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徒儿总想弑师》 1. 事起 《我家徒儿总想弑师》全本免费阅读 [] 京城早早下了一场春雨,天阴沉可怖,浓密的乌云压得整个帝京几乎人人都喘不过来气。 皇城宵禁,这边百姓方一入夜便闭门不出,沈长清踏着青石板路,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自一人走在夜幕之中。 因为下雨,屋檐下的灯笼无一例外都熄着,远方的风声隐隐约约透着一点诡异,像是枉死的女鬼趴在耳边低语。 “气氛不错”,沈长清点头称赞,缓缓伸出左手,给自己拿伞的右手卷了卷袖子,又把伞换到左边,如法炮制。 露出来的左手腕戴着一串念珠,刻着不知道哪方文字的飘花菩提,碧白渐变的珠串下坠了穗子,由羊脂玉环穿着,也是绿白的。 沈长清捻了捻手持,玉环随着珠玉转动带着穗子缓缓滑落,始终维持在重心点上。 生了青苔的石板路浸水后更加湿滑,长长的街巷那头有灯光摇摇晃晃由远及近。 及到近前来,沈长清才看清是宫里来人,那人带着几个宫女,左边一侧最前边宫女手上的提灯被那人自己拿着,那宫女只用专心给他撑伞。 “不知今是何年,来是何人?” 沈长清开口询问,随即轻笑,自是一派蕙质天成,温和雅量。 那人看得有些呆了,心里头暗自形秽,不由就矮了身子,低头平添几分恭敬,“今是永安十三年,来是御前内侍,司礼监掌印,何淀。” “原是何公公”,沈长清笑容更甚,“千余年不曾下山,皇城布局与此前已大相径庭,我不记得路,劳烦公公前头带一程。” “长清君,请——” “请——” 说请的同时何公公转身,右手向前送出,沈长清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珠串,走至他身边,回了个请字。 何公公瞟了一眼那珠串,拍了个马屁,“好物件儿。” “你说这个啊……”沈长清似笑非笑,“坟上捡来的,那小鬼有些不听话,我就捡了它墓前的这串贡品,把它关在某颗菩提珠里,等它什么时候想通了,我什么时候再放它轮回。” 何公公打了个冷颤,再看那念珠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传闻长清君温和,心善,度人度鬼的时候总是从眉目间透出淡淡的悲悯。 今日一见,前话虽不假,但是……何公公又偷瞄了沈长清一眼。 但是,这位仙人好像有点疯,还有点可怕! 谁家好人拿鬼当玩物啊!不是……谁家正常人捡坟头上的东西啊!还是个贡品! 何公公顿时觉得这天越发阴沉压抑了,四面八方好像都藏满了数不清的邪祟厉鬼。 恰在此时春雷乍响,白光刺破天际,像是生生把这厚厚的云层剖开两半,而那不规则形状的密云在闪电映照下看起来竟全似作鬼脸一般! “长…长清君”,到底是常年跟在圣上身边,见过大世面的,不似那些惊慌失措的宫女,何公公虽然嘴唇发白面色泛青说话也不利索,却还记得正事,勉强维持镇定,“还请您尽快入宫,陛下盼了您三个多月了,茶饭不思,再这么下去……”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沈长清也不问,与何公公并排走在最前边,何公公给右侧排头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便上前两步要替沈长清撑伞。 “姑娘,你还是别碰它的好”,沈长清眸色有些晦暗不明。 那宫女似是想到什么,紧咬牙关竭力抑制着唇齿间呼之欲出的惊叫,微微屈膝行礼,然后默默退到沈长清身后。 方才她站在最前头,可是把二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既然那串珠子都能不干净,这伞又怎么会寻常。 宫中规矩森严,宫女没敢好奇地缠着沈长清问这问那。 但许是这千年寂寞久了,头一遭碰见活人,沈长清自顾自地讲起来。 “这是两千多年前桥头阿婆赠的,阿婆感谢我帮了她大忙,她送这伞给我,招阴。” “招…什么?”何公公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定是被方才那雷声震聋了,才以至听错了字,人家说的许是招福招财什么的也不一定…… 但他这点念想很快破灭,沈长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招阴,也就是容易撞邪。” 话音刚落,何公公就不动声色离沈长清稍稍远了些。 沈长清笑了,温润的嗓音似清泉,吐出来的话却总感觉凉嗖嗖的,“算凶器吗?不能带进宫的话,不如何公公帮着保管一二?” “能带!能带!”何公公连连摇头,深吸一口气,“长清君曾救我人间于水火,陛下自然是信您的,来前特意嘱咐奴才,长清君随意就好,要什么,带什么,一律都不拘着您的。” “那么陛下可曾有吩咐……”沈长清“啪”地一声收了伞,何公公这才发觉他们已经走到皇宫大门,而雨早停了。 沈长清将伞拿在右手,戴着珠串的左手缓缓指向前边,把刚才的话继续说完,“我从哪进?” 从哪进似乎都不合适,因为无论正门还是左右偏门都是紧闭着的。 “长…长清君”何公公有些惶恐地看了沈长清一眼,忍不住打起哆嗦,心下一横,索性闭了眼,向前大踏一步,再把那不大的眼睛圆睁,怒斥道,“放肆!” “看不清咱家是谁吗?!你们这些狗奴才,知道自己拦的这位是什么来头吗?!” 何公公把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活像一只被人卡了脖子的大公鸡,阴声道“这位,是陛下请的贵客!你们这些文盲,武夫,蠢材!没念过书,总听过神话传说吧?!” “我告诉你们,这是长清君!是那位家喻户晓的,长生的仙!” 说着说着,何公公当真义愤填膺起来,任谁见自己从小崇拜的神仙下了凡,却被不长眼的挡了去路,都是要怒上一怒的! 按理说只要不是脑子轴得似根实心木头,听到这里也该明白这是误会然后赶紧道歉,放他们进宫去了。 可为首的护卫统领却用鼻子冷哼一声道,“平亲王方才来传过圣旨,有人冒充长清君意图入宫行刺,幸而陛下提早识破,今夜任何人不得入宫!如有遇到刺客,直接就地诛杀!” 那人上下打量了沈长清和何公公一番,正气凛然道,“何掌印,你不过是个阉人,竟也敢造反吗?!还愣着干什么!拿下!” “且慢——” 沈长清鼓了鼓 2. 惊变 《我家徒儿总想弑师》全本免费阅读 [] 何公公一时哑然,说不出话来,只把那求救的目光投向沈长清。 沈长清长叹了口气,再次摸出一物,几人定睛一看,当即跪了一地。 无他,这块看似平平无奇的木牌是太祖令!见此令如见太祖亲临,当今皇上见了也得跪。 当年崇德皇帝苛暴不仁,八方难民揭竿而起,多少起义队伍惨死在残酷镇压之下,正可谓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唯有一人脱颖而出,他靠着一位神秘军师指点江山,成功推翻崇德帝,踏着一众豪杰的头颅热血,开创三千年盛世太平。 此人就是天齐的太祖皇帝。 太祖草根出身,与那位军师自幼相交,太祖曾在征战途中随手捡了块木片,豪言他日若能成事,定不会学前人卸磨杀驴,这木片就是他赐予军师的第一项特权——天下共主! 彼时几位元老只是哈哈大笑,不屑一顾,饮酒畅言太祖黄口小儿不知诺贵。 谁都没想到太祖登基后论的第一功,行的第一赏,正是被打磨好刻了字的这块“太祖令”。 此事很快在皇城传开,从前一起征战沙场的兄弟们与军师离了心,有人逢迎拍马,有人忌惮敌视,谁都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可这殊荣是皇帝陛下亲自给予,盛宠当前谁敢弹劾,只是民间在有心人引导下渐渐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有人说他功高盖主、有人说开国首功当属国师——是的,那时他已为国师。 更有甚者,不知皇帝只知国师,他们上京来,见到国师竟双膝跪地口称万岁。 国师已然被昔日刎颈之交的兄弟和什么都不知道的百姓逼着披上龙袍,扣上造反的帽子。 朝堂之中众人跪着,那人站着,面色平和。 那人一袭青衣,最是朴素无华,正如那人,最是为人清明。 “陛下……”他这样唤,有些悲怆,他转身,眼角不知有没有泪滑落,“我走了。” 太祖坐在高台龙椅之上,只觉得那声音传到耳朵里很轻,轻得像是儿时午后金黄的田间,有人在他鼻尖上刮过的狗尾巴草。那声音慢慢清晰了,却反而正在离他远去。 “我上山之后,不会再下来,你无需忌惮我,也无需……演这一出好戏逼我离开。” 那青衣缓步离去,走到殿门前忽然回头轻笑,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捏着那块木牌,他释然了,“你赠我江山太平,我许你子孙安康。” 沈长清画地为牢数千年,其间再没人见过他,但世人都知道,太祖的后辈是这位已成仙的国师罩着的。 天齐从此再不立国师。 天齐立国两千多年了,改了上百个年号,如今是永安十三年。 永安十三年,沈长清下山,第一次使用太祖令,竟是为了进皇宫大门! 时过境迁,他会想些什么呢?何公公不禁有些好奇。 沈长清什么也没想,他淡然地立在那里,像一棵千年不倒的劲松,大雪压在他身上不知多少年,他却反笑风轻而雪如棉。 “能进去吗?”一贯温和清雅的音调,却无端叫人肃然起敬。 统领起身,持刀行军礼,又深深鞠躬,朗声道,“开宫门,迎国师——” “恭迎长清君!” 正中大门缓慢向两边推开,侍卫们排成两排,齐刷刷躬身行礼。 沈长清走在前面,何公公点头哈腰跟在后边,沈长清谁也没有看,好像在走着一条无人来过的路,他身后是三千年过往云烟,身前是年轻时的自己失望透顶后留下的诺言。 他不关心众人的心思,他只是来履诺的,他说过要保那人子孙无恙。 宫阁之间,静得出奇,没有来来往往的宫女,没有轮班的锦衣卫,没有传话的太监,甚至没有灯光,没有人影。 花草上看不清是否有血迹,但何公公知道,那或许是有的。 不!一定是有的!那里睡着闭目安颜的宫女,那里躺着满身血洞的侍卫。 一路之上,处处如此,那几个出来接人得以幸免于难的宫女早吓晕了几个,余下的不是瑟瑟发抖讷讷跟着沈长清,就是抱着脖子上有条血线的尸体姐姐长妹妹短。 沈长清加快了脚步,可再快也就那样了——他不认得路,全靠何公公哆嗦着两腿跑得一瘸一拐地带着。 永安帝本应当在御书房,等着沈长清的到来。 沈长清跟着何公公走到的时候,那里围了很多人,不是什么王爷亲兵,这些人全都是锦衣卫。 何公公心口一痛,差点没背过气去,他颤颤巍巍指着那些早早投了诚,又或者本就是被渗透了的叛徒,想要痛骂,张了张口又说不出话,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何公公,他从这一刻起终于明白——成王败寇,事不可为。 四十出头的司礼监掌印何淀,在这一刻颓丧得如同八九十的老人,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书房门口几具小太监的尸体。 那都是他带出来的新人,还只是十五六的娃娃。 良久,他喃喃,“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为了陛下而死,你们无愧天齐……” 他自言自语地重复这些话,一个曾经朝夕相处过的熟面孔见状,冷笑一声道,“就属这几个阉人哭得最凶,都说了投降者不杀,还一个劲儿地哭!我只好送他们去见阎王,省得再聒噪起来,扰了王爷心烦。” 何公公呆立当场,一动不动,好像是死了,又好像从未活着,打生下来起就只是个没有生命的木偶石雕罢了。 他脸上渐渐淌了泪,跟着便泪如泉涌起来,他像个孩子那样又哭又笑,最后仰天大笑,一边笑一边涕泗横流。 “陛下——殡天了!” 他尽职尽责地喊着——他是司礼监掌印! “一叩首——” 没有人叩首。沈长清微微低头默哀。 “二叩首——” 没有人叩首。沈长清向前踏出一步,笑问,“你家王爷在哪?” “三叩首——” 没有人叩首。何公公忽然站起来,冲到那伙人中间,那些叛变了的锦衣卫纷纷拔刀,刺穿他躯壳,赋予他永眠。 眼前溅起一片血色,沈长清冷了脸,“回答我,在哪?” 那些人并没有刁难他,恭恭敬敬道,“长清君息怒,永安帝还活着,王爷说,您见了永安帝,就知道他在哪了。” 沈长清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头也不回推开御书房厚重的大门,而那个锦衣卫犹在他身后高喊,“长清君!我们王爷也是太祖的血脉,您可千万不要厚此薄彼——” 沈长清转身,笑了,“我不动你们王爷”。 那人正得意洋洋,却忽然瞪大了眼睛,其喉间突兀地出现 3. 赌约 《我家徒儿总想弑师》全本免费阅读 [] 沈长清立在原地,朝不远处投去目光,那里很亮,亮到足以辨清身前人的面容。 那人正对着他,一身长襟华服,眉锋鼻挺,双目炯炯有神,眸中一闪而过其如猎鹰般的雄心,又被那人垂眸小心掩藏。 那人挥一挥手,数十个火把整齐划一投入宫殿,殿门大开,烈火吞没里面倒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和一丈白绫下吊死的流着血泪的女人。 沈长清知道这人就是颜平,那个造了反的亲王。 “长清君”,颜平在火光中漫步,在周围宫殿倒塌声中开口,“您觉得这景色可宜人?” 沈长清与他并肩而行,他领着沈长清在六宫之间转了个遍,“我那皇兄品味不行,与其长年累月大兴土木地改建,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长清君总也不搭理本王,是不喜我这称呼,还是不喜我?” 沈长清挑眉,手指勾了勾菩提下坠着的穗子,轻声道,“你是聪明孩子,知道你老祖宗我想说什么。” 颜平一噎,随即爽朗大笑,“哈哈哈,是了!老祖宗生平最是重诺,定然放心不下我那几个皇侄儿,请随我来。” 颜平制止了想跟随保护他的暗卫,只与沈长清两个人走在宫道上。 他一路走,一路跟沈长清闲聊。 “人心这个东西啊,最是复杂也最是简单,就好比对付我那皇兄,只需要十六个字。 “揣摩上意,投其所好,善用上隙,坐收渔利。 “听着很容易吧?做起来可一点都不简单,丞相那个老狐狸总能抓到本王把柄给本王添堵,可若本王登基,第一个重用的还是这老狐狸。 “这老东西最是因循守旧,一开始肯定要闹本王,但本王就是怕他不闹!那些跟随本王的人仗着从龙之功定然会狐假虎威惹是生非,而丞相就像是时刻盯着他们一举一动的那条毒蛇。 “他们忌惮丞相的毒牙,就不得不收敛,而丞相是个文官,本王也不怕他反,权力制衡之下本王只需要隔岸观火就能解决不少麻烦。” “示外以强,示内以弱,恩威并用。不错,你是自颜太祖以来最有谋略的小辈,颜安输给你,不冤。”沈长清不吝夸赞。 颜平听到夸奖,有些开心地笑起来,“老祖宗,您现在有两个选择,不如一会我们来打个赌。” 面前火光渐熄,黑夜里那块巨大的白布便格外刺眼。 白布很干净,没有血迹,但里面鼓鼓囊囊堆满了尸体。 “老祖宗当年陪太祖打天下的时候,那可真是神机妙算,往往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当真是令人心驰神往啊,不过—— “本王觉得您有个缺点,就是太心善了。须知斩草要除根,您若一鼓作气灭了东突厥,我天齐版图何止扩张三成!” “我若灭了东突厥,周边附属国惶恐起来,岂不是要并力西向?打仗,只需要打痛对方,打怕对方,打得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自愿奉上珠宝美玉来换取心里那片刻安宁,然后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而不是像这样——”沈长清一把掀开那白布,里面的尸体衣着体面整洁,生前没遭到什么虐待,饮鸩而亡,留了全尸。 沈长清叹了一声,果然,都是皇子甚或公主,“做得太绝,你便不怕我生气么?” “当然会怕,老祖宗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所以还是留了一线”,颜平伸出一臂,“前边的路不好走,老祖宗用不用扶着点?” “你费心了”,沈长清把伞放在颜平臂间,“替我拿着就好,你前边的路,才是真的不好走。” “好不好走不好说,不过本王说的是实话,接下来我们要去冷宫,那边杂草丛生,经年闹鬼,时不时还有毒虫与蛇出没。” “再怎么毒怕是也毒不过你”,沈长清没问为什么去冷宫,他手指摩挲着菩提珠儿,不疾不徐跟着,听着颜平自言自语般的娓娓道来。 “广福二十九年,也就是我那还是太子的皇兄登基前四年,他娶一太子妃,此女是骠骑大将军常鸿方的女儿,常氏的肚子倒也争气,大婚三月就怀了个男胎。 “我父皇龙颜大悦,常氏给皇家开枝散叶实乃大功一件,便下旨将其立为昭阳长公主,封从一品诰命夫人。 “那是何等待遇呢?就连我这个不受宠的二皇子见了,也要恭恭敬敬唤一声皇姐。” “先帝子嗣稀少,膝下无女,皇子更是只有你们两个,那时候他年事已高,抱了皇孙当然欢喜”,沈长清摇摇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父皇是怕颜家的根断了。” “老祖宗久居山上,不理人间,却心思细腻,这一番言论倒像是亲眼见过一般,本王佩服”,颜平也摇摇头,很是唏嘘道,“可惜这皇孙儿命不好,生在七月十五鬼门关大开那天,司天监一干人等连着算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得出结论,说他命里带煞,乃是恶鬼投胎,若放任这恶鬼长大,不但皇室江山摇摇欲坠,就连整个人间也要大难临头。” “那会的朝堂上下才真是吵得不可开交,有人主张将其养在外面,有人主张直接赐死,更有甚者大骂昭阳长公主是个灾星,偏她又是千载难逢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极阴之女,那些老顽固说,就是她给颜家招来了祸事。 “父皇他老人家力排众议,大斥司天监实乃妖言惑众,一道圣旨下去,命我皇兄登基之后,即刻立他那皇长孙为太子。 “广福三十三年,父皇与群臣吵了四年之后,终于一病不起,皇兄登基的第二年春,也就是永安元年,立皇长子颜华池为太子。 “皇兄生性懦弱,耳根子又软,司天监那帮人谏言了他几句,他就又把太子给废了” 说到这里,颜平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些,沈长清瞟了他一眼,没吭声。 “老祖宗啊,您看看这人,简直儿戏一般,史上从未有哪位先人立太子的当天就把太子连着皇后一起打入冷宫的!那是他的发妻啊!” “你铺垫了这般多——” 沈长清停下脚步,望着那爬满了暗红的斑驳血迹的冷宫院墙,墙上生了数不清的爬山虎,隔着老远都能看见里面业障丛生,怨气冲天,沈长清伸手摸了摸掉了红漆的老旧木门,从那打开的铜锁上摸了一手指尘灰。 “你既如此爱她,她和前太子还活着吗?” “不愧是长清君,连我那点微末心思都逃不过您的眼睛”,颜平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跟着很快转为黯淡,“皇姐死了,她儿子还活着,疯了。” “皇姐是投井死的,死了大概有八年了,那孩子跟腐烂的母亲一起待了八年,而整个皇宫上下,没有一个人察觉皇姐已死。” 沈长清活了三千年,头一回感到震惊,“昭阳公主烂在了井里,那这八年间,颜华池喝的是什么水?” “谁知道呢,雨水,露水,或者井水。” 颜平神色有些狠厉,“本王破门 4. 疯子 《我家徒儿总想弑师》全本免费阅读 [] “你在寻死”,沈长清把人放下来,肯定地说道,他暗沉了眸子,“为什么?” 颜华池无所谓道,“这有什么为什么?我好奇死后的世界,不行吗?” 沈长清忽然明白颜平为什么说颜华池疯了。 他把整个冷宫重新扫视一遍,才发觉很多之前没看出来的东西。 这里的物品再怎样也不至于十几年就破损到这种程度,这是人为破坏的! 屋檐下断裂的帆布是曾经有人在这里上吊,又被救下的痕迹。 屋檐上的瓦片被多次踩踏,才会寸寸断裂。 立柱上的红漆大块剥落,那是承受过剧烈撞击才至如此。 颜华池,你究竟是有多想死? 沈长清不过是愣神的功夫,这人就又溜到了井边,要往井里爬! 沈长清下意识要去救人,谁知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先他一步,温柔地把颜华池放在草地上,消失了。 沈长清抬起的脚顿了顿,还是往前踏了一步,接着快步走到颜华池身边。 “你虽然只能听见她们的声音,却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感受到她们的存在”,沈长清摇摇头,手指向前轻轻一点,“你既然如此好奇,我便带你去看。” “鬼门关,开!” “鬼门关?”颜华池古怪地看了沈长清一眼,“你是什么人?阎王爷?” 沈长清对某人的疑惑视而不见,拎着人衣领子把人提起来,跨过一扇凡人看不见的大门。 到这时他才解释道,“这不是传说里的鬼门关,只是我习惯如此称呼。” 跨过这扇门,就能看到死后的世界。 颜华池眨了眨眼,这里还是冷宫,只是气氛全然不同了。 这里的空气好像被蓝浆漂染过一般,而冷清的屋子角落几盏闪烁昏黄火光的长明灯变成了绿油油的鬼火,颜华池愣了半晌,道,“还挺……好看。” 沈长清的注意力在别的地方,比如——蹲在油灯前嘤嘤嘤的女鬼。 “姑娘……”,沈长清平静地看着那几盏颜平留下的灯,听了一会这鬼哭狼嚎,实在有些忍无可忍,斟酌着字词,打断道,“别哭了,这灯怎么了?” 这女鬼哭唧唧讲了半天也讲不清楚,反倒是颜华池懒洋洋地回道,“她是那个什么……什么帝的一个才人,因为祈福的时候不小心打翻寺庙里的灯,就被送到这儿来了。她身体弱,虽然有婢女跟着照顾,却挨不住这里的阴冷,没几天就死了,那婢女也被赐死了,不过不在这里。” 沈长清叹了口气,心生怜悯,刚要开口又被颜华池插了去,“哦对了,就是她弄断了长帆,害我上吊不成反摔了一屁股墩…” 他这样说着,就像打开了话匣子,停不下来了,“榕树底下打闹的那几个声音我听得出来,这几个姐姐教过我说话,经常跟我讲故事。” “刚刚把我从井里捞出来的是这个正在墙边抠墙灰的姐姐,她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抠着教我写字,她很有才华,高宗看中了她的诗词,把她从青楼里带回来,可没几天就厌了。” 沈长清跟着颜华池的讲述把目光投到高墙之下,那里的墙皮脱落得不成样子,墙边的女子感受到目光,大方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沈长清回以一个微笑。 这样的故事颜华池讲了很多,这些姑娘们都很是心善,虽有遗憾,却从来没有生过害人的歹念,她们一代代帮助来这的新人,那些被帮助的新人又不断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相较之下,那口井就显得格外突兀,那里的怨气笼罩着整个冷宫,又不断向皇城四周扩散,阴冷的鬼气是导致京中下了三个月雨的源头。 “华池”,沈长清顺手揉了揉少年蓬松的发顶,“你的故事好像有人缺席。” 沈长清徐徐善诱,“告诉我,昭阳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 颜华池笑了,不讲昭阳公主,却讲蚂蚁,“我翻开老榕树下的地皮,那里的落叶腐烂生蛆,蚂蚁吸吮榕树的树根,蛆虫啃噬榕树的树皮,你说他们可曾问过,老树愿不愿意?” “我问过老树,可他总不回应,不过我很清楚一件事情,我不愿意。” 沈长清一时不知作何评价,沉默了一会。 颜华池以为他会质问自己捏死蚂蚁的时候有没有问过蚂蚁愿不愿意或者继续追问昭阳的死因,可他都没有,他只是长叹一口气,把手伸给自己。 颜华池不解地用那漂亮的丹凤眼望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沈长清,后者温和地回视他那双眸子,“姑娘们可有讲过国师的故事?” “当然有”,颜华池没有犹豫,轻轻把自己的手搭在沈长清手心,“她们讲他的时候,总是一副色眯眯的样子,我就总劝她们,那长清君毕竟是一国之师还是个仙人,她们这样实在是有辱斯文。” “此前我是一国之师,此后我是你一人之师”,沈长清握紧了少年骨瘦如柴的手,“你没有拒绝的权利,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颜华池怔了怔神,没有什么反抗情绪,只淡淡笑道,“原来是你,那你可千万别后悔呀,长清君。” 沈长清莫名从那笑容里觉出一点危险,仿佛被豺狼盯住一般,如芒在背。 “皇位和长生我都没有兴趣,不过我对您本人很有兴趣”,颜华池顿了顿,添了二字,“师尊”。 姑娘们听说是长清君都围了过来,先前哭唧唧的姑娘率先哼哼唧唧开口,“国师可不可以送我们走,我都被困了三百年了,早就想走了。” 抠墙的姑娘远远站在外围,屈膝行了一礼,“国师送走我们之后,替我们看着点华池这孩子,华池的字是我起的,字素秋。看玉做人间,素秋千顷。他活得太苦了,我想他往后平安顺心。” “好字,我记下了”。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遗愿,大意都差不多,祝愿天齐山河月明盛世长安,在这最后一刻,她们不约而同放下了心中支撑自己几百年的执念。 沈长清一一答应她们,姑娘们自觉排起长队,一个一个走到沈长清面前。 沈长清的手轻轻搭在她们百会穴, 5. 圣旨 《我家徒儿总想弑师》全本免费阅读 [] 沈长清其实一直有一个疑问,如果昭阳真成了大凶的厉鬼,她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出来害人呢? 大凶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它们只会无差别攻击,疯狂屠戮目光所及的一切。 等沈长清走到井边,这些疑惑便迎刃而解,井口有不知哪位道长留下的封印,不阻凡俗物,只拦离世人。 不过这封印不是很高明,三个月前就有点松动了。 沈长清思索了片刻,从泄露的这一点点鬼气就如此惊天动地来看,这位长公主很可能已经摸到了极凶的门槛。 大事不妙。 连他也不敢妄言能够轻松应付,更别提旁边还有个新收的徒弟需要保护。 若是以往,沈长清一定会在它蜕变完成之前冒着受伤的风险收了它。 但此刻最理智的法子却是加强封印,待到日后解决。 身在这龙潭虎穴之中,他若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颜平都会敏锐地抓住时机直接翻脸。 还有一点就是,他几乎可以肯定昭阳的死与颜华池脱不了干系,虽说虎毒不食子,可万一呢? 沈长清伸出两手,按在井沿,低头朝里面看去,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也是,近十年了,早就泡得只剩下一把枯骨,沉在井底,与那些烂得差不多的衣料纤维作伴。 井壁上厚厚一层深绿色的青苔,滑腻腻的,但凡失足落了下去,就再也不必想着上来了。 沈长清右手在虚空中点了几下,几道泛着金光的符文落在原先的封印阵法之上,虽然只简单改动了几处,但若没有他独门的秘诀,是绝对无法轻易从外面打开的。 至于说里面那个,也足以封她个三五百年的了,等他料理了颜平,再把徒弟送上皇位,就可以腾出手彻底解决昭阳公主。 颜华池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歪歪斜斜靠在立柱边上,目光灼灼盯着沈长清的背影。 良久,他主动开口,“差不多了就走吧,起码让徒儿先沐个浴,更个衣。” 装的倒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可眼睛里的失落在沈长清面前是掩不住的。 沈长清走过颜华池身边,微微点头,颜华池细微地勾了唇角,跟在他身后。 颜平在外面候着,见两人出来,晃了晃手里的灯,“本王送二位出宫。” 沈长清从宫女手里也接过一盏,平和道,“有劳了。” 天边没有星,也没有月,但明日晨起,乌云会散开,阳光会将皇城连绵三月的灰蒙雾气一扫而空,百姓推开门的时候,会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太阳公公舍得出门了”。 至于那之后是奔走相告喊邻里起来晒被子,亦或是妇女们结伴到护城河边捣衣,就不是颜平会担心的事了。 颜平走在沈长清左侧,余光瞥见沈长清那总是带着淡淡愁绪的眉眼,他想,传言不虚,他家的这位老祖宗啊,真就长了副悲天悯人的慈悲相,生来就合该成仙的。 若用丫鬟们的水粉胭脂往那眉心点上一个小红点,可不就活脱脱一个观音大士下凡! 走到宫门前,颜平就站住脚不走了,他眼中闪着精明的光,脸上带着笑容,春风得意却又不忘带点谦卑,声音不高不低道,“老祖宗,不送了!” 沈长清的手放在颜华池背后,前行的步伐没有停顿,那身后的声音略轻,却叫微凉的风带到沈长清耳边,刚好听个分明。 “再见面时,您可要当心了,雨虽停,路还湿,东方未白,夜色正浓。您慢点走,万一不慎摔了跤,恐怕要万劫不复!” “平亲王有这个闲心,不如先想想明日上朝,如何稳住丞相。” 沈长清二人渐渐消失在黑咕隆咚的夜色里。 颜平收敛了笑意,冷冷看着宫门前的锦衣卫统领,“卫卿是识时务的人,该做什么,想必不用寡人过多提醒。” 卫开霁持刀抱拳,单膝下跪,高声道,“臣领旨谢恩,即刻去办!” 卫开霁从胸前衣襟取出藏了许久的圣旨,圣旨上染着血迹,照应着写字人的凄惨。 “只是国师那边……” “照去不误,沈长清毕竟也是朝臣中的一员,他在京城有国师府,这些年来颜家一直替他看顾打理着,他今夜多半就在那里下榻,你去宣读圣旨的时候放尊重点,别让人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 这一夜,朝野上下动荡不安,无数大人从睡梦中被管家唤醒,接见了这位特殊的宣旨人后,在马夫和家丁的簇拥下乘着车马往皇宫赶去。匆忙间还闹出来个笑话,御史大夫长孙璞瑜出来接旨时连鞋袜都跑掉了! 国师府较远,卫开霁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 他给门夫递了拜贴,门夫是个精瘦干练的老汉,验了验没有问题,便让家丁开门,拱手一礼道,“老爷特意嘱咐,若是宫里来人,不必通报,直接放行,大人请进。” “卫大人请随小的来”,一个机灵的小厮上前,恭敬引路。 在国师府,卫开霁可不敢摆架子让沈长清亲自来接,他跟着那小厮走在偌大的外院里,七弯八绕绕过几座华亭,穿过几处弧形拱门才到沈长清的书房。 “少爷早些时候已经在东厢房睡下了,老爷吩咐一切从简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招待不周还请卫大人见谅,小人这就先告退了。” 卫开霁走入书房,沈长清端着一杯茶,坐在桌案后面,左手一下一下轻敲桌面,晃晃荡荡的菩提珠儿撞在桌沿,发出的声音有些沉闷。 沈长清坐着,卫开霁站着,缓缓摊开手里的圣旨。 “永安十三年春闱,京中三月阴雨,司天监告朕以祸起,朕感学子进京不易,不愿寒天下举子之心,遂修书扶褚山,恳求国师入宫主事。 “然,寡人终究眼拙,国师久不入世,朕亦无从辨起,竟遭歹人钻营,假冒国师入宫行刺,以致千年功业付之一炬。朕心哀痛,不可断绝。 “六宫之中,无人幸免,朕之储君,灰灭无余!朕悔恨矣,为时已晚,今留绝笔,告诸卿知: “朕无兄长,只余一弟,是为平王。朕于危难之际,性命攸关之间,满朝文武无一人可救,唯平王救驾,携亲兵与那妖道殊死一决,寡人方得苟延残喘,弥留之际书此诏言,朕殡天以后,平王继位,诸位爱卿当尽心辅佐,鞠躬尽瘁。朕在天之灵,倍感欣慰,必佑我天齐万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