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怀香》 1. 暗恋 [] 十一月中旬,冀州连着几日阴沉沉的,寒风刺骨,似酝酿着一场大雪。 昏暮时分,一辆陈旧马车停在顾府门前,走下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书生。 楚怀玉一进门,见表嫂梁氏披着厚实大氅,站在垂花门下一脸愁容,忙加快脚步上前,行礼道:“表嫂安。” 少年生的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偏性子老成,在顾府借住三年,一直守礼持重,克恭克顺,让人挑不出丁点错处。自上个月满十五岁后更是自请搬出了内院,住进倒坐房,为的是女眷名声。 可怜他幼年丧父,后随母亲改嫁,没几年又失了母亲,被继父赶出家门,梁氏仍记得他被公爹带回府那日,少年瘦瘦小小的,满脸脏污,却板板正正给每个人行礼,一双清润的眼睛写满了乖顺,让人心疼至极。 梁氏是个良善女子,见到怀玉便扯出一抹笑来,年轻的面庞露出慈爱,温声道:“怀玉回来了,等婉姝回来便开饭,你先进来坐。” 听了表嫂的话,楚怀玉站在原地没有动,关心道:“婉姝表姐出门了?” 顾家主母楚氏是楚怀玉表姑,十日前回青州娘家省亲,离开前特意叮嘱大儿媳看紧婉姝,不许她单独出门。 提起小姑子,梁氏面露无奈,“婉姝早上磨了我许久,说与孟家二姑娘一起去珍宝阁买两支珠花便回,我见她被拘得难受,便准了……” 梁氏心中懊悔,她嫁进府五年多,婆母头一回出远门,将府中一切交给她打理,走之前特意嘱咐,其他的都不打紧,最主要是看紧婉姝。 小姑子是全家人的眼珠子,性子活泼,平日里有婆母管束,也没出过岔子,她这个大嫂第一次掌家,万一小姑子出了意外,她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偏生她是个耳根子软的,被软磨硬泡的失了神智。 谁知午饭婉姝没回来,传话的小厮又说未时准回,现下都申时三刻了,日沉西山还不见人影,真是急死个人。 公爹与相公又正值忙时,已经两日未回,她不敢贸然打扰。 眼看着表嫂面露急色,楚怀玉忙道:“表姐一向聪慧、知道分寸,若有危险定第一时间求助姑父表兄,此刻还没消息便是无事,应是贪玩忘了时辰。” 梁氏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只是眼看着天暗了,我一介妇人不好出门找人,免得落人口舌,可否劳烦怀玉你走一趟,悄悄地寻她,若有旁人看见,你便说是下学路上碰巧遇见,无人敢乱嚼舌根。” 便是梁氏不说,楚怀玉也不会做有损婉姝名声之事,抬手对表嫂一揖,“怀玉明白,这便去将表姐接回来。” 梁氏望着少年匆匆离去的背影,莫名的思绪一闪而过,随即又叹了口气,怀玉身世太苦,年纪也不合适,光是性子好是配不上婉姝的。 * 孟姓在冀州是大族,根基深厚,更与王刘两大氏族三代联姻,关系盘根错节,如孟璟父亲这般从宗室出来做官的庶子,巴结者反而更多。 孟璟从小众星捧月,难得没有养成目中无人的样子,不仅勤勉好学,谦和待人,还有一副菩萨心肠,在城里建了一处善堂,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 此时,顾婉姝正坐在善堂客厅,托腮望着正在院子里给孩子们发礼物的孟璟,十八岁的儿郎已经褪去青涩,温文尔雅,一言一行皆是谦逊与风度。 他站在孩子堆里,丝毫不在意月白长衫被摸脏,温柔对待每个孩子的亲近,像误入凡间的谪仙。 “若天下读书人皆如璟哥哥这般言行如一,便不会有那么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易子而食了吧。” 婉姝父亲是冀州都尉,兄长是城中兵马司指挥,皆对一方安定负责,每逢年节前后都忙得脚不沾地,几日不进家门是常态,便是为了维护治安。 从小耳濡目染,她比旁人更了解世间苦乱,对孟璟这样既有善心又有作为的人,打心底钦佩仰慕。 孟瑶坐在一旁,将婉姝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禁与有荣焉,她就说,怎会有女子不喜欢哥哥呢,之前是婉姝还没开窍罢了。 “你又不是不知,哥哥一向如此……怎么样,要不要做我嫂嫂?”孟瑶盯着婉姝这两年越发姝丽的容颜,想把她藏起来的心思也越盛,不禁两眼放光。 婉姝听了这话脸色一变,伸手掐她一把,嗔道:“你再胡言乱语,我不理你了!” 她快满十六岁,娘已经与她提过两次婚事,她知道爹娘会给自己选最好的夫婿,便只说一切听从父母,直到孟瑶开始在她面前多次提及璟哥哥,说要她当嫂子。 正如孟瑶所说,璟哥哥人品相貌家世都出挑,婉姝与他自小相识,两家关系也不错,算是知根知底。 她是喜欢璟哥哥的,可这种事怎么也该两家大人先商量,孟瑶的直言快语简直羞死人,她哪里能答应。 孟瑶啊呀一声,边揉胳膊边骂婉姝狠心,但见她红着脸偷看哥哥,明白她并非无意,便又乐呵呵地凑过去,“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你不知多少姑娘想通过我接近兄长,不过在我这你肯定排第一。” “孟瑶!” “好啦好啦,此处又没有旁人,知道你害羞,我不说了便是。”孟瑶瞥了眼不远处正瞪着自己的春燕,捧着心口道,“否则呀,你家丫鬟就要吃了我。” 春燕忙垂下头,撅嘴劝道:“小姐,咱们出来大半日,再不回去大奶奶要担心了。” 孟瑶笑道:“早让你回去报信,你不去,这回知道家里大奶奶会担心了?看你回去怎么交代。” 实际上,午饭时孟瑶便已派人去顾府报信,虽说比原定的未时晚了些,但顾家大嫂知道婉姝与自己在一起,应当不会过于担心。 春燕不知孟二姑娘在逗自己,心中不服,反驳道:“奴婢怎敢留小姐一人在外。”尤其还有孟公子在场,男未婚女未嫁的,万一出了事还不是她家姑娘吃亏?更别说孟二姑娘毫不掩饰要拐走自家姑娘的心思,她更不能离开,放任她胡来。 孟瑶还未说话,她身后的玉娟不满春燕回嘴,瞪圆了眼睛怒道:“你这是何意,难道我家小姐会害了你家小姐不成?” 孟瑶惊讶地看了眼玉娟,随即皱眉喝止,“玉娟!” 玉娟委屈地收敛目光,心中依旧不忿,她家公子是何等神仙人物,合该姑娘们追着捧着,顾家姑娘出身武将,本就不是贤淑柔弱的性子,这会儿倒是矜持起来了,好像是公子求她似的。 婉姝见孟瑶又要训斥玉娟,忙开口打断,“她俩斗嘴又不是一两日,小丫头玩闹罢了,时辰确实不早了,我娘这两日就回,若让她知道我一整日不归家,怕是要关我禁闭,我得赶紧回去哄哄我嫂子帮我保密。” 婉姝起身要走,孟瑶只得送她出门,拉着小手不舍道:“等腊梅开了,咱们再约赏梅去。” “好呀。” 孟璟见两人出门,也从孩子堆里出来送客,“善堂简陋,招待不周处还请见谅。” “孩子们都很可爱,我和瑶儿玩的很高兴。”婉姝笑回。 孟瑶趁机提议道:“哥哥之前不是说善堂里孩子越来越多,你一人忙不过来,正好婉姝闲来无事,又喜欢孩子,不如请她常来?孩子们可喜欢她了。” 孟璟看了妹妹一眼,心中无奈,他是说过要找帮手,需得兼具人品才华,可教导孩子们读书的先生,以及有能力打理善堂琐事的管事,可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 但见婉姝眼中的期待,孟璟也不好打破,便道:“善堂本不是我一人堂,全是为了孩子,自是欢迎天下心存善意者,我在此先替孩子们谢谢婉姝妹妹了。” 婉姝与孟瑶对视一眼,展颜一笑。 走出大门,小厮将一包点心递给春燕。 孟璟朝婉姝笑道:“我从书院匆忙回来,只给孩子们带了点心,不知婉姝妹妹会来,未准备礼物,还望婉姝妹妹莫怪罪 2. 画像 [] 楚怀玉低下头望着再次被塞回来的手炉,手背上似还残留着婉姝刚刚触碰过的温热,明知她这般殷勤全是为了哄他保密,还是忍不住为她的关心而生欢喜。 婉姝还小,被孟璟那样的伪君子骗了实乃人之常情,怎能怪她呢? 楚怀玉与孟璟同读于长青书院,虽不同级,倒还算相识,因着顾家的关系,碰见了也会寒暄两句,听说他与表哥关系要好,楚怀玉也曾关注过他一段时间。 若没记错,去年春天他从青楼赎了一名妓子,如今还在养着。 想到今日碰面时孟璟道貌岸然的样子,楚怀玉眸光一暗,他最好不要打婉姝的主意,否则…… “到家了。” 下了马车,楚怀玉沉默地跟在婉姝后头。 进门前,婉姝顿住脚步等怀玉并排,见他看向自己,立马友好地展露笑颜。 “……” 楚怀玉隐忍又无奈,“表姐放心,怀玉不会多嘴。” 春燕在一旁捂嘴偷笑,也就表少爷年纪小,才任凭小姐拿捏。 婉姝小脸一红,赶忙进了门,脚步轻快,显然心情不错,却没注意到门房欲言又止。 楚怀玉心思细腻,偏头问道:“可是表姑回来了?” 门房点点头,不安道:“您才出门,太太便回了,得知小姐不在府中,挨个盘问,咱们当下人的自是不敢隐瞒,不过太太看着没生气,应当不会罚小姐,吧?” 楚氏外表是典型的青州女子,纤细柔软,说话总是温声细语的,仿佛没有脾气,可熟悉的人皆知,太太脾气大着呢,阖府上下,无一人不怕她,就连凶悍勇猛的都尉大人在太太面前都得盘着。 楚怀玉眸光微闪,朝门房安抚一笑,“表姑最疼婉姝表姐,自然不会重罚。” 门房不以为然,面上连连点头称是。 * 顾府是个三进院落,第一进院是垂花门之前由倒坐房所居的前院,过了垂花门便是主人居住的内院,由正房、厢房和游廊组成,此外便是仆妇住的后院。 正房自是住着一家之主,顾家大爷夫妇则住东厢房,婉姝住西厢房,她原想先换身衣服再去给嫂嫂请罪,却被抄手游廊内等候多时的大丫鬟云霞拦住。 楚氏身边最得力的,除了陪嫁丫鬟芳姑,便是入府十年的云霞,去青州也是此二人陪同,此刻婉姝见到云霞,便知母亲提前回来了。 婉姝故作镇定地打招呼,“云霞?可是母亲回来了?太好了,此去十日,我快想死娘了。” 孰不住身后春燕一见到云霞便大惊失色地往小姐身后躲,暴露心虚。 云霞若无其事地规矩行礼,“太太回来有一会儿了,也十分想念小姐,正等您回来一起用晚食呢。” 婉姝一听,舟车劳顿的母亲正饿着肚子等自己,脸色一变,顾不上换衣服,匆匆往正房去。 堂屋内,顾源正抱着祖母的腿撒娇,缠问青州见闻,梁氏则在一旁如坐针毡,听到丫鬟传话说婉姝回来了,更是紧张地瞄了眼婆婆。 好在婆婆正忙着应付孙儿,满目慈爱,听到婉姝回来也只淡声吩咐丫鬟上菜,并不见生气。 婉姝一进屋,春燕麻利地为她解了披风,躲到一边去了。 婉姝抬眼看去,便见母亲倚在小榻上含饴弄孙,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一旁嫂嫂正给自己使眼色。 “娘,早知您今日回来,便是打死我也不会陪瑶儿出去的。”婉姝扬起笑脸往内走去,坐到楚氏身边搂住她胳膊将连贴了上去,声音甜如蜜,“娘,婉姝好想你啊。” 四岁的顾源仰头看着姑姑撒娇,咧嘴道了句,“姑姑羞羞。” 婉姝仗着娘看不到自己表情,朝顾源吐舌做了个鬼脸,随即抬起头看向娘,“娘,外祖父外祖母一切可好?” 楚氏已经知道婉姝今日去向,本就没打算追究,听到她关心外祖父母,神色一软,柔声道:“都好,还给你带了好些礼物。” 婉姝闻言立即高兴起来,直起身子拉着娘的手,“先不着急看礼物,娘舟车劳顿,一定饿了,咱们先吃饭吧。” 顾源也懂事地起身去到母亲身边,梁氏悄悄松了口气。 楚氏点点头,一行人很快围坐在饭桌前,梁氏朝门外看了眼,问,“怀玉怎的没进来?”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朗笑传来,正是三日未归的顾家大爷顾承封,他率先跨入房门。 “娘子怎的尽关心怀玉,不问问我为何不归?” 一挥臂掀开珠帘,露出一张俊逸的笑脸,他身形修长,此刻身穿轻甲军装,气宇轩昂。 楚怀玉随后进来,按辈分见礼。 梁氏怔愣片刻,随即站了起来迎向丈夫,捏着帕子为他擦了擦胸前灰尘,红着脸责怪道:“你又没叫人传话说要回来…怎不梳洗一番,换了常服再来见母亲?” 顾承封一双桃花眼紧锁自家娘子,思念之情呼之欲出,闻言愧疚道:“有件棘手的案子要办,我只回来陪你们吃顿饭,马上就走。” 说完朝母亲问安告罪,得宽恕后入席,过问了几句外祖家情况,得知一切安好才拿起筷子,没吃几口,似突然想到什么,抬眼朝婉姝看去。 正默默吃饭意图降低存在感的婉姝有所察觉,悄悄抬头。 兄妹二人对上视线,婉姝眨了眨眼。 咋了? 顾承封挑挑眉,什么也没说,收回视线继续低头扒饭,很快三碗下肚。梁氏只顾着给丈夫布菜,倒是没吃几口。 顾源一双眼睛滴溜溜转,见父亲放下筷子似要起身,忙开口,“爹,你答应给我做的木马何时能做好?” 顾承封早忙得忘了这茬,低头看向儿子,一派从容道:“待你熟识三字经、千字文,通过了你娘或祖母的考究,便给你。” 顾源小脸一垮,心里委屈,但不敢反驳。 本朝重武,顾家父子又皆是武将,顾源本不必费心文学,奈何他天生体弱,不适合练武,才有了如今被迫读书的命运,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要勤学苦读,又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顾承封对儿子的痛苦视而不见,见他没有胡搅蛮缠,满意地转移话题。 “回来路上遇见了孟璟兄弟,听他说怀玉在书院很得先生看中,若无意外,明年或可举荐入仕,怀玉,不错啊!” 本朝官员选拔一般由世袭与察举,白衣出身若想入仕必须有人推举,其中最常见的便是由书院向当地官员举荐学生,最有效的则是直接由官员提拔。 楚怀玉一心读书,显然有意做文官,为着顾府的名声,他断不会求顾家帮忙推举。 而寻常子弟只靠自己书院求学,大多过了二十岁才有机会踏入官场,楚怀玉才十五岁便得先生青眼有加,实属难得。 楚氏知晓孟璟非信口胡诌之辈,闻言也笑着夸赞。 楚怀玉放下筷子连连作揖,道惭愧、谬赞。 婉姝也笑嘻嘻地插嘴,“待表弟将来做了高官,可不要忘了表姐对你的好呀。” 一顿饭其乐融融。 顾承封公务繁忙,率先告辞,他心疼妻儿,只让她们送到门口,“外头冷,不必出门送我,回去陪娘说话吧,莫叫源儿闹太久,让娘早些歇息。” 梁氏无不应下,最后靠在门边望夫离去。 婉姝这才从母亲身边起身,假意道:“我去问问兄长爹爹在忙什么,竟然不回来为娘接风 3. 婚事 [] 楚氏精挑细选出来的自然都是青年才俊,不过比起家世,楚氏显然更在意个人品性,画像中的人无一不是德才兼备的翩翩公子。 一一介绍完毕,楚氏问女儿可有中意之人。 婉姝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闻言又红了脸,纵然害羞至极,却还是指了其中一人。 楚氏并不意外女儿选择孟璟,满意道:“孟家家教甚严,璟哥儿与你哥哥相熟,平日里洁身自好,性子也温和……” 话未说完,门外响起云霞惊讶的声音。 “老爷回来了!” 婉姝登时起身,可不想当着父亲面谈论心仪男子,撂下一句“娘与爹商量就是”便匆匆离开。 在外间碰见父亲,低着头行礼打了声招呼,没等回话便害羞地跑出门去。 顾贤到嘴边的关心咽了回去,狐疑地看了眼女儿的背影,也没多想,倒是心系夫人,快步走到里间。 “夫人,一路可顺利?” 顾贤四十初头,长得人高马大,十分健壮,皮肤因常年练武带兵呈古铜色,又蓄了络腮胡,粗犷豪迈,声音洪亮,连守在外头的下人都听出其高兴。 顾贤脸上的笑却没维持多久,只因楚氏正捧着一幅画看,满脸笑意,没分给他半个眼神,只不冷不热地回了句,“挺好的,厨房备了参汤,老爷可去用些。” 顾贤走近,看到画上的年轻俊男,笑容彻底消失,骤然放低的声音带着些许委屈和明显的不满,问道:“此人是谁?” “望月城王川之子。”楚氏面露遗憾,这才是她最看好的女婿。 顾贤注意到桌上还摊放着不少美男画像,脸一黑,直到看见相识之人,神色变了几变,终于回过味来。 “在给婉姝挑夫婿?” 楚氏侧目看去,“不然呢?” 顾贤早已换上笑脸,伸手把画像拿走扔桌上,然后轻轻将楚氏搂进怀中,憨笑道:“这事急不得,为夫专门抽空回来陪夫人,夫人不如说说青州之行吧。” 楚氏推开人,嫌弃道:“不饿就去洗洗,臭死了。” “好好。”顾贤咧嘴笑着,锋利的俊眉挤了挤,朝夫人抛去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夫人先歇着,为夫很快回来。”说完急匆匆转去洗漱间。 “……” 夜间,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扑扑簌簌,为寂静的冬夜添了一份美妙旋律。 * 翌日一早,院中响起顾源兴奋的欢呼,又很快被压下去。 婉姝也比平日醒的早些,得知昨夜下了大雪,也来了精神,“春燕,快给我梳头,我也要去堆雪人。” 姑娘家到底精致的,待婉姝穿戴整齐出门,院中已经堆起两个雪人,顾源正甜言蜜语地哄着楚怀玉再堆个大的。 过道院子早已清扫干净,下人特意留下花坛附近的雪给小少爷玩,此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花坛边铲雪。 听到动静,两人同时转头,脸蛋都被冻得发红。 顾源抬起食指刮了刮嘴角,做出“羞羞”动作,龇牙大喊:“姑姑大懒虫!” 楚怀玉放下铲子行礼,面带笑意。 “婉姝表姐早安。” 婉姝已经拎起裙子走下台阶,快步朝顾源走去,表情恶狠狠道:“好呀臭小子,胆子肥了你!” “啊!” 顾源尖叫一声,立马绕着雪人闪躲起来,姑侄俩你追我赶,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梁氏正准备去给婆婆请安,特意停下脚步,站在廊下看几人打闹。 丫鬟翠儿笑道:“小姐真是孩子心性呢。” 梁氏满眼笑意,“本就是孩子。” 此时梁氏还不知,一会儿她便要被婆婆问及对婉姝婚事的看法。 院中嬉闹还在继续,顾源被姑姑从表叔身后拉出来,掐着脸蛋威胁道歉。 “姑姑我错惹,姑姑才不是大懒虫,是大美人儿。” 婉姝这才满意松开手,直起身子时对上楚怀玉的目光,得意的神色立即转为亲近甜笑。 “表弟,要不要与姐比比,看谁堆的雪人又大又漂亮?” “你若赢了,我包你半年上学车马费,我若赢了嘛,你便将最喜欢的毛笔给我,如何?” 楚怀玉寄住三年,只第一年束脩是顾家付的,之后再没拿过顾家钱财,常年抄书卖画,故没有太多闲工夫玩。 以往这种时候他都在一旁看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今日难得被顾源缠着玩起了雪,此时身上冒着热气,俊眉笑眼,与寻常少年人无异。 又经昨日保密之事,婉姝越发觉得面前这位表弟不错,亲近之余,态度也越发随意。 少女微仰着头,俏丽的脸上是势在必得,这般傲人姿态,却未有半分轻视,唯有惹人心悦的娇憨。 楚怀玉哪能不应,点头称好。 婉姝笑容更甚,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那便早饭时间见分晓。” “好。” 顾源嚷嚷着也要玩,让他做裁判才安静下来,等婉姝与怀玉背对背开始行动,没一会儿他又开始催促。 “表叔快些快些,姑姑铲好雪开始塑形了。” “姑姑姑姑,表叔的肚子比你大。” 什么表叔的肚子,是雪人的肚子。 干活路过的丫鬟小厮被童言逗笑,有闲者驻足,连正房门内伺候的也伸着脖子偷看,很快顾府上下都关注起这场比赛。 等时间到了,评定胜负时,顾源却为难起来。 表叔的雪人明显大,可姑姑说:“那个雪人脸上没有鼻子,尚未完工,再看我这个,不仅五官俱全,有手脚,还有围脖头饰,定是我赢。” 顾源是亲眼看着姑姑将自己身上物件挪到了雪人身上,还突发奇想给雪人做了两条腿,像是坐着,他不敢说多余。 “可是,姑姑的…怪怪的。”顾源纠结道,“我也做过没鼻子雪人呀。” 婉姝丝毫不慌,扬起下巴慢悠悠开口。 “雪人雪人,自然是要像人一样有鼻子才行,你不做,只能说你做事粗糙,你们俩都是读书人呀,粗心大意可不好。” 顾源说不出反驳的话,焦急地看向一言不发的表叔,想让他辩驳几句。 婉姝也随之看去。 楚怀玉眸光微动,朝婉姝一揖,“怀玉受教了,婉姝表姐说的有理,怀玉输得心服口服。” 顾源撇撇嘴,觉得表叔跟自己一样怕姑姑,扭头跑正房去了。 下人们看出婉姝耍了小聪明,自是不说什么,各自忙碌去了。 婉姝笑得开心,招呼怀玉,“走,吃饭去了。” 两人进了正房堂屋,早饭刚刚布置好,楚氏暗暗瞪了眼女儿,便领众人入座。 婉姝抿嘴笑了会儿,坐下后看向母亲,“爹呢?” 顾源立刻竖起耳朵,“祖父回来了?” 楚氏眼底划过一抹抑郁,淡声道:“公务繁忙,天没亮就走了。” 顾源瞬间耸下肩膀,失望。 婉姝“哦”了一声,开始低头喝粥。 家里男人都不在,楚怀玉不好待太久,饭罢要走,却被楚氏留下,问了几句功课,这才步入正题。 “怀玉可还记得孟家大郎?你们在同一学院念书,不知可有来往?” 楚怀玉余光看见婉姝紧张地绷直了身子,以为她怕自己说漏善堂之事,嘴角笑意微深。 “孟公子才高八斗,为人谦和,怀玉心向往之,碰见时会讨教一二,却不敢多扰,故平日无甚来往。” 楚氏本就对孟璟挑不出毛病,闻言更是放心,笑道:“璟哥儿自小喜欢跟在承封后头,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确实不错,听说过了年他便去荣县县衙做事,距书院很近,你若遇到急事可去寻他,必然有用。” 楚怀玉这才察觉出不对,抬起眸,便见婉姝并未像往常一样依在母亲身边撒娇,一反常态地含胸坐在板凳上,模样娇羞,一旁梁氏也是 4. 噩梦 [] 纳吉为本朝婚姻礼仪之一,男方问名,归卜于庙,并将女方庚帖置于灶神前,若三日之内无异事发生,视为大吉,即可纳之合婚。 无论贵族百姓,纳吉之礼多行三日,第四日一早便会将吉卜告知女方,以示两姓之合,以及男方真心求娶之意。 今日是腊月二十五,纳吉第五日,孟家人终于上门,带来的却不是订婚文书,而是孟璟遭遇流寇,下落不明的消息。 孟家担心孟璟出事,不愿拖累婉姝名声,想等找到孟璟再谈婚事,人命关天,顾家自然毫无怨言,满口答应。 待顾家人走后,婉姝红着眼问母亲,“璟哥哥尚无官职,又不再去书院,怎会在荣县遭遇流寇?” 楚氏心疼女儿,安慰道:“说是荣县发生大案,紧缺人手,璟哥儿是个有担当的男子,自荐去的,姝儿放心,璟哥儿这样好的孩子,老天自会保佑他安然无事。” 婉姝闻言点点头,心中担忧却没少半分,只是不想连累母亲费心,顾自回房郁郁,连晚饭都没去堂屋。 春燕见桌上饭食一口未动,劝道:“小姐,您多少吃几口吧。” 婉姝摇摇头,胡思乱想半晌,忍不住问春燕,“纳吉之时出事,是不是璟哥哥不该娶我?” 春燕惊得瞪大眼睛,下意识反驳,“呸呸呸,自然不是这样,流寇作乱与小姐何干,小姐不许胡说,快呸呸。” 婉姝郁闷。 此时外头忽然响起楚怀玉的声音,婉姝连忙出门去,“表弟!” 楚怀玉刚回府,此刻正在院中和下人说话,得知太太晚食后早早休息,便歇了请安的心思。 听到婉姝唤自己,忙朝他揖一礼,“婉姝表姐安。” 上次旬假他没回来,两人已有二十日未见。 婉姝站在廊下,急切地朝他招手,“你过来一下。” 楚怀玉犹豫片刻,走到婉姝跟前,站在廊外隔着围栏仰视婉姝,没等他询问何事,便听她急急开口。 “你从荣县回来,可有听说流寇之事?” 原是急着打听孟璟的事,人才失踪一日,她便急得连客套关心都省了。楚怀玉内心自嘲,哪怕同住一府,她怕是连自己旬假未归都不知道,或是知晓了,不在意而已。 “有所耳闻,但了解不多,婉姝表姐若想知道,不如等表哥回来。” 婉姝知道家里人就算了解内情也不会跟自己说,还会光拣好听的话哄她,倒不如从怀玉口中得知细枝末节,或可推测出一二。 此刻天已经暗下,院中下人正在点灯,婉姝左右看了看,弯腰靠近楚怀玉,小声道:“一会儿你找机会来我房里说,别叫人看见,不不,还是我去找你吧,你记得给我留门。” 楚怀玉眼皮微挑,想说这样不妥,却见婉姝转身回了房里,不容拒绝。 察觉到院中下人投来视线,楚怀玉没做停留,从侧门出了内院,垂眼瞧着脚下的路,没人发现他眼底涌现的幽光。 “婉姝,这是你主动给我的机会。” * 月冷星稀,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楚氏得知儿子也在荣县,知晓事关重大,特意吩咐开着侧门等消息。 婉姝借着夜色从侧门来到前院,避开了所有下人的视线,悄悄推开了一间房门。 殊不知,她这一举动无异于主动坠入深渊,还惊动了里头的怪物,她将再无秘密,无处可逃。 沉光疏影,幽幽暗室。 楚怀玉正坐在角落看书,桌上一盏油灯,被门口进来的风吹得明明暗暗,光影在他脸上浮动,竟有几分妖冶。 他似是没料到婉姝当真会来,倏地放下书站了起来,声音有些紧张,“婉姝表姐。” “嘘。”婉姝急忙关上门,这是她第一次踏进怀玉的卧房,许是心里把怀玉当作弟弟的缘故,倒不觉拘束。 倒坐房是没有窗户的,常年不着阳光,到了冬季越发阴冷,好似烧多少炭都暖不起来。 怀玉的房间却很干净,婉姝一进门便闻到一股菊香,走近角落的功夫,又闻出了其他味道,是一种她不熟悉的花香,极淡,又有些霸道,令人着迷。 不过婉姝藏着心事,没心思理会这些小事,她坐到小桌另一端,笑容有肃,“表弟坐,不必紧张,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楚怀玉绷着身子坐的板正,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羞赧与紧张,像是乖孩子被迫做坏事。 “婉,婉姝表姐你说。” 见怀玉埋首不敢看自己,婉姝这才意识到不妥,知道自己吓到表弟了,有些不好意思,也想起了客套,“那个,你有大半月没回来了吧,可是书院遇到事了?” 见她果然知道,楚怀玉眸子暗了暗,低声回道:“前些日子总下雪,积雪未化,路不好走,书院又有考试,便没回。” “对呀,书院放年假了吧,考的如何?” “嗯,年后才出结果。” “这样啊。”婉姝终是没了耐心,转言正题,“那,流寇之事,你都知道什么,可与我说说吗?” 楚怀玉始终没有抬头,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默了默,才道:“北边闹了雪灾,有灾民逃到荣县,出了乱子。” 婉姝不解,“既有灾情,朝廷应该有救济吧,就算救济不及时,有灾民流入荣县,也应有人治理才对,怎么就变成了流寇?” 楚怀玉抬眸看了眼,见婉姝并非一颗心只关注孟璟,眸光闪了闪,不答反问,“婉姝表姐可记得表哥之前说过的大案?” 婉姝点头。 “两者有何关系?” 楚怀玉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顿时噤声。 婉姝有些紧张地回头,见一道人影停在怀玉房门外,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表少爷,太太请你过去一趟。” 婉姝猛地站了起来,下意识求助地看向楚怀玉,却见他好像比自己还紧张,一咬牙,跑进了内室。 楚怀玉站在角落,嘴边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开口却是紧张的声音。 “知道了,稍等一下。” 5. 夜谈 [] 温声低语抚慰人心,望着一脸关切的楚怀玉,婉姝终于从梦魇中清醒,神思归位那刻,婉姝求生般伸手抓住眼前人的手臂。 原本呆滞的双目已然盈满水雾,声含哭腔。 “扶,扶我起来。” 此时油灯快要燃尽,光线微弱,衬得她眼中光泽愈甚,也越发可怜。 楚怀玉身子僵了下,下一刻反手托住婉姝的手臂,稍一用力,将她扶了起来。 婉姝当真被吓坏了,此刻只想回到自己房间,奈何全身使不上半点力气,勉强站起来,没走两步便腿一软。 楚怀玉自然不会让婉姝摔倒,紧紧揽住她肩膀,如恋人相拥。 婉姝本能地拽紧怀玉衣衫,瘫软在他怀里,瞬间被他身上清雅的皂香包围。 “婉姝表姐。”玉石般的嗓音颤了颤,接着便是紧张,“可是哪里不舒服?” 婉姝倏地红了脸,到底不是亲弟弟,这般亲密动作不禁教她慌张,“没,你,你还是放开我,我再坐会儿吧。” 暗香浮动,不止是她受冲击,楚怀玉更是心跳如擂鼓,忙将婉姝扶回座位,后退两步。 他怕龌龊心思暴露,不敢贪心片刻。 “夜间太冷,我去烧一壶热茶。” 楚怀玉转身欲逃,却被婉姝拦住。 “不必了,菊花茶挺好的。”婉姝捧起桌上的茶盏,小口喝起来,目光闪躲着不去看怀玉。 噩梦发了一身汗,又经方才意外,她只觉屋内太过闷热,正好喝些凉茶降火。 楚怀玉定在原地,眼见婉姝喝完一盏又要去倒茶,忙上前拿走茶壶,“菊花性凉,婉姝表姐莫要贪杯。” “哦哦。”婉姝缩回被碰到的手指,越发不自在起来,便也没发现怀玉话中的可疑之处。 楚怀玉将茶水倒掉,灌了白水提去炉边。 婉姝侧目,见怀玉坐在炉边若无其事地添火,暗暗松了口气,收回视线看向油灯,努力平息静气。 “我娘为何找你?” 楚怀玉知她会问,如实回道:“与婉姝表姐一样,询问荣县之事。” “怎么这时才问?” “表哥今晚被调去了荣县。” 婉姝想起之前未尽的话题,顿时担忧起来,“之前你提起哥哥说的案子,到底与流寇有何关联?兵马司只管抓人,又不需要哥哥查案,为何调哥哥去?” 楚怀玉添好火,将水壶放到上面加热,这才抬眸看向婉姝,娓娓道来。 “那是一起多人作案的盗窃案,被盗钱财最多的是荣县县令一个幕僚,一介寻常幕僚拥有那等厚财十分可疑,查过才知荣县官员合伙贪赃。” “荣县一月前便出现流民,县令怕影响政绩没有上报,并暗中灭口,官官相护,流民被逼落草为寇,四处作乱,盗窃案也是流民所为,如今瞒不下去了。” 婉姝头一次听说这等恶事,尚处于震惊中,又听楚怀玉继续道: “太守大人得知此事后震怒,用雷霆手段撤了荣县诸多官员,新官上任第一件事便是解决流寇,但那些人尝到了甜头,不肯就范,还借着打贪官之名义鼓动当地百姓与朝廷作对,频频作乱,表哥临危受命,带人前去镇压,应当很快就有结果。” 婉姝一时不知该说朝廷自食恶果,还是该怪流寇执迷不悟借机生事,她相信哥哥的能力,但还是有种世道要乱了的感觉。 又想到什么,她不安地询问:“那流寇为何攻击璟哥哥?” 楚怀玉想到自己查到的事,眸中划过一道暗光,比起直接告知婉姝真相引得她对自己心生芥蒂,倒不如让婉姝亲眼看看,他孟璟是何等货色。 “当时我身在书院,只听说一些流言,说衙门派出一队人马救助被流寇掳走的女子,孟公子便在其中,有些女子下落不明,需要暗中调查,未能及时传回消息也是正常的,婉姝表姐不必太过担心。” 楚怀玉确实不知孟璟如今是死是活,但他没说的是,孟璟从提前上任到失踪,全是为了一人。 而无论孟璟是死是活,婉姝不久便会知道孟璟早已心系旁人,并愿为其冒生命危险。 “婉姝表姐若实在担心,我明日便回荣县打听一番。” 婉姝刚因怀玉的话轻松几分,闻言心中又是一跳,反对道:“不行,如今荣县大乱,你年纪小又文弱,怎可去冒险?此事我不说,哥哥也会留意,想必很快就有消息了。” 被婉姝当成无用之人,楚怀玉心中抑郁,幽幽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怀玉虽文弱,却也并非毫无用处。” 婉姝一愣,无奈地看着怀玉,“我没有说你无用,只是有那么多官员做事呢,你不如专心学业。” 楚怀玉默了默,忽然直起身子正视对方,“先生说无论这次成绩如何,我年后即可到衙门任职。” 婉姝:…… 荣县官员再如何换血,每个职位都有无数人争抢,楚怀玉小小年纪便能靠自己得其一,必然是出类拔萃、身有长技之人。 婉姝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表弟,还引得对方不满,脸色微红,当即道歉。 “是表姐错了,怀玉自小聪慧沉稳,必是有大才之人,不过,荣县你还是不能去,我怕娘知道了是因为我,会将咱俩一块锁起来责罚。” “……”楚怀玉想了想那场面,还是很愿意的。 不知不觉间,婉姝渐渐忘了噩梦带来的恐惧,虽提到孟璟心里还有些不自在,但到底没把梦境当真。 怀玉将炉火生的旺盛,她身上已恢复干燥,也找回力气,又喝了几口热水,便起身道:“多谢表弟今日解惑,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走了。” 楚怀玉没有理由阻拦,目送她如来时那般悄悄地离去,屋子很快再次安静下来,只留炉内燃烧的噼啪声。 明明炉火极盛,他本该享受这夜来之不易的温暖,然心中只觉难熬。 终是忍不住浇灭炉火,而后回到阴冷的角落,婉姝之前坐的位置还残留着暗香,楚怀玉坐了上去,如她之前那般枕着胳膊趴到桌子上。 渐渐地,他移开手臂,将脸贴到桌上,闭上眼,无意识地蹭了蹭,直到手背无意间碰到了温热的水杯,里头是婉姝未饮尽的水。 楚怀玉猛地睁开眼,盯着杯沿久久没能移开目光,炙热的视线仿佛要将其烫化。 * 翌日,楚怀玉还是去了荣县。 早饭时婉姝得知人已经走了,十分惊讶。 “娘答应了?” 楚氏面露欣慰,夸赞道:“今早你兄长特意来信请怀玉过去帮忙,我才知怀玉不仅在书院被师长看重,还帮衙门查过案子,这孩子平日不声不响的,想不到还有这等才能。” 婉姝怀疑地看着母亲,“哥哥十五岁时要去兵营历练您都舍不得,如今荣县流寇肆虐,怀玉一介书生去了岂不是会有危险?” 楚氏诧然,“你怎知流寇之事?” 婉姝心中一紧,故作镇定地绷着脸,“听说的呗,娘您不要转 6. 外室 [] 孟璟自幼勤勉好学,能文能武,于他而言几个流寇不成气候,然,看守受骗女子的是几个半大少年,他将其视为难民,不忍下狠手,这才受袭重伤。 即便如此,他依然不记仇,唯一恨的只有那些驱使无辜之人助纣为虐的真正恶徒。 他惹怒了那些恶徒,受到追杀,便以自身为饵引开对方,成功送走了那些女子,却没想到在濒临绝境时遇到了李嫣儿。 她本该随那些女子一起离开,却以柔弱之身与他共患难,饶是歹徒逼近,她始终不离不弃,说是报恩,仍令孟璟心头震撼。 晨光熹微,孟璟缓缓睁眼,看到趴在床边睡得不太安稳的女子,有些失神。 不由想起去年春日,他受朋友之托从青楼救出李嫣儿,见她陷于淤泥而不染,始终端庄得体,目光清明,便愿意多照顾几分,也不过是让书童多送几次俗物,不曾想过任何回报。 而此刻她钗歪发散,面上泥土斑驳佝偻于榻前,明明形象尽失,孟璟却只看到她柔弱身躯下不止有傲骨,还有坚韧不屈。 又想起前夜重伤倒在林中,她背负他寻找庇护,在山洞里肌肤相贴为他取暖,以唇相抵予他水源…… 滴水之恩,何至于让她以命相搏,失了清白。 孟璟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不知该如何还此情谊。 外头忽然响起几声狗吠,张家娘子开始准备早食了。 李嫣儿被动静吵醒,艰难地抬起发酸的身子,见孟璟双眼紧闭,伸手探了探他额头,并不热。 她似松了口气,接着小声道出担忧,“怎的还不醒?” 孟璟听到李嫣儿远离自己,房门被打开又关上,屋中只剩他一人才敢睁开眼睛,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羞于面对。 李嫣儿从张娘子那讨来一碗热粥回屋,见孟璟已经醒来正要下床,连忙出声制止。 “公子伤得太重,不可下床。” 孟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闪躲,温声道:“不碍事,流寇恨我至极,怕是有人追来,我不能连累村民。” 李嫣儿不好劝阻,便道:“那公子喝些粥,也好有力气离开。” 孟璟接过粥道谢,仍不敢去看对方。 此时外头传来张娘子伶俐的声音,“饭做好了,妹子再拿些饼子给你家相公吧。” 孟璟喝粥动作一顿,讶然抬头,便见李嫣儿面上飞霞,故作镇静地朝他福身,“形势所迫,还请公子莫怪。” 孟璟叹了口气,将碗放到床头,“璟受姑娘所救,又累姑娘名声,该谢姑娘才是,只是,在下不知该如何答谢大恩。” 李嫣儿抬眸看了他一眼,见其神色清明,知道孟璟聪慧,索性跪下,垂下头颅,“嫣儿自知曾入红尘,早无名声,可您知道嫣儿是清白的,如今嫣儿已无后路,不求名分,只求公子给处安身之所,偶尔怜惜一二。” 她这是,要当他的外室。 孟璟眼中划过失望,淡声道:“我答应过某人会护你周全,定会做到,你不必如此。” 李嫣儿闻言面色微僵,垂眸掩住眸中恨意,清冷的声音透着决绝,“嫣儿也曾是好人家的姑娘,自视清高,如今也算为自己拼了一次,即便公子嫌弃,嫣儿也无遗憾了。” “你。”被她以命相挟,比起生气,孟璟更多是为她不值,“我已定亲,并立誓终身不会纳妾,给不了你想要的。” 李嫣儿咬唇,抬眸直视孟璟,在他面前抛下最后一丝自尊,“能做公子外室,嫣儿足矣,不求公子怜惜,只求有所庇护,求公子成全。” * 腊月二十八,孟璟无事的消息被传至顾府,楚氏也总算肯对婉姝露出笑脸。 婉姝抱着母亲胳膊不撒手,“娘,女儿知您是怕我担心璟哥哥,故意生气吸引我注意,世上再没有比娘更好的娘了。” 楚氏点了点婉姝额头,无奈道:“这种事你倒是聪明的很。” 婉姝笑,“女儿一直很聪明呀,还不是随了娘亲。” 母女调笑几句后,楚氏将孟府今日传话内容转述给婉姝,“孟家太太早将你与璟哥儿的八字送去庙里祈福,只是要委屈你多等些时日。” 闻言,婉姝脸上笑意淡了些,想到这两日梦中总出现的身影,不禁有些犹豫。 “娘,我若嫁给璟哥哥,他会像爹疼您一般真心待我吗?” < 7. 调查 [] 大年三十,百姓都忙着过节,难得消停一日,如此顾承封也忙到晚上才得空休息。 他想起了自家妹子的信,便带着怀玉去看望孟璟。 孟璟本该回城内养伤,可追杀他的歹徒还未落网,他执意留在荣县,孟家拗不过他,只好派人加强守卫。 顾承封负责抓人,自然也不会让孟璟拖着重伤操心,勒令他待在内宅,不许擅自行动。 两人到时,孟璟正在看这几日审出来的供词。 顾承封上前拿走招册,不赞同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 他比孟璟大几岁,从前便拿他当弟弟,如今更是亲近,自觉照顾好他就是对妹妹好,态度便强势了些。 孟璟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行礼,下一刻又被按了回去。 顾承封不动声色地扫视了眼屋内,见只有一小厮伺候,笑容愈发温和,“今日婉姝来信过问你伤势,你这般不爱惜身子,让我如何回话?” 孟璟垂下眸子,面色微窘,“是璟鲁莽,让诸位担心了。” “哈哈,这回你可是当了回英雄,没人敢责怪你,剩下的事交给我们,你只管养好伤罢。” 说完将一包吃食放下,“我家过年常备的小食,婉姝爱吃,给我多拿了些,你尝尝。” “多谢。” “嗯,你有伤在身便早些休息吧。” 顾承封不想打扰其休息,很快就走,还特意带走了招册。 却在出门时,看到一女子端着汤盅站在门外,女子见到他,连忙退开一步,福身行礼。 顾承封没错过女子脸上的慌张,又见她打扮不似奴婢,不禁眯了眯眼,慢声问道:“璟身边的奴仆我都熟悉,这位看着倒是眼生。” 明面是看着女子说话,实则是在等孟璟解释。 谁料未等孟璟开口,李嫣儿匆忙跪下,“奴婢受公子所救,无处可去,只求当牛做马以报恩请,幸得公子好心收留。” 顾承封回头看孟璟一眼,道了句“原来如此”便告辞离去,好似并未放在心上。 从始至终,楚怀玉没说半个字。 出门后,听顾承封对手下道:“查查那名女子。” 无人发现,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大年初一清晨,街上百姓皆着新装,笑脸相贺,早市熙熙攘攘,一片祥和景象,好似从未有过流民流寇。 一小乞丐正蹲在街角肯鸡翅膀,双眼滴溜溜地观察四周,直到看见一道青色身影,立马将鸡翅膀塞进衣襟内,抹了把嘴冲过去。 “公子行行好吧,小的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正在街边买包子的楚怀玉偏头看去,小乞丐嘴边还泛着油光,在摊主看好戏的目光中,他道: “再拿三个肉包子。” 楚怀玉走到小乞丐面前,伸出手去,后者立马感激地接过包子,跟在后头不停说着吉祥话。 摊主摇了摇头,继续叫卖。 无人注意时,小乞丐快速而小声道:“任务完成。” 小乞丐说完抱着包子跑开,转眼不见了踪影。 楚怀玉若无其事地回到驿站。 顾承封刚起床,习以为常地接过他递来的包子,笑道:“接下来几日夜间才是最忙的时候,一会儿我去趟衙门,你便留下补觉吧。” 他让怀玉来荣县虽有提拔之意,但这几日怀玉一直不辞辛劳地东奔西走安抚百姓,连新上任的县令都对他赞赏有加。 顾承封看在眼里,体谅他小小年纪还在长身体,难免多照顾几分。 楚怀玉却朝顾承封弯下了腰,肃声道:“怀玉自知人微言轻,只想尽绵薄之力,还望表哥成全。” 顾承封被小表弟认真的模样逗笑,玩笑道:“表哥是怕你操劳太过对身体不好,婉姝可说了,她如今每餐吃两碗饭,争取一年后要比你高。” 只比婉姝高半头的楚怀玉:…… 顾承封拍拍他肩膀,笑得像只狐狸,“不过君子重于行,疏于表,难得你小小年纪便心系百姓,我自是支持你,好了,快些吃吧,一会儿一起去衙门。” 楚怀玉看着表哥三两口吃完了一个大肉包,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本已吃饱的他默默又拿起一个包子,狠狠咬下去。 * 顾承封与新上任的县令张缪商讨完公务已是晌午。 新任县令张缪处事圆滑,早已备好饭菜,顾承封并非刻板之人,无意推拒,只将怀玉带在身边。 张缪早知二人关系,路上少不了一番夸赞,怀玉不卑不亢,也算相谈甚欢。 “内子无才,只会做些家乡菜,也不知两位吃不吃得惯……” 走到饭厅门口,忽有下士匆匆而来,对顾承封耳语几句。 只见有笑面狐狸之称的顾指挥脸色微变,张缪赶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承封挥开手下,笑着摇头,“小事罢了,听说张大人老家在益州,正好顾某嗜辣,看来今日有口福了。” “难得他乡遇知己,若非公务在身,真想与顾指挥痛快喝一场。”张缪自觉没有多问。 “改日一定。” 饭罢,顾承封才到孟璟暂居之地,恰好李嫣儿刚从他房间出来。 顾承封没看她一眼,径直进屋走到孟璟房里,见他躺在床上,手里端着汤药,不禁冷了脸色。 “我只问你三问,你如实回答,你与那李嫣儿可是早就相识,你失踪也与她在一起?” 孟璟将碗放下,起身站在床前,垂头道“是”。 “好,最后一问,你可收了她做外室?” 孟 8. 退婚 [] 楚怀玉跟在婉姝后头进入游廊,甜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齁得他喉咙发痛,却不舍得失去分毫。 听到孟璟好,她就这般高兴么。 “婉姝表姐。” 婉姝闻声放慢脚步,回过头疑惑地看他。 楚怀玉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 婉姝停下脚步,关心道:“怎么啦?跟表姐不必客气。” 楚怀玉抿抿唇,状似有心事地垂眸道:“婉姝表姐是天下最好的女子,只有天底下最一心一意之人才配得上您。” 婉姝笑容微滞,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怀玉,何出此言?” 云霞出现在游廊尽头,打断了二人对话,“小姐,表少爷,开饭了。” 婉姝没有动,固执地盯着怀玉,却见他低垂着头,不肯再回话。 此时春燕从厨房探出头,讨好地出声,“小姐,吃饭啦?” 婉姝咬了咬唇,瞪一眼春燕,转身快步朝云霞走去。 春燕不明所以,不禁朝表少爷看去,她方才偷听到了两人对话,没觉得有何不对,怎么小姐好似生气了? 楚怀玉微微偏头,从怀中拿出一物递给春燕,“上次堆雪人输给了婉姝表姐,这是赌注,可否劳烦春燕姑娘转交?” 春燕点点头,笑着收下,“表少爷有心了。” 待人走后,春燕偷偷打开盒子看过,是只品质绝佳的紫毫笔,顿时乐了。 表少爷怕是自己都舍不得用这么好的笔。 看来是她想多了,表少爷这般敬重小姐,怎会惹她生气呢? * 婉姝满怀心事地进了堂屋,第一眼便朝哥哥看去,见他面色沉重,心里也跟着一沉,不由看向母亲。 楚氏面色如常,笑盈盈地招呼道:“老爷晚些回来,咱们先吃饭吧,怀玉呢?” 怀玉应声进屋,入座后见婉姝瞪着自己,默默埋头吃饭。 梁氏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夹起一块滴酥放入顾承封碗中,笑道:“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好福气的兄长了,我说你喜欢吃这个,婉姝特意学了,奶油也是她亲手所打,怀玉也尝尝。” 顾承封神色缓和,诚心诚意道谢,“婉姝自是天下最好的妹妹。” 又是天下最好。 婉姝眼角微抽,脸色不太好看。 顾承封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怀玉,下一刻腰上一疼,他瞬间绷直了身子。 “咳,此番去荣县事多,回来也匆忙,姝儿做点心辛苦了,回头去珍宝阁挑些首饰,算为兄的。” 梁氏满意地收手。 婉姝低头戳了戳碗里的米粒,闷闷应了一声,“哦。” 饭罢,大家像提前约定好一般纷纷告退,只留下母女二人。 楚氏拉过女儿的手,见她眼中已盈满泪水,执拗地望着自己,不禁叹了口气。 “娘问你,若你未婚夫受人算计失了身,你当如何?” 婉姝眨了下眼,泪珠滚滚而下,神情却有些发傻,任凭母亲为自己拭泪,目光变得茫然。 “被算计失,失身?” 她只知道女子弱势,故常有被人侵犯之事,第一次听说男人也会遭遇这等事。 楚氏柔美的面容浮现一丝嘲讽,不想讲腌臜事污了女儿的耳朵,便静静看着婉姝。 一阵沉默后,婉姝总算接受现实,想了想,道:“此等恶事发生,从没有怪罪受害者的道理。” 楚氏目光柔软,欣慰地摸摸女儿鬓发,“我的姝儿并非愚昧之人。” 婉姝神色古怪了一瞬,自己心里倒是不太难受了,但是璟哥哥…… “璟哥哥,他还好吧?” 楚氏神色淡淡,“娘与闲谈,与他何干?” “啊?”婉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不是很明白娘的态度。 楚氏声音微冷,“他身为孟家长子,名声在外,其聪慧也是有目共睹,若真能被这等低劣伎俩算计,也是不该。” “……”婉姝无言半晌,“娘,你说的到底与璟哥哥有没有关系?”她都被搞糊涂了。 “娘不知,你兄长说孟璟会亲口向你解释。” * 翌日,孟璟果然早早登门。 楚氏不想此事声张,便摒退了旁人,让两人在堂屋小桌前说话,自己则与丈夫坐在堂屋另一端围炉煮茶,摆明了不会干扰两人说话。 孟璟伤势并未大好,脸色尚显苍白,他并未因长辈在场而紧张,只觉愧对婉姝。 “婉姝妹妹,璟此来郑重向你道歉。” 婉姝心情怪怪的,却未有埋怨,上前虚扶一把,让孟璟坐下说话。 “璟哥哥所为何事?” 孟璟羞愧低头,嘴唇嗫嚅,艰难开口,“我,有一外室,她叫李嫣儿,但我们之间并非……” 在听到嫣儿二字时,婉姝脑子嗡地一声,只觉头晕目眩,脸色也霎时变得惨白,甚至没听清孟璟后面的话。 孟璟并未注意到婉姝的异样,自顾说着两人的过去,却瞒下了自己赎李嫣儿并照拂她是受朋友所托,因为那位朋友身份敏感,知道太多对顾府有害无利,只希望婉姝相信自己。 一直装作不在意地顾贤听完冷笑,眼中是浓浓的鄙夷,以及否定某个人时才会露出的疏冷。 若非夫人要女儿自己做决定,他根本不会让人进门。 婉姝静静听完两人的故事,意外地冷静下来,“先是她报恩,又是你报恩,岂不是没完没了?” 未等孟璟作答,她又问,“就算此间事了,将来哪 9. 生病 [] 婉姝从堂屋出来时,楚怀玉正站在院子西侧的小花坛边,对着光秃秃地海棠树走神。 他削瘦的身影立于寒风中,似冬日里倔强不屈的松柏。 婉姝本不想理会,准备走抄手游廊回西厢房,却听楚怀玉若无其事地跟她打招呼。 “婉姝表姐安。” 想到昨晚他在游廊下所说的话,一股无名火忽然涌上心头。 婉姝调转脚步走下台阶,站到怀玉跟前,一双红如兔子的眼睛怒瞪着他。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嫣儿,故意不告诉我?” 楚怀玉知道自己昨晚失言,此刻正是故意等在这里让婉姝骂的,面对婉姝的质问,他心里倒是没有任何压力,甚至极力忍着才没有笑出来。 孟璟有眼无珠,这般容易便同意退婚,可省了他不少功夫。 不过,看到婉姝因孟璟而难过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心生嫉妒。 “你为何不说话,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忽然发现乖巧可爱的弟弟不向着自己,婉姝要被气死了。 楚怀玉眸光微动,忽然面露委屈,“两年前我有说过孟公子救了位青楼女子,得知婉姝表姐仍要和他议亲,便以为你不在意。” “什么?”婉姝愣了愣,在怀玉的提醒下,终于记起前年春天,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事儿,但璟哥哥做的好事太多了,她哪能件件记得。 况且当时她又不知道可能会嫁给他,自然不放在心上。 虽然婚事已经作罢,婉姝还是忍不住追问,“所以,那位嫣儿姑娘两年就成了他外室?” 楚怀玉状似为难地放低了声音,“据我所知,孟公子将那位姑娘赎出来后给安排了住处,但平日忙于学业,很少在外留宿,只让书童隔三岔五送些东西去,是否为外室,外人也不清楚……” 婉姝闻言脸色微白。 很少在外留宿,便是有过,原来,璟哥哥真的骗了所有人么? 见婉姝怀疑地盯着自己,楚怀玉扯了扯嘴角,“此事也是我和同窗出游时意外碰见的,有人觉得稀奇还特意打听过,但到底是旁人私事,谁也不会四处乱说,只我当时年幼不懂事,才与婉姝表姐提起。” 婉姝怔怔听完,她相信孟璟人品,同样知道怀玉不会拿这种事胡说,如今两人却描绘出了截然相反的画面,让她不知该信哪一个。 此时春燕从小厨房端了甜汤出来,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姐,喝甜汤不?” 婉姝扯了扯嘴角,摇摇头便往房间。 无论真相如何,都与她无关了。 “我要睡觉,别吵我。” 房门嘭地关上。 春燕察觉小姐状态不对,又看了看脸色同样不佳的表少爷,小心询问。 “表少爷,谁惹小姐了,难道孟公子没跟小姐谈好吗?” 楚怀玉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声音闷闷地,“孟公子与婉姝表姐退婚了……这是我从荣县带来的香囊,放在枕边有安神之效,给婉姝表姐用上吧。” 春燕听到退婚二字霎时间白了脸,根本没将后面的话听进去,慌忙接过香囊后便跑回西厢房,可惜小姐锁了门。 春燕贴着门板,听见里头传出低低的抽泣声,压抑又委屈,直教人心窝子也跟着疼。 “小姐,您开开门呀。” 春燕从未见过小姐哭得这样伤心,一时无措,也跟着哭起来,心里不由恨透了孟璟。 她不知退婚因果,只知道小姐被伤透了心。 伤害小姐的都是坏人。 半夜,婉姝忽然发起高热,说起了胡话,春燕惊慌敲门的声音很快惊醒了整个顾府。 本就没睡着的楚怀玉惊坐而起,因退婚带来的那点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慌忙穿好衣服往内院去。 此时堂屋大门敞开,春燕哭着从里走出来。 楚怀玉拦住她质问,“婉姝表姐病了?你没用我给你的香囊?” “什么香囊?”春燕抹了把泪,见表少爷没再说话便走了,“奴婢要去照顾小姐了。” 楚怀玉垂眸静立,身侧拳头死死攥起。 他恨自己人微言轻,只能像个老鼠一样借着夜色赖在婉姝身边,费尽心思也不过是眼睁睁看着她受伤难过,却无能为力。 *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 婉姝一病便是数日,期间孟瑶多次登门,前几次见她卧榻尚不敢多言,只眼中常有愤怒。 那日孟璟离开不久便放出话,自说命犯太岁,需得信佛尽善,斋戒三年,此言论一出,不仅两人婚事作罢,还断了其她人想要结亲的念头,也算全了婉姝的名声。 孟家虽觉婉姝小题大做,到底自认理亏,又闻婉姝病倒,不敢表现半分不满,还说要认干亲,顾家自是没应。 两家将来会否疏远先不论,孟瑶却是全心全意站在婉姝这边,她的想法与顾父一样,觉得全怪兄长。 除此之外,孟瑶的愤怒还有两分是对李嫣儿。 “我悄悄去见过 10. 散心 [] 信都南郊是群山峻岭,从二月起便不断有人来此踏青,花朝节尤为热闹。 孟瑶与几名关系不错的姑娘约好在城外会合,一齐寻山踏青去。 陈卫尉家的大姑娘陈妙玲今年也十六岁,与婉姝也相熟,见到两人同乘一车而来,弃了自家马车挤到婉姝身边。 “我兄长前两日去了小峰山,说报春花开了满山,红、白、粉、紫的可漂亮了,正适合咱们扑蝴蝶呢。” 妙玲兄长陈妙峰今日陪同,此刻正与楚怀玉并骑守在马车旁,听到妹妹的话,朗笑接道:“南边杏花也开了,在小峰山观景正合适,不过此山不在外围,需走一段山路。” 车厢内三个姑娘对视一眼,当即笑开。 “我们才不怕走路,就去小峰山吧。” 顾源拍拍胸脯,“我也不怕。”惹得一阵稀罕声。 陈妙峰扬唇轻笑,“好,那在下便去前头带路了。” 很快到了群山外围,几辆马车陆续走出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身旁皆有年轻公子丫鬟小厮陪同,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山,也算一道亮丽风景。 婉姝几人走在最前方,陈妙峰同行带路,一边介绍风景,间或讲些趣事,惹得几位姑娘阵阵发笑,一路从未冷场,偶尔提醒一句小心脚下,可见细心。 陈妙峰长相清秀,因常年习武外形威凛,但他爱笑,一双笑眼总能给人留下好印象,加上张弛有度的风趣谈吐,让人不自觉被他吸引,想与之亲近。 婉姝之前远远见过陈妙峰两三次,倒是没能说上话,今日相处下来虽也心生好感,可一想到前不久才看过他画像,她心里尴尬,下意识保持距离。 姝不知,她这般寡言少语的矜持模样,落在有些人眼中像足了心动害羞。 在发现婉姝偷看陈妙峰又迅速收敛后,孟瑶心中一凛,原本对陈妙峰的好感顿时转为要被人抢走嫂子的危机感。 以致于每次陈妙峰目光看向婉姝想说话时,孟瑶都会想办法阻拦。 “陈大哥,还有多久到啊?” “陈大哥,那边红色的花是什么,我好像没见过?” “陈大哥……” 次数多了,陈妙峰也看出什么,便收敛许多,倒也没有表现出不耐。 反倒是陈妙玲黑了脸,暗道孟瑶有病,她哥哥与婉姝无缘,往后各自婚嫁,她凭什么在这捣乱,莫非想让婉姝等她哥哥三年?疯了吧。 无人注意到,默默跟在一旁的楚怀玉脸色更是黑如锅底。 刚甩掉孟璟那个伪君子,又来只嗡嗡个不停的苍蝇,他好烦。 一路上,楚怀玉除了盯着婉姝,便是扫视四周山林,思考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之法。 “哇,真的好漂亮!” 在顾源的欢呼声中,终于达到小峰山脚下,他顿时忘记了此番是陪姑姑散心的,撒丫子就往山上跑去,春燕连忙追去。 陈妙玲眼珠子一转,朝她扬起下巴,故意挑衅,“老规矩,谁先爬上山顶谁第一个给花神娘娘上香,让我看看孟大小姐长进没有?” 孟家女子一向被教以端庄贤淑,难得出了个孟瑶这样活泼的,她也要强,果然受不住挑衅,提起裙子便往前冲。 “少看不起人,今日我定要赢你!” 陈妙玲快速地朝自家哥哥眨了下眼,随后朝孟瑶追去,“哪次你不这样说,最后还不是输给我!” 陈妙峰忍俊不禁,倒也没辜负妹妹一番苦心,含笑向婉姝走去。 “听说婉姝妹妹病才好,还是慢些……”话未说完,眼前便被一道身影挡住。 楚怀玉将水囊递给婉姝,自然地接过话,“是啊,临行前表姑特意交代不能让婉姝表姐过累受寒,咱们慢些走,怀玉给您挡风。” 婉姝看了他一眼,努努嘴没有说话。 陈妙峰狐疑地打量二人一眼,不知为何有种被排在外的感觉。 脚步一转,行到婉姝另一侧,“那在下帮婉姝妹妹挡着这边。” 楚怀玉:…… 顾婉姝:…… 婉姝并非蠢人,此前孟瑶的一路阻挠,加上对方有意无意地示好,她已明白了陈妙峰的心思。 只是才经历退婚,内心难免有些抗拒肆意靠近自己的男人,这才默许怀玉的行为。 见陈妙峰这般明显的示好,再不拒绝就失礼了。 婉姝将水囊递还给怀玉,接着偏头看向陈妙峰,笑容礼貌而疏离,“这里有怀玉陪着我,陈大哥还是去瞧瞧妙玲她们吧,万一遇到野兽就糟了。” 陈妙峰遭此拒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疏朗一笑,顺势离开,“婉姝妹妹说的是,在下去看看。” 婉姝松了口气,回头便见怀玉正盯着自己,一双凤眼亮晶晶的,像只讨人喜爱的小狗。 “婉姝表姐不生怀玉气了?” 婉姝马上移开视线,偏头哼了声。 “我才不和小孩子计较。” “……” 婉姝悄悄侧目,见怀玉脸色僵硬憋屈,噗嗤笑出了声。 楚怀玉委屈地垂下脑袋,更像小狗了,可怜的小狗。 婉姝轻轻推了他一下,笑道:“日后和我有关的事,你不能再瞒着我一点儿,否则我真不再理你了,听到没有?” 楚怀玉猛地抬头,婉姝这样对他笑,莫说这点要求,便是要他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奉上。 “怀玉记得了,以后定不会让不怀好意之人接近婉姝表姐。” 婉姝眨了眨眼,她是这个意思吗?不过有弟弟愿意护着自己,感觉也不错哦? 双眼再次弯起,婉姝欣慰地点点头,主动挑起话题,算是和他重归于好。 “听说荣县县令请你到衙门任职主簿,你为何拒绝了?” 二月初楚怀玉便回荣县,这次他旬假回来婉姝才知晓此事。 “怀玉学识浅薄,不敢恃功而骄,决定在学院多修一年。”楚怀玉说的好听,唯他自己知道真实原因。 若当了官,他再也没理由赖在顾家,如何赢得婉姝芳心? 楚怀玉暗暗决定,接下来每次旬假,他都要婉姝更近她一分。 * 拜完花神娘娘已是午后,姑娘们筋疲力尽,大多回家休息,个别想要晚上逛庙会的,不愿来回折腾,便到附近客栈休息。 一觉睡到黄昏,集市已经人流涌动,午时还空无一物的路边摆满了小摊,无不挂着漂亮的花灯,各家商铺更是用心装点门面,布置造型奇特的花灯吸引客人。 “姑姑,姑姑,我饿了!我们出去买好吃的!” < 11. 神游 [] 花神游街,行人让道,许多人被挤进街边铺子。 楚怀玉眼疾手快抢了张位置靠里的桌子,让婉姝挨着自己坐在里面,眼神防备地盯着靠近者,以防有不长眼的冲撞她。 婉姝被他紧张的样子逗笑,“我记得青州花神游街是坐画舫,几十艘画舫沿着护城河一路走,三十文钱就可以坐一趟,立在河边观赏也不拥挤。” “冀州百姓多豪爽,过节都是这般热闹,不怪你不习惯,我娘如今还觉着吓人,不喜出来凑热闹呢。” 楚怀玉知道婉姝误会了,肩膀微微放松,“没有不习惯,我五岁便到冀州,早忘了青州是什么样子。” 婉姝愣了愣,随即懊悔地在心里骂自己,她怎能忘了这事,爹说过怀玉幼年随母改嫁,在继父家日子过得并不好。 早上他说自己没见识过花朝节,想必在继父家时不允许出来玩,小孩子在屋里闷得久了,性子自然阴郁,以致于后来到了顾府也从不主动参加娱乐活动。 婉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小男孩常年被关在房间里的画面,似能看见他稚嫩的脸从对外出的渴望渐渐变成麻木。 婉姝心脏抽疼了一下,只觉表弟好可怜,看向他的眼神慢慢多了疼惜。 楚怀玉感受到婉姝的眼神变化,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脸色僵了下。 他很清楚,婉姝所能想到最苦的事也不及他所遭受的万分之一,可他从未想过利用过去博得同情。 “婉姝表姐,喝些茶水……” 转移话题未果,婉姝忽地站了起来。 “怀玉,屋里太闷了,我们去外头凑凑热闹。” “……” 婉姝推了推坐着不动的怀玉,“快点,花神走过就没热闹了,人挤人才有意思。” 婉姝没压着声音,邻桌的人听了笑着附和,“女娃娃说的不错,咱们冀州人可不兴那些迂腐规矩,过节就要闹起来才有意思,你这男娃娃多护着些就好了。” 说着还对怀玉挤挤眼睛暗示什么。 楚怀玉不由想到方才情急之下抱住婉姝的情形,想到她的柔软香甜,心里疯狂叫嚣想要更多,但理智告诉他够了,不可贪心。 可明日就要去书院,他又觉得不够,十日终究还是太久了。 婉姝看着怀玉一动不动,似是傻了,索性从长凳上迈出去,才不管旁人怎么看,拉起怀玉就往外冲。 “劳烦诸位让一让,让一让,我肚子疼!哎呦!” 这是她和孟瑶从小就用的伎俩,屡试不爽。 婉姝拉着怀玉挤进人群,游神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她便拉着怀玉随人流往前追,很快杀出重围来到最前方。 从小孩儿手里买了几朵鲜花朝花神娘娘抛去。 “花神娘娘看我,看我!” 众人抛花呐喊,希望得到花神娘娘的祝福,婉姝凑到怀玉耳边道:“看到没,大家都在喊呢,等你以后有了心仪女子,与她一起在花朝节得到花神娘娘祝福,定会白头偕老。” 楚怀玉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怔怔地看着婉姝蹦跳着招呼花神娘娘。 “婉姝表姐这是,为了谁呢?” 本是自言自语,婉姝却似听到了,回头朝他笑道:“不求姻缘,求康乐美貌也行呀,我和瑶儿小时候追的可欢了,得到过两次祝福呢,你猜怎么着,我俩真的越来越好看了哈哈哈。” 许是环境使然,高兴上头,婉姝自夸起来也不觉得害羞。 楚怀玉望着她孩子般的笑颜,眼底满是温柔之色。 神游之处灯火璀璨,婉姝跑向花神,怀玉追着婉姝,目光始终没有移开。 * 婉姝二人到达仙女桥时,孟瑶正陪着顾源在河边放花灯玩儿,春燕护在另一边紧张盯着。 “瑶儿。” “婉姝你终于来了,我快冻死了。” 二月的晚风还冷,孟瑶将一盏花灯连同纸笔一齐塞给婉姝,吸了吸鼻子,催促道:“快点快点,放完回家了。” 婉姝跑了一路倒不觉得冷,见孟瑶脸蛋通红,冷得直搓胳膊,将东西递给怀玉,然后解下自己的披风,“我不冷。” “可别。”孟瑶猛地后退一步,她俩都是爱臭美的,往年都这么受过来,婉姝因为生病才多穿了些,她怎可能要她披风。 “你病才好,快穿上,万一受了风寒,我岂不成了罪人?” “好吧。”婉姝见她坚持,只好拿过花灯走向河边,快些放完也好快些回去。 孟瑶默默跟了过去,手上也拿盏花灯,眼睛却贼贼地瞄向婉姝的手。 看到她写的内容,表情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下。< 12. 挑明 [] “不,不是的。” 孟瑶神情无措,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 婉姝为她紧了紧披风,面色出奇的平静,“瑶儿,你当是最明白我的,我和璟哥哥再无可能,夜深了,我们快些回家吧。” 孟瑶无可奈何地看着婉姝上了顾家马车,不禁苦笑,是啊,婉姝看似好相处没什么大脾气,其实很要面子,从兄长提出退婚那刻起,她就不可能回头了。 说到底,全错在哥哥身上。 “红绡,回家!我倒要看看哥哥怎么和爹娘解释他夜会李嫣儿之事!” 若说之前孟瑶还替兄长委屈,此刻只余愤怒。 孟府。 孟璟刚回家便被请到正房,面对三堂会审般的拷问,他满脸无奈。 “我与嫣儿姑娘只是偶遇,人群拥挤,她被人推倒,人命关天,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将她护送到街边店铺便走了。” 孟瑶冷笑,“是啊,多少姑娘都在街上挤来挤去,偏她摔倒在你面前,你倒是好心,抱着人家姑娘不撒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婚夫妻,哦,外室怎么不算新婚呢……” 被一向喜欢黏着自己的妹妹如此奚落,孟璟脸色有些难堪,开口打断,“瑶儿,不可胡言!” 孟瑶讥笑一声,正要说些更难听的,被母亲咳声打断。 孟母最近忧思过重,犯了咳疾,她一出声,屋内立马安静下来。 “璟儿,娘知道你并非有邪心之人,可终归是人言可畏,你为了周全婉姝放言三年不娶,转头又护着外室,你让旁人怎么说?”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你妹妹着想,她今年也十六了,原本与王家快定好的亲事不了了之,你若再做出有损名誉之事,让她如何嫁人?” 孟璟才知自己所为毁了妹妹婚事,顿时有些慌乱,“瑶儿,我……” 孟瑶却不给他道歉的机会,扑倒母亲怀里委屈大哭,“婉姝也就算了,他对李嫣儿都比对我周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妹妹,我再也不要喊他哥哥了!” 一直冷脸坐在一旁的孟父沉声开口,“你不是喜欢荣县么,明日你便去接手县令之位,若三年内做不出政绩,你便一辈子留在那罢!” * 月色正浓,顾家马车缓缓停靠。 婉姝从马车上下来,往日明媚的眼眸多了丝郁色。 楚怀玉将马交给小厮,正想上前搭话,春燕忽然掀开车帘,怀里抱着睡着的顾源,道: “表少爷,小少爷睡着了,劳您搭把手。” 楚怀玉自是不能拒绝,待他接过顾源,婉姝已经进门了。 春燕跳下车,揉了揉发麻的手臂,就要去抱回顾源,“多谢表少爷。” 楚怀玉看她胳膊一眼,抱着顾源大步往前走,“几步路的事,我抱着吧。” 春燕脸一红,连忙快步追上。 翠儿早在垂花门下等着了,将手里的毯子给顾源盖上,顺势抱了过来,“表少爷辛苦了,太太说您不必去请安,喝碗参汤早些休息。” 已经看不到婉姝背影,楚怀玉点头回房。 一会儿便有小厮送来一碗参汤,临走前道:“外头有人找您,说是王公子的小厮,您认得?” 楚怀玉起身道:“王兄是我同窗,我去看看。” 他出去时,等在外头的人正一边跺脚一边搓胳膊,看到他赶紧站好,扬起下巴一伸手,趾高气昂道: “我家公子让我交给你的。” 楚怀玉接过信动作小心地揣进袖中,神色淡淡,“冷就多穿衣服,脸上收敛些,王家小厮没这么寒碜。” 那人立马松了背,露出讨好的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找补道:“咱从前到大户人家讨饭,丫鬟小厮不都这样,王家的不啊,那下回我注意着点嘿嘿。” 楚怀玉没接茬,转身要走,忽又想到什么,回身道:“再去查查李嫣儿。” 王大富面露不解,但还是点头应下。 楚怀玉眸色微深,“仔细的查,尤其是她入青楼之前。” 王大富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面色严肃起来,“好。” 楚怀玉回房的脚步微快,走到油灯附近便迫不及待打开信封,里头只有一个半指长的纸卷。 他慢慢展开,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微抿的唇一松,露出如冰雪融化 13. 春日 [] 转眼十日过去,昨夜一场雨后,天气骤然转暖,顾府的海棠树仿佛偷喝了仙水,悄然发出嫩芽。 婉姝一早被吵醒,开门见到数日不见的父亲正在修剪院中海棠,不禁弯起唇角,清声打招呼。 “爹,您起的好早呀。” 海棠是顾贤为夫人种的,二十年来总是他亲自修剪,从不让旁人插手。 听到女儿清亮的声音,顾贤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小点声不要吵醒楚氏。 修剪后的海棠树姿更加洒脱峭立,一看便知是用了心的,让人观之舒心。 婉姝知道父亲是想给娘惊喜,笑嘻嘻地跑到院子里,掌心朝上伸出双手,一脸讨喜,“爹,还有四日才发月银,女儿早在花朝节用完了银子,实在嘴馋开河鱼,今日最后一天,再不去就等明年了。” 顾贤在身上摸了摸,不舍地将最后一点银子交出去,“少去外面乱跑,你娘管家不容易,还要担心你。” “知道啦知道啦,我不乱跑,您慢慢剪哈,我去补个回笼觉。” 顾贤无奈地摇摇头,举起剪刀接着干活。 早饭时,一家人都看出楚氏心情不错。 婉姝趁机申请出去吃开河鱼,被允。 梁氏搅了搅帕子,也跟着开口,“娘,大伯娘要给静儿相看人家,让我去瞧瞧。” 梁氏自幼丧母,父亲常年不在家,是大伯娘将她拉扯大,对她算不得多上心,嫁进顾府后才对她亲近起来,楚氏瞧不上梁家,但到底是儿媳妇娘家人,儿媳妇愿意走动,她也不好多言。 “让承封陪你去。” “不用了娘,承封公务很忙,我一人去就好,只是要劳累娘看顾一下源儿。” 楚氏心中叹息,儿媳妇哪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了些,若非顾家在信都还算有威望,她都怕她出门受人欺负。 “源儿乖巧,你舍得撒手,倒是便宜了我,芳姑陪珍珍走一趟吧。” 梁氏知道婆婆是真心向着自己,看了眼满脸慈爱的芳姑后,红着脸道谢,“谢谢娘。” * 锦香楼距离顾府约半个时辰车程,不算太贵,难得清雅,食材新鲜又颇具特色,信都许多闺阁女子都爱来。 孟瑶年前就定了位置,婉姝不好失约,她坐下不久,陈妙玲也到了。 “是我来迟了,先自罚一杯。” 妙玲坐下后先饮了杯茶以表歉意,惹得孟瑶翻了个白眼,“你倒是解渴了。” 陈妙玲掩唇一笑,眼睛看向婉姝,“瞧她这张嘴,以后哪家公子娶了她,可享福了。” 孟瑶当即瞪大眼睛,气呼呼道:“你也不逞多让,只比我会做表面功夫罢了。” 陈妙玲侧身垂了垂首,“谢孟小姐夸奖。” 孟瑶:“……” 婉姝看孟瑶吃瘪,低头喝茶偷笑。 孟璟倏地瞪向她,眯起眼幽幽质问,“听说顾都尉最近挑了好些未婚的壮硕青年比武,难道你要比武招亲?” “咳咳。”一时大意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婉姝心中悔矣,她就不该笑。 陈妙玲连忙过去给婉姝顺背,瞪一眼孟瑶,“莫要胡说,婉姝一向喜欢文雅知趣的才子,怎看得上那些徒有力气的武夫?” 婉姝咳的更厉害了,好不容易顺好气,面对两人审视的目光,轻声道: “其实,我觉得武将虽然少懂风花雪月,却是实打实付出行动,今日我爹还特意早起修剪府中海棠,就是为了给娘惊喜。” 陈妙玲与孟瑶对视一眼,皆是惊讶堂堂都尉大人竟然有这等情趣。 姝不知,婉姝这话可算是说到了陈妙玲心坎里。 “呀,婉姝若不说这话,我还不敢说呢,不瞒你说,我哥哥喜欢你许久了呢,他虽为武将,勉强也算是文武双全,婉姝若不嫌弃陈家根基不深,不如考虑一下我哥?” 婉姝转头对上陈妙玲期待的目光,面上一僵,又看了眼孟瑶,见她眼含笑意没有当初炸毛,才知今日竟是赴了鸿门宴。 若换做旁人,婉姝定拿“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堵了对方的嘴,可眼前两位都是多年好友,她不好敷衍。 于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妙玲道:“陈大哥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孟瑶扑哧一笑,揶揄道:“怕是花朝节那日陈大哥太过殷勤,把咱们婉姝吓到了吧。” 陈妙玲也不恼她,拉住婉姝的手,柔声道:“婉姝不喜欢便罢,总归咱们三人以后不管嫁谁,都是一辈子的好姐妹。” 婉姝笑着点头。 孟瑶哼笑,难得没有反驳。 三人都不是小心眼的,说过便罢,一顿饭吃的十分高兴,说说笑笑间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时间不早了,我们改日再约。” * 申时过半,婉姝蹦蹦跳跳地进了府,路过前院时见怀玉正在晾衣服,好心情地过去搭话。 “放假了呀,今日是不是回来的早些?” 楚怀玉早知身后来人是婉姝,闻声才慌忙撤下衣服放在身后,垂首道:“该是昨日回来,有事耽搁了,明日就走。” 婉姝歪了歪头,目光瞄向他身后,“你在藏什么?” 怀玉似是紧张,红了 14. 狩猎 [] 阳春三月,花开正茂。 望月城王家广邀四方来客入狩场春猎,更是敞开马场大门供客人随意挑选马匹,一时间聚满了人,好不热闹。 很快从马场窜出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人,迫不及待往林中去。他们如花间飞蝶,林间鸟兽,在大自然里肆意奔腾,朝气勃发。 婉姝着一袭赤底黑甲骑装,长发高高束起,披弓策马,笑得明媚张扬,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英姿飒爽。 “瑶儿,我们去猎鹿!” “婉姝,你慢点!” 孟瑶跟在后头呼喊,她对骑射不感兴趣,只与婉姝打过几场马球,知她有野性的一面,却没想到她能像脱缰的野马,不禁开始后悔选了匹太过温顺的马儿。 马场内,楚怀玉正在陪王鸿远选马,听见不少人开始打听婉姝身份,蠢蠢欲动,又见婉姝毫无防备的样子,再也按捺不住,随意选了匹马追去。 “这匹马是我幼时骑过的,虽说老了些……”王鸿远听见动静扭头,只看到楚怀玉远去的背影,稀奇地嘿了一声,“这小子也有急的时候,莫不是对哪位姑娘一见倾心了?” 王鸿远到底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玩心重,见表兄还没有到场,便趁父亲不注意时骑上老马也跟着冲进密林。 林中,婉姝与孟瑶主仆四人行进一定距离后便拴马步行,走了没多久,一只雪白的兔子映入眼帘。 孟瑶激动地用手指向兔子,眼神示意婉姝快拿下它。 她箭术不行,也没经验,比起自己献丑,她更想看婉姝的英姿。 婉姝也没让孟瑶失望,从背后取下弓箭,搭箭拉弓、发射命中,一气呵成。 箭射中了兔腿,还能拿回家养起来。 孟瑶兴奋地跑过去,围着兔子拍手,“红绡,快给它包扎一下,我要养。” 而后又跑到婉姝身边,满脸崇拜,“婉姝你是我的姐,小妹我佩服地五体投地。” 婉姝抿唇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孟瑶伸出一根手指,“再给我猎一只呗,一对好养活,还能生崽子哩,听说兔子繁衍极快,到时候请你吃麻辣兔头。” 婉姝:…… 在孟瑶的吹捧声中,婉姝又射中三只兔子,总算凑全了公母。 “婉姝姐姐,你说鹿好养不?” “好不好养不知道,但很难活捉。” “鹿腿子比兔子的大呀,不是更好射中?” “那得同时射中三四条腿,不然它会马上跑掉。” “好吧。” 孟瑶放弃养鹿的想法,跟在红绡身后逗弄笼中兔,走了许久也没见有鹿,婉姝不想放弃,便让喊累的孟瑶在原地等她。 孟瑶当即答应,并让会武的红绡陪婉姝去,留春燕陪自己。 婉姝与红绡继续往树林深处去,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发现鹿的身影。一公一母两只鹿正在吃草,时不时抬头警惕四周。 婉姝与红绡对视一眼,分两路悄悄靠近,找到最佳位置,婉姝举起弓箭瞄准那只壮硕的公鹿,片刻后目光一定。 就在她松手放箭之时,林中忽然响起孟瑶的尖叫声,婉姝脸色一变,立即扭头往回赶,没去看是否射中了鹿。 与红绡碰面时,见她有意等自己,忙叫她尽快赶去。 “姑娘小心些。”红绡这才运起轻功狂奔而去。 婉姝赶到时,孟瑶正埋在红绡怀里哭,距离她不远处竟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人似乎还没死透,身体抽搐着,脖颈血流如注。 “怎么回事?” 孟瑶听到婉姝的声音,也不敢抬头,伸出颤抖地手指了指尸体方向。 “有刺客。”孟瑶打了个哭嗝,显然被吓坏了。 “什么!你受伤没有?” 春燕也第一时间缩到婉姝身边,闻言忙道:“不是冲来我们来的,是在追一名男子,我们并未受波及,就是吓坏了。” 此时王家侍卫也闻声赶来,看到地上的尸体亦是大吃一惊,这片狩猎场是王家私有,并不对外开放,像今日这种活动,必然对进出人员审查极为严格。 如今发生刺杀之事,先不说王家面上无光,只怕会让人怀疑王家心怀不轨,故意为之。 侍卫意识到事情严重性,连忙安抚四名少女,得知其身份后先是一惊,又听刺客并非冲她们来,松口气的同时也丝毫不敢懈怠,态度恭敬地询问细节。 “不知几位可有看到是何人被追杀?”这话自是对着唯一冷静的红绡问的。 红绡摇头说自己也是事后才到的。 婉姝与春燕也摆手表示没看到。 孟瑶哭声顿了顿,小声道:“我倒是看见了,但并不认识。” 侍卫追问,“敢问小姐可记得那人有何特征,比如穿着打扮?” 孟瑶想了想,声音更小了,“就,一身黑,长得倒是挺俊……跟狐狸精似的。”后面这句只红绡听到了。 “……” 问话的侍卫正要继续句,忽被旁边的兄弟扯了下,示意他往某处看。 侍卫见到立在不远处的男子,忙改口派人护送几人回休息区,并承诺王家定会给几人一个交代。 婉姝关心孟瑶,并未注意旁人,倒是红绡往那边瞥了一眼。 待几人离开,那人才现身,侍卫们比刚刚更加恭敬。 “拜见左使大人。” 王彦青挥了下手,目光扫过婉姝几人的背影,最后落到尸体上,“替我转告姨父,此事我会处理。” 侍卫们互看一眼, 15. 相亲 [] 小厮话毕,两名王家侍卫抬鹿走来,箭矢插在公鹿前腔尚未拔出,可见是一击毙命。 婉姝惊喜地从帐中出来,一眼看见怀玉在外头,讶然唤了一声,“怀玉?” 而后注意到另外三人,上前查看一番确认这头鹿是自己射中的,当即道谢。 “不知是哪位公子帮忙,一会儿我让人送半只鹿过去。” 小厮笑着拱手,“公子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请姑娘莫放在心上,因家中有事,公子已经离开,走前叫小的请来这两位擅长烧烤的兄弟,望姑娘此番狩猎顺遂高兴。” 抬鹿二人正身喊道:“姑娘尽管吩咐!” 婉姝见对方做好事不愿留名,便未追问,只多瞧了几眼小厮样貌,想着日后有机会遇到能够认出来。 “多谢公子好意,那婉姝就不客气了。” 小厮点头告辞,留下两名侍卫待命。 婉姝笑着对两名侍卫道:“辛苦两位兄弟去旁边的厨帐处置这只鹿,烤完给我留半只,另外半只你们自行分了去,全当是谢礼,还望两位莫嫌弃。” “哪里哪里,鹿可是好东西,我们平日还吃不到呢,顾姑娘不嫌弃我们的手艺便是最好的奖赏了……大约一个时辰烤好,请姑娘稍作休息。” 二人乐滋滋地去了厨帐。 婉姝扭头看向一旁始终低着头的怀玉,依稀能察觉到他情绪低落,不由弯下腰去窥他表情。 “怎么啦,遇到我不高兴呀?” 楚怀玉摇头,“没有。” “那是怕我告诉爹娘你从学院偷跑出来玩?” “不是,请过假的。” “那为何不开心?” 婉姝没听到回答,以为怀玉遇到难事不好开口,抬头看了眼高悬的太阳,想此处不是适合谈心的地方,便将怀玉带到自己的帐子里。 冲了一壶奶茶,将一杯推过去,示意怀玉坐下。 “我们是家人,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就算我帮不上大忙,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嘛,说吧,到底发生何事了?” 楚怀玉抬眸,眼中郁色更深,他是要做婉姝的家人,但绝不会是她此刻心中所想的那种关系。 “我,听说婉姝表姐遇到刺客,受了惊吓。”他说完再次垂下脑袋,像只因未能保护主人而失落自责的小狗,“若我能早些找到你,或许就能避开此事。” 婉姝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是因为自己,诧异过后,瞬间无比感动。 有弟弟可真好啊。 “受惊吓的是瑶儿,我连刺客的影子都没见着,况且就算我遭遇刺杀,也绝赖不到你头上,你是我表弟又不是护卫,怎能将这种事往自己身上揽呢?” 楚怀玉神色恹恹,“本就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婉姝表姐是不是觉得怀玉很没用,又不懂武功,所以嫌弃怀玉,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 听他这般自暴自弃,婉姝才是受到了惊吓,“我何时嫌你了,我本就不知道你也在这么,不是,你怎能这样想?” 怀玉这般胡思乱想实属稀奇,把婉姝都整不会了。 她沉默寡言、少年老成的表弟哪里去了? 楚怀玉微微仰头,用那双充满自卑的眼睛盯着婉姝,“婉姝表姐当真不嫌弃怀玉?会让我陪你狩猎?” 婉姝此刻只想把表弟哄好,哪会拒绝,“当然不嫌弃,你能陪我真是太好啦!” 楚怀玉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似是确定她没撒谎,才朝她扬起笑,“谢婉姝表姐不弃,怀玉定会护好您。” 少年笑和春风,冰雪似乎也会为之融化。 记忆中怀玉的情绪总是十分含蓄,从未露出过这般明晃晃的笑,阳光透过帘子打在他脸上,像是镀了层圣光,衬得他愈发温柔。 婉姝一时被晃到了眼,头一次对怀玉的容貌有了深刻的认知,她想,不需几年,怀玉光凭长相便能在信都扬名吧。 楚怀玉见婉姝瞧着自己愣神,嘴角弧度微微上扬,却装出不谙世事的样子,歪了歪头,疑惑出声。 “婉姝表姐?” 婉姝身子一僵,被抓包地羞耻感顿时遍布全身,慌忙低头捧茶,假装镇定地“嗯嗯”两声,喝了口茶道:“你喜欢吃烤鹿肉吗?也不知快好了没有。” “嗯,喜欢。” * 鹿肉烤好之前,王家派人送来鹿血酒与几张上好的兽皮,一是为刺客之事赔礼道歉,二是希望她们保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风波,扫了大家的兴。 为表诚意,王家嫡子王鸿远亲自登门。 王鸿远见到怀玉与婉姝一起,顿时放松下来,笑呵呵道:“我爹本想亲自来的,但觉着两位姑娘见到他会不自在,便叫我来了,希望顾姐姐原谅王家这次疏忽。” 婉姝嘴角一抽,不懂自己为何会被面前这位小山似地公子叫姐姐,但懂事的没有多问,点头答应对方要求。 怀玉冷眼扫过王鸿远,随后向婉姝解释,“王兄是我同窗,我便是受他邀请而来。” 王鸿远茫然地眨了眨眼,这就没了? “哈,一室同窗三十有六,属我俩关系最好,不才斗胆跟着怀玉喊一声姐姐,顾姑娘若是不喜,我便不喊了。” 得知对方是怀玉唯一好友,婉姝当即摆手,回之以笑,“我家怀玉性子孤僻,能交到你这样活泼开朗的朋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是三月中旬的生辰,若咱俩相差不多,你唤我婉姝就好啦。” 王鸿远赶紧顺坡下驴,“不愧是都尉大人之女,真是虎父无犬女,不仅骑射了得,性子也爽快洒脱,在下只觉相见恨晚,便厚着脸皮以名相称了,婉姝叫我鸿远就行。” 一旁楚怀玉眼睛都快冷出冰碴了,奈何没一个人理他。 “鸿远喜欢吃烤鹿不,一起吃点?” “世间少有我不爱吃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本就是托你家的福才能吃到,我该谢谢你才是。” “哈哈哈。” “在说什么呢,这样开心。”孟瑶掀帘进帐,重新梳妆过后又变回了精致美丽的傲娇大小姐,见到王鸿远更是抬高了下巴,“都胖成这样了还吃,小心讨不到媳妇哦。” 孟家与王家来往甚密,两人从小就认识,也一直不对付。 王鸿远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反击,“胖只是一种身形,嘴巴臭才是缺陷,也不知是谁被我堂哥退婚了。” 这话算是戳到了孟瑶肺管子,她当即就炸了,“王鸿远你这张猪嘴不会说人话就闭上,本小姐从未与谁订过婚,何来退婚一说,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告诉你爹,让你爹断你口粮,馋死你!” 王鸿远翻了个白眼,唰地打开折扇摇了摇,阴阳怪气道:“是是是,孟二姑娘何等天仙人物,想必媒人早已将你家门槛踏破了,十六岁还未定亲,定是挑花了眼谁也看不上吧?”< 16. 打虎 [] “住嘴!” 隐藏三年的秘密被人当面揭穿,楚怀玉不在意自己会否遭人唾弃,只怕这龌龊心思会连累婉姝受人诟病,亦怕婉姝知晓后厌恶于他。 当底线被触及,再完美的伪装也会出现裂痕,楚怀玉此刻目如寒冰,三年来第一次对身边之人露出獠牙。 他用近乎恶毒的语气威胁王鸿远。 “你若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坏婉姝名声,我不介意帮你缝起来。” 楚怀玉在学院喜欢独来独往,算不得与人为善,也不会冷傲对人,他的双眼总是静如止水,仿佛没有情绪。 王鸿远原以为他是身世悲惨致心死,还想用自己的真诚热情感化他,此刻才知少年心未死,不过只为一人动。 暴露本性的楚怀玉无疑是惊人的,骇人的,王鸿远怔愣许久,直到怀玉冰冷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才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需要静静。 夜间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他渐渐回过味来。 怀玉没有否认喜欢婉姝! 王鸿远想通后总算放松下来,不但没有怪罪怀玉对自己无礼,反而期待起来。 “哼哼,只敢暗恋的家伙,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 寅时三刻,众人如约而至。 婉姝与孟瑶吃一堑长一智,进林时都带上了自家护卫,加上三位武艺超群的小将军,安全感十足。 所以当常大海跃跃欲试地提议往密林深处去时,二人并没有扫兴拒绝。 “听说靠山之地有虎狼出没,不知我们三人谁会有幸遇到。”李尚意味深长地开口。 三人目光碰撞之时,暗流涌动,心照不宣地将这场狩猎视为一场比赛,眼中皆是势在必得。 常大海回头朝婉姝憨笑道:“我等在前开路,顾姑娘注意安全。”说完大喝一声,一马当先冲进了密林。 李尚与魏子东朝婉姝点点头,不甘示弱地追了上去。 看着三人的背影,孟瑶忍不住吐槽,“私家猎场狩猎而已,能有什么猛兽,真是急于表现的莽夫。” 婉姝眨了眨眼,又听怀玉温声开口。 “婉姝表姐想猎何物?怀玉帮你盯着些。” 孟瑶翻了个白眼,不是很小声地阴阳怪气,“黏人的小鬼还是个马屁精呢。” 楚怀玉微笑看着婉姝,好似没有听到。 婉姝:…… 几人追上李尚三人时,他们已经各自猎到了猎物,常大海指着不远处十分壮硕的鹿尸,憨笑道:“顾姑娘喜欢鹿肉,这是俺专为你猎的。” 没等婉姝表态,李尚也不甘示弱道:“听说女娘都喜欢毛茸茸的围脖,这条白狐纯无杂色,希望顾姑娘喜欢。” 魏子东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红狐,并没有跟风送礼,眸中却有精光闪过。 婉姝没有拒绝二人的礼物,心里想着回去给爹用上,也算不辜负对方心意。 三人似乎因此得到鼓励,竟要进山打猎,山林不比平地容易维护,王家事先说过非武艺高强者不可轻易进山,而进山者一切后果自负。 婉姝想要阻止时,常大海已经跑出去好远。 “婉姝表姐不必担心,春季食物充足,凶物很少出来挑衅人类,便是真遇到什么,以他们三人之力也能全身而退。”楚怀玉说着安慰的话,嘴角却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婉姝觉得怀玉所言有理,还是周全地让自家两名侍卫跟去以防万一,之后便开始专注于自己的狩猎。 不知是不是人多的缘故,附近不见多少生物,婉姝只射到一只狐狸和几只兔子。 孟瑶觉得无趣,早寻了位置休息吃喝。 婉姝想猎野羊,没让孟瑶的侍卫跟着自己,只允怀玉一起。 “婉姝表姐,羊喜嫩草,我们往那边去看看吧。” “好。” 二人沿着山脚往草木密集处去,当真找到了野羊,婉姝眼睛一亮,拉了拉怀玉衣袖,用口型说:“你来。” 她可没忘记怀玉之前因何不高兴,野羊速度极快不大好射,若怀玉射中定会高兴,就算射不中也没关系,反正又没有外人在。 楚怀玉见婉姝笑得狡黠,便没有推让,拉弓射箭,竟是一击命中。 他身姿稳重,眼神坚定,一看就不是蒙的。 婉姝第一次见怀玉射箭,甚是惊喜,看向他的目光充满肯定,“怀玉好箭法!” 楚怀玉浅浅一笑,“是表兄教的好。” “兄长?他何时教的你,我怎么不知道?”婉姝惊讶道。 “是在荣县之时……其实学院也有教,不过怀玉愚笨,总是不得要领,幸得表兄指点。” 婉姝笑道:“指点几句便能至此,说明你本就有天赋,怀玉不可妄自菲薄,你很好。” 楚怀玉耳廓微红,忙道表姐过奖。 两人没说几句,山里忽然传来几声虎啸,婉姝惊得拉起怀玉往回赶。 “听声音不似一只,恐有危险,我们快去喊人帮忙。” 楚怀玉任凭婉姝拉着,脸上却是讥笑。 他们不是想在婉姝面前表现一番么,多好的机会。三只老虎,正好一人一只呢。 他们若肯合作或是退缩,保住性命不是问题,但若非要逞英雄,因此丢掉性命也是活该。 婉姝先找到孟瑶,得知她已让护卫去请王家侍卫帮忙,便与她们一起原地等待。 良久,王家侍卫带着三人出来,同时抬出来两只老虎。 三人当中最强壮的是常大海,只见他满面红光,一看便是 17. 毒药 [] 狩猎活动为期五日,王家提供的住所是距离不远的庄子,客人来去自由。 男客与女眷分宿两院,许是白日发生刺客之事,守卫极其森严,多数客人不知内情,只道王家做事周到。 婉姝与孟瑶一道回房,摒退了下人,孟瑶头一句便是调侃,“今日三位小将为了你拼命打虎,婉姝姐姐好福气呀。” 婉姝用手帕轻捂她的嘴,“你别笑我了,我哪里知道真会遇到老虎,都快吓死我了。” 孟瑶压下婉姝的手,眼睛晶亮,“我看他们三人都是狠人,不知哪位能入你的眼?是力大无穷的常小将,还是铁汉柔情子东兄……” “瑶儿!”若叫人知道三人为她拼命,怕是有人会说她是妖女,婉姝便是感动,也觉得三人莽撞,只是不知武将做事是否都这样不顾一切。 婉姝觉得回家后有必要问问母亲,父亲可曾有过什么壮举。 “干嘛,你本就是来相看的嘛,还不许人家问问啦?”孟瑶撅嘴瞪着婉姝,眼神似是在说,“我觉得你很装欸。” 婉姝无语叹息,想了一会儿,不是很确定道:“都挺好的,再看看?” 孟瑶:……得,问也白问。 孟瑶忽然抱住婉姝的胳膊,眼馋地看向置于角落的鹿血酒,“咱俩难得一起在外过夜,无人管束,要不要喝点儿,嗯?” “你是不是忘了何妈妈?”何妈妈年纪大了没有参与狩猎,但管教孟瑶极为严格,遵循家规,不容商量。 “哎呀,咱俩得到的赔礼一样,若不是何妈妈盯着,我肯定拉你去我那喝呀,听说鹿血酒于女子有养颜之效,今儿晒了一整日,我都黑了,而且还受到了惊吓,喝点酒也好入睡,好婉姝,喝嘛喝嘛,大不了回头我匀给你一坛。” 统共在室外没两个时辰,孟瑶至少有一个时辰在阴凉处歇着,婉姝看不出她有变黑,但受不住她撒娇,自己也有点好奇那酒的滋味,便答应了。 鹿血酒如其名,以鹿血为原料炮制而成,初尝时有一些血腥味,第二口便淡了许多,酒香浓郁,口感甘甜,余味净爽。 两名少女从最初的不适应到品出其独特,不知不觉便喝掉半坛。 婉姝瞧着孟瑶变得红彤彤的脸,连忙阻止她拿酒坛的动作,懊悔道:“不能再喝了,你脸这样红,何妈妈定会连我一起怪罪。” 孟瑶不满地瞪向婉姝,下一刻噗嗤笑出声,指着婉姝的脸道:“你的脸好像猴屁股哟。” 婉姝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从前在家喝酒最多不过两杯,倒没红过脸。 没那么夸张吧? 孟瑶悄悄伸出罪恶之手,刚触碰到酒坛子,婉姝就将盖子按到坛子上。 “这酒有些烈,不能再喝了。” 孟瑶不满地撅嘴,“大不了我与你同住嘛,这样就没人发现了。” 婉姝闻言立马将酒坛捂得更紧,想起之前一夜被孟瑶踹下床三次的悲惨经历,连连摇头,“此处床太小了,你还是回自己屋睡吧。” “啊,婉姝姐姐好狠的心呐。” 孟瑶满脸控诉,好在红绡及时出现将人带走,没给她撒娇打滚的机会。 * 孟瑶喝酒之事到底没能瞒过何妈妈,乖乖洗了漱躺床上休息。 何妈妈不好数落小姐,便将红绡叫到一边说了一通。 孟瑶一个人躺着,许是酒劲儿上头,想起白日刺客被杀时的血腥,突然变得异常敏感。 她总觉得屋里藏着刺客。 昏暗的光线下,被子里的孟瑶只露一双眼睛,滴溜溜四转,目光扫过每件摆设,会在可能藏人的大物件处多停留一会儿。 最后视线落在紧闭的衣柜上,脑海中闪过无数看过的话本子,心里越发不安。 “红,红绡。” 孟瑶紧张地寻求外援,奈何没得到任何回应,她越来越害怕,承受不住时猛地掀开被子,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快步往门口跑去。 可她才出里间,便有一道黑影从房梁跳下,落在她身后禁锢住了她。 “呜呜呜。” “你倒是机敏。”男人低沉冷冽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接着凑到她耳边,语气恶劣地问,“你想死,还是想活?” “呜呜呜。”这不废话么,当然想活! 男人一手捂着孟瑶嘴巴,一手掐着她脖颈,手掌之大,几乎包裹了大半细颈,听到她激烈地呜呜声,手掌力道微微收紧。 “我会放开你,想活就不要喊,知道么?” 孟瑶赶紧点头。 男人试探性地放开她嘴巴,孟瑶大口大口地呼吸,“快放开……” 一粒不明药丸忽然被塞入孟瑶口中,男人又捂住她嘴巴强迫她咽下,而后才彻底放开她。 “咳咳咳。”孟瑶弯腰想要吐出来。 “此乃南疆秘毒,沾染豪分便跑不了,不必白费力气了。” 孟瑶此时才听出对方声音有些熟悉,抬头看去,不敢置信地用手指着他,“是你,白日你险些连累我受伤我都没计较,你竟然还给我下毒?” 男人抱臂站在不远处,闻言冷笑,“要不是你藏蹲在草里绊了我一脚,我何至于被困在此。” 孟瑶脸一黑,她这么大一人蹲在草地里,穿的还是红色,只有瞎子才看不到吧! 注意到男人腿部还未处理的伤,孟瑶恍然大悟,“你想讹我?” 男人皱了皱眉,没回答,“明日带我离开,我给你解药。”说完飞回了房梁上。 “……” * 翌日,婉姝起床时有些头晕,知晓是昨个喝多了,便叫春燕给孟瑶送碗醒酒汤去。 春燕很快回来,说孟瑶刚刚离开了庄子。 “她可有留话给我?” 春燕摇头, 18. 落水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落水后春燕死死拉住婉姝,用尽全力将她托起,水面距岸上有一米多高,仅凭她一人很难送婉姝上去,怒声朝岸上呆傻住的丫鬟喊道: “还不快搭把手!” 悦心被吼地一个激灵,总算醒过神来,忙趴到岸边将婉姝往上拉。 婉姝知道春燕水性好,落水时还算冷静,并未胡乱扑腾,只当自己是个死物任由春燕拉拽托举,故而得救还算轻松。 绊婉姝下水的小丫鬟却不会凫水,死死扒着魏子东这棵救命稻草,本能地往上挣扎。 魏子东伸出去的手刚出碰到婉姝衣角,猛然被小丫鬟拽下去,脸都黑了,待他将小丫鬟提出水面,婉姝已经被救上岸。 英雄救美的计划就这样泡汤。 魏子东忍住掐死小丫鬟的冲动,迅速将她带到岸上,而后转头将春燕拉上来。 湖水很凉,婉姝抱着双臂浑身颤抖,唇色发白。 春燕第一时间上前搂住小姐,挡住了魏子东的视线。 小丫鬟跪在地上求饶,哭诉自己不是故意的。 “住嘴!”悦心出声喝止,随即向婉姝歉声道,“婢子莽撞冲撞了姑娘,我家主子定会重罚她,请几位先随奴婢到最近的厢房换衣取暖吧,以免受凉。” “咳咳咳。”魏子东艰难地压下咳嗽,沉声道,“子东无状,便不与顾姑娘同行了,今日风大,你们快些去吧,记得多喝热水。” 婉姝听出对方是想顾全自己的名声,感激地看向魏子东,却被他肩膀渗出的血色惊到,想起落水时听到他焦急呼喊自己的名字,不顾伤势跳水救人,婉姝心中有愧,实在硬不下心肠。 “身子要紧,魏大哥一起走吧,想必厢房不止一间,你见义勇为,不会有人乱说的。” 悦心点头说厢房很多,还有不少丫鬟小厮,不会引人非议。 魏子东仍有些犹豫。 “魏公子您说话呀,我家小姐可不如您抗冻。”春燕催促道。 魏子东这才点头,几人向厢房走去,他特意落后数步,看似维护婉姝的行为,而无人发现他隐藏的阴笑。 对付这些单纯的小姑娘,英雄救美与苦肉计屡试不爽呢,之后再制造些身体上的接触,说几句暧昧之言,予她幻想,她便会坠入情网。 * 楚怀玉被王鸿远缠着一起用了午食,听他讲与表妹的二三事。 他本是不耐烦听的,可王鸿远太会讲故事,从他第一次和表妹坦白心意将人吓哭,到使出浑身解数讨佳人欢心,其中每一件看似稀疏平常的小事都被他描述的辗转起伏,让人如临其境。 饶是楚怀玉看不上王鸿远炫耀他为求爱有多努力的行为,也不得不承 19. 疯子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小厮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吓呆,张开嘴想要说话,但脖子被箍的太紧,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一个丫鬟怕出人命,哆哆嗦嗦地伸手指向东面一间房,“魏,魏公子在那间。” 楚怀玉听到了,却未松手。 方才正是这个小厮信口雌黄,说有些姑娘就喜欢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攀上男人,以此污蔑婉姝落水是自导自演。 此人与魏子东同样该死。 随着楚怀玉手上力道越收越紧,小厮的脸由红转紫,双眼翻白,濒死之际本能地开始反抗,抓住怀玉的手拉扯。 楚怀玉手背被抓出道道血痕,力道未松分毫,只用一双盛满杀意的眼死死盯着小厮。 婉姝在春燕的提醒下来到窗口就看见这一幕。 怀玉侧身站着看不见表情,但那小厮脸都变了色,显然快被掐死了。 “怀玉,你在做什么?” 楚怀玉蓦地松了手,循声偏头,见婉姝面色惊讶,似被他的举动吓到,楚怀玉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死里逃生的小厮撒腿跑了,其余下人也迅速退散。 楚怀玉仍保持着偏头的动作,脑中有人在疯狂嘲笑他,“你吓到了婉姝,你完了,谁会喜欢上疯子呢,你这样卑鄙丑陋肮脏的人,本就不配喜欢婉姝……” 在旁人眼中,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似是傻了。 婉姝让春燕将人请进来。 春燕打量着小姐已经穿戴整齐,没有不合之处,便应声出去。 “表少爷,小姐请您进屋坐坐。” 楚怀玉眼睛微颤,婉姝已关上窗子,他垂下脑袋,默默跟在春燕后头。 婉姝回到炉火旁,挑起还有些湿气的发尾靠近些,见怀玉进屋,招呼他坐过来,本想询问他刚刚怎么回事,看到他手上的血痕顿时皱起眉。 “春燕,去取伤药来。” 春燕看了眼表少爷血刺呼啦的手,快步出了门。 “你。” “婉姝表姐。”楚怀玉打断婉姝的询问,声音有一丝哽咽,小心翼翼地问她,“你喜欢魏子东么?” 婉姝愣了愣,随即抬手弹了怀玉一脑瓜蹦儿。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揶揄表姐了?” 楚怀玉身子僵了下,抬起发红的双眼,委屈道:“外面下人都在传,说一男一女同时落水,有了肌肤之亲就要成亲的。” 婉姝脸一黑,正要解释,魏子东恰在此时敲门。 “顾姑娘,是我,湖水寒凉,我担心你们生病,让人煎了药,你与春燕姑娘都喝一些吧。” 婉姝见怀玉死死盯着自己,表情跟抓奸似的,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魏子东没听到回应,又道:“是没收拾妥当不方便开门吗?那我一会儿再来。” 婉姝受不了怀玉的视线,起身去开门。 魏子东换了身白衣,看起来越发斯文,见到婉姝,他笑着举了举托盘,上面摆着两碗褐色汤药。 “在下先喝过了,不是很苦。” 他刚刚去拿药并不知方才发生的事,又恰好看见春燕离了此处,以为婉姝一人在房间,顿觉机会来了。 魏子东抬脚想进屋,手上忽地一轻。 婉姝接过托盘,笑道:“多谢魏大哥,你身上有伤又沾了水,还是去看看大夫吧。” “无碍,我。” “嘶,又起风了,怪冷的,魏大哥快回屋去吧。” 婉姝觉得冷,扭头道:“怀玉,再添些火。” 魏子东面色一僵,知道楚怀玉是婉姝的表弟,此时若再坚持进屋,怕是会引起怀疑,万一楚怀玉跟顾家胡说八道就没戏了。 “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 “好。” 婉姝回屋将托盘放到桌上,端起一碗药喝了下去,还是有些苦的,赶紧拿了块糕点甜甜嘴,觉得好吃,便端了盘子走向炉边。 见怀玉将炉火添的很旺,还在低头往里加炭,好似她不喊停他就会一直加,心道果然还是她的乖弟弟。 “可以啦,喏,吃不吃桃花酥?还挺好吃的。” 楚怀玉放下火钳,摇了摇头。 婉姝坐回位置,将盘子放到旁边小桌上,又拿了一块小口小口吃起来,等她吃完,身子也暖和了。 看向仍不肯抬头的怀玉,轻声问:“你是听到那小厮说我坏话才那样的吗?” 炉火将楚怀玉白皙的脑门照得发亮,仔细看中间还有一块红了,婉姝心虚地移开目光。 她真的没怎么用力呀。 楚怀玉低垂着眼眸,并未发现婉姝的异样,声音满是歉意,“对不起,是我太生气了,没控制好自己。” 婉姝声音带笑,“你向着表姐,我心里高兴呢,为何道歉呀。” 顿了顿,接着道:“不过那小厮嚼舌根虽可恨,倒也罪不至死,他应当也不知我身份,你打他两巴掌,再报出家门,就够教他吃教训了。” 楚怀玉点头,“怀玉记住了。” 这时春燕拿药回来了,婉姝坐到怀玉身边给他上药,边道:“我看还是用棍子罚吧,打巴掌还手疼呢,对吧?” 婉姝眼中并无责备,反带揶揄。 楚怀玉弯了弯唇,“ 20. 再梦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婉姝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春色正浓,她于猎场逐鹿,正拉弓瞄准时,身后扑来一只猛虎,千钧一发之际,魏子东舍身相救,明明满身鲜血,却温柔地对她说不要怕。 梦中的婉姝红了脸,不久两人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婚。起初,魏子东待她极好,事事依顺,两人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直到成婚第五年,婉姝一直没有怀上孩子,惹得魏家长辈越发不满,几次三番说要给魏子东纳妾。 以前婉姝被婆家刁难,魏子东总会及时出现将她护在身后,不惜一人对抗全家,但随着近两年魏子东在军中职务不断升高,公务也越发繁忙,至今已许久没回家了。 婉姝孤身一人承受着婆家的压力,既委屈又害怕,终于等到魏子东回家,她本想与他商量纳妾之事,想告诉他自己也很抱歉。 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怒气冲冲的魏子东打了一巴掌。 “你生不出孩子便罢了,我可以找别人生,可你爹宁愿将位置给你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弟,也不肯让我来坐,我娶你有何用!” 婉姝重重摔倒在地,捂着自己被打肿的脸,满眼不敢置信,“你娶我,是为了官位?” 从前的魏子东无论在外多么威风,在婉姝面前都是温柔儒雅的,此刻却是面色扭曲,满脸嫌恶。 “你若不是都尉之女,我当初怎会为你冒险引虎,我本就不是好色之徒,也不在乎传宗接代,我只要你家能助我平步青云,便愿意守你一辈子,结果你连这点用处都没有!” 魏子东用短短五年时间从无名小将升至左丞,成为都尉手下第一人,谁人不知是顾家将他一步步推上去的。 而今只一次不顺他便翻脸不认人,暴露本性,婉姝才知自己从前瞎了眼,失了智,竟被他耍得团团转。 痛极,怒极,她忽地笑了,笑得凄凉又讥讽,“原是我配不上你,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和离,你另谋高就?” 魏子东却像是被踩到了痛楚,猛地上前掐住婉姝的脖子,凶相毕露,“这辈子,你就算死也只能死在魏家。” 接着他又笑了,“还记得春燕怎么死的么?风寒?不,是我亲手将她溺死的,就在你最喜欢的浴池里,如今你身边全是我的人,我弄死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你说,我若是扬言要给你殉情,你爹会不会感动到改主意?” “啊——我要杀了你!” 脖子上的力道猛然收紧,喊声戛然而止。 婉姝彷佛一瞬间坠入寂静的深渊,周遭声音全无,只有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春燕的声音,想要睁眼看看她,却怎么也做不到。 * 春燕焦急地推开门,看到炉火旁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 方才去替表少爷传话,本无需多少时间,但王公子忽然说要亲自处置那个害小姐落水的莽撞丫鬟,请她在旁瞧着。 于情于理,春燕都无法拒绝,又想着表少爷定不会叫旁人欺了小姐,便肃着一张脸站在王公子身边看他如何解决。 刚开始,小丫鬟坚持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甘愿领罚,王公子却认为事有蹊跷,又是威逼又是恐吓,非要小丫鬟说出幕后主使。 最后还搬出了骇人的刑具,连春燕都有些看不过眼,却没想到小丫鬟被吓得当真改了口。 “公子饶命,奴婢也是被逼无奈呜呜,奴婢母亲病了,全靠银子续命,奴婢实在没法子了,可奴婢真的没想害人性命,那人也保证过顾姑娘落水后不会有事。” 这下不止春燕惊了,王鸿远也脸色大变。 他跟怀玉提及古籍是去年的事了,聪明如他,当即猜出怀玉是想支开春燕,以便与婉姝单独相处,正巧他刚听说婉姝落水一事,便借此拖住春燕。 万万没想到,婉姝落水是受人设计。 王鸿远大怒,“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有何目的?” 小丫鬟哭着道出对方姓名,其余一概不知。 “公子,李永全是庄子里的小厮。” 王鸿远闻言更是气极,当即派人去捉拿。 春燕担心有人再次加害小姐,立刻带上护卫前往梅林报信,结果小姐不在,她险些吓死,好在如今是找到了。 “小姐,表。”春燕原本焦急的神色在看到婉姝靠在怀玉肩上时,一瞬间变得空白,“少爷?” 你们在做什么啊啊啊啊啊! 春燕大步朝两人走去,心里竟有些纠结要不要对表少爷发怒,毕竟以两人的性子,若非两情相悦定不会这样…… 走近后才发现婉姝双眼紧闭,面容安详,似是睡着了,紧接着就听到楚怀玉紧张无措又刻意压低的声音。 “婉姝表姐睡着了,我不敢动。” “……”春燕忽然有些愧疚,她果然不该怀疑表少爷,他根本不敢,“咳,小姐,小姐?” 如今有急事,春燕来不及深思,赶紧上前扶住婉姝肩膀,意图将她唤醒。 婉姝嘤咛一声,始终不肯醒来, 春燕还以为是昨晚醉酒造成的,顿时有些着急。 “这可怎么办?” 楚怀玉早看出春燕神色有异,顺势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事到如今,春燕只能指望楚怀玉,迅速将刚刚发生的事说了。 楚怀玉倒是没想到王鸿远会做到这步,事已至此,要想私自报仇是不可能了。 楚怀玉沉着脸,起身将婉姝抱到里间榻上,并在她枕边放了只香囊。 随后对跟过来的春燕道:“你留在这守着,我去处理此事。” 春燕见楚怀玉脸色肃重又含怒意,十分可靠的样子,心里安定不少。 “奴婢已让人去信信都,家里很快就会来人,表少爷谁也不必怕,不管是谁要害小姐,定叫他不得好死。” * “怀玉,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王鸿远见楚怀玉阴沉着脸赶来,心里越发犯怵,此事若解决不好,只怕不只王家会被顾家记恨上,他好不容易交到的好友也会与自己反目成仇。 白胖的脸因紧张而冒满虚寒,看向楚怀玉的目光带着些小心翼翼。 楚怀玉皱了皱眉,心里并未迁怒王鸿远,也未因他甘愿被自己利用而对他生出好感,索性忽略他的情绪。 “我才从春燕口中得知,人可抓到了?” “跑了。”王鸿远面色一窘,随即急声保证,“不过你放心,就算搅停这场春猎,我也定会给婉姝一个交代。” 对上他认真的神色 21. 结果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日落西山,婉姝缓缓睁眼,短暂的茫然后,她猛地坐起身,慌张四顾。 “春燕,春燕……” 春燕正在外间添炉火,听见声音赶紧放下火钳,“小姐,呀,小姐怎的不穿鞋……” 两人在隔门相遇,春燕话音未落便被婉姝抱了个满怀,不禁讶然,“小姐可是做噩梦了?” 婉姝放开春燕,只双手紧握她的手,红着眼点了点头。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在春燕记忆中婉姝从未被梦吓哭过,心疼地将小姐牵回榻上,春燕蹲下为之穿鞋,一边嗔道:“往后可不能再贪酒了。” 婉姝委屈地应了,心里却有些沉重。 那梦太过深刻,如同真实发生过一样。 婉姝感受着尚未平息的心口,似有怒意残留,不由想起之前梦见孟璟一事,神色怔然。 春燕穿好鞋,又为婉姝理了理压皱的裙摆,忽然想起什么,唏嘘道:“小姐,您睡着时奴婢听说了一件事,昨日魏公子他们抓到的老虎似乎是有人故意引来的,今日还有虎伤了人。” 婉姝睫毛微颤,似是想验证什么,眼睛定定看着春燕,“可有查到是何人所为?” “奴婢一直在屋内守着您,这事儿还是从送吃食的丫鬟那听了几嘴,好像还没结果……小姐饿不饿呀,饭菜是表少爷派人送来的,这会儿还温着呢。” 婉姝摇头,这会儿她满脑子都是方才的梦,半点食欲也无。 提起怀玉,婉姝才想起自己竟坐着睡着了,面色微窘,实在不好意思过问细节,便叫春燕给自己梳头。 梳妆台前,春燕仔细为小姐整理发髻。 婉姝忽然开口,“你知道怀玉在哪吗?我有话问他。” 春燕动作一顿,垂眸道:“表少爷在忙吧,奴婢也不知他在哪,天色不早了,小姐若无急事明日再问也不迟。” 婉姝今日睡了一天,估摸着晚上也睡不着,若不能排解心中疑惑,怕是要胡思乱想一宿。 于是道:“是急事,我们直接去找吧。” 春燕绷不住了,哭丧着脸道:“小姐,等明日吧。” 婉姝面露不解,随即神色一僵,脑海中闪过魏子东阴狠的目光,急忙抓住春燕的手,紧张询问,“怎么了,怀玉出事了?” “不是。”春燕想到表少爷临走时特意交代今日先瞒着小姐有人害她一事,以免小姐害怕晚上睡不着,犹豫了片刻。 “到底怎么回事?春燕,你说话呀。”婉姝急道。 春燕见婉姝神情便知瞒不住了,只能将事情如实告知。 表少爷没事,有事的是小姐您呐。 春燕见婉姝愣住,忙安慰道:“小姐别怕,表少爷已经去查了,奴婢也让人给家里送了信,最晚明日,定能将歹人揪出来。” 婉姝没怕,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了。 他大概是不知道春燕水性极好。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多么阴险的招数。 可笑的是,她真的以为魏子东是个君子,哪怕此刻,心底也有一道轻微的声音在说:“梦当不得真,也许真是巧合呢。” 春燕见婉姝脸色发白,像是受到不小的打击,担心地唤了声,“小姐。” 婉姝摇了摇头,“我没事,回住处吧,明日再说。” 起身时,婉姝意识到自己的手脚已然冰凉。 * 一个时辰前。 王鸿远迫不及待地跑到浔阳郡主等人面前。 “见过郡主。”王鸿远敷衍地与浔阳郡主打了声招呼,一双眼便黏在了王燕茹身上,“表妹你也来啦。” 王燕茹立时觉得自己从看戏人变成了台上角儿,尤其在收到郡主揶揄的目光时,如同有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在见到王鸿远的瞬间她便冷了脸,回应也只是冷淡地唤了声“表兄”。 王鸿远却似得到糖的孩子,笑得见牙不见眼,“昨儿彦青表兄来时我还问你呢,早知你今日来,我定去迎接你。” 王燕茹眼中满是厌烦,若不是母亲再三叮嘱,她连看王鸿远一眼都觉得恶心。 “郡主,你再不去追,虎就要跑了。”王燕茹扭过头目光沉沉地盯着浔阳郡主,示意她为自己解围。 浔阳郡主笑了笑,其实她还挺同情王鸿远的,不过嘛,当然是比不上燕茹重要啦。 “王鸿远,你若是早将心思用来狩猎上,多抓几只虎狼,也不至于变成个招人嫌的胖子。” 浔阳郡主嘲讽两句,便带着侍卫们去捉老虎。 王鸿远从不觉得胖是缺陷,但在心仪之人面前遭人嘲笑,还是羞愧地红了脸,又见表妹毫不犹豫地跟着郡主离开,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不禁丧气地垂下脑袋。 直到有脚步声靠近,他才闷闷地出声,“怀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配不上表妹啊?” 回应他的是侍卫弱小卑微的声音,“公,公子,楚公子说他发现了其他线索,这边就交给您。” “……” 浔阳郡主在护卫们的配合下,亲手用铁链套住了老虎,并靠着灵活的身手迅速将铁链末端固定在树上,接着退至安全距离。 “吼——” 愤怒地母虎用尽全力朝浔阳郡主扑去,爪子堪堪擦过她的衣摆,最终只余无可奈何地嘶吼。 浔阳郡主抱臂站在老虎身前,任凭老虎近在咫尺,啸声震动额前碎发,她亦巍然不动,如同掌控一切的上位者,从容地睥睨着宠物。 在母虎第二次抬起前爪前扑时,浔阳郡主目光定在母虎肚子上,吃惊地呀了一声,惊喜道:“这只母虎竟才产幼崽不久,快,快去把幼崽找来,你们都去!” 护卫们再次散开,谁也没注意到隐藏在暗处的危险。 而原本情绪激动的母虎忽然安静了下来,焦躁又警惕地来回踱步。 浔阳郡主并未当回事儿,转头与王燕茹说话。 王鸿远赶过来时,亲眼瞧见两人身后不远的灌木丛里窜出一只大虎。 “小心——” 两人来不及回头,便被及时出手的暗卫带离原地。 “吼——” 树上,浔阳郡主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大虎,在暗卫将其弄死后,脸色忽地一沉。 “若我没记错,母虎配种成功后会单独生产哺育幼崽,且领地意识很强,为何在同样 22. 求助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时至子时,细月如钩。 王鸿远站在屋檐下,脸色惨白地扶着廊柱,只觉弯月似刀悬于头顶,随时会落下将人脖子切断。 “呕~” 守门的侍卫瞧见王鸿远吐得厉害,关心地递上水囊。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王鸿远吐了好一阵,仍觉胃中绞痛,想他身为王家嫡子,自诩见识过不少酷刑,今夜却被楚怀玉的手段吓怂了胆。 无人见他长袍之下,两股颤颤。 “没事。”王鸿远接过水囊漱口,尽量保持镇定。 此时楚怀玉也从临时搭建的刑房走出来,步伐从容,漫不经心地用帕子擦着手,见王鸿远回头,还朝他笑了下。 “呕~” 楚怀玉失笑,走到他身旁,淡声道:“这是供词,已经按了手印。” 王鸿远歪着脑袋干呕,已然无法直视楚怀玉,随手抓走供书,在空中挥舞两下。 “接下来就交给我,你去休息吧,对了,明日你要走是吧,我怕是不能送你,一路顺风。” 楚怀玉扯了扯嘴角,内心毫无波动,“告辞。” * 顾承封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路上已经想好如何将欺负妹妹之人千刀万剐,不成想等他深夜赶到时,却被告知事已解决。 他不解气,特意去见了魏子东,接着很快就从刑房出来。 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偏头看向在外等候的王鸿远,见他眼睛还有些发直,问道: “都是怀玉一人做的?” 王鸿远默了默,“我递了几次刀子。” 其实他与怀玉本质上没有区别。 顾承封沉吟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丝毫没受方才所看到的惨状所影响,反而略有欣赏,“倒是我小瞧了他,有我年少时几分风采。” 王鸿远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到震惊,不敢置信地看着顾承封。 都说表兄是人间活阎王,这位貌似也不逞多让。 所以怀玉的手段是跟这位学的? 顾承封没在意王鸿远的目光,笑道:“既然婉姝无恙,人也抓到,我也无需留下了,公务繁忙,还请王兄弟代顾某向你父亲问好,告辞。” 人长得俊,随意一笑就是满眼柔情。 王鸿远只觉瘆得慌,差点绷不住抱住自己。 “好的,顾大人慢走。” * 婉姝一夜未眠,起床时眼底一片乌青,不想让春燕担心,早饭勉强吃了一些。 春燕又怎会看不出,只装作没发现罢了,“小姐,表少爷早起来过,说事已有结果,问咱们何时回家?” 婉姝擦唇动作一顿,黑珍珠似地眼睛看向春燕,好一会儿,轻声问,“是魏子东?” 春燕隐忍点头,恨不得立马去挠死那伪君子,“昨夜大爷来过了,让小姐安心,咱们以后再不会见到他了。” 婉姝垂下眼,像从前一样,她只需相信兄长就好了。 “去回怀玉,即刻收拾东西,这就回去。” 两刻后,顾家马车驶离庄子,没有引起任何波澜,也无人知晓她被人设计落水。 常大海和李尚不知从哪里得知婉姝离开,策马追了出来,说是奉命护送她回信都,婉姝没有拒绝。 途中,常大海几次欲言又止。 大家都说得罪了浔阳郡主,魏子东就算坐牢也会受人“照顾”,不死也得废了。 常大海以为,魏子东引虎取宠固然有错,但到底没伤人性命,罪不至此,想求顾姑娘替他跟都尉大人说说情。 但每次想开口都被李尚阻止。 在路边茶棚休息时,常大海抱怨道:“大家都是兄弟,兄弟面临不公,怎能袖手旁观?” 李尚叹了口气,目光看向不远处,楚怀玉正将给烫好的碗放到婉姝面前,边给她倒茶边说着话,神情是过分规矩的乖觉。 可他永远也忘不了昨夜无意间看到的一幕。 王家侍卫不知抓了什么人交给楚怀玉,楚怀玉拍着那人的脸,道:“有人说造谣者当罚掌嘴,但用手打会手疼,该用棍子。” 楚怀玉明明那样削瘦,却只用两棍便将那人打的脑袋开花。 李尚不知那造谣者是何身份,但隐隐猜出受害者是谁,对楚怀玉也有了更深的印象。 他聪明地没有说出猜测,只对常大海道:“军营最忌自私自利,倘若打仗时他为了立功引来敌军,又是何等结果?” 一句话便让常大海无话可说。 李尚拍拍他肩膀,“自作孽不可活,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跟着都尉大人练兵吧,总会有立功的机会。” 这话既是提醒兄弟,又何尝不是警示自己。 顾姑娘那样的千金小姐,本就不是他们该肖想的。 * 婉姝精神不济,途中多在闭目养神,也不乏逃避之意。 她无力应付春燕小心翼翼地担忧,也不愿面对低眉顺眼的怀玉,好像只等她问一句,他便全盘托出。 婉姝很清楚,自己并不在意魏子东。 不过是初次见识到男人的阴险,难免预想将来所嫁非人的可能,有种明明什么都没发现却提前为之心力交瘁的疲累感。 脑海中甚至闪过“能不能不嫁人”的荒唐想法。 离开茶棚不久,马车忽然停下。 何妈妈拦在车前,全然没了往日整洁,向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变得松散,模样之狼狈,让人不敢相认。 “顾姑娘可在车内,能否容老奴说几句话?” “何妈妈?”车夫惊掉下了下巴,立刻意识到出了大事,转头道,“小姐,何妈妈求见。” 楚怀玉掀开车帘,打量了眼何妈妈,十分有眼力地下了马车。 婉姝也看见何妈妈,忙叫人上车说话。 不过两日未见,何妈妈却似突然老了十岁,一进车厢便朝婉姝跪了下去,“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吧。” 婉姝诧然,想扶人起来,“发生何事了,瑶儿呢?” 奈何何妈妈不肯起来,脸上勉强维持地镇定轰然倒塌,老泪纵横地哭求,“我家姑娘,姑娘失踪了。” “失踪?怎么会失踪?红绡呢?” 何妈妈也是见过风浪的,很快调整好状态,几句话交代清楚了重点。 原来孟瑶并非失踪,而是被人掳走的。 “红绡去追人了,老奴也派了人回信都,但此事关乎小姐名声,不好直接报官,老奴,老奴听 23. 谢寻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王彦青话落,一室寂静。 何妈妈诧异抬头,见王彦青深邃的目光落在婉姝脸上,眸光闪了闪,默然地重新垂下头。 婉姝也没想到不苟言笑的左使大人会问如何报答,呆愣了片刻,接着认真回道: “只要婉姝能做到的事,大人尽管提。” 语毕,她看到男人冷峻的眉眼闪过一丝笑意。 “上菜喽!” 婉姝瞥了眼出现地不合时宜的小二,再移回视线,只见王彦青仍是一脸严肃庄重,好似方才的笑意是她错觉。 等菜上完,王彦青才开口,“这位妈妈起来说话吧,与本官仔细讲讲令府小姐被掳之时的情形。” 婉姝眼睛一亮,立刻将何妈妈扶到座位上,接着将自己面前的菜往王彦青那边挪了挪,并贴心地递上筷子,“大人您边吃边听。” 王彦青扫了眼婉姝,原本无甚食欲,此刻倒是觉得饿了,便接过筷子,道了声谢。 随着他第一筷子下去,何妈妈也讲述起孟瑶是如何被掳走的。 其实过程很简单,在回信都途中,孟瑶突然身子不适,非要在客栈休息一晚,结果红绡出门要热水的功夫,孟瑶就被一男人从房间掳走,骑马逃离,红绡闻声追去,却没有追上。 “红绡只传回一次消息,说到了清水县,之后再没回音,王大人,求您快派人马救救我家小姐吧,小姐是我们老爷太太唯一的嫡女,若是出了岔子可怎好呀?” 王彦青放下碗筷,对于何妈妈的明示恍若未闻,不紧不慢地询问,“据本官所知,像孟小姐这样的年轻姑娘去王家狩猎多会小住几日,为何第二日一早便离开?” 何妈妈回道:“小姐说身子不适,要马上回家。” 王彦青略一沉吟,很快发现了问题,“孟小姐身子不适为何不找庄子里的大夫?既然急于归家,又为何半路宿在客栈?从郡阳到信都,若是快些赶路,当晚便能赶到。” 何妈妈闻言脸色微变,显然也意识到了其中不对劲儿,不由看了眼婉姝,又迅速收回视线。 “小姐看起来确实无恙,但她急着离开,老奴便以为是与人闹了别扭,小姐不愿告知实情而寻找的托词,便没有多问……大人的意思是?” 王彦青知晓孟瑶曾目睹刺杀一事,再结合她被掳的时间和逃跑路线,大概猜出了那人身份。 “恐怕孟小姐在庄子里便已受人胁迫。”王彦青点头证实了何妈妈的猜测,见她一副天塌了的表情,起身朝婉姝道,“本官即刻派人去查,你们早些回家,这里不安全。” 说完迅速离开雅间。 婉姝听到孟瑶早就被歹人挟持,第一反应也是想到那日刺客,不由猜测会不会是因为孟瑶看到了被追杀者的脸,对方要灭口? 婉姝担心害怕极了,无措地去拉何妈妈,“何妈妈,我们该怎么办?” 何妈妈也不知该怎么办,紧握住婉姝的手,双眼饱含着泪水,见婉姝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滑落,再也忍不住哭出来。 “小姐,我的小姐……” 春燕在旁看得也揪心,可她们又帮不上忙,便道:“何妈妈,小姐,要不我们听左使大人的,回家吧?” 何妈妈哭声一顿,松开了婉姝的手,擦着泪道:“顾姑娘大恩,孟家定不会忘,或许我家小姐只是一时贪玩,您路上若是,若是碰到小姐,让她给老婆子我送个信儿呜呜呜。” 何妈妈没脸回信都,婉姝又何尝不自责,若不是她非要狩猎,瑶儿也不会到郡阳,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但凡她多黏着瑶儿些,而不是想着相看什么男人,定能及时发觉瑶儿的异样…… 若瑶儿真出了事,婉姝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我不走,我要留下找瑶儿。” 婉姝擦干眼泪,眸中恐慌逐渐被坚定代替,安抚好有些糊涂了的何妈妈,哄她睡下,又留下一名护卫看守,婉姝便来到酒楼大厅找李尚和常大海。 二人正在吃饭,见到婉姝连忙放下碗筷起身,他们虽不知具体发生何事,但知道刚刚离开的大人是王彦青,想必不是小事。 婉姝朝二人福了福身,“请两位大哥相助。” 二人被婉姝的礼吓了一跳,忙道两句使不得,“能为您做事是我们的荣幸,您尽管吩咐便是。” 婉姝见二人答应,便道:“你们可看见王大人往哪个方向去了?我们先去找他。” “我看见他出门往右拐了。” 几人匆匆出门,正好碰上刚刚找来的楚怀玉。 楚怀玉一眼便注意到婉姝泛红的双目,眸光暗了暗,“婉姝表姐……” “你来的正好,快跟我走。” * 王彦青推测掳走孟瑶之人就是自己要找的谢寻,当即决定返回县衙。 杜岩不解,“大人,您不是怀疑朱丘那狗县令有问题么?” “反其道而行之。” 谢寻受了伤,又带着一个女子,定然走不远,或许就藏在清河县,与其让朱丘暗中使坏,倒不如开诚布公将消息告诉他,到时全城搜捕,加上孟瑶的身份,他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杜岩没有质疑大人的决策,只是他才吃了婉姝请的大餐,此刻肚子还撑着,很难不替她说一句,“可大人不是答应顾姑娘私下找人?” 王彦青目光沉沉,“本官只答应帮忙找人。” 此事牵扯到谢寻,便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解决,名声总比不上性命重要,况且以孟家的势力处理后续并非难事。 王彦青没解释,杜岩自然不知他想法,不禁暗叹自家大人还是那么冷血无情,亏他还以为大人对人家顾姑娘有意思呢。 快到衙门时,婉姝等人总算赶上。 “大人!”婉姝看了眼不远处的县衙,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彦青顿住脚步,转身便见婉姝绷着脸小跑过来,小脸红通通地,不知是累的还是因为怒意。 “您不是说即刻安排找人么?” 王彦青扫过她身后几人,平静地点了点头,“是。” 婉姝不敢置信地指着衙门,“您要去官府?派官兵找人?” 见王彦青没说话,婉姝忍不住红着眼质问,“您答应过不会声张的,难道是骗我?那我不要你帮忙了,我们自己找。” 王彦青皱了皱眉,想将刚才对杜岩的话再说一遍,但见婉姝满眼失望,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他不禁改了口,声音却是一贯的冷硬。 “我只问你,是要活着的人,还是清白的尸体?” 婉姝闻言瞪大了双眼,“什,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王彦青面无表情道。 杜岩忍不住替大人解释,“顾姑娘,我家大人固然官位高,也不是一手遮天,这里毕竟是清河县,由县令掌管,要想不惊动任何人找到孟姑娘几乎是不可能的,您也知道时间不等人。” 婉姝不太懂官场上的事,但也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要想尽快找到孟瑶,必须借助官府力量,如果顾忌太多,对孟瑶来说反而更危险。 “对不起大人,是婉姝太着急了,我要瑶儿活着,求您定要将她救回来,还有,请您让我们也加入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婉姝直直盯着他,眼中尽是急切恳求。 王彦青默了默,看向她 24. 暴露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清晨,谢寻正在厨房煮粥,院门忽然被敲响。 孟瑶从窗户探出脑袋,被谢寻瞪了回去。 “有人吗?我是隔壁的张娘子……咦,烟囱还在冒烟呢,怎么没人应,莫非还没起?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哟。” 谢寻手握菜刀立于门内,听到张娘子离开才返回厨房,锅里的浓粥滋滋响,散发出一股糊味儿。 谢寻连忙掀开锅盖,手忙脚乱的从中间部分舀出两碗,看起来还不错。 屋内,孟瑶正病怏怏地靠在床头,谢寻冷着脸将一碗粥递过去,“快吃。” 孟瑶看了一眼,没接,“那些黑点是什么,你是不是想毒死我?” 谢寻咬牙切齿道:“要老子喂你么?” 要不是看她蹲了半宿茅厕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会下厨?竟还敢嫌动嫌西的,真想饿死她算了。 孟瑶许是看出对方不想自己死,心里有了底气,脑袋一偏,拒绝道:“一看就不干净,我不吃,饿死总比拉死强。” 下一刻,脸就被人掐住,被迫转回头去,孟瑶痛呼一声,接着便对上谢寻阴森森的眸子。 看他举起碗就要往自己嘴里倒,孟瑶哇的一声哭出来,好不容易消肿的眼睛再次泪如泉涌。 “闭嘴!”谢寻顿时松开她的脸,改为捂嘴,忍无可忍,将碗重重放到桌上,拿起绳子将她捆了起来。 不去看她虚弱发白的脸,以及那满眼的控诉委屈,绑完就走。 孟瑶被束缚在床上,朝着谢寻的背影呜呜出声,扭动身躯挣扎了一会儿,最终只剩下无声的眼泪。 该死的臭狐狸,死痞子。 本小姐发誓,一定要弄死你。 与此同时,一群官兵出现在街道上,正挨家挨户的搜查,说是有朝廷丢失了贵重之物,嫌犯是一对年轻男女,且贴出告示,提供线索者可获二十两赏银。 少有人知这是孟家逼迫朱丘下达的命令。 消息很快传开,一时之间,整个县城都在讨论此事,有不少当地人为了赏银自发盘查起身边可疑之人。 何妈妈病了,孟家派来的都是武士,无暇顾及,婉姝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过去,大夫说是忧思过度引起的高热。 大夫开了方子,婉姝让春燕留下照顾何妈妈,自己出来抓药,实则也是想看看街上的情况。 春燕不同意,好在怀玉及时出现。 怀玉将一封信递给婉姝,道:“表兄知你在此处,让我寸步不离跟着。” 婉姝看见信封上是娘的字迹,不用打开也知是催自己回家的,想必兄长知道自己不会回去,才这样嘱咐怀玉。 婉姝点头称好,随后与怀玉一起前往药堂,刚到药堂门口,就听到伙计刻薄的声音。 “没方子我怎么给你抓药,吃死了算谁的?我们这可不是善堂,去去去,没钱吃什么药,早死早托生,兴许会投个好胎。” 柜台前,一个穿着朴素半遮着脸的年轻男子低垂着眉眼,好声好气道:“大夫,我家只是娘子吃坏了东西,腹泻,请大夫诊脉开方子还要诊钱,家中拮据,还请通融一下。” “没药方就是不给抓。” 看伙计的打扮就知他是坐堂大夫的学徒,不可能连普通腹泻都不会治,分明是故意为难。 婉姝看不过去,上前道:“你若是会治就给他抓吧,他要是仙人跳,我给你当人证,定不让他讹你。” 说完转头问抓药的男子,“你不是仙人跳吧?” 男子摇头。 婉姝又看向伙计。 伙计见婉姝气质打扮皆不俗,立刻换上笑脸,指着男子道:“姑娘好心,但并非我故意为难他,他手里拎得烧鸡一闻我就知道是出自一品阁,贵着哩,他有银钱吃这,却舍不得诊费,我看他鬼鬼祟祟低,说不定是官府通缉的盗贼呢。” 婉姝闻言猛地扭头,“你。”下一刻却被拉开。 楚怀玉反应迅速,一手将婉姝拉到伸手,一手去抓男子肩膀,不料对方武功高强,反手折了怀玉胳膊将他桎梏,并掏出一把菜刀架在他脖子上。 谢寻自知暴露,索性药堂没有旁人,便也不装了,恶狠狠地威胁婉姝,“不想他死就去把门关上。” “你别杀他!”婉姝看到怀玉脖子上的红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慌张地向门走去,“我去关门。” 抓药的伙计在谢寻饱含杀意的目光中,哆哆嗦嗦地拿出两包药丢到柜台上,“这,这是店里常备的,专治食物中毒,对腹泻发热等症状都十分有效。” 谢寻没急着拿药,而是从腰间掏出一枚药丸,朝婉姝扔去。 婉姝接住了药碗,抬眼与谢寻对上视线。 谢寻脸上的面巾不知何时掉了,此刻他提唇浅笑,配上那双如狐狸般勾人的长眸,漂亮得令人一眼难忘。 婉姝想起那晚饮酒时孟瑶提起林中被追杀的男人,说他长得像狐狸精,瞬间明白,眼前之人正是他。 他说:“吃了,我便放人。” 楚怀玉沉稳的面容瞬间崩裂,挣扎着呐喊,“婉姝别吃,快从后堂跑出去。” 谢寻瞥了眼刚跑走的伙计,一掌劈晕楚怀玉,却没放开他,而是用略带玩味的目光看着婉姝,“我给你三个数的时间,一……” 婉姝将药碗扔进嘴里,目光冷冷地盯回去,“放了他,我跟你走。” 谢寻眉头微挑,撒开双手,任由楚怀玉倒地。 “你倒是聪明。” 婉姝攥紧拳头,尽力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在颤抖,在害怕,“瑶儿在你手里,她还活着,对吗?” 谢寻脸上笑容扩大,目光却是森然,“还真是姐妹情深啊,想知道,跟我去看看咯,不过你吃了我的毒药,最好别耍花招,否则你们姐妹只能地下团聚了。” 婉姝忍住眼泪,主动走了过去。 谢寻收了表情,将身上的粗布衣扯掉,还有一层墨色锦衣,他示意婉姝从前门出去,“若是遇到官兵盘问,就说我是你侍卫。” “知道了。” 婉姝率先出门,谢寻落后一步,手上提着纸包,面色恭肃,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 应是药堂伙计逃跑后报了官,没多久官兵便从四处涌向药堂,附近街道全部封锁。 25. 哭了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王彦青未作回答,转头命人看着楚怀玉,不许他生事搅局,随后快步离开药堂。 杜岩连忙追出去,以为自己方才听错了,“大人,他一个文文弱弱的毛头小子,彪子一人足够制服他。” 王彦青不以为然,“此少年心细如发,善于伪装,你务必跟紧他,不可掉以轻心。” 杜岩闻言止步,大人一向明察秋毫,看人极准,能得他此评价,楚怀玉定然不简单。 “是!” 杜岩回到善堂,见楚怀玉正在整理衣衫,似要出门,彪子在旁警告,“大人不许你插手案子,识相的就老实点,别逼我动粗。” 楚怀玉目光扫过面前两个强壮的男人,面无表情道:“我饿了。” 说完绕过彪子,向门口走去。 彪子见杜岩没拦着,连忙追上扣住楚怀玉肩膀,粗声粗气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在大人下命之前,你别想离开此地。” 楚怀玉面色沉了沉,冷声质问,“是左使大人徇私枉法,亲自命令你们扣押无辜百姓,还是你们自作主张?” 彪子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瞪着虎目怒视楚怀玉,不肯撒手。 杜岩摆了摆手,笑道:“楚公子误会了,你是本案重要的目击证人,大人担心你安危才让我俩贴身保护,当然不会限制你自由。” 在杜岩的示意下,彪子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楚怀玉走出药堂,脚步匆匆穿过街道,就在身后二人以为他要逃跑,打起十万分精神紧跟时,楚怀玉停在了路边一家包子摊前,淡声开口。 “老板,三个素包。” “好嘞。” 楚怀玉接过包子转身就走,旁边忽然窜出来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挡在他前面,可怜巴巴地朝他搓手。 “公子行行好吧,小的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楚怀玉垂眸看了他一眼,扭头对包子铺老板道:“再来三个肉包。” 老板面露诧异,还是迅速打包好递了出去。 小乞丐激动地跪下给他磕头。 楚怀玉半蹲下身子,摸了摸小乞丐的脑袋,将包子递给他时,眼睛朝右后方斜了一眼。 “公子您真是个大好人,好人长命百岁。”小乞丐抱着包子欢呼蹦跳,边跑边大声赞扬,一时引来不少注目。 杜岩二人紧盯着楚怀玉,并未在意向这边跑来的小乞丐,侧身与他让路时,彪子察觉到腰带有一瞬间拉扯感,条件反射地伸手抓住小乞丐。 他的荷包正挂在小乞丐手上。 “小贼,爷爷的东西你也敢偷!” 小乞丐大惊失色,哇哇乱叫说自己是冤枉的。 “是我衣袖不小心勾到的,我真的没有偷!”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有人扬声说将小乞丐送入大牢。 杜岩快速地朝两人看了眼,再回头已被围观者挡住视线,等他拨开人群,哪里还有楚怀玉身影,当即脸色大变。 “不好,彪子!” * 谢寻离开小院,回到停在胡同的马车上,见婉姝老实地坐在原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 指尖勾着玉佩在婉姝眼前晃了晃,“可认得?” 婉姝瞪大双眼,用力点头。 谢寻撤掉她嘴巴上的束缚,道:“为我做件事,那个女人和解药都给你,如何?” 婉姝面色柔软,商量道:“我想看一眼瑶儿,成吗?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会帮你的。” 谢寻挑了挑眉,嗤笑一声,“你这姑娘口味很重啊,被绑成这样还说我是好人?” 婉姝被对方调笑地红了脸,小声道:“我没说你是好人,我是看你,你给瑶儿买药和很贵的烧鸡,可见你并非草菅人命之徒,我知道你被追杀,如此还能这样照顾她,想必是有苦衷,我真的相信你……” 谢寻默默听完,明知对方有意恭维自己,还是觉得心里十分熨帖,又忍不住腹诽孟家那位娇小姐不知好歹。 “呵,我要说我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牺牲小我成就天下的大英雄,你也信?” 婉姝连连点头,“我看公子面相端正,气质不凡,本就不像个坏人。” 谢寻脸上笑容忽地一收,“你以为我至今没被抓到是因为擅长躲藏吗?那些狗官早知是我,不过是怕事情闹大,东窗事发罢了。” 说到此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婉姝,“听说王彦青与顾指挥曾是同窗,看来他们关系不怎么样,到现在他都没将我的画像张贴出来,是真不怕毁了你。” 婉姝眨了眨眼,装作什么也没听懂,“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去向王彦青告发我。” * 王彦青根据楚怀玉提供的线索,加派人手搜查平民区,重点排查久无人居或是最近才租出的房屋。 他亲自带队在城西搜查,得知婉姝出现在县衙,说有要事禀告,他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坐镇县衙的朱丘对婉姝多番劝导也未得到线索,可谓是敢怒不敢言,等王彦青赶到,他话里有话表示如果这次没能抓到人,不能怪他。 王彦青没理他,直接走到婉姝面前,看她毫发无伤,便直入主题,“你可还记得自己从何处逃出来的?” 婉姝点点头,按照谢寻教自己的说:“我从城北逃出来的,是一处河边的院子,我记得有一棵很粗的柳树。” 王彦青竟是完全没有怀疑,立刻就要带队去抓人。 朱丘觉得不大对劲儿,怀疑地看着婉姝,“城北也有兵力,顾小姐为何舍近求远来衙门,还非要见到王大人才说?”怎么看着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我,我听说那歹人在县令手里跑了一次,想来十分厉害,而大家都说左使大人明察秋毫,没有他抓不到的犯人,所以才……” 见朱丘脸色越发难看,婉姝默默闭上嘴。 王彦青意味不明地看了婉姝一眼,随即冷眼扫向朱丘,“朱县令若想继续盘问顾小姐,本官便自己去抓人。” 朱丘闻言立马变了脸色,堆笑道:“下官自然是相信顾小姐的,更不能让大人您一人去冒险,来人啊,召集附近所有人马随大人一起去抓贼人,这回绝不能让人跑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城北,来到婉姝口中有柳树的小院,官兵直接踹开了大门。 院内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正在檐下玩泥巴,被踹门声吓得摔了个屁股墩儿,抬头便见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兵闯进来,当即哇一声哭出来。 张娘子正在做午食,闻声急忙从厨房出来,手里握着一把菜刀,“哪个狗娘养……哎哟,诸位官爷莫不是走错地方了吧,听说你们在抓一对夫妻大盗,民妇正打算给娃娃做了饭就去报官呢,隔壁前两日住了对小夫妻,整日闭门不出,可疑的很。” 张娘子不是爱管闲事的,但看官兵已经找上门,只能将自己的怀疑说了。 官兵一听,全都看向王彦青,等他决策。 王彦青扫了眼满是生活气息的院子,向张娘子道了声谢,随后下令转道隔壁。 官兵迅速将院子围了起来,这次没等踹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求救声。 “ 26. 惊喜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时间一晃就是半年。 这半年发生许多事,其中最受热议的便是齐王谋反一事,证据确凿,以齐王为首的诸多大臣被抄家灭族,亦有功臣封侯加爵,其中最大功臣当属提供证据的泸州谢家。 婉姝近日听说了不少有关谢家之事,最关注的莫过于孟瑶与谢家小公子的婚事。 “瑶儿,你当真要嫁给谢小公子?” “聘礼都收了,年后三月就成亲。” 婉姝震惊,不是很明白孟瑶的想法。 要知道,那谢小公子正是当初绑架她的人,在知晓对方身份之前,孟家一直在追杀人家,要给孟瑶报仇。 就算最后误会解除,谢家也郑重地赔礼道歉,以孟瑶的性子也当是不会轻易原谅谢寻的,怎得如今她好似很满意这桩婚事? 孟瑶看出婉姝的疑惑,沉静的面容忽然扭曲了一瞬,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 “婉姝放心,我当然不喜欢他,纯粹是咽不下这口气,反正以我的名声也不好嫁旁人了,倒不如去折磨仇人,也算活个痛快。” 说起来也不知谢寻怎么想的,论功行赏时提到了清河县,孟瑶被他绑架一事自然瞒不住了,虽说大家知道两人之间没有私情,但孤男寡女独处两三个日夜,孟瑶身为女子免不得会被人说三道四。 但嫁不了高门显贵,找个好郎君还是不愁的,哪能赌上自己的一生去报仇呢? 婉姝很担心孟瑶如今的内心状态,劝道:“你要报仇,大可找个上进的郎君,日后升了官位给他处处使绊子,照样不让他好过,何苦要搭上自己一辈子?” 孟瑶摇了摇头,“你当我没想过,可谢家本就显赫,如今又深得圣上宠信,我爹万不会为了我与谢家交恶,又哪能容我有这想法。” 说到此处,孟瑶稍显抑郁,但很快眼中又重新迸发出光亮。 “所以呀,我最好的报复就是嫁给她,让他娶不了心上人,再给他纳几房丑妾,有我掌家一日,必让他谢寻吃不好穿不暖,任他在外如何光鲜亮丽,到了后院他也得我给盘着,不然就闹翻天,大家一起丢脸好了。” 婉姝听完目瞪口呆,觉得孟瑶大概是魔怔了。 可婚事已定,孟谢两家长辈都很满意,不知内情的也都说两人是天定良缘,这婚事怕是反悔不得。 一想到孟瑶以后的日子,婉姝都替她着急发慌。 孟瑶却似吃了定海神针,一脸从容,“别说我了,婉姝呀,这眼看着陈妙峰娶了你嫂嫂的侄女,陈妙玲也出嫁了,咱们同龄的姑娘也都陆续定下婚事,你这怎么没动静了?” 婉姝闻言轻咳一声,目光有些闪躲,“我不急。” 孟瑶不知婉姝在王家庄子发生的事,自然也不知她现在正十分抵触谈婚论嫁,只当她眼光太高,于是认同地点头。 “确实急不得,需得擦亮眼睛仔细挑。” * 金秋十月,正是登高望远好时节。 婉姝央求母亲,要去香炉山看枫叶。 顾源在一旁嚷嚷着要同去,被梁氏捂住了嘴,“春日踏青你要去登山,结果没走两步就让人背,你哪懂得登高望远,分明是折磨旁人。” 顾源扒开母亲的手,“春日源儿还小呢,而今长大了,定能自己爬山。” 说完又跑到祖母身边,拉着祖母胳膊摇晃,“让我们去嘛,去嘛,好祖母。” 婉姝在另一边摇母亲胳膊,音调又软又长,“好娘亲,让我们去嘛。” 楚氏被晃得头疼,无奈道:“去,去,珍珍你赶紧带这俩泼猴一起去,让我消停两天。” 梁氏掩唇笑应一声。 婉姝与顾源对视一眼,欢欢喜喜地撒手收拾东西去了。 香炉山在荣县,此行至少要住两夜,顾家在那有庄子,生活用品样样齐全,倒不用带什么东西。 顾源悄悄溜进婉姝房间,看到她正小心翼翼地往包袱里塞着什么。 “姑姑,你在藏什么?” 婉姝被吓了一跳,赶紧将包袱收起来,转头轻斥顾源,“谁教你鬼鬼祟祟地进人房间?要吓死我呀。” 顾源歪头咧嘴笑,忽然蹦出几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词儿,“姑姑要去会情郎吗?听说情人见面会互送礼物,还会亲嘴呢。” 婉姝脸一黑,当即举起巴掌朝他冲去,“让你胡说八道,看我不打你。” 顾源立马抱头躲到桌子底下,嚷嚷道:“府里的人私下说起这些都笑得可高兴了,姑姑为何生气呀,我还看见爹爹亲娘了呢,俩人可开心了,为何就姑姑不高兴?是不是姑姑喜欢的人不喜欢姑姑?” “……”婉姝余光瞥到门口来人,转头看去,便见嫂嫂涨红了脸,扭头怒瞪翠儿。 翠儿连忙摆手,“不是奴婢说的,定是下人们讨论话本子没注意被小少爷听到了,奴婢回头定训斥她们。” 顾源被亲娘揪了出来,看娘亲表情,他就知自己惹祸了。 “姑姑救命!” 婉姝微笑挥手。 出发前,顾源小朋友喜提一顿屁揍,最后是趴着到荣县的。 梁氏火气过后就开始心疼儿子,到了庄子就抱着已经睡着的顾源回屋休息。 “婉姝,咱们明日再去登山,今日你若出去玩定要带上侍卫,天黑之前回来。” “放心吧嫂嫂。” 婉姝目送嫂嫂离去,立刻招呼车夫赶车,她要去九华书院一趟。 婉姝此行确实不是冲着枫叶来的,当然也不是会情郎,明日是怀玉生辰,今年没赶上放假,她早就想好来荣县给他过生辰。 春燕不解道:“小姐不是说要给表少爷惊喜么,今日过去不就暴露了?” 婉姝闻言眼中闪过狡黠,“既是惊喜,自然要提前安排呀,我们去找王鸿远,叫他明日约怀玉去香炉山。” 春燕恍然大悟,随即表情有一丝古怪,“小姐对表少爷真用心。” 婉姝没觉得有何不对,笑道:“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这才叫姐弟情深啊。” 自打发生绑架一事,两人关系明显亲密了不少,春燕看在眼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到证据,更不好乱说。 一路欲言又止,终是不敢瞎猜。 九华书院建在浮玉山半腰处,距离香炉山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书院不许马车上山,婉姝也不便亲自去书院找人,便让侍卫去请王鸿远下山。 此时山脚停有三辆马车和几匹马,婉姝没有下车,只打开车窗欣赏风景,没想到会看见孟璟从山上下来。 他应是在忙公务,身上穿着官服,神色谦和地侧首听身边人说话,没有任何官架子,似乎仍是她熟知的样子。 婉姝下意识想要关窗,但孟璟已经看到了她。 怔愣一瞬,孟璟朝婉姝点了下头,神色坦然。 婉姝予以同样的回应。 旁边车马正是孟璟一行人的,为了避免尴尬,婉姝缩回脑袋不再往外看,不料孟璟又过来敲窗。 婉姝探了探头,眼中闪过惊讶,礼貌唤了声,“璟哥哥。” 大半年不见,他消瘦了些,也黑了些,眼下是多日疲劳攒下的乌青,与那油光满面的朱丘大相径庭,可见这荣县县令并不好当。 孟璟没想到婉姝还愿意叫自己一声璟哥哥,目光越发柔和,心中也越发愧疚,温声问道:“来看怀玉?” 婉姝点头,“璟哥哥来查案么?” “嗯。”孟璟知道自己不该与 27. 庆生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十月初五,秋高气爽,香炉山一片火红,婉姝一行人上山时,各处观景台早已聚满文人墨客,高谈阔论,畅饮吟诗。 按照计划,婉姝先与嫂嫂登顶南台寺上香祈福。 婉姝将前夜抄好的佛经奉上,虔诚跪拜,走时得赠平安符,她没有去接,讨好地问大师可否换成手串。 大师慈笑道:“可遇不可求。” 婉姝抬手露出腕间佛珠手串,“这是旁人送我的,说是从此处求得,他今日生辰,我也想为他求一串。” 大师看了眼手串,随即手掌合实,念了句阿弥陀佛,道:“此佛珠确实出自本寺,那位施主每日寅时入寺抄写《金刚经》,历经九九八十一日风雨无阻,心诚所致,得主持亲赠,佛珠既到女施主手中,明空便在此同愿您平安顺遂,心想事成,阿弥陀佛。” 婉姝腕间佛珠正是今年生辰时怀玉送的,没想到竟是这般用心所得,十分惊诧。 又想到自己这次准备的生辰礼,不免有些羞愧,走出佛堂时脸色通红。 梁氏瞧见,以为婉姝求了姻缘上签,笑着提醒道:“婉姝,该去踏云亭了。” 婉姝嗯嗯应声,藏在袖下的佛珠似在发烫,不敢与人说矣。 踏云亭在寺外略低处,亭悬于山外,如临半空,故得名踏云。因着早早派人布置,又有侍卫守在一旁,并无旁人来扰。 亭中有石桌,足够坐下五六人,春燕将食盒中预先备好的凉菜端出来,只留热菜继续温着,等寿星来时再拿出来。 婉姝凭栏眺望唯一的来路,眼看已到与王鸿远约定的时间,仍不见人影,心里有些犯嘀咕,不会是王鸿远没能请来怀玉吧? 婉姝低头摸了摸腕间佛珠,再无耐心等待,转头与春燕说:“我去看看,你盯着一些,见我回来便赶紧上菜。” 说完匆匆走出亭子,朝欲跟来的侍卫挥了下手,“我就到小路那头看看,不走远。” 婉姝穿过蜿蜒黄栌小路,便到了此方向上南台寺的必经之路,没了密密匝匝的红叶遮挡,一眼就看见山道下方走来几位年轻公子,打头的正是王鸿远与楚怀玉。 “婉姝?” 婉姝一怔,回头便见孟璟一人从山道下来,这会儿他没有穿官服,看样子刚从南台寺出来。 “璟哥哥也来祈福么?” 孟璟快步走到婉姝跟前,眼中闪过担忧,“我来查案,你怎么一人在此?” 婉姝指了指身侧小路,“嫂嫂她们在踏云亭呢,我,我在等人。” 孟璟往山道下方看去,眯了眯眼,认出楚怀玉,心中了然,便叮嘱道:“今日早些下山,莫要贪玩。” 婉姝想到什么,紧张地问:“是杀人凶手在这吗?” 孟璟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那岂不是有危险,为何不疏散大家下山呢?” “嫌犯隐匿在香客当中,不宜打草惊蛇,你不必惊慌,我已查到线索,想必很快就能抓到人,你回去告诉侍卫注意防范陌生人,不要独处,切莫宣扬。” “好吧。” 下方,楚怀玉远远便注意到站在上面的二人。 火红的黄栌林边,婉姝身披雪白莲蓬衣,与穿同色长袍的高大男子对立而望,似一对互诉情深的神仙眷侣。 一位同窗低声调侃,“呀,我们这般上前,不会打搅人家幽会吧?君子当成人之美,要不我们绕路?” 王鸿远立马回头,猛朝这位仁兄使眼色,“什么幽会,那一看就是兄妹,再者这边上去就一条道,要绕远你自己扒林子去。” 楚怀玉没理会二人的眼神官司,加快脚步上山去。 “婉姝表姐。” 婉姝转头,笑盈盈回应,“怀玉。” 楚怀玉与孟璟对上视线,二人互相颔首。 楚怀玉目光没做停留,转回婉姝身上,笑道:“婉姝表姐是怕怀玉送的佛珠不诚心,特意来南台寺辨别真假?” 婉姝有些意外怀玉会说这话,虽是说笑,却教她小脸一红,“才没有,我有话跟你说,你跟我来……璟哥哥,我们不打搅你办公了。” 孟璟点了点头,笑着道别,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楚怀玉,后者若无其事地与后来的王鸿远几人介绍婉姝。 先前说笑的程鑫立时缩了起来,内心惊惧不已,自己方才竟然当着楚怀玉的面调侃都尉府千金和孟县令,难怪王鸿远会是那番表情! 楚怀玉不会告状吧? 互相打了招呼,王鸿远十分有眼色地让出空间,“怀玉与表姐有话说,我们先走一步。” 楚怀玉淡笑拱手,“诸位请便,不必等怀玉同游,我自行回书院。” 几位同窗对视一眼,纷纷告辞。 待原处只剩二人,楚怀玉一眨不眨地盯着婉姝,似在等她带路去某个地方,听她说要说的话。 婉姝笑了笑,转身走进小路,楚怀玉赶紧跟上。 只一盏茶的功夫,得见踏云亭。 楚怀玉看见亭中忙碌的几人,神色有些茫然。 直到梁氏朝他招手,笑道:“怀玉,生辰快乐,今日这桌子菜都是婉姝亲手做的,你可要多吃些。” 婉姝也道:“怀玉,生辰快乐。” “表少爷生辰快乐。” “表叔生辰快乐。” 怔愣许久,恍然大悟,楚怀玉从鼻腔发出一声轻笑,漆黑的眸子变得柔软发亮,郑重地向众人作揖,“多谢诸位。” 下一刻手腕便被婉姝拉住,快步走入亭中。 “开饭了,开饭了。” “怀玉,尝尝这个……还有这个,对身体好。”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楚怀玉食指大动,来者不拒,成功让大家对他的食量有了新的认知。 他很高兴,很高兴婉姝今日之行是为自己,很高兴有人庆祝自己生辰。 饭罢,梁氏多次朝婉姝看去,提醒她该送礼物了。 婉姝只好硬着头皮将包袱塞给怀玉,强调道:“回书院再打开,你可以不用,只是我的一片心意,望你莫嫌弃。” 楚怀玉收紧手掌,含笑道谢。 顾源惊讶地张大嘴巴,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原来姑姑的情郎是表叔!” 梁氏赶紧捂住小家伙的嘴解释了一番,接着也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是一套墨宝,“望怀玉节节高升。” 楚怀玉目光掠过羞愤捂脸的婉姝,若无其事地接过礼物,“谢表嫂。” 顾源转了转眼珠子,不知从哪变出来一片枫叶,心虚道:“这是这片山头最好看的一片枫叶,嗯,祝表叔长寿厚泽。” “做书签正好。” 连春燕也害羞地拿出一个鹿皮笔袋,“奴婢跟着小姐一块做的,希望表少爷马到成功。” “多谢。” 送完礼物,梁氏见山间起风,将披风给顾源裹紧,道:“你们去玩儿吧,我带源儿去寺中午睡。” 婉姝这才想起刚刚孟璟所说,忙对大家转述一遍,梁氏听完当即改变主意,让大家都回庄子。 婉姝不想这么早回去,往怀玉身边站了站,“难得来荣县一趟,我去城里转转,嫂嫂你们先回去吧。” 只要不在香炉山逗留就行,梁氏同意,并嘱咐怀玉,“别玩太晚。” 大家一起下山,在山脚分道,婉姝本不想带侍卫,但嫂嫂态度坚决,只好留下两人。 目送嫂嫂离去,婉姝偏头问怀玉,“下午不上课么?” 为了不影响怀玉上课,她特意将时 28. 秘密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陈同和与黎梓曾为九华学院学子,二十岁同年出师,陈同和迫于家族压力入仕为官,离冀州三年,今调回荣县,任教谕一职,掌教育。 黎梓则一直没有离开学院,现为助教,说话轻柔气质随和,但教学严谨,擅音律,尤好琴。 陈同和新官上任,迫不及待来到九华书院视察,并指定黎梓带自己重游学府。 起初二人不显山不露水,谈笑间犹如故友重逢,喜悦而平淡,直到行近宿舍,望着崭新的瓦舍,陈同和感叹道:“不知我们曾住过的屋舍还有几分曾经模样?” 黎梓并未多想,淡笑道:“可去看看。” “好。” 路上陈同和似无意间谈及少年糗事,惹得黎梓低笑脸红,不知不觉二人便走到曾经的房间前。 二人宿舍相邻,陈同和提议进去看看,黎梓下意识打开自己的房门,侧身让他进去,却见陈同和站在门外,目光幽深紧盯自己。 他说:“时过境迁,这里全然不似从前,那么,小梨子你呢?” 黎梓似被吓到,脚步惊慌要出房门,却被陈同和一把推到门板上,期身吻了上去。 他吻得急切又凶狠,似宣泄着三年离别的苦闷,又似表达深沉的思念。 黎梓瞬间红了眼眶,却没有推开他。 正当陈同和打算拥人入室一解相思之苦时,忽然传来吧嗒一声脆响,似有人急切关闭门窗。 黎梓顿如惊弓之鸟,猛地推开陈同和,面上血色尽褪,转为绝望的惨白。 让陈同和瞬间忆起黎梓曾经整日担惊受怕,怕被人发现失去所有。 可他们如今早已不是从前任人宰割的无为少年了,陈同和绝对不会再让世俗分割他与黎梓。 “谁!” 陈同和并不慌张,以他现在的身份,就算被学子发现他喜欢男人也不必担心对方敢宣扬,除非对方不在意前途。 可他很生气,刚刚黎梓没有抗拒,定是心意未变,好好的重逢被搅乱,他怎能不生气? “本官乃新任教谕,现在出来,本官不与你们计较。” 婉姝与春燕捂着嘴缩在窗下,听到对方是教谕,更不敢出声。 伴随着几道推门声,陈同和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靠近许多。 “要本官亲自找到你,可不要后悔。” 婉姝瞪大眼睛,焦急地抬手指了指房门,春燕会意,立刻摸到门口,轻手将门栓插上。 殊不知正是这番举动暴露了她们。 陈同和站在推不动的房门前,冷笑道:“此地无银三百两……还不滚出来,是不想在九华读书了么?” 婉姝与春燕对视一眼,神情僵住。 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说的就是此刻。 她们就算躲过了这次,也要连累怀玉。 房门打开,婉姝一人出来,缩着肩膀朝对方拱了拱手,欲盖弥彰道:“学生方才正在午睡,不知大人过来,还请大人恕罪。” 陈同和沉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婉姝回道:“学生顾远。” 陈同和眯了眯眼,“抬起头来。” 婉姝紧张地攥起双手,快速抬了下脸,又赶紧垂下,颤声道:“学生再也不敢逃课了,求大人放过学生这一次吧!” 陈同和被婉姝害怕的模样取悦,幽幽开口问她,“方才你可看到什么?” 婉姝连连摇头,“学生在睡觉,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的房间本官记住了,若是让本官听到什么传闻……你好自为之。” “学生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一阵沉默后,陈同和终于放过婉姝。 “去上课吧,自己向先生请罪。” 婉姝连忙道是,逃也似地离去。 陈同和回头去安慰瘫靠在门板上的黎梓,欲将他揽进怀里,“莫怕,他不敢说出去,我不会让任何人轻贱你。” 黎梓抬手挡开,脸色越发难看,盯着婉姝离开的方向,声音艰涩道:“那人,不是九华学子。” 陈同和僵住,“什么?” 黎梓绝望地闭上眼,“我认得九华所有学子,那房间是我所教学生的。” 陈同和沉思片刻,眸光微闪,握起黎梓的手,笑道:“如此我们更不必担心他会说出去,不是吗?” 在宿舍藏人的行为,更容易引人遐想啊。 黎梓也想到这层,咬了咬唇,抽回手离开,“我想一个人静静。” 陈同和的突然出现搅乱了他的心,才发生方才的荒唐事,他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两人的关系。 这次陈同和没有追上去,对着黎梓背影道:“这次,我不会放手了。” 怀玉房间内,春燕瑟瑟发抖。 天呐,她都听到了什么! 外头安静许久,春燕才敢探出脑袋查看情况,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冲出房间,跑过院门时险些与刚下课回来的楚怀玉撞上。 “啊!” “是我。”楚怀玉拧眉看着惊慌的春燕,目光扫向她身后,目光一沉,“婉姝呢?” 春燕回过神来,见来人是楚怀玉大大松了口气,接着表情又变得不自在,“小,公子去了竹林,我正要去找呢。” 楚怀玉不想再胡乱猜测,立刻调转脚步朝竹林赶去。 与此同时,孟璟匆忙赶到九华,找上山长告知嫌犯藏在学院,并与之商量如何在避免学子受伤的情况下将其抓捕。 * 婉姝一路小跑到竹林,见附近无人才停下,扶着竹子气喘吁吁,内心仍有些不敢相信方才所经历的一切。 她虽爱看话本,但涉猎并不广泛,对龙阳之癖所知仅限于知道有这么一个词,只有模糊的概念,并不曾真正了解过。 今日可算是长见识了。 那两人竟还是新任教谕和学院先生! 若是说给瑶儿听,定能让她兴奋到尖叫吧。 可她不能说,还要烂在肚子里,否则怕是会被那位凶神恶煞的教谕打死。 婉姝失悔,就不该好奇心那么重。 婉姝呼吸尚未平静,忽闻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转头看见一白面小生,看打扮是九华学子,她立刻站直了身子。 四目相对,婉姝礼貌地笑着点了下头,接着移开视线,假装赏竹,慢声吟诗,“翠云梢云自结丛,轻花嫩笋欲凌空……” 本是不想被人打扰之态,不料对方竟在她旁边的小道上停了下来。 “这位,兄台好雅兴,当下时节,大家都在赞金秋硕果,赏红叶粉黛,甚少有人注意到这小小一片竹林的生机。” 同一书院的学子互相探讨学问也是寻常,人家主动搭话,婉姝不好不理,免得引人怀疑,但也不能太过热情,以免被缠上,于是侧着身子没有去看对方。 “嗯,在下孤僻,不愿往人群中去。” “巧了,在下亦然,难得遇知己,在下赵珅,敢问兄台姓名?” 婉姝这才表现出被 29. 歹徒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婉姝还记得今日是怀玉生辰,不想再给他惹麻烦,便让他去集合,并指着水池边的竹亭道: “我就在这等你,哪也不去,等你们结束咱就回庄子去,嫂嫂定等我们用晚饭呢。” 楚怀玉也不想再让旁人看见婉姝如今的模样,所幸这会儿师生全到广场集合,不会有人过来,等散会后他立时赶过来便是。 “好。” 婉姝与春燕站在池边目送怀玉离开,收回视线时无意间对上视线,目光交汇片刻,两人“噗嗤”笑了。 婉姝指着春燕黢黑的脸笑道:“你也洗掉吧,怪假的。” “这会儿小姐知道假了。”春燕撅着嘴蹲下洗脸,洗完抬起袖子擦了擦。 “用这个。”婉姝递上手帕。 春燕摆手,“奴婢可不敢用表少爷的手帕。” 婉姝目露疑惑,“你何时怕过怀玉了?” “奴婢不是怕表少爷,而是尊卑有别,表少爷又是男子。”春燕低声解释着,并顺势提醒婉姝,“小姐也是,您与表少爷到底不是亲姐弟,也要懂得避嫌才是。” 婉姝愕然,不明白春燕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我与怀玉有做过越礼之事吗?” 春燕想了想,好像真没有。 若说表少爷黏着小姐吧,倒也没到那种程度,但今年表少爷每次旬假回家时,与小姐相处时间明显增多了,虽都是因为些寻常小事,二人也没有过亲密举动,春燕却时常感到古怪。 可此时瞧着婉姝清明澄澈的双眼,春燕又觉得应是自己想多了。 “奴婢只是提醒一句,毕竟您与表少爷都不是小孩子了,咱们自己明白是一回事,若叫旁人说道就不好听了。” “你呀,就是想太多。”婉姝失笑,拉着春燕走入竹亭坐下,柔声道,“怀玉在顾府住了三四年,一直与我们情同一家,难道还要我防着他呀?那倒不如让他搬出府去。”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待怀玉与兄长一样亲,是真把他当弟弟,旁人胡乱说道是旁人想法龌龊,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必在意那些人的看法,是不是?” “是……” “对了,之前在怀玉宿舍看到那件事,咱们必须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包括怀玉,知道吗?” “奴婢都听小姐的。” * 集合钟声在上课时间响起,各堂师生很快来到广场,见广场上摆满了书案,学生们井然有序地分堂而坐。 山长见各堂到齐,没再等个别逃课迟到之人,先向大家介绍了新任教谕陈同和,接着道出本次集会目的。 “想必大家都听说了荣县主簿一职空缺之事,今日陈大人来此一是为视察,二则是传达上听,让我举荐一人暂补空缺。” 此话一出,阶下一片哗然。 “山长的意思是要从学子当中选吗?” “有望者也就那几人,何必如此大张旗鼓,总不会是要我们当场考试,公平竞争吧?” “嘘,听山长接着说就知道了。” 广场很快安静下来,山长不负众望,扬手命人抬来几箱试卷。 “经我慎重思量,决定推荐本次考试前三名,最终录取结果由陈大人敲定。” “一刻钟后开考,限时半个时辰,迟到一炷香时间以上者视为弃考。” 话落,有几名学子匆匆离开,很快又陆续跑来数人,显然是刚得到消息急忙赶来的。 一刻钟很快过去,山长宣布开考,学子们立刻奋笔疾书,全然不知学院内正进行着紧张地抓捕行动。 一份名单被送至孟璟手里,上面写的是未参加考试者。 此时官兵已经包围整个书院,孟璟下令分几队人对书院进行地毯式搜索,重点优先排查名单上学子的房间。 与此同时,站在台阶上与山长等人一起监考的陈同和发现黎梓没有到场,派手下前去查看情况,约莫一刻后,手下回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使他脸色大变,当即匆匆离去。 而坐在台下考试的楚怀玉早就发现现场气氛有异,四周监考者除去师长,多了不少陌生面孔,他们不关注学子有无作弊,反而警惕外围,好似随时会发生危险。 楚怀玉越想越觉得不对,抬头去看自己恩师,恩师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考试。 楚怀玉却想到婉姝午时说过的逃犯,再看那些身上明显带有兵气的陌生面孔,心里咯噔一下,再也坐不住,立刻搁下笔起身离座。 屈游发现自己最看重的学生弃考离去,立刻让身边穿着便衣的官兵去拦住他。 楚怀玉被带到恩师面前,未等恩师开口,率先坦白道:“学生亲人在学院,请先生让我去看看她。” 屈游一看便知楚怀玉猜出了什么,不禁暗道此子果然敏锐,更不许他弃考,于是压低声音道:“一切有官兵,不会有事的,你先去考试。” 考试虽是山长临时想出的对策,承诺却是真的,怀玉凭此考试拿下主簿一职,名正言顺,便再无人敢编排他全靠顾家支撑。 楚怀玉明白恩师言下之意,仍坚持道:“她比考试重要,请先生让学生去。” 屈游被气得翘起胡子,抬起身指着他想要骂人。 楚怀玉又道:“学生已经离座,又与先生交谈数句,就算得了第一恐怕也难以服众。” “你。”屈游见楚怀玉心意已决,挥挥手道一句罢了,便赌气地扭过头不再看他。 * 婉姝与春燕在竹亭坐下不久,竹林里忽然窜出一道人影,那人她们不久前才见过,正是黎梓。 黎梓步伐慌乱,神情紧张,似身后有猛兽追他,一时没认出亭中二人,急声道:“快跑!” 婉姝还没明白对方何意,便见黎梓身后紧追来一人,那人穿着九华学子服,二十岁左右,长相清秀,此时却凶神恶煞,手握短剑,刀尖还有血色。 “快跑啊!”黎梓一边跑一边又朝二人呐喊,未能注意到脚下鹅卵石的突起,被绊倒在地。 拿剑之人立刻追上了他,一脚重重踩在黎梓背上,令他难以挣脱,眼睛却看向亭中被吓傻的二人,恶狠狠道:“你们敢跑,我就宰了他!” 黎梓忍痛嘶吼,“别管我,他已经杀,啊!” 头皮撕扯的疼痛令黎梓痛呼出声,下一刻便被扼住喉咙,无法再说话。 行凶者半蹲下来,几乎将全部重量压在黎梓身上,嘴巴贴在他耳侧,阴恻恻道:“希望你是个声望极好的老师,至少死时还能有两个学生陪你。” 黎梓被迫仰着头,喉咙处的压迫感令他感到窒息,脸色迅速涨红,听到行凶者的话,眼中满是恐惧,却未露求救之色,而是拼命向婉姝二人使眼色,希望她们快跑。 婉姝看懂了黎梓的眼色,却没有选 30. 偷亲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衙门公堂,孟璟刚坐下便有官兵呈上名单。 “报告大人,共发现十一名可疑之人,除去死者,其中有六人非九华学子。” 孟璟接过名单扫了一眼,视线在楚怀玉名字上停留一瞬,“都带上来吧。” 九人一起被带上来,一字排开,下跪叩见县令。 “起来回话。”孟璟语气平淡而威严。 婉姝起身时没忍住好奇,飞快地抬头扫了一眼。 孟璟一时没认出婉姝,率先审问的是九华之人,问他们为何没去广场集合。 黎梓身为师长,第一个站出来回话,说是身体不适在宿舍休息,听到钟声后因洗漱耽搁了些时间,所以走竹林近路,结果意外撞见有人行凶。 孟璟点了下头,没有过多询问。 下一个是楚怀玉,他如实回答:“学生无意间发现官兵,又觉考试来的过于突然,便猜测学院中有危险,于是放弃考试去找阿远,路过竹林时发现程鑫被歹徒捅上,接着就看到歹徒持剑欲杀黎先生。” 婉姝闻言感动地偏过头,要不是怀玉及时赶到,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此刻。 “公堂之上不可左顾右盼!”衙役喝道。 婉姝被吓了一跳,赶紧缩回脑袋。 孟璟看着楚怀玉,问道:“为何下死手?” 楚怀玉平静地描述了当时情况,最后道:“不是他死,就是黎先生死。” 黎梓也出声做证。 孟璟看了眼黎梓被包扎的脖颈,没再说什么,又看向另一名学生。 赵珅上前一步,朝堂上一揖,道:“学生与程鑫是好友,得知他没到广场集合便去找他,途中碰见大人,便请大人帮忙,也就没再去广场。” 赵珅一直与官兵一起行动,他本可以不来衙门,但程鑫身受重伤至今昏迷,他是为好友而来,再者,他看出婉姝并非九华学子,必定会被带到衙门问话。 回完话退后时,余光不由瞥向婉姝,赵珅期待着听到她的真实身份。 孟璟又问其余六人为何出现在九华书院,四人说是受程鑫相邀观赏九华景色,吟诗作对,交流心得,又各自说明是何时何日与什么人一起来荣县的。 轮到婉姝时,她垂首上前,学着其他人作揖,“草民一直向往九华,也是去游览九华书院的,家住信都城……” 春燕紧跟在婉姝身后,颤声道:“奴,奴才是跟着主子去的。” “……” 孟璟盯着二人,威严的面容总算出现一丝波动,幸而在场之人无敢直视于他,便也无人发现他脸上异色。 孟璟认出了婉姝,但没有揭穿她,又不动声色地问了旁人几个问题,最后只说日后有需要可能还会请几人配合调查,得到应允后便退堂了。 衙役登记核实了九人的担保人后就放了人,婉姝用的假身份,竟也没被发现,后来才知道是陈同和给她们做了担保。 走出衙门,婉姝还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放我们走了?” 楚怀玉道:“本就是走个流程罢了,就算歹徒没有丧命,也会传我们问话。” 婉姝了然点头,随即脚步微顿,歪头看向怀玉,斟酌道:“你,你不怕吗?” “怕什么?”楚怀玉随口接了句,接着神色微僵,垂眸掩住眼底慌乱,语气有些委屈,“你也觉得我下手太狠了吗?” “没有。”婉姝拉了拉怀玉的袖子,柔声道,“歹徒欲对黎先生痛下杀手,幸亏你果断才救了先生,你没有错,我敬佩你的勇敢,只是担心你自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绝对没有怪你的意思。” 楚怀玉侧目看向婉姝,见她脸上只有关心,没有责怪,这才放下心来,嘴角扬起浅淡的弧度,低声道:“既是没错,怀玉不怕。” 婉姝莞尔一笑,轻轻拍拍他胳膊,骄傲道:“君子就当如你这般刚毅果决,行之无愧,不愧是我弟弟。” “……” 一直跟在后头的赵珅眸光微闪,开口附和,“这位小公子说的没错,楚兄既有才学又行事果决,乃我辈楷模。” 她唤楚怀玉弟弟,又化名顾远而没被追究,赵珅此刻已经确定自己没有猜错她的身份。 都尉府大小姐,顾婉姝。 楚怀玉察觉到赵珅越发炙热的眼神,笑容瞬间消失,疏离道:“赵兄谬赞。” 婉姝听见弟弟被夸,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还捅了捅怀玉,示意他别太冷淡。 赵珅看到婉姝的笑,内心怦然,情不自禁地红了脸,有些不敢直视地挪开眼,“不知楚兄有没有空,不如我们一起去探望程鑫?” 楚怀玉挡在婉姝前面,明明身高比赵珅还差一小截,眼神却给人居高临下之感,“在下还有事,改日再去拜访,赵兄请便。” 说完便转过身对婉姝道:“我们回家吧,表嫂该着急了。” 婉姝这才想起嫂嫂还在庄子里等他们回去吃晚饭,不由轻呼一声,“看我这脑子,差点忘了,我们快些回去。” 婉姝拉着春燕匆忙走向马车。 楚怀玉这才回身对赵珅道了句告辞,眼中不掩嘲讽。 “楚兄慢走。”赵珅笑着回应,待马车走远,方收起笑,目光深沉地望着前方,最终轻嗤一声。 楚怀玉拿什么与他争? * 回到庄子已是黄昏,婉姝匆匆下车去见嫂嫂,解释今日晚回的原因。 “侍卫早已回来禀报,我已经知道了。”梁氏亲自打量过婉姝才松了口气,只怪她女扮男装,“日后可不许再这样胡闹,否则我再也不和你出来玩了。” “好嫂嫂,我再也不敢了。”婉姝哄嫂嫂帮自己瞒着母亲,得到应允后亲热地抱了抱她,“嫂嫂最好了。” “你呀,就会哄我罢了。”梁氏无奈道,“中午在亭中你没吃多少,早饿了吧?快入座开饭吧。” “路上吃过点心啦。”婉姝笑道。 “怀玉呢?” “去换衣裳了。”婉姝说完看了看自己,不好意思地远离了嫂嫂,“我也去换衣裳。” 回房换衣裳时,婉姝看到花瓶里的杏花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春燕,“还记得咱们十岁时在庄子里藏了什么吗?” “啊?”春燕茫然了一会儿,“好像,藏了很多东西?” 婉姝脸一红,“我是说酒窖墙洞里的杏花酒,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咱们都受了惊吓,应当喝两杯?” 春燕回想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不由打了个冷颤,难得没有劝阻,“正好今日是表少爷的生辰,喝点助兴也无妨,那就,取出来?” 婉姝点点头,催促道:“快去。” 吃饭时,梁氏看到桌上的酒,眼睛闪了闪,亦没有阻止,只道:“不可多饮。” “哦~”婉姝拉长了音调,眼里的笑意让一向好脾气地梁氏瞪了她一眼。 少有人知,梁氏好酒,婉姝也是小时候意外发现的,连她母亲都不知道。 梁氏不敢在婆婆面前放肆,有了源儿后更是有意克制,少有机会喝痛快。 难得出来放松,顾源也有奶娘看着,婉姝便于饭后让春燕再取出来一坛悄悄给嫂嫂送去,春燕有些惊讶,但聪明地没有多打听。 春燕按照婉姝吩咐避开下人送过去,回来时闻到房间里有酒味,当即拉下脸质问,“小姐是不是偷喝酒了?” 婉姝无语,同样不高兴地瞪回去,“我都开窗了,你是狗鼻子吗?” 春燕鼓了鼓腮帮子,“奴婢是担心小姐不舒服,明早就回家了,可没时间给您睡觉,您也不想被夫人知道吧?” “你就去了这么一会儿,我只喝了两杯。”婉姝不想被春燕唠叨,撒娇道,“我也是今日受了惊吓,喝些酒有利于入睡嘛,好春燕,我 31. 逃避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婉姝并不认为自己醉了,因为她能够清醒的感知到身边发生的一切。 手背上的温热,耳边的呢喃,以及怀玉湿热的气息,都是那样的清晰。 婉姝很惊慌,想要质问怀玉,又想逃跑躲避,可无论她如何努力,身体却不听使唤,半点动弹不得。 挣扎到最后,她想,她大抵是在做梦。 梦里,怀玉将她抱到榻上,温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距离之近足以感知他的急促与紧张,他似在极力克制什么,最终为她盖上被子迅速退离。 看啊,就算在梦里怀玉都不会对她下手,又怎会趁她醉倒做出那样轻浮举动? 婉姝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定是白日受到惊吓才做了这样古怪的梦。 良久之后,又似顷刻之间,婉姝忽然被一种骇人的坠落感惊醒,睁开眼却对上了怀玉含情脉脉的双眼。 “姝儿。” 眼前的怀玉不再是她印象中清瘦乖顺的少年,而是穿着婚服已然长大成熟的怀玉,俊朗无双,眼神魅惑。 “姝儿。” 红烛鸾帐下,他覆于她之上,深情地望着她,并用低哑的声音亲昵唤她,一遍又一遍,目光逐渐充满欲色,最终压下了身子。 婉姝眼睁睁看着怀玉殷红的嘴巴慢慢靠近自己,双唇微张,喷洒出灼热的气息。 啊—— 婉姝猛然睁开眼,脱口而出一句“不要”,胡乱挥舞的手臂许久才停下,只余急促的喘息。 良久,婉姝呆呆地偏过头,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子,让她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 小几上燃尽的蜡烛,未收的酒盏小食,以及枕边怀玉留下的纸条,无不昭示着她刚刚做了一场怎样荒唐的梦。 纸条上写:唤表姐不醒,斗胆置您于榻,望恕无礼,而您醉酒之过,全错在怀玉,定深刻自省,之于观景台夜谈一事,必三缄于口,不累表姐名声。 婉姝攥着纸条匆匆逃回房间,幸而春燕未醒,教她松了口气,悄悄将纸条掷于痰盂,又倒茶点浇毁,才彻底安心。 “小姐?”春燕听到水声,揉着眼睛走出隔间,见婉姝站在床边,立刻清醒,“您要起啦,怎么不喊奴婢?” 婉姝心跳如擂鼓,强装镇定地脱下外衣钻回床上,道:“只是渴了,起来喝口水,再躺会儿吧。” 春燕瞧了眼外头尚早的天色,没有发现端倪,便回隔间悄声拾掇自己,随后轻声出门,去为小姐准备洗漱所需。 婉姝将自己卷在被子里,一遍遍回忆,还是不能确定梦境是从哪一刻开始的。 根据纸条所写,怀玉确实将她抱上了榻,那吻手一事…… 春燕很快端水回来,见婉姝坐在床边发呆,快步走过去,将床幔收起,“要起了吗?” 婉姝点头,任由春燕给自己更衣梳头,始终不发一言,直到春燕拿起枕边的佛珠要给她套上,婉姝忽然抽回手。 “今日戴镯子。” 春燕愣了愣,疑惑地看了眼小姐手腕上从来不摘下的银镯,放下佛珠,又从妆匣里挑出一个花样复杂的金镯子,“戴这个?” 婉姝看都没看便重重点头,“对,就是这个。” “……” 早饭时楚怀玉没有出现,梁氏告诉婉姝说怀玉读书刻苦,天不亮就出发去书院了。 婉姝沉默点头,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 楚怀玉旬假回顾府时,得知婉姝去孟府进修女红,笑着摸了摸身上的鹿皮挎包,没有在意。 十日后再回来,婉姝去长信侯府跟宫里来的嬷嬷学习礼仪,两夜未归,楚怀玉望眼欲穿,失落而去。 又过了十日,楚怀玉提前得知婉姝去了望月城赏梅,终于明白她在躲着自己,隐隐猜到缘由,心中懊恼郁结,当晚便不顾风雪赶去望月城。 翌日巳时到长寿山脚下,于人群中寻找婉姝的身影。 一同来的还有王鸿远和程鑫。 程鑫在竹林被捅一刀,侥幸留得一命,他认为是楚怀玉给他点穴包扎救了他,伤未痊愈便回书院,每日跟在怀玉后头嘘寒问暖。 “楚兄喜欢赏梅呀,可有钟爱的品种,要不我送你个园子吧?” 程鑫这话深深刺痛了王鸿远,王家虽富贵,但规矩太多,他可做不到像程鑫这般财大气粗,张嘴就能送人园子。 “你当怀玉是什么人?他救你又不是为了钱财,你这是侮辱他知道吗?” 程鑫顿时急了,“我喜欢谁就为谁花银子,自小如此,怎就埋汰人了?再者说,好园配君子才算物尽其用,楚兄收下园子乃是善举,你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强词夺理!” “你无理取闹!” “怀玉呢?都怪你非与我争论,怀玉在这人生地不熟地,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好?” “明明是你故意找茬!” “还不快找人!” “……” * 长寿山以桃梅闻名,各占半山,一年四季皆是景色,昨夜下了整晚的雪,却不减游客热情。 婉姝跟随同伴踏雪寻梅,初时还觉得有趣,但很快被脚底的凉意冰得失了兴致,开始后悔来凑热闹。 陈妙玲走在前头与人交谈,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婉姝,见她闷闷不乐,与旁人解释两句,便慢下脚步与婉姝同行。 “冷不冷?都怪我考虑不周,让你大老远来这受罪。” 陈妙玲夫家是望月城兵马司副指挥张岿,虽是新妇,应酬不少,却也没与婉姝孟瑶断了联系,信中得知婉姝想出来散心,便邀她来望月城。 几月未见,如隔三秋,奈何身份使然,需要左右逢源,难免顾不全婉姝。 婉姝见陈妙玲面露愧疚,忙抱住她胳膊,笑道:“这话说的好见外,我来望月城主要是为看你,见你过得好,我和瑶儿才能放心,哎,只可惜我受不了踏雪之苦,无福享受寻梅之乐,才子佳人果然不好当。” 陈妙玲扑哧一笑,无奈道:“你呀,惯会逞强,这回知道苦了?我送你下去罢。” 婉姝摇头,她看得出妙玲忙于结交,怎好毁她机遇,故意调侃道:“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还与我黏在一起偷懒,不怕被婆婆打板子呀?” “说什么胡话?”陈妙玲无语道。 婉姝笑了笑,推推她,“我认得路,又不着急回家,等你闲下来再带我逛望月城,不过你得准备好银子招 32. 抱她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上山容易下山难,婉姝又堵着一口气,难免脚步快了些,脚趾顶着鞋头剧烈摩擦,痛得她忍不住吸气。 耳边忽然响起赵珅温声细语的哄劝,婉姝顿觉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眼前氤氲一片,忍不住红了眼。 没注意踩到石阶边沿,残雪硬滑,她脚下一出溜,连带着春燕一块滑倒。 事发之突然,叫赵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伸出去的手也只抓到了婉姝身上的氅衣,没能阻止她下跌。 “啊!” 婉姝被提起的氅衣勒住脖子,没有磕到后脑,但被发钗扯得头皮一紧,并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墩儿。 剧痛之下,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滑落下来,婉姝难忍地发出几声呜咽。 “小姐!” “婉姝!” 春燕惊叫一声后,强忍着屁股和后腰的疼痛去搀扶婉姝,“小姐,有没有磕到?” 赵珅在另一边扶着婉姝的手臂,刚将她拉起来就被人狠狠撞了下手肘麻筋儿,手不自觉地松开。 楚怀玉握住婉姝胳膊,挤开赵珅,直接将婉姝打横抱了起来,用披风遮住她脑袋,低声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下山后怀玉任凭婉姝表姐处置,别让旁人看了笑话。” 婉姝听到石阶下方传来谈笑声,知道自己现在形容狼狈,不想丢脸,便往怀玉怀里缩了缩。 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道:“快走。” 临走前,楚怀玉斜了赵珅一眼,“劳烦赵兄带春燕下山。” 春燕正叉着腰龇牙咧嘴,闻言瞬间收敛表情,看向赵珅略显不满的脸,摆手道:“奴婢可以自己走。” 此时陈妙玲指派的侍卫已经没了踪影。 赵珅眼角微抽,勉强扯出一抹笑,“春燕姑娘不必逞强,在下,背你。” 下山时碰见正在找人的王鸿远和程鑫,两人见到楚怀玉怀里抱着位姑娘,呆立在一旁默然注目。 楚怀玉淡淡扫了眼王鸿远,后者在看到紧跟其后的赵珅与春燕时,顿时福至心灵。 “哎呀赵兄,这不是春燕姑娘嘛,你们这是?” 赵珅眼皮一跳,连忙解释,“顾小姐主仆二人意外摔倒,正巧被在下与怀玉碰见,总不能袖手旁观。” 说着,赵珅空出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重重喘息几声。 “顾小姐,难道是怀玉表姑家的顾小姐?”见赵珅点头,程鑫眼睛一亮,当即就要上前帮忙。 王鸿远立马抡起胳膊砸到程鑫肩上,“也不知婉姝摔伤了没有,咱们赶紧下去帮忙寻大夫吧,我有点走不动了,你扶着我点儿。” 程鑫黑着脸掀开王鸿远,“谁叫你吃这么胖,我先走一步去找大夫,你自己慢慢走。” 程鑫没注意到赵珅眼底的阴沉,扭头去追楚怀玉,自荐帮他抱一程婉姝,被拒,只好快步下山准备车马。 等楚怀玉抱着婉姝下来,程鑫狗腿的掀开车帘,“厢内备着暖炉毛毯,快让表姐进去,别冻着了。” 楚怀玉面露感激,“多谢程兄,我先带婉姝表姐回城看大夫,可否劳烦你等春燕姑娘下来,带她与我们会合?” 程鑫第一次体会到被怀玉正眼相看,精神一振,郑重点头,“楚兄放心,我很快就带人去找你们。” 楚怀玉抱婉姝进入车厢,贴壁坐下,却未放下婉姝,而是将拢在怀里,双腿叉开使婉姝臀部悬空,一手扶她肩膀,另一只手去关厢门,同时吩咐车夫启程。 婉姝被怀玉这一系列动作弄得懵了一瞬,接着惊恐地瞪大眼睛,推着他胸口挣扎,低声怒喝,“放开我!” 楚怀玉按住胸口上的柔荑,微微用力控制住婉姝肩膀,无奈道:“婉姝表姐误会了,怀玉是怕你坐下会疼才这般。” 婉姝僵住,她无法忽视尾椎骨处传来的阵阵疼痛,却也不能接受躺在怀玉怀里,于是涨红着脸道:“我不疼,放我下来。” 楚怀玉低下头,松开婉姝的手,手指靠近婉姝的脸想为她擦掉未干的泪痕。 婉姝偏头躲开,语气微冷,“放我下来!” 此时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几下,婉姝猛地吸气,下意识抓紧了怀玉的衣襟。 厢外传来车夫诚惶诚恐的声音,“这段路不好走,请贵人多担待,一会儿进了官道便不颠了。” 婉姝反应过来后立马松开手,却因刚刚摸到的濡湿感而愈发羞愤,脸色更红。 “待上了官道,我便放你自己坐,可好?” 婉姝梗着脖子不看怀玉,也不想再和他说话,但下一次颠簸,她还是会因某处疼痛而忍不住紧张抬手,索性抓着他不放了,只仍旧歪着头不去看他。 楚怀玉微微摇头,始终小心护着婉姝,上了官道后婉姝没再提自己坐,他便也没放手。 终于进城,楚怀玉抱婉姝进入医馆,让女医为婉姝查看伤情,他则在外紧张等待结果。 女医很快出来,脸色不大好看,“幸好没伤到骨头,但免不了疼上十天半月,你是那位姑娘什么人?” 楚怀玉如实作答,“表弟。” 女医皱着眉上下打量了怀玉一眼,最终叹了口气,怜惜道:“那位姑娘的鞋子看着厚实,实则内亏底硬,实在不适合登山。” 那姑娘衣着不俗,怎偏鞋子不合脚呢?脚趾都磨肿了,家里怕不是有后娘吧? 女医见少年脸色难看,摇了摇头转身去拿药膏,又回到隔间与婉姝交代用法。 “每日涂抹三次,以掌揉化效果更佳,我先为你用一次,就没那么疼了……回家后最好卧床休养,避免大幅度动作。” * 陈妙玲从侍卫口中得知婉姝滑倒,以及春燕抱怨靴子不合脚一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再顾不上什么结交应酬,第一时间下山。 得知婉姝主仆已经回城寻大夫,她也迅速赶回赵家,一通责问后,得知柳姨娘院里的丫鬟接触过为婉姝准备的靴子,当即将人抓来,严刑拷打,问她受何人指使。 “奴婢冤枉啊,大奶奶,奴婢真的什么也没做,大奶奶饶命啊!” 赵岿闻讯赶来,阔步走到陈妙玲身边,牵起她的手温声道:“何故让夫人气成这样,这些不听管教的东西直接打死或是发卖便是。” 陈妙玲忍住抽回手的冲动,冷声道:“夫君也知婉姝是什么身份,她一个丫鬟与顾家无冤无仇,却对婉姝的靴子动手脚,想必是冲我而来,我自问嫁入赵家以来,从未苛待过下人,又怎会惹得柳姨娘院里人记恨?” “大爷,大奶奶,奴婢冤枉啊!” 柳姨娘是赵岿情窦初 33. 争论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婉姝午睡醒来,发现床沿趴着一个黑不溜秋小孩儿,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自己。 “你是何人?”婉姝惊讶道。 “啊,小姐醒啦!”小孩儿激动地跳了起来,似是非常高兴,又有些紧张,手舞足蹈地说道,“我,我是楚哥哥买来伺候您的,我会的可多了,洗衣服做饭种地……我一定会好好伺候小姐的!” 婉姝被小丫头活泼的样子逗笑。 小丫头见婉姝笑了,再次扑跪到床边,双手捧着脸,痴迷地望着她,“小姐长得真好看,让我看一辈子都看不够。” 婉姝愣了愣,脸颊飞红,她没让春燕拖着伤过来伺候,又一直在烦恼怀玉的事,倒是没考虑过这几日怎么生活。 见怀玉这般周到,她心底的气也少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小丫头突然闭上嘴,想到楚哥哥的交代,立马跪直了身子,一改之前天真无邪,给婉姝重重磕了两个响头。 “奴婢以后就是小姐的人了,请小姐赐名!”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婉姝被小丫头磕头的咚咚声吓了一跳,一时忘记臀部的伤,伸手想扶她起来,结果刚抬起身子就哎哟一声栽了回去。 小丫头被吓得蹦了起来,她知道婉姝伤在哪,想上前给她揉揉,又怕被嫌弃,只能手足无措地在原地翘脚,“小姐很疼吗?我去找楚哥哥!” “别去。”婉姝认命地老实趴好,招呼小丫头到自己跟前来。 小丫头听话地走到床头,跪坐在地上仰视着婉姝。 婉姝温柔地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你可以叫自己原来的名字。” “可我不喜欢原来的名字。” “那,叫宝妹,如何?” “嗯嗯嗯。” 宝妹嘴巴快要咧到耳后根,显然非常喜欢自己的名字,“宝妹谢小姐赐名!” 嘻嘻嘻,宝妹宝妹,是宝贝的妹妹,再也不是赔钱货贱丫头了。 别看宝妹年纪小,却十分聪明能干,力气也大,不仅将婉姝照顾得十分妥帖,还能兼顾春燕,洗衣做饭更是样样没有落下。 婉姝看她忙得像个小陀螺,常让她休息,奈何宝妹每次都听话的坐在一边,没一盏茶的功夫便又忙乎起来。 婉姝见宝妹是个闲不住的,让她坐着不动如同上刑,便也随她去了。 翌日早饭后,婉姝觉得自己好多了,便在宝妹的监视下在屋内扶着墙慢走。 婉姝状似无意地问怀玉是不是出去了。 宝妹答道:“楚哥哥昨日午后出去的,一直没有回来。” “他去做什么了?” “楚哥哥没说。” 婉姝没来得及细想,忽闻外头传来的争吵声,便让宝妹出去看看。 大门外。 赵珅携礼来探望婉姝,为了不显突兀,特意搭了张家的线与陈妙玲一起来,不成想却被侍卫挡在门外。 “小姐身体不适,不便待客,诸位请回吧。” 陈妙玲没料到自己会被拒之门外,又想起昨日临走时楚怀玉的警告,羞愧之下红了脸。 “岂有此理,你都不去通报一声便赶人,难道这就是顾家的待客之道?”提着礼物的赵家管事见自家大奶奶被下脸,怒然出声。 “李馄,休得无礼。”陈妙玲喝斥一句,接着让丫鬟小春将礼物递给侍卫,歉声道,“是我考虑不周,怎能让婉姝拖着伤体招待我呢,劳烦你说一声我来过就好。” 侍卫应了,但没有接礼。 小春想替自家大奶奶说几句话,却被陈妙玲拦下了。 陈妙玲看了眼紧闭的大门,红着眼匆匆离去。 赵珅皱了皱眉,只好跟上。 “听说张夫人与顾小姐乃闺中密友,可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陈妙玲摇摇头,“我夫君午时回府,赵公子不如一起吃个便饭?” 赵珅见陈妙玲不愿说,便道:“不了,在下还有事,改日再登门拜访,告辞。” * 婉姝从宝妹口中得知陈妙玲被侍卫赶走,立即明白是怀玉让侍卫做的,顿时来气。 旁人也就算了,他凭什么拦着玲姐姐! 婉姝越想越气,让宝妹去告诉侍卫立刻将怀玉找来,她有话要说。 婉姝等啊等,一等便过了午时。 楚怀玉才进大门便看到一脸紧张的宝妹。 “楚哥哥你是不是惹小姐生气了?小姐连午饭都没吃。” 楚怀玉点点头,让她去告诉婉姝自己回来了。 宝妹摇头叹息,楚哥哥昨儿才叮嘱她一切要以小姐为重,不能淘气忤逆,怎么今儿他自己就犯错了呢? 宝妹进屋没多久便出来,给了楚哥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小姐让你进去呢。” 楚怀玉进屋,婉姝正站在后窗边,严肃的面容隐隐透着怒气。 “把门关上。” 楚怀玉照做,接着走到婉姝三步远外停下,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婉姝表姐伤可好些了?” 婉姝被他乖顺卑微的样子噎了一下,随即嗔怒质问,“为什么让侍卫赶走玲姐姐?” 婉姝越是生气,楚怀玉越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婉姝表姐可知你的靴子为何单薄磨脚?” “玲姐姐已经与我解释过了,是下人疏忽。” 楚怀玉从鼻腔发出一道轻微的冷哼,“那么她可曾告知婉姝表姐,那所谓疏忽的下人是张岿宠妾院里的丫鬟?” 婉姝听到“宠妾”二字后表情空白了一瞬,才知道张岿有妾室,接着皱了皱眉,“你想说什么?” 楚怀玉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藏着婉姝看不懂的含义,“那丫鬟死了,说是家中赌徒哥哥逼她偷拿主家东西换财,被发现后投井自尽。” 婉姝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一双靴子才值几个钱,玲姐姐并非刻薄之人,至多罚她几板子,她为何?” “是啊,赵家富裕,听闻赵岿经常赏赐宠妾金银珠宝,按理说少些零头很难被发现,那丫鬟为何舍近求远,偏去拿主母给客人准备的靴子呢?既不好藏,又不值钱。” 婉姝没少听孟瑶说她母亲是如何惩治那些耍小聪明的妾室,此时也渐渐回过味来,“你的意思是,那丫鬟是受姨娘指使,故意让玲姐姐丢 34. 报仇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宝妹立在花坛边踢雪堆,余光瞧见楚怀玉出门,转身上前几步,想问问他哄好小姐没有。 可没容她开口,楚怀玉就冲出了门。 宝妹啧了一声,跺跺脚踢掉鞋尖的雪渣,扭头跑进屋子,看见婉姝趴坐在窗边的案桌前,忙上前围着她转圈。 “小姐怎的坐下了,疼不疼呀,宝妹扶你上榻吧?” “不用了,我想坐会儿,你去看看春燕吧。” 婉姝将头埋在臂弯里,不让宝妹瞧见自己发红的眼睛,三言两语将她打发走。 婉姝再次因怀玉而心烦意乱。 明明是怀玉擅自作主赶走她好姐妹,他凭什么生气呀? 婉姝并不恨陈妙玲息事宁人的做法,但知道后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又看到怀玉露出那副受伤的表情,仿佛她多么狠毒,婉姝当时就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虽不能接受怀玉爱慕自己,却也不曾觉得他这样多么令人讨厌,只当他情窦初开,错将对姐姐的喜欢当成男女之情。 她不想和怀玉闹僵的。 可是怀玉只一句错了,便丢下她说走就走,好似受了天大委屈。 婉姝觉得受委屈的明明是自己,是她受人算计,又摔得臀痛脚疼,坐不得走不得,还被怀玉甩脸子,她就跟被人拿针扎了心口似的。 越想越难受,不知不觉中眼泪打湿了衣袖,婉姝哭得好生委屈。 “臭怀玉,小气鬼,我再也不理你了。” * 陈妙玲回府后也闷在房里哭了一场,谁也没叫瞧见。 午时张岿回来得知陈妙玲被婉姝拒之门外,小心翼翼问她是不是有误会。 陈妙玲一向温柔的目光泛着冷意,“是否有误会夫君不知吗?柳园那丫鬟死了,又有烂赌鬼哥哥做证,旁人找不到证据埋汰张府,夫君便以为旁人都是傻子吗?” 他以为面上摘干净了,就万无一失了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张岿被妻子突如其来的犀利弄得一愣。 他身为家中嫡长子,又身居要职,从来不是温和的性子,如今被他以为的完美妻子冷脸质问,就差指着鼻子骂他宠妾昏头,心里也来了气。 张岿脸色沉了沉,“旁人如何想是旁人的事,你身为张家长媳竟然如此口不择言,可有将张府名誉放在心上?你别忘了张家不止我一个嫡子,母亲绝不允许张家未来主母是个言行鲁莽的。” “你说我鲁莽?”陈妙玲不可置信地望着张岿,自己不过埋怨两句他太过护着柳姨娘,甚至没有明说,他便这般全盘否定自己? 陈妙玲只觉自己保持了十七年的端庄贤淑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一个笑话。 “对,是我鲁莽无知,不懂管教下人,心胸狭隘,这大房的事我实在掌不明白,夫君还是让有能力的人来管吧!” 陈妙玲对张岿失望至极,直接放下筷子,起身离了主屋。 张岿没想到自己不过说了妻子两句她就撂挑子不干了,更加来气。 “你别后悔!” 瞧着丫鬟们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张岿面子挂不住,一脚踢开凳子,怒气冲冲地离府。 原本他还因成婚前就接柳姨娘入府而愧对妻子,见她温柔大度,更是用尽好脾气哄着,结果她就如此回报他! 刚入府半年就敢这般耍性子,若是不治治她,以后还得了? 于是晚上回府时,张岿直接去了柳园,他决定晾妻子几日,让她知道,如果学不会讨好丈夫,换来的只有两人离心,到时难过的只会是她。 结果刚踏入院门,一道黑影忽地从张岿眼前落下,重物落地的瞬间发出“嘭”一声闷响。 接着耳边响起阵阵尖叫。 “柳姨娘!” “不好啦,柳姨娘跳门楼自尽了!” 门灯下,张岿怔怔地看着地上不停抽搐的女子,雪白的中衣勾勒出她婀娜的腰身,但张岿印象最深刻的是她那双很会勾人的长腿。 而那两条腿此刻正以极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隐隐可见有红色从袜尖溢出。 据柳姨娘屋里的人说,柳姨娘今日很是疲惫,于是早早便让下人熄灯,守夜的丫鬟打盹儿,并未瞧见柳姨娘出门,是院子里的小厮看见柳姨娘爬梯子上了院墙,然后走到门楼上,一跃而下。 据说柳姨娘当时双眼发直,举止僵硬,就跟着了魔似地。 张岿不相信邪祟之说,更不信柳姨娘会自杀,立刻封锁院子彻查,结果一无所获。 柳姨娘没有死,但断了双腿,最诡异的是她清醒后完全没有当时的记忆,她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她是一只正在学习起飞的雏鸟。 …… 陈妙玲听说此事时十分惊讶,不知怎么又想起昨日楚怀玉的话,顿时脸色煞白。 难道是他? 很快陈妙玲就否定了心中猜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张府行这种堪称妖术之事,楚怀玉应该没这本事。 陈妙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小春眼中流露出惊恐与不敢置信。 * 翌日,望月城忽然传出张府闹鬼的传闻,张家太太大怒,命人严查是谁胡乱嚼舌根,张岿也被骂了一通。 而陈妙玲没理会张府的鸡飞狗跳,早早出门,在外买了许多首饰吃食,然后提着所有东西去探望婉姝。 这次无人阻拦,但院里多了个让陈妙玲发怵的人。 “顾大哥安。” 顾承封坐在院中喝茶,并不意外陈妙玲到来,脸上的笑意一如从前和煦,“婉姝在屋里,去吧。” 可陈妙玲知道,眼前这位是个杀人不见血的笑面虎,此刻她不禁怀疑柳姨娘那事是不是他做的。 一想到顾家可能知晓了一切,陈妙玲越发紧张,硬着头皮进了屋,好在婉姝并没有表现出异样。 “玲姐姐,快过来坐。”婉姝趴在床上,笑着招呼陈妙玲,待她坐到床头,主动拉起她的手,为昨日的事情道歉。 “对不起呀玲姐姐,昨儿怀玉回书院了,他担心有人打扰我才吩咐侍卫关门谢客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不懂事的侍卫竟拦了你,已经严厉斥责过了。” 陈妙玲闻言心里更是愧疚,半点怨言也无,反而笑道:“我倒是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弟弟。” 心里却道,原来楚怀玉昨日早就离开了望月城,果然不是他。 婉姝垂下眸子,难得没有附和夸怀玉的话,又怕被陈妙玲看出异常,便转移话题道:“明日我就回信都了,下次见面不知又是什么时候。” 陈妙玲笑道:“旁的不说,瑶儿成婚我准去……话说,连瑶儿那皮猴子都要嫁人了,婉姝你何时才能找到如意郎君啊?” 婉姝努努嘴,没什么兴致道:“看缘分吧,我不急。” 陈妙玲闻言笑意更深,拉长了语调,意味深长道:“哦,这样 35. 受伤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午时,小春趁陈妙玲午睡时偷偷出了张府,来到福临街一家新开的布庄。 老板热情地介绍着布匹,小春的目光却没放在布上,在店铺里逡巡一周,问他前两日的伙计在哪。 老板闻言嗐了一声,“刚开业时那小子说的天花乱坠,结果就干了两天就不见踪影,鄙人只恨自己识人不清……姑娘找他有事?” “不是要紧事,就是两日前他说帮我留意新鲜绣样,让我有空来拿。”小春随意编了个理由,假装不满地离开布庄。 小春知道那伙计跑了,心里越发不安,怀揣心事走在街上,一时没注意前方的哄闹声,等走近才发现是一群人堵在悦然酒楼门口,指着上方议论纷纷。 小春不经意间抬头,便看到一个少女从酒楼三层一跃而下,以头抢地,砸出一滩血水。 “啊!真跳了!” “死人了死人了!” “我是大夫,请大家让一让。” 一时间,人群一片嘈杂,有人惊吓避开,但更多人被好奇心占了上风,围在附近看热闹,将街道堵得严严实实。 小春不知怎得被挤到了前排,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吓呆,接着便听到身边人七嘴八舌的议论。 “小姑娘瞧着还没出阁,也就十五六岁吧,怎么就想不开寻死呢?” “哎呀你是没看见,这姑娘跳之前还笑着挥舞手臂呢,我还以为她会飞……我看呐,八成是中邪了。” “是呀是呀,我也看见了,她好像听不到旁人说话,眼睛都是直的,就跟鬼上身了似地。” “你们没听说昨夜张府的事吗?听说有人被鬼上身摔断了腿,不会是同一只鬼吧?” “咋,大白天也能闹鬼?” “这不是豆腐三娘的女儿立秀嘛……” 王彦青从酒楼出来,在等大夫救人时,也将众人的议论听在耳里,目光扫向人群,一眼便注意到脸色煞白的小春。 “杜岩。” 杜岩收回在死者身上的目光,走近王彦青等候吩咐,只一个眼神,他便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悄悄跟上慌张挤出人群的小春。 救人的大夫很快收回银针,遗憾地摇了摇头,“哎,老夫尽力了。” 立秀死了。 此时正好官兵赶来,王彦青及时亮出身份,阻止了想要离开的围观者,让在场所有人到县衙录口供。 王彦青的名声响当当,没一个人敢反抗。 酒楼前很快被肃清,王彦青蹲下观察尸体,发现少女脖颈处有暧昧的紫红色痕迹,转头让人调查死者身份,并请仵作准备验尸。 接着,王彦青站起身,看向街道上唯一没有被带去衙门的男子,无甚温度地开口。 “什么风把顾指挥吹来了?” 顾承封嘴角噙着淡笑,朝尸体方向抬了抬下巴,“聊聊?”说完信步走进悦然酒楼。 王彦青蹙了蹙眉,抬脚跟上。 酒楼的人也被带去衙门问话,两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堂,顾承封动作优雅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说起来望月城与信都并不远,你我二人竟有几年未见了,想当初,悦然在九华时……” “本官很忙。”顾承封冷声打断,眼里含着警告,“顾指挥若是想叙旧,可以等我办完案子。” 顾承封嘲讽地笑了声,“谁人不知王左使痴迷查案,恨不得住在衙门,等你闲下来怕是我儿子都子孙满堂了。” 王彦青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顾承封,不由拧起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承封搁下茶杯,收起脸上笑容,“昨日你母亲寻了媒婆上我家,你可知此事?” 王彦青眉宇舒展,点了下头。 顾承封眯起眼,语气危险,“既然忘不了悦然,为何不阻止?” 王彦青伸手拿了只空杯,边倒茶边道:“连你都记得,我又怎能忘了她?” 顾承封脸色顿时冷了下来,“所以为何不阻止,你觉得我会让婉姝嫁给心里有旁人的男人?” 热茶的水汽柔和了王彦青的眉眼,却改变不了他平静的语气,“我会好好待婉姝,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半年前婉姝被谢寻绑架时,你做的唯一事情就是想方设法帮谢寻打掩护,竟还敢说不会让婉姝受委屈?” 两人同窗五年,王彦青曾是书院公认的君子端方,顾承封第一次觉得王彦青挺不要脸的。 王彦青并未因顾承封的质问感到惭愧,一本正经道:“我了解谢寻,他不会伤害婉姝。” “那你可知孟家二姑娘的下场?” “我会对婉姝负责。” 顾承封被气笑了,懒得再对牛弹琴,索性直言道:“我妹妹看不上你这种人,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我劝你尽快打消这个心思,否则到时被拒绝的狠了,可别说我顾府不给王家面子。” 顾承封说完起身,临走前道:“你派人跟踪的姑娘是张府大奶奶的丫鬟,若你进不去张府大门,可以求我帮你引荐。” 张悦然是张岿的妹妹,也是王彦青曾经的未婚妻。两人本是青梅竹马,可惜命运弄人,张悦然在追逐王彦青的过程中意外丧命,良缘变孽债。 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落在脸上将人冰得清醒。 顾承封走出酒楼,站在雪下叹了口气,有些担心明日能否按时回家。 身后忽然传来王彦青没有感情的声音。 “顾大人别忘了去衙门录口供。” “……” * 立秀母亲陈三娘很快找上衙门,确认了女儿尸体,据她所说,立秀昨日下午便失踪了。 验尸结果不出王彦青所料,少女生前遭受奸污。 除了一身的伤,没有任何线索。 王彦青命人重点排查悦然酒楼近两日的客人。 与此同时,杜岩正在张府附近打探情况,被正赶回府的张府管事李馄碰见,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杜岩知道张家与自家大人的恩怨,灰溜溜地跑了,回衙门途中经过一条巷子,几声狗吠从中传来,很快有两条狗夹着尾巴跑了出来。 杜岩好奇地往里看了眼,发现尽头是死路,中间有两个渣斗,因为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只能看见两道狗爪印,似乎没什么异样,但墙上的血迹引起了杜岩的注意。 杜岩放轻脚步走进胡同,靠近渣斗时嗅到了隐藏在秽物恶臭下的血腥,立刻拔出刀戒备起来,然后他便看到了靠在渣斗后面的楚怀玉。 楚怀玉大概在这有些时候,眉睫结霜,身上覆着一层薄雪,腰侧和胳膊都有大片血迹,此时他正手持短刀,用阴冷的视线盯着他。 身旁还躺着一具死相惨烈 36. 阻挠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楚怀玉握拳挡在唇前,不停地闷咳,脸色渐渐涨红。 婉姝见此,也顾不上旁的,忙上前给他顺背。 “你别激动,我,我不哭了。” 婉姝的身影笼罩下来,楚怀玉顿觉被一股馨香包围,身形一滞,接着便是更急促地咳。 腰上的被子滑落,震动间,雪白的中衣蔓出红色。 “我不讨厌,真的不讨厌你。” 婉姝看到怀玉腰上渗出的血,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头,被吓得眼泪再次上涌。 “我去找大夫。” “婉姝,咳。” 楚怀玉忽然攥住婉姝的手腕,忍住咳嗽,目光在她腕间停留一瞬,随即抬起头,眼里带着哀求。 “听怀玉把话说完好不好?” 婉姝知道怀玉胳膊上也有伤,半点不敢挣扎,下意识往回走了一步,对上怀玉可怜巴巴的眼神,大脑空白了一下。 “你,你说。” 楚怀玉就这样仰视着婉姝,像是渴望得到主人关怀的小狗。 “怀玉喜欢顾家,喜欢婉姝表姐,更不敢有一刻忘记大恩,奈何人微言轻,难以报答,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我不想惹表姐生气的,我只怕你被人欺负,哪怕得罪你的朋友,我也不想你受委屈,我已经告诉张夫人,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张……” 婉姝听着怀玉的解释,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滚滚滑落,“我知道,我知道,我早不怪你了,玲姐姐也不会怪你的。” 楚怀玉想去为婉姝拭泪,可他知道此刻不能,好不容易卸下婉姝的防心,他怎敢再越雷池半步。 他松了手,覆上自己胸口,“我一直带着婉姝表姐为我求的平安符,想必是真心所求,才叫我这次有幸保住性命。” 他的脸上终于浮现笑意,满眼知足,“所以我相信婉姝表姐的话,表姐也喜欢怀玉,我再也不耍小性子了。” 婉姝神色僵了僵,有种被空荡荡的手腕出卖的羞愧,一时没发现怀玉话里的古怪,心虚地点头附和。 “嗯嗯,我们以后再也不吵架了,你歇着,我去找大夫。” “可是你的伤……” “我让侍卫去。” 婉姝略显慌张地出了门。 门被关上,楚怀玉恹恹地往后靠去,心里发苦。 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地爱婉姝呢? 他不由地假想,倘若那晚亲的不是婉姝的手,而是唇,她还会这样轻易原谅自己吗? “后悔了吧?胆小鬼,明明燃次香就可以完全占有她,非要做个阴沟里的老鼠窥伺偷食,活该你痛苦,换我来,莫说婉姝的唇,我定会让她在我身下……” 楚怀玉面无表情地伸手朝腰侧按下去,用疼痛驱散脑海中的声音。 他不要强占婉姝,而是要她心甘情愿。 * 顾承封环胸站在门口,脸色说不上难看,但周身散发的气息却叫一旁的宝妹缩着脖子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见婉姝出来,顾承封没有表现出异样。 “我已派人去接大夫,天色已晚,你早点回屋休息吧。” 婉姝知道自己此刻眼睛肯定红红的,于是低头避开兄长的目光,“还没到睡觉的时辰呢,我不困。” 她还不知怀玉如何受的伤。 顾承封没有拆穿,伸手轻轻拍了拍婉姝的头,“怀玉需要休息,明日再问也不晚,去吧。” “好吧。” 看着婉姝带宝妹回屋,顾承封才抬脚进了怀玉的房间。 楚怀玉已然规矩地坐好,见到顾承封礼貌颔首唤人,“表兄。” 顾承封拉了把椅子到床尾处坐下,不动声色地指了指他伤处,“说说吧,怎么回事?” 楚怀玉垂下眸,知道顾承封不好糊弄,便只挑真话说。 “张家的柳姨娘与顾家无冤无仇,不会有胆子为了争宠而冒犯表姐,我怀疑她背后有人指使,便找人盯着张府。” “那小妾出事当日,她的贴身丫鬟去了悦然酒楼与一男子会面,我去跟踪那人,不料对方武功高强,我被发现了。” 顾承封听完并无意外,显然已经猜到大概情况,接话道: “死者身上藏着能乱人心神的香料,但身份尚不能确定,你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想来你也不知他是谁,此事已由审刑院王左使接手,明日会着人来问话。” 楚怀玉闻言点头。 顾承封见楚怀玉一脸乖顺,含笑道:“你是故意与婉姝生气的吧,借机让大家以为你离开了望月城。” “我没有。”楚怀玉脸色微变,紧张地解释,“只是一开始我怀疑张夫人,想让表姐早有心理准备,没想到表姐会那样生气。”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顾承封不在意地摆手,面上带笑,半是夸赞半是感叹道,“只是觉得从前还是小看了你,以你的才能,或许早该入仕。” 楚怀玉听出顾承封这是打算让自己搬离顾府,心里沉了沉,姿态越发谦卑。 “怀玉愚钝,前些日子还惹得先生生气,这次又冲动行事,打草惊蛇,实在愧对表兄信任。” 顾承封淡笑着,没有接话。 此时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说大夫来了。 顾承封站起身让人进来。 大夫对怀玉检查一番,确认他没有发热迹象,伤口也无恶化后重新包扎,嘱咐他按时喝药后离开。 “别想太多,早些休息。”顾承封朝楚怀玉笑了笑,也出了门。 怀玉呀,心眼儿太多,不适合婉姝。 * 大雪下了一夜。 婉姝早上醒来得知今日不走了,心中暗喜。 吃完早饭,她便与春燕一起在厨房盯着宝妹煎药。 宝妹无语,从前流浪乞讨时,大富哥他们生病都是自己照顾,她很会煎药的。 不过楚哥哥说不能说以前的事情,她只好保持沉默。 “小姐,药煎好啦,奴婢去给表少爷送去。”这两日经过春燕的教导,宝妹不再喊楚哥哥了。 婉姝先一步端起药碗,笑道:“你端不稳,我去吧。” “哦。”宝妹很会察言观色,她看出来了,小姐是想去见楚哥哥,她是发自心底地高兴。 楚哥哥和小姐和好,她就不必两头为难了。 春燕想要帮忙,被宝妹拉住了,“春燕姐姐,你伤的重,宝妹扶你回去歇着。” “对,你还要趴两天。”婉姝附和道,接着转身出了门。 婉姝敲响怀玉的门。 “请进。” 楚怀玉穿戴整齐,正坐在桌旁看书,看到来人是婉姝,连忙将书放下迎向她,但被顾承封派来照顾他的小厮抢先一步。 秋实迅速从里间出来跨到怀玉前面,笑眯眯地从婉姝手里接过药碗。 “小姐怎的亲自来了,这些事哪能让您沾手,使唤小的就好了。” “我来看看怀玉伤势如何?怕宝妹弄洒了,顺手拿来。”婉姝道。 秋实将药碗放到怀玉跟前,边道:“那可不行,让大爷知道了定骂小的偷懒,小姐您还是先把自个儿的伤养好吧,表少爷这有小的呢,您难道还不放心小的不成?” 秋实是顾承封的长随小厮,算是看着婉姝长大的,婉姝也不好让他为难,便道:“怀玉有你照顾我自是放心,我伤好的差不多了,大夫说 37. 怀郎 《表弟怀香》全本免费阅读 [] 婉姝看到怀玉二人出来,立刻收起笑脸,规矩地向王彦青行了一礼。 赵珅回头,顿时面露讶然,也忙将桃酥放到一边,正身作揖,“学生赵珅见过左使大人。” 王彦青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接着偏头对楚怀玉道:“不必送了,你若再想起其他事,可去衙门寻本官。” “学生明白,若大人有需要,怀玉随时听候差遣。” 王彦青抬步离开,路过厨房时脚步微顿,道了句,“桃酥不错。” 婉姝一愣,抬头只看到王彦青出门的背影,有些受宠若惊。 赵珅伸手拿回桃酥,恢复之前轻松状态,笑道:“连左使大人都说不错,我可得好好尝尝,喔,真的好吃,没想到婉姝还有这等好手艺,做你的朋友以后可有口福了。” 婉姝抬手掩唇,另一只手指向不远处的宝妹,忍笑道:“我就搓了几个球,都是宝妹做的。” 宝妹闻言,抬起头朝赵珅咧嘴一笑,门牙有个空缺,很是喜感。 赵珅丝毫不觉得尴尬,一脸认真道:“那我吃的这块一定是婉姝搓的,是最好吃的。” 婉姝无言以对,眼里却充斥着笑意,显然被哄得很开心。 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楚怀玉眸光一冷,抬手拍在门板上故意发出声响,然后重重地咳嗽起来。 婉姝立马被吸引视线,快步朝怀玉走去,担忧道:“怀玉,你怎么又咳了,是不是受了寒?” 秋实刚送走王彦青回到院里,见此迅速冲到怀玉身边,“今日风大,表少爷可见不得风,小的扶您进屋休息。” 楚怀玉抬手拒绝秋实的搀扶,止住咳嗽,对婉姝道无碍,接着看向赵珅,嘴角含着一丝笑意,问道:“赵兄怎么来了?” 赵珅说了自己的来意,接着关心怀玉是不是病了。 “偶感风寒,已无大碍,表兄此刻不在,婉姝表姐不便招待你,赵兄若不嫌弃,进来坐坐?” “也好。” 婉姝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听怀玉这样说,自己也不好跟去,便拉着宝妹回屋吃桃酥去了。 * 近期望月城已经发生三起女子被奸污后自杀事件,顾承封刚有所耳闻,怀玉便牵扯进来,他已然无法置身事外。 张岿不肯与官府透露柳姨娘自尽之事,痛恨王彦青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想家丑外扬。 顾承封只好亲自登门交涉。 张岿得知楚怀玉的遭遇,还算给顾承封面子,当场命人将柳姨娘的贴身丫鬟小青带来问话。 “顾大人放心,若家奴真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张某绝不包庇。”小青是府中家生子,张岿觉得其中定有误会。 结果去拿人的李馄慌张返回,说小青不见了。 “说是昨儿出去就没回来。” “什么!” 张岿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改之前的敷衍态度,肃然向顾承封保证。 “此事容我调查一二,定给顾大人一个交代。” 顾承封却没打算轻易放过他,提议道:“既然丫鬟有畏罪潜逃之嫌,不妨跟她主子谈谈?” 张岿眼中闪过难堪,遗憾道:“并非张某有意袒护,柳姨娘,她摔断腿第二日便疯了,问不出什么。” “丫鬟跑了,主子疯了。”顾承封沉吟片刻,意味深长道,“张大人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身在官场,谁又没有几个政敌?张某自诩没做过会让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张岿受不了顾承封拐弯抹角,不耐道,“顾大人若知道什么内情,还请告知一二?” 顾承封从容开口,“确实有些线索,不过要知真相,还需张大人配合。” 张岿立刻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 “顾某带了一些香料,据说能让人说出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很适用于审讯。”顾承封幽幽开口,对满眼震惊的张岿笑了笑,“自然不是给张大人用的。” “柳姨娘?” “就看张大人舍不舍得了。” 张岿皱起眉,到底是正当宠的美妾,他自是心有不忍。 但废掉的疯美人又有多惹人怜惜呢? “我要旁观。” “这是自然。” * 顾承封从张府出来直接去了衙门。 王彦青正在听手下汇报调查情况,都是些似是而非的无用线索,见顾承封来,立刻挥退手下。 “可有发现?” 顾承封坐下倒了杯茶润喉,神色略有讽刺,“张岿年轻有为,正值春风得意时,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会被自家小妾戴绿帽子。” “……” “柳氏为了保护情郎装疯卖傻,那香料也没有传言那么玄乎,未能让她开口,不过刺激之下将张岿错认情郎,柳氏唤他‘怀郎’,说死也不会出卖他。” 说到这便没了下文,见王彦青沉默地看着自己,顾承封耸耸肩,“柳氏很快清醒,张岿盛怒,一记窝心脚将人踹没了。” “怀郎?”王彦青沉吟片刻,忽然发问:“你可曾怀疑过楚怀玉?” 顾承封沉默一瞬,打起官腔,“我在望月城多有不便,想必你也不希望我插手太多,张府那边我会帮你交涉,至于其他的,想来王大人定会秉公处理。” 王彦青了然,默契地没再追问。 顾承封不会阻止他调查楚怀玉,但也不会帮他。 * 顾承封回到小院已是午时,秋实在门口候着,几步路的功夫便讲完了小院一上午发生的事。 “赵珅?” “赵公子为人低调,大爷可能没听说过,不过他祖父是大名鼎鼎的三朝元老赵仁。” 顾承封又回忆一番,确实没听说过赵珅,不过想到他是赵老的孙子,也不足为奇。 “他来做什么?” “赵公子言,雪中送炭,嘿嘿,依小的看,就是冲小姐来的。” 顾承封瞥了眼眉开眼笑的秋实,朝他弯了弯眼,笑道:“半日功夫就收买了你,人家再多来几次,你是不是就要劝我将妹妹送出去了?” 秋实脸色一僵,立马收起笑,惊恐摇头,“小的谨记爷的嘱咐,绝没让任何人寻到可趁之机!” 赵珅被楚怀玉困在房间里,就算有心接近婉姝也没得到机会。 对于这一点,顾承封毫不怀疑,不过赵珅的出现倒是令他有了其他想法。 午饭时,楚怀玉因为伤势被勒令在自己房里吃。 兄妹二人在厨房支起小桌子,吃完饭,灶膛里的红薯也烤熟了。 顾承封剥掉红薯皮,将瓤放到碗里递给婉姝,他不喜欢红薯,便看着她吃,就像小时候一样。 “大雪来的突然,哥哥又是个粗心,许多事物没有准备,又不曾听你抱怨,我难免有考虑不周之处,听说今日有人雪中送炭?” 婉姝舀了一口红薯放到嘴里,十分香甜,她开心地眯了眯眼,应声道:“是怀玉的同窗。” 顾承封挑眉,“人家是因怀玉来的,还是冲你?秋实都看出来了,你别说自己毫无察觉。” 婉姝低下头,用木勺戳了戳红薯,“到底是怀玉的同窗,人家好心帮忙,我总不能表现得太冷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