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煌沧浪记》》 1. 一花楼 《《大煌沧浪记》》全本免费阅读 [] 皇都辉城是大煌境内最繁华的都市,如果说整个大煌是一块圆润透亮的玉璧,辉城就是那玉璧中心点缀着的那颗宝石,晶莹剔透,光彩夺目,高仓巍站在遍布着富丽堂皇的房屋楼宇的琳琅长街,慵懒的眸子里灯火辉煌,身边走过以纱遮面娇柔媚态的少女,走过一身素衫的书生,走过白发苍苍的老者,他舒适的将手反背在背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沿街踱步,露出一副安逸的神情。 这条长街他走过无数次,闭着眼睛从长街尽头开始走,只需要心数一百三十步左转,又二百七十步右转,五十五步停下睁眼,恰好能对上一花楼的招牌,红色的绸缎软塌塌的搭在招牌边上,门前檐角两盏红色绸灯在晚风里晃晃荡荡,高仓巍往上抬了抬目光,夜色里,那间高耸的阁楼已经亮起了灯,身着红衣的女人刚把窗户支开,仰头出神的眺望夜空,眼神里闪过一些似有似无的情绪。 颜不谢凝望夜空许久,刚回过神来,眼神往下落时,一花楼前人潮涌动,可刚刚那道注视着她的目光却隐没不见了,她侧头想了想,妩媚的笑了起来,颜不谢是一个出尘脱俗的美人,肤色白腻,眉眼细致,漆黑如墨的长发以桃木簪随意挽起,她不喜颜色,所以并不妆扮,唇以嫣红的胭脂轻点,不过分妖娆,也不过分素净,她并不能称人间绝色,她能使人迷醉恍然的,并不是容貌,而是她无可言喻的歌声,她的声音仿如初春融化冰雪的那一丝风,偶尔也似深夜皎洁如纱的月光,闻者无不深感沁入心脾,余音绕梁。 颜不谢坐到妆台前,拿起了木梳,取下木簪,长发如锦缎一般披下,她漫不经心的梳理着,突然对着镜子“噗嗤”一声笑出来,高仓巍倚着窗,手里托着她自斟自饮时余留的半杯酒,酒杯边沿印着她的唇红,她在镜子前看见高仓巍仰头一杯见底,下唇上沾了星点胭脂,她好笑的看着他,戏谑说道:“明明有门不走,非要爬窗,一年不见,怎么越发变得登徒浪子起来?” 高仓巍一闪身,快不可见的就贴到了她背后,满意的吸了两口她身上浅浅的絮兰花香,下颚顶住她的右肩,伸开手环抱住她,漫不经心的回答道:“你这一花楼打开门是做生意的,我又没有钱”。 颜不谢从镜子里看着他不正经的脸,抬手捉住他正往自己衣服里伸进去的不正经的手,认真的问:“我一花楼打开门做生意,你没有钱,这都和你爬窗子有什么关系?” 高仓巍见她不让,也只好停下动作认真的说:“你打开门做生意,从门进来是要给钱的,我没有钱,又想一亲美人方泽,我只能爬窗户”。 颜不谢失声笑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道理”。 高仓巍见她笑颜如花,心里暖意融融,便将她从妆台前横身抱起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将她柔软的身子搁在自己腿上,颜不谢把头搁在他的肩膀,听他跟自己说些游历四方的趣事,一时笑声不断,楼下大堂的歌声哄闹时不时传上来,都没有打断过两人的亲昵,高仓巍也不知说了多少趣事,颜不谢也不知笑了多久,二人不停的喝着酒,开怀的畅谈着,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风吹到身上凉意阵阵,高仓巍再次就着酒壶一饮而尽,一旁的颜不谢醉眼惺忪的笑闹着要抢,就这样扑进了他的怀里,高仓巍大笑两声丢掉了酒壶,再次横身抱起颜不谢,移步向那张软榻走去,走到榻边,他怀抱着颜不谢就一齐沉进了醉酒后的温柔乡。 软榻边的纱幔耷拉下来,将温柔乡朦朦胧胧的罩住,断断续续的声音像一阵青烟从纱幔里飘了出来。 这本该最缠绵悱恻的时刻,却突兀的传来叩门声,软榻上的声音静止,颜不谢撩起了纱幔,露出玉白的香肩和一截手臂,问道:“什么事?” “老板,有人找”。 门外传来的回答声是颜不谢的侍婢鸢青,颜不谢是个懒散的人,她虽然是一花楼的主人却并不喜欢纵情声色,更不喜欢操盘经营,所以她悉心培养了鸢青,名义上是她的侍婢,实际上是一花楼总管,掌管着大大小小的事物,颜不谢看中的,就是鸢青的沉稳实干,如不是鸢青力不能及的事情,必不会轻易的惊动颜不谢,鸢青来叩门,却只简单的说有人找,对此颜不谢十分疑惑。 “我已经休息了,无论是谁,叫他明天再来”。 颜不谢看了一眼身旁一脸不耐烦的高仓巍,思忖后道,随即看见高仓巍满意的点了点头。 门外的鸢青没有回答,却是好像轻声自言自语说着什么,颜不谢更疑惑了,于是再次开口问“鸢青,还有什么事?” “没事,老板,我下去了,你好好休息”。 听鸢青终于回答道,颜不谢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太多了。 高仓巍绷不住在一旁恨恨的低声说了句,“可恶”,他话音未落,一阵木头被大力劈断的声响就狠狠吓了软榻上的二人一跳,断作两截的门板砸到软榻前的地面上,与此同时,高仓巍穿着里衣就从纱幔后的软榻上跳了出来,他动作再快,里衣也只是慌忙穿上的,裸露出他紧实的胸膛,裤子更是可有可无松松垮垮的挂在腰间,他发着怒火的往门口望去,嘴里喝声道,“谁那么……” “不知好歹”四个字还没来得及吼出来,高仓巍就愣在了当场,门口一人冷森森的看着他,瞬间他感觉自己像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天灵盖,天地一阵混沌。 门口的人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初出长成的容貌俊俏青涩,像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一头长发和一身灰布衣衫被雨淋透,手中一柄长出她胳膊一截的利剑正压在叩门的鸢青颈边,她咬着嘴唇脸色苍白,盯着高仓巍的眼睛里怒火熊熊。 高仓巍冷汗直冒,慌忙的去系自己里衣的带子又伸手去抓自己的裤子,越忙越乱,灰衣少女恶狠狠的盯着他,看他手脚不听使唤一样把衣服穿好,冷哼了一声,收回手中的剑转身离去,她的身形也极快,眨眼便不见了,穿着马虎的高仓巍竟没有顾得上回头跟仍在软榻上发楞的颜不谢道个别,急匆匆的就跟着灰衣少女出了门,颜不谢锦被裹身,侧躺着露出洁白光滑的脊背,修长的腿缩回了被子里,软榻上还残存一丝旖旎的气息,但那人的温度却渐渐冷却了。 “鸢青”,颜不谢对着站在门外的侍婢招了招手,鸢青顺从的进了房,站到软榻边,脸上沉静如水,仿佛刚才被剑压在颈边的人并不是她,颜不谢低声问:“那女孩子什么时候来的?” “一刻钟前,她跟着宾客混进来的,不声不响的在角落里站了很久,后来有下人注意到她才来禀报奴婢,奴婢只不过到她身前想问问她的来意,她也不给奴婢说话的机会,直接拔剑押了奴婢上楼,让奴婢试探老板的房里……”鸢青顿了顿,然后接着说,“是否有人”。 颜不谢笑脸盈盈的说道:“不是让你试探我房里是否有人,而是让你试探,我房里的人是否是她要找的人吧”。 鸢青默认了,颜不谢带着些许赞许的接着说:“一年不见,焱雀长大了,心思也多了,只不过那股天生的蛮横性子还是一点也没有收敛”。 颜不谢挥手,鸢青向她微微一揖,退出房外,待她走后,颜不谢翻身准备入睡,这时窗户却发出轻轻的一声响,好像有什么擦过了窗框,颜不谢坐起身,皱起了眉头,她当然知道不会是高仓巍去而复返,高仓巍翻窗从来没有声响,就跟一阵风刮进房内一样,她悄无身息的从枕头下拔出了一把匕首,她并没有撩开垂在眼前的纱幔,挥手取下自己的一只耳环打在了妆台的镜子边上,镜子一斜,恰好完整的照映出窗户前的景象。 一身漆黑的人站在窗户前,静默的像一个影子,面上蒙着黑纱,身形消瘦,颜不谢看准方位,握着匕首的手伸出了纱幔,匕尖对准了那个人的心脏,只要那人有一丝动作,她便击出,即使不能一击得中,至少能缓上片刻,对于颜不谢来说,只要片刻就足够她拿下此人,她自信的笑了笑。 可接下来那人的动作却让颜不谢大吃一惊,他竟然背过身去,面对这窗外的瓢泼大雨,在颜不谢能看见的镜子里,他竟似慢慢在解开衣服,颜不谢紧张的握紧了匕首。 那人将身上的衣服脱下,露出了平展的后背,颜不谢一愣,只见那人将一瓶不知何物的液体反手淋在了自己背上,他平展的背部开始出现变化,一幅黑色的纹身慢慢显现了出来。 颜不谢的匕首掉在地上,纱幔里她的脸色煞白。 大雨滂沱,焱雀不避不闪的在大雨里疾走,琳琅长街因为下雨的缘故行人稀少,她愤恨的提着剑横冲直撞,心里一直在咒骂,高仓巍竟然回到辉城就跟自己装模作样的演戏,骗自己他染了风寒,害自己忙着四到处给他抓药,他好趁机逃之夭夭,出去花天酒地,她一天以来跑遍了辉城所有小巷里的酒楼,赌坊,直到她冒着雨站在了一花楼前,她才嗅到了那狐狸身上的气味,抱着一丝侥幸上去,果然不出所料,想到那狐狸衣冠不整的狼狈样,焱雀在大雨里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突然,她身侧的大雨中剑光一闪,她下意识的举剑格挡,大雨里兵器交错,发出铿锵的声音,剑锋所到之处溅起一片雨花,两人过招二十后,焱雀的招式突发狠厉起来,剑尖直刺要害,却每每刺到那人身前便其顺势化解,来 2. 帝王 《《大煌沧浪记》》全本免费阅读 [] 高仓巍这番带着焱雀回皇都,并非心血来潮,他们师徒二人本来在江枫山一带游历(实际上是游手好闲),过着一天锦衣玉食好多天风餐露宿的日子,高仓巍带着焱雀主要以为官府逮捕逃犯赚取赏金为生,也不知道近一两年官府的办事效率怎么突然大大的提升,好多地方的官府门前的公示榜上的通缉令才刚张贴,没等他师徒二人有所行动逃犯就已经被官府自行缉拿归案,官府的逮捕赏金拿不到,高仓巍还号称自己是大煌境内来历最高深的游侠,身份颇不简单,本着行侠仗义的原则不愿意做些廉价勾当(类似卖艺,不知道他的逻辑里,行侠仗义和卖艺有什么冲突,或者他根本就是懒),所以基本是焱雀明码要价的替别人当打手赚钱养他,找到焱雀的都是些小恩小怨,并不用过分伤人,也不至于闹出人命,最多的就是拳打脚踢,鲜少的拔剑出来吓唬人。 焱雀不知道回到皇都的目的是什么,当时他们是在江枫山北面的小县城里,饿着肚子找到了县衙门口的公示榜,果然没有什么抓捕逃犯的公告,焱雀忙着张贴自己的告示(就是□□,打到什么程度是何价码,预付一半定金,事成后结算,有意者城外破庙相见),高仓巍眯着眼睛对着一张公告细细的看了起来,那张公告只有两个字,速归,然后下面盖着一个印章,印章只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睿字,焱雀努力把告示贴的不过分显眼,高仓巍站在一旁开口对她说:“小鸟儿,我们走吧”。 说完就一甩袖子自顾自的往县城门口大踏步而去,焱雀忙不迭的抱着剑跟了上去,一路颠沛流离的到了辉城,焱雀的记忆里,辉城并不是宽敞的街道,层层叠叠的楼宇,川流的人群,而是漫天的大雪,寒冷的冬夜,高墙下的窄巷里一户破败的人家,风呼呼的从门窗上破破烂烂的缝往屋里钻,她裹着脏兮兮的棉被一动不动的趴在床上,老鼠在床下啃着朽烂的床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饿的慌,可总不能钻到床脚和老鼠一齐啃木头啊,娘亲走时给了她两个馒头告诉她最多不过一天就会有人来接她,然后扯下焱雀束发的白色丝带告诉叮嘱焱雀,无论来者是谁,只要拿出这个丝带焱雀就要跟他走。 焱雀点点头似懂非懂,她小小的脑袋里转不过这些弯,狼吞虎咽的把馒头吃完又喝了一口娘亲端来的热水就不省人事了,醒来时夜深人静,风声凛冽,她才意识到,娘亲说的是有人会来接她,难不成娘亲……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那时她九岁,高仓巍就是那个来接她的人,一身风雪,背着行囊推开屋门,二人对望的第一眼,他就给了焱雀毕生难忘的一个记忆,原本他背对风雪身材挺拔修长,背脊宽阔挡住了灌进来的寒风,衣袖翻飞,焱雀几乎看的有些痴迷,下一刻他就见鬼似的跳出门外,寒风不可遏制的涌进来刮得焱雀的脸生疼,浑身哆嗦,然后焱雀听见门外传来的声音:“小丫头,你自己快出来,那里面有老鼠”。 焱雀的脸都僵住了,还有心寻思,这个人怕老鼠啊。 看她没动静,门外的人又嚷了两句,话音模模糊糊的被风刮散了听不清,焱雀心里七上八下,如果来人是个坏人要害她,就被一窝老鼠吓得门都不敢进也说不过去啊,门外的人这时伸出了一只手,在焱雀迷惑的目光里,那修长的指节伸开,白色的丝带从像一束白色的烟雾从指间落出,飘扬进风里。 话说回头,高仓巍在前轻车熟路的走,焱雀提着剑背着包袱跟在他身后,很快出现在焱雀眼前的便是那堵记忆里灰白色的高墙,大风扯着高墙上的王旗烈烈作响,高仓巍仰头看见高悬的太阳将炽热的光晒在宫墙城楼的瓦顶,一个人影在一片金碧辉煌中负手而立。 元襄帝居高临下的俯望着宫墙下的二人,他的目光给了他熟悉的挚友一个久别的问候,便停留在了他所不熟悉的少女身上,眼神无比温柔,那少女茫然无措的抱着长剑,风毫无章法的吹乱她的头发,她愣愣望着宫墙出神,猛地一抬头,对上帝王的目光,他的眼神从高高的宫墙上倾泻下来,如三月春风般温和的绕着她的瞳孔打转,那个高高在上龙袍加身的帝王露出了一种她从未在高仓巍或其他任何人身上看见过的笑容,让她内心无来由的滚烫起来。 高仓巍果然如他所说的来头不小,一路走过重重宫门,看守的侍卫会恭敬谦卑的向他行礼,身旁路过的宫娥太监甚至会下跪向他请安,他就满不在乎的一路往前,好像在逛自己家的后院子,见到他的人都称呼他为高统领,焱雀带着满腔的疑惑不解只知道紧跟在他身后。 走了许久,高仓巍终于肯停下来了,停在一处深宫内殿的门口,那处殿堂有些陈旧了的大门上,悬着“长怀殿”的牌匾,高仓巍回身去扯焱雀手中的包袱,笑脸盈盈说:“我就送你到这,你自己进去吧”。 焱雀把包袱拽紧,急切的问:“老师,这是哪啊?” 高仓巍拽不动包袱,柔声说:“小鸟儿,听话,为师又不会害你,里面有个人想见你,你就进去跟他说说话,好不好?” 焱雀一愣,想起了那个宫墙上的人,想起了他的眼神和笑容,手不自觉的一松,高仓巍拿到包袱拔腿就走,焱雀在他背后喊道:“老师,一会我去哪里找你啊?” 高仓巍头也不回,走的飞快,手往后随意的一指:“我派人来接,你先跟他进去”。 焱雀顺着他的手指回望,换下了龙袍,衣着浅素的男人站在敞开的殿门口,脸上依然是那让她内心滚烫的笑容。 焱雀不自觉的手足无措,虽然老师吩咐她和眼前这个男人好好聊天,她自己的内心里也从第一眼就对眼前的男人毫无防备,可是那男人只是饱含深情的盯着自己却一言不发,还是让焱雀的心里满是慌乱 3. 同门 《《大煌沧浪记》》全本免费阅读 [] 焱雀从长怀殿中满怀心事的踱步而出,庭院的灰白石砖地面铺上了一整片斜下的夕阳余晖,她回转头去望了那窗内斟茶的剪影,想起临走时元襄帝含笑意的对自己道:“以后朕就是你的叔叔”,咬了咬嘴唇,走了出去。 长怀殿外,一位身着盔甲的少年静默的伫立在夕阳下殿门前的阴影里,一眼望去就是棱角分明脸庞,嘴唇薄薄的抿着,那鲜明的浓眉大眼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从殿门内跨出的焱雀。 焱雀的内心正千愁万绪,竟丁点没有注意到他注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径直的走着,在将要与那少年将士擦身而过时,少年低头突兀的横臂拦住了焱雀的去路。 “高统领派我来接你”,少年将士的声音低沉而浑厚,仿佛不似少年,但眉眼轮廓却真的不过十六、七。 焱雀转头看他,心想这个人真的十分不懂礼貌,就算是她迫于生计□□赚钱时,动手之前都要自报姓名,先礼后兵,焱雀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你告诉我他在哪,我自己过去”。 少年一愣,抬头惊讶的扫视着焱雀,他在宫里如花似玉的宫娥见了也不少,没有一个女孩子对着陌生的男子说话是这么直率而莽撞的,不带半点娇羞,甚至还有些男儿的鲁莽,焱雀见少年愣愣的表情,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说啊,愣着干什么?” 少年敛去自己的讶异,转而又重复了一遍,“高统领派我来接你,你跟着我走就是”。 焱雀狠狠的瞪了面前的少年一眼,想起老师似乎真的说过派人来接的话,她也只有冷冷的点了个头,随即跟上了转身离去的少年。 一路上两人皆无交流,不停的走过重重美轮美奂的宫宇楼阁,夕阳没入了渐暗的天色,宫娥们衣裙蹁跹的在回廊下点起了宫灯,晚风拂面,还捎带了些许美酒醇浓的香气,少年不经意的回头,焱雀正四下里好奇的张望着,宫灯的光映着她的瞳孔熠熠生辉。 接下来的路程,焱雀就没有什么好看的了,因为少年带的路越走越偏僻,开始远离悬满宫灯的亭台楼阁,昏暗夜色下,路旁的假山和竹影看起来格外的荒凉,晚风也再没有那股温润的气息,变得近乎冷冽起来,焱雀心中一紧,这个不曾自报姓名的少年不知究竟要把自己带到哪个地方,四处不见老师的影子,莫不是在皇宫也会遇见歹人,意图不轨吗? 焱雀的长剑进宫时被护卫收走了,身上没有可以防卫的兵器,心里就没有太多底气,和前方的少年不知不觉的拉长了距离,那少年看背影身形,也是个硬朗的练家子,正当她心里揣摩着如何应付时,少年停下了脚步,把正在思量对策的焱雀吓了一跳,竟然一闪身躲到了身旁的假山后,少年皱了皱眉头,“你干什么?” 焱雀从假山后伸出一个脑袋,少年正莫名其妙的望着她,她用防备的口吻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的老师在哪?” “老师?你是说高统领吗?”少年诧异的问,焱雀点了点头,少年脸上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随即回答,“就在前面,你跟我走就是了”。 焱雀冷笑了起来,这个少年竟不知老师与自己的关系,看来确实如自己所料,前方有诈,虽然不知道对方意欲何为,但这夜色渐浓,四下无人,总不会是什么好的意图,少年又要转身往前,焱雀深吸了一口气,从假山后闪出身来,提脚在假山石上猛的一蹬,身如离弦之箭飞出,少年突觉背后生风,竟也是极快的在焱雀即将近身前的一瞬高高跃起,一个翻滚落上假山顶,焱雀横手一扫,她手中持着半臂长的细竹竿堪堪掠过少年的小腿,少年怒火顿起,毫不客气和焱雀两人在假山间起起落落的动起手来,两个人都铆住了劲的缠斗,焱雀手中的竹竿似咬人的长蛇,时时刻刻都盯住少年身形间的疏漏,少年拳脚带风,毫不相让,虽没有让焱雀吃到苦头,却也没有让她讨到便宜。 缠斗了半柱香的时间,焱雀的身形有些迟钝了,她毕竟是女孩家,气息不如少年绵长,少年的眉目里露出了些许得意,焱雀恼火的硬提了一口气跃起,刚要落在假山上的脚一滑,一瞬间仿佛嗅到一股浓烈的倒霉的气味,整个人就很难看摔了下去,后脑勺在假山上狠狠的磕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时,她躺在假山旁的石子路上,脊背生疼,少年拔了剑抵住她的喉间,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焱雀狠狠的瞪了面前的人一眼,少年拿着剑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的僵持着。 假山后突然转出来一个人,手里挑着一盏宫灯,软底的布靴踩在那宫灯一摇一晃的影子后面,一张似笑非笑还带着三分醉意的脸看着眼前的一幕,正僵持的两个人齐齐转头看向他,他拖着讨人厌的腔调长长的“哟”了一声。 夜色浓浓,宫灯明明晃晃的照亮这个人的脸,持剑少年心虚的埋头收剑回鞘,垂首不安的立在一旁。 来人捂着嘴巴嘻嘻一笑,冲地上躺着的焱雀打趣道:“真难看呢,小鸟儿”。 高仓巍盯着眼前两位神色各异的少年男女,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盛夏娇艳绽放的花,合都合不拢。 少年从进门到桌边坐下都是一副埋首低眉顺目的样子,高仓巍知道他是装出来的,焱雀一脸冷若寒冬腊月的靠在门框上,但她越是生气,高仓巍越发觉得有趣,他给两人都倒上了茶水,然后起立到门边伸手去拉焱雀的袖子,“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荐一下”。 焱雀火冒三丈的甩开他的手,“谁要你引荐”。 高仓巍笑眯眯的又伸手去拉她,“小鸟儿,听话,过来坐”。 焱雀又想挣脱,但无奈甩不开高仓巍的手,被他顺势一带就摁在桌子另一边坐下了,正对上少年抬起来的眼睛,焱雀冲对方呲了呲牙,少年回了她一个冷眼,转过头不看她。 高仓巍抿着茶水,斜眼看向少年,慢条斯理道:“我让你去长怀殿接个人,怎么动起手来了?” 少年从桌下摸出一个东西横放在桌上,答道:“不是我先动的手”。 “嘭”的一声,焱雀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敲在了桌面上,把老檀木的桌子硬生生的敲出了一个杯底的印子,焱雀气不打一处来,“恶人先告状”。 “我说的是实话”,少年理直气壮的顶了回去,然后指了指桌上放着的细竹竿,“是你用这个先偷袭我的。” ”咳咳,你们两个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高仓巍不紧不慢的咳了两声,扫视了一遍两个少年男女,两人都不再说话,但是眼睛都气鼓鼓的瞪着对方,好像随时要卷起袖子再打一架,高仓巍接着问:“小鸟儿,人家好端端的带你来见我,你为何背后偷袭?” 焱雀不满的回答道:“他也不说他是谁,说要带我见你就叫我跟他走,结果越走越偏,傻子都该有所提防了,而且他并不知道你是我的老师,行为举止又相当可疑,皇宫我不熟,他要是意图不轨我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高仓巍点点头,“确实不得不防”。 少年一看情势不对,反驳道:“我出来前,高统领只说了让我去长怀殿接一个女孩,还特意嘱咐我你的身份特殊,不要多问多说,不用表明身份,只需要跟你说带你去见他你就明白了,你要是有疑心你怎么不问,还闷不吭声的跟着我走那么久,害我跟你白白打了一架”。 焱雀听他这样说,脸色一沉,想也没想就伸手夺过了高仓巍 4. 同袍 《《大煌沧浪记》》全本免费阅读 [] 柳珘垂头丧气的踏进禁军少锋营的营房,刚刚脱完衣服半个身子已经钻进被窝的叶砺见他进来,又爬起来凑到他跟前,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发现了柳珘湿漉漉的衣袖,好奇地问:“你干啥去了?” 柳珘没回话,走到床边坐下,两只脚互相擦蹭着把靴子脱了,叶砺赶忙捂住鼻子,翻了个白眼,问道:“哑巴啦,不会说话?” 柳珘回想着高仓巍那张狡猾多端的脸,还有焱雀趾高气扬的模样,越想越是气闷,忍不住抬脚把靴子狠狠地踢了出去,叶砺眼见着两只靴子飞快没入大门外的草丛里,仍旧没有把捂着鼻子的手放开,凑到柳珘身旁坐下,挨着他问:“高统领真的回来了?” 柳珘从鼻腔里闷闷的冒出一个“哼”字,随手翻开被子就想扑进去睡觉,哪知道他这个“哼”燃起了叶砺眼中的兴奋之火,叶砺也顾不得捂鼻子了,拽着柳珘就问:“真是高统领回来了啊,我还当徐方正他们几个诈我,统领怎么回事,说消失就消失,整整六年来音讯全无,这说回来就回来了,我……” 柳珘甩开叶砺的手,没好气的说:“他爱怎么就怎么,爱去哪就去哪,横竖也没有人治得了他,要你瞎操什么心”。 叶砺被他一丢手,整个人好一阵懵,缓了一会嗤鼻道:“也不知道是谁,高统领消失的时候吵着嚷着要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么些年来一直絮絮叨叨盼着统领回来,现在人回来了,又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摆一副臭脸”。 柳珘怒火中烧的,还想争辩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此时屋内的两个人都静了下来,屋外传来一阵规律的刷洗声,柳珘和叶砺都侧着耳朵听了一会,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又是苏一心?”,柳珘问 叶砺没回话,一副你明知故问的模样,柳珘跳起来就想往外跑,被叶砺一把拉住,柳珘去势凶猛如虎豹,叶砺险些没抓住他,此刻也觉着自己的扣住柳珘胳膊的手吃力生疼。 “你干嘛?” “范柏胜他们几个欺人太甚” 柳珘作势就要甩开叶砺往门外扑,叶砺索性用另一只手将柳珘的胳膊抱紧,嚷道:“算了吧你,范柏胜什么人,范家位高权重,他从小就嚣张跋扈,不可一世,欺负个苏一心算什么,你就不要去瞎掺和了,你上次揍了唐风,就挨了三十军棍,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皮痒痒的是吧?” 柳珘根本不想听他劝解,猛劲的甩胳膊,叶砺死死抱着不撒手,突然拔高了音调道:“你去,你去,你想害死苏一心你就去”。 柳珘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转头一脸愤懑的看着叶砺,问:“我是去救他,怎么成了害他”。 叶砺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咽了口唾沫道:“范柏胜是什么人,如果诚心要整治苏一心,他有千百种手段,何至于天天压迫苏一心替他和他的跟班洗衣刷靴,那是什么,那是下等的兵仆才干的事,范柏胜是在羞辱他,至于为什么,你难道还想不明白?” 柳珘愣了,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片刻之后犹犹豫豫的说:“是因为我上个月替苏一心出头?” 叶砺给了他一脑崩,说道:“好歹你还没有被自己给蠢死,上个月范柏胜不过是闲得无聊戏弄一下苏一心,你就强出头闹得整个少锋营鸡犬不宁,你以为你挨了那三十军棍就算了?范柏胜顾忌你是曙城柳氏子弟,不好找你下手,又咽不下这口气,才把火都发在苏一心身上,你这个时候还要去帮苏一心,你是不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逼?” 柳珘垂下头,一言不发的坐回了床边,叶砺倒了盏茶自己慢条斯理的喝着,接着说道:“你就不要再去招惹这些是非了,范柏胜最大的对头是徐方正,范家和徐家堂前幕后,上至当家大臣,下至仆从侍婢都不对付,你去当什么鸟屎炮灰,苏一心一个商贾子弟就更没有那个资格了,范柏胜看你不帮忙,再折腾他两天也就罢了,你再闹几回,都是你重创,他轻伤,可怜的是苏一心”。 叶砺的话音落下,一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踏进了屋内,屋内的烛光映亮了他一双翦水秋瞳,细眉微蹙,胸腔微微的上下起伏,清瘦的脸颊边挂着豆大的汗珠,叶砾默默地把自己手中茶一饮而尽,翻手拿了另一个茶杯斟满茶水却不饮,只摆在桌上,自顾自的起身去床上睡了。 柳珘看着眼前的人,回想起上个月副统领的寿宴席,吃饱喝足的他准备回营房歇息,路过校场边的亭子,正看见眼前这人被一伙同龄的小子强摁在地上,为首 5. 禁军 《《大煌沧浪记》》全本免费阅读 [] 入宫第二日的一大早,焱雀揉着惺忪的睡眼,跟在高仓巍身后,在宫楼长廊中七拐八拐的走了好一截路,直到迎面撞见一伙人才停下脚步,高仓巍满脸堆笑的抱拳作揖,说道:“叶统领,久违了”。 对面一伙人中,领头的是一个一身戎装的中年男子,此刻正斜着眼打量高仓巍,开口漠然道:“高统领,别来无恙”。 高仓巍点头颔首要走,才往前几步,就被中年男子挡住了去路,中年男子说:“高统领,几年不见,属下对您十分惦念,不知道高统领是否肯赏光,移步去属下堂内一叙”。 高仓巍一听他这么说整张脸立即就皱了起来,摇头道:“劳叶统领惦记,只不过我今日还有要事,改日再叙”。 中年男子面上有点挂不住,拽着高仓巍低声道:“姓高的,别给脸不要脸,你跑的了今天跑不了明天,迟早得给我一个交代”。 高仓巍苦笑着说:“一定,一定”。 那伙人越过高仓巍和焱雀扬长而去,被称作“叶统领”的中年男子回头打量了高仓巍身旁的焱雀一眼,露出狐疑的神色,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 焱雀嗤笑道:“你哪来的这么猖狂的下属,我瞧着你倒是畏他如虎啊”。 高仓巍见叶统领一行人走远了,才恢复了之前闲庭阔步的模样,慢悠悠的道:“你懂什么,这个人叫叶新塍,为人嘛倒是刚正不阿,但是呆薄刻板,难缠得很,在禁军我是正职他是副职,以前就对我处处掣肘,瞧我哪哪都不顺眼,又记恨我一言不发的消失六年,把整个禁军丢给他管,虽然略知道我是领了皇命,但免不了千方百计的要从我嘴里套出个子丑寅卯来,这个事我还要费点心”。 焱雀不以为然的说:“费什么心,既是皇命,就由不得他多问,编个故事糊弄过去就完了,你一个堂堂禁军统领整天正经事不做,就这些歪七倒八的上心得很”。 话音落,焱雀立刻就抱着脑袋跳到一边,按惯例高仓巍是要敲她脑袋的,不过捂着脑袋躲了一会,也没见高仓巍有什么动静,抬眼一看,高仓巍正一脸玩味的盯着自己,眼睛里狡诈的光一闪,焱雀脑子哄的一声就炸了。 又来了,又要算计我了 焱雀心怀忐忑的想着,脑子里不停的推算这个狡诈多变的老师又会出什么阴招来捉弄自己,她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跟在高仓巍身后,走过重重殿堂楼宇,深宫高墙,直到行至一处开阔的场地,顿时眼前一亮。 禁军校场上,数以千计的禁军将士正在辛勤操练着,一派磅礴的气势,仔细打量下来,每个将士都仿佛和焱雀年纪相仿,焱雀暗自琢磨着,这应该就是老师介绍柳珘时所说的禁军少锋营,只见一人高的点将台上,一个副将模样的人正挥动着令旗指挥操练,高仓巍负手而立,一脸欣慰的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景象,焱雀从小没见过这样场面,被那些震耳发聩的操练声震得目瞪口呆。 高仓巍点头赞许,说道:“壮哉我大煌朝铁骨铮铮少年将士”。 焱雀白了他一眼,心想就你这个吊儿郎当的德行,人家铁骨铮铮想来跟你也没有半点关系,说是刚才那个叶统领带的兵倒还合情合理,你就不能没事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高仓巍觉察到焱雀质疑的目光,知道焱雀肯定在心里编排自己,也不说什么,口里打了个尖利的呼哨,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上千人的校场在这声呼哨响起后顿时鸦雀无声,只听得见风声在人群的缝隙间穿行,挥着令旗的副官将手中令旗一转,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了高仓巍和焱雀所站的位置,焱雀顿时感觉到了无数如鹰隼般的锐利的目光刺向自己,不由得紧张得手心发汗。 “参见统领”。 上千人整齐划一的单膝跪下,抱拳向高仓巍行了军礼,焱雀惊得瞠目结舌,随着高仓巍不紧不慢的走向点将台,副将恭敬的将令旗双手奉上,高仓巍摆了摆手,正色道:“操练”。 军鼓擂动,副将接着将令旗在风中挥舞得猎猎作响。 操练结束,副将下令解散,刚才还威风凛凛如狼群一般的禁军少年们瞬间化作出圈的羊,一群一浪的涌到点将台前,人声沸腾,叫嚷的无非是“高统领,你可算回来了”,“高统领,别来无恙”之类的话,高仓巍负手而立,亲切的跟大家打着招呼,招呼着这个,招呼着那个,焱雀看着好像每个凑到他面前的人他都认得,记得人家的名字和身世,不是问人家母亲的身体如何,就是问人家貌美如花的姐姐嫁出去没有,寒暄起来就像邻家大叔一样,焱雀被冷落在一旁,眼瞧着他被人追捧,似有些不认识这个六年来朝夕相处的人。 这人,原来还真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啊! “诶” 一个人翻身上了点将台,走到焱雀面前,焱雀一瞧,原来是昨天给自己打洗澡水的同门,她轻蔑的笑了笑,转头看也不看他。 “女子不得入校场,你不懂规矩吗?”,柳珘面无表情的说。 焱雀双手环抱,懒得跟他废话,柳珘受了怠慢,怒从心头起,当着众人又不好发作,油煎火烧的立在原地。高仓巍听见了身边的动静,回首道:“柳珘你个浑小子,少去找焱雀麻烦,皇帝特许她跟着我,我去的地方她都去得”。 “皇帝特许?”,柳珘愣了,围着高仓巍的人群也安静下来,大家纷纷把目光投向这个青黄不接的小女子,焱雀被众人看得发怵,刚要甩身走人,高仓巍斜眼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笑眯眯的牵起焱雀的手,用不扬不抑的声音说:“来来来,给大家正式引荐一下,这是小女焱雀,与我失散多年,这些年来我跋涉千山,踏遍万水也只为寻她,天可怜见,终是将她寻回,焱雀,快向众位兄弟行个礼,焱雀?” 高仓巍回头看,焱雀一脸难以置信的被他牵着,柳珘嘴巴张得老大,再一扫视底下那群人,无不是一脸错愕与茫然,只有那个领着众多下属正踱步往校场内走来的叶统领没有惊讶之色,只面若寒霜的冲高仓巍招了招手。 高仓巍满意的笑了,撒开焱雀的手冲她也冲柳珘道:“你自己在这里逛逛啊,有事就找柳珘,柳珘你帮我看着点我的宝贝女儿,我去去就来。” 焱雀和柳珘在点将台上大眼瞪小眼,底下乌泱泱的一帮人走来走去,投在焱雀脸上的好奇目光就没有中断过,焱雀恼火的咬牙切齿,柳珘也不知道该怎么“看着点”这个刺猬一般的女孩,正茫然间,十米开外却响起一阵哄笑,于是聚在台前的人群呼啦一下散开又聚拢涌向那处哄笑的源头,柳珘目力极佳,只往那处看了一眼,脸上就起了复杂的变化,有愤懑有克制,他不自觉的向台下踱了两步,又返身看向焱雀,焱雀抱着手臂冲他翻了个白眼,道:“你要去就去,盯着我做什么,他让你看着点我,又不是让你看着我”。 柳珘冲下台,迅速在人群里穿梭,直抵那人声鼎沸处,范柏胜操着一柄操练用的木剑,正劈头盖脸的冲苏一心一顿劈斩,而苏一心手中也有木剑,笨手笨脚的格挡着,几下就体力不支,被范柏胜用剑压得跪倒在地。 范柏胜叫嚣道:“苏一心,你再横啊,连累我们受罚,还敢跟我动手,起来,我们再打过”。 唐风在旁张狂的哄笑道:“范哥,揍死他,看他还敢跟你犟”。 叶砺皱着眉站在人群中,柳珘闪到他身旁,没等柳珘开口问,叶砺就道:“今早操练你不在,苏一心倒霉分到和范柏胜一组,果不其然又拖了后腿,他们组被罚围跑校场十圈,第五圈的时候,范柏胜使绊子害苏一心摔倒,手和膝盖都磨破了,范柏胜还假惺惺要去扶他,苏一心气不过,推了范柏胜一把,范柏胜就挑衅他要比剑”。 柳珘惊讶道:“苏一心?气不过?” 叶砺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范柏胜手里的木剑劈在苏一心的肩胛骨,苏一心吃痛,身体又往地面沉了沉,柳珘想冲上去,叶砺一把拉住他,“你干嘛?这是比试又不是斗殴,你忘了统领定的规矩了?” 高仓巍任禁军统领时设计的规矩,凡斗殴者无论对错一率军棍三十,但若是双方自愿比试,只要不打死打残,胜负未分之前旁人不得干预,柳珘咬牙道:“这叫什么比试,只有他一个人挨打”。 叶砺叹气道:“那也是他技不如人,若是追究起来,范柏胜那边所有人都可以证明苏一心是自愿比试的,明白吗?自愿”。 柳,叶二人说话间,苏一心已经趴倒在地,范柏胜舞着手中的木剑还在绕着他打转,柳珘正欲出声阻止,却有一人推开他的肩膀走上前,范柏胜大笑声顿止,来人看也不看他,蹲下身冲苏一心道:“要不要雇我当打手?我收费很公道,你说打哪儿就打哪儿”。 人群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讶的张大嘴巴,被高仓巍称作宝贝女儿的女孩蹲在苏一心面前,没头没脑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柳珘率先回过神来,冲她道:“你干什么?” 焱雀头也不回的道:“做生意啊”。 柳珘气急败坏,“你现在冒出来做什么生意?” 焱雀回头瞥了他一眼,又道:“现在不做什么时候做?等他被打死吗?” 范柏胜也回过神来,语气森然的道:“野丫头,别以为你是统领的女儿我就不敢收拾你,滚开”。 焱雀还是看也不看他,只对苏一心道:“说话,要还是不要?” 苏一心有气无力的支起身子,竟然真的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递给焱雀,那是今早才发的饷银,焱雀接过,掂了掂,“打哪儿?” 苏一心摆了摆手,似乎在说随便,焱雀拾起他身旁掉落的木剑,起身正对着范柏胜,范柏胜冷笑道:“猖狂”,说罢竟然举剑向焱雀劈来。 木剑“喀嗒”的断裂成两截,范柏胜仰面栽倒在地,范柏胜被唐风扶起来时,捂着胸口吱哇乱叫,柳珘把苏一心扶起来,唐风叫嚣道:“苏一心,你这个奸诈小人,说好的比试,统领定的规矩,不准旁人干预,你竟然雇帮手”,他一嚷,与范柏胜为伍的一帮人作势要围拢来,柳珘跳出来挡在焱雀面前,面色阴沉的道:“谁跟你们说好的?”,焱雀却在他背后“噗呲”一声笑道:“你们统领定的什么规矩?他自己打不过都要喊我帮忙”。 禁军少年们闻言面面相觑,刚刚在点将台上地上,众目睽睽之下,竟没有人看清焱雀是怎么出手的,范柏胜倒下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脸的震惊,只有柳珘看清了她的招式,她抬剑架住范柏胜的劈斩时借力打力,震断了范柏胜手中的木剑,同时一个矮身仰倒,范柏胜直冲而来的身势被她带偏了重心,而她撤剑反手横斩在范柏胜胸口,又把范柏胜击倒在地,柳珘暗忖到,好一招风卷残云。 刚才指挥操练的副将跨挎刀走来,拨开人群,众少年在他的扫视下纷纷垂头,副将道:“姑娘,统领有请”。 焱雀把手中木剑扔给柳珘,拍了拍手,跟着副将就要往校场外走,路过苏一心身边时,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争点气,别叫人看不起”,苏一心身 6. 贵妃 《《大煌沧浪记》》全本免费阅读 [] 次日,高仓巍端详着焱雀眼眶底乌青的黑眼圈,叹了口气道:“死心眼,想不明白的事非要去想”。 焱雀没搭话,埋头喝粥,高仓巍百无聊赖的给焱雀和自己剥着鸡蛋,一个鸡蛋尚且剥到一半,就见皇帝身边的姜德公公从门外走了进来。 “高统领,陛下召见,请您速去崇治殿面圣” 高仓巍把鸡蛋往焱雀手中一塞,起身说道:“公公稍等,我换身衣服就来”。 高仓巍又叮嘱过焱雀,眼下焱雀对皇宫不熟,这里贵人多小人更多,他不在的时候不要随处走动,就在这院子里呆着,等他回来,焱雀乖巧的答应了,正巧她心里千思万绪,也无暇出去溜达,只要他回来的时候给自己带点前日里在皇帝陛下那里吃到的玉桂糕就行,两人一拍即合,高仓巍换了正装就随姜德远去了。 高仓巍走后没多久,一个小太监抖抖索索的出现在丈青院门口,小太监见到焱雀就道喜,说瑛贵妃召见焱雀姑娘,贵妃正陪着皇后娘娘在御花园赏花,让焱雀姑娘去蕊华阁拜见,焱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进宫不过几天光景,怎么冒出来个瑛贵妃遣人来请,焱雀思忖了片刻,怎么想都觉得恐怕有诈,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去,你请回吧”。 小太监满面的笑容僵在脸上,嘴巴张得拿高仓巍没剥完的那个鸡蛋塞进去都绰绰有余,他着实没想到有人竟胆大包天到一口便回绝了瑛贵妃的召见,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小姑娘,又想起瑛贵妃那张哪怕在皇后面前都盛气凌人的脸,小太监不禁打了个寒战。 蕊华阁是一处建在御花园莲花池中的亭台楼阁,夏日供后宫嫔妃赏玩消遣用,此刻深秋,莲花已朽,池水也不丰盈,秋风瑟瑟,一派苍凉景象。 蕊华阁二楼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整个阁楼伺候的奴婢齐刷刷的都跪了下去,垂着脑袋神色各异,一个体态丰盈,华冠贵服的女子嚷道:“乡野丫头,不识抬举,反了她了,本宫今天倒要看看,她是何等铜皮铁骨,敢跟本宫叫板,来人,给我绑了她来”。 一干宫婢奉命而去,没走到几步又被女子喊了回来,女子咬牙切齿的道:“你们去不顶用,听说那个丫头有些功夫傍身,给我到禁军去传话,请我范哥儿出马,就说有个野丫头冲撞了他姐姐,让绑了她来”。 范柏胜和柳珘大眼瞪小眼的在丈青院门前僵持着,各自身后都有一帮人,范柏胜身边站的是唐风,刘墉等,柳珘身边站着叶砺,徐方正等,平日里这些人就各自为伍,此刻更是争锋相对,范柏胜为了尽快绑人交差急得团团转,柳珘铁青着一张脸,说什么都不准他往前再踏一步。 “柳珘你滚开,里面的野丫头不识好歹冲撞了贵妃,我要拿她去问罪,你再阻拦我一并将你拿了去”。 “范柏胜,你省省吧,这里是高统领的居所,怎由得你放肆,想绑人就绑人,你是真不把高统领放在眼里了,各位兄弟睁大了眼睛瞧清楚,看看这没心没肺的白眼狼是什么模样” 柳珘这一边阵营叫骂的是徐方正,他才不怕范柏胜,这两人自小较劲,只要是能编排范柏胜,徐方正再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 “你给老子滚开”。范柏胜急了,推搡了徐方正一把,这一把仿佛点燃了导火索,两边的人即刻互相缠闹起来。 “都给我闭嘴”,柳珘火了,抬手架住了范柏胜劈向徐方正的一掌,声音响亮的道:“范柏胜,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什么贵妃,你要绑人,等高统领回来,只要高统领同意,我亲自绑了给你,现在统领不在,你们这些人……” 柳珘横眼扫视了对方阵营的所有人,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说,“休想踏进丈青院一步” “小小禁军,好大口气”,一个尖利的声音从众人背后传来,众人回头一看,贵妃的銮驾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了丈青院三丈外的空地上,瑛贵妃坐在銮驾上,从纱幔后透出傲慢的目光。 范柏胜如获大赦,急忙奔到銮驾前跪下,先是给贵妃行了大礼,然后再添油加醋的把自己接到贵妃指令后前往丈青院绑人,在丈青院外受阻的过程添油加醋的禀告了贵妃,瑛贵妃低低地“啐”了他一口,说道:“范家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这么小点事都办不好,待本宫收拾的这帮不识好歹的宵小,回头再扒你的皮”。 瑛贵妃在銮驾上斜斜的倚靠着,傲慢的问:“今天是本宫要拿人是问,谁阻本宫,就是犯上作乱,本宫随时可以要你们的命,现在给本宫让开路的,回头只需要罚一个月的俸禄,倘若还是有人胆大包天阻挡本宫的,本宫就以杖刑打到他让路为止”。 此话一出,柳珘身边所有人都散开了,只余下他一人还直挺挺的杵在丈青院门口,就连刚才叫嚣不休的徐方正此刻也不见了踪影,瑛贵妃冷笑了一声,说,“很好,来人,施刑”。 柳珘被摁倒在地,行刑的太监操着二指厚的木板沉重的打在他身上,柳珘死死的咬着牙,硬是挨着板子一声不吭,很快衣服上就 7. 诡辩 《《大煌沧浪记》》全本免费阅读 [] “陛下,臣妾绝没有仗势欺人,臣妾原是今日邀约皇后娘娘游赏御花园时,偶然听皇后娘娘提及高统领历经艰难寻得亲女,感叹命运捉弄,百转千回仍敌不过血浓于水,才起了心想见见高统领的千金焱雀姑娘,臣妾是遣人恭恭敬敬去请的,那曾想姑娘竟如此的不知礼数,不来拜见也没有给臣妾一个说法,臣妾是堂堂当朝贵妃,太子亲母,何曾受过如此怠慢,这才急火攻心派人去绑了她来,臣妾原也没想要如何处置姑娘,至多不过罚她抄写宫规而已,没想到臣妾派去的人被高统领手下的禁军拦在门外,好一番讥讽羞辱,臣妾想这还得了,这无异于冒犯皇家威严,臣妾赶到丈青院,更有口出狂言者妾听到有人来报,竟有狂徒言称尔等不识贵妃,只听命于高统领,臣妾不过对其小惩大诫,没料想遭到阻挠反抗,甚至,甚至拔刀想杀了臣妾,臣妾,臣妾求皇帝陛下明鉴”。 崇治殿内,元襄帝正襟危坐,面色凝重的看着跪在面前哭哭啼啼的瑛贵妃,还有瑛贵妃身后浑身是伤的柳珘,焱雀,范柏胜及禁军的一干人等,本就不算宽敞的崇治殿跪了乌泱泱的一片,瑛贵妃说的话,元襄帝也知道多半有假,皇帝如何不知自己的后妃什么品行,可是瑛贵妃先下手为强,把事发原因推给皇后的无心言谈,把所有的错处都撇到柳珘、焱雀身上,她自己是维护天家威严的正派角色,这样圆滑的狡辩之词,叫高高在上的皇帝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沉着脸不说话。 高仓巍双手拢在袖子里,一直在一旁静立着,突然发言道:“事发时微臣不在现场,听贵妃这么一说,倒真是微臣的人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贵妃请放心,待微臣询问一二,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微臣定有结论,到时微臣绝不偏私,一干以下犯上人等任凭贵妃处置。” 瑛贵妃想张口驳斥,抬眼见皇帝冷着一张不怒自威的脸,顿时把头又埋了下去,她虽刁蛮专横,也知道今日之事肯定不由她一个人说了算,高仓巍转身向焱雀问道:“焱雀,为父问你,你如实回答,贵妃今日是否有遣人来传你?” “有” “态度如何?” “毕恭毕敬” “你为何不去?” “女儿惶恐,女儿非宫廷女眷,又是乡野草莽出身,不识宫中规矩,得入宫廷不过是仰仗了父亲的荣光,陛下皇恩浩荡,特许女儿跟随父亲行事,女儿感恩戴德,亦害怕惹是生非,今日贵妃遣人来召,本是件无上荣耀的事,可女儿裁度后认为,陛下旨意父亲去得的地方女儿都可以去,反之,父亲去不得的地方,女儿当然也不可踏足,后宫乃宫中重地,女儿想着父亲身为臣子不可入内,于是女儿回拒了贵妃的盛意,想着贵妃深明大义,定能体谅女儿的苦处,没想到触怒了贵妃,实乃女儿之过,请陛下责罚”。 焱雀说完这番话,高仓巍默不作声的对她眨巴了几下眼睛,要不是贵妃还在场,他都想掏出手来鼓掌喝彩了,瑛贵妃听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一来倒成了她的不是了,张口就要辩驳,又听见高仓巍接着问:“贵妃说你意图行凶,已然亮了凶器,你可认?” “女儿冤枉,女儿虽愚钝,也知宫中不可私藏兵刃,女儿随身配剑已在入宫时就上交禁军保管,何来凶器行凶,怕场面混乱,贵妃一时惊惶看错了吧” 焱雀俯身叩首,高仓巍盯着贵妃,果不其然她没有动静,只是跪着的范柏胜不停抹着额上豆大的汗珠,高仓巍了然于胸的一笑,转身向柳珘道:“你呢?你冲撞贵妃,聚众斗殴又是拿的什么名头?” “统领您命我您不在时无论发生何事,都要护得焱雀周全,属下是统领带出来的兵,又是从军之人,统领的话就是军令,军令如山,何况属下深得统领信任,以亲女安危相托,属下当宁死不可违抗。” 柳珘的声音有些虚弱,言辞却依然铿锵有力,众人都瞧得见瑛贵妃将手指捏得骨节发白,高仓巍单膝跪下向皇帝行了大礼,说道:“确是臣有所重托,这个孩子实心眼,既承诺了便一定会兑现,请陛下莫要降罪于少不经事的孩子,一切究其缘由是臣之过失,臣实在爱女之心切切,多年骨肉分离,臣不可再让亲女受到一丁点伤害,柳珘冲撞贵妃,已然受了贵妃赐的刑罚,请陛下开恩,一切罪责由臣一己承担。” “好了,事情讲明白就好,高仓巍你说得对,一切皆因你而起,朕罚你亲手书写自省书,不足万字朕拿你试问,焱雀你虽不是宫廷女眷,但已然随父入宫,宫规定是要学的,朕罚你抄写宫规一百遍,随你父亲的自省书上交,柳珘你虽然已经挨了杖责,但是无视法纪冲撞贵妃,朕罚你伤好以后打扫禁军校场一月,不得假手他人,至于其他人自行回禁军依军法处置,此事已毕,再有犯上作乱者,严惩不怠。” 元襄帝宣布旨意后便拂袖大步流星的进了内堂,瑛贵妃想起身追去,又心生怯意,眼睁睁看着内堂的门闭紧,只得在宫婢的搀扶下离开,临走前没忘恶狠狠的剜了高仓巍,焱雀,柳珘三人一眼。 柳珘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松了口气,想招呼高统领回去,只看见高统领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正在原地得意洋洋的晃着脑袋,而焱雀面如死灰的跪着,殿内人都要走空了仍毫无反应。 夜已渐深,柳珘趴在床榻上,百无聊赖的翻着兵书,他从来都不喜欢看书,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困倦,他宁愿多花时间操练,也不想抱着书本在字里行间打盹,之所以今夜他自觉的拿着书,也只不过是背上的伤口太疼了,想用些法子入睡罢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苏一心端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他拎干了盆里的帕子要给柳珘擦脸,柳珘拧巴的不肯让他碰,苏一心拿着帕子站在床前,气氛极其尴尬。 过一了会,柳珘见苏一心没有再要给他擦脸的意思,就问:“小哑巴,听高统领说,今天我们在丈青院挨打的时候,是你去通知他来救我们的”。 苏一心把帕子放回盆里,点了点头,回想起今天下午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事发在刚散操时,一个贵妃身边的内监匆匆跑来校场找范柏胜,耳语了寥寥几句话后,范柏胜惊讶的说,“丈青院?” 他声音略大了些,引起了少许人的注意,其中包括正在收拾操练器械的柳珘和叶砺,范柏胜自知失言, 8. 调差 《《大煌沧浪记》》全本免费阅读 [] 焱雀看着案几左侧成卷的宫规,右侧铺开的纸笔和半干的墨,深深的叹了口气,她已经干坐了整整两个时辰,前半个时辰用来研磨,后一个半时辰抱着手臂发呆,高仓巍坐在她对面的另一张案几前,奋笔疾书,洋洋洒洒的写了几大篇,焱雀好奇的起身走到他背后,捡起他落在脚边的自省书,仔细的阅览起来。 半刻后,焱雀竖起了大拇指,佩服道:“天纵奇才,这自省书当真是言辞恳切,字里行间满是羞愧难当的情怀,洗心革面的决心” 高仓巍抬手,洋洋自得甩了甩酸涩的手腕,连带着甩了两滴墨水在焱雀脸颊上,焱雀恼怒的抬手一抹,两道黑色的墨迹就被划拉了出来,她冲高仓巍呲了呲牙,高仓巍撇了一眼她摊在桌上白白净净的纸,摇头道:“为父被罚上万字的自省书,你只是抄抄宫规,怎么这半日了你还只字未动,真的是朽木不可雕。” 焱雀正捧起水盆里的水洗脸,以绢帕拭干了脸上的水,说道:“小女子平生最恨纸墨笔砚,爹爹你跟皇帝求求情,不要叫我抄这无趣至极的宫规了,我愿意和柳珘一起去打扫校场一月”。 高仓巍放下笔,冲虚空抱拳,“君无戏言,你还是认命吧”。 焱雀还待说些什么,却听见有人轻轻叩门,其实门大开着,只是来人谨守礼数,并未直接踏进室内,只叩了门后端着一个盛放衣物的托盘毕恭毕敬在门框边垂首站着,焱雀站直了身子,打量着来人,来人是一个看着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年,身形消瘦,面目清秀,眉眼婉约,颊边晕着一抹绯红,唇若含朱丹,焱雀隐约觉得这人好似见过,猛地反应过来这就是那个被人打趴在地,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雇她帮手的小子,当时他灰头土脸,所以导致本该是过目难忘的相貌也仅仅只是给焱雀留下了粗略的印象,现在仔细看来竟仿佛是哪家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焱雀呆呆的看着,不禁手里捧着绢帕愣在原地。 高仓巍好笑的咳了一声,焱雀转醒,方觉得自己直愣愣的盯着别人有些无礼,忙挪开目光,高仓巍冲门口招招手,说道:“一心啊,进来吧”。 苏一心恭敬的把洗净的衣物放进衣柜里,高仓巍拢着手,笑眯眯的看着他细致的把衣物铺平掖好,突然开口说:“一心啊,本统领需要个照顾起居的人,我看你不错,性格沉稳,做事细心,焱雀初来也需要有人照料,我去跟叶统领说说,把你调到丈青院来当差,你愿意吗?” 苏一心关上衣柜门端着空了的托盘正准备离开,一听这话呆住了,不知所措,高仓巍转头看焱雀,问道:“小鸟儿,你看呢?” 焱雀脸一红,把头歪向一边,嘟囔道:“本人都没答应你呢,问我做什么。” 高仓巍起身走到苏一心身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一次问道:“你愿意吗?” 苏一心呆呆的点了点头,忽然觉得不够慎重,忙把托盘放在桌上,冲高仓巍作揖,这就算应允了统领的调差,高仓巍满意的点了点头,补充道:“明天就来当差,平日该怎么训练还怎么训练,其他的时候就在丈青院听候调遣”。 苏一心还是点点头,随即端了托盘要走,焱雀在他背后嘟囔了一句:“生的如此好看,怎么是个闷葫芦”,苏一心身形一僵,走了出去,背影似是有些落寞,高仓巍不满的看着焱雀,教训道:“你怎么如此无礼?” 焱雀不解的望着他,高仓巍重新坐了下来,不紧不慢的说道:“苏一心是个好孩子,你刚刚说他闷,是不是觉得我说了这么多,他都不搭话?你不知道个中缘由,出言莽撞我也不怪你,他不说话是因为他是个哑巴”。 焱雀“啊”的一声,高仓巍接着往下说:“他原名苏宁安,来头倒不小,大煌巨富苏氏的二公子,年幼的时候,苏氏二子出游,不料路遇绑匪,绑匪杀光了随行的仆从侍卫,两个孩子侥幸逃脱,却因年幼力乏最终被围困在一处破庙,没有人知道那夜在破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绑匪竟全被杀害,苏宁琛安然无恙,苏宁安却下落不明,对这件事我当时只有所耳闻,三年后我途径长风山,在我的挚友那里见到了这个可怜的孩子,挚友是方外人士,三年前苏宁安为他所救时身中剧毒,挚友费了不少气力才将他救活,但他嗓子却彻底毒哑了,挚友悉心教导养育他,感叹他劫后余生,给他起了个道名叫一心,苏一心始终心念母亲,挚友便托我带他回了皇都,苏氏是商贾大家,他口不能言注定无法继承家业,苏氏也不待见他,我喜他沉稳谨慎,也就收了他做徒弟,将他收入禁军才没多久,你娘亲就带着你找上门了,我白白的撂着他六年,我回来看他在禁军的日子也是不好过,心里对未能好好照料他十分愧疚”。 高仓巍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自行倒了杯茶小口咽着,斜眼瞥见炎雀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默默不语,于是揶揄道:“怎么,你有别的见解?” 焱雀邪邪一笑,举起茶杯道:“这事起因就有鬼,据你所说,苏氏家业昌盛,行事想来万分谨慎,苏氏二子当时皆是孩童,苏氏怎肯放心让这二子单独上路,绑匪又是怎么知道二子的行踪,又是如何知晓护送队伍的阵仗,如何做到一击即溃的?最可疑的是……” “绑匪要杀一孩童,何必用毒药。” 高仓巍眼里透出狡黠的光,两人相视一笑。 焱雀接着道:“我猜想,这是苏氏内部的争斗,豪门大家惯用的肮脏手段,这个事原本一开始就是冲着他去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事后将绑匪灭口,至于毒药,只要不是见血封喉,都有时间救治,应该是有心护他的人想保他一命”。 高仓巍发出一声感叹,“我近来听说苏一心和柳珘接连惹了范家,范柏胜一月以来都在找他两的不痛快,柳珘武艺较范柏胜那些乌合之众还是要高强些,再加上是曙城柳氏子弟,范柏胜奈何不了他,苏一心就不一样了,范柏胜要拿捏他,当真易如反掌”。 焱雀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要调他来丈青院当差”。 高仓巍恬不知耻的自夸道:“是啊是啊,我就是这种老好人,见不得别人欺凌弱小,没办法”。 焱雀嗤鼻 9. 刺客 《《大煌沧浪记》》全本免费阅读 [] 高仓巍大踏步跨进丈青院的时候,瞧见正堂一副肃杀的光景,眉头不觉得皱了起来。 柳珘,焱雀面对面的分别坐在正堂两侧的椅子上,二人脸上皆是一副沉寂之相,一动不动,苏一心侧立在柳珘身旁,眼光却一直瞄在焱雀身上,额头上满是焦急的汗珠,高仓巍走进正堂,左右打量了一下,疑惑的问:“这是在干什么?” 坐着的二人还是一动不动,连眼皮也不眨,只有苏一心见他回来,恭恭敬敬的一揖,递上了握在手里的一张纸条,高仓巍没有接过来,只略瞟了一眼,顿时哑然失笑。 纸条上写着,柳珘,焱雀二人正在比试静坐,谁先动谁输。 高仓巍不紧不慢的走到正堂的主位上坐下,苏一心给他奉上了茶和新鲜的瓜果,他翘着二郎腿开始吃吃喝喝,漫不经心的问:“谁的主意?” 他当然不是问坐着坚决不动的二人,而是问苏一心,苏一心眼神向焱雀一撇,高仓巍更乐了,“好好好,小鸟儿有进步啊,知道不以武力论英雄的道理了,静坐考究心性,我觉着小鸟儿能赢,苏一心你认为呢?” 苏一心看了柳珘一眼,眼神不怎么坚定,高仓巍咽下一口香瓜,说道:“看来你支持柳珘啊,那我们不妨也赌一把,输了的人刷七日的碗”。 苏一心诚惶诚恐的走到他身旁,掏出随身的小册子和炭笔想写点什么,高仓巍一摆手,说道:“诶,不用有负担,我输了我照样去刷碗,不过我觉得我稳赢,其实我碗刷得不错,可惜你们应该没有那个福气见识到了”。 话说到此,果然有人就坐不住了,柳珘的眼珠不易察觉的往高仓巍那里移了移,高仓巍捞起一粒香瓜籽打在他眼皮上,柳珘“嗷”的一声跳起来,只看见焱雀的嘴角得意的上扬,起身甩了甩僵硬的脖颈和四肢。 柳珘张嘴想嚷,高仓巍拍了拍手,说道:“你不用不服气,你自己眼珠子沉不住气乱动被我看见了我才弹你的,我可不是为了不刷碗偷袭”。 柳珘愤慨的转身要走,被焱雀一个踱步拦住,焱雀道:“愿赌服输”。 柳珘咬着牙,冲焱雀板着腰硬挺挺的一鞠躬,焱雀笑道:“好说好说”。 柳珘要走,被高仓巍慢条斯理的喝住,高仓巍道:“柳珘你坐下来,即刻就要开饭了,吃完饭我有事找你”。 四人别别扭扭的吃完晚饭,苏一心很坦然的去刷碗,炎雀蹲在池塘边撩拨那些肥得几乎在水里静止不动的鲤鱼,柳珘则被高仓巍拉进房里,两个人暗声暗语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焱雀好几次使劲支楞着耳朵依然没有听出什么来。 一个时辰后,柳珘沉着脸拉开房门要走,房间内的高仓巍放下茶杯,用叮嘱的语气道:“切记,不可出任何差错”。 柳珘头也不回的道:“知道了”,然后看见蹲在池塘边撩着鲤鱼模样有些蠢的焱雀,从鼻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大跨步的就走了。 焱雀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狭隘,打也打不过,比试也输,还有什么脸面牛鼻子哄哄的,焱雀没好气的走进高仓巍房里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碗茶,说道:“你们刚刚说什么了?” 高仓巍高深莫测的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炎雀冷笑道:“怕是派了人家什么见不得人的差事吧。” 高仓巍保持着脸上的高深莫测,嘴硬道:“不可泄露。” 三日后的傍晚,元襄帝邀高仓巍下棋,并令请焱雀陪席,焱雀本来满口拒绝,她不好琴棋书画,如果是皇帝要和高仓巍比试武艺,她还能欣然前往,下棋这种事,她自觉还是饶了她好了,不过高仓巍只一句话就让她彻底转了念,规规矩矩的跟在了高仓巍身后,走在去往长怀殿的路上。 元襄帝落下一子,好奇的低声问:“你不是说她嫌闷,恐怕刀架着脖子也不肯来,这又是怎么让她来的?” 高仓巍撇了一眼正在逗金丝雀给自己找乐子的焱雀,同样低声答道:“我跟她说,长怀殿的点心随便吃,还有几个长得很俊俏的侍卫。” 元襄帝拿着棋子的手一顿,苦笑着摇了摇脑袋,“女孩子”,随即吩咐多上几样精致的点心和解腻的香茶来,焱雀满怀感激的冲元襄帝一笑,获得君王满怀宠溺的回望了一眼。 月悬夜空,元襄帝和高仓巍的棋局已有四胜三负,焱雀已经开始抱着撑圆的肚子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盹,静谧的大殿外传来的风声混合着殿内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响声,本是平安无事的一夜,突然焱雀的眼睛猛地睁开,一跃而起奔到殿门口,拉 10. 山庄 《《大煌沧浪记》》全本免费阅读 [] 焱雀悠悠转醒时,阳光透过窗棂铺洒在她身上,映出了窗框上雕花的影子,她盖着一层烟青色的锦缎薄被,躺在床上眨巴着眼睛,努力回想昨夜是怎么睡着的,唇齿间依稀残留着糕点甜香的气息,昏昏欲睡的视线里有两个身影面对面坐着,一言不发的执子下棋,白玉棋子落在棋盘上清脆作响,然后…… 她从床上跃起,一边麻利的穿着衣服,一边脸色迅速的阴沉下来,等穿戴整齐完毕,面孔像覆着一层腊月寒霜,拉开门的力道极其刚猛,把正蹲着在池塘边喂鱼的苏一心吓得好险没摔进水里。 丈青院的正堂内,高仓巍笑眯眯的冲皇帝身边的掌事太监姜德拱手,姜德作揖还礼,高仓巍从琳琅满目的珍宝中挑出一块碧绿的翡翠,顺势塞进姜德的袖中,煞有其事的拍了拍姜德的手背,姜德有些受宠若惊,手笼回袖中,不动声色的把翡翠捏紧,焱雀冲进正堂时,姜德正自向高仓巍告辞,焱雀见是皇帝身边的公公,怒气冲冲的眉眼瞬间转换成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迈进门槛的脚步也缓慢了许多,姜德见她进来,忙不迭的冲她作揖行礼,连连道喜,几番推崇后才言罢离去。 焱雀的脸随着姜德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而复又阴沉下来,高仓巍把苏一心喊进正堂,嘱咐他把皇帝赏赐的宝物登记造册,存入库房,焱雀默不作声的看着他在一堆金银玉器中指手画脚,苏一心领了他的命令仔细清点并妥善存放完宝物后,便去后院厨房张罗午饭,高仓巍这才皮笑肉不笑的坐到焱雀身边,焱雀森冷的看着他,高仓巍揉了揉自己的面皮,笑着说:“这是个局”。 焱雀不轻不重的冷哼了一声,高仓巍接着道:“你别看现在皇都表面一片祥和,实际暗潮汹涌,近一年来,皇帝遭遇了不下数十次来自武林中人的刺杀,起初只是不痛不痒,刺客往往自绝,但是最近的一场刺杀就在我们入都前几日,刺客蒙混入宫,直杀到崇治殿,皇帝身边的十二卫折损了两人才将其生擒,十二卫均是大煌境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大煌开国以来世代护卫君王,从未有过一场刺杀中折损两人的惨况,昨晚皇帝与我演的一场戏,假借赏赐你护驾有功,实则是为了放出刺客刺杀不成被生擒的消息,就是为了等幕后的大鱼沉不住气,自己上钩”。 焱雀的脸色缓和了些,不冷不淡的道:“昨晚那个刺客是柳珘?” 高仓巍点头,焱雀叹道:“他昨夜带了兵刃却不敢用,徒手我果然打不过他”。 高仓巍哈哈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硬打是打不过的,可以取巧,他脑子没你灵光,你们各有所长,倒也不必气馁,你若是有所提高了,大可再找他挑战,堂堂正正的赢他一次”。 焱雀问道:“你们确定消息放出去了,暗藏的大鱼会来救?” 高仓巍抿着嘴饮茶,答道:“不救也必然会来杀人灭口,这个人使的是萧山派的淩水刺,内力也是萧山派起码宗主以上的级别,他被生擒,大鱼一定不放心,十几年了,武林与朝廷互不干涉,我怀疑背后有逆賊在勾结武林高手与朝廷抗衡,图谋不轨”。 焱雀问:“我们需要做什么?” 高仓巍答:“做我们在旷野山林中做的最多的一件事,等”。 茫茫大海深处,有一座孤岛,岛一侧是一处断崖,有一座宏伟的大宅毗邻断崖而建,便是那江湖中盛传“求仁得仁”的余恨山庄,江湖中人若有心愿而凭己之力无法实现的,可以远赴深海,求见余恨山庄的主人,倾尽所有换取心愿达成,此刻虽已夜深,山庄仍灯火通明,最为喧闹的便是高耸的莺歌燕舞楼,而山庄寂静处有一间屋子,正中央点着一盏残灯,微弱的光线投射在屋内自梁上垂下的殷红纱帐上,沁出血的颜色,一个人坐在重重纱帐中间,长发从背后披散至脚踝,一双苍白的手拨弄着残灯的灯芯,灯火明明灭灭的晃动中,一双眼睛缓缓合上。 “夫人”,屋外有人轻唤,纱帐中的人把灯芯掐灭,屋里深陷入黑暗,幽幽的叹息声自屋中像一阵雾气一样飘向屋外。 “夫人,张磐失手被擒,已经被押入天牢拷问过一次了,没有供出什么”。 屋中一片死寂,半晌后传出虚弱无力的一个指令,“杀”。 屋外的人展开捏在手里的一张纸片,纸片中间是一个猩红的血字,那个字映在他瞳孔中,隐隐约约描出“杀”字的笔画,他沉默着并指一挑,纸片边缘燃起青绿色的火焰,瞬间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