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二被我驯狼为狗了》 1. 多子村 [] 傅窈被困在这古怪的村子一个多月了。 虽然村长一家待她很好,村民们看起来也都热情淳朴。 但她真的不是村长的侄女翠花啊! 该死的系统让她穿过来,偏又给她扔进这荒无人烟的边境村庄。 她上哪去寻男二的踪迹。 一个月前她穿进了《诛魔》这本小说中。书中的世界不止有人,有妖,更有邪魔的存在。 既有妖也必然有捉妖师,其中最有名的两大捉妖世家便是神都沈家和峤南季家。 而诛邪的则是避世不出的仙家。 小说主线则很简单。 讲述的是仙家弟子楚云渺与沈家少主沈澈安在除妖路上暗生情愫,最后终成眷属的故事。 不过,和大多数小说一样,《诛魔》同样安排了个苦恋女主的男配——峤南季家现任家主季无月。 原著中形容季无月相貌出挑,面若好女,行事却恣肆无常,捉摸不定。 是个乖戾的美貌酷哥。 酷哥不通情窍,对寻常莺莺燕燕们不假辞色,甚至一度辣手摧花。 这样一个狠辣的人,却被自己的婚约对象,也就是女主的温柔所打动,甘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高岭之花低头的戏码,精彩吧。 傅窈却忍不住咬牙,因为她也算是一朵被季无月辣手摧掉的“花”。 依据系统提供的信息,她这具身体的原主虽是季无月的养妹,却被其恨之入骨。 无他。 一切皆由原身体内的魇息引起。 魇息为邪魔之气,只会出现在大魔身上。少见的,也有一些走邪路子的捉妖师会豢养含魇息的人傀。 总归不是好东西。 多年前原身遭魇息噬体。 季夫人为救养女而丧命,年幼的季无月也受魇侵蚀,不得不随师上山修行,才能保住性命。 这一修,就是七年。 七年后老家主意外身亡,季无月下山接任家主之位。 对于家中的邪魔妹妹,他自是万分憎恶。 本是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她却大闹男二和女主的定亲仪式。 终落得个被男二重伤逃亡的下场。 自幼身怀魇息不为俗世所容,伤病交加,又被魇息蛊惑之下,原身便选择自戕了结了性命。 再后来傅窈就穿来了。 系统告知她因世界不稳定导致角色提前死亡,这才安排她继续角色的任务——盗走季无月的近身法宝日月泉,再被其一剑穿心而亡。 “你是说,原身的死法不对?” “对,原身是邪魔啊。”系统解释,“对邪魔最有吸引力的就是日月泉了。所以在正确的世界线中,她应该偷得日月泉,再被季无月一剑穿心。” “怎么样都是死,所以我穿的是个炮灰?” 系统悻悻然,“听过蝴蝶效应没,炮灰偏离了剧情也会导致世界线严重崩坏的。” 行吧,为了回家,她干。 但现在她自身难保,上哪去找做任务。 傅窈刚穿来时是被村子里的农人发现的。 村子名叫多子村,坐落在青州边境的山脚下,鲜少与外界往来,民风淳朴。 村民们见她衣着和容貌都不似乡野出身,不住探听她的身世和落在河岸的缘由。 可她确实没有一点原主的记忆,支吾了许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直到村长赶来,看见傅窈的一霎泪眼婆娑,“我的好翠花,你受苦了啊。” 村长说原主是他的小侄女,父母双亡无路可去才来投奔的村长,约莫是山路难行失足落到了瀑布下,这才被冲到了河岸。 他一面饱含热泪地诉说着,一面拉着她往家去,道是早就为她置办了间干净屋子,就等着她住进来了。 他的说辞万无一失,可怪就怪在,村长的家人对她这个侄女的出现显然是惊大于喜。 那日跟村长回家第一个见到的人便是一妇人。 妇人小腹微隆像是已有身孕,听到村长归家的脚步声笑吟吟地唤了声公爹,却在见到傅窈后白了脸。 女人的丈夫名叫大壮,更是对傅窈避如蛇蝎,唯独对她态度还算平常的,是村长的婆娘,沉默寡言的老妪。 傅窈心存怀疑,但这一家人却对她不差。 即便名义上她是寄人篱下的亲戚,却也没让她做任何活计,于是傅窈只能用闲逛打发时间。 村长家门外有一口井,她时常站在井边打量自己。 原主生的美,明眸皓齿。 却似是身子骨不太好,细腻的皮肤不显红润,而是蒙着一层病态的苍白。身上裹着一袭素雪绢裙,脱俗而羸弱。本是了无生气的模样,双髻的两根红绸带又为她添了些许生机,再细看些,那被红绸翻嵌在发中的却是两枚发旧的铜钱。 ……头上戴铜钱,总觉得有些诡异,哪个人家会这般打扮姑娘。 “因为这本就不是普通的世界啊。”一道有些顽皮的少年音响起。 傅窈心下一惊,这声音竟是来自她的识海。 声音的主人像是打了个哈欠,恹恹地告诉她穿书的事实。 少年音慢条斯理地科普完世界观和原著人物关系后,再次开口。 “所以,宿主的任务就是盗走男二的日月珠,再被他一剑穿心,这样你才能回到你的世界。” “等等——”傅窈扶额,这所谓的《诛邪》她根本没看过啊。 照系统的说法,这个世界遍地邪魔,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危险系数这么高的剧本。 “系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原著剧情!” “……”少年音沉默良久,干巴巴道:“主脑损坏,大部分数据库都丢失了,所以宿主加油吧!我觉得你可以的。” 那我要你什么用,她在心中咬牙切齿道。 “有用的,我还是有用的!”系统不服气地辩驳完,又缓缓卖了个关子,“宿主不觉得,这村子有些古怪吗?” 古怪?当然怪了。 分明名字叫多子村,可这些天她在村子里逛的时候一个孩童都没看到。 不仅如此,她还隐隐觉得,这里的村民对她,有些过分热情了。 起初那群人同她亲切地打招呼,她只当是民风淳朴。 可渐渐的她咂摸出了村民们眼神中的另一层意味,那种神情,像是在看掉入狼群的猎物。 “这村子里有妖气。”系统出声。 “那我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傅窈听了抿唇,面无表情道:“既然这个村子这么危险,身为炮灰我是不是该跑路,你说的男二又在哪他怎么可能会来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完不成任务我要是撞死自己也能回家的吧。” 傅窈眼前就是棵柳树,说着就要作势一头撞死在树上。 谁知却扑了个空。 这柳树也怪哉,两人合抱的粗壮树干,若不是有草堆掩着,谁能知道它竟是空心的。 系统有些慌张,忙道:“你别急呀,我能感觉到,男二就在附近了。” “可村长他们马上就要害我了。” 荒野间,白裙少女急喘着气,脚下却不停,顾不得什么任务不任务,傅窈自觉保命最为紧要。 说起来今日傅窈总觉得老妪似乎在偷偷摸摸地做些什么,极有可能还与自己有关,不然怎会频频盯着她。 终于等旁人都不在屋,傅窈悄悄去了老妪时常进出的屋子—— 屋内竟是一套完整的嫁衣,颜色鲜红。 傅窈疑惑,抬眼却见老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傅窈心里咯噔一下,正要说些什么时屋外传来村长归家的声音,那一贯沉默的老妇人便连忙走到她身前,只说了两个字—— “快跑。” 山 2. 多子村 [] …… 多子村村头。 村民们齐刷刷举着火把,火光照得傅窈脸颊发热。 “快把我们翠花姑娘交出来!” 人群这样喊道。 虽是冲男女主去的,但村民们的目光却落到傅窈身上。 平日里的友善淳朴此时尽数不见,眸光暴戾凶狠,仿佛要给傅窈剜出一块肉来来。 一旁的楚云渺似有觉察。 侧过身子挡住了那些不善的视线。 傅窈心生感激,在心里咂摸着不愧是女主。 即便疑虑她是邪魔,却仍不经意表露良善,怪不得男二那朵高岭之花能对她动心。 她又悄悄跟沈澈安使眼色。 方才下山时她已同男女主通过气,让他们千万别说出她逃跑一事。 沈澈安果真和原主有段交情。 一听她被村长冒认成亲戚困在家中,当即表明要助她脱困。 “诸位乡亲,我们是县里请的捉妖师,恰巧在路上看到这位姑娘正被怅鬼引诱,莫非就是你们要寻的翠花姑娘?” 这说辞无可指摘,村民们也知这附近确有怅鬼,又得知二人是为除妖而来,态度一瞬间转变,村长也领头连连赔罪,忙将二人安顿在自家客房,又让妇人领傅窈回屋。 “好闺女,怎就遇上了怅鬼,多亏了仙长相助,回来就好。” “且慢。”然而沈澈安却叫住了人。 “实不相瞒,你们口中的翠花姑娘正是舍妹,先前承蒙诸位多有照顾了。”妹妹之称自是托辞,沈澈安眼光鼻鼻观心。 方才还满脸感激的村长霎时沉默,眼见他僵住笑,目光在傅窈和沈澈安之间游移不定,终是点头应下。 倘若能把妖物除了,那留着她也再无用处,还平白添一双碗筷吃饭。 …… 等沈澈安一行人安顿下来已是丑时了,多子村回归夜的漆黑。 村长家内,烛火被噗的吹灭。 他们一家战战兢兢三个月,终于等到捉妖师来,踏实睡个好觉了。 “妙娘宽心,除妖的仙长来了,我们不会有事的。”西厢房内,大壮拉着妇人的手劝慰。 名唤妙娘的妇人似是喜极而泣。 好一会儿,才被男人拥着睡去。 然而变故往往发生在最不设防之时。 才不过一刻钟,一道来自女人的尖锐叫声再次打破了宁静。 “救命,有妖怪啊——” 傅窈刚躺下没多久,就被叫声惊醒。 声源在隔壁,是那怀孕妇人的住处。 她害怕得没敢动,等听到楚云渺沈澈安的脚步声传来,才敢跟在他们身后上前查看。 发髻散乱的妇人,正瘫坐在地上掩面哭泣,显然惊吓过了度。 一家人见沈澈安来了,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哀声道:“求求仙师救救我们一家吧,那妖物定是要来下手了。” 妇人哭得可怜,傅窈上前将人扶到床边坐下,小心问道:“夫人,你看见它了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除了那只怅鬼外,傅窈没见过这世界的妖。 妇人脸色倏地惨白,颤声道:“它,它摸了我的肚子。像是人的手,但又……像老人的皮肤。” 傅窈看向沈澈安,后者正眉头紧锁。 “对了,它一定会留下这个。”她哆嗦着掀开枕头,枕下赫然放着一把长命锁。 锁身木制,其上花纹精美繁复。 “你说一定,是那妖物从前来过吗?”傅窈问。 妇人看向村长,村长叹了口气,将多子村遭妖物迫害的多年一一道来。 从前的多子村确如其名般人丁兴旺。 但从十年前开始,村子里就鲜少有婴孩出生。 凡是有身孕的妇人,腹中子不出三个月必定会落胎,而在落胎的前一晚,女子的枕下都会出现一把寓意孩童福寿绵长的长命锁。 第一把长命锁出现时,人们当是上天赐给未出世孩子的福泽,第二天那孩子胎死腹中,村人们也只唏嘘那户人家没护好女人。 可第二把、第三把长命锁现身…… 数不胜数的女人落胎,甚至丧命,大家便都说多子村是被妖邪诅咒了。 一户户人家搬离村子。 然而不论他们走到哪,这个诅咒仍如烙印一般,如影随形。 那暗处的妖邪,一面祝祷他们的子嗣长命百岁,一面将其扼杀在腹中不得往生。 “仙师,明日那妖物定会再来害我孙儿的性命,你们是县里好不容易请来的捉妖师,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多子村地处青州边界。 人烟稀少又不起眼,鲜少有能人异士经过。 如今一下来了两个捉妖师,他们自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沈澈安和楚云渺对视一眼,将人扶起,道:“放心老伯,明晚我们就守在这,抓那邪物个现行。” 得了保证,李老汉一家才稍稍安心下来。 傅窈绕到楚云渺身后,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云姐姐,我明晚能不能和你住一间。” 她住的地方距离妇人的屋子就一墙之隔,她实在害怕。 当有危险时,如果不能远离主角团就尽量贴近主角团,这是炮灰守则。 楚云渺颔首,表示同意。 * 第二晚如期降临。 沈澈安和楚云渺的法子很简单。 让村长一家如常就寝,在妇人的房内布下困住妖物的阵法,待那妖物出现触动阵法,楚云渺就去救走妇人,沈澈安则从外包抄一举将其诛杀。 沈澈安不忘叮嘱妇人的丈夫,“大壮兄,今夜你不能和令夫人睡一间房,云渺到时自会将她救走,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危险。” 大壮知道自己在那只会给他们添麻烦,却仍放心不下。 “放心,云渺的屋子设了阵法,妖物进不来。” 说罢他又转头对傅窈说:“妹妹,你和夫人一起就在云渺房内待着,千万别出来。” 为了向村里人坐实二人确系兄妹,沈澈安第一次在人前这样唤她,此刻面上有些不自在的羞郝。 傅窈乖乖点头,虽然心中忐忑,但这是对她来说最安全的地方了。 …… 夜已深了,傅窈却不敢睡,不住地拉着楚云渺说话。 第一次见面时楚云渺看起来并不认得她,看来原身也没见过女主。 书中写楚云渺是仙家弟子,傅窈好奇什么是仙家。 楚云渺正要回答,却听得耳畔传来轰鸣声。 是沈澈安的阵法被触发了。 楚云渺立刻起身,走之前叮嘱傅窈好好待着准备接应妇人。 那妖竟没有实体。 肉眼看去只是一团雾,雾气被囚在法阵内不断挣扎。 楚云渺飞身前去带走妇人,妖物便像被激怒了,雾气如有形体般陡然扩散。 颜色也由浅变深,逐渐如同浓墨一般黑,法阵隐隐有裂开的迹象。 “云渺,先带她走。” 沈澈安念决支撑着阵法,为楚云渺争取时间。 傅窈在房内紧张踱着步,直至楚云渺抱回来个妇人。 “她受了惊吓,你好好安抚她。” 傅窈拍着她的背软声劝慰,“别怕,已经安全了。我们的门外布了法阵,云姐姐她们一定会捉拿住那妖的。” 沈澈安这会也不敢说能拿下它了。 倘若这妖有实体,无论如何奇形怪状他都有把握制住它,难办的就是它只是一团雾气。 无论沈澈安使出什么招数,都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不是说它有一双状如老者的手吗,怎么没见他幻化。”楚云渺朝空中扔出符纸,抑或挥剑斩去,都如同打在了空气上一般,妖物半点没见受伤。 然而那怪物已然失去了耐心, 3. 多子村 [] 天边泛起鱼肚白,村子渐渐被曙光笼罩,一片宁静祥和。 然而村长家一处,却是剑拔弩张。 玄衣身影咄咄逼人。 被逼问的对象,正是苍白羸弱的白裙少女。 “谁许你出现在这的?”少年眸色沉沉。 见季无月面色不善。 沈澈安将人拉到身后,将傅窈遮了个严严实实。 “不知舍妹哪里招惹到了季家。” 经楚云渺提醒,他才知晓这人正是如今的季家家主。 传闻季无月行事狠辣无常,若是傅窈被盯上了,怕是难以脱身。 更何况傅窈身上的魇息…… 难保他不会生出别的念头。 “舍妹?荒谬。” 季无月嗤笑着侧眼睨他,后者也一副不知所畏的神情。 二人僵持之际,傅窈从沈澈安身后站出来。 “我来解释吧。” 季无月抱着手臂眉眼微抬,眸底讥色不减。 “我失忆了。”傅窈淡淡道,双唇毫无血色。 她眼观鼻鼻观心,“所以你们要是和我有什么仇怨等我找回记忆再说。……若是实在气不过,我也会尽力弥补。” “弥补?拿什么弥补。” 季无月捏起少女的下巴,仔仔细细注视着她的神情。 倏地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中聚起恶意。 乖戾极了。 “拿你的命吗?”他道。 傅窈吃痛。 少年身形本就比她高大许多,现下又极具压迫感地逼问她。 都怪你系统,干嘛要让我穿书。 她心中无端生出怨怼,从来到这个世界后被村民骗,被怅鬼跟着,被妖怪吓唬,现在还要被任务对象威胁。 她又不是原主,凭什么这么对她。 傅窈眼眶发酸,心一横道:“你说要我的命就要我的命吗,我又不欠你的。” 约莫是一时激动,少女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来,双颊泛红,眼眶也红。 季无月微微征住,他的指尖落了滴温热的泪。 哭了吗。 完了完了完了——她在说什么啊! 和男二的破冰之旅,出师未捷。 傅窈试图弥补,“……那个,你要是想要我的命,也不是不可以。” 季无月眉心微挑,示意她接着说。 “可不可以等我找回记忆再说,你想啊,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你就是杀了我也没什么报仇的快意。只有等我记起来我都干过什么坏事,你才算报仇了啊,我,我也算死得其所。” 后者似是被说动了,饶有兴趣地眯起眸子。 “好,等你找到记忆,我就杀了你。” 傅窈松了口气。 找什么记忆?原身她早死了。 而现在她有大把的时间完成任务。 “有我在,你休想动傅姑娘分毫。”沈澈安厉声,他方才才从云渺那知晓,此人便是季无月。 虽不知二人之间有何恩怨,但傅姑娘心地纯善,绝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季无月掀了掀眼皮,显然并不把沈澈安放在眼里。 “多谢各位仙长救了小老儿一家。”村长适时出现,开口道谢。 “别急,还没结束。”季无月淡淡道:“昨晚并非妖物本体,纵使被绞杀了也不过是让本体受点伤,想要除妖,需得找出它的本体。” 村长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傅窈看那妇人又要哭了,安慰道:“别怕,这次我们又多了个人,峤南季家听过没,他就是季家最厉害的捉妖师,一定不会有事的。”毕竟他是作者亲妈认证的强。 季无月抱着胳膊倚窗而立,一脸不置可否。 楚云渺开口道:“季公子,是师父让你来的吗?” 面对楚云渺时,季无月又挂上了温柔面具,“不错,摇光君掐出你此行有难,特地托我来寻人。” “那季公子,可否和云渺同行,一同将这恶意妖除了。”楚云渺试图拉他入伙。 他当然会同意,他巴不得跟你靠近呢! 傅窈暗自腹诽,目光游移在两人之间,连带着面上也有几分揶揄。 “自然可以。”季无月答。 说罢拿起桌上的长剑转身就往外走,路过傅窈时却顿了顿。 季无月侧目看她,雀蓝的尾羽轻晃,丢下句没头没脑的—— “注意控制表情。” * 傅窈走在路上,观察着前面的人微微晃动的耳坠,有一搭没一搭地猜测着其上的尾羽是孔雀羽还是雉鸡羽。 清晨的空气格外沁人心脾,雾气中裹挟着淡淡的花香。 不知是哪户人家的苗圃里种了几簇芍药,正开得艳丽。 一行人身披晨露,从村头查到村尾,虽然没有妖物的踪迹,却也不是毫无所获。 譬如多子村这些年来并非没有孩童出生。 方才他们便撞上一垂髫男童,上那户人家再三逼问才知,这男童是十余名妇人的落胎乃至丧命换来的。 其他家底富余的村人见了纷纷效仿,既然娶一个婆娘会落胎,那就娶十个八个,落胎不能生育了便休弃,寄希望于下一个女人的肚子能逃过诅咒,倘若不能,便周而复始,直至生出孩子。 换句话说,他们是在赌,但筹码却是女人的命。 季无月昨夜就已探听过傅窈出现在这的经过,如今问出这一环,傅窈为何会被强留在这不言自明。 “看吧,我又不是自己想出现在这的。”傅窈回应的是今晨他的质问。 季无月却没应她,抿着的唇崩成了一条直线。 又不理人了。 傅窈耸肩,心道真是怪脾气。 “可是怀胎十月,难不成那妖物也有放走人的一天。”楚云渺声音清冷。 “当然不是。”季无月解释,“这孩子能活,也许是那些时日妖物受了伤不便下手,更有可能的是,它只能在胎儿成型前下手。” 也就是妇人怀胎三月之前,而这户人家赌赢了恰巧逃脱了而已。 有了一个成功的例子,村里的人就会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断娶妻希望逃脱诅咒。 说话间,一行人已走到村尾,柳树绿茵茵的,随风摆动着枝叶。 “到了。”季无月淡淡道。 “楚姑娘,沈少侠,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棵柳树长得太好了。” 又高又油亮,说不上的奇怪。 “若我没记错,那把长命锁正是柳木制成。” 季无月细细察看了一番,神色渐凝。 沈澈安楚云渺想上前被他眼神制止,接着他向傅窈招了招手,“傅窈,你过来。” 傅窈心头一紧,总归她是不想和季无月走太近的。 万一他出尔反尔,突然就想杀了她呢。 她硬着头皮挪到他身边,这才看到这棵柳树的树干不知何时隐隐变成暗红色。 傅窈抬眼,季无月正幽幽地看着自己,心下一慌。 见傅窈神情紧张,季无月倏地轻笑,骨节修长的指间不知何时变出来两朵粉芍,馥郁缭人。 “ 4. 多子村(四) [] 少女的脖颈纤细而脆弱,仿佛随时能被折断一般。 傅窈蹙起眉,季无月掐住她喉咙的力道并不重,却让她不适。 “你……你在楚云渺面前答应过,现在不杀我的。” “嗯,那又如何。”他眼都没眨。 她不忿大骂道:“言而无信非君子。你做这种出尔反尔的事,你让楚云渺怎么看你,还想讨她的欢心?信不信她回去就给你踹了!” 季无月被这一连串骂得有些怔,“我为何要讨她的欢心。” 他不自觉松了手劲,被傅窈抓住机会掰开了手。 “嘶——”虎口处骤然传来刺痛,才知手心冷不丁被少女掰着狠狠咬了一口。 “傅窈,松口。” “……你是属狗的吗!” 少女泄愤般咬住不松,饶是季无月这会也有些吃痛。他今日可这是大开眼界,从前那个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的名义上的妹妹,竟会这般胡搅蛮缠。 傅窈终于舍得松口,看着季无月气恼的神情,她觉得愉悦极了。 这个男二从出场就爱神叨叨地威胁她,他也有气急败坏的时候。 “堂堂季家家主,竟然不守信诺,还对一个小女子下黑手。”方才提到楚云渺就让她挣脱了,傅窈自认为找到了他的七寸,软硬兼施道:“这次我就不跟楚姑娘告状了,你以后不能这样了。” 少女翘起嘴角,像是打了胜仗。 季无月气极反笑,“傅窈,失个忆给你脑子烧坏了吧。” 虽然他对楚云渺的态度确实是因为这份仙家婚约,但还远没到需要他去阿谀谄媚的程度吧。 季无月语竭,不愿再同她争论,索性快步走在前面,潋滟的桃花眸低垂。 …… 也不知走了多久,周围仍是雾气缭绕。 少年走在前头,行走间发尾划出一道利落的弧度,他的步伐极快,偏又不走直线,一会儿往东,一会往西,不知是靠什么认的路。 黑色的长靴偶尔踩到白骨上,地面便传出啪嗒啪嗒的响动。 “可不可以慢点,我跟不上。” 她喘着气,这身子太虚弱了,以后还怎么跟主角团四处犯险。 季无月还算有点良知,听了傅窈的呼唤,果然放缓了步伐。 “季无月,这路上这么多骨头,柳妖不会是要吃了我们吧。”她又道。 “娘亲不吃人。”稚童的声音。 谁?! “呀,被发现了。”迷雾中,似是有个小娃娃撞了撞傅窈的腿,转瞬即逝。 “都怪小花。” “可是她说娘亲吃人。” “就是,娘亲从来不吃人的。” 声音,全是孩子的声音。 雾气中的东西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傅窈已是心惊胆颤。 季无月也稍稍顿住,却不见驻足,仍是兀自前行。 “别走——”傅窈仓皇追上前,一把攥住了少年手心,引得季无月侧目,只觉被她咬的那处虎口仍在隐隐作麻。 少女的皮肤很凉,此刻和他手贴着手,凉意便丝丝屡屡钻进他的掌心。 “别丢下我。”她紧拉着他不放,水色的杏眸布满惊惧,似是畏极。 “有这么害怕?”季无月眉心微拢,眼底划过困惑之色。 他还记得自己刚回季家那段时日,父亲过世不久,府中人心未定,竟有不怕死的鬼怪企图溜进后山的禁地。 傅窈便是不巧,撞上了只血面獠牙的青鬼。 她从未学过驱邪除妖的本事,一个人被厉鬼堵住应是惊惧不已。 季无月未及时从暗处现身,便是想看她是如何被那厉鬼吓得涕泪四流。 谁知她不仅半点不见胆怯,还仅用一张她不会用的符纸,用威逼利诱的招式竟唬退了青鬼。 目睹全程的他甚觉无趣,他还以为能在傅窈脸上看到除了木着一张脸外,不一样的表情呢。 如今——季无月和傅窈对上视线,少女便抓他抓得更紧了。 仿佛挨着他才有安全感。 呵。 桃花眼微微上挑,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如今几个躲在暗处的小小怨灵都能让她怕成这样,那接下来一定精彩极了。 见少年侧眸睨她却不作声,傅窈会意般认错态度良好道:“我错了我不该咬你,等出去了我一定帮你好好研究怎么抱得美人归。” 孺子不可教也。 季无月眼皮跳动,正要发作,却被四面八方的怪笑声打断。 “嘻嘻嘻。” “她被吓到了呢。” “咯咯,真有意思。” 聒噪。 季无月本就不好的心情在此刻不耐到了极点,他用仅剩的一只手在空中划地飞快,一串串金色咒文符号铺展开来。金光直指雾气,雾气被咒文打得四下逃逸,其后的声音却更大了。 “太凶了。” “太凶了。” “呜哇哇哇——” “呜——要告诉娘亲。” 傅窈戳了戳季无月手心,“他们好像被你惹哭了。” “快走。”季无月最是听不得孩童的哭闹,此刻更是有如恶犬追赶一般,拽起傅窈就走。 循着怀中罗盘的方向,两人很快走至雾气消弭之处。 终于出来了。 傅窈微微喘气,她揉了揉手腕,方才一路上被季无月攥得生疼。 季无月没错过她的小动作,掀了掀眼皮,讥讽的话在唇舌间几番游走,又收了回去。 缓过来后,傅窈打量着四下。 四周空旷无垠,既无房屋也无草木。 季无月低头看了眼罗盘,罗盘上指针不住震颤,游移不定。 “此地是妖气与鬼气最浓之处。” 仿佛印证了他的话,他话音刚落,二人眼前便现出一座恢弘道观来。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远处两道熟悉的身影。 “楚姑娘,沈少侠——”傅窈同他们挥手,看样子他们也刚从迷雾中走出。 四人聚首 5. 多子村(五) [] 不是柳妖,还能有谁? “这些婴孩不是柳妖杀的,还能是它救下的不成。”沈澈安针锋相对。 季无月抬了抬眼,“未必不是。” 沈澈安噎住,似是不愿再争执。 “是娘亲救的我们哦。” 童音再次开口道:“娘亲在我们很痛很痛的时候救了我们哦。” 这些婴孩竟是被妖救下的?可他们已是怨灵了啊。 “为什么唤她娘亲呀?”傅窈问道。 小孩子们嘟嘟囔囔起来。 “娘亲就是娘亲呀。” “小花很痛,是娘亲让小花不痛。” 傅窈竖起耳朵听,突然发现这些怨灵的共同点—— 她们都是女童。 * “有妖来了。”季无月陡然出声。 在背后搞鬼的恶妖终于要现身,傅窈听了有些慌张,忙问那妖在哪,很厉害吗,有几分把握收服。 见少女神色紧张,季无月眸中乖张一闪而过,恶意道:“在你身后。” 谁信啊,她又不傻。 你的表情都写了骗人两个字了。 傅窈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 少年笑意却渐深,桃花眸潋滟,傅窈顿了顿,蓦地从他眼中看到一道绿色的人影,此刻正静静站在她身后。 “啊——” 她几乎是身体比脑子快地跳到了季无月身后,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臂,却发现这人身体轻颤,强忍着什么一般。她转身看他,才看到季无月在低笑,眼底带着难以忽视的戏谑之色。 “混蛋!” 傅窈像个炸毛的猫,也顾不得什么妖不妖的,只剩下被捉弄后的恼意。 “是你不信我的。” 傅窈冷哼一声,正要辩驳却感到一道视线正紧紧粘在她身上。 是那藏在她身后不出声的恶趣味的妖。 “让贵客受惊了。” 说话的是个绿衫女子,眉眼温婉,却过分苍白,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死气。 “娘亲,娘亲来了。” “娘亲来了。” 灵体们又闹开了。 “你就是她们口中的娘亲。”傅窈问道,“贵客,谁是贵客,我们中有人认识你吗。” “没人认识我。”绿衫女子微微一笑,望着少女的眼睛说道:“我却认得你。” 她?是在说原身吗。 傅窈不解,在心中寻求系统解答,仍是毫无反应,似乎自从她进入这片域,就和系统失去了联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傅窈见楚云渺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忙摆手,“不不不,你可别瞎认,我不是妖怪。”楚云渺本就因魇息怀疑她是邪魔,这会又来个妖怪说认得她。 柳妖失笑,“我没说贵客是妖,只是认出恩人的女儿。” ……系统只说原身是季家的养女,可没说还有亲生父母的剧情啊。 傅窈转过头想问季无月知不知道关于她亲生父母的事,却见他一脸若有所思。 柳妖垂眸,向众人问道:“诸位可知这遍地的骸骨从何而来。” 没等他们回答,她又讽然笑道:“多子多子,这些都是多子村戕害女婴的报应。” 三十年前,多子村确如其名般人丁兴旺,瓜瓞绵绵。 菜田间有孩童嬉闹,山坡上有牧童吹笛。 但并非所有的新生灵都能活到嬉闹扑蝶的年龄,十之八九的女婴,在出生时就被宣布了死刑。 因为生女需乳,不易连子。 因为溺现生之女,方能得未来之子。 多子村的女儿,大都是刚逢生,就又要被推入死的深渊。 溺死的女婴太多,概是怕污染了水源,他们便将没了气息的婴骸丢到树洞里,任其腐烂消解,再丢置下一个婴骸。 但这些无辜的生灵怎会没有怨呢,冲天的怨力经年累月逐渐形成怨灵。 “……我也想要娘亲。” “……活着是什么感觉,” “……我想抓蝴蝶玩。” “为何是我?” “为何是我们!” 因为怨憎,她们的魂魄时刻都要忍受灼烧的痛苦,日日夜夜。初开灵智的柳木于心不忍,为使她们减轻苦痛,便以损耗自身的草木灵气为代价滋养着怨灵。 “以自身哺怨灵,所以她们才唤你娘亲。” 柳妖点点头。 但这个法子对她自身损耗极大,不是长久之计。 直到某一日,她遇到了个白衣女子。 她以自身精血为媒,濯清了怨戾,引这些灵体往生。 柳妖平静诉说完,众人沉默不语,当日村长只说村子有个逃不脱的诅咒,却没说还有这样一段不堪的旧俗。 “所以村子里多年鲜有孩子出世,便是你在报复。”楚云渺沉思。 “不错。”柳妖温和的面上浮现戾色,“多子多子,他们残害了数以千计的性命,我偏要他们无子断子。” 傅窈义愤填膺,这一村子人从前戕害女婴,现在又拿女人的命去换孩子,生不出孩子也实在是罪有应得。 “那你找我是做什么?”她还没忘柳妖的目的。 柳妖回过神,哀声道:“当年恩人渡化了怨灵,可溺女之风却不改,一年年的,此地鬼气也愈加浓郁,我的草木灵气已快耗尽了。若是我死了,这些孩子们还要日夜受着煎熬苦楚。” 她向傅窈乞求:“我想求你救救她们。那晚我便感知到你和恩公血脉相连的气息,你是恩公的女儿,你的血一定也可以救她们。” 傅窈有些为难,可柳妖苦苦哀求的眼神却让她心生恻隐,该怎么告诉她,她一个邪魔的血和这种具有净化能力的“仙法”毫不相干。 她瞥了季无月一眼,索性摘下了发髻上用来压制魇息的花,浓郁的魇息倏地以傅窈为中心向整个观内弥漫开。 沈澈安见了急切道:“傅姑娘,快戴上它,你的魇息会让妖变得狂躁。” 不止是妖,满屋子的怨灵有隐隐癫狂之势。 傅窈看着柳妖吃惊的双眼,“你看到了吗,我是邪魔,我只有给其他人带来灾难的满身魇息,是不会什么净化之法的。”她看上去有些失落,全然没觉察到绿衫女子变得幽邃的瞳孔。 绿衫女子朝她袭来时,傅窈还是懵的。 “你若是不肯,我便自己动手了。”柳妖森然道。 傅窈向季无月求助,少年就站在她身旁,却抱着手臂冷眼看那柳妖扑过来。 但想象中的痛楚并没有到来,在她刚一碰到傅窈时,金光乍现竟逼退了她。 傅窈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和她上次遇到怅鬼的情形一模一样,都是一被妖怪触碰到身体,便会金光大作弹飞妖怪。 自体防御系统,这是系统给的金手指吧。 虽然任务坑,但有金手指在,系统还算有点良心。 傅窈一脸愉悦,太好了,以后什么妖魔鬼怪尽管冲她来,认怂算她输。 只要防御值点满,她就约等于无敌。 “你又在乱 6. 幽幽青山(一) [] “宿主你怎么了!”久违的少年音响起,满是焦急。 终于听到系统的回应,傅窈顿时安心不少。 她控诉道,“我刚刚差一点就能拿到日月泉了,但不知季无月做了什么手脚,还没碰到它我就心口疼。” 以至现下她还疼得动弹不得。 沈澈安忙上前搀扶住少女,诘问道:“你明知傅姑娘体含魇息,最是碰不得这等驱邪法宝,却刻意由着她接近,阁下的心思实在太过狠毒。” “呵。”对上少女苍白的面孔,季无月眸光闪烁,乖张道:“因为有趣啊。” 什么意思,日月泉她碰不得吗,那她要怎么完成偷宝的任务。 系统也明白发生了什么,悻悻道:“日月泉分阴阳两泉,阳泉能诛尽天下妖邪,阴泉则对妖怪们得道大有裨益。若是宿主接近它时感到痛苦,那季无月手里的应当是阳泉。” 傅窈深吸一口气,突然觉得本就艰难任务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害的她方才受钻心之痛。 少年音讪然,“主脑还没修理好,所以我只能断断续续地出现,还没来得及提醒宿主。” 傅窈失语。 “傅姑娘,此人心思歹毒,往后你切莫与他走得过近。”沈澈安一面安抚她,一面苦口婆心让她远离季无月,后者掀了掀眼,不以为然。 废话,你以为我想和这狗脾气的男二在一块吗,若是没有任务她跑都来不及。 跟别说现在的任务更难了。 傅窈心中长叹一声,思肘着若是阳泉她碰不得,那便先从妖邪都爱的阴泉入手。 但就季无月目前对她的态度,要拿阴泉还需徐徐图之,至少在得手前,自己都得打碎牙往肚里吞。 想明白这一环节,傅窈扯开一抹苍白的笑,盈满水色的杏眸此刻楚楚可怜,不计前嫌道:“不怪季公子,都怪我自己不知分寸。” 怪我不知分寸,信了你的鬼话。 少年纳罕的目光投来,又淡淡应道,“嗯,原谅你了。” 真,不,要,脸。 傅窈握拳。 面上的假笑险些挂不住之时,季无月走到了少女跟前。 “做什么?”沈澈安如临大敌。 “若是不想让她一会就灰飞烟灭,就把嘴闭上。”他手中捏着先前从傅窈发髻上取下的铜钱,复又重新别在了少女发间。 傅窈觉得体内的某些浊气正在被一股纯正温和的力量缓缓压制,带着暖意,很是舒适。 “用日月泉蕴养过的器物,最是遏制邪魔之气。”他道。 他使了些法子,能保证法器的灵气既伤不到傅窈,又能止住魇息。 步骤虽繁琐,但这事他做惯了。 自他下山归家,无意间发现了这个法子能驱魇后,月月都会为傅窈重新更换铜钱。 只因铜物的效果有限,一个月便能耗尽其中灵气。 魇息渐渐淡去,柳妖才如梦初醒。 反应过来自己险些伤到恩人之女,满腹愧疚地同傅窈道歉。 后又听到季无月说有办法,她重燃希冀,问道:“你当真能救她们?” 季无月扫了她一眼,见她身上鬼气与怨气浓重,摇摇头,“我能救她们,但你定然活不了。” “我的法器能祓除邪祟,净化怨灵。但你非怨灵,身上却浸透了怨灵的气息。”他定定道,“结果便只能是她们往生,你入死门。” 柳妖没有一丝犹豫,点点头,“这对我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得了许可,季无月摊开手掌心,那粒半圆的珠子便自行漂浮到半空,发出暖黄的光。 少年双指并拢,以指尖为引,将某种神秘的符文注入珠子内。 紧接着,日月泉光芒大作,清正醇厚的气息散发至观内每一个角落。 和铜钱带来的温和舒适的之感不同,现在才是日月泉真正的威力。 傅窈捂着心脏,这气息太过强劲,她的心口又隐痛起来。 怪不得他提前给她戴上铜钱,若非如此,只怕她就随着那些怨灵一起消失了。 不消片刻,整个道观的婴儿骸骨与怨灵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柳妖的身体渐渐透明,温婉的面容因忍痛而微微狰狞。 她是妖,日月泉的每一丝气息都是对她的凌迟。 “多谢。” 她的“孩子们”都挣脱禁锢往生去了,她对傅窈他们抱以感激的笑意。 霎那间,天旋地转。 众人又回到了那棵柳树旁。 原先还苍翠的柳枝已成衰败的枯叶。 随着柳妖的消散,这棵树也死去了。 柳妖死了,多子村的诅咒也随之消亡。 但若他们溺女婴的恶习不改,终究还会再次自食恶果。 楚云渺和沈澈安商量了片刻,决计前往镇上交付任务。 再将详情告知官府,由官府来对村子加以约束。 “季公子,等此事了结,我就回山了。”楚云渺看向季无月,“此番多谢相助。” 仙家弟子本就隐世不出,此次除妖只为师父曾欠那安阳县知县一个人情,派她来了结这笔人情债罢了。只是在半路上,巧遇了同样出任务的沈澈安,两人本就是旧识,索性结伴而行。 现下师父应当在安阳县等她一同回去。 傅窈默不作声地听着,女主回去了,那季无月八成也是回季家,她只要跟着他不怕没机会。 “不必言谢。” 少年眉眼温柔,“上次定亲没能见到摇光君,此番恰好和她商议婚期事宜,你看如何?” “也好。”楚云渺神色淡淡,仿佛这桩婚事不是她的一般。 “傅姑娘……”沈澈安望向她,隐隐带着期待,“之后你要跟我走吗,我可以陪你一起找回记忆。” “她的命还在我手上,怎可任由你带走?”季无月嗤道。 傅窈讪笑,“呵呵对啊,我是个有原则的人,既然答应了等想起一切后就和他作个了结,就言出必行。” 沈澈安欲言又止,“也罢,还是先回镇子再说。” * 青山幽幽。 郁郁草木间,少男少女的身影时隐时现。 傅窈踢踏着枯枝,满目愁绪。 日月泉岂是她轻易能接近的。 要说日月泉为何物,系统道那是件让妖物惧怕又渴求的宝物。 日月泉分阴阳。 阳的部分能诛尽天下妖邪,阴的部分则能为妖怪们修行所用。 百年前,无数妖怪为此法宝争得头破血流,也在人界掀起腥风血雨。 后两大世家联手才将此事平息,日月泉便交由峤南季家保管至今。 “唉。” 听得少女叹气,沈澈安关心道:“傅姑娘何故叹息?” 少年面如冠玉,看过来时眼里盈满了水泽,温柔缱绻。 她自然不能说原因,打岔道:“为何不见你跟在楚姑娘身边。” 没看见姓季的在和楚云渺谈笑风生吗。 人家都在准备婚期了,你却在这蹉跎时间。 然而这话听到沈澈安耳中却是另一层意思。 他微微怔愣,是他讨人嫌了吗。 嫌他挤走季无月,又厚脸皮地凑到她身旁 7. 幽幽青山(二) [] 这一餐有肉有野果,几人席地生起火来。 火上烤了兔肉,肉质肥美,焦黄的表皮不消一会就滋滋冒油。 傅窈握着穿了烤兔的树枝,不时转动几番,又或是窥少年一眼。 她有意同季无月示好,指望从他口中套出些消息。 季无月似有察觉,却罕见的没开口讥人。 “傅姑娘,我的这串蘑菇烤好了,你尝尝看?” “季公子,要不要尝尝我烤的兔子?”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止住。 见傅窈殷切转向季无月,沈澈安半举的手顿住,随即不动声色收了回去。 要讨好一个人,得先讨好他的胃。 傅窈见烤得差不多了,将兔肉往一边递了递,笑咪咪道:“要不要尝尝?” 少年不瞅不睬,漠然道:“你自己留着吃。” 她也不恼,继续煞有介事般:“我烤兔子的水平可是比之酒楼的厨子也不输的。” 这便是自卖自夸了。 “傅姑娘,尝尝看这个,你爱吃的。”沈澈安递出蘑菇,又掏出盐巴撒了些在傅窈的兔肉上。“有人不识好歹,实是不值当姑娘费心。” 又开始了。 果真是情敌,这两人凑一块轻易便生出火药味。 傅窈本就爱吃各种菌类,她不客气地接过烤串咬了一口,蘑菇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开来。 她玩笑道:“沈少侠的手艺也不错,但较我还差点意思。依我说,你我合该开一间酒楼,我当掌勺的大师傅,你便给我当打下手的小学徒,准保赚的盆满钵满。” 季无月睨她一眼,嘴角不动声色微勾。 沈澈安被逗得发笑,一会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心试探道:“傅姑娘从前不这般唤我。” “嗯?”傅窈意外地看他一眼。 不这般唤,那该叫他什么。 沈澈安眸光微闪,可对上少女漆黑的眸子,又坦然道:“阿澈。” “你以前都唤我阿澈的。” “啪—”。 无人说话时,旁的动静就吸引了众人注目。 季无月利落扔掉断掉的一截枝杈,泰然自若地继续烤起手上的兔子。 系统,男主怎么一股前男友气场啊。 傅窈咂舌,这个世界已经崩坏成这样了吗。 “是吗……啊哈哈,我不记得了呀。” 笑话,她要是这般叫男主,那女主怎么办。 “傅姑娘不想知晓我们是怎么相识的,又……是什么关系吗。”他撕了个兔腿递给傅窈,温柔道。 沈澈安就像山谷的春风,永远和煦温和,会耐心地包容一切。 若是放在现实世界,他确实是她理想的择偶对象。 “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她问。 “看样子,我和云渺是不是不该在此处。”自生火时就一直寡言的季无月揶揄道,“既要叙私情,旁人在岂不扰了兴致。” 傅窈就知道季无月定是要开口作些妖,这么好的一个在女主面前拉踩情敌的机会,他一定不会放过。 “既是要找回记忆,自然也包括和朋友的记忆。”她示意沈澈安接着说。 “我和傅姑娘,是在峤南的一处林子里遇到的。” 峤南山林多瘴气,外人进入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沈澈安当日被一只花妖暗算,重伤后误入林中后失了方向。 瘴气丝丝缕缕侵入他的体内,沈澈安深知,再过两刻钟,他就会丧命于此。 昏沉中,便是一着白裙的姑娘救了他。 他喂她吃了解瘴的药丸,又亲自照顾了他几日,等他伤势好转方才送他出了林子。 “所以那个人,就是我?” “嗯。”沈澈安颔首,接着说道:“那几日我们相谈甚欢,很是投缘。分别之时也约好了互通书信,见字如晤。” 原来原身和男主有这样一段羁绊。 “看不出,沈少侠还有几分编故事的本领。”季无月玩味道。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沈澈安急于自证,“傅姑娘喜食蘑菇,便是那时候告诉我的。我还知晓傅姑娘在家中郁抑不快,只因有位喜怒无常的兄长屡屡让你畏惧怯然。” “啪嗒。”又是一声枝杈断裂声。 你快别说了,没看见季无月脸都黑了吗。 季无月放下那根被其摧残地只剩半截的枝杈。 枝杈穿过完整的兔身,一看便知这只兔已烤得焦黄酥脆,他却一口没动,理了理衣袍便要走,衣摆处墨绿色的兰草绣纹若隐若现。 “你们慢慢吃,吃到天黑直接去安阳县投宿。”他嘴角噙着笑,桃花眸晦暗不明。 说罢就只留了个背影,连楚云渺都没等便走了。 楚云渺只知季无月似是不喜沈澈安,却不知为何。 但现已过了午后,还是尽快抵达为妥,她唤上二人,“我们也出发吧。” 虽是春日,午后的暖和却隐隐燥热。 先前四人是两两为伴,现变成了季无月一人遥遥在前,他们三人在后赶路。 傅窈观察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生气了,她笃定。 为什么生气,因为得知原身背地里骂他? 原不应该啊,他这样嫌憎原身,还用得着在意她是怎么想他的吗。 傅窈拧起眉,这顿饭没问出阴泉的消息,反倒给人惹的不快了。 不成。 她小跑着追上兀自走在前面的人。 近了,便见那人墨玉的坠子在暖阳下折射出幽邃的暗芒。 他止步,微微侧身,眼眸挑起,揶揄道:“旧情重续不欢喜吗,你怎得不去与那姓沈的亲近。” 原来那与她飞鸽传书情意暗投的不是旁人,正是沈澈安。那日她醉酒把他错认成的那个人,应也是他罢…… “阿兄。”傅窈试探着唤道。 少年揶揄的神情蓦然顿住,他确然许久没听她这般唤他了。 也许是在他归家的第一天?她也是这样唤他。但被他勒令禁止后,她便同府中其他人一样,称他为家主了。 “记起来了?”他神色莫辨,不自觉放缓了步伐。 “记起什么?”傅窈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记起那些遭你牵连饱受魇息折磨的人。 记起因你而死的性命。 他顿时不动了,回过身面对着傅窈。 晦暗的眸中戾色闪过。 傅窈指了指发髻上的铜板,“这铜板此前就在我这,是你放的吧。你帮我压制魇息的过程那么熟练,定是曾经和我相识的,再加上,沈少侠和我相识在峤南,方才又说我有个喜怒无常的兄长,你又是这般反应。” “所以我便猜想,你就是我阿兄。” 她不能说一开始就知道季无月的身份。 毕竟她“失忆”了嘛。 少女眸光流转,划过狡黠之色。 季无月错开眼,既没应答,也没否认。 “阿兄。” “阿兄。” 她一声声阿兄唤的娇憨,叫他心底升起从有过的奇异感觉。 既微妙,又烦躁。 “闭嘴。”季无月不耐蹙眉。 “我从未认过妹妹,来此也不为寻你。”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怀抱着剑,恶劣道:“别忘了我是要杀了你的。” “好好好,等我想起来了 8. 沾衣欲湿杏花雨(一) [] 阴泉丢了?! 傅窈一路上都在走神。 若真丢了,季无月都寻不到,她又从何寻起。 倘若是季无月框她呢,依他这样爱耍人的性子,假意骗她也不无可能。 “系统,你在吗?” 与其无头苍蝇一般漫无目的地寻找,现在最重要的是能看到原著剧情。 真是奇怪,这个系统自从季无月出现后就时常掉线。 季无月还能是他的克星不成。 “傅姑娘可是累了。” 见傅窈慢悠悠跟在后面,沈澈安回头问道。 “若是累了在下可以背你,姑娘不似我们这些常在外混迹的,到底受累些。” 他神色殷殷,仿佛只要傅窈说累他便背她走完剩下的路程也甘愿。 傅窈不大习惯沈澈安的热心。 他表露出的温柔好意皆是因为与原身的过往。 或者说,他所有的好意都是为原身所为。 和傅窈并无关系。 她正欲婉拒,就听得前头传来季无月的声音。 “楚姑娘受得累,怎么偏她受不得。” 为首的少年缓下步子,回身睨她,“若真有这么娇气难自理,不如趁早了结自己。” 他声音清越,吐出的话却刻薄。 傅窈不忿回瞪过去,“蹭蹭”几个箭步赶上他,气鼓鼓道:“谁说我娇气的,我走得好好的呢!” 少女胸口急剧起伏,不知是赶路累的,还是气急了。 日暮西沉,斜阳四起。 傅窈吃力地跟在少年身后,她虽然算不上娇气,但原身到底体弱,走了这么久路已是累极。 人在疲乏时是思考不了任何的。 她思绪被抽空,目无焦点地盯着少年的背影,看他玄色的背影被暮色镀上一层暖色的光晕。 捉妖铃被束在腰侧,叮叮当当清脆作响。 脚下的道路渐渐平坦,总算踏上官道了。 傅窈回望,惊觉他们已将重重青山遥遥甩在身后。 …… 一行人总算赶在霞光敛尽前进了城。 和多子村的僻静不同。 城内店肆林立,人流如织。 傅窈喜欢热闹,东西张望之际,楚云渺已经前去投店。 “先去找师父交差。”她在一处客栈前停下。 眼前是一座看起来岁月经久的客栈,宁安客栈。 “宁……安客栈。”傅窈读着牌匾上漆刷的字,“安”字已经褪色了,不细看只怕以为是宁女客栈。 傅窈不免疑惑,问道:“楚姑娘曾言自己前往多子村是为还师父的人情债,想来你师父应与这安阳县令熟识才对。” “确是熟识。”楚云渺点点头。 她向来直接,有什么说什么,接着道:“可这客栈都已经破败成这样了,这个县令就这么招待朋友的吗。” “在我出发前,知县曾邀师父下榻府上。”楚云渺同伙计订了四间房,一面回应:“但师父却不愿与他想与。” 招待客人的伙计穿褐色短打,头顶黄帽。 很是麻利地招呼几人上楼。 楚云渺摆手,她需先去拜过师父。 傅窈却想歇着,累了一天,她要好好洗一个澡,再安稳睡到天明。 正要上楼,就听得一白衣男子喊道: “云渺师姐,你回来了。” 仙家弟子,多着白衣。 这是路上沈澈安提到过的。 男子含笑上前,却在靠近傅窈时陡然面露锋芒。 “为何会有邪魔跟在师姐身边。” 她或许用了某种术法匿去了魇息,但还是能被他捕捉到丝缕。 仙家弟子对这些最为敏锐。 “肃之。”楚云渺面含不悦。 “傅姑娘并非邪魔。”沈澈安为她辩解。 魇息唯有妖魔和人傀有,他看傅窈完全不像任人牵制的傀儡,那便是穷凶极恶的妖魔了。 他伸手摸剑,傅窈毫不怀疑他就是要砍了自己。 她跳到季无月身后,抓着少年的袍角,用仅两人能听到的语气小声道:“阿兄救我。” 她提醒季无月,无论如何自己是被他父母收养的义女。 是生是死,都应由季家裁决。 “给我一个保你的理由。”季无月语调不紧不慢,却先一步伸出腕袖挡在了少女身前。 “有人要从你手中要我的命,你肯给?”言下之意她的命在他那,旁人动不得。 少年桃花眸弯起,似是被这种说辞取悦到了。 “有我季家和仙门在此,哪里有什么邪魔敢造次。”他垂下眼,语气冷淡。 却是不容他再进半步。 男子还想再说什么,便被另一道女声打断。 “肃之,休得无礼。” 从楼梯走下一个同样着白袍的女道,女道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笑意盈盈的模样却让人直觉不容小觑。 饶是季无月也敛了神色,低声唤了一句摇光君。 “师父。”楚云渺恭敬垂首,“多子村的妖已除,后续事宜,还需和知县商议。” 女道浅笑颔首,向傅窈投去微妙的一眼,便冲生事的男子递去了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自退下了。 “无月公子?你不是——” 女道这才发觉傅窈身前的俊俏少年十分眼熟,竟是本应远在峤南的季无月。 她语含诧异,仿佛未曾料到他会出现在此一般。 季无月抬眸,不慌不忙接下话:“此番除妖虽不难,却极耗体力。摇光君若还有旁的吩咐,不若明日再叙。” 摇光君眸光游转,从季无月和少女的站位揣摩起两人的关系。 季无月了悟,从少女身前走到楚云渺近侧,温声道:“云渺想必也是累极。” 楚云渺面不改色。 摇光君但笑不语,“也好。” …… 终于能上楼歇息,傅窈松了口气,却在女道的注视下不敢造次。 这什么摇光君不会以为自己在同她徒弟抢男二吧。 傅窈转念一想,虽然女主注定和沈澈安是一对,但至少目前两人名义上还有婚约在身。 当师父的为徒弟肃清障碍,也正常。 待到行至二楼,傅窈才快步走到少年身后。 季无月玩味瞥她一眼,致意她要说什么就说。 她戳了戳他的腕袖,问出方才藏在心底的疑问,“为何刚刚那女道见到你好像有点意外的样子。” “你不是说是她让你去多子村救楚——”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他并拢的双指抵住了唇。 “嘘。”少年指尖微凉,故作戏谑道:“摇光君尚在。” 为何要怕摇光君听到? 少女懵懂看他,琉璃般的眸 9. 沾衣欲湿杏花雨(二) [] 毗邻少女的另一房间。 季无月枕着胳膊半躺在床榻。 他怔怔盯着房梁。 良久,眸内划过懊恼之色。 此番他离开峤南确实是为找到傅窈,先前的摇光君之托也为托词不假。 她倒是机灵。 竟险些让她当面拆穿了自己。 少年蜷了蜷指尖。 顿觉失忆后的傅窈有些难以招架。 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笃笃。”敲门声传来。 “客官,您叫的热水。”黄帽伙计敲门道。 少年跃起身开门,黄帽伙计端着笑脸,正要入内倒水。 冷不丁的,一只手拦住了他。 指节修长,黑色的腕袖紧束。 “客官,这……” 伙计抬头,露出惨白的脸来。 他面色苍白,眼窝深深凹陷下去,憔悴得可怕。 被吸干了精气一般。 “噼啪——” “有个伙计昏过去了——” 门外倏地嘈杂起来,离得极近,是傅窈的房间。 季无月腰间捉妖铃震动不止。 顾不得眼前之人,他朝面色惨白的伙计扔出个黄符,转身就去了隔壁房内。 昏倒的是给她送饭的伙计,同样惨白着脸,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入魇。 他再熟悉不过了。 被魇息侵蚀的人,先是气力不支面无血色,渐渐的就会陷入昏睡。若是轻症尚可唤醒,严重点的,多半会沉眠在重重魇梦中,再醒不了。 季无月如法炮制在这人身上贴了张符纸,随后径直朝傅窈房内走去。 和他预料的一样,捉妖铃震个不停,房内的魇息极重。 察觉到活物进入,一屋子的魇息若有实质般聚向少年周围,试图将他层层裹住。 这样浓重的魇气,季无月已许多年未曾见过了。 纵使他有诸多法宝护身,此刻也有些晕眩之感。 “傅窈,谁许你私自摘了它的?” 他愠怒走近,却无意瞥见少女裸露的双肩。 雾气氤氲,少女长发湿漉漉地散开,落在雪白的肩头。 再往下,是若隐若现的曲线。 “你怎么在这?”傅窈揉揉眼,还以为自己彻底迷糊了,都出现幻觉了。 她的动作幅度不大,却抹去了那层朦胧的水雾。 少年垂眸转过身,耳尖火烧一般。 “快戴上它。”他飞快道。 少年的背影罕见地有无措的意味。 “什么?”季无月说的太快,又是背着身,以至于她半个字都没听清。 “铜,钱。”他咬着牙,近乎一字一顿。 傅窈下意识摸了摸早已不存在的发髻,迷离的眸子刹那清明。 “季无月你不要脸!”她扯着嗓子喊道。 他不仅脾气差爱欺负人还耍流氓。 “闭嘴。”少年深吸一口气,手指松松紧紧,咬牙道:“你可知你的魇息已伤了好几人了。” 什么? 傅窈如梦初醒。 方才外面昏倒的人,是因为魇息引起的吗。 因为她私自取下了封魇的铜钱,才让无辜的人受了伤害。 她目光扫向四周,却并无方圆孔钱的踪迹。 完了,傅窈突然想起,方才迷糊的时候,好像不小心给它掉进水里了。 水面铺满了玫瑰花瓣,她想用手往水里探,可是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泡软了一般没有一丝气力。 这应当也是魇息侵蚀的后果,她欲哭无泪。 自责道:“好像掉水里了,我没力气找……” 掉水里? 少年的背影僵住。 “要不,你来捞。”她狠下心视死如归道,“但,你要闭上眼。我可以告诉你在哪。” 太丢人。 傅窈抿紧了唇,丢人就丢人吧,她今天豁出去了。 总比闹出人命来强。若她知道这次的魇息这般伤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取了它的。 少年耳根越发滚烫,轻叱道:“胡说什么。” “还有别的办法。”他道。 “什么法子?” 他没理会傅窈,径自念起了法决,辅以指尖为刃,于手腕利落划出一道血口。 瞬息间鲜血入注。 季无月却不急,又自怀中掏出暖黄的半圆形珠子,引阳泉的灵气到自身。 傅窈的铜钱曾用秘法净洗过,方能承住神器的威力。秘法繁琐纷杂,现在用旁的寻常媒介替换定然行不通。 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他自身的精血为引。 日月泉与他相伴许久 10. 沾衣欲湿杏花雨(三) [] 清晨,小雨淅沥。 宽巷间飘洒着细密的雨丝,轻风吹过,凉意袭人。 一楼客堂,四人正用着早饭。 傅窈漫不经心小口啃着胡饼,一边在心中同系统说着话。 “不管怎样,以后你都要跟在季无月身边。”系统提醒道。 “知道了。”她点头,且不说季无月有欺骗她的可能,就算阴泉当真丢失了,仅凭她自己是断然寻不到的。 除了傅窈在同系统交流,饭桌上谁也没有言语。 “不出意外的话,我今日就起程回师门。”楚云渺率先开口。“不知各位如何打算?” 沈澈安看了眼傅窈,“我还要继续接各处除妖的任务。” 沈家的新一代,皆要四处历练,降妖除魔,如此方才算作出师。他作为少主,更应正身率下。 “季公子,你呢?” 楚云渺大致能猜到他应是回峤南,毕竟季老家主去得蹊跷,这背后的缘由亟待水落石出。 闻言傅窈看向季无月,他要是回峤南,自己也要跟着去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人分明是紧邻着的位置,他却坐得离少女极远,长条木凳硬是空出一大截。 季无月正要答,便被沈澈安抢了先。 后者问起傅窈,“在下可否邀傅姑娘同行?姑娘失了忆,又没有防身的术法,若是同行,在下定会护傅姑娘周全。” “嗤——”不知怎的,季无月发出一声轻笑。 少年言笑晏晏,“你要带她走,需知得经过我的同意。” “为何。”沈澈安不置可否,“你又是她什么人?” 季无月噎住,脸上划过异样,又笑道:“自是她的仇人。” 傅窈了然,季无月决计不会暴露她与他养兄妹的关系。 她忖量着,原身在世人眼中是等同邪魔的存在,一个赫赫有名的捉妖世家认下她为养女,本就是不光彩的事。 结合楚云渺这个季家婚约对象甚至都不知原身的存在,原身应该被季家藏得很深。 更何况,季无月这般重视同楚云渺的婚约,若让仙家的人知道了傅窈同季家的关系…… “既是傅姑娘的仇人,那便也是我的仇家。” 两人隐隐呈敌对之势,客堂里其余食客们的闲谈声都小了些,空气逐渐凝结。 傅窈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今晨本就有些凉意,这会只觉更冷了。 蓦地,一道白色的女子身影出现在余光里。 白衣女道气定神闲走到四人桌旁,语气轻柔,“傅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傅窈僵了僵,默默低头啃胡饼。 昨夜她歇下后,白日对她喊打喊杀的弟子竟来唤她。 傅窈便知这女人是得知她的魇息伤了人,与她算账来了。 是以任凭门外人如何敲打,她权装作已睡着,听不见任何动静。 后来她隐约听到门外传来季无月的声音,不知他和那人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门外再没了响动。 面对摇光君的试探,傅窈轻咳一声,抬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 “这客栈虽简陋,但睡得还算舒坦。” “是吗。”女道怔了征,微笑道。 那股视线令人如鲠在喉。 她胡乱啃完最后一块胡饼。 对众人道:“我吃饱了,大家慢慢吃。” 傅窈逃难似地上了楼。 左右这女道和女主今日就要回山门,躲一时风平浪静。 她松了口气,正要推门入房,斜后却飞来一根玄黑绳索。 “嘶。”她蹙眉,熟悉的灼痛感传来。 是缚妖索。 “小友,昨夜你伤了人,是也不是?”摇光开门见山,眸光审视。 缚妖索灼烫地厉害,傅窈垂睫,闷声道: “我并非有意。” 今日一早她便问了客栈的杂役,得知那两人无事后才安下心来。 摇光摇摇头,“怀璧其罪。” 她踱步至傅窈身前,“魇息本就难以控制,有意或是无意,皆是因你而起。” 若说除妖是捉妖师的职责,诛邪便是仙家的本分。 在仙家眼里,邪魔之气远远比妖更令人忌惮。 “我本想留你一命,如今也是不得已才为之,小友勿怪。” 傅窈手腕一松,缚妖索已被她收回。 取而代之的是女道正在催动的符文。 符文悬在她面前,光芒刺目。 傅窈想跑,却全身动弹不得。 不知是什么符咒,竟让她头疼欲裂,神魂都被盯穿了一般。 她想杀她。 傅窈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摇光君这是做什么?”清越的声音响起。 欸?能动了。 她晃晃手腕,身体的自主权已经回来。 眼前,是化为齑粉的符文。 女道诧异回身,“无月公子要与仙家作对?” 哪个捉妖世家不以与仙家有攀联为荣。 何况季无月才刚继任家主,更需要这份婚约稳固势力。 季无月眸色一闪,他最是不喜威胁。 但为了傅窈同仙家作对,不值当。 少年复又挂上笑意,放低姿态道:“晚辈与她有诸多仇怨未报,她的命合该在晚辈手上了结。” “哦?那便由你来动手吧。”摇光自认大度。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道。 摇光神色微凝,“无月公子莫不是与这位姑娘有私情?才屡次袒护。” “私情?他成天对我喊打喊杀,哪来的私情。”傅窈跳脚道,“他等着我恢复记忆杀了我呢!” 少年含笑的唇角顿住,道:“前辈放心,在我杀了她之前,不会再有无辜之人受伤。” “希望如此。” 许是卖季无月一个面子,摇光维持着笑意,拂袖而去。 季无月下意识就要扯出讥诮的笑。 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什么都没说,只轻哼一声,不自在地红着耳尖走了。 * 经此一事,整整一上午傅窈都老老实实待在房内闭门不出。 免得碰上那女道又被她为难。 她原本想等到女主和摇光走了后再出门。 没过一会,便被沈澈安找上了门。 “傅姑娘,摇光君托云渺和我去知县府上商议多子村一事。你要同我们一起吗?” 她乐得清闲,刚要推脱。 话音一转又问了一句,“季无月去吗?” 她担心若是他们都走了,只剩她和摇光在客栈。 傅窈缩了缩脖子,神魂的震颤感还未远去。 不成,绝对不成。 季无月与云渺有婚约,自是要与她在一处。 可她为何偏要问起季无月。 倘若季无月不去,她便也不去吗。 “他……自然也去。”沈澈安低声道。 开玩笑。 他们几个都不在,摇光趁机对她动手怎么办。 “我也去,我也去!” 她忙道。 …… * 安阳县县衙,“明察秋毫”四个笔力遒劲的大字高高挂起。 衙役们齐整列开,堂上县令高坐,正支着脑 11. 沾衣欲湿杏花雨(四) [] 春雨细细密密下个不停。 几把油纸伞在巷子间穿梭。 没一会,在一气派府邸前停了。 在罗裙侍女的引路下,越过游廊,穿过青石板铺就的逶迤小路。 府中流水小桥,门窗水榭,无一不精致。 又因落了雨,这精巧院落氤氲着湿意,更如画中一般了。 景色虽美,傅窈却无暇欣赏。 她笼了拢衣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许是峤南气候温暖,原身的衣裳固然脱尘,但却轻薄。细雨裹挟着微风,凉意直往她骨子里钻。 她紧跟前头的侍女,只盼着她走快些好。 “啊呦。”傅窈小声呼道。 许是走得急了,一个不查竟撞到了个小厮。 说是小厮,也不尽然是。 男人披散着发,蓬头垢面的,身上穿的也是破烂的粗布衣裳。 “不长眼的,没看到老爷的客人吗。” 侍女叉起腰,指着他大骂。 这实在不怨小厮。 傅窈走得急,他又在这桥上低头做事,突然没反应过来也是正常。 “没事没事,不怪他。”她出声道。 “确实不怪他,谁让有些人走路都毛躁。”季无月眼眸微挑,冷不丁接道。 傅窈瞪他一眼,不作理会。 她看向小厮,男人佝偻着腰,下雨也不见打伞,应是干了有一会,全身都湿透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问。 他拿着把扫帚,正一遍又一遍地扫着空荡荡的小桥。 “扫雨。”他道,说罢抬起头望了傅窈一眼。 扫雨? 几人都有些意外。 淅沥小雨始终不见停,岂不是扫之不尽。 又结合小厮衣不蔽体的穿着,主人家的刁难意味不言自明。 “做事就做事,啰嗦什么!耽误了老爷见客,你几颗脑袋。” 侍女再次叱他,又忙领着他们赶往前厅了。 …… 进了前厅,凉气方才退却。 傅窈啜饮着热茶,渐渐有了暖意。 她回忆着刚刚“扫雨”的小厮,咂摸出他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 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她放下茶水,就听得一道爽朗人声传来。 “哈哈哈哈哈——” 人未至,声先行。 一着黄袍的男人大步迈进前厅,琥珀色的眸子盛满笑意。 毛聪走到主位,大咧咧坐下,翘起二郎腿,问道:“诸位可是仙家弟子?” 他将多子村一事交由摇光,料想当是仙家的人去办的。 楚云渺拱手,“正是。” “这两位是?” 他问的是季无月和沈澈安。 他知道仙家人喜着白衣,所以把傅窈也当作仙家人了。 “他们皆是捉妖师,除妖本事了得。若是没有他们相助,多子村一事也不会这么快结束。”楚云渺正色道。 “捉妖师?”县令瞳孔瞪大,察觉到几人在看他后,又恢复如常。 “哈哈哈哈,如此就多谢几位了。”他挠挠耳朵,大笑道。 季无月闻言掀了掀眸子,“县令客气了,除妖本就是分内之事。就算无人请,我们也不会放过每一个妖。” 少年长指轻拨着腰间铃铛,发出泠然的响动。 毛聪神色一顿,拢了拢丝绸做的黄色袖袍。 “哈哈哈哈,本官佩服,佩服。”他面上挤着笑,掩去几分耷拉之色。 说罢,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径直问起多子村的事件来。 待楚云渺将多子村戕害女婴,致生出怨灵的经过道完。 主位上的县令已是气得龇牙咧嘴。 “这帮人,怎的如此歹毒!”他猛地起身,“啪”的一声拍下桌子,喊道:“本官要给这一村子人统统抓起来进监牢!” 这怎么能行? 溺婴已是多少年前的事,村民们又一致对外,定然不肯认下罪名。 更何况一村子的人,县衙的牢狱都不够用吧。 傅窈咂舌,这毛县令办案还真是儿戏。 “不妥。”楚云渺摇头。 “又是哪里不妥?”毛聪拧眉,不耐道。 傅窈出声,“大人为何不告诉村民们这些年生不出孩子,是他们溺女婴的报应,让他们心生忌惮,再明令禁止溺婴之分。若是再有人敢犯,再让他们吃牢饭也不迟。” “可他们做了恶事,难道不应偿命吗?”毛聪气鼓鼓道。 “罢了罢了,就依你说的办。”知道那样不可行,他摆摆手,终是妥协。 几人将此事告知县令,有了后续措施。 这事便算是办妥了。 …… 回去的路上,沈澈安因要前往沈家的据点交付任务,故而先行一步。 此刻只余三人撑伞前行。 一出前厅,方才那点在屋里聚起的暖意消散得干净。 傅窈蜷住手心,盘算着等出了府就去寻成衣店。 也是赶巧,她都不用自己去寻,就听到府里的侍女正讨论着时兴的衣裳。 “真是黑心,那老王八一件衣服敢卖我五两银子。”院落里,紫衣侍女抱怨道。 与她站在一处的绿裙女嘻嘻笑开,原地转了几圈道:“青水阁的衣裳哪能贱价卖了。你瞧,这可是时下最漂亮的款式。” 傅窈听他们谈到“青水阁”,猜想应是一处成衣店。 少女小跑着上前,问她们那处怎么走。 “去去去,你去什么青水阁。”紫衣女嫌弃挥手。 是说她买不起吗? 傅窈抬头看向季无月,眼巴巴道:“能不能借我点钱。” 见楚云渺没在看这边,她撑着伞靠近,小声道:“阿兄,我穿这身冷。” 她凑得近,他又想起那晚的情形来。 季无月耳根微热,抽身拉开距离,只问两侍女青水阁在何处。 紫衣女托着腮,扫过少年腰间的铃铛,眸中闪过异色。 “东街,甜水巷。”她笑道。 * 地方虽小,甜水巷却热闹得紧。 两侧是各式铺子,中间的小路由青石板铺就,干净整洁。 巷子的尽头,就是青水阁。 青水阁的管事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不知怎的,老者见到他二人时神色竟有些惶恐。忙不迭拿出店内最好的料子供傅窈试穿。 绿衣女说的不错,这家成衣店的款式极多。 或华贵,或素雅,看得她眼花缭乱。 第一次逛古代的服装店,傅窈止不住雀跃。 散花如意云烟裙,绣花百蝶裙,浅粉色的齐胸襦裙…… 各种款式都试了个遍。 她试了许多件,也没听到季无月催促。 傅窈怀疑他是不是把对自己的耐心,一次性都用完了。 她穿着那件浅粉色襦裙出去时,见到的便是静静等她换好衣服的少年。 少年抱着剑,低垂着眸。 眉间没半点不耐。 见傅窈出来,他才抬眼。 却才看一眼,就仓皇别开了目光。 浅粉的襦裙衬得少女青涩又甜美。 不知是用料的缘故,还是式样设计地有问题。 裙衫勾勒出少女胸前的曲线,丰腴饱满。 “客官好眼光。”管事的老者眯着眼,夸赞道:“这件可是小店的抢手货,这方圆十里的妖——” 话说到一半,老者却卡住了。 “什么?”傅窈问。 “……要来买衣服的小娘子,可都争抢这一件,今日进的货多,但也就剩这一件了。” “好看吗?” 她笑吟吟地盘旋到 12. 沾衣欲湿杏花雨(五) [] “这便吓到了?” 季无月声音嘲谑,因戴着傩面,听起来有些闷。 傅窈正不顾形象地双手撑膝盖,平复着呼吸,听到他这样说,偏不愿让他看轻了,清凌凌的眸子看向他,仰面回了一句:“我可不怕。” 少年不置可否,自怀中掏出一张相同的傩面,闷声道:“戴上。” 她接过面具,傩面上的凶神面目狰狞,傅窈略带嫌弃嘀咕了句“好丑。” 但没有面具在妖市太过招摇,她不想再被各类妖怪当猴围观,终是老实戴上了。 季无月瞥她一眼,道:“买的时候便仅剩两张。” 月白裙衫的少女有些稀奇,他是在回应自己刚刚说的丑吗。 两人正沿着阑珊灯火前行。 倏地,傅窈停了下来,转过身盯着季无月,一动不动。 “做什么?”他跟着她停下,不解问道。 “你有点奇怪。”少女神在在地双手背后,一脸探究。 少年傩面下的双眸划过困惑,不知道她在耍什么花招,“哪里怪。” “刚刚。”傅窈转了转眼珠,“在我说丑的时候。” “若是寻常,你早就该说——”她压低了嗓音,学着少年平日说话的语气,嗤道:“丑就别戴了,合该给你送到妖市中央喂妖怪。” 她将他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少年顿住,抿了抿唇,一时失语。 又一会,气不过似的,长指竟作势要去掀她的面具。 “说的不错,丑就别戴了。” “欸欸你这人怎么这样,给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还好傅窈眼疾手快,趁机抓住了他捣乱的手。 他是小学生吗,这么幼稚。 为护住面具,她忙转移话题,问道:“这个妖市是什么情况?你是不是早就发现青水阁不对劲了?” 季无月斜睨她一眼,凉凉开口,“那县令身上,有阴泉的气息。”从他见到他的那一刻起,阳泉就感应到了。 阴泉本就遭妖邪垂涎,他既有阴泉气息,就不排除是妖的可能,是以他当时才故意试探他的反应。 并非所有的妖都能被捉妖铃感知,修为高深的妖物自有法子掩去妖气。 若阴泉真在他手上,莫说隐匿自身,匿去全城的妖气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青水阁,他也是在等傅窈时突然觉察到外界冲天的妖气。 这才出来探路。 县城里藏着这样一条群妖乱舞的巷子。 可真是让他意外。 得知阴泉有了消息,傅窈眼前一亮,她压了压止不住翘起的嘴角,咂摸道:“方才我听小妖说,青水阁的老头是个王八精。青水阁又是县令府的侍女指的路,所以那两个侍女也可能是妖。” 怪不得一开始紫衣女赶她走,那根本就不是给人类开的成衣店。 季无月眸光微凝,定论道:“整个知县府,悉数为妖。” 这倒奇了,头一次听说妖怪跑人类城池当官玩的。 每日点卯上班,处理公文案牍,他图什么,图个新鲜吗。 …… 灯火渐炽,一黑一白两道人影渐渐走到繁华处。 少年长身玉立,紧束的腰封更凸显身姿修长。 傅窈漫不经心扫过他的腰间,却眼尖地发觉他束在腰间的捉妖铃似是不见了踪影。 “季无月,你的捉妖铃呢,让妖怪抢走了?”她有些幸灾乐祸地问。 他听出傅窈话中的揶揄之意,不恼,反眼眸弯弯,勾起抹散漫地笑。 “也不知道还要在此处待上多久,这里妖怪这么多,自然要除去捉妖铃才好行走啊。”他语气少见地柔软,却又含着不加掩藏的恶意,缓缓道:“阿窈,可要跟紧我了。” 神经。 傅窈打了个寒颤,莫名后心发凉。 她毫不怀疑季无月会给她扔在这,撇着嘴紧跟了上去。 “那要待到何时能出去。” “到妖市关闭。” 傅窈泄了气,百无聊赖打量起周围。 鬼市果真诡谲,卖的东西也不同寻常。 她左手边的摊子卖九头蛇制成的项链,银白的蛇身透着森意,傅窈最是怕蛇虫一类,看着就打怵。妖怪们却和人的审美不尽相同,妖娘们将那摊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显然是相当称心的。 “上回开市我们姐妹就没抢到这款首饰,这回可赶着了。” 虽称姐妹,说话的却是个装扮秾丽的男人,男人指甲上涂着红色蔻丹,指尖微翘,更显妖娆媚气。 这是个,男狐狸精? 傅窈看到他身后有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如是猜到。 不想男狐狸发觉了她的打量,妖妖魅魅递了个眼神,目光流转间,又被她身旁的俊俏少年吸引。 “这位哥哥,你是哪里的妖怪,奴家看你好面生呀。”说着便柔弱无骨地贴了上去。 陡然被个声音甜腻的男人靠近,季无月以剑柄抵住来人,嫌弃抽过身。 男狐狸不依不挠,柔声道:“哥哥可有婚配呀?” 少年身材挺拔修长,虽戴着面具,却掩不住宛如刀刻的下颌。 那双眼睛也如此好看,只一眼,他便觉得季无月定是他喜欢的类型。 季无月轻笑,凉薄的声音裹挟着森然的寒意。 “想死吗?”他道。 傅窈唯恐季无月打杀了那狐狸,在外头便罢了,这里不仅出不去,还聚着一条街的妖,任他再如何神通广大,也难脱身啊。 她飞快摁住少年磨挲剑柄的手,甜声道:“夫……夫君,消消气。” “夫君”两个字一入耳,少年就僵滞住了身子。仿佛被盯住了般,由着傅窈将他搭在剑身上的手小心挪开。 闻言那男狐狸也不卖弄风骚了。 如同到嘴的肥肉不翼而飞般,哀怨地瞪着两人。 行吧,一黑一白,确实般配。 他虽是狐狸精,但也是条有原则的狐狸精。 抢妖配偶的事,他才不干。 方才就一直看热闹的摊主也反应过来,趁势就对二人推销起来,“这对妖侣可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啊。” “小店今日刚进了一批并蒂芙蓉款香囊,戴上它的妖侣都能永结同心,二位不若来两个?” 话都赶到这里了,要是不买,那狐狸看出破绽又缠上来怎么办。 买完香囊,两人在男狐狸的注视下离开。 许是被狐狸气得不轻,季无月走得飞快,墨玉耳坠晃个不停。 傅窈回头望了一眼狐妖,见他还在盯着,她忙跟上,边走边喊,“夫君,等等我啊。” 如同来时凭空出现一般,不知在哪一秒钟,鬼市又突然隐去了。 灯火熄尽,喧哗声刹那归于死寂。 外面也已黑了天,偶有零星的烛光,夹杂着几声远处的狗吠。 他们应是在甜水巷。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傅窈嘟囔着,“香囊你要不要?” 两只香囊都绣了并蒂芙蓉的式样,一蓝一粉。 季无月顿住,转过 13. 沾衣欲湿杏花雨(六) [] 为何要躲? 他正好收了这妖夺回阴泉。 黄袍身影正要出去,忽听得身后铃声大作,勾魂摄魄一般。 “谁?!敢暗算你爷爷。” 毛聪大喊。 季无月薄唇微勾,故作讶然道:“原来是条黄犬。” 他腕袖翻飞,迅速打出三张符咒。符咒中央,是隐隐现出原形的妖怪。 傅窈定睛一看,白日里神气洋洋的知县大人,头顶倏地冒出两只黄色耳朵,看起来毛绒绒的,很是好摸的样子。 他琥珀色的眸子渐深,尖锐的犬牙显露,已是妖态毕现。 “是你。” 毛聪认出季无月,客室初见时他就对他忌惮不已,没想到今晚就等不及下手了。 “小爷未曾害过人,做什么抓我!”他急着辩解,又搬出摇光为挡箭牌,哭诉道:“你可认得摇光,小爷和她有几分交情,看在她的面子上,别抓我了行不行。” 若不是他牵扯上阴泉,季无月本也不会赶尽杀绝。 捉妖师并非所有妖都杀。 同仙家交好的妖,便是他们眼中的白名单。 “怨就怨你拿了不该属于你的东西。”季无月敛眸,脸色稍沉,“交出阴泉,可饶你不死。” 什么阴泉? 毛聪眸光闪烁,少有的灵光乍现,一拍脑门道:“害,你是说那个黑珠子?” 少年止住符文,向他投去耐人寻味的目光,“不错,你身上阴泉气息浓厚,那珠子可在你身上?” 话音刚落,两人神色各异。 傅窈盯着符文中央的妖,有些雀跃,终于离任务又进了一步。 琥珀眸的犬妖稍顿,努努嘴从善如流道:“曾经在小爷手上,现在不在了。” 刚有眉目的任务又扑朔迷离起来,闻言傅窈眉心竖起,问道:“谁知你是不是在撒谎?” 毛聪冲她呲了呲牙,无所谓道:“那你就让他杀了我吧。” 他扫了眼季无月,“我活着也许还能给你们提供些线索,我死了可就大海捞针咯。” 季无月也不急,话锋一转,问起另一件事来,“秋筝是谁?” 犬妖身形顿住,失了神。 他喃喃道:“秋筝,是主人。” * 甜水巷从前不叫甜水巷。 叫野草巷。 野草巷地处偏僻,颓败破旧,没有青石板铺的路,只有下雨时满地的泥泞。 走投无路的暗娼,遭弃养的老人,双亲亡故的孩子…… 生活在这的人,无一不是在污泥中滚了个遍。 李秋筝便是野草巷众多没爹没娘孩子们的其中一个。 她来的时候刚满六岁,是被一年迈的老家仆带过来的。 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原也是安阳县有名的富商之女。 富商为人乐善好施,安阳县的百姓多少都受过其恩惠。这样一个宅心仁厚的人,不知惹上了什么人,竟一夕之间惨遭灭门。 唯一侥幸逃出的,便是富商那天生痴傻的小女儿,李秋筝。 野草巷虽阴冷,人心却是热的。 哪怕知道她有仇家追杀,仍愿冒着风险予两人一席容身之地。 巷子的尽头,就是李秋筝的新家。 她虽痴傻,却并非什么都不懂。 爹娘惨死,流亡暗巷,年幼的她不知该如何宣泄情绪,只是日复一日地沉默起来。 直到她碰到同类。 巷子里聚集着许多野狗,野狗们三两成群靠乞食而生。 然而食物有限,只有粗壮的大狗才能得以存活,其余的老得老,残得残,过不久就销声匿迹了。 在某一天午后,小姑娘被屋外幼犬的呜咽声吸引,她上前去查看,墙角蜷着一只小黄犬,毛发杂乱,混着干涸的血,有的已成绺了。 幼犬后腿受了伤,像是被同类咬折了,鲜血便是从那处流出。 她小心地将它捧在怀里,带回了家。 李秋筝在野草巷有了第一个玩伴。 …… “你就是那只小黄狗化的形?”傅窈趁他失神间,没忍住摸了一把那满是细茸的耳朵。 软乎乎的手感,真不错。 “后来呢,你是如何和阴泉牵扯上干系的。”季无月轻掠一眼傅窈正在作恶的手,简明扼要道。 耳朵是妖类最为敏感的地方,毛聪不堪其扰,索性一屁股坐地上,这才让傅窈停手。 “后来……”毛聪红了眼眶,瘫坐在地上活像只丧家犬。 李秋筝因为说不大明白话,和野草巷的孩子们玩不到一起去,只终日和捡来的小黄狗为伴。 她给小狗起了个名,叫毛毛。 除却照料她的老家仆,唯一能耐心听她慢悠悠地诉说的,就是这只名唤毛毛的小狗。 小姑娘连说带比划地念叨着属于小孩子的一切心思。 比如她想爹爹娘亲了,秋筝就会一边结巴一边忍不住流眼泪,小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类,只是一个劲往她怀里拱。 老家仆为了养活她,在巷子里支了个甜水铺子,过路人能解渴,小孩子们也贯爱喝。 秋筝也很是爱喝,但老家仆怕她甜坏了牙,隔一日才允她喝一碗。 每每喝到蜜味的甜水,她都笑眯眯地指着嘴巴,口齿不清地嘟囔着“甜”等字眼,随后大方分出半碗喂给怀里眼巴巴的小狗。 秋筝对它很是宝贝,不仅日日为其梳毛,还不知从哪寻来个珠子,用红绳串在幼犬的脖子上,这样巷子里的其他人遍都能认出这是她的小狗了。 她努力珍视着自己仅有的一切。 …… 一晃三年过去。 秋筝已八岁了,当初的幼犬也早已长大。 老家仆开铺子的这些年攒了微薄积蓄,总算让她在这一年上了学堂。哪怕听不懂先生讲些什么,能识得一两个字也是好的。 一日学堂散课,黄狗如常在小姑娘必经的道上等候,可这一次,秋筝却再也没能回家。 不知是哪里出现的一伙人,为了那颗黑珠子,对他起了杀心。 秋筝是为救他而死的。 秋筝走后,老家仆也一病不起,没几个月便撒手人寰。 野草巷没了甜水铺子,巷子尽头的女孩和黄狗也逐渐被遗忘了。 一年后,安阳县来了个行事随心的新知县。 上任的第一个月,他拨下善款救济巷子里的百姓,修缮房屋,铺平道路,还牵人在这开了许多小铺子,这处暗巷逐渐成了附近最有烟火气的去处。 自此,野草巷便改称甜水巷了。 毛聪耷拉着耳,从地上站起,吸了吸鼻子,“你说的那 14. 沾衣欲湿杏花雨(七) [] “我是安阳县知县,张清。” 此话一出,二人哑然。 中年男人抬手,颤巍巍扒开眼前脏污的发,露出一双温煦的眼来。 张清眼里噙着浊泪,情绪激动道:“妖怪!这府里现在住着的是妖怪!你们都被他蒙蔽了啊。” 狗妖骗了他们。 季无月对此并不过多惊讶。 傅窈托腮,要是这人就是上任“暴毙”的知县张清,大黄狗不仅不承认张清和他有干系,还把人关在府里受折磨,他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外面都道知县张清一年前就暴毙府中,现在张清不仅没死,还是这般狼狈模样,你且说说,里面那条狗和你有什么仇怨?”季无月被勾起兴味似的,散漫问道。 男人低着头,怔怔道:“他是妖,妖害人哪里要什么理由。不过是图个新鲜,觊觎上我这顶乌纱帽罢了。” 说罢他又匍匐到季无月脚边,“少侠救我,白天我就看出你们一行人身怀奇技。若让那精怪当这安阳县的父母官,百姓危矣啊!” 这倒不假,他们第一次从府邸出来,路上就见一农妇对着空气斥骂,农妇抱着鸡,嘴里不时嘟囔着“狗官”等字眼。 他一个未开化的妖怪,如何处理好人的案子。 “张大人请起。”思虑片刻,季无月开口,“救你可以,但这几日你切莫声张。”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杀了毛聪,还张清的县令一职。 找到阴泉之前,他还有用得着那妖的地方。 张清喉头哽咽,连连称谢。 随后傅窈就见少年扔出一个小纸人,不知使了什么术法,纸人落地便生出皮肉,幻化成同张清相仿的身形。紧接着,纸人五官抽搐不止,鼻子眼睛嘴巴挤到一起又分开,仿佛寻找着合适的位置,不一会功夫,已是和张清别无二致的“人”。 “这便是……人傀?”傅窈记得系统好像提过捉妖师操纵人愧的说法。 季无月诧异睨她,“人傀是心术不正的捉妖师才会碰的法门,这不过是寻常傀儡术。”他不知她是从哪听说,竟知晓人愧这等邪术。 谁知道你心思正不正,原著可是说的你“恣、肆、无、常。” 傅窈心中腹诽,面上仍保持着浅浅微笑。 …… 三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到宁安客栈还有一段距离,就在半道碰到了楚云渺和沈澈安,他们神色焦急,见到傅窈二人平安无事,才松了脸色。 见二人视线落到一旁的张清身上,傅窈又同他们解释了一番知县府发生的事,一行人这才回到客栈安顿。 宁安客栈大堂。 四下无人,唯有一白衣道人坐在堂中,正悠悠品着茶。 见小辈们都已回来,女道继续若无其事饮茶,只视线扫过傅窈时微凝。 事办完了还不走,还在这悠哉喝茶。 傅窈苦着脸,如芒在背。 楚云渺上前劝道,“师父少饮些茶水为妙,夜里难眠,明早还要启程呢。” 摇光不以为意,搁下茶杯,扔下一句“不走了。” “不走了?”楚云渺不明所以,有些迟疑道。 仙风道骨的道人挑眉,“为师觉得这处甚好,想多留几日。”说着,视线又不经意扫过月白裙衫的少女。 甚好。 傅窈含弄着这两个字,抿紧了唇,哪里是什么地方好,分明是她不愿放过自己。 “云渺你也跟为师留在这再待几天,多和无月公子亲近亲近。江湖儿女肆意快爽,不必羞怯,感情自是培养才能够有。”她又对楚云渺叮嘱道。 傅窈见女道话头还在自家徒弟身上,快速说一句“我上楼了”便回了房。 * 应摇光所愿,这几日季无月都主动邀楚云渺闲逛,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让傅窈想找到他都难。 幸而第三日一早她趁着两人还没出门,赶忙让季无月晚上去妖市带上他,理由是害怕摇光会对她不利。 得了应允,少女才心满意足回房。 阴泉她来了。 午后,傅窈卧在榻上小憩,突然想起好几日没听到系统说话了。 “系统,我晚上要跟男二去妖市找阴泉。”她尝试叫醒系统。 异世待久了,时而她自己都恍惚,仿佛忘了自己穿书的事实。只有听到系统的声音,她才有自己并非此世之人的切实感。 “唔……”少年音像是睡了好久的觉,声音蔫蔫,好半天,才捕捉到“阴泉”等关键字眼,隐隐雀跃道:“太好了。” 末了,又补了一句,“宿主也要小心。” 午后暖阳斜斜落到眼皮,傅窈打了哈欠,迷迷糊糊应了声,便沉沉睡去…… “废物!” 傅窈是被一道叱喝声惊醒的。 说话的男人好似气急,厉声下怒火滔天。 惬意的午觉被无端搅醒,任谁都生出些不满脾气,她蹙着眉睁眼,想看看是谁扰人清梦。 睁开眼却不是她入睡前的客栈。 面前是一扇屏风,屏风上绘着人群手舞足蹈的图案,人群皆面覆阴诡面具,手持神幡,似是在举行巫祭。 呵斥声便是从屏风后传来。 “一张诛魔的符文半个月都画不出,我季守拙怎会生出你这样没用的儿子!” 屏风外人影绰绰,隐约可见一高一矮两个身影,高的身影狠狠甩了甩袖子,怒不可遏般。 季守拙是谁? 傅窈悄悄探头,这才看清了屋内情形。 年长的男人衣着贵气,眉眼似乎和季无月有些肖像,此刻正抬着手怒斥一垂首的小小少年。 男人还在训斥,“废物、”“愚不可及、”“孽子”等不堪入耳的字眼持续蹦到耳边,傅窈都忍不住捂住耳朵,小少年却木头一般静静听着,无声无息。 良久,等男人终于斥责完,小少年才有所反应,他语气倔强,又隐含委屈,“天赋奇绝如父亲,学会化阳符尚且用了半年,为何偏偏对孩儿这样严苛。” 男人身形一顿,没回应小少年的质问,只沉沉叹息,口吻轻和又无情,“三日内若还学不会,就别认我这个爹。” 小少年霎时红了眼眶,还想再辩解什么,目光却突然看向一旁探头探脑的傅窈,“你在这做什么。” 傅窈这才看清他的脸,冷玉一样的脸,薄唇,桃花眸,这不就是季无月的缩小版嘛! 她恍然,原来旁边这个叫季守拙的男人,就是已故的季老家主。 她从未想过季无月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小少年紧抿着唇,眼眶通红,眼睫还泛着可疑的晶莹。 意识到自己丢脸的模样被她看到了,他顿觉有些难堪,随后迅速偏过头,只露出气红了的耳廓,愠恼道:“谁让你进来的。” 傅窈乐了,她半点不怕现在的他。 和她熟悉的低磁嗓音不同,小季无月声音青稚,许是刚哭过更显得瓮声瓮气,不仅没有威慑力,还让人心觉可爱。 随即她又反应过来,梦里的季无月是小孩子的模样,那自己岂不也是原身小时候的样子。 她低头打量自己,却被季守拙当作受了委屈,在他眼里傅窈俨然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住口。” 他沉声对小季无月道:“阿窈是你妹妹,身为兄长理应爱护妹妹,怎能如此凶恶。” 总是这样。 小少年瘪瘪嘴,心底浮上酸涩。 自他出生,父亲就对他严加训导。他要比同龄人更快的、更多地学会除妖诛邪的术法,只要有一点点没达到父亲的要求,轻则如现在这样训斥,重则罚跪,罚跪的次数一多,祠堂门口多少块砖他都数清了。 这次更要他去学繁冗复杂的诛魔符文,化阳符自问世就鲜少有人掌握,更何况世间早无邪魔,为何偏他对他如此苛责。从前他还不觉,自从傅窈被季家收为养女,一向冷面无私的父亲却对傅窈万般纵容,就连母亲也对她更为偏爱些。 见过了这样的父亲,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就变得再难忍受。 眼见季守拙怒火又起,傅窈摆摆手,正要解释自己并非此意,嘴巴却诡异地先一步开口,“不怪阿兄。” ——“不怪阿兄。” 耳边再次传来原身细声细气的声音。 画面已从屋内转至庭院 15. 沾衣欲湿杏花雨(八) [] 甜水巷,月白裙的少女和蓝衣身影相伴。 “今日是上巳节,本想邀傅姑娘同游,却被暗桩的事务绊住了脚,可惜了。” 三月初三上巳节,这一日未婚男女都会相约郊外游春。 没能和傅窈同游,蓝衣少年满心遗憾。 “没关系,沈少侠好意我心领了。”傅窈回道,视线却在眺望远处,观察着青水阁何时出现在视野里。 “傅姑娘,一会到了妖市,一定要跟紧我。”沈撤安温柔道,虽然他不知晓妖市是何情形,但仍放心不下傅窈前去,故而跟了上来。 少女应声说“好”,她看向前方,季无月和楚云渺的身影渐远。 “我们快跟上吧。”她对身旁人道。 得知季无月要前往妖市寻阴泉,楚云渺主动提出帮忙,而沈澈安则是担心傅窈的安危,便也加入了。 前方两人有说有笑,加之前几日的相触,两人的关系肉眼可见地亲近起来。 傅窈神色高深转向身旁的沈澈安,问道:“你什么时候能得美人青睐?” 你可是《诛魔》的男主,拿出正宫的气场来啊! 怎么能让季无月那小子趁虚而入。 沈澈被她突然冒出的一句问得不知所措,顿了顿,笑道:“神女尚未生出情窍。” 也是,傅窈深以为然。 楚云渺性子冷清,对男女之情迟钝些也正常,又是从小跟师父苦修,开窍自是要慢一些。 傅窈恶劣地想,到时候她认清自己心之所爱,还轮得着季无月登堂入室吗。 她盼着季无月吃瘪,谁叫这人总以威胁她为乐。 二人前头,两道身影已至巷子尽头。 楚云渺看向左右,两侧皆为低矮民居,再往前,就已出了甜水巷。 哪里有什么成衣店的影子。 那日通过其进入妖市的青水阁竟然凭空蒸发。少年垂眸回想着当日的情形,青水阁既为妖法所变,应是某种特定条件下才能显露。 抬头见跟在身后的两人已至,季无月弯起眼眸,对着白裙少女招了招手。 “过来。”他道。 当日便是少女率先发现的青水阁,他估摸着当日的位置,将傅窈唤至身前。 “搞什么,进去啊。”青水阁不就在眼前吗。傅窈嘟囔,一边老实走到季无月身边。 蓦地,周遭的空间颤动不止,竟拔地而起一座精巧建筑,不正是那日的青水阁。 三人吃惊,为何唯有傅窈能让其现身。 青水阁开,阁内走出一青衣老者。 众人投去视线的同时,老者也在打量他们。 傅窈和季无月他早见过,剩下的两人一个有仙人气息,另一个又是捉妖师。上次放一个捉妖师进来已是违例,这会一下来个三个不好对付的。 龟老支着根木杖,满脸诚惶诚恐。 “店家,我们之中,为何只她能看见你的店。”少年眉眼冷俏,却噙着笑,缓缓问道。 闻言老者一怔,又呵呵笑了,并不打算藏道:“老朽的店对旁人杜门自守,族类出入自是畅通无阻。” 族类? 季无月侧目去看少女发髻下的铜板,她的魇息易使妖类失控,为确保妖市之行万无一失,来之前他已为其重新注入阳泉之气,哪怕敏锐如仙家都觉察不出半点魇息,这只小妖是如何认定傅窈为“族类”的。 原来上次店家是把她当作同类才让他们进去的,傅窈绕着发丝的指尖微顿。 老者佝偻着背,蔼然问道:“几位光临小店是为置衣,还是有旁的要事?” “店家既开的是成衣铺,客人自是为值办衣物而来。” “小店今日的衣裳都卖完了,各位请回吧。” 上次来时尚琳琅满目,怎会短短三日就售空了。季无月接着又道:“若我们是为借道而来呢。” 老者微微叹息,摇摇头,“小店也已打烊了,你们改日再来吧。” “何时打的烊?” “即刻。” 两人你来我往,季无月磨挲铃铛的手指几番游移,复又顿住。 傅窈拧紧了眉。 这是什么道理?这老头不让进就直说不让进,偏又扯这么多,绕来绕去还是不让进。 “既然店家认定我为族类,为何还要阻拦族类的朋友呢。上次的妖市我们也进了,可曾伤过一个妖怪?”少女刻意将“族类”二字咬得极重,语含不满。 “这……” 龟公顿住,被问倒了般,他有些为难,总不能直言,是有人命他尽力拦住这行人吧。 季无月顺势言明几人同仙人摇光君关系匪浅,楚云渺更是摇光亲传弟子,依摇光君和毛县令的情分,连妖市都去不了吗。 他料得毛聪在这些妖中应是有几分为威望。 果不其然,老者呵呵一笑,顺着台阶下道:“如此,老朽便破例一次让诸位进去,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二人的防身法器要留下。”老者的目光倏地锐利,抬起拐杖扫过季无月和沈澈安,定定道。 至于为何只防两个男人,傅窈对他们并无威胁,楚云渺却并非弱女子。是因为楚云渺是摇光的弟子,所以卖她一个面子的? 可摇光只和毛聪相熟,这老头肯因为摇光这层关系放行已是为难,为何还要再给她特权。 傅窈很是不解,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季无月只犹豫了一瞬,便利落卸去了捉妖铃,随身的佩剑也被他一并拆除。不过扔了些辅佐的外物,没有这些他又不是除不了妖了。 少年有倨傲的资本。 沈澈安本不想遂老者的意,可见季无月利索除了法器,当即不愿输了他去。 恰至酉时,青衣老者见二人再无除妖的法器,当即引了四人入内。 青水阁像是一扇进入妖市的传送门,只要在妖市开市时穿过,无论是进去还是出来,踏入的都是妖市的空间。 然而匪夷所思的是,这次傅窈进入的却不是妖市,而是一处民居的檐下。 “滴答——” “滴答——” 青瓦片延伸出房檐,雨珠顺着瓦渠流下,逐渐连成一串雨帘。 檐下的空间太过窄小,少女蹦跳着躲避雨珠,却惊奇地发现雨滴竟径直穿过她的身体,啪嗒打在了地上。 她应是进入了一片幻境。 < 16. 沾衣欲湿杏花雨(九) 《男二被我驯狼为狗了》全本免费阅读 [] 因妖市主生辰的缘故,这次的妖市比上回还要热闹,街道两边到处披红挂彩,人群熙熙攘攘,不时有小妖们讨论着送的妖市主什么礼物。 “想不到安阳县竟然藏这么多妖怪。”沈澈安惊道。 季无月权当没这个人一般,顺着人流的方向步履飞快。 不知何故,越过青水阁,竟教他二人出现在了一处。 少年眸底戾色微闪。 莫名的,他对这姓沈的实是不耐烦的很。 沈澈安不得不紧着跟上,道:“这里群妖众多,现在你我都无除妖的法器,阁下就算喜欢独行,恐怕此时也不妥吧。” “什么人也配置喙别人做事了。” 少年跟着人流停住脚,一面打量着眼前升起的高台,一面分出神不客气答道。 沈澈安噎住,同为捉妖世家,他自小接触的都是些磊落侠义之辈,还没碰到过似季无月这样乖张的同辈。 他自诩君子,不与他计较口舌之争。 “劳驾。”季无月寻了个长有兔耳的小妖,问道:“这妖市主何时现身?” 妖市主迟迟不出现,与他约定好的狗妖也未出现。 少年的傩面凶恶,周身气息又冷的很,对一向胆小的兔妖来说极具压迫感。 他瞳孔通红,颤巍巍指着少年身后,道:“大……大人在那呢。” 季无月低眉往身后一瞥,身后悄无声息立了道黄袍身影,不是毛聪又是谁? “是你。” 少年声音飘渺,又定定道:“妖市主。” 和众人都不同的是,黄袍人并没有戴面具,他抖了抖妖耳,闲庭散步般踱步到少年身前,咧开嘴笑道:“你还是来了。” 毛聪蹙起眉,颇为不解。 “都让龟老那般拦住你们了,你们为何偏要迎难而上呢。” 在得知眼前捉妖人为那珠子而来时,他就对他起了杀心。 他才不管它是什么阴泉阳泉,他只知道那是秋筝留给他的唯一的念想,任何人都不能夺了它去。但他自认并非滥杀无辜的恶妖,若非触碰到他的死穴,他绝不愿伤人。 是以,才让青水阁的龟老拦住几人。 “所以,阴泉果然在你手中?” 季无月转过身,四周的妖们不知何时已纷纷将季无月和沈澈安围在一处。 季无月下意识去探腰间的捉妖铃,那里空荡荡的。 他垂下的眼眸划过谑色,这是场专为他而设的局。 “不在。”毛聪神色木然,遂又浮现凶狠之色,活像条护食的饿犬,“珠子丢了是不假,但小爷绝容不下旁人觊觎它。” 他一声令下,四周的妖群齐齐催动妖力,朝二人攻来。 捉妖世家的翘楚,即便没有外物,也自有一身本领。只见少年不疾不徐在空中点动着指尖,一道金晃晃的符文逐步显现,小妖们一挨上金光,就如被烈火炙烧了般,还不及哀嚎,便灰飞烟灭了。 沈澈安则稍显吃力,他还未学会这样大范围除妖的阵法,只能逐个击破。他有些自惭,同样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季无月确实比他有天赋许多。 然而围上来的妖物众多,逐个击破的法子便渐渐捉襟见肘,不时有妖物越过沈澈安朝玄衣少年的背后袭去。 季无月指尖连连点动,一面以符文抵抗前方的妖们,一面抽出心神对付后方偷袭的妖。但群妖飞舞,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不察间少年的后心的衣袍不知何时被妖物利爪划破,面上的皮肤也被划出道血痕。 少年不堪其扰般锁紧了眉,正想施出化阳符催动阳泉,却陡然想起这个月阳泉的次数已用尽了。 日月泉为神器,因而催动起来格外耗费心力,在多子村净化怨灵就用过一次,接下来两次都是为傅窈镇魇。 以他目前的能力来说,一个月内催动三次已是极限。 季无月扫一眼四周,妖物们有的生出獠牙,有的长出利爪,还有的散发着鬼气……整条妖市的妖都聚集过来了。 二人周围,魍魉遍布。 见状他半蹲下身子,以手触地,用指尖精血画起符文来,他在强行使用化阳符催动阳泉。 在一边撑着脑袋悠哉看戏的黄袍人逐渐正色,毛聪掌心凝聚妖力,径直打断了季无月的施术。 少年闷哼一声,抬手锴去嘴角血丝。 强行运用阳泉本就让其受了内伤,这会被毛聪打断则让他更不好受。 饶是如此他仍是唇角微勾,桃花眼凌厉挑起,竟不管不顾般接着施展化阳符。 “你不要命了吗?”沈澈安暗暗心惊。 * 只与那黄犬对视一眼,傅窈便觉天旋地转,睁眼已换了光景,却仍处幻境。 林间,三两蒙面人聚在一起不知议论着什么。 “这宝贝竟然被挂在一条狗的脖子上。” 一蒙着黑布的匪徒掂了掂手中墨色的珠子,对同伴道:“这下可以向大人交差了。” 匪徒的脚边,是浑身鲜红的八岁女童。 前一秒还鲜活可爱的小姑娘此刻静静地躺在地上,傅窈不忍再看。 灰尘与鲜血将小姑娘白净净的脸蛋染污,一只黄犬正不住地舔舐着她的脸颊。 黄犬方才在与匪徒搏斗时被砍伤了腿,再挪不动半步。 “这到底是什么宝贝,能让大人杀了对他有恩的李大善人一家,还又锲而不舍寻了三年。这宝贝能吃吗。”匪徒打量着手中的黑珠子,连连称奇。 “休要胡言乱语。”另一人低喝,义正言辞道:“安阳县谁人不知李善人是不慎走水亡的家门,我们大人感念恩情可是哭了整整三日呢。” 他们口中的大人是谁? 傅窈正要走近细听,幻境却逐渐扭曲坍塌了。 一眨眼,白日变黑天。 街道两边灯火影绰,入目满是戴着面具的妖怪们行走在其间。 傅窈掏出怀中面具戴上,她呼了一口气,这是终于到妖市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季无月他们,提醒他大黄狗很有可能就是妖市主的事。 少女一踏入妖市就察觉到了,今日的妖市格外不同寻常,似乎都在往一个地方去。 她挤在群妖中,他们的交谈声也叫她听得一清二楚。 “今日妖市来了两个不受欢迎的人。”蛇女金瞳竖起,冷冷道。 “是啊,大人正在处理他们呢。”另一狐妖摇着尾巴答。 又是“大人”。 方才在幻境听那两个匪徒提到“大人”,她便对这个词格外敏感些。 “你们口中的大人是谁呀?”少女顺着人流走,挤到两人中间,问道。 蛇女吐了吐信子,慵懒道: “外地来的妖吧,不知道我们这的规矩。这妖市主虽然是妖,却有个人的爱好——爱当官,安阳县知县就是我们大人,为了配合老大的爱好,久而久之我们这些妖就都这么唤他了。” 对啊!傅窈一拍脑袋。 她怎么把张清给忘了。 许是张清给她的印象不过是个被妖怪欺压的儒雅清正官员,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两个匪徒口中致使李秋筝一家灭门的大人,就是她和季无月那晚救下的张清。 但眼下顾不得旁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到季无月和沈澈安。想到方才蛇妖说毛聪正在处理的两个人,她心头一紧。 她的阴泉和任务目标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 “让让,让让——”少女费劲扒开人群,惹得周围妖怪们一阵不满。 “谁这么讨厌,奴家的尾巴都被踩疼了。”狐妖娇声埋怨。 “系统,你有没有什么金手指啊,比如瞬移啊缩地成尺这样的,或者把这条街的妖怪都给我变没,穿书文不都是这样写的。” “……没有。”少年音翻了个白眼,“我只是个损坏得差不多了的系统,你不要对我要求太高。” 果然,傅窈嫌弃撇嘴。 她的穿书和别人的穿书不一样,这个系统除了会让她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去做任务,作为一个辅助工具屁用都没有。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系统自得道,“等我修好了你就知道我多厉害了。” 傅窈不想再听他废话,兀自埋头往前猛冲。 偏她发髻上的红绸碍事得很,红绸飘动间不时就被卷入人潮,甚至被绕进牛妖的角上去一回。红绸和铜板翻嵌在一起,傅窈担心扯掉了铜板放出魇息,只得抬起双手牵着红绸在人群中一脚深一脚浅地小心前行。 楚云渺便是这样发现傅 17. 沾衣欲湿杏花雨(十) 《男二被我驯狼为狗了》全本免费阅读 [] 回到宁安客栈已是深夜。 傅窈瘫在客栈的软床上,正昏昏欲睡,翻了个身又总觉得忘了什么事,一件要事。 脑海里似是有什么一闪而过,没捕捉到。 算了,今日太累了,先睡吧。 她扯上被褥闭紧了双目,门外伙计的走动声不时响起。 于是少女又吃力地睁开眼,她依稀记得,临上楼前沈澈安似乎有让她帮忙涂个金疮药来着。 唉,穿书也要当牛马。 傅窈认命般起身套衣服出房间,心中怨念自己是炮灰的命,却干着女主的活。 沈澈安不找官配女主给他换药,偏要折腾她做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上药这样稍显暧昧的事,不正是感情升温的好时机。 真是个木头! 她边下楼边慨叹。 金疮药是早就托客堂伙计买好的,少女需得下一趟楼取药。 “嗨呀,真是辛苦宿主了。”少年音要么不出现,要么出现地很不适时。 “不辛苦,命苦。” 听不到他口中的幸灾乐祸之意般,傅窈面目表情道。 同样是打工人,傅窈就觉得这柜台上趴着的伙计没她敬业。 她叫了伙计一声,又推了推他的胳膊。 好,没醒。 令她羡慕的睡眠质量。 柜台上的东西堆成了座小山,或用油纸或用布袋包着,都是替客人跑腿买来的。 傅窈好一顿翻找,才从一众杂物中寻到一天青色的药瓶。 她拿起药瓶转身上楼,丝毫没留意到身后趴伏的伙计骤然抽动了下背脊。 不似和季无月的房间仅有一墙之隔,沈澈安的住处要稍远一些。 需得越过长廊抵达尽头才能得见。 廊下,几盏豆苗大小的灯火忽明忽暗。 方才还来回跑个不停的伙计们这会也没了踪影。 才刚走过季无月的房间几步,眼前还剩一大截长廊,越至深处,灯火便愈暗。 傅窈攥着药瓶往前走,空着的那只手也不由蜷起,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笃——笃。” 夜深人静,身后某种类似脚步声的动静就格外清晰。 然而声音只出现两下,就复归宁静。 没事,幻听了而已。 她这样告诉自己,就算是本捉妖文,也不可能什么时候都能碰到妖魔鬼怪吧,主角团也要休息不是。 虽如此想,少女的脚步仍顿住了。 越是想不在意,她便越按耐不住好奇心。 得亏穿的不是鬼片,不然她觉得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只见她缓缓侧过脑袋回头看,下一刻瞳孔倏地缩紧。 余光中,二楼木梯的最后一阶上正立着个人。 那人头戴黄帽,瞧着是柜台处的伙计。 伙计木头一般,隔着长廊定定望着她。 傅窈稍稍放下心,不是妖怪就成。 又有些疑惑,他刚刚不是还睡得无知无觉吗,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她转头正要接着走,身后的“笃笃”声再次响起——伙计也动了。 和少女的步伐不同,身后人的步子愈来愈快,脚步声也愈来愈近,近到她几乎听到了另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 傅窈转过头,方才还隔着条长廊的人影已近在咫尺。 少女惊呼一声,这才发现伙计已不是伙计了。 他脸白如漆,双目淌血,瞳孔瞪得老大,一眨不眨。 啊啊啊这又是什么鬼片冥场面! 咯噔一下,傅窈才开始呼吸急促,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 她慌张往后退,它便更快地跟上,马上就要追上她时,傅窈一扭身往反方向跑了。 另一房间,季无月刚沐浴完,正处理着后背伤口。 高扎发早在沐浴时就被解开了,少年里衣半着,长发披散,又被他随意捋到一边,露出后背错杂的血痕。 后背的伤是妖物偷袭所致,血痕或深或浅,有的深可见骨。 他的外袍也浸了许多血,只是玄衣色深,若非白天压根看不出异样。 “啵。” 季无月利落咬开手中酒的瓶塞,又随意往身后一倒。 酒烈,淌进伤口应是蜇人不轻。 半瓶酒倒下去,少年已微微发了冷汗,但他只是面色隐忍,手下却不打算停。 一瓶酒很快见了底。 季无月穿上里衣,脸色有些苍白。 皮外伤他并不在意,他和寻常的世家子不一样,无需什么伤药,受了伤从来只用烈酒草草处理,他极是会忍痛。 但因催引阳泉而受的内伤却让他如强弩之末,日月泉既为神器,便非寻常捉妖师能驾驭,更别说他以化阳符强行催动。 “季无月,开门。” 急促的扣门声传来,是傅窈。 “啧。” 这个时候,她不去帮沈家那小子送药,又是在干嘛。 季无月有些不耐地咂嘴,这会他正昏沉,不论她又要做什么,他都没精力搭理。 “无事就去寻沈澈安,别来烦我。”他冷冷应道。 若是细心,便能听出少年气息的短促。 傅窈现在可没有心思去听他说话的语气如何。 方才还飞扑过来的伙计此时站在少女十步以外之处,正僵硬歪着脑袋盯她,木偶人一般。 片刻他又动了,和方才在身后追着她的速度等同,正迅速走近她。 他眼眶里的血泪流得更多了。 此情此景落入傅窈眼中,更让她惊地三魂丢了七魄。她急急敲着门,隐含哭腔道:“季无月,阿兄,求求你了,我真的害怕。” “外面有妖呜哇哇——” “你要见死不救吗” 季无月被吵得眉心直跳,他烦躁拧眉,恶劣道:“你死不死的与我何干?沈澈安除妖的本事大得很,你要闹就去闹他。” 实则寻常妖物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她头上的铜钱本就附了道季家的禁咒,妖物触之即退。 沈澈安在长廊尽头,伙计正在那头往这处扑呢,这时候去寻沈澈安岂不是羊入虎口。 少女听他如此绝情竟不管不顾任由她和妖怪共处,不知是吓得还是委屈的,当即热泪一滚,声泪俱下道:“季无月你就是个混蛋!” “你这样对我会遭报应的!” “你活该就只是男二——” 傅窈咒骂不停,正要诅咒他明日就被楚云渺厌弃,房门却骤然开合—— 她被披散着长发的少年一把拽进了怀里。 季无月的怀中有着淡淡清香,但随即是极浓郁的血腥气味占据傅窈的鼻息。 她抬眼看到他玄色衣袍肩颈处的深色,这才确定了血腥气的来源。 是在妖市吗,原来他的伤也这样重…… 少年脸色苍白如纸,环抱着少女颇为不适地压了压眼。 这身浸了血的脏衣服穿在身上让他嫌弃不已,她在门外吵得凶,他实在不耐只得强忍着不适匆忙套了身外袍。 总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衣衫不整吧。 “我哪里混了?” 他卸了气力,近乎伏在傅窈肩上,哪怕如此也不依不挠地于她耳边低声质询。 傅窈也察觉出他不对劲了,分明也受了不轻的伤,为何要隐忍不发。 为撑起他不摔下去,她垂下的双手环抱起少年,抚上他后背散落的发丝,分神地想,她好像头一次见他垂下头发,和素日高扎发的冷俏不同,这样的少年只显清俊与温软。 傅窈没理他的质问。 她满心都是那个伙计还在外面呢,若是他破门而入怎么办。 “门外那人,你不管了?”她仰着头问。 少年疲倦垂眼,道:“一会姓沈的发现自会处理了。” “你确信?他伤得那样重……” “他不过是擦伤几处,又不是死了。”季无月轻谑。 沈澈安所谓的伤在他眼中确然和擦伤无异,何至于她这样紧张。 他就是再没用,沈家培养的少主还不至于现在还察觉不出附近的妖气。 那就好。 她不是关心沈澈安如何,只是害怕门外的东西会闯进来。 季无月虽然嘴欠爱气人,但他说的话却莫名让人信服。 即便妖化的伙计还在外徘徊,傅窈仍是踏实许多。 “喂,你没事吧。” 肩上的重量溘然一沉,少年下巴无意识搁在她的颈窝,睡过去了一般,鼻息清浅。 这是晕过去了? 季无月身材修长,骨架也高大,她将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肩头,费了好些力气才将人架到床上。 随后她便犯了难。 要是放着他不管,任务对象不会死过去吧。 看他外袍处的血,应是后背受了伤。 傅窈拆开少年的腰封,那里寻常都挂着个叮当作响的小铃,这会空荡荡的。 拆完腰封,她又为难蹙眉。 他躺在床上,给他翻过身太费力气。 她扶起少年的上身,三下五除二褪了他的衣裳,后背伤痕便落入眼帘,他皮肤冷白,相称之下那些血口更显狰狞可怖。 方才费劲找的金疮药这时候便派上了用场。 傅窈一手撑住季无月的后背,一手给他的伤处撒药粉。 可维持不了多久,他便无意识地往后倒。 “你能不能长矮点。” 知不知道这么沉会给她造成很大的不便。 傅窈低声抱怨,几次折腾下来,她已累得微微冒汗。 < 18. 沾衣欲湿杏花雨(十一) 《男二被我驯狼为狗了》全本免费阅读 [] “客官久等,上酒菜嘞——” 黄帽小二手脚麻利端上酒菜,末了,又记起什么,赶忙呈上来一壶热茶,对季无月道:“客官,您要的碧螺春。” 他垂眼,示意他放下就好。 这小二,正是昨夜妖化的伙计。 小二一脸神采,眼下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沈澈安问其可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伙计一怔,随即不好意思挠挠脑袋,道是昨晚贪懒睡死了过去,让几人切莫告诉掌柜的。 “傀儡妖,木偶修成灵,轻易不伤人。”沈澈安斟了一小杯酒,目光循着远去的小二。 “哦……”傅窈并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心不在焉蹦出一字,恹恹托着下颌道。 自今早醒来她就觉得乏力地很,现下脑袋也有些昏沉。 半晌,反应过来似的,问道:“你是说小二是傀儡妖所化?” “非也,他昨夜那般,只是被傀儡妖控制罢了。”伙计的脊背有根细细的悬丝,沈澈安将那根悬丝除了方才让他恢复神智。 “那妖算不上恶妖,喜操纵生灵,却不会实质伤到人,若见有人畏惧他,便更肆无忌惮以此为乐。”他浅啜一口酒,话锋一转道:“傅姑娘,莫非昨夜你也见到他了?” 呃…… 她又想起今早被季无月赶出来迎面撞上蓝袍人的场面,沈澈安眸光怨念,系统又幸灾乐祸般在耳边冒出一句“像不像偷情被抓了。” 这会他这样问,傅窈哪怕就是被那伙计吓了个半死,也只得讪讪一笑。 自己到底拿他的金疮药给季无月用了,她自觉理亏。 “想不到还有这样恶趣味的妖怪。”她含糊道。 “不止如此,傀儡妖操纵人类去演时兴的话本子也是常有之事。” “这是什么癖好?”傅窈问。 沈澈安一顿,“季公子捉妖本事了得,想必要比在下更了解这些妖怪吧。” 嫩绿的芽儿在茶盏中悠悠打着转,随后缓缓沉入杯底。 玄衣少年一早便格外地缄默,用完饭只默默饮茶,长指把玩着釉色茶盏,心不在焉地盯着盏中嫩叶儿看。 他的外袍早已换了身干净的,腰身劲瘦,长发高束,轮廓分明的下颌勾勒出少年的俊俏。 傅窈看向季无月,满是幽怨之色。 给他上药,还给他放血,结果他不仅没半点感激之意,还冲她发一顿火。 留意到两道视线落在他头上,少年把玩茶盏的指尖一顿,眸内划过一丝不自然,以手作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问道:“什么?” 季无月确实没细听他们在聊些什么,他眉眼怔松,似是在回忆什么。 昨晚少女不住扣门让他不堪其扰,只依稀记得自己将人拉了进来,而后便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人生的前十八年,他从未与哪一个女子有过如此亲密举动。 是以今晨一睁眼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又猝然看见少女在他怀中恬然的睡颜,顿时手足无措。 短短一夜,遭阳泉反噬的伤已经大好,唯有后背的伤痕还有些微刺痛,他瞟到地上用空了的金疮药,倏地了然。 见几人视线盯住他,季无月压了压眼,随后迅速掩去不自在,施施然道:“确有其事,傀儡妖喜玩乐,惯用操纵傀儡的法子编排话本子。” 说罢,少年眼眸微眯,恢复了往日模样,直问沈澈安道:“论起除妖的本事,我哪里敢和沈少侠比。” “且不论能除几个妖,论气势,沈家少主可是一人抵万妖,谁要是和沈少侠一同出任务,想来应是不必费吹灰之力。” 他是在嘲讽当日妖市沈澈安不敌围攻的妖,致使同伴后背受袭一事。 闻言沈澈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注意到傅窈看过来的目光,又扯出一个笑,道:“傅姑娘,昨晚的金疮药你不会送给季公子用了吧。” 少年微勾的嘴角顿住,不动声色红了耳廓。 “姑娘怎可擅自把在下的东西送给旁人。” 他神色失落,质问一般。 “我……”傅窈正要解释,却被季无月打断。 少年磨挲着手中茶盏,意味不明道:“此茶甚好。” 傅窈这才注意到,季无月似乎并不喝酒,只喝茶。 她原以为故事里的恣肆少年郎,应当都是一醉解千愁的洒脱型,没想到季无月竟然是品茶的。 “一瓶金疮药而已,你若还需要,我赔你一瓶便是,但想来沈少侠的伤应该用不上了。” 沈澈安的心思他知道得明明白白,拢共没多少伤却故意博傅窈同情。 他面上聚起恶意,桃花眸高挑,轻慢道:“但沈少侠切莫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不喜沈澈安,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沈家和季家向来势不两雄,傅窈既为季家养女,沈家的人又这样费尽心思接近傅窈,身为兄长,他自然有权管束妹妹和什么人来往。 季无月自认这便是他不喜沈澈安的缘故所在。 “本就属于我。”蓝袍人定定道。 在她失忆前,他们分明本就情投意合。 只是他不懂,为何傅窈失忆后不同他亲近,却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季无月亲近了。 什么什么? 傅窈脑子正迷糊着,又听二人云里雾里说了一堆,一脸迷茫。 楚云渺适时开口拉回话题,困惑道:“当务之急,应是找出傀儡妖出现在此的目的。” 嗯嗯,傅窈点点头。 好端端的为何要大晚上在客栈徘徊,找金子不成啊。 欸等等,少女眨眨眼,总算想起昨晚躺床上忘了的要事是什么了,愣愣道: “它不会是找张清吧。” 前任安阳知县张清? 傅窈见几人看过来,将她在幻境中看到的一五一十道明。 “……所以我推断,杀死秋筝夺阴泉的匪徒口中的大人很有可能就是张清。所以毛聪才囚禁折磨张清,没准儿傀儡妖就是被大黄狗派来找回他的。” 自那晚季无月带回张清就将其安顿在了二楼长廊处的屋子,而经妖市撕破脸一遭,毛聪应该也已发现少年留下的傀儡人为假了。 少女苦恼拍拍脑袋,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 张清果然不见了。 屋子里空荡荡。 “狗妖掳走的?”楚云渺沉吟。 “无论是不是,眼下都要先去一趟青水阁。”他们的法器还押在那处。 “可是青水阁的乌龟精是毛聪的人,怎肯还给你们。”少女问。 “杀了便是。”季无月语气冷淡,理所应当道。 青水阁不比妖市,几人还不至于一只王八都杀 19. 沾衣欲湿杏花雨(十二) 《男二被我驯狼为狗了》全本免费阅读 做了几次心理建设,傅窈终于捏着鼻子喝完了那碗汤药。 她和衣躺下,想着缓一会就起身去和他们去青水阁。 不知是不是药性起了效,不过一炷香她就起了睡意。 眯一会也没事吧,反正一会要用到她,季无月那家伙一定会把她拽出来的。 她如是想到,遂放任意识陷入黑暗。 …… 傅窈一睁眼,她又变小了。 细小的手掌被另一只手握住,在石台上描摹着什么。 傅窈定睛一看,石台上铺了许多张空白的黄纸,她的手正被带着在纸张上画着古怪复杂的符箓。 小小的身子坐在石墩上,她晃了晃双腿,得了,地都够不着。 “阿兄,怅鬼怎么认出来。”唇瓣开合,她听到自己瓮声瓮气道。 “怎么一教你画符就问些旁的问题。”小少年无奈,仍是答道:“怅鬼和人的模样无异,多出现在山岭间,男怅鬼左手小指残缺,若为女怅鬼,便是右手小指残缺。” “好了,不许再分心了,阿窈你看,这处要这样运笔。” 十一岁的小少年身量已经抽条,站在一旁青竹一般。 他低头握住女孩的手,神情认真,正一笔一划地教她画着符。 彼时的季无月还是小小公子哥的打扮,一身青色锦袍,长发半扎半束,他一低头,半披的发便从肩头垂下,时而挡住女孩的视线。 “阿兄挡住了。” 说着小手胡乱扒开了他的头发。 傅窈觉得惊异,原来原身和季无月还有关系这么和谐的时候。 小季无月轻笑,眼眸温柔潋滟,“那阿兄以后就把头发都束起来,耽误了阿窈学术法可不成。” 实则她哪里学会了什么术法,傅窈瞟了瞟一旁画好的符箓,有些不忍直视。 笔迹歪歪扭扭,与其说是符箓,不如叫鬼画符。 过了一会,女孩又打岔起来,“我不想再喝药了,太苦了。” 她身子骨弱,季家便时常给她喂些汤药调养。 “可是上次买的果脯吃完了?阿兄一会就去买。”小季无月伸出指尖点了点女孩的额头,故作严肃道:“现在你必须给我乖乖学画符箓。” “阿窈自己试一试。”刚被带着画完一张符,季无月就要求女孩自己独立画一张。 良久,见女孩不动,小少年又鼓励了一遍,眸子干净澄澈,道:“五行符是最简单的驱邪符箓,阿窈聪慧,一定可以学会的。” ……还是没动。 ?傅窈怔了怔,这是要她这个“梦外人”来画? 仿佛是将身体的掌控权交给傅窈一般,原身确然没了动作。 傅窈接过毛毫,下意识地按照现代握笔的习惯握笔,刚一下笔就被小少年揪正。 “怎么又这样运笔,阿兄再教你一遍。”说着便耐心将她的手指摆弄到了毛毫正确的位置。 学会握笔,可傅窈不会画符箓啊,她瞟过一旁画好的,索性比照着描。 “不行,不许偷看,这次阿窈要全凭自己。” 小少年见她投机取巧,唤来院落里的小厮收了一摞符箓。 小厮走过来的脚步虚浮,到傅窈身旁时,竟猝然晕厥倒地。 女孩吓了一跳。 小季无月翻过小厮的身子,小厮双颊凹陷,面色惨白,正是入魇的征兆。 …… 古朴森严的房内,季守拙负手而立,沉声道:“无月,为父不准你再接近傅窈。” 小少年难以置信抬头,“为何?” 先前让他维护傅窈的是父亲,现在勒令不让他靠近傅窈的也是他。 此前小少年确实因为父亲母亲对傅窈的特殊关照而心有戚戚,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似旁人家的孩子有诸多玩伴,他身边仅有阿窈一个能说上话的人。 傅窈刚来时,他因心有芥蒂没给过她好脸,但她却不知道生气似的只一味讨好着他,让他那些拙劣别扭的小把戏在她面前无所遁形。父亲只关心他术法修习地如何,母亲身子骨弱鲜少和他说话,只有阿窈关心他陪着他。 他教她画符箓,教她辨别精怪,为她买爱吃的甜点,他早已把傅窈当作真正的妹妹看待。 可父亲的话却从来不准被违背,小少年低头称好,只下颌勾勒出倔强的弧度。 季守拙最是了解这个儿子,叹息道:“你母亲也是如此希望。” 他顿住,“母亲的身子好些了吗?” 柳如烟自产子后便孱弱不已,日日以汤药吊着身子,甚少见客。 故此,季无月从不敢惹母亲气恼,也最是听她的话。 “孩儿知道了。”他应声而退。 这一幕被傅窈收入眼底,她的心底涌现一丝莫名的失落感,应是原身的情绪。 小季无月退出了去,季守拙转身越过屏风朝榻边走去。 屏风内除了季守拙的声音外,又陆续传来一女人的声音。 傅窈不自觉屏住呼吸想去听他们说了些什么,她直觉与原身有关。 可听了半天,只听到“魇息”、“禁术”等字眼,其间夹杂着傅窈的名字。 虽然她猜测这场梦境是原身的记忆,但上次她都能脱离原身的身体,这次为何不能。 福至心灵般,少女觉得身体一轻,回头便见女孩仍在原地,而自己的身体已呈半透明状来去自如。 她越过屏风直直走了进去。 只见榻上卧着一纤瘦女人,相貌柔美,唇色是胭脂都遮掩不住的苍白,是个典型的病美人。 那应就是季无月的母亲,柳如烟了。 傅窈进去时,季守拙和柳如烟的对话已落到尾声。 季守拙隐含怒意,可又不忍对病弱的妻子发火。 少顷,才道:“这个法子太过凶险,稍有不慎就——” 男人顿住,眼中竟含了泪,“如烟,就当是为了无月,你切莫以身犯险啊。” 柳如烟合上手中的书页,摇摇头淡声道:“没有她,便没有无月。” 画面戛然而止,傅窈脑中唯余柳如烟的最后一句话,没有她,就没有季无月。 什么意思? 季家究竟是为了什么收养原身,她身上究竟还有什么秘密。 …… “快走快走,小小姐来了。” “真是个灾星。” “凡是和小小姐走得近的都得了怪病,真不明白家主为何要收养这样一个小祸害。” “嘘,别说了,千万别让少主听见了。” 季家府邸内,白裙女孩如常在院落里闲逛,但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些家仆不再向往日那样视她为小小姐,而是如见到了洪水猛兽般避之不及。 女孩神色如常,却在回到自己房间后悄悄红了眼眶。 他们说的对。 她是灾星,是邪魔,是造成这么多人或伤或死的罪魁祸首。 所以才会一出生就害死了阿娘,她本就不应该存活于世的。 女孩正伤心着,远处却传来熟悉的声音,“快出来,来试试阿兄给你的生辰礼?”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少年雀跃喊道。 呦,季无月这家伙对原身这么上心。 傅窈也被勾起了兴趣,想看看他送的什么玩意儿。 可原身却猛地背靠过去抵住了门,“什么生辰礼,我不喜欢。” 小季无月怔了怔,只当她在闹脾气,接着笑道,“是一枚收妖戒,阿窈出来看看,定然不会不喜欢的。” “这枚戒指可是花了阿兄一个月时间做呢,阿窈若是遇到精怪妖魔,收妖戒都能统统收了,怎么样?厉不厉害?”逗女孩开心似的,小少年语气夸张道。 女孩被说得心动,分明已浮现神往的表情,想到那日听到季伯父对季无月说的话,她咬了咬唇,定定道:“我不喜欢,季无月,你不 20. 沾衣欲湿杏花雨(十三) 《男二被我驯狼为狗了》全本免费阅读 甜水巷,一行人正疾步往青水阁走。 季无月手下提了个人。 察觉到那人的磨蹭之意,少年箭袖轻抖,那人便发出哀嚎声来。 “我去,我领你们去还不成么!” 闻言季无月手劲微松,小人儿便泥鳅一般滑了下来。 是个傀儡妖。 若说傀儡妖为木偶戏中的人偶所化,那眼前这只傀儡妖大约为戏班中的丑角罢。 细长的八字眉,仿佛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 眉下的白色油彩直覆到鼻尖,绕着眼下一圈又以黑墨涂抹,在这黑白相间中,唯余眼尾勾勒着一抹胭红。 他身量纤瘦,浓妆下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转,被季无月一瞪,又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冤家,哪来的这么个坏脾气的捉妖人。” 他不过是昨晚耍了个人,竟被从暗处揪出来,又火急火燎地绑他来了这。 青水阁现,老者见到几人并无诧异,兀自转身取了二人法器归还。 “还以为你不会这么爽快。”季无月讶然。 “老朽是个生意人,做生意最讲求的即诚心诚信。”老者微笑道。 “带你们去也去了,现在可以放了我吧。” 出巷子的路上,傀儡妖不住哀求。 他身上有这捉妖人的符箓,是以逃脱不得。 “还有那劳什子张清,我去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他被毛大人派来打探张清的下落,若见了就打包带到知县府,可他那夜操纵着伙计溜达了好几圈,才发现那人竟早就逃了。 “好啊。”少年长指一掀,符箓被揭去一角,他大发慈悲道:“你可以走了。” 傀儡妖大喜,却在下一刻感到一阵扭曲的痛感。 他被打回了原型。 “你要做什么?你出尔反尔!”傀儡妖大惊失色。 “自然是杀你。” 方才偌大的人身变成巴掌大的木偶落到地上,季无月半蹲下身将它拾起,玩味地在仔细端详。 “为何杀我,那姑娘被我赶到你房里,你难道不高兴?”木偶人的嘴巴僵硬地开合。 他从几人出妖市就一路跟了来,这小子分明是想让红丝带姑娘关心他的,他推波助澜一把又如何。 “呃——” 他话音刚落,季无月便毫不犹豫地捏爆了手中人偶。 木偶顷刻间化为青烟。 “那晚傅姑娘果然在你房中。”沉默许久的沈澈安出声。 “季公子,它虽为妖,却并没有实质性伤人。”楚云渺显然不认同他的做法。 季无月侧眼,额前的碎发掩住了眸光。 确实没有“实质性”伤人,他想。 脑中不自觉浮现那夜傅窈不住敲门的情形,和接下来发生的…… 他便横生被那妖物戏耍的戾气。 “既为妖,灭了便就灭了,有何不可。”他行事向来无所顾忌。 楚云渺眼神清亮,问道:“那如傅姑娘那样身怀魇息,是人是妖还未可知的存在呢?” “既容得下傅姑娘,何以容不下小小一傀儡妖。” 她虽不是捉妖师,但也知晓捉妖人和仙门之人的共识,那便是只收有害之妖,降伤人之魔。 是以哪怕一开始对傅窈有所戒备,但得知她并无伤人之意后便放任她去了。 甚至极力劝阻过师父抹杀傅窈的念头。 “我哪里容下她——”他驳道,但又立刻被打断。 “季公子此前对傅姑娘喊打喊杀,一路下来分明屡次袒护,这难道便是公子的不容人之道?”楚云渺虽不知二人有何仇怨,却明显看出他言行不符。 少年被问得一怔。 她说的不错,他本就没想要真的杀了她,但心中对傅窈的恨意却是不假,故而他下山后才会不愿见她,不准她再唤自己“阿兄”,也不允她和沈家的人情意暗投,他晦暗的心思偏见不得她好。 至于为何容得下她。 季无月起身,轻飘飘道了句:“她不一样。” 他是为父母遗命才不得不保的傅窈,自然不能像对旁的妖魔那般对她。 “傀儡妖的话不能尽信。” 他话锋一转,意思是还得再走一趟找到猫妖确认张清的下落。 少年独自走在前头,楚云渺虚虚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 宁安客栈。 不速之客悄无声息地现身在少女房内。 毛聪头顶焦黄双耳,琥珀色眸子微微睁大。 是兽类进攻前的征兆。 傅窈不住后退,黄袍人步步逼近。 “你们给张清藏哪了?” 毛聪开口,他之所以留着那人的性命,便是想要逼问出珠子的下落。这几人倒好,不声不响带走了人,只给他留了个纸糊的人。 “张清不是被你的人掳走了吗,傀儡妖不是你派来的?” 闻言毛聪顿住,不耐龇了龇牙,“小傀儡同小爷说的是,来时就没了张清的踪影。” “我看定是你们早有防备,换了个地方藏人。” 他们定然知晓了那珠子的线索在张清手里,才会如此防备。 说着不及她反应便要伸手捉住少女,傅窈忙后退,一面闪躲一面解释,“我们为何要防你,难道他对你而言很重要?” “他手里有你口中的阴泉,你们自然时时提防着我。”说罢,他见少女露出果然如此的狡黠神情,猛地噎住,懊恼自己说露了嘴。 傅窈得意看着他,名字虽叫毛聪,却是半点不聪明。 毛聪被惹恼,利爪探向少女,又被道金光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