾怜先给顾钰倒了温水,然后开始细细回想叶柏的话。 蕲州在嘉州府最边缘的地方,若是要去嘉州府,路上得坐船,再换乘车,还有到地方之后的食宿等,且每三年一次学子考试,周遭客栈都会比平时贵上一半,这又是一笔开支。 若是中举之后再参加春闱,更是要去京城…… 顾怜伏在桌上,面颊埋进自己的臂里,一时烦闷的厉害,她更是想不明白,阿兄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个所谓的白珉,现在断人生路还不够吗? 白家如今只是在蕲州这小地方有份家业,能横行霸道,但若是白珉中了举,做了官,就不止是在暗中搞点小动作的事情了。 如今在蕲州能够与白家权势相当的只有王员外,据说他的妹妹是刺史夫人…… 顾怜掐了掐自己的指尖,待到顾钰睡后便出了门。 王员外在蕲州算是一个很有名的人物,顾怜几乎不用打听就能知道他在何处。 客满楼内,顾怜坐在一楼大堂,一直等了近两个时辰,才等到被一众人簇拥着下楼的王员外。 她用帕子 8. 08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女子的身体带着柔柔的馨香,萧迟砚下意识托住她,但在掌触到那一截细软的腰肢时浑身一僵。 顾怜看着不大瘦弱,身姿玲珑,但托着的时候却没什么重量,就如一片叶般,又像是落在掌心的一朵娇花。 萧迟砚很快便反应过来,在两人即将贴的更紧时松了手,顾怜摔在了地上,但所幸被他的掌托举过,摔得不算疼。 对于这个总来的邻居,萧迟砚后退了两步,问道:“又发生了何事?” 顾怜仰着面,指尖攥着他的衣摆,颤声道:“萧大哥,我阿兄伤口裂开了,能否劳烦你帮我阿兄上药?” 萧迟砚将自己的衣摆抽出,沉声道:“知了。” 话落,他抬步离去,顾怜也从地上爬起来,跟上他的步子。 顾钰伤的其实并不算重,但他身子弱,伤的又在后背,故而不能有大动作,就连抬手时不小心都会让自己痛一个囫囵。 萧迟砚帮他换好了药,又把伤处包扎起来,很难得地多了两句话,“往后莫要再这般,伤口反复裂开,不利于恢复。” 更重要的是,他想清净些。 顾钰想要起身对他道谢,闻言还是停止了动作,“多谢萧大哥,总是麻烦你,实在是不该,待顾钰好后,定然亲自登门致谢。” 这兄妹俩一个比一个重礼数,但萧迟砚不大想他们登门,更想一个人独自在院里休息,此时他摇了摇头,“你先养伤。” 顾怜站在门旁,心中只感觉他的确是个好人,虽说沉默寡言了些,看着吓人了些,却是很正经,很善良,很英武的一位男子。 萧迟砚不知道自己在顾怜心中的形象已经这么伟大,帮顾钰包扎好伤口,他便起身打算离去,只是方走到院门口,女子的声音又传来,“萧大哥,请等一等。” 萧迟砚额上青筋一跳,沉着脸转过身来。 夜色太浓,顾怜看不清他的神情,她的目光只能平视到眼前人的胸前一些,“萧大哥,这是我今日刚摘的桃子,你就当个小玩意吃着解腻吧。” 她有些羞赫,“萧大哥仗义,但顾怜并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作为报答的东西,惟有一筐鲜桃能作答谢,还请萧大哥收下。” 萧迟砚知道,若自己不收,顾怜明日还会上门来送东西,他接过桃子,完成任务般点头道:“收了。” “是,”顾怜唇角抿出一个笑来,“萧大哥若还想吃桃,顾怜一定再送来。” 这是萧迟砚第一次见她笑,往前寥寥数次的见面中,萧迟砚都未对留下什么很深的影响,又或许是觉得她美则美矣,但毫无意思。 此时女子双眸弯弯,眸子很是清亮,虽是在夜里,但也娇艳异常,好似忽然之间有了生机与活力让人移不开眼。 但这句话后两人都未再言语,客气点头后便各自归家。 另一边,起夜听见动静的赵盏扒在门旁,将这一幕收进眼底,暗自咂舌。 次日一早,赵盏便敲响了萧迟砚家的门。 萧迟砚来开门时脸色很不好看,赵盏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迅速道:“啊,仁兄好相貌,想必时常都有练着,这身姿也格外矫健,着实令仁弟佩服。” 他的话前言不接后语,萧迟砚拧着眉,不知生得好或者是身材伟岸有何令人敬佩的地方。 他生得好只是因为母亲长阳郡主是京城一等一的美人,父亲也很俊秀,身姿好也是戎马八载所导致的。 但比起这些外在的,他更喜欢别人称赞他的功勋,不过若是对他不了解,真的找不到话说,还是不要开口为好。 赵盏见他没有反应,摸了摸鼻子,觉得此人好生无趣,“那个仁兄,我昨夜里看见你和隔壁顾小娘子在说话,你俩是……” 话没说完,眼前男子便把门‘砰’地一声合上了,赵盏险些被门板砸到脸,被吓的连连后退。 “什么狗屁脾气,”他嘟囔了一声,有些羡慕地继续说道:“不过还是住隔壁方便,近水楼台先得月嘛,要是我住顾怜隔壁就好了。” · 自那日后,顾钰开始认真养伤,大概过了三四日,背上的伤口就开始结痂,只不过夜里还是会发热,总不见好。 这天,顾怜将脏衣洗净后将水井里的桶提出来,里边放着一个圆圆滚滚的金黄色大香瓜。 井水冬暖夏凉,香瓜破开后香甜的气味便弥漫开来,也驱散了些夏日的暑气。 顾怜将香瓜一分为二,其中大一些的先隔水放在水缸里,小一些的一大半切成小块送到顾钰房里,剩下的小半自己坐在院里吃。 她的小菜园里中的瓜由于前些日子忙着没空照料,捡起来时许多挨着土的那一块已经烂了,不能再吃。 顾怜心底觉得可惜,只能将烂了的瓜切碎喂鸡,不过所幸玉米长得还不错,虽说只有几杆,但结出来的玉米都个大饱满。 小白在她脚边转来转去,然后直起身子趴到了她的腿上,也想吃瓜。 顾怜将香瓜掰了一小块给它尝一尝,见它不吃,笑道:“小胖狗,现在还学会挑食了。” 说来也怪,她平日里喂狗都是一日三餐随着人吃,从来没有给它另外加餐,但这只小黑狗长得又圆又胖,腿短肚大的,虽说看起来的确是可爱,但顾怜总觉得不大对劲。 她平日都把院门关好了,这院子里也没发现狗洞,也不知道小黑狗是去哪儿将自己养成了这样。 午饭时,顾怜蒸了三个鸡蛋,混着些盐巴打散后便上锅蒸,出锅时撒上一把葱花就好了,然后还做了辣子炒肉和一碗鱼汤。 先给小白盛好饭,混着鱼汤还有两勺蛋羹拌匀,还有一点没放辣子时候炒好的肉,放到桌子旁,顾怜才开始盛她和顾钰的饭。 顾钰出来,先逗了会儿小黑狗,见它忙着吃饭来不及理自己,才坐回桌上,他对顾怜给这只小黑狗起名小白的事情感觉非常诧异,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从来不当着小黑狗的面喊它罢了。 顾钰虽说伤好了,但看着面色还是有些虚弱,待到午饭后,便去医馆换药。 院门半开着,能多透些凉爽的风进来,小黑狗在顾怜脚边趴着睡觉,挨着她的鞋边。 院子的方向是向阳的,一直到过了午时,廊下才有一丝清凉,因为天气太热了,如今街上人也少,巷子里更是安静,大都在家中午觉攒攒精神。 白珉在家方和白筠吵完,便马不停蹄过来了。 他只带着一个小厮,似乎对这巷子轻车熟路一般,径直来了最后一家。 见院门开着,白珉悄声走到门前,开始打量起院中的景物来。 院子很小,还不如他家吃饭的屋子大,院子最中间是一张小石桌,上面空荡荡的,左边牵着两根晾衣绳,还有平时晾晒干货的竹盘,右边靠着墙的一端有一颗 9. 09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眼前女子说话掷地有声,白珉也不由得正色起来。 说实话,顾钰的确没做过那些事情,但白珉不愿承认自家妹妹是一个眼里只有男人的蠢货,更乐意自欺欺人,将脏水泼到顾钰身上。 “你不收?” 白珉扇子在掌心打了两下,问道:“是嫌一百两不够多?” 顾怜摇头,“不是一百两不够,而是顾怜兄长的清誉无价。” 她将手里的钱袋塞到白珉身旁的小厮手里,便转头离去。 “这银子你们兄妹二人就算是攒十年也攒不到,你若收了,不仅不用紧巴巴过日子,你兄长也能去参加秋试,你当真不心动?”白珉看着女子纤细妖娆的背影,忽然来了些兴趣,“你身上的夏衣已经很旧了,若我是你,就将这钱收了,也可做身新衣裳穿。” 不过女子并不为所动,回家后便关上了院门,就连落锁的声音都格外决绝。 白珉摩挲着扇身,见她如此,又想起家里那个刚和他吵完,不管不顾要嫁给顾钰的妹妹,只觉得心底又开始往上蹿火了。 “走吧。” 他抬了抬手,身后小厮便先去巷子口牵马车。 待他走后,顾家隔壁的门打开,萧迟砚皱眉看着离去的人,半晌才收回目光。 顾怜回到院里,坐在凳子上久久没有动作。 若她前几日只是担忧、害怕,到了今日,便是真的要开始为自己与兄长谋划后路了。 她不信兄长会做出白珉口中的事情来,或许事实恰好相反,是白家小姐痴心一片,兄长避了又避,却还是无法。 所以只要白家小姐倾心兄长一日,白珉便一日不可能放过他们。 但把希望寄托于白家小姐身上无异于痴人说梦,更如赌徒一般孤注一掷,比起这个,更加重要的是他们能自己有靠山,能自己强大起来。 顾怜的眼前浮现出很多人的面庞来,又都一一消失,最后只留下一双男子锐如寒星的眸子来。 她缓缓抬首,眸光落到了两院之间的隔墙之上。 她十三岁父母双亡之前,顾家也是嘉州府有名的大家族,她见过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就连京中侍郎都有幸唤过一声伯父,如何能看不出,隔壁所谓的萧大哥,该是另有身份。 顾怜开始慢慢回想着,从他的姿容、着装与日常的举止,最后断定,那位萧大哥,该是一位有名有姓的武将。 从前她从未深思过这个问题,是因为现实没有逼着她来想,但如今稍稍将萧这个姓氏与达官显贵相关联,便能落到京城萧家身上。 顾怜的舅母是京城四品文官的嫡出女儿,她曾听舅母说过,当朝天子的胞姐所出嫡女长阳郡主的夫君便是萧家的长房长子,二房长子更是即将官居一品,时任祭酒。 萧家女眷亦是身份显赫,或是出生皇室,或是出自大姓世家…… 就算隔壁的萧大哥不是萧家嫡系,但有那般气度,就算是庶出,或是旁支,也绝不是一个蕲州小小的富商能够得罪的。 顾怜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眸光也坚毅起来。 顾钰并不知晓白珉来过,他回来时手里还拿着一块用荷叶包好的西瓜。 “小怜,快来吃西瓜,这是冰镇过的,比井水镇过的凉多了。” 这一块西瓜被切的很漂亮,薄薄的,没什么厚度,但也要卖两个铜板。 顾怜接过西瓜,然后分成一样大小的两块,笑道:“阿兄,你也吃。” 顾钰笑了笑,接过西瓜,等到她小口吃完后又将自己那块递过去,“阿兄不爱吃西瓜,你吃吧。” 顾怜摇摇头,见他肩上缝线处又开了口子,于是道:“我去扯些布回来做夏衣,阿兄你就在家等我回来。” 顾钰点头,难得见她愿意做新衣裳,自然是支持的,“好。” 前段日子东街的布料铺子新开张,卖的比周围几条街都便宜些,现如今家中银钱紧张,顾怜只打算扯一匹布为兄长做两身衣裳穿。 可谁曾想她在路过张大娘子家绣品铺时被她一把扯了过去,张大娘子笑吟吟的,“顾妹子,去哪儿?” 她身边还站着一约莫一两岁的小女孩儿,扎着两个花苞头,一双眼又大又圆,正怯怯看着顾怜。 顾怜猜想这应当是张大娘子的女儿,她道:“张大娘子,我是打算去扯些布回去做夏衣,这是你的女儿么?生的好可爱。” “是啊,”张大娘子大方道:“生的像我,的确标志,不过比起你还是差得远,若是她长大能有你四五分貌美,都是个小美人儿了。” 经她一夸,顾怜有些脸热,此时街上人虽然不多,但也有两两三三过去,张大娘子店铺位置又好,这句话落时便有几道目光看了过来。 张大娘子见状将她拉到店里来,嗔道:“你去扯布,不来我的店里,还想去哪里?” 顾怜解释道:“你店里东西精细,我要做两身夏衣,实在是买不起。” “这两年来咱们多少也算个朋友,你就喊我张姐姐,是一件你阿兄一件?”张大娘子说着,随手将架上一匹竹青色的布拿起来,又去拿另外一匹藕色,“你往后就来我的店里买,我给你算进货价,绝不占你一个铜板的便宜。” 她大抵是另有所图,顾怜想要离开,却又被拦住,张大娘子仿佛无奈,“好妹妹,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这么怕我做什么,我也只比你年长两岁,我想照拂你,不行吗?” 她的特别照拂应该是那日刚好顾钰陪顾怜上街开始的。 顾怜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旁的女子就算对她兄长有意最多也是送条帕子、锦囊,或是请媒婆来打探消息,哪里有人这般明目张胆的。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些举动让张大娘子误会兄长的心思,拉扯间却不小心将站在柜子旁的,张大娘子的女儿给撞到了地上。 小小的孩子坐在地上霎时便掉了眼泪,好不可怜,哭着要娘亲抱。 顾怜站在一旁,等到张大娘子将孩子抱起来了,才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我也没怪你,”张大娘子拿了颗糖放到女儿嘴里,知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道:“好了顾妹子,我也不逗你,我的确是有些中意你阿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子这样,我们女子不也这样?” “但是我照拂你,绝对不是因为想讨好你,我自小也是跟着兄长长大的,我爹早就死了,娘改嫁,我兄长小时候一口粥一口粥将我养大,我前些日子见着你哥,特意去打听了一下你家的消息,才知晓你们竟然也是这样,我心疼你们,这个理由够不够?” 张大娘子哄着女儿,见顾怜动容,笑道:“不过我知道,我是合离回来的女子,我配不上你阿兄,你兄长清清白白的,还要去科考,但我就是这个性子……” “张大娘子,不是这样的,”顾怜打断她的话,柔柔的声音中透出两分力量来,“你合离回来只是因为未遇良人,这并不是你的错,你经营家中的铺子,还养着女儿,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决不能妄自菲薄,因为旁人三言两语便认为自己低人一等。” “还了不起,”张大娘子愣了愣,将女儿放到摇篮里,然后掠过了这个话题,“那让你喊我姐姐,喊不喊?在我家买布还买不买?” 顾怜犹豫了一下,“张大娘子抬举顾怜,顾怜便也斗胆喊你一声姐姐,不过这布料,我手头的确是不大宽裕,更不能叫姐姐你做亏本生意。” “生意人从来没有做亏本生意的道理,”张大娘子道:“半匹竹青给你阿兄,你拿半匹藕色,可好?” “张姐姐你挑的颜色自然是没错的,”顾怜看了眼,这些布都是细棉的料子,没有绫罗绢缎,才道 10. 10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将院门合拢,顾怜摸了摸小黑狗的头,打算等到明日再将水缸搬开。 小黑狗吃饱了,此时有些昏昏欲睡,鼻子拱了拱自己的前爪,闻见香味,霎时又来了精神,挣扎着要下地。 顾怜将它放到地上,轻轻骂了句小馋狗。 萧迟砚回院子后,先收拾了小黑狗的碗筷,等到坐下来喝茶时,顾怜半弯的眸子却很不合时宜在眼前浮现。 他神情一滞,手背上那柔软的触感又若有若无出现。 萧迟砚将泡好的茶一饮而尽,只当自己是今日未练剑的缘故,才闲了些,竟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起身便去取长剑。 夜半时分,天际忽然开始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来。 这个自从入夏以来,这是蕲州第一次落雨,来的猝不及防。 顾怜被雷声惊醒,起身将屋里的窗子都关好又将小黑狗抱进了屋子,才躺回床上。 雨夜格外好眠,润润的风吹散了化不开的热气,雨落檐下的那一刻,便开始催人沉沉睡去。 不过萧迟砚屋子里却是燃起了灯,他看着湿哒哒的床帐,又抬头望屋顶,一时沉默。 屋顶上的瓦块碎了两片,这段时间没下雨,倒是没叫人察觉,一旦落了雨,便会将屋内全都淋湿,外面下着大雨,里边下着小雨。 在床帐完全湿透前,萧迟砚将被褥抱起,去了隔壁屋子,打算明日再修屋顶。 虽说被扰了觉,但他也很快便睡熟,毕竟在陇右八年,每日都是枕刀待旦,有时直接睡在野外黄沙里,难得有在床上好眠的机会,自然是要珍惜。 雨一直下到了次日中午才停,乌云方散便又是大太阳。 萧迟砚用过午饭,便准备修屋顶。 屋顶的空气清清凉凉的,没有院里的黏腻,他找到破损的地方,换上新瓦块后稍一抬眼目光便落进了顾家小院。 顾怜正在洗菜,衣袖挽起来,露出洁白柔嫩的小臂,她的发松松编了一个鞭子垂在胸前,并没有任何装饰,纤细的后颈毫不设防的展露出来。 小黑狗似乎是饿了,咬着她的裙摆不松手,两只爪子也跟着使劲儿,很容易就将女子的裙摆撕破了一个小洞。 顾怜转过身来,似乎有些恼怒,清脆的声音传进萧迟砚耳里。 “小白,你又咬我衣裳!” 萧迟砚一怔,这只煤球似的小黑狗竟然叫小白? 小黑狗挨了轻轻的一下打,但并不收敛,反而更加嚣张起来,跑到菜园里去刨土,惹得一身泥。 萧迟砚又看了一会儿,便翻身下了地面。 顾怜并不知晓方才自己的举动落到了萧迟砚眼中,她将小黑狗从菜园子抓出来,掰了两颗玉米后将栅栏关起来。 原本小菜园是没有栅栏的,但自从养了这只小狗后,小菜园里的菜总是被啃的乱七八糟,没法子了顾钰便做了个简易的栅栏来防狗。 的确也简陋,按照小黑狗的身高一片横了两根树棍,进去的时候把绑着树棍子的系带解开,出去的时候绑起来就行。 顾怜实在不想看这只浑身是泥的小狗,但现在地还没干,就算给它洗了澡也是白洗。 她先将半根玉米剥粒和饭一起煮,另外一根半剁成小块打算和排骨一起炖汤。 中午兄妹俩人吃的很简单,一碗玉米排骨汤,一碗清炒芦笋,另外给小黑狗又煮了一个鸡蛋。 饭后顾钰去给小黑狗重新做个能躲雨的狗窝,顾怜裁制新衣。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现在她在家时都把院门关上,以免又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故而敲门声响起时,顾怜先开了条缝看了一下,见不是白珉,才问道:“这位姑娘,你找谁?” 门外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裙装,脖子上戴着挂玉金璎珞,发上是配套的金色流苏,面容很灵动秀美,此时似乎惴惴不安,小声道:“顾姑娘,你兄长可否在家?” 又是来找阿兄的? 顾怜转身看了一眼,见顾钰和小黑狗在厨房找木棍,才走出来,将门轻轻带拢,然后道:“你是白小姐?你来找我兄长,是有事么?” 她的态度温和,白筠也稍微放松了些,解释道:“我听闻我阿兄前几日来过,不知可有为难顾大哥,若是有,我代替我阿兄向你们陪不是,听闻顾大哥前几日病了,不知现在可还好?” 顾怜从门槛上下来,放低了声音,很认真说道:“白小姐,我阿兄一切都好,不过这不该是你应当关心的问题,白小姐也应该知晓我阿兄这些日子的遭遇是因何而致,若你真的想我阿兄好,还是不要再来不要再问为好。” 白筠似乎没料到她会将话说的这般直接,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但是顾姑娘,我对你阿兄是真心的,我兄长如此行为并不是我所愿。” 她孤身一人前来,应该是偷偷跑出来的。 顾怜并未如她所言倾心过一个人,但也知晓,若是真的喜欢,该为对方考虑些,而不是只顾着自己的一腔情愿,将他人陷于不利之地。 况且,白珉是直接断了她阿兄谋生的路,害得阿兄那么一个斯文的读书人要去码头搬运货物赚银子。 顾怜对白家兄妹都喜欢不起来。 “但无论是不是你所愿,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顾怜拦住想要进门的白筠,继续道:“白小姐,顾怜与阿兄虽是小门小户,但也知晓名声的重要,你若执意要进我家院子,传出去于白小姐,便是放荡,于顾怜兄长,便是诱骗良家女子,于顾怜,便是助纣为虐,所以还请白小姐止步。” “昨夜大雨,如今地面湿滑,还请白小姐回去时注意脚下。” 话落,顾怜便退回院内,将门合上。 白筠似乎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离开了。 顾怜轻轻叹了一口气,若非当年惨案,兄长也该是有名的才子,有这么一个率真的姑娘喜欢,是一件好事,但偏生不逢时,白家不可能看得上她阿兄,白筠的坚持只会给阿兄带来更多的灾祸。 挑好要做狗窝的木材,顾钰从厨房探出头来,问道:“小怜,是谁敲门?” “是走错巷子了,误打误撞敲了咱们家里的门,我给她指了条路,才耽误了些时间。” 如今已经六月下旬,暑热时候有些学堂休假,带着孩子来亲戚家玩的人多,蕲州又多巷子和水路,走错是常有的事情。 顾钰没再追问,继续干手里的活。 顾怜回到房里,将已经裁好的衣裳缝合起来,她这两年几乎每个月都去张大娘子的绣品铺子,里面也卖成衣,故而她也记得不少款式,看的多了,做起来似乎也不算太难。 缝合布料很快,顾怜只花了两个时辰便将顾钰的夏衣缝好,她站起身走了一会儿,稍微缓解了一下酸痛的眼,便准备开始着手绣花纹。 男子的款式不用绣太复杂,她在两边袖口绣了散落下来的几片竹叶,然后打算从领口的暗扣顺着斜襟往下到衣摆用暗一些的青色绣上竹枝,缠 11. 11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顾怜在做饭,这次是顾钰开的门。 他见到是萧迟砚,很热情地想要将人请进屋里坐,萧迟砚摇了摇头,将小黑狗送过去,“你家的狗。” 顾钰有些惊讶,“咦,今日院门开了吗?” 不过并没有人回答他,萧迟砚送完狗就回了。 顾钰抱着狗有些不解,最后还是教训小黑狗道:“往后莫要再乱跑了,你这样乱闯萧大哥家里,实在是太无礼了。” 小黑狗同他不亲近,扭身就往厨房跑去了。 厨房里,顾怜将锅里的菜盛出来,见小黑狗回来,又在院子看了眼,知晓应当是顾钰开的门,便也没多问什么。 到了晚上,顾怜将红豆用凉水泡上,准备明日做些莲花酥。 虽说现在莲花开的好,但莲花酥却并不需要用上莲花,而是因为酥饼的形状和半绽的莲花相像,故而得名。 顾怜想着明日要做的事情,忽然间记起什么来,然后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下,找到了一盒口脂。 这盒口脂是她去年及笄的时候阿兄送的,不过她从来没有用过。 顾怜想了想,揽过铜镜自照,镜中女子唇不点而红,一颦一笑皆是好颜色,似乎并不需要多余的点缀。 她又将唇脂收回去,若是太刻意了,反而不好。 雨过后,今夜又恢复了闷热,比往日夜里还要更热一些。 顾怜醒时身上出了些薄汗,于是起床后先烧了一锅热水擦身,才开始着手准备制作莲花酥需要用的东西。 面皮等发好后和油一起揉匀便好,红色染料是煮沸的马齿苋水,内里的馅料是红豆泥。 昨夜泡好的红豆已经软烂,下锅煮熟后再沥出来,轻轻用擀面杖一碾,便成了泥。 等到将团好的红豆泥裹到面皮之中,按扁后用刀划出刀口,再用马齿苋水染好颜色,放入热油中炸定型,便算是完成。 虽说步骤并不算复杂,但擀面皮却是一个辛苦活,每一层的面皮若是要吃起来酥,擀的时候便要擀的薄,每层面皮都要擀三道。 等到一个个如莲花般的酥饼被端出来时,顾怜浑身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湿透。 她将莲花酥放到桌上放凉,便兑了温水打算洗澡换身衣裳后再去送糕点。 酥饼一共捏了十八个,顾怜打算送给萧迟砚六个,不会太多,也不失了送礼的礼数。 她洗漱好出来时,顾钰已经将酥饼包好,还将锅和灶台都清理干净。 “小怜,我包好了,是现在去送还是晚些去?” 见他打算动身,顾怜连忙道:“阿兄,让我去吧。” 顾钰愣了愣,道:“也好,你去吧。” 话虽如此,他探究的目光却一刻也没从顾怜身上移开,欲言又止,最后默默回房了。 顾怜知晓他在想什么,但并不打算解释,在兄长眼里,或许她只是情窦初开,兄长也不会阻挠她。 她回到屋里,见到自己已经缝好的新衣,决心这两日加把劲,早日将花纹绣好,顾钰的那件竹青色绣好了一半,应当明日便能绣完。 顾怜挽好发,从柜子最底下找出一根米色发带,将头发松松挽起,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裙,才出门。 顾怜出门时,方禾苗恰好在院子门口扫地,见到她,忙跑过来,“顾姐姐,你来找谁?” “我来给萧大哥送些莲花酥,”顾怜对方禾苗印象不错,此时笑道:“你若想吃,便去我家,叫我阿兄也给你拿两个。” “是顾姐姐亲手做的吗?”方禾苗双眼发亮,又想起什么,摇头道:“我不吃,顾姐姐留着自己吃。” “是我自己做的,家中还有,你无需与我客气,待我见完萧大哥去给你拿。” 二人说话间,萧迟砚打开了门,他看着门外的两人,微挑了挑眉,似乎不解。 顾怜抬起眸来,抿着笑望他深邃的眉眼,柔声道:“萧大哥,这是我做的莲花酥,请顾大哥尝尝。” 方禾苗也连忙接话道:“对啊萧大哥,这是顾姐姐亲手做的莲花酥,我昨日来送酥糖都没见着你,我是新搬来的,叫方禾苗,萧大哥叫我禾苗就好。” 萧迟砚原本不打算收,但面前女子眸中仿佛揣了两分期待般,粉嫩的唇轻轻抿着,好像只有他收了才会绽出笑意来。 但他还没动作,顾怜身旁那个很年轻的男子便催促道:“萧大哥你快收下吧,顾姐姐都没给我送,只给你一人了。” 方禾苗生的浓眉大眼的,说话也有些憨,叫人讨厌不起来。 萧迟砚点点头,将顾怜手中包好的酥饼接过,本来打算关门,院门方合上一半,便听方禾苗道:“顾姐姐,萧大哥怎么有些凶?他不理我,是讨厌我吗?” 然后是女子柔柔的声音,“萧大哥话少,但是个热心之人,你往后便知晓了。” 萧迟砚细细体会了‘热心’这两个字,还是将剩下的半扇院门关上了。 还没等坐下,敲门声又响起。 萧迟砚沉默了一瞬,起身开门,门外是正咧着大嘴笑的方禾苗。 方禾苗道:“萧大哥,你可以给我吃一块酥饼吗?顾姐姐家里困难,我不忍心吃她的,吃你的可以吗?” 萧迟砚:“……不可以。” 话落,他将院门合上,不打算再理这个小孩子。 他今年二十有三,方禾苗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确算是小孩子。 待到终于坐定,萧迟砚将油纸包打开,见里面是几个品相还算不错的莲花酥。 只是他向来不爱吃糕点,尤其是酥饼之类。 萧迟砚本打算将莲花酥收起来,但想起方才顾怜期待的模样,还是拿起其中最小的一块,小小尝了一口。 这和他记忆里的酥饼没什么两样,一样的不算好吃。 萧迟砚将一块吃完,便将剩下的全都收了起来,然后倒茶将那干巴巴的感觉咽下去。 门外,方禾苗吃了闭门羹也不恼,摸了摸鼻子便继续去扫地了。 · 因为早上费了一番力气,中午是顾钰做的饭。 他现在背上的伤好了个囫囵,能有稍微大些的动作,但还是不能使太大的力气,不然有些深些还未脱痂的伤口便会裂开。 顾怜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便开始穿针,继续绣夏衣。 其实若单纯将裁好的布料缝 12. 12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赵家的闹剧暂时歇了后半夜,不过到了清晨,又开始鸡飞狗跳起来。 顾怜方做好早饭,便听见常氏闹到了屋外,正哭着要回娘家去。 她将头探出院门外,见到第二户第三户也都探出半个头来,都在看热闹,只萧迟砚的院子没有动静。 不过凭这动静,想来他也睡不安稳。 常氏似乎一夜未眠,眼下青黑骇人,此时她发疯似的抓着赵盏的衣袖,要往巷外走,哭道:“我要带着儿子回娘家!反正你们赵家已经有传宗接代的种了!还要我们娘俩做什么!” 赵盏觉得丢人,脖子缩在衣里,想要往回拉自己的娘亲,却被打了一巴掌。 常氏怒道:“你和你爹一样是个没良心的,你去认那个女人做后娘算了!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娘!” 这一巴掌打的极重极响,赵盏的脸霎时就红了一大片,顾怜也不由得往后缩了些,脸上隐约跟着生疼。 赵老太太上来护住孙儿,骂道:“疯婆娘你好端端的打他做什么!你自己生的你不心疼!” “我生的我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常氏抹了一把泪,指着婆母的鼻子骂:“你有脸来管我,你儿子做出那种狗屁事来你不管,现在我打儿子你知道管了!” “他们做男人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你这个泼妇!”赵老太太气得眼前直发晕,转头去找自己的儿子,“赵德你出来!把这个疯婆娘弄回去!在外面丢人现眼!” 此时,赵德才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出来,却没拉常氏,而是拉了拉自己的老娘,“娘,咱们走,不与这个妒妇多舌,荷儿又给我生了个儿子,都四岁了,您还没见过他,晚些我带您去见见。” 此言一出,不仅是常氏,就连赵盏都愣住了,他嘴皮子微抖,“爹,你不要我了?” 赵德看他一眼,“你不跟这个婆娘走,我就还认你。” 赵盏在哭的不成人样的娘和薄情寡义的爹之间巡视了一圈,没动,但却像是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 常氏扑到他身上,“我的儿,还是你舍不得娘!” 这一番闹剧看得人咂舌,最后常氏带着赵盏回了娘家,赵家院门又紧闭了。 顾怜方欲回去,便见萧迟砚的院门开了,不过他只在门前与左右看了一下,在与顾怜目光对视时顿了一下,便很快恢复如初,又回了院里。 顾怜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之后细细想了一番也没想明白,最后继续去缝衣裳了,末了不忘将小黑狗的狗洞移开。 隔壁。 萧迟砚的确早就起了,还晨练了半个时辰。 不过他开门不是因为想看赵家的好戏,而是在等酒楼送早饭来。 平常这个时辰早饭早该送来,今日巷内吵闹,他只以为自己没听见,结果开门看去门前空荡荡的。 他平日不爱吃零嘴,家中除了昨日顾怜送来的莲花酥之外没有任何能饱腹的东西。 萧迟砚将包好的莲花酥打开,就着茶水吃了两块,才觉得胃中好受些。 许是因为他力气太大,有几块莲花酥已经碎了,不大好看。 萧迟砚将油纸包重新系起来,忽然想起方才见着顾怜从门内探出半个头的模样,像极了那夜里她躲在门后怯怯同自己道谢的样子。 不过今日女子却大不相同,不再怕他,眸子总是半弯着,十分清亮。 敲门声传来,萧迟砚去开门。 酒楼的小二一脸歉意,“公子,实在对不住,方才我见您巷子里有人争吵,不大敢过来,怕洒了您的早饭,害的您等了许久,真是对不住您。” 萧迟砚并没计较什么,接过食盒便让他离开了。 酒楼今日的早饭是一个肉包子,一碗肉燥子面条,还有一个葱油饼。 若是往日的话,这些早饭萧迟砚能吃干净,但今日却将包子剩了下来,方才吃的莲花酥虽说看着不大,但就着水咽下去却是极其饱腹的。 正想着,小黑狗闻到香味,从狗洞里钻了过来,它的下巴上还挂着两颗白粥,萧迟砚将肉包子放到它的碗里,见它吃的开心,于是起身去了房内。 闻大夫制的药是每日一服,萧迟砚将药瓶拿出来,倒出一颗通体漆黑的小药丸,然后吞服下去。 此药的确是有奇效,这段时日萧迟砚明显可以感到能使出八九分的力气来,应当再过半个月,他的内伤便可痊愈。 药入口后,他的浑身开始涌动热流,萧迟砚盘腿坐好,开始运功,但渐渐地,他眉间开始紧蹙,在睁开眼的瞬间吐出一口鲜血来,周身力气好像被抽干一般,不能动弹,之前受过伤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小黑狗闻见血腥味跑进了房里,它太小了些,爬不上床,只能用力咬着萧迟砚垂下床下的衣袖。 萧迟砚闭了闭眸子,呼吸有些紊乱,他抽出床头的匕首,却方支起身子唇角又溢出鲜血来,滴答在袖上。 他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衣袍割断,小黑狗一时失了力在地上翻滚两圈,然后叼着他断掉的衣袖跑掉了。 萧迟砚捂住胸口,只感觉颈间黏腻,一触尽是血迹。 顾怜正想着再找个什么机会去接近萧迟砚要好,便见自家的小馋狗从狗洞里钻了回来。 她有些吃惊,“今日怎么这么快就饱了?” 但很快,她就看见了小黑狗嘴里叼着的东西,是一块织金的衣袖。 顾怜眉间轻蹙,将衣袖接过,花纹很繁密,却有一块脏污,她揉了揉眼,然后用手抹了下,指尖霎时多了一抹血迹。 她面色一白,将衣袖放下,又见小黑狗在狗洞和院之间来回穿梭着,明白了什么,连忙去喊顾钰,“阿兄,萧大哥好像出事了。” 听她讲完来龙去脉,顾钰神色凝重,他将梯子搬出来搭在墙头,认真道:“小怜,你去照顾萧大哥,我去请大夫,萧大哥院门定然紧闭,我先翻墙过去,再开门放你进来。” 话落,他便先从梯子上爬了过去,墙有一丈来高,顾怜有些担忧,见他很利落地跳了下去,也跑出了院门。 顾钰来开门时腿一瘸一跛的,他见巷内没人,将顾怜放了进来,才道:“小怜,你好生照顾顾大哥。” 顾 13. 13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萧迟砚的眸中没有一丝感情,就好像是注视着一个死物一般冰冷。 他的呼吸喷洒在顾怜还带着薄汗的腮边,有些凉意。 顾怜微微缩了缩,有些害怕,方想解释,却见他又慢慢阖上了眸子,只不过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移开了。 她面色微红,连忙坐起身来,将他继续往床上挪,等到终于将他高大的身躯移到床上,顾钰也带着大夫回来了。 大夫年纪有些大,此时跟着跑的气喘吁吁,还止不住道:“你这后生,叫那驴车赶得那般快,你是想颠死老朽啊,到底是什么病,老朽一身老骨头都颠碎了跑散了!” 萧迟砚身上现在干干净净,吐出来的血全被顾怜清理干净了,待到她将来龙去脉讲清楚后,大夫终于冷静下来。 他坐到矮凳上开始把脉,面色渐渐凝重,又有一丝疑惑,“这伤……似乎是气血逆行导致,但脉象却又很平和。” 老大夫捋须想了想,写了一味药方,“此症老朽怕是无能为力,怕是二位要另寻名医,我先开幅药方,为这位公子温养着。” 顾钰握了握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这位老大夫已经是蕲州内很有名望的医者了,若他都不行,那萧大哥…… 顾怜先他一步反应过来,将药方接过,然后问道:“敢问大夫,萧大哥可否有性命之忧?” “性命之忧应当没有,”老大夫摇摇头,“不过再多的我也不知了,若是去嘉州府寻医,或许能看出其中症结,老朽才疏学浅,这次的出诊费便不收了。” 话闭,老大夫便先行离去。 顾怜看着手里的药方,转身道:“阿兄,你去取银子抓药,事关萧大哥性命,万不可爱惜钱财,若是银子不够,若银子不够,便先去钱庄签契赊一些,日后再还上。” 她此时异常冷静,“我就在此照顾萧大哥,阿兄你速去速回。” 顾钰看了一眼胞妹,点头道:“好。” 待到屋内又只剩下顾怜与萧迟砚,她摸了摸自己的颈间,尽是被吓出来的冷汗。 萧迟砚这边离不开人守着,顾怜想坐着歇一会儿,目光却不自觉被剑架之上的长剑吸引,长剑通体三尺有余,剑鞘通体玄黑,上刻繁复花纹,剑柄之上有刻有篆文,没有金玉点缀,散发出森森寒意,仿佛纹路之间还有干涸的血迹。 而放剑的剑架虽说看着无奇,但木料却是红木。 顾怜微微侧首,将男子垂在床沿的手臂放到床上。 萧迟砚的掌很大,掌心满是厚厚的茧,是常年握剑拉弓而留下的,若说顾怜之前是猜测,现在则是肯定,心中再没有一丝疑虑。 顾钰买完药很快回来,药钱花了一百多文,能吃三天。 萧迟砚还没有要醒的迹象,顾怜便先回了院子熬药。 等到了下午时,酒楼送饭的小二过来,顾怜收了以后先将菜温在锅里,又炖了一海碗红枣乌鸡汤一起温着。 一直到天边弯月隐现,星子散落时,萧迟砚才醒过来。 顾怜一直寸步不离守着他,但或许是坐的太久了,支着脑袋在床沿打瞌睡。 萧迟砚微动了动指尖,察觉到身侧有人,只稍一转头,就能看见女子的侧脸。 她似乎困极,却又挣扎着想要清醒些,一双眸半睁半合的,手支在腮上,长睫卷翘,在眼下留下淡淡阴影。 她的墨发就散在萧迟砚手边,几根柔柔拂过他的掌。 萧迟砚隐约记得小黑狗叼着自己的衣袖跑走了,莫非是顾家兄妹担忧他遇到不测,故而前来照料? 萧迟砚浓黑的眉轻轻蹙起,想要抬手,却发觉自己使不上力,只能出声道:“顾怜。” 他的声音很低,但顾怜很快便清醒过来,她面上有藏不住的担忧,“萧大哥,你醒了,可有哪里还难受?” 萧迟砚摇摇头,没答话。 顾怜见他唇上干的厉害,于是倒了一杯温水过来,想将他扶起来,“萧大哥你昏睡了一天,胃里定然难受,你先喝些水,我再将饭菜端来。” 萧迟砚定定看着女子的臂,想起来自己似乎中途醒过一次,却是将她拥在怀中。 随着顾怜靠近,女子身上柔柔的馨香开始涌来,萧迟砚出声制止,“不用了。” 他想要自己坐起来,但他此时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还能自己坐起来呢? 顾怜知晓他在想什么,于是温声道:“萧大哥,我去唤我阿兄来,你放心,你受伤的消息没有旁人知晓,只不过你的伤我们请的大夫并不能治,只能先开药温养着。” 萧迟砚掀开眸,淡淡‘嗯’了一声,“多谢你们。” “萧大哥无需与我们兄妹客气。” 话落,顾怜便回了自家院子,去换顾钰。 出门时,她碰见了在门口乘凉的方禾苗,方禾苗见她从萧迟砚院里出来,似乎很是吃惊,但顾怜并未解释什么,朝他笑了笑,便进了院子。 到了晚上,顾钰有心想将独处的机会留给两人,借口自己伤口痛,将喂药的活留给顾怜。 顾怜来时,萧迟砚正半靠在床头,他的面色苍白,没有血色,难得的显露出一丝脆弱来。 听见动静,他睁开眸,见来人是顾怜,稍微默了一下,启唇道:“你阿兄呢?” “萧大哥,我阿兄伤口有些疼,便让我来喂你喝药,”顾怜轻笑了笑,道:“萧大哥是我们兄妹的恩人,顾怜心存感激,对待萧大哥,也如同对待自己的兄长一般,萧大哥不必为难,况且如今萧大哥你是伤患,自然是以你的伤情为重,其余皆是次要。” 闻言,萧迟砚也不再多说什么,待她坐到床沿时,略微有些不自在别过了脸。 手里的药碗还有些滚烫,顾怜用勺轻轻搅动着,好叫药快些凉下来,她也沉默不语,并不多说一句话,不过却将自己柔媚的侧脸留给身侧人,发挽到另一侧,同样展露的,还有白皙的颈。 她看着平静,其实手心里已经微微生了些汗,此时更像是强装镇静。 “萧大哥,我喂你喝药吧。” 顾怜侧过身,将药碗稍稍往前递,舀起苦涩的汤水送到萧迟砚唇边。 萧迟砚极少病,就算要喝药,也是一饮而尽,除却儿时,从未让人这般喂过汤水。 他现在身上仍旧是没什么力气,光是能坐着已是不容易,更何谈端碗喝药。 他微微起了唇,在女子的注视下将药水咽下去,因为实在是太苦了些,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 顾怜放下药碗,喂他喝了两口温水。 有一滴水渍顺着他的唇角滑下,萧迟砚抿了抿唇,没有出声。 顾怜看清他下颚之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眼见那滴水渍就要滑入颈间,她抽出帕子,轻轻擦了一下。 两人之间的接触仿佛让空气升温,帕子轻柔的触感在下颚上久久难以 14. 14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赵德与那位外室荷儿生的儿子叫赵桔,生的还算机灵可爱,但眉眼间看着有些蛮横,一看便知是被宠坏了。 顾怜没再管他什么反应,进了院子后便落下门栓,门栓落下的那一瞬间,小孩儿铺天盖地的哭喊声便响了起来。 赵桔跪在地上,比死了爹还伤心,不断撞着门,“给我喝!给我喝!我讨厌你!” 然后是赵老太太的声音,“顾家小娘子,不过给小娃娃喝口鸡汤,你怎么就这么小家子气!桔儿跟祖母走,祖母给你买糖吃!” 而赵桔不依,听起来是在地上耍赖皮。 顾怜就当没听见,继续往萧迟砚屋里走,她敲了敲门,“萧大哥,我炖了乌鸡汤,你喝一些。” 屋内,早在顾怜和赵桔说话时萧迟砚就听见了,他答道:“请进。” 他看着款款走近的女子,一副温柔端庄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是将屋外小孩儿惹哭的罪魁祸首。 见他看着自己,顾怜佯装惊讶,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萧大哥,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萧迟砚摇头,然后如昨日一般就着她的手喝下了一碗鸡汤。 伤患需要静养,顾怜也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刻意,待到一碗鸡汤喂完后,她便起身离开。 院门外没了声音,赵桔祖孙应该已经离开。 顾怜打开院门,刚往外走了一步,便见赵桔站在不远处的墙角正恨恨盯着自己,他手里拿着一个弹弓,将筋拉开,然后放上石子,就要朝着这边射来。 顾怜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躲进院里,赵桔石头子打完,竟然恶从胆边生,一边喊着‘打死你’一边往顾怜的方向冲。 这个小孩儿实在是太无理取闹。 顾怜看着他冲进来,张牙舞爪地要来打自己,一边躲过,一边将赵桔的两只手抓住。 赵桔被抓住了手,竟然伸腿来踹人,幸好他只有四岁,又因为胖了些导致动作不灵活,顾怜轻而易举就将他给制服了。 见他要来咬自己,顾怜有些疑惑,“你是狗么?” 边说着,她边将赵桔的嘴捏住了。 萧迟砚在屋子里,门关着,只能听见小孩儿呜呜的哭声,他想坐起身来,却无法,只能闭眼听着。 赵桔吃硬不吃软,在家估计也没被给过颜色瞧瞧,顾怜只是不让他说话不让他动,他便抽泣起来,有些可怜。 顾怜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还拿不拿弹弓打人?” 赵桔忙摇头。 见状,顾怜将手松开,只是方一松开,她的手上便被咬住。 赵桔是下了吃奶的劲儿咬下去的,顾怜痛呼了一声,见他不松口,就往他的屁股上打了一下,然后揪他耳朵,狠狠一拧。 赵桔这才吃痛松开口,得意洋洋看了一眼顾怜手上青紫的咬痕,捂着耳朵跑走了。 顾怜从未见过这种顽劣的小孩儿,此时看着自己手背上深深的牙印,一时心中气结,只怪自己没将他耳朵给拧下来。 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回去弄了些药油揉了揉,手背上才看着没这么吓人。 顾钰得知此事,脸都气红了,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平日里那么斯文的一个人,此时止不住念叨,“小怜,你当时就应该把他狠狠打几下,让他涨涨教训!” 顾怜听着他唠叨,然后将手擦净,末了见药炉子里的药煎好了,将药倒出来再灌水进去煮第二遍。 “好了阿兄,我已经拧过他耳朵了。” 顾怜拧赵桔耳朵时可没小力气一点,最后他可是捂着耳朵跑回去的。 “就该这样,”顾钰说着,耳尖一动,听见有人过来,于是到门前看了一眼,“是那小子和她娘亲过来了。” 昨日下午荷儿母子来时可不谓动静不大,赵德甚至还买了两只炮仗来放,说什么要去去晦气。 顾怜猜想她应当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待到敲门声响起,她道:“阿兄,开门吧。” 顾钰将门打开,荷儿母子在院子外头。 荷儿看起来不过二十上下,穿着一身粉色衣裙,颇有两分姿色,难怪赵家人都不算好看,但赵桔还算可爱,原来是像了母亲。 荷儿先是在顾怜身上落了目光,然后很客气地行了个礼,温温柔柔道:“顾姑娘,我家桔儿无礼,我来向你赔不是了,顾姑娘大人有大量,万万不要同小孩子计较。” 赵桔还想狡辩什么,却被荷儿打了一下后脑勺,只能瘪着嘴道:“对不住,顾姐姐,我不是有意的。” 顾家兄妹都没想到这对母子是来道歉,顾钰不好同荷儿说话,便先回避了,顾怜见状只能道:“赵桔年纪小,顽劣些很正常,我也不大生气,只要没有下次就好了。” 荷儿又福了个身,柔声道:“是,顾姑娘。” 说完,她便带着一脸不服气的赵桔走了。 顾怜见那荷儿的确不像是作假的样子,有些感觉奇怪,但也没多想什么,见第二炉药沸了,便和第一碗混在一起,再煮第三道。 下午还是顾怜去喂的药,许是已经习惯了,她也不再害羞胆怯,偶尔还能同萧迟砚聊上几句。 喝完药,萧迟砚看见她手上的青紫咬痕,问道:“中午咬的?” 顾怜肤色白,青紫的牙印在她的手上显得很是可怖,就算只有六七分的伤,也能显出十分来。 “是,”顾怜眸光微动,将手稍微缩了些,像是诉苦般,“那小孩儿力气不小,咬住了就不松口,还挺疼的。” 本来萧迟砚只是随口一问,他中午是听见了院里的动静,但却不知晓顾怜被咬了,此时闻言,他又在那伤上落了落,却见她手骨纤细匀称,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很好看。 他又移了眸子,‘嗯’了一声,“用药油按按会好些。” “已经按过了,现在不疼了,”顾怜还想说些什么,便听见巷子口有砸东西的声音传来,她害怕是白珉带人来,于是道:“萧大哥,我出去看看。” 只见巷子口有三四个壮汉,手里拿着锄头或铁锹,正在赵家砸门,站在几人身后的,是常氏和赵盏。 方禾苗见她从萧迟砚院里出来,眨着眼睛 15. 15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王员外府上。 王员外怀里搂着一个新收的美妾,看着方媒婆,面上笑意不大明显,“方媒婆,你不是说过不了几日顾怜自会找上门来?怎么这么多日过去,我还是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呢?” 方媒婆喝了口茶,心底也觉得蹊跷,按理来说这顾钰要去科考,拿不出赶路钱来,顾怜早该急了才对,不该这么久了还没动静。 她将茶水咽下去,道:“若是美人这么容易便到手,还怕王员外您不珍惜,再说了,这送到嘴边的,哪有等着盼着来的吃着香,您说这话可有理?” 此言虽说在理,但王员外已经等了许久,早就没了耐心,他横眉道:“你莫要再说这些敷衍我的话,蕲州城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媒婆,你若是再不想办法给我将顾怜弄进来,五十两的赏银你是一分也别想拿到。” 方媒婆暗暗咬牙,应了,待到出门,便马不停蹄去了顾家。 顾怜一开门,她就换上笑脸,问道:“顾家小娘子,最近可还好?” 今日万里无云,是个大太阳天,方媒婆脸上满是汗珠,混着敷面的脂粉下来,看起来有些滑稽。 顾怜往后看了一眼,见顾钰注意着这边,才答道:“一切都好,不过家中尚有事情要做,若是方媒婆无事,顾怜便先关门了。” 见她当真要关门,方媒婆连忙将她拦住,笑道:“顾家小娘子,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顾怜家中不喝茶,只喝井水,怕是方媒婆喝不大惯。” 两人说话间,正在院子里咬绳子的小黑狗冲了出来,对着方媒婆就是一通乱吠。 它现在又长大长胖了一些,虽说还是小,但叫起来时颇有几分气势。 方媒婆被它吓到,很快便松了手,顾怜也迅速将门合上,决心日后开门前还是先趴到墙头看看为好,若是方媒婆,就干脆装作不在家。 她摸了摸小黑狗的头,夸道:“小白做的不错。” 小黑狗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继续咬绳子去了。 顾钰道:“方媒婆怎么今日又来,莫非还是为了王员外的事情?” “不知,”顾怜摇摇头,低头看了眼门前还是有人影,一边往院内走一边道:“不过也八九不离十。” 她去王员外那儿,不过是以色侍人,但以色侍人又能好几时?届时年老色衰,也便如昨日黄花般被厌弃。 顾怜在萧迟砚身上想要的,除了王员外能给的财,还有权,更多的是萧迟砚和王员外不同,他对自己没有半分垂涎,若他要喜欢女子,大抵也要付出两分真心。 就算是最差的结果,同样是以色侍人,在萧迟砚身边也更好。 现在方过午时,这几日来,萧迟砚已经渐渐能够坐起来,手上也有了力气,不过还是不能自己下地,昨日他写了一封信,今早顾钰便送到了驿站。 顾怜并不知晓京城到蕲州有多远,但从嘉州府入京也需整整七日,还是一路畅通的情况下。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在院门前徘徊的身影才终于离开。 顾怜下午起了些困意,绣了会儿帕子后便午睡了一会儿,等到晚饭时才被喊起来。 顾钰已经做好晚饭,正等着她。 顾怜有些懊恼,“阿兄,你该喊我的,平白浪费了小半日,我还能多绣一张帕子。” 晚饭炒了一碟菜豆,一碗鸡蛋汤,还有一碗莲子米。 “你绣帕子总是一绣便是一整日,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我自然想让你多睡会儿。”顾钰道:“我买了些莲蓬回来,记得你爱吃,便捡了些嫩的炒了,你尝尝。” 蕲州是水城,现如今夏日里满城莲花,风一涌便是清香阵阵。 顾怜见水井旁果然有些莲蓬,还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还是阿兄对我好,”她先喝了半碗汤,才开始吃清炒的莲子米,“莲子清热,阿兄也多吃些,那些还没剥的我明日去剥给萧大哥吃。” 闻言,顾钰摇摇头,无奈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晚饭后,顾怜便将莲蓬剥开,留下里面的莲子拢在一个盘里,准备明日到了隔壁再剥莲子米。 今夜风清,星子明朗。 方媒婆在顾家吃了闭门羹,却又实在舍不得王员外的赏银,想了半宿,一咬牙,花三两银子雇了三个酒鬼,让他们明晚去吓一吓顾家兄妹。 其中特意叮嘱了莫要沾酒,不然怕他们三个做出什么混账事来,她只敢雇人使坏,却是不敢雇他们杀人或是欺辱妇女,这可是有牢狱之灾的。 几个酒鬼自然连连应是,也知晓顾怜是被王员外看上的人,不过不能吃上嘴,尝一尝甜头总行吧。 · 第二日,顾怜用完早饭后便带着莲子过去了。 荷儿正在门口扫地,赵桔坐在地上玩风筝,母子俩虽说衣裳干净,但却都换成了粗布麻衣,比顾怜身上穿的衣裳还不如。 见到她,荷儿还是柔和地笑了笑,然后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她脸上的伤过了好几日都还没好,额上还多了一块青紫,赵桔也不似那日跋扈,看起来乖巧了不少,等到荷儿扫完地后,便将一旁的簸箕递给她。 顾怜没多看什么,回了一个笑算是打过招呼,便进了萧迟砚院子。 萧迟砚正坐在院里练字,顾钰在一旁看着他的字,止不住点头,“萧大哥哪怕使不上力,这字迹还是这般苍劲,实在是令顾钰佩服。” 见到顾怜来,顾钰轻咳了一声,道:“萧大哥,我去给你煎药,小怜陪着你,你若是坐腻了,便叫小怜唤我来扶你。” 顾怜眨了眨眸子,坐到萧迟砚身旁的凳子上,“萧大哥,我剥莲子你吃。” 萧迟砚搁下笔,见她手中的莲子正盛在白瓷盘里,一个个翠绿饱满,剥开后便是洁白的肉。 这些年就算是回京城也是在年节,春夏秋都是在陇右度过,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吃莲子是什么时候了。 顾怜剥好一颗,放入干净的瓷盘里,推给他,“萧大哥,吃莲子。” 萧迟砚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修剪的干干净净,只沾了些剥莲子时的绿屑,才将莲子米拈起来,放入嘴中。 咬开后,清甜的味道便溢满口腔,萧迟砚见她还要剥,出声制止道:“我自己来。” “是,”顾怜将放着莲子的盘子送到他眼前,又看他写的字,不住夸赞道:“萧大哥字真 16. 16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赵桔小脸上的肉都吓得一抖,将手扯了回来,放下袖子,站在原地很是不安。 顾怜捂住唇,被他胳膊上的掐痕震地说不出话来,再观萧迟砚,亦是双眉紧拧。 院内一时沉默,只有巷外传来打架骂街的声音。 赵桔舔了舔唇,圆溜溜的眼落到莲子上,似乎不想再有人提及这个话题,“顾姐姐,我可以吃莲子吗?” “可、可以。”顾怜忙将盘子全都端到他面前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启唇多问。 赵家的闹剧一直持续了许久,一直到半柱香后,赵德的声音才从院门外传来。 “桔儿,来跟爹回家。” 萧迟砚行动不便,顾怜又不大好去开门,她躲到屋里,是赵桔自己开门出去的。 赵德脸上有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脖子上被挠的咬的惨不忍睹,但来接赵桔时面上带笑,摸了摸他的头,向坐在桌旁的萧迟砚道过谢,才牵着儿子离开,做足了一个好父亲的模样。 顾怜忽然想起来,在斜桥巷居住的两年里,她极少见到赵德,常氏还有赵盏都是跟着赵老太太一起生活。 待到人离开后,她从屋里出来,见萧迟砚稳稳当当坐在桌前,于是道:“萧大哥,可否需要回屋休息?” 萧迟砚摇摇头,“我再坐一会儿。” 闻言,顾怜上前将早已经干干净净的瓷盘拿起,她走过去时,阴影恰好遮在萧迟砚的面上,一半阴,一半明。 萧迟砚的确有一副极好的相貌,硬朗分明,只是他的气势太过骇人,若寒冰一般,叫人不敢接近。 顾怜的左肩的影子恰好与他的右肩重叠,她太过纤细,显得萧迟砚的肩更加宽厚,若是顾怜到他怀中,更是会显得娇小。 她弯腰时的动作缓慢,萧迟砚微微抬首,就能看见女子一截细软的腰肢在眼前,再往上些,是夏日薄薄衣衫之下的丰盈。 他别过脸去。 顾怜全当未曾发觉,拿起盘子后便向他告辞。 许是她去的太久,回家时,顾钰面上满是不赞同,“小怜,不是阿兄说你,只是你是否应该矜持些?” 他这几日得到了几个替人写信的活儿,许是写的太好了些,今日又有人上门来请他在画旁抄誉诗文。 顾怜走近看了眼,画上画的是一副猫儿戏水图,只不过那猫儿画的有些笨拙,不大协调。 “怎么不答话?”听不见她的回答,顾钰以为是惹了她不高兴,解释道:“阿兄只是觉得,到底你还待字闺中,还是要把握些距离为好。” “我都知晓,”顾怜随手指了一下他衣袖上的墨痕,道:“阿兄,你瞧你这衣袖,沾上墨了,还怎么洗的干净?” “反正是在家中穿穿,你也不会笑我,”顾钰笑道:“这件衣裳耐穿,我也爱穿,脏点也不打紧。” 顾怜给他做成了两身新衣,但他却都好生收着,总说没有穿出去的地方,在家里还是穿他那两件旧夏衣。 顾怜摇摇头,也不劝他,见小黑狗跑过来,逗了它一会儿,便回房打络子了。 她的夏衣还差最后一颗襟上的扣子没有打好,不过打起来也很快。 不过一刻钟,顾怜就将扣子打好缝了上去,她看着自己崭新的夏衣,也不自禁点头。 这块布料是藕色,她在裙摆和衣袖用稍浅些的粉色细线缝了水波纹,在腰下绣连枝花,上身则是用同色线绣小小的团花。 这件衣裳做起来费了许多时间,顾怜又看了两遍,决心明日穿上身试试。 · 赵家院里。 常氏不知是从哪儿听来了一套规矩,自从那日以后,她回到家就把荷儿当丫环一样使唤,白日里让她打扫院子、做饭、洗衣,绝不让她闲着。 但凡赵德或是赵老太太为荷儿说了一句话,她就开始砸碗砸门,放言要吊死在赵家门口。 顾忌着她家还有几个蛮汉子兄长,赵老太太也不说话了,躲在屋里门也不出,只偶尔实在看不下去,就把赵桔带到自己屋里躲着。 赵德现如今每晚都要和常氏打上一架,因为常氏不让他去荷儿房里,晚上还动手动脚,说什么要再给他生个儿子。 赵德如今心里只有荷儿,哪里能忍?故而常氏虽说将人留在自己屋里了,但也没能如愿,只能白日里更加变着法地磋磨荷儿母子。 例如今日晚饭时,她不许荷儿母子吃饭,等到众人都吃完了,剩下些残羹剩菜时,才大发慈悲般道:“你们娘俩吃去吧。” 赵德气的脸色涨红,荷儿却拍了拍他的胳膊,一言不发吃了起来,赵桔也不能上桌坐,站在赵老太太旁边,他还不大能分清剩菜到底意味着什么,见母亲吃,自己也跟着吃了。 今日常氏只叫荷儿做了两碗菜,一碗鸡蛋一碗萝卜丝。 鸡蛋早就被她夹完了,萝卜丝也只剩下零星几根,荷儿紧着赵桔吃了,自己吃着白米饭。 饭桌上气氛凝滞,除了常氏外,几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赵老太太欲言又止,但想起来常氏几个哥哥,还是忍了下去,赵德拳头捏地紧紧的,终于将荷儿的碗夺过来,将她往外拉,“走,我带你们娘俩去外面吃。” 赵老太太也不拦着,还暗暗推了一把赵桔,示意他跟上。 常氏要掀桌子,却被赵盏按住,“娘,算了!” 常氏一脸不可置信,指着自己,又指儿子,哭道:“你拦我?” “娘!”赵盏不忍心看自己的娘,但还是道:“算了吧,这世上哪里有男人不纳妾?” 他这几日也想明白了,自己以后也是要娶妻纳妾的,自己都行,为何到了亲爹那儿就接受不了了? “娘,那些大户人家,哪里有人不纳妾?”赵盏还想劝,却被打了一巴掌。 常氏红着眼瞪他一眼,回屋了。 · 傍晚巷子里有一股凉凉的风,顾怜晚饭后就带着小黑狗在门口玩儿,方禾苗也凑了过来,还拿了绳带着妹妹跳。 方小妹已经六岁了,前几日跳绳时被方禾苗甩到了脸,此时犹豫着不敢上前。 方禾苗推了推她,又喊顾怜,“顾姐姐,跳绳吗?” 顾怜对他摆手,“我不跳绳。” 正说着,赵德牵着荷儿出来,另一只手牵着赵桔,他们很不般配,看起来像是父亲牵着女儿和外 17. 17文学城独家 《我见犹怜》全本免费阅读 [] 男子如山一般的身躯倒下,带着极大的威压,顾怜指尖微缩,软肉碰着他腰间紧实的肌肉有些发疼。 她被压得直不起身来,闭上眼,但预想中的疼痛与重量并没有到来,而是有道带着一丝清冽的呼吸洒在面颊之上。 顾怜慢慢睁开眼,与一双黑湛湛的眸子对上,那双男子锐利狭长的眸里,正倒影着自己呆滞的面庞。 男子长长的睫微微掀起,一时眸里再也没有旁的事物,顾怜甚至可以看清他眼底划过的一丝迷茫。 萧迟砚离那张艳丽的面庞太近了些,近到就连呼吸间都带着些柔软的馨香。 他的墨发洒在顾怜的肩上,半跪在地,不像是摔倒,更像是呈现着保护的姿态。 女子肌肤白净莹润,干净到让人舍不得碰一碰,笑时会弯起的眸子现在微微睁大着,红馥馥的唇也留了一丝可以窥探的余地。 萧迟砚嗓子忽然有些干涩,他从戎八载,至今为止没有碰过女人,若是说真的能抵抗住一切诱惑,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是顾怜这种美貌非常的女子。 他有些艰难又缓慢地将自己与她算是紧贴着的上身稍稍分开,可越是不想在意,那棉花白云般的触感越发刺激着他的感官。 顾怜稍稍回过神来一些,她垂下首,将原本扶着他腰侧的手松开,转而抵到他坚硬的胸膛前,微微别过脸,将没有一丝防备线条柔美的颈展露在他眼底。 或许此时只要萧迟砚想,轻轻上前,就能吻上她的颈侧或是唇角,再将她揽入怀中细细品尝。 有些浓烈的酒气蔓延在顾怜的周围,她从不饮酒,此时有些眼前发晕,仿佛也带了些薄醉般,耳郭漫上霞色。 萧迟砚想别过脸,但唇却被她柔软的发丝擦过。 他浑身一僵,才清醒过来,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带着丝丝的哑,“顾姑娘。” “嗯。”顾怜低低答了一声,站起身来,两只手握住他的左臂,给了他一点力。 萧迟砚站起身,方才的亲密仿佛没有存在过,两人都神色恢复如常。 如果顾怜没有心跳如雷,如果萧迟砚没有强忍着不去碰自己手侧女子的肩,那这场些微的意乱才是真的没有发生。 回到院子,顾怜洗漱后便准备歇下。 她细细回想着今日的事情,确认从萧迟砚眼底看见的那一丝痴色不是作假时才放下心来。 今夜似乎格外的漫长,顾怜睡了又醒,往外看却依旧是漆黑一片。 隔壁,萧迟砚失了睡意,他盘腿在榻上打坐运气,一点点尝试着调理气息,那日吐血以后,他虽说浑身无力,但堵滞的经脉却恢复如初。 待到月上中天,他下榻活动了一下,已经能够独自行走,才开始烧水准备洗漱。 今日顾怜在,故而他哪怕身上黏腻得难受,也无法开口叫她帮自己烧洗澡水。 洗完后,萧迟砚擦干发准备休息,却耳尖一动,听见来自院外的脚步声。 他推开看去,果然见到有一道男子的身影爬上了围墙,却被顾怜安的木刺扎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若是寻常贼人,受挫之后该原道返回,但萧迟砚却又听见隔壁传来撬门的声音。 几个贼人速度极快,不过两三个呼吸间,门闸便落地。 顾家一贫如洗,并没有任何值钱的财物,这几人应当是冲着顾怜去的,而且顾钰醉酒,帮不上什么忙。 萧迟砚力气还未完全恢复,故而未执长剑,拿着短匕跟上。 月色幽幽,四更的更声伴着蝉鸣响起。 在院里有动静响起时,顾怜就已经醒了,她觉浅,白日里打盹还好,晚上总是不能太过安心入眠。 她想起身查看,但却忽然头晕,只觉得猛地有困意涌上,强拉着要让她昏睡过去。 门上麻纸倒影着三道人影,顾怜拼劲全身力气将床头的小凳挥倒,便晕倒在了床沿。 屋外几个醉鬼将迷烟收好,忍不住得意洋洋,低声道:“这方媒婆还真是不拿咱们当外人,这么好的活都轮到我们了,这顾怜,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啊,咱们兄弟这次算是赚到了。” 他们早已经打定主意,反正他们三人无家无室,就算去蹲几年大牢也算不了什么,平日里进出衙门也都是常事,这次不过多些日子罢了。 再说,此事是方媒婆教唆,他们指不定一两年就能出来,如此就能睡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实在是再划算不过了。 中间的醉鬼将门推开,招呼一旁的兄弟,但手却揽了个空,转头看去,一旁空荡荡的,另一边也是。 他低下头,见到方才还在和自己说话的两人不知何时已经没了气息。 紧接着,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逼近,醉鬼抬头,眼前男子手中薄刃还带着血迹,滴答在地…… 收拾完三人,萧迟砚皱眉看向屋内,犹豫了一下,敲门道:“顾怜,你可还好?” 空气中残存着一些迷药的气味,屋内并没有人回答。 萧迟砚将门推开了半扇。 女子小半个身子搭在床沿,手旁有倒在地上的圆凳,想来她应当已经知晓有人闯进来,却还是不受控地晕了过去。 萧迟砚走近,想要将她唤醒,“顾怜,醒一醒。” 她的眼角还带有一丝润意。 萧迟砚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于是往她的人中按去。 顾怜幽幽转醒,晕倒前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来,待到看清眼前人的模样时,鼻尖涌上一股酸意,伏倒在他肩上,抽泣起来。 “萧大哥……”她几乎语无伦次,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萧大哥,我、我……” 她的身子轻轻颤抖着,有些滚烫的泪沾到萧迟砚的颈。 萧迟砚虚虚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无事,他们没有来得及进你的屋子。” 顾怜却像是难以从惊恐的情绪中走出来,甚至更近一步将他的肩抱住。 萧迟砚本想将她推开,但思及女子名节事大,她被吓到,也是再正常不过。 顾怜哭了约莫半刻钟,才止住哭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萧迟砚,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对不住,萧大哥,我不是有意的。” 女子只穿着薄薄的中衣,萧迟砚只要一低头就可看见她衣领往下蜿蜒的风景。 他站起身来,“你穿好衣裳,同我处理那几人的尸体,明日去衙门报官。” 尸体…… 顾怜脸色白了一瞬,她将外衣披起,点灯后才看清,自己屋子前倒着三个男子,其中两个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划痕,血迹染透了木质门槛。 她望向萧迟砚,男子却置若罔闻,仿佛杀人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