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娶明月》 1. 第 1 章 《夺娶明月》全本免费阅读 [] 烛光盈盈。 陆双走进了一场幽香的梦里。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每一道波光粼粼都浸润在了潮湿的雾气中。 朦胧的烛光摇曳出一层层破碎的影子。 他站在暖融融的雾气下,一双眼睛仿佛也跟着溢出了水雾……四周全是她的气息,甜腻的、令人痴醉的,他仿佛听见了水滴凝结的声音,细细的、沙沙的,声声打在他的心尖,挂在泛了霜的檐角上,留下一道道逶迤的水渍。 白皙的背比烛光刺目,玉臂如同一双优美的银鱼,轻盈地环住自己,湿淋淋的雾气里,是她那一张模糊的小脸,一双惊慌失措的眼。 …… 渐渐地,她又消失了。 在雾气中不见踪影。 下一刻,一双玉臂从背后湿漉漉地攀上了他。 水渍顺着她光洁的肌肤洇湿了他大片衣裳,低靡的呼吸缓缓贴上他的颈侧。 “双儿哥哥……” 指尖暧昧地轻点,对着他锁骨处的脉搏轻轻吹一口气,修长的玉腿蛇般缠了上来,嫣红的唇一张一阖,仿佛饱满诱人的红樱,贝齿轻启,香舌微翘,露出小小一点红。 至纯又至媚的娇音,“……人家冷……” 陆双在寒风中被冻醒。 北风迎面刮来,将他浑身上下吹了个透心凉,他猝然惊醒,冷汗直冒,在风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风中传来聂氏唤他的声音。 陆母聂氏从厨房走出来,端着笼屉,热腾腾的蒸汽映出她狐疑的一张脸。她皱着眉,上下扫了陆双一眼,转身进了堂屋。 “过来吃饭!” 陆双冷着一张脸,坐在原地没有应,直到堂屋响起关门的声音,一双发红的眼尾在寒风中才终于慢慢消褪了下去。 低头一看,下面已是一片污秽。 他蹙眉,眼底闪过一丝阴郁,不由得庆幸在这个阴沉的傍晚,没有人会看的真切,然后起身,面无表情地进了柴房,将不能穿的裤子换下来。 吱呀一声门响,带着经年古朴的质感,带动着风也溜进门缝里吹成了一声叹息。 陆双重整衣衫,慢吞吞走了出来。 少年垂着脑袋,步履沉重,慢慢走在黯淡的庭院中,瘦高的身躯微微佝偻,脊背塌陷下去,成为脚边一道混沌的影子。 走到了一处,他停下脚步。 北风又吹来,带着秋的萧瑟。陆双抬起头,浓黑的眉慢慢舒展开,脸上看不出情绪,久久望着眼前紧闭的门,眸中流露出迷惘又复杂的神色。 似乎是觉得冷,他站在门外,又搓了搓手。 堂屋,陆父陆母坐在桌前,聂氏吧嗒吧嗒嚼着菜,一抬眼便看见陆双游魂一样飘了进来,不禁不满。 “叫了几遍了都听不见,在外面碰到仙儿了?” “仙儿”,指的是林子里经常出没的几类老物精。 吸收了深山老林的精气神,本就是怪力乱神的东西,但在农户的眼里,自古以来对此都深信不疑,尤其是靠山吃山的猎户,更是对此又敬又畏。 见陆双没应,似乎也没指望他能应,聂氏没以为然。 陆父夹起一块虎皮肉,被她看见,啪的一下拿筷子打掉。 “留着!给环环吃。” 陆双的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环环昏迷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醒了过来,正是多补补身子的时候。这是今儿刚猎的一只鲜兔,先紧着她吃。”聂氏一边说,一边将色泽艳丽的兔肉夹起,笑眯眯放在旁边码的满满的碗中。 陆双历来沉默寡语,陆父也只顾低头刨饭,父子两人一脉相承,倒是给了聂氏尽情施展的余地,历来饭桌便是她的一言堂。 见无人应,她也不觉无趣,又唉声叹气起来,回忆道,“唉,说来环环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当初我和你爹捡到她的时候,女郎浑身冻得哆哆嗦嗦的,就只剩下一口气……” 聂氏一边说,一边偷偷瞥向陆双,期待能从他的眼中看到她所期待的情意。 可惜后者埋头开始吃饭,缄默的态度一幅事不关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现在倒是好了,身子开始有了起色,可是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还三天两头的小病不断。”聂氏一边观察着陆双的脸色,“要我说啊,富贵堆里的小姐又怎么样?还不都是一样的苦命人……” “你呀,可得上心着点,我和你爹再怎么关心,总比不得你……” 陆双剑眉一蹙,慢慢停了下来。 心里那一股无处纾解的戾气又翻涌了出来,积压在心头,无处发泄。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误入那道门。 自打不小心走错了门,看到了女郎桶中沐浴之景,从那一夜之后,他便常常做梦。 荒唐的梦中,她是那妩媚的女妖,无所不用其极,诱他,引他沉沦。 梦里越旖旎,醒来之后便越茫然不知所措。 对自己的厌恶和鄙夷已经快要到了难以纾解的地步。 已经预感到接下来聂氏要说些什么,陆双有些排斥,啪的放下筷子,带着点不耐的力道。 起身冷冷离开。 “唉、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聂氏急忙叫他,拿起旁边的碗菜,“你把饭给环环送过去呀!” “不去。” 陆双一走了之,屋里只剩下了陆父聂氏两人,陆父在一旁慢悠悠嚼着米饭,难得开了口,“又说这样的话,明知道他不爱听……” “行、行、我不说。”聂氏叹了口气,起身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不说了行了吧。” “他不去,我去。” . 美人如花隔云端。 曾经陆双的卧房,如今被另一位不速之客占领。 黯淡的光影透过窗牖缓缓爬了进来,映出屋内深楚的一张小脸,美人螓首黛眉,玉颈低垂,坐在床边,如一张寂静幽美的仕女画。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像是被吓到了一般,顾环毓立刻跳下床,紧紧盯着门外。 聂氏爽朗的声音从门外荡了进来,“环环,是我。” 顾环毓松了一口气,整了整仪容,走过去拉开了门。 聂氏带着食盒,笑吟吟走进来,“环环饿了吧?夜里难免会饿,多少吃一点。” 顾环毓心中一暖,“多谢婶婶。” 见她欲要行礼,聂氏忙阻止她,笑道,“我们都是粗人,说了不讲究这些的。你身子不舒服,快坐下吧。” 她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坐下,微笑欣赏着顾环毓的举止翩翩、懿丽仪容。 饶是见了很多次,每一次聂氏却仍是像初见时一般感叹:这真是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十足十的美人。 她在哪里,哪里就自成一道风景,此刻她只是静静站着,连这间晦暗的屋子也仿佛跟着焕发出了昳丽的光华。 聂氏阅人无数,年轻时自诩也是个美人坯子,可是十里八乡的美人,将她们全部捆起来也不抵顾环毓一个。她目光不移,对顾环毓真是满心满眼的喜欢,“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这番话令顾环毓一怔。又勾起了她的一番愁肠。 一朝突遭变故,沦落乡野。 纵使大难不死,但钱财尽失、记忆全无,不得不寄人篱下。 心中难免无助恐惧、郁郁伤怀。 她是感激这一家人的,但有些情绪不能让她们知晓的太多,她心里明白。 最开始本能地恐惧与防备,总觉得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必定都是有所图谋。但是聂氏热情风趣,时不时过来嘘寒问暖,将她的所有都放在心上,她能感受到她是真的在关心她,陆父也寡言厚道,相处的久了,她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这一家人的淳朴与善意。 顾环毓有些感动,又有些暗暗的愧疚,他们对她坦诚相待,她却心有隔阂,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美目垂下,轻柔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头疼,劳烦婶婶记挂了。” “头疼?哎哟,我就说!”聂氏面露担心,声音大了几分,“经了那么一遭,多少会留些后遗症的。不过你也莫怕,明天我让双儿下山再给你抓些药来,服上一阵子,慢慢就好了。” 听到陆双这个名字,顾环毓抬起眼,心里咯噔了一下。 聂氏的笑此刻映在她的眼中,格外的暖心。 她是个风韵十足的美人。 性情豪爽的聂氏,五官却精致温柔,不张嘴的时候活脱脱一个温婉美妇人,可想而知年轻时是个怎样的美人。 都说儿相随母。 而陆双的长相,与她有着七八分相似。 眼前浮现出一张冷漠的脸。 少年隐去了聂氏带给他的柔美气韵,显露出不符合年纪的冷峻。微黑的肤色,还未完全长开的五官已经浮出几分历练,那精致的眉眼化为无形的刀锋,凿刻的整个人挺拔而锐利,看向别人时的目光尽是不耐。 顾环毓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能感觉得到,少年在看见自己时,那种不耐的感觉愈加强烈。 他不喜欢自己。 顾环毓收回思绪。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不必麻烦了,我已经无事了……” “快要入冬了,趁着打秋膘,这阵子双儿和他爹会下山多一些,顺手的事嘛。” 聂氏笑着打断她,说完敛了敛眉角,不动声色弋了顾环毓一眼,将她细微的神色变化看在了眼里。 “婶婶一家虽是粗人,却都是地地道道的实在人。”聂氏笑道,“若是觉得憋闷,家里不是还有双儿嘛?我瞧着你们两个差不多的年纪,总会有很多共同语言的,趁着大病初愈,我让他多带你出去走一走转一转,可好?” 每次提到陆双,尤其是在顾环毓面前提起,聂氏眉飞色舞的脸上总是焕发出别样的容光,红唇飞快地张阖着,每一个褶子里都透着舒展。 “别看双儿整日板着一张脸,其实这孩子心思单纯,最是良善之人。”尽管她面上总是不肯给陆双一点赞美,但是一旦离了他,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她那看似嫌弃中带着的骄傲,“就是话少了点,嘴笨了点……” 聂氏忙尴尬地弯了弯唇,飞快地将它略过去,继续道,“但心是好的。你是不知道,他从小连一只鸡都不舍得杀,每次他爹打了猎物回来,他半夜再偷偷地给放走,不知挨了多少回打……” 顾环毓已经从聂氏这里听到了不少陆双的“精彩故事”。 她发现聂氏总是很喜欢在她面前提陆双。 或许她心里很爱这个儿子吧。 所以忍不住想在外人面前夸赞一番。 她没有多想,安静地一旁听 2. 第 2 章 《夺娶明月》全本免费阅读 [] 窗柩透出几缕柔和的晨光,温柔地映着床上蹙眉不安的美人。 干裂的土地上散落了箭矢无数,如同一条条逶迤而过的荆棘。 她站在画布中心,惶然无助地看着一个又一个人死在了她的眼前。 倒在怀里的丫鬟口中不断吐着鲜血,她摇晃着她,泪水模糊了视线,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的怀里闭了眼。 有一颀长身影立在记忆的最深处。 男人长身侧立,华贵而威仪,重重雾影将他的面孔映得若隐若现,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透过雾影直直刺向她。 顾环毓从梦中惊醒,猝然睁开了眼睛。 青丝散乱,柔顺地回披到背上。她缓缓从榻上坐起身,打量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又做噩梦了。 入目一片破败的青砖瓦墙。没有金堆玉砌,没有熏香温枕。 一张床,一张桌,一个凳,空荡荡的屋里布置的极其简洁,不远处的屋顶一角还挂着一个破了一半的蜘蛛网。 她盯着墙上的蜘蛛网,渐渐回过了神。 是了。 她想了起来,她在几月前发生不测,被一家好心人所救,如今正寄人篱下,住在这家好心人的家中。 满打满算,自己在这里住了将近三个月了。 这段日子昏迷了许久,如今终于苏醒,却是夜夜浅眠,梦里总是会想起一些刀光血影,零零碎碎令她心悸不安。顾环毓擦了擦额间的冷汗。 窗外在这时响起一声声响动。 顾环毓推开窗牖,几缕晨光打在女郎倾身的玉面上,她眯了眯眼,看向窗外。 是陆双在庭院劈柴。 每日都是这个时候,庭院里总是发出一下一下的劈柴声。已是入秋,风吹在人身上已经发了冷,他还穿着夏天的短打,半截的袖子往肩上撸,露出修长结实的胳膊线条,堆叠的衣带绑在腰间,拱起的腰身精悍却不粗壮,瞧着就有力。 顾环毓默默瞧了他一会。 苏醒之后,那些脑子里的破碎记忆,她一直记得很混乱。 但是有一个片段,她一直深深记在了心里。 漫长的颠簸和昏迷后,她在黑暗中第一次醒过来,一男一女正站在自己身前。 那是她初到陆家的第一天。 她睁开眼睛时,他们正看着她,小声商议着什么。 她倒在冰冷的地上,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眼前的人是谁,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个被丢弃的破布娃娃。 她气若游丝,心若灰烬,目光缓缓越过他们,望向不远处的柴门。 黯淡的目光中,有一高高瘦瘦的少年立在柴门边,定定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影,如同风中笔直的一棵劲松。她在看他,他亦在看着她。 少年的整个人都罩着一层灰翳的影子。她看不清。 但只有那一双灼灼如电的眼睛,穿过阴霾直直刺了过来。 与陆双的初次一面,顾环毓一直记到了现在。 错愕、惊艳、不可置信……他的眼中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令她印象深刻。 也许是那双饱含情绪的双眼,令她不安的心灵感到了一丝人情味,不管怎样,从他那里还是令她获得了一丝温暖的安慰。 于是在看了他一眼后,她便又放心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少年却不复从前。 思及此,她又想起昨夜的那碗葱花面。 一碗葱花面算不得什么美味佳肴,但在这个寒冷的夜里,已经足够美味。 昏迷的时候似梦非梦,一些模糊的片段总是时隐时现—— 她记得那段时间里,有人耐心地喂她喝药,等她能够进食以后,又开始一口一口喂她流食。 声音很温和,气息令她温暖。 那种感觉。 和昨晚那碗葱花面一模一样。 “……环环,别看双儿平时不怎么和你说话,他人就是这样,闷葫芦一个,但你不知道呀,你昏迷不醒,我又不在的时候,可都是他照顾的你。” 聂氏的这话,放在以前,顾环毓是不信的。 木墩上的木头被斧头一分为二,脚边横七竖八堆了一堆柴。陆双劈着柴,听到旁边传来一声门响。 他直起腰,抬臂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随意朝顾环毓瞥去了一眼。 随即低下头,继续干着手里的活。 顾环毓站在门前,见他一幅爱答不理的样子,心里又开始不确定起来。 她犹豫的当口,陆双已经砍完了柴。他将脚边的柴火抱起来搬到了柴房里,又回到庭院的水瓮旁,舀起一瓢水,哗啦啦浇在自己的头上,几下子搓洗着头发,顺便又洗了把脸。 等他长臂一伸,准备拿晾在绳上的发巾时,动作突然停住。 视线里出现一双纤纤十指。 水葱般的手指正捧着他的发巾。 陆双余光扫了一眼她的手腕。 顾环毓的肌肤本来就白,举手动作间广袖堆叠,露出一段雪白的玉腕。腕上的金环顺着动作悠悠滑了下来,隐在了广袖深处。 陆双的视线顿了顿,手指一动,从她手里拿走了发巾。 他直起腰身,侧过脸去,不再看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几滴水珠顺着发丝,滴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有事?” 顾环毓一怔,盯着他冷淡的侧影,放回袖中的手无意识绞了一下。 她轻咬了咬唇,想了想,还是将心里建设了一早的话说了出来。 声音很轻,“……谢谢。” 不知道要谢他什么,是谢他昨晚那碗面,还是前阵子对她的照顾。 想到此处,顾环毓微微红了脸。 陆双却皱起了眉。 他转过脸,盯着她看了一会,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他将发巾重新晾在绳上,胡乱揉了揉头发,走去柴房外的灶台,开始烧火做饭。 顾环毓慢吞吞走了过去,盯着他蹲着往灶里添柴的动作,弱弱开口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陆双听到这话,自下往上看了她一眼,她仿佛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些不屑的讥诮。 “你会干什么?” 顾环毓一阵语塞,“我……” 这话有些难堪,她当下有些不知所措。 想了想,她又迈步上前,“……我可以。” “不需要。” 她停住。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僵。 一阵山风吹来,几只山雀落在檐角上,叽叽喳喳,似乎在试图吸引她的注意。顾环毓抬起头,视线顺着山雀看向一望无尽的山间谷壑。 女郎目光忧郁,幽幽望着远山,一身麻布粗衣也掩盖不住绝色姿容,风吹过她的鬓角,几缕墨发随风飘荡。晨光中如同神女。 陆双默默收回余光。 顾环毓看着少年正要将淘米的水倒掉,上前一步,“我来吧。” 动作之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陆双表情一变,立刻像个炸了毛的猫一样,“你别碰我——” 顾环毓玉面唰的一下白了,怔在当场。 她难堪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表 3. 第 3 章 《夺娶明月》全本免费阅读 [] 陆双今日回家的晚,日落已西斜。 他放下装着猎物的麻袋,净了手进屋准备吃饭。 屋里安静的诡异,陆父陆母坐在桌前一声不语。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一屁股坐下去便低头开始刨饭。 聂氏冷眼打量了他半晌,突然把手中的饭碗啪的一下摔在桌上,声音格外刺耳。 “混账羔子!”她指着陆双,“是不是你跟环环说了什么?她突然要说走!” 陆双头也没抬,淡淡道,“我能跟她说什么?” 见他只是闷头吃饭,全然一幅不关心的神色,聂氏气的蹬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还真是吃得下去,怎么好好的人突然说要走?一定是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咋的?你们俩个吵架了?” “没有。” “没有好好的人怎么会话里话外的突然想要走?幸好是我给劝了下来,她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孤苦无依一个弱女子,能走去哪?” 陆双放下筷箸,沉声道,“我会把她送走的。” 话一说完,他也似松了一口气似的。 心里的一颗大石,突然就落了地。 这么想着,盘桓在胸腔的那一丝酸涩,也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聂氏大惊,“你说什么?” 她又惊又怒,“双儿,你疯了?” 陡然变高的声音,话一出口忙顿了顿,聂氏凑到陆双身边,极力地压低声音,“横竖她是记不起来了,倒不如跟了我们家,好好养个一两年,岂不正好给你当媳妇?” 陆双猛地蹙起眉。 忍了许久的闷燥,此刻终于是忍不下去了。 他声音冷硬,“我不要。” “我的儿,你莫不是傻?”聂氏双眼瞪得像铜铃,“你打着灯笼十里八街去找一找,也再找不到这样标志的美人!娘这都是为了你好,白捡的媳妇你不要?” 陆双脸色阴沉下去,“她有家。” 她的家人,估计都在很着急地找她。 最重要的是,她不属于这里。无论是从哪个方面。 如果不是意外的话。 她这样的人,他永远都不可能遇见。 聂氏盯着陆双的侧脸。 她自己的儿子她最清楚,他虽少言寡语,但心里的主意很定,一旦拿了主意,没有人能够改变他。 但是她并不死心,话锋一转,“双儿,你忘了那天她是什么样子了吗?” 陆双一愣。 见他的神色似有松动,聂氏心中一喜,乘胜追击,“马车坠崖,你忘了死掉的那些奴仆?忘了他们身上的箭?分明是有人想要害她呀!要是放她回去,她这么娇滴滴的姑娘命都会没的!” “若是有人想要害她,我们再让她回到那虎狼窝里去,反而不是救了她,那才是真的害了她呢!” 陆双剑眉拧起。 他沉默良久,似乎在艰难地踌躇,最后双拳仍是缓缓握起,道,“我已经决定了。” “明日我就去报官。不管怎样,先找到她的家人再说。” 聂氏一惊,“千万别报官!” 对上陆双投过来的目光,她怔了怔,强笑道,“她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要是报了官,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无缘无故失踪了这么久,人言可畏,到时候清白受损,让女郎家日后如何立足?” 陆双再次沉默住。 聂氏想了一想,又笑起来,“她如今刚从鬼门关里回来,你就急着把她送走,好歹再留她一阵子,养养身子,等她日后想起来了,等到她的家里人,我们也好向他们有个交代啊。” 陆双眸光微动。 他沉默了良久,终是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 “千万别去报官啊!听到没有!”聂氏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身影消失,这才回过头恨恨道,“到手的鸭子飞走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哭去!” 一旁的陆父终于发话,“我说你啊,就不应该说这些,他素日最烦这些话,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 聂氏猛地转头,将发泄口对准了陆父,“还不是因为你!” “上次要不是我扭伤了腰出不得门,让你带着双儿去王家相看,这事能黄?好好的一门亲事让你爷俩给搅黄了,你们两个啊,真是我前世的冤孽!” 陆父无奈,“他才多大,也无意成家,你非要现在就急着让他成亲……” “我们家什么样的条件?”聂氏柳眉一竖,颇有些盛气凌人,“要不睁着眼先提前给他打点,往后便越来越难!” 上次的王家幺女,是聂氏这么多年来最满意的一个。模样也好,年纪也合适,又对陆双存了一份少女心思。 纵使王家父母并不看好陆双,始终是陆家高攀了王家,但聂氏有九成的把握,定要借着王家女儿这点心思扭转乾坤。 结果没想到的是,天不遂人愿,自己因为腰伤不得不缺席,最后事情也是不了了之。 一想到最后的失败,聂氏便恨上心头,“我不管,咱俩就双儿这么一个儿子,一定要把他的终身大事弄得满意了,我才能够安心合眼。” 好在上天垂怜,天无绝人之路。也不枉她拜了这么多年的神仙。而顾环毓,不就是上天带给他们陆家的,最好的机缘吗? 怕是从今往后,再没有人能够比她,更令聂氏感到满意的了。 . 夜里一切寂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一双细细密密温柔的手,风掀起女郎腿间层层叠叠的罗裙,手指轻轻划过吹弹可破的肌肤,沿着雪玉般的线条渐渐往里,滴滴答答的水声,香气盈满纱帐,隐秘又暧昧。 似乎是觉得疼,传来一声低低的叹。 陆双睁开了眼。 一切又回到那一夜潮湿的水雾中,又是那滴滴答答的水声……一阵风顺着窗柩吹了进来,他的眼底从恍惚逐渐恢复清明。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萧条的风砸进来。 又来了…… 他面沉如水,郁燥地起了床,心里挫败又恼火。索性推开门来到庭院,走到水桶旁,抬起桶便从上往下浇了自己一身。 彻骨的冰终于让他燥热的身心找回了一点神志。此刻就像是一个困在笼中的兽,找不到一处发泄的点。他将额前湿漉漉的发捋到脑后,大口喘着气,暴躁地对着空气打拳。 莫不是自己真的中了什么邪? 不该啊。虽说之前照顾过她几日,但总归是中规中矩,后面更是有多远离多远,就出了这么一次岔子,就一次,就夜夜睡不安生。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他必须要把这个女人尽快送走。 陆双恨恨地想着。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惊促的尖叫,随即有东西打碎的声音。 他心中一惊,拔腿就往自己的房间赶。 他用力拍门,回应他的却只有女郎惊恐的声音,心中一急,推门便要进去,门却从里面反插了,他不假思索,抬腿便是一踹。 门是陆父做的,深山里百年榆木所制,极为结实,被少年用力一踹,竟生生塌去了半扇,门闩砰然断裂。陆双就这样进了屋。 陆双破门而入,便见顾环毓正站在床上,一手环抱住自己,一手拿着不知什么东西胡乱朝空中挥舞。看到少年就这样蛮横地闯了进来,她的第一反应竟不是羞恼,而是美目晃动,声音有些发颤。 “有老鼠……” 陆双立刻低头环视四周,正看到一只灰老鼠飞速地绕着墙角准备逃之夭夭,他目光一厉,随手抄起地上的碎片,朝溜得飞快的老鼠扔了过去,动作又狠又准。 老鼠下一刻便被戳中了身子,扑腾了几下,不动了。 陆双走过去,弯下腰,拎起那只死老鼠,将它扔到了外面。重新回到屋时,女郎仍是站在床上,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怔怔地看着他。 发丝 4. 第 4 章 《夺娶明月》全本免费阅读 [] 顾环毓呆立当场,手指僵在门框上,抿了抿唇,有些尴尬,“……陆双,你怎么还没睡?” 月色下,少年雪亮的眼睛带着锐利的光泽,冷冷看着她,并不说话,看到他这个样子,顾环毓俏脸发烫,心里更有些打鼓。 惊吓了那么一遭,她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刻担心还会有别的老鼠窜出来,心中又乱又怕。 只能时不时下床,悄悄看一眼陆双还在不在门外。 一想到是自己反复的动静吵到了他,惹他不喜,顾环毓心中更不安——但是要如何与他说明呢? 顾环毓尴尬,心里还在编织合适的措辞开口,陆双却只是看了她几眼,然后扭过头去,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顾环毓有些讪讪,当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忽的看到少年的后背,这才发现他全身竟是湿漉漉,“陆双……你的衣服怎么全都湿了?” 陆双没有回应她,月光下她看到他侧脸拧了一下眉,不耐烦似的。 顾环毓娥眉蹙起,担忧道,“你这样会着凉的……你快去换一身干的衣服吧。” “没事。”陆双淡淡道,纹丝未动。 顾环毓见他语气冷硬,心知他不喜自己,心中叹了口气,定定看了他一会,不再多嘴说些什么。 她转过身,手指扶在门框,进屋之前,想了想还是侧过腰身,又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 片刻,她轻轻关了门进屋。 陆双的耳朵动了动。 他闭眼打坐,凝神感受着屋里的动静,直至一切重归安静。 又湿又冷的衣服裹在身上,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寒冷,反而浑身上下还是热得很。 这个卑劣又作孽的自己,怎么配让她多看一眼?他默默在寒风中闭目打坐。 没想到过了一会,门又开了。 顾环毓再次出现,这次她的手里多了一床布衾。 她站在门槛,犹豫地看了看手里的布衾,又看了一眼不动如山的陆双。 男女大防,她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布衾给他,不过好在屋里还余出来了一条,正好给他用。 顾环毓想了想,莲步轻移,慢慢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将手中的布衾轻轻搭在了他的身上。 “盖着吧,不然……会着凉的。” 但陆双是个狗鼻子,布衾上沾染了女郎身上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就这样教他吸了个肺腑。 陆双睁开眼,脸色一黑,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热又腾的一下窜了上来。 他垂下眼,遮住眼底的难堪,“不用。” 顾环毓的手指顿住。 她停下来,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可你这样会生病的。” “我说不用你管!听不懂吗?”陆双拧起剑眉,语气变得冷硬。 顾环毓美眸晃动了一下,不说话了。 陆双面沉如水,心里正烦躁的很,听到身后半晌没了动静,扭头一看,便看见顾环毓正垂头站在他身后,不动也不走,雪颈微垂,眼底破碎,一幅黯然神伤的模样。 陆双的心狠狠颤了颤。 他又急又悔,不禁暗骂起自己,脱口道,“我不是……” 他盯着顾环毓眼底的水光,心中悔不当初,目光缓了下来,声音都放轻了,“外面很冷,你回屋吧。这里有我守着。” 顾环毓垂着头,没有看他。两人之间很久都没有声音。 片刻后,她轻轻开口。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 说完之后,她转身,手指扶在门框上,踏进屋之前又留下一句,声音很轻,“放心,我会早点离开的。” . 顾环毓留下布衾走了,但这下陆双却是彻底睡不着了。 陆双独坐风中,反反复复琢磨着顾环毓刚才留下的话,眼睛不断睁开又闭上。 他斜靠在门边,两条长腿随意地搭在台阶上,仰头望着天上皎洁的月光好一会,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屏息凝神,去感受屋里的动静。 屋里静静的,也许是睡熟了。 想象的到她花苞一般静美的睡颜,陆双不自觉弯了弯唇角,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弯起的唇角又慢慢垂了下去。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他这样的人,讨厌他、远离他,这都是应该的。她就应该远远地躲开。他们本就不应该遇见。 . 翌日。又是新的一天。 顾环毓透过窗牖,看向窗外。陆双又在庭院里,不知在忙些什么。 少年一般白天见不到人,在家的时候则是劈柴、挑水、做饭,反正从不闲着,他是个话少又勤快的人。 相比于陆母的过分热情,这份沉默倒是给了顾环毓别样的安定。 顾环毓轻轻打开门,站在门槛站了一会,见他专注做活,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她脚步放轻,蹑手蹑脚转过身,出了院子。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自清醒以来顾环毓还没有好好了解这里,靠人不如靠己,她今日想出去走一走,观察一下周围环境,心里也好有个数。 走了一会,竟然一个人烟都没看见,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密林荆棘,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是一直住在山里。 想起聂氏对她聊过的天,话里话外提过她们一家以打猎为生,如果是猎户的话,那么一直住在山里也不奇怪。只是也太荒凉了。 羊肠小道极为不平,几乎算不得是一条路,一路踩着数不尽的枯枝和石头,不知走了多久,顾环毓也没有走出这座山,久卧病榻,本就体力不济,只能走走停停,最后泄气地坐在一块大石上歇息。 远远看见了一座屋子,顾环毓眼睛一亮,起身向那里走了过去。 原来是一座破庙。 破庙很有些年头,墙身被深绿色的藤蔓缠绕着,屋顶破了一块,显得十分破败。 顾环毓站在庙前,朝里面望了望,提着裙子走了进去。 庙里灰扑扑的,东西横七竖八,正中央立着一尊脏脏的菩萨像,菩萨拈花而笑,臂间挂着蛛网。 没想到深山老林里还有这等庙堂,顾环毓喜出望外,走到菩萨像下,双手合十,闭上眼,“菩萨在上,请让信女快点想起前尘往事,早日归家。” “我现在寄人篱下,一无所有,等信女归家之后,一定回来重重拜谢,广烧香火,重塑庙宇。”她说完之后,又虔诚地朝菩萨拜了一拜。 抬起头时,顾环毓突然发现眼前的香案上竟然有香火,像是不久前被人使用的痕迹。 还有谁来过这里吗? 正想着,有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掉了出来,在这个无人的地方显得格外渗人,顾环毓吓得一叫,连连往后退。 难道是菩萨活了? 她吓得脸色都白了,仓皇定睛一看,幽暗的角落里缓缓走出来了一只猫。 那猫通体橘黄,体型比家猫大多了,背上生着黑色的条纹,眼睛锐利,看上去颇为凶猛。 顾环毓一动不敢动。 黄猫来者不善地盯着她,口中发出摄人的低吼,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顾环毓想拔腿就跑,又怕突然一动会更加激怒了它,面色苍白地僵坐在原地。 黄猫 5. 第 5 章 《夺娶明月》全本免费阅读 [] 陆双转过头,看见顾环毓低下头,正温柔地抚摸着黄猫,一点也不怕的样子。 他的视线落在她抚摸黄猫的纤纤玉手上。 眸光微动,又默默移开。 女郎似乎没有和他开口说话的打算,空气静默着,气氛有些古怪。 她是不是还在生昨晚的气。陆双觑了觑她的脸色,试着开口,干巴巴道,“这里曾经有很多人家,后来都搬走了。” 顾环毓听见了,抬起头,没忍住问,“为什么?” “战乱,匪患,很多原因。” 顾环毓看着陆双。 那些野猫对他很熟稔,他点香的动作也很熟悉,他不可能是第一次来这里。 而这座山里,她来的路上没有看到一户人烟。 原来他们都搬走了。 这里曾经有很多住家,可是现在,只剩下了他一户。 她轻轻问,“你经常来这里吗?” “小的时候经常来这边,习惯了,直到现在也会时不时过来看一看。”陆双补充一句,“看一看猫。” 是觉得这些野猫可怜,时不时过来投喂一番,让它们不至于无家可归吗? 不由自主地,顾环毓又想起了那碗葱花面,抿了抿唇。 “这猫好大,好像跟家养的不太一样。”既然他难得开口了,她也不能让他太过尴尬。 “这些都是山猫,生性凶猛,它们也吃肉。”陆双答。 顾环毓一怔,想起黄猫刚看见她时的凶狠眼神,有些后怕,“那它们怎么没有咬我?” “因为你睡的是我的床。” 睡的我的床,身上有我的气息。 话音未落,陆双住了嘴。 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心细如发如顾环毓,虽然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但也一下子听明白了。 脖颈慢慢染上了红晕,脸颊热烫起来,她抿了抿唇,慢慢低下头去,不再去看他。 两个人尴尬了好一会。 还是陆双先起了身,打破了诡异的僵局,“行了。回家吧。” 顾环毓无言以对,只能点点头,顺势拍了拍裙摆,也站起身。 她身形纤瘦,穿的聂氏的衣裳,很是有些宽松,腰间的系带多系了好几圈,更显得腰肢细的惊人,行动之间显出曼妙而诱人的线条。 陆双不受控制地在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上看了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画面,脸色一黑,又扭过头去。 坐的时间太久了,顾环毓起身后脚步虚浮,有些微微不稳,这时伸过来了一只手。 陆双伸手,一把拉过她的手腕,将她扶正,随即手便利索地抽走。 顾环毓怔了怔,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他一眼。 第一次见陆双时,她便觉得他与陆母生的很像,但是那种像又是不一样的。 陆双的继承只是浮于表面,聂氏柔美的五官放在少年锋棱的脸庞上,丝毫不见女气,微黑的肤色和硬朗的骨相削弱了原本的秀气,反而凭添了几分野性英气。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如同上好的宝剑出鞘,迸发出坚不可摧的光彩。看向哪里,便指向哪里。 峰峦迭起,山涧清朗,阳光在密林里照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山间小道上,少男少女一前一后默默前行。 顾环毓跟在陆双身后,默默望着前面的高大背影。 她记得有一种花,火红似霞,艳丽非常,依附观赏所生,但是枝茎却带着扎人的刺,总是会划破想要一窥芳泽的人的手指,那个时候似乎有人对她讲过,美丽的东西总是伤人伤已的。 锋利,却又易碎。这就是顾环毓对陆双的初印象。 只怪自己摔坏了脑子,连自己的年纪都忘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他大,还是她大。 不过看他这么高的个子,还有那历练老成的感觉,应该是……他大一些吧。 她心里想着事,陆双却在这时突然停下,对她侧过脸。 顾环毓赶紧退后一步,移开视线,砰砰的心跳有些做贼心虚。 “跟着我走,万一踩到了陷阱,可没有人来救你。” 顾环毓一惊,不禁暗暗庆幸,幸好自己来的路上没有出事,若是不小心掉进了陷阱里……想想就后怕。 她提着裙子跟上他,这一刻似乎忘记了两人之间的不愉快,柔柔问道,“那我以后可不可以经常过来看它们啊?” “什么?” “……猫猫。” “不行。” 顾环毓大为失望。 过了会,又听他说,“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顾环毓一喜。 “你想来的话,必须得叫上我。” 顾环毓一愣,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突然被眼前转移了注意力。 她指着一个方向,有些惊喜道,“你说周围没有住户,那里不是还有一家吗?” 远远的一处伫立着一间茅草屋。草屋前面栽了很多桃树,如今已是深秋,桃树显得格外萧索,错落有致着,像是一处被人遗忘的角落。 “里面的人已经不在了。”陆双头也没回。 顾环毓住口,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她似乎能够听的出来,他刚刚一瞬而过的伤感。 陆双腿长步子大,在前面走得很快,顾环毓只能提着裙子紧跟着。 她心想陆双果然是很讨厌她,话都懒得多讲两句,离她也是恨不得八丈远。明明自己走的这么快,还叫她跟上。 不过这样也好,最好永远这样下去才好。 这么一想,关于那次洗澡事件,心里那一点对他仅存的怀疑,也终于烟消云散了。 . 远在千里的京城。 顾家阖府上下看似风平浪静,府里却早已是乱作一团。 顾家嫡女探亲路上离奇失踪,十几个随从也全部不见踪影,这事说出去不好听,顾老爷封了府里上上下下所 6. 第 6 章 《夺娶明月》全本免费阅读 [] 街市上熙熙攘攘。 “哟,看来这阵子运气不错嘛。”掌柜将肥硕的野兔放在手里掂了掂,露出一抹喜色。 陆双手肘撑在桌上,有些心不在焉,顺着门口看向远处的告示墙。 掌柜看着他的目光,以为他是在看告示墙上新通缉的几个土匪头子,一笑,“我刚想跟你说,最近可是不太平哟。” “怎么?” “南边又出了匪患,劫掠了周边几个村子,闹得鸡犬不宁。听说朝廷这次派了个厉害人物过来,倒是个有本事的,半月就端了几个大窝点,抓住了好几个大头目。”掌柜又摇摇头,“小心着点吧,听说有些匪寇逃窜到了我们这一带,你外出打猎的时候也要注意着点。” 陆双谢了掌柜提醒,从铺子里走出来,去向告示墙。 角落里一路蹲着很多流民,他们藏在青砖黛瓦下的阴影里,面黄肌瘦,一双双沉默又灰扑扑的眼睛如蛆附骨般朝他尾随。 陆双有些不适,径直走向告示墙。泛黄卷边的一张张黄纸上,放眼望去,最中间贴了几个满脸横肉的土匪头子,格外醒目。 他皱了皱眉。 匪患横行,流民遍地,乃是大乱的前兆。 不起眼的角落倒是贴了几张寻人告示。陆双目光一动,顺着往下看。 遇难后,女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记起了自己的小名。 环环。 陆双逡巡着几张告示。 告示里都是男人,只有一个女子,只是那女子相貌平平,名字里也没有一个环字。 不是她。 环环生的一张仙姿月貌,描摹的告示根本画不出她的半分美貌。 陆双目光移开了告示,面色平静。然后走到一个跪着的孩子面前,掏了几个铜板,又摸了摸怀里,掏出了一个饼一并给他。 瘦小的孩子瑟缩了一下,抬头看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饼接过,吞了吞口水,又将铜板放在衣襟上擦了又擦。 “谢谢你。谢谢你。”他快要哭出来了。 陆双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下山时一身重担,上山时一身轻松。陆双慢慢走在回家的荆棘路上,有些走神。 不过几日未下山,山下就发生了如此翻天的变化。他思绪飘忽,脑海里想着告示墙上几张通缉的土匪画像,又想着一路看到的那些面黄肌瘦的流民,心中有些隐隐不好的预感。 若是这个时候寻到了她的家人,真不知是喜是忧。 . 距离上次已经过了好几天,回家之后,顾环毓一直记挂着庙里的那群猫。 但是一想到以后每次出门还要跟着陆双,她就浑身不自在。 今日白天陆双不在庭院,陆母陆父也不见人,趁着所有人都不在家的空当,顾环毓一个人跑了出去。 这种感觉真奇妙。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偷偷跑出家的感觉对于顾环毓来说很新鲜,甚至心里还有几分莫名的小兴奋。 她以前的生活,好像不会这样随心所欲,也不会肆意地亲近猫猫狗狗。在她以前的生活里,这些都是不被允许的。 她循着旧路,一路来到了破庙。 群猫们已经记住了她,纷纷从角落里跑了出来,站在门前引颈相望。 顾环毓温柔一笑,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食物,野猫纷纷跑到她的身边,等着她投喂。 顾环毓蹲下身,颇有耐心地一个一个喂着猫猫,嘴边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轻柔地抚摸着黄猫的头顶。笑容突然凝住。 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只尺玉宵飞练。它已经离她很远。 那只尺玉宵飞练,似乎是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送给她的礼物。 那个人笑容温暖,会给她温柔地讲很多故事,但是她的音容笑貌始终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她想不起来。 一旦深想下去,就头痛欲裂。 顾环毓痛苦地扶住额头。 最近她的脑子时不时会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这些片段令她一步步触摸到从前的自己。 但是这些片段……似乎都并不美好。 摩挲猫咪的手指一顿,顾环毓的神色变得忧郁起来,心中突然生出一抹说不出来的迷惘怅然。 . 夕阳西下,陆父和聂氏打猎回来了。 聂氏锤了锤酸痛的肩膀,跟着推开柴扉的陆父进了门,停在庭院,习惯性抬眼看了一眼陆双的屋子,准确来说是现在住着顾环毓的屋子。 屋里没有动静传出,她纳闷一问,“怎么没有声音?” “说不定是睡了,回屋吧,别吵到她。”陆父道。 聂氏心想他说的有理。粉雕玉琢的女郎弱质纤纤,一场大病死里逃生,确实需要好好缓一缓。 一想到这好似画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便又想起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 “唉,也不知道双儿脑子里在想什么。”聂氏叹气。 想到刚捡到环环的时候,女郎昏迷了数天,一直不醒,当时正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她和陆父忙不过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双儿给人煎药喂水,又跑前跑后地请郎中,担心的像是生怕人醒不过来似的,聂氏当时还觉得他定是对这位天降的美人上了心。 然而神女无情,襄王也无意。哪曾想醒来之后,双儿便主动与人疏远了起来,如今更是到了不闻不问的地步。 “真是个榆木脑袋。”聂氏嘟囔了几句,转头与陆父商量起了今年的收成,慢慢又聊到了最近的开支,夫妻两人一边小声交流着,一边在庭院里收拾刚猎来的猎物,忙的不亦乐乎,渐渐忘记了这事。 等到陆双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他肩上驮着米面和果菜,手里还拎着一串药。 聂氏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有气,斜着眼睛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路上耽搁了一会。”陆双没多废话,将剩下的钱交到了聂氏手里,提着药走向顾环毓的房间,站在门外敲了三下门,等了片刻,没听见动静。 又敲了三下门,还是没动静。 陆双等在外面,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推门进去。 下一刻,他从屋里跑了出来,风卷残云一般。 “人呢?!” 见他声量拔高,气势逼人,聂氏吓了一大跳,与陆父双双起身,“怎么回事?环环不见了?” 她心中一慌,“赶紧去找,那得赶紧去找啊!” 陆双很快镇静下来,阴沉的眉眼慢慢熨平,稳住慌了神的聂氏,“你们别急,我现在就去找。”说完便飞快离去,转眼间消失不见。 “今日太晚了,只能改日再来看你们了。”一边的破庙里,顾环毓恋恋不舍,挨个摸了摸猫猫的头。 在破庙里待的时间过于长,等顾环毓意识到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离了庙,一个人往回家的路上走。 破庙有些偏远,距离家的路程还有一会。越走天越来越暗了下去。 顾环毓有些怕黑,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加快了脚步。 然而傍晚的天说黑就黑,只消片刻便暗了个□□成。 就在这时,远远的四周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嚎叫声,在寂静的深山里荡出悠长的回音,令人毛骨悚然。 顾环毓心中不安,没来由地想起了陆双说过的话,“……这里是深山野林,过了傍晚不要一个人出来,很危险。” 她望着越来越黑的天,心里开始后悔。 她咬咬牙,闭了闭眼,又睁开,往前继续不停走。 四面八方的墨色如同打翻了的墨,渐渐晕染成了一片黑。 她停了下来,一个人站在黑夜里,痛苦地捂住头,急促地喘气,突然有些心慌气短。 “……毓儿,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母亲。大娘子生前待我不薄,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的,母亲不会亏待你的,嗯?” 她紧紧抱着一个男人的腿,苦痛的控诉淹没在雨声中,“她不是我的母亲!我不要她!” “爹、爹!母亲她去了哪里,她现在一定很冷、很孤独……她现在在哪里?我要我的亲娘!我要她回来!” “披头散发、疯言疯语!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哪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作派! 7. 第 7 章 《夺娶明月》全本免费阅读 [] 狼群是一群森林中最顶级的杀手。 它们有智慧,有耐心,懂得进退,善于进攻。 任何森林里的生灵遇到一群狼的话,结果都不会太好。 狼嚎引来了更多的狼,它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越来越多的狼聚集在了一起,在月夜下蓄势待发,不紧不慢地窥伺着眼前的少年少女。 很快有两只狼向他们扑来,陆双飞快地拉弓搭弦,将前面一只一箭射死。 另一匹随即也被射死在几米之外。 三只狼的尸体躺在地上,狼群却并没有乱了阵脚,它们更加严整地保持着队形,将两人团团围住,有一种坚不可摧的团结。 陆双护着顾环毓,带着她亦步亦趋往后退。 他的手紧紧握着她,手心里早已分不出是谁的汗。 陆双手上有弓箭,另一只手还有火把,狼群始终对他有所顾忌。 双方对峙了一会,又有几匹狼偷偷来到了两人背后,它们似乎看出了这个柔弱美丽的少女是一个破绽,几匹狼飞快地扑向了她。 顾环毓短促了尖叫了一声。 陆双瞬间回身,将她一把护在怀里,这样短的距离已经无法搭弓射箭,他抬臂用弓箭格挡,趁机拔出箭矢,狠狠地刺向狼的身体。 两只狼很快也死在了他的手里。陆双将火把递给顾环毓,示意让她举着,自己则是飞快地捞起脚边死去的狼。 他取下腰间的匕首,锋利的刀锋三两下一划,然后用牙齿咬住匕首,双手扯住狼身使力,用力地撕扯着狼。 一阵令人牙酸的撕扯声之后,他几下将手里的狼剥了皮。 他起身,手臂一扬,将血淋淋的死狼砰的抛到了狼群面前。 剥皮的狼没有了皮毛,血淋淋的令人不可直视,狼群散开,它们迟疑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尸体,又不约而同往后退了退。 陆双直起身,冲着狼群高高扬起手里的狼皮,顾环毓透过火光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简直不寒而栗。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陆双举着狼皮,眸中露出凶狠与震慑。 这是他大胆的一搏,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这群凶狠的捕食者仍不为所动,等不到救援的话,那么他和顾环毓将凶多吉少。 “听我说。”他一边盯着狼群,一边对顾环毓道,“一会我来引开他们,你顺着身后跑,前面有一处陷阱,我告诉过你的。” 身处群狼环伺的山里,聪明的猎人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陆双一家每年都会布置新的陷阱,蔓延整座山脚,任何野兽都不敢轻举妄动。 “你一直往前跑,绕过陷阱,狼群就不会再追你。”陆双道,“听明白了吗?” 顾环毓心中一惊,抬起发红的美眸看他,“那你怎么办?” “一会右边那只狼扑过来的时候,你就往后跑。” “不要!”顾环毓摇头,紧紧攥着他的衣袖,“我不能丢下你!” 她用了些力,很急切的力道,指尖的温度顺着他紧绷的皮肤,一寸一寸传到了他的心脏。 陆双眸光晃了一下,余光中看到扑过来的狼,他拧起眉,狠下心将她一把推开,“快跑!” 说完之后,他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跑去。 顾环毓眼睁睁看着他冲向了那群狼。 “陆双——”顾环毓望着少年决绝的背影,喊声淹没在凄厉的厮斗中。 她深深看了一眼与狼群厮杀的少年,咬了咬牙,红着眼睛跑开。 她明白自己在这里非但帮不了他,反倒是害了他。为今之计必须要去搬救兵。 可是这里距离陆家太远,这里又是她慌忙之中跑来的地方,根本就不记得路,就算是好不容易找到了陆家,陆双怕是也生死未卜。 怎么办!怎么办! 她不能让陆双死! 她必须要救他! 现在来不及胡思乱想了,每分每秒都异常宝贵,想着那一把将自己推开的少年,顾环毓咬了咬唇,泪水在眼眶中涌动。 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救下陆双? . 陆双一边对峙狼群,一边还要保全顾环毓,让顾环毓先走,一方面处于对她安危的考虑,也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放开手脚。 但是奈何狼如此之多,杀完一只,还有另一只,有的时候则是两三只同时出现,前仆后继,好像永远也杀不完似的。 区区肉身没有三头六臂,总有力不能支的时候。不知厮杀了多久,少年的箭矢早已用光,只能拔出腰间的短刀与之相抗,时间越长,少年的动作越来越迟缓下来,等良久之后,已经是气喘吁吁、精疲力尽。 脸上、身上上早已是数道伤口,随着动作悉数崩开,鲜血累累。 血的味道刺激了狼群,它们变得更加亢奋,与陆双的缠斗变得更加难缠。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狼的尸体,陆双踩在狼的尸体上,竭力拼杀,奋身抵挡,忍不住苦笑地想,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杀过这么多狼,这次真是一次杀了个饱。 有一头狼趁他力不从心之时获得了一线破绽,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过来,狠狠咬住了他的一条胳膊。 陆双闷哼一声,感觉骨头都要碎开了,用尽气力将狼一把撕开,远远刨砸在了树上,身子随即一个趔趄,似乎马上就要摇摇欲坠。 他看到一群狼全部停住了动作,一瞬间全都蠢蠢欲动地盯住了他,向他齐齐而来,这场战斗似乎要结束了。 不知怎么的,陆双看着向他而来的狼群,脑子里这时浮现的却是顾环毓临走时那破碎又惊惶的眼眸,那唤着自己的声音分明都是不舍和忧心。 ……有她那句话就够了。 至少在最后时刻,听到了她唤他的名字。陆双筋疲力尽地想。 就在这时,四面八方突然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猫叫,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渗人。甚至这声音比起狼嚎更令人头皮发麻。 陆双很明显地看到狼群开始有了骚乱。 一群猫浩浩荡荡而来,其中一只黄猫为首,黄毛、黑斑,它的身后汇集了一众野猫。 野猫汇聚在另一个高地,与狼群遥遥相望,此刻目龇俱裂,完全没有了白天的温顺,全身的毛似乎都要炸开,与狼群虎视眈眈地对峙着。 陆双随即看到一抹娇柔的身影出现在猫群后面,似乎是气喘吁吁地万里奔跑而来。 “陆双——”她伸着胳膊,冲他遥遥呼喊。 猞猁和狼群互为天敌,狼群很快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它们选择了放弃掉陆双,灰溜溜地离开。 目送着齐刷刷离去的狼群,顾环毓做梦都没有想到,今夜救了他们性命的,竟然是一群猫。 野猫轻松逼退了狼群,为首的黄猫冲陆双的方向轻飘飘看去了一眼,然后便带领着身后的猫浩浩荡荡离开了,颇有些功成身退的意思,陆双目送着它们离去。 他捂着流血的胳膊,心中松了一口气,回身时便见顾环毓已经哭着朝他跑了过来。 顾环毓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生死存亡的场面,早已不管不顾地扑到了陆双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哇的一下哭了出来,“陆双!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受伤?” 陆双猛地僵住,看着怀里放声大哭的女郎,她是真的吓坏了。 他一动也不敢动,只是觉得怀中女郎的眼泪烫的惊人,似乎要将他灼烧出一个洞,他的心也跟着绞的厉害。 犹豫的当头,手已经不听使唤地搭在了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她。 “别哭,已经没事了……” “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赶不过来……”顾环毓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害怕你已经……” 她抱着他发泄了一通后,重新抬起红彤彤的眼睛,小心检查着他的身体,“陆双,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哎呀,你胳膊流血了!” 少年的衣袖上有一道深色的血渍,衣服破破烂烂,露出几道骇人的血痕。 “小伤。没事。”陆双将受伤的胳膊背过去,将血顺便在腰后擦了擦。 “不行——”顾环毓早就看清了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强硬地想要拽过来,“让我先给你包扎一下——” 话还没有说完,她突然疑惑地啊了一声,脸色随即一白。 一条花蛇灵活地从她脚边钻进了草里,匆匆溜了。 感受到了小腿传来的冰凉与刺痛,顾环毓不知所措地看着陆双,面如金纸。 陆双大惊失色,一把抱住她的腰身,急急托住她歪倒的身子,“环环!环环!” 顾环毓的唇色迅速变得苍白,想张嘴跟他说一声自己没事,身子却不听使唤地往后软软栽倒。 陆双心急如焚,一把将她横抱起来,飞快地将她放在一块大石上,快速蹲下身,掀开她的裙子,将她的右腿抬起,握住小腿。 他的手完全能够握住她纤细的一条玉腿,甚至还留有几分空隙,下一刻他扯下他的绫袜,俯身,低下头,直接吮起了她的伤口! 薄唇触碰到她伤口的一刹那,能感觉到女郎哀哀地瑟缩了一下。 陆双此刻管不到这许多了,唇舌相缠,飞快地吮着毒血,再毫不迟疑地一口口吐出。 几滴毒血顺着他锋薄的唇划下,在下颌处淌出几分糜艳的色泽。 不知是不是毒血的发作,还是其他别的原因,陆双感觉自己的神志也在慢慢走向迷离,有些头昏脑涨之感。 一滴汗从他的额角缓缓滴下。 良久后,等到毒血全部吸出,从她的伤口处离开,陆双擦了擦额角的汗,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抬起头时,他突然怔住。 顾环毓闭着眼,抖着羽睫,香丝凌乱,露出一侧白皙的脖颈,红晕从她苍白的脸上慢慢晕染开来。 陆双如梦初醒,手里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一般,立刻放开了她。 他难得失态,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止有多么孟浪,顿时有些口舌难辨之感,“刚才是为了将你体内的毒血吸出来,这样毒素才不会蔓延。”他急急解释,声音有些沙哑,“……我一时没想那么多,抱歉。” 顾环毓不敢看他,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她虚弱道。 两人皆低下头去,沉默了下去,等待着顾环毓恢复的时间,一时都有 8. 第 8 章 《夺娶明月》全本免费阅读 [] 那夜夫妇俩提心吊胆地在家里等,见天色不早两人还没回来,正想出去找,便见陆双背着顾环毓回了家。 陆双神色如常,倒是顾环毓面色苍白,腿上还被蛇咬了一口,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夫妇俩赶紧去找解药,陆双什么也没说,径自把顾环毓背进了屋,聂氏不放心地要追进去看看,被陆父一把拉住。 他下巴朝两人的方向抬了抬,一脸的了然于胸。 “让那小子去处理吧,我们两个就别添乱了。” 陆双将顾环毓背到屋里,将她扶坐在榻上。 柔怯的女郎受了惊吓,像一朵颤抖的娇花,似乎察觉到他要离开,手指下意识轻轻揪着他的袖子。 陆双顿了一顿。 他只着白色的中衣,冷峻的脸庞难得多了几丝儒雅,他的外衫被她紧紧裹着,愈发显得惶乱无依的美,她脸色苍白,看他的眼中有着羸弱的祈求。 陆双早已点上了烛火,烛光下的她苍白如纸,像是一副凝固的画卷,哀哀的声音透着软弱,“能不能……” 能不能,在这里陪着我。 但是她知道不能,她没有说下去。 她慢慢松开了他。 陆双静静看着她,然后起身离开,顾环毓一阵低落,在她的情绪还没有和缓之前,他又回来了,扔给了她一个药瓶。 “自己涂。” 药瓶精准地落到了顾环毓的罗裙上,她拿起药瓶,抬头去看陆双,他已经转过身,带上了门。 . 夜里无风,万籁寂静。 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显得有些醒目。 陆双坐在门槛,胳膊上的伤早就随意地上了药包扎了,此刻他坐在门外,脊背笔直,望着夜色中的庭院。 轻薄的帷幔里,帐中女郎掀起腿间层层叠叠的罗裙,手指轻轻触过肌肤,小心翼翼地摩挲、打圈,似乎是觉得疼,时不时传来低低的嘶声。 陆双闭上眼,耳边的一切声音又变成了那一夜潮湿的水雾,又是那滴滴答答的水声…… 他想起帮她吸出毒血时,有一些被他忽略了,现在却想起来了的细节。 女郎的触感温腻柔软,如同上好的牛乳,小腿白的晃眼,脚踝纤细极了,女郎鲜嫩的血液仿佛都带着些许芬芳的甜美。 还有她在慌乱之中早已凌乱的衣领,那从衣领中泻出来的一片若隐若现的沟壑白腻。 陆双突然有些头晕目眩。 或许是毒血还残留在体内的原因。 ……不能再想下去了。 真的会出事。 他坐在门槛上,不动如山,迎着萧条的风,庆幸还有这寒风替他扑灭心底的燥热。 手掌缓缓攥起,他低头不屑地苦笑一下。 看来自己,果真是骨子里的卑劣啊。 . 顾老爷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柳氏掀开被子,点了灯,睡眼惺忪问道,“老爷怎么了?” 顾老爷回头看了一眼柳氏美丽的脸,难得的面无表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睡不着,许是积了食,我出去走走,你先睡吧。” 柳氏知道他这是又要去祠堂跟他那个死去的大夫人说话了,心中生气,索性真的躺下继续睡了,“那老爷早点回来。” 脚步声远去,柳氏恶狠狠想着,自己如今在顾府只手遮天,老爷对她唯命是从,她还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不能管得太紧,拿到手里的才是真,反正顾府上下全都听她的不是。唯一的一个反骨、眼中钉,如今也下落不明了。 那小蹄子自打亲娘死了之后便对她横眉冷对,前阵子更是频繁出入寺庙,结识了很多江湖方士和郎中。 她心中暗暗生疑,但也没太追究,当得知顾环毓把三年前自己买通的季郎中找到之后,才终于是坐不住了。 赶在季郎中到达之前,柳氏派人半路截杀了郎中,之后正好撞上了九皇子求亲一事,趁着顾环毓想要远门躲亲,柳氏乐的顺水推舟,买了一队人马扮成山匪,探亲路上半路截杀了她。 一个未出阁的丫头片子,跟她斗,还差得远。 所幸如今终于是尘埃落定,以后兰儿的婚事、她在京城夫人圈中的地位,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柳氏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兀自睡去。 顾老爷慢慢走在夜色中,踱到了祠堂,看着大夫人的牌位。 扶了柳氏为正妻,这些年来他冷眼看着柳氏操持着府中上下。 一些事只要不捅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也懒得计较,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夫人死后,毓儿便对自己寒了心,他也不愿再见她,父女由此离心。 他想起这些年自己冷落顾环毓的点点滴滴,失去了亲娘和他的照拂,在柳氏手底下,她一定不好过吧。 所以有什么事,她都不愿意再对自己这个父亲讲。就连探亲一事,他都是从柳氏嘴里才知道的。 她就这样丢的无影无踪,惩罚着他的良心,也许这个时候,她早就下去见她的娘了。 夜里风霜如骤,寒气催骨,顾老爷独自立在灵堂里,心中悔恨交织。 “怪我……都怪我,是我不该应了柳氏,让她在这个风头浪尖回襄阳探亲……月娥,你怨我吧,是我弄丢了我们的女儿……” “月娥……月娥……” 顾老爷臃肿的身形佝偻在灵堂前,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自打顾大夫人去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唤过她的小名了。 . 夜里顾环毓又做起了噩梦。 她又梦到了那一日:她再次坠下山崖,重重跌下,世界只剩下一片摇摇欲坠。 她被坚硬的车柱撞得头晕眼花,视线一片漆黑,她能想象的到马车外面是怎样的一副惨状。她平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死亡。 溯流而上,模糊的光影中,有一个女人安详地躺在记忆最深处,雪白的帷幔下,女人了无生息。 “不要——” 顾环毓从噩梦中惊起。 耳朵嗡嗡作响,她在一片混沌中仿佛又听到了众人的嘶喊声,那么的凄厉,那样的痛苦,他们以生命保护着她,如今却只剩下了她自己,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门外传来砰砰的拍门声,有人在急切地喊着她。 顾环毓恍若未闻,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拍门声消失了,安静了一瞬,然后猛地传来了一声巨响,陆双直接踹门冲了进来。 他几步冲到床前,双手箍住她发抖的肩头,“环环、环环、” 顾环毓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愣愣看着眼前的少 9. 第 9 章 《夺娶明月》全本免费阅读 [] 稀疏的林子里蹒跚走出几道身影,在地上印下一道道短促的影。 “公子你怎么样!”一个下属打扮的人搀扶着一名锦衣华服的男人,“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出林子了!” 比起神色慌张的下属,公子倒是镇定的很,他松开下属搀扶的手,径直走去前面的一块大石,坐了下来。 一旁已有眼力见的下属给他撩衣敷药。 风吹起公子凌乱的几缕头发,露出俊秀深邃的眉眼,虽然看上去有些狼狈,但自有一股矜贵和风雅。 “你们一路为了护我都负了伤,先休息一会吧。”公子平静道,声若石玉,“敌人都已退散,不着急赶路,天黑之前出去即可。” 下属跺了跺脚,看着公子胸前纱布渗出来的血渍,神色痛怨,“那帮狗日的土匪真是难缠!本以为端了他们的老窝便永绝后患了,没想到竟然还在这里留了一手。” 半年前公子受太子之令北上巡查,几月来手腕雷霆,平定匪患无数,接连端了几个匪寇的老巢,没想到遭到了这群亡命之徒疯狂的报复,半月来,公子身边的人死伤无数,自己也频频受伤。 众人一阵唏嘘,眼中皆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刚才真是九死一生。 “公子,北上一行实在凶险,要不要再请东宫加派些人手?” “不必。”坐在石头上的慕容彦眉目深凝,似是在若有所思。 敢杀他,他们还没有那样的胆子。 自己此次微服出巡,对外隐去了九皇子的身份,方便起见只顶了一个御史的头衔,但是敢杀朝廷命官,同样也是抄家的死罪。这群山匪不过是威慑一番罢了,想要从自己这里榨点逃命钱,不足为惧。 “公子说的是。” 天色越来越暗了下来,慕容彦看了看天色,起身,“走吧,这里是深山老林,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话音刚落,像是应了他的话,林子深处传来阵阵的狼嚎声。 慕容彦神色一凛,“走。” 几人刚经历一场激战,此刻皆是残兵破身,都没有和狼群一战的精力。几个下属在前面斩棘开路,想要快速离开深山,没料到行至一个岔路口时,旁边的树枝突然哗啦作响,有什么声音撼天动地传了过来,一只黑熊从树林里窜了出来。 众人还从未见过这般庞然大物的熊,一时间都惊住。 黑熊生看见几人,目眦欲裂,发出劈裂肝胆的吼声,朝几人直冲而来。 下属将慕容彦团团护住,一人挽起长弓拉了满弦,朝黑熊射去。 箭射中了黑熊的一只眼睛,并未毙命,却是更加激起了它的怒火。黑熊发了狂,嘶叫着朝几人狂奔而来。 一名下属挡在前面,挥剑朝黑熊砍去,却被它蒲扇似的大掌一掌挥开,狠狠跌在树上,没了声息。 另外几名下属继续搭弓射箭,没想到这黑熊虽庞然大物,速度却极快,几箭竟都没有射中它的要害。下属一边射箭一边后退,陆续有几人皆已重伤。 转眼间只剩下两名下属还在勉强抵挡。慕容彦目光一厉,推开身前的下属,拔出腰间佩剑。 左胸传来一阵撕裂的痛,伤口又迸裂了,闻到了纱布上隐隐的血腥味,慕容彦捂住左胸的伤,咬牙忍住,他此刻并没有与黑熊一战的信心,但若不速战速决,必会引来更多野兽,他们今日必定死于这座深山之中。 他拔剑向前,准备与黑熊拼死一战。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冷光嗖的一下一闪而过,擦过了他的脸,慕容彦感到耳边一阵疾风掠过,眼前的黑熊突然顿住,失去了声响。 下一刻,黑熊轰然倒地。 庞然大物震起尘土四起,黑熊重重倒在了地上,胸膛上精准地插了一支箭。 好箭法。慕容彦站在烟尘中,朝身后望去。 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不远处一山坡,正拉弓引弦,直直望向这里。 “什么人!”下属连忙护住慕容彦,亦朝山坡处看去。 烟尘散尽,陆双敏捷地跳下山坡,从阴影中一步一步走出,看到黑熊已死,他放下弓箭,径直朝这里走来。 他目不斜视,忽略掉虎视眈眈的下属,停到黑熊旁边,弯腰将它胸间的箭矢拔了出来。 他掏出一块帕子,擦干净了箭上的血,将箭矢重新插回后背的箭筒里,这才抬起头,与围在中间的慕容彦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慕容彦盯着陆双,挥开下属,示意收回他们腰间的剑,然后朝陆双走去,微微一笑,温和道,“多谢少侠出手相救。” 陆双对他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少侠家住何处,改日我必派人登门拜访,厚礼重谢。” 陆双对他为何在此不感兴趣,地上的黑熊才更令他感兴趣,他弯下腰打量着黑熊,盘算着一会怎么把它带回去,头也没抬,“萍水相逢而已,不必在意。” 慕容彦回头,对身边的下属看了一眼。 下属心领神会。 陆双突然感觉后脑勺一股劲风袭来,他反应迅速,飞快转身,劈手朝来人砍去。 下属连忙回身格挡,两人赤手空拳对打了数招,招招速度极快。 片刻,双方彼此退开,点到为止。 慕容彦拍掌,微笑道,“好身手。” 陆双冷冷瞥他一眼,知方才打斗之人存着故意试探之意,心下有些阴沉,“你什么意思?” 看少年语气不善,慕容彦一笑而过,分毫不恼,“我看少侠身手了得,不知师出何门?” “无门。” 少年驾轻熟路的样子,似乎对这深山很是熟悉,而这样的深山野岭几乎鲜少有人踏足,慕容彦打量了一眼他的装扮,“你是猎户?” “那又如何?” 慕容彦微微一笑,“你这样的身手,不该宝剑藏匣。少侠若是有意,愿不愿意跟着我?” 陆双蹙起了眉。 他看着慕容彦,这一瞬间,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顾环毓。 同样的矜贵气质,同样的娓娓谈吐,眼前的男人甚至看上去比当初的顾环毓还要华贵,但他们两人还是不一样。 顾环毓性情温柔安和,丝毫没有眼前的男人这般高高在上,明明是邀请,却像是在施舍。 顾环毓的眼睛很纯净,她总是很轻易就被人从眼中窥探到她的想法,而眼前的男人并不是这样,他深沉的眼底令人捉摸不透。 陆双本能讨厌这样的人。 他心中发冷,回绝道,“多谢公子好意,不过我无意于功名,承蒙公子错爱。” “谢礼就不必了,就此告辞。” 说话的同时,他拖起地上的黑熊,用匕首几下划开,那黑熊庞然大物,被他熟练地几下剥了皮,又劈成了几半,用麻绳串在一起,举重若轻地扛起来,挂在了肩上,招呼也没打就这么径自转身。 下属瞠目结舌,盯着黑衣少年头也不回的背影,又有些怨怼,“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 慕容彦:“够了,下山要紧。” 话说完,若有所思似的,他又抬眼望了陆双一眼。 少年颀长的身影头也不回地远去,如履平地,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 慕容彦几人终于赶在天黑之前下了山,坐在一间茶棚里歇脚。 破破烂烂的茶棚外,青墙黛瓦的角落里聚集着很多面黄肌瘦的流民,下属环顾四周,不满道,“这个地方真是邪气的很,顾家的大小姐不就是在这里出了事……” 有人觑了慕容彦一眼,赶紧拍了拍他,让他打住。 这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变了脸色,狠狠扇自己的嘴,“公子恕罪!属下刚才纯属无心之言。” 几人皆是低下头去,噤若寒蝉。虽然慕容彦从没有发怒过,但所有人都对他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顾家大小姐出事之后,公子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却是暗暗派人寻了好几个月。 这种越是不动声色的平静,才越是令人不安。 慕容彦盯着路边的流民出神,安静了片刻,他开口,声音不见喜怒,“在外人面前,要叫我大人。” “……是是。”下属忙不迭点头。 顾家小姐的下落……看来仍是公子的心结。 慕容彦若有所思,看着茶棚外的流民。 如今天子病重,皇权衰微,太子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