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和他的保镖男友》 1. 第 1 章 [] 今天是苏温言出院的日子。 三个月前,他带学生进山写生,却遭遇突降大雨,山路湿滑,他们的大巴车和迎面而来的货车发生碰撞。 事故惨烈,大巴车司机当场死亡,而苏温言坐的位置离车头最近,首当其冲。 恶劣的天气,糟糕的路况,无一不给救援工作带来巨大的困难,苏温言被卡在变形的车座里动弹不得,耳边是学生们的惊叫和哭喊。 他安抚着学生,指导他们自救,救援队赶来时,只剩他和另外两个学生还被困在车里,受损严重的大巴车内部愈发狭窄,救援只能一个一个来,他知道救他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便说自己是老师,让他们先去救学生。 雨越下越大,土腥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在哭声和破拆带来的噪音里,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从医生口中,他得知了自己当时伤得有多重,车祸带来的冲击导致内脏破裂,又因为被困耽搁了太长时间,失血过多,差一点就没命了。 他昏迷了一个月才苏醒,又在病床躺了两个月,终于到了能出院的时候。 “东西都拿好了吗?”站在身边的男人问道。 苏温言轻轻嗯了声:“麻烦师兄了。” 他其实没什么东西要带,就一部手机和充电器、几件衣服。 “跟我还这么客气,”季扬将一束花放进他怀里,“庆祝你出院。” 淡雅的花香沁人心脾,苏温言闻了闻,唇边浮现出笑意:“谢谢。” 这笑容冲淡了脸上的病气,像是一缕阳光落上经冬未销的积雪。 季扬恍了下神。 三个月来,他没少来医院探望自己这个师弟,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苏温言整个人都消瘦得有些脱形,可他却没在他嘴里听到过半句怨言。 据从事故中死里逃生的学生们说,那天他们进山前突然下雨,苏老师就提议先找地方停车,等雨过了再走,可大巴车司机却不肯,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有事,说雨只是阵雨,要不了半小时就会停,赶紧跑完这一趟,他还要去接旅游团。 苏温言见他是驾龄几十年的老司机,又是当地人,对山里的气候肯定比他们了解,便也没再多说。 谁能想到,一进山就出了事。 事故发生后,苏温言虽然被救回来了,却长时间昏迷不醒,学生们无一不懊悔当时没听苏老师的话,如果他们一致要求停车,哪怕只是停个五分钟,兴许也能避免和货车相撞。 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 季扬帮他推着轮椅,离开医院。 事先叫好的车已经停在门口,他先扶苏温言上车,然后和司机一起把轮椅放进后备箱。 伤筋动骨一百天,因为双腿严重骨折,苏温言到现在还不太能走路,上下车已是极限。 “我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了,”季扬说,“自己回家能行吗?” 苏温言浅笑了下:“放心吧。” 他今天出院本来就不想惊动任何人,只是恰好师兄说要来看他,才不得已告诉了他,答应让他送送自己。 季扬冲他挥了挥手,关上车门,又叮嘱司机:“慢点开,病人受不了颠簸。” 等车开走,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来到季扬身边,语气熟稔地问道:“怎么不送他回家?” “那也太冒犯了,他最不喜欢别人未经允许登门拜访。” “他都收了你的花,不是默许你更进一步?” “算了吧,”季扬自嘲一笑,“他要是真的允许我更进一步,就不会连出院都不主动告诉我,当面是收了我的花,指不定转头就扔在哪儿了,我这个师弟啊,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你上次不是说,他拒绝你的原因是他有男朋友了?他住院三个月,我也没看见有什么男朋友来探望他,如果是真的,那这个人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谁知道呢,”季扬目视着早已不见车辆踪迹的前方,“或许根本不存在这么个人,只是他用来拒绝的借口,毕竟听说过这个‘男朋友’的人不少,却没人真正见过。” * 车上,苏温言抱着那束花,轻轻抚摸洁白的花瓣。 “真香啊,”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尝试跟他搭话,“这花真美,和您很配。” 苏温言指尖一顿。 “和我很配?”他唇边现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日薄西山的配吗?” 司机愣住:“呃……” 苏温言随手将花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一束即将凋零的鲜花,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包装得再精美,也不过是任人摆弄的玩物,为了让拿着它的人不扎手而除去玫瑰的尖刺,却不顾这样做会让玫瑰更快枯萎。 为了取悦于人而诞生、终结,他在它们身上感觉不到美,只看到飞速流逝的生命。 他喜欢花,喜欢他的人便总是用一束花来向他表达爱意,尽管他拒绝了无数次,那些人依然乐此不疲。 这么多年了,还从没有人送过他不是用来插在花瓶里的植物。 除了……俞亦舟。 第一次约会,那个家伙送了他一盆薄荷。 很小的一盆,连盆带土,价格不见得昂贵,却养护得很好,叶片翠绿鲜嫩,生机勃勃。 苏温言抬起头,看向窗外。 他出车祸的时候还是夏天,现在竟已是初秋了。 也不知道自己三个月没回家,那盆薄荷还活着没。 曹姨应该会帮忙照顾它吧。 想着那盆薄荷,内心也对“回家”这件事产生了些许期待,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倒退,他终于抵达了阔别多日的家。 司机把他扶上轮椅,顺手去关车门,看到被他遗忘在座位上的花,忙拿起来:“先生,您的花……先生?” 苏温言轻推手柄,电动轮椅载着他向前驶去,对司机的呼喊置若罔闻。 “先生!” 轮椅经过无障碍通道来到自家门前,苏温言将手按上门把,用指纹解开了门锁。 家里还和他离开的那天一样干净整洁,显然这三个月里经常有人过来打扫,玄关处摆着一双拖鞋,应该是曹姨给他准备的。 曹姨是他雇的保姆,昨天他把自己要出院的消息告诉了她。 听到动静,曹姨立刻迎了出来,热情地跟他寒暄:“小苏,你可回来了,身体怎么样,好点没有?” “就那样吧,医生让我回家休养,继续在医院待着也没什么意义。”苏温言笑了笑。 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即便笑起来也显得苍白,曹姨不禁心疼,叹了口气:“看你瘦的,既然回家了,那就多休息,多吃饭,才能恢复得快。” “好。”苏温言应着,弯腰去换鞋,他的腿还是不太方便,即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有些吃力。 曹姨站在旁边,似乎欲言又止,苏温言察觉到她的犹豫,抬头道:“您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哦对了,这几个月的工资我还没打给你,我现在就……” “不是的,小苏,”曹姨按住他要掏手机的手,“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辞职的。” 苏温言一怔。 归家的期待和喜悦开始冷却,他垂下眼帘:“如果您觉得照顾病人麻烦的话,我可以再加钱。” “我不是那个意思!”曹姨连忙解释,“是因为……我闺女今年高三了,学习很紧张,我想回家照顾她——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的,本来打算你出门回来就说,谁成想会发生那种事……真的很对不起,在这种时候辞职。” “……这样啊,”苏温言还是笑了笑,“没关系,我理解,和工作相比,当然是女儿的前途比较重要,那我就提前祝她高考顺利了。” 他说着掏出手机:“工资我还是打给你,不能让您这三个月白干。” “小苏 2. 第 2 章 [] 第二天,苏温言睡到十点多才醒。 醒来的第一件事,是摸起手机看看有没有应聘的消息。 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没人来投简历。 这让苏温言有些惊讶,这个价格已经不算低了,难道他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外面的物价已经天翻地覆? 再定睛一看,他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原来他昨晚发布得太匆忙,头晕眼花,居然少打了一个零,把三万输成了三千。 ……难怪没人来应聘。 苏温言叹了口气,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无奈,只得重新编辑修改。 恰在这时,后台跳出了一条消息。 有人来递简历了? 可他明明还没提交…… 他有些疑惑地点进申请看了看——来应聘的是个叫周遇的年轻人,除了没什么工作经验以外,倒是完美符合他的标准。 他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别人吃亏,遂给对方发去消息:【其实我输错了价钱】 后半句话还没来得及敲,周遇已经迫不及待地回复:【多少钱我都干】 苏温言顿了顿。 他自认为提的条件不算少,在燕市,一个月三千是不可能雇到保姆的。 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拿这么低的工资干这么麻烦的工作…… 这人有点奇怪。 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苏温言打算拒绝,可对方先他一步,又发来消息: 【求您了,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我已经被拒绝了好多次,如果连您也拒绝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苏温言更疑惑了,看他的简历,明明各方面都很适合当保姆,怎么可能被拒绝? 感受到对方的恳切,他终于还是没忍心马上回绝,打算再跟他聊聊:【他们为什么拒绝你?】 周遇:【因为我不会说话,雇主觉得我们没法交流,就拒绝了我】 苏温言:“……” 仅仅是这种理由? 毕竟只是当保姆,也没必要一定要求嘴甜吧。 而且他也没觉得这人有多不会说话。 时间已经不早,他中午还想吃饭,如果拒绝了这个人再找,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谈妥。 不如就试试好了,相处几天,实在不行再换。 于是他回复:【那好吧,你先来我这试试,我们见面聊】 周遇:【谢谢您!我很快就到!】 答应了要见面,苏温言勉强积攒起一点力气,艰难地起身下床。 左腿伤得最重,更要命的是伤了膝盖,明明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可还是一用力就会疼,把自己挪上轮椅都十分困难。 每每被这副身体拖累,他都忍不住想,还不如在车祸中死了算了。 之所以活到现在,大抵是因为他还惦记着那个人吧。 四年过去,那人就如同泥牛入海,再没有半点音信,他甚至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如果否,那他至少要知道他埋在哪里,如果是,那他一定要亲口问问他,究竟为什么不来找他。 简单洗了个漱,仅有的那点力气已经耗尽,苏温言想给自己倒杯水喝,门铃却突然响了。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只好先去开门。 青年背着双肩包出现在家门口,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额前的头发也长了,有些挡眼。 看到他的一瞬间,苏温言微微怔住。 明明全副武装得根本辨不出容貌,他却莫名觉得这人像俞亦舟。 哪里像呢,是身形吗? 可他记得俞亦舟应该没这么高。 又或许是他现在坐在轮椅上,仰视带来的错觉。 总之,先放人进来吧。 他操纵着轮椅后退,青年跟着他进屋,关上了门。 “穿这么多,你不热吗?”苏温言问。 周遇抬起双手,冲他比了一串手语。 苏温言眨了眨眼。 嗯……所以,“不会说话”原来是物理意义上的? 他沉默了两秒:“你是聋哑人?” 周遇连忙摇头,在自己耳朵旁边比了比,又在嘴边比了比。 苏温言有些头疼,尝试理解他的意思:“能听见,但说不了话?” 周遇连连点头。 苏温言神色无奈:“可我看不懂你的手语。” 怪不得会被雇主辞退,这样的确没法交流。 周遇立刻从兜里掏出手机,输入文字,再将文字转为语音。 AI吐出人声:“我可以这样和你说话。” 苏温言:“……” 好怪。 这么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大小伙子,至少不该用女声说话。 “换个男声吧。”他道。 周遇点点头,把AI切换成男声。 苏温言皱了皱眉。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总觉得这声音不贴脸。 算了,人不该对AI要求太高。 周遇把刚刚那句他没看懂的手语用语音转化出来:“你写的要求是照顾病人,我想着病人可能身体会很差,所以戴了口罩,进门前我已经消过毒了,不想把细菌带进来。” 苏温言抿了抿唇。 这年轻人倒是有心了。 因为车祸导致脾脏破裂而不得不做了摘除手术,他现在免疫力的确很差,之前学生们去看他,都要做好消毒才能进他的病房。 医生要他回家以后也得多注意,至少半年内不能放松警惕,但他实在没精力去管那些。 被周遇提醒,他开始回想自己昨天收拾完花以后有没有多洗两遍手再吃饭。 他自己都忘了的事,倒是被一个素未谋面的保姆顾及到了。 苏温言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青年。 要不就雇他吧。 是个哑巴倒也没什么,他并不歧视残疾人,毕竟他自己都可以去申请伤残证了。 他喜欢安静,哑巴总不会太吵闹。 而且,怎么看也是个可怜人。 明明哪里看上去都没问题,只是因为不能开口说话,就被迫来做这些伺候人的活儿,三千块的月薪,居然还要低声下气来求他。 于是他道:“我饿了,去给我做顿饭吧,上个保姆昨天送来的菜,应该还新鲜——如果你做的饭合我胃口,那就留下。” 周遇眼睛一亮。 苏温言又道:“以及,我得跟你说清楚,其实我开的工资不是三千,而是三万,是我不小心打错了数字。” 周遇摇头,再次文字转语音:“三千就够了。” “那你不如去饭店刷盘子,兴许还轻松一点,”苏温言并没在征求他的意见,“开多少工资由我说了算,你只需要做好你份内的事。” 周遇点点头,视线落在苏温言脸上,看着他干燥而苍白的唇瓣。 刚刚聊天时他舔了好几次嘴唇,似乎是渴。 他想了想,用手机对他说:“我去给你弄杯热水。” 苏温言坐在轮椅上看他。 这年轻人观察力倒是不错,挺有眼力价的。 曾经俞亦舟也是这样,不用他说,对方就知道他需要什么。 他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 周遇用净饮机接了杯热水。 苏温言伸手接过,手指不小心擦到他的手指。 周遇微微怔住。 苏温言的手,是凉的。 在他印象中,苏老师的手从来没有这样冷过。 人如其名,苏温言给人的感觉也和他的名字一样,他说话总是温声细语,和他牵手时,掌心的温度也像是春日的暖阳。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一个坐在轮椅上,面无血色、浑身病气、精神恹恹的苏温言。 苏温言喝了两口热水,放下杯子,开玩笑说:“好了,快去做饭吧,让我等太久,会给你扣分哦。” 他看上去还和平常一样,风轻云淡,谈笑自若,可周遇却只觉得他疲惫。 他垂下眼帘,问:“有什么忌口吗?” “我不吃辣,其他的随你,我不挑。” 周遇——或者说俞亦舟转身进了厨房。 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苏温言面前,他 3. 第 3 章 [] 俞亦舟接过纸笔,毫不犹豫地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苏温言还没来得及跟他强调注意事项,不禁有些无奈:“你都不仔细看一下条款的吗?” 俞亦舟用手机敲字:“我觉得你不会坑我。” 苏温言:“……” 真是涉世未深的小年轻。 他接过签好的合同,看了看对方的签名。 只能说和俞亦舟的笔迹毫不相干。 “签了合同,那我们的雇佣关系就正式生效了,”苏温言将剩下的空白一一填满,在薪资那里写下“三万”,日期写今天,“今天就算你上班的第一天,你的工作内容——第一,定期打扫房间,具体时间你自己看着办,保持干净就行,哦对了,这两天暂时还不需要,上一任保姆走的时候,帮我打扫过了。” 俞亦舟点头。 苏温言:“第二,负责我的一日三餐,如果早上九点半我还没起来,那就不用准备我的早饭了,你吃你自己的。” “第三,帮我照顾花房里的植物,你的简历上说你会养花,那我就放心交给你了,如果有你不熟悉的品种,可以来问我。” 俞亦舟继续点头。 “第四……可能会出现一些突发事件,在我需要你的帮助时,希望你随叫随到——有问题吗?” 俞亦舟摇头。 “很好,”苏温言将一式两份的合同给他一份,操纵着轮椅转了个身,“那来看看你的房间吧,一楼二楼都有很多空房间,你随便选,那间是我的卧室,那边是花房,那间是画室,画室没我的允许不要随便进去。” 他带俞亦舟熟悉家里的布局,俞亦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合同。 就……这样吗? 只是让他签个字,就算完了?甚至没看他的身份证。 苏老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戒心了?明明身边有那么多图谋不轨的家伙,居然轻易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保姆。 又或者,是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事了,说敌是友是生是死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一个精疲力竭的人,再难以强打精神。 “刚刚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吗?”苏温言停住轮椅,问。 俞亦舟点头。 “那去做你自己的事吧,不用管我,哦对了,这是我家和小区的门禁卡,你出来进去,拿着这个方便些。”苏温言把从曹姨手中收回的门卡交给他。 两张小小的门卡用钥匙扣拴住,俞亦舟伸手接过,用力攥紧。 他目送苏温言的轮椅离开,呼出一口气。 本来以为会露馅的,没想到真的混过去了。 他环顾四周。 这些年,苏老师就住在这儿吗。 这房子固然好,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有些……冷清。 他回想了一下刚刚苏温言说过的要求,按轻重缓急排序,他首先来到花房。 苏温言喜欢摆弄那些花花草草,除了不让进的画室,花房应该是他最看重的地方。 可一进花房,俞亦舟却愣住了。 这里竟是如此的杂乱无章,本该规整摆放在花架上的花盆被动过,东一盆西一盆,随手扔在地上的花铲还沾着泥土,剪刀、水壶一类的东西横七竖八。 这是苏温言自己搞的? 似乎是弄到一半就没力气了,不得不草草收尾,甚至顾不上把东西归位。 俞亦舟看着,觉得自己的心绪也和这房间一样凌乱,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打开窗户通风,然后开始整理。 擦拭干净花架,把植物们放回它们原本的位置,又把高处的几盆吊兰拿下来,修剪徒长的枝叶。 再把已经死了的几盆花…… 他视线忽然停住,看向土壤中已死的植株。 这盆好像是薄荷。 苏老师住院三个月,居然连薄荷都死了? 等下。 这难道是他五年前送的那盆? 苏老师留着他送的薄荷,是不是意味着心里还有他,还在惦记他? ……不可能吧。 他食言了,没能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苏老师早该对他失望,讨厌他,甚至忘了他。 留着这盆花,不过是他向来喜欢植物,不舍得扔而已吧。 俞亦舟亮起来的眸色又黯淡下去,他把死去的几盆花放在一起,通过残株辨别清楚都是什么品种,记下以后出了门。 他去最近的花卉市场逛了一圈,顺利买到了所有同品种的植物。 回到家时,他本想先跟苏温言说一声,走到他跟前才发现他居然坐在那睡着了。 轮椅停在落地窗边,午后的阳光照在苏温言身上,将他苍白的脸颊也映出暖色。 他腿上搭着一条薄毯,手放松地搭在膝上,因为瘦,腕骨显得十分突出。 俞亦舟在他身边蹲下,伸手想去碰他的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住。 最终,他还是先去了一趟洗手间,用顺道买回来的消毒洗手液认认真真洗了几遍手。 苏温言还在睡,俞亦舟小心将他从轮椅上抱起。 好轻。 曾经他们谈恋爱时,他也这样抱过他,那时苏温言只是偏瘦一点,而现在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成年男性该有的体重了。 短短三个月,竟能把人磋磨至此。 或许他回来得太晚了。 苏温言住院期间,他去过几次医院,可每次去,他的病床边都围满了人,是学生,又或是老师,他们其乐融融的,没有能容下他的位置。 他以为苏温言这几年过得很好,即便经历了一场劫难,也有许多人在关心他照顾他——直到他无意中,在网上看到苏温言发布的招聘信息。 直到他踏进这个家,才发现苏老师其实孤身一人。 俞亦舟轻轻把人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又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坐了很久,一直等到对方冰凉的指尖慢慢回暖,才离开卧室。 * 苏温言一觉醒来,感觉有些不对。 他怎么在床上? 他本来没打算睡觉的,只想晒晒太阳,可车祸以后他就变得精力不济,一不留神就会睡着。 轮椅停在床边,大概是周遇看到他睡着,把他抱过来的。 天色已经晚了,室内一片昏暗,苏温言打开灯,闻到空气中飘来饭菜的香味。 他猜到肯定是小保姆在准备晚饭了,操纵着轮椅来到厨房,果然看到那道忙碌的身影。 俞亦舟身上系着围裙,应该是之前曹姨用的,小了点,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局促。 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大男人裹在小了不止一号的围裙里,那画面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苏温言不禁唇角上扬。 俞亦舟转身时,刚好看到门口的轮椅,四目相对,他显得有些尴尬。 做饭没拿手机,急于解释的他下意识打了手语:“我看抽屉里放着条围裙,还是新的,就用了,虽然不太合身。” 苏温言不懂手语,但多多少少能get一点他的意思:“是我忘了提前给你准备,你先炒菜吧。” 说完,他操纵着轮椅来到书房,找出一张银行卡。 吃饭时,他把银行卡交给俞亦舟:“这张卡里应该还有几万块钱,密码写在背面了,你觉得你需要什么,或者这个家里需要什么,就用它买。” 俞亦舟受宠若惊,忙拿起手机敲字:“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苏温言笑笑,“你也不想一直穿着不合身的围裙吧?” 俞亦舟有些窘迫,只好收下银行卡。 苏温言睡了一下午,现在其实还不饿,可面对一桌精心准备的晚饭,他又不好让小保姆白做。 勉强吃了些,他回到自己房间。 轮椅停在浴室门口,他内心有些犹豫。 昨天从医院回来,实在太累就没洗澡,现在只感觉浑身都不太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挥之不去。 住院三个月,他都快被消毒水腌入味了。 他往浴缸里放热水,扶住浴缸边想要起身,左腿膝盖完全吃不上劲,右腿也没什么力气。 勉强能站起来,但如果是洗澡的话,绝对会摔。 苏温言叹口气,再一次为这残破的身体感到无能为力,不得已,他只好求助外援。 俞亦舟听到他的呼唤,很快赶来。 “现在交给你个任务,”苏温言说,“帮我洗澡。” 俞亦舟:“……” 苏温言 4. 第 4 章 [] 俞亦舟怔住。 一句话,似乎将他拉回了五年前。 那时他还在上大学,苏温言也还不是老师,他们的初次相遇,是在一家并不起眼的花店里。 他课余时间在花店打工赚生活费,恰好碰上前来买花的苏温言。 店长让他搬几盆花给客人,他抱着花盆,和苏温言四目相对。 视线相撞的一瞬间,两个人都顿住了。 他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单用“漂亮”二字形容似乎略有欠缺,用“温柔”二字亦不足以概括,他甚至忘了自己手上还抱着花盆,差点酿成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故。 而苏温言也在看他。 那双浅而剔透的眼眸将十九岁的俞亦舟尽收在内,从头到脚,俞亦舟竟被他看得有些头皮发麻,觉得自己正在被一把无形的尺子丈量。 片刻,他听到对方问:“你叫什么名字?” 俞亦舟回答了他的问题,心跳也随之加快几分,紧接着,对方冲他笑了笑:“我叫苏温言,要加个联系方式吗?” 从没谈过恋爱的男大学生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心动,头晕脑胀间,已经交出了自己的手机号,苏温言拎着打包好的绿植,站他花店门口冲他摆手:“晚上五点我在餐厅等你,别忘了哦。” 第一次约会,他紧张了整整一下午,想着要送他什么礼物才好,最终,他选了一盆薄荷。 在他帮忙照顾的所有植株中,挑选了长得最好的那一盆,鲜嫩青翠,茂盛挺立,叶片看着柔软,摸一摸却能闻到清凉的薄荷味,沁人心脾。 就像苏温言这个人。 他带着礼物赴约,苏温言收到那盆薄荷,看起来十分高兴。 晚餐结束时,他问:“你想不想来我的画室当人体模特?你的身材比例和五官比例都很完美,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开优厚的薪水,每次一两个小时就够了,不妨碍你在花店打工。” 时隔五年,他还清楚地记得那番话。 记忆中苏温言的样子和面前的人重叠起来,熟悉的人,熟悉的话,让他几乎以为苏老师认出了他。 不可能吧。 这几年间,他身上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变得更成熟了,和大学时的俞亦舟判若两人。 苏温言已经四年没见过他,他又戴着口罩,真的能这么快认出来吗? 俞亦舟迅速回神,擦干了手,重新拿起手机文字转语音:“人体模特是什么意思?” 苏温言:“……” 难道他猜错了? 青年正在对他的提议疑惑不解,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情,见他不答,便也不再继续问,而是拿起毛巾要给他擦干。 苏温言冷静下来。 看来是他太想俞亦舟了,看谁都像俞亦舟。 明明早知道那个家伙把他鸽了,还要在这里抱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苏温言叹口气,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法再收回来,他只好解释道:“我忘了我有没有告诉你,我是个画画的,在艺术家眼中,人体存在一个黄金比例,这个比例最符合人们对于‘美’的定义,拥有黄金身材比例的人少之又少,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俞亦舟帮他擦干了身体,将他从浴缸里捞出来,用浴巾裹住。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苏温言被他抱着,只好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以免自己摔下来,“你就是那个‘少之又少’,所以我邀请你来当人体模特,工资另开,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俞亦舟把他放在床上,帮他穿好衣服,又认真吹干头发。 他压了压苏温言蓬松到炸起的头发,将它们整理整齐,这才回答他的问题,冲他摇了摇头。 苏温言沉默。 居然不答应吗? 好吧,的确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脱光了衣服当人体模特,可以理解。 他略感失望,没再说什么,却见对方拿起手机,输入:“不用另开工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苏温言:“……” 这不是挺会说话吗。 这小保姆,还挺会来事的。 紧接着,俞亦舟在他面前蹲身,轻轻挽起他的裤脚。 苏温言不解:“干什么?” “我给你按摩,”俞亦舟用手机转语音,“一直不活动的话,肌肉会萎缩的,我帮你按摩、活动一下,可以缓解。” 说完这句,他又怕对方怀疑他不专业似的,补充:“我学过护理,你不用担心。” 住院期间,护工也的确会帮忙做这些事,苏温言早就习惯了,既然小保姆主动提出来,那他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于是他说:“那好吧。” 得到许可,俞亦舟开始帮他按摩双腿,活动关节,经过伤处时,动作也变得格外小心。 苏温言看着他的发顶:“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变成这样?” 俞亦舟顿了顿。 他拿起手机:“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想说的时候,我问你会显得很冒犯。” 苏温言笑了起来。 “那如果我说我不介意,你现在最想问我什么?”他道。 俞亦舟思索片刻:“还能站起来吗?” “嗯……大概吧,”苏温言认真回答他,“站起来不算太难,但是没法走路,膝盖使不上劲。” 其实在出院前,他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康复训练,可惜效果不佳,因为身体遭受重创,他不光是腿没力气,浑身都没力气,拄拐都很困难。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只能这样了,再也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走路,要和轮椅相伴终生。 俞亦舟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帮他按摩。 “想问什么就问,我没那么避讳。” 俞亦舟摇头。 “那好吧,换我问你——白天说让你选房间,你选好了吗?” 俞亦舟点点头:“就选你对面那间。” “对面啊……”苏温言沉吟了一下,“也行,东西你自己收拾吧,日常用品有很多富裕的,需要就用,不用跟我客气。” 俞亦舟点头。 “有时间的话,教我学手语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苏温言又说。 俞亦舟犹豫了一下,答应下来。 按摩结束,苏温言便准备休息了,小保姆的手法还挺不错,他感觉舒服多了,血液循环得到促进,他现在手脚是暖的。 这让他感到浑身放松,躺下以后很快就睡着了。 * 第二天,苏温言不出意料地睡过了头。 车祸后他精力大不如前,经常睡下了就很难醒,能不能吃上早饭全靠运气。 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是中午。 苏温言叹口气,赶紧起来洗漱。 虽然起晚了,但感觉这一觉睡得还不错,身体没有昨天那么疲惫了。 心情似乎也变好了一些,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通风。 刚离开卧室,就听到外面有动静。 俞亦舟正在客厅里鼓捣什么,苏温言操纵着轮椅靠近了,发现……这家伙居然给他买了康复训练用的护具回来。 沙发边还靠着一副拐,新的,没拆封。 这些东西其实他在医院都买了,但出院时嫌麻烦嫌沉就没带回来,没想到小保姆又给他买了一套新的。 苏温言神色复杂,对他说:“你别忙了,不是我不想,是我真的没力气,实不相瞒,我现在拧个瓶盖都费劲。” 俞亦舟抬头看他。 “快去做饭吧,我饿了。”苏温言说。 俞亦舟只得先找地方把东西收好。 见他进了厨房,苏温言没再跟着,往花房去了。 那几盆死了的花还没处理,是就这么算了,还是…… 轮椅停在花房门口,他忽然怔住。 原本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屋子不知何时又已整洁如新,高处疯长的吊兰被重新修剪妥当,地面和花架全都擦得一尘不染。 甚至连那几个空了的花盆也被重新栽种上植物。 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花房里 5. 第 5 章 [] 苏温言操控着轮椅后退。 不知道为什么,他刚刚莫名回想起以前的事——那会儿他还在和俞亦舟谈恋爱,某次沉迷于作画,三天没看手机,没回消息没接电话,俞亦舟联系不上他,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急匆匆地来画室找他。 他为了画那幅画三天没合眼,也几乎没吃东西,精神极端亢奋下完全感觉不到疲劳,直到俞亦舟闯进来,他才意识到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差点在他面前晕倒。 他记得那次俞亦舟特别生气,逼着他吃了东西,又硬把他按在床上让他睡觉,等他缓过来了,这才开始跟他发脾气。 那是他们恋爱以来第一次争吵,也是唯一的一次。 或者说,是俞亦舟单方面跟他吵,他自知理亏,全程没敢还嘴。 打那之后,苏温言就不敢再进行不顾死活式的疯狂创作了,至少会让自己中途歇一歇,毕竟,某人生气的样子还是怪吓人的。 刚刚他心底无端涌起一阵心虚,被周遇看那一眼,竟让他幻视俞亦舟,下意识想要溜走。 真是的,明明他什么也没干,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再像当年那样年轻气盛,忘我到差点晕倒的事不可能再发生了。 现在他的精力更是大不如前,别说连续作画两三天了,就是两个小时都费劲吧。 苏温言为自己的心虚感到无理,一定是周遇的背影太像俞亦舟了——他如是安慰自己。 因为尴尬,他也没盯着俞亦舟打扫房间,操纵着轮椅在家里转了转,直到对方过来找他。 苏温言又把清洗画具的方法告诉他,俞亦舟一一照做,洗净上面的颜料,养护画笔,然后收起放好。 时隔三月,画室终于又恢复整齐,焕然如新。 俞亦舟将找到的眼镜递给他,镜片已经擦拭干净。 “谢了,”苏温言冲他笑笑,“屋子也收拾好了,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俞亦舟点头。 苏温言让他随便摆个姿势,自己去调画架,却发现现在的自己竟连画架都拽不动,不得已,又只能让俞亦舟帮忙。 苏温言无声叹气。 他拿起炭条,开始起稿。 三个月没碰画笔,他先试着找了找手感,炭条在素描纸上勾勒出轮廓,线条很快流畅起来。 身体在车祸中毁得七七八八,但至少,这只用来画画的手没受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小保姆虽然是第一次当人体模特,但接受能力还挺良好的,居然同意全|裸,唯一的要求是不摘口罩。 苏温言没有异议,反正他只画人体,不露脸也没关系。 俞亦舟靠在窗边,微垂着头,维持着一动不动,光线照亮他的发梢和肩膀,将小麦色的皮肤映得愈发紧实。 卓越的身材条件被复刻到画纸上,苏温言落笔越来越果断,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在黑白两色间浮现,生动鲜活,惟妙惟肖。 苏温言喜欢这种感觉。 他喜欢描绘一切富有生命力的东西,植物、动物,尤其是人体,那画纸上的身躯仿佛是活的,会呼吸、有心跳,蓬勃的力量感蕴藏在每一寸肌肉和骨骼之间,在青色血管中流淌。 他对此有种近乎狂热的执着,那种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苏温言眼睛发亮——他专心致志作画时,比平日任何时候都更有神采,苍白的面容竟也因精神亢奋而浮现出一丝血色。炭条捏在指尖,因为瘦,手背上的筋就显得格外突出。 他的人和他的画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没见过他的人一定想不到,这样充满力度的画作,竟来源于一具如此孱弱的躯体。 他画得很快,一幅素描很快完成,他将画纸从画架上取下,缓缓呼出一口气。 三个月没画画了,再一次拿起画笔,他心情十分愉悦,精神高度集中又松懈,引起一种消耗过度的畅快,就像是和俞亦舟做|爱后的贤者时间,疲倦、舒服,余韵悠长,让人上瘾。 他滚动喉结,对小保姆道:“好了,你可以穿衣服了。” 苏温言将画纸捏在手中,看着画中的人。 周遇的身材比例和俞亦舟太接近了。 他画过俞亦舟太多次,对他了如指掌,两个人不论是躯干的比例,还是四肢的比例,都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只不过周遇要比俞亦舟更高一点,也更壮一些,但毕竟过去了四年,身形发生变化是正常的。 就像世上不存在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苏温言也相信世上不存在两个身材比例完全相同的人,只可惜俞亦舟身上实在没什么标志性特征,不然,他现在就要断定他们是同一个人了。 不摘口罩,额前头发又长得挡眼,导致他没法辨认他的真实样貌。 但如果逆向思维,周遇是不是正因为不想让他认出,才故意这么做的? 为什么变成哑巴了,莫非是装的? 手语又是跟谁学的? 俞亦舟已经穿好衣服,苏温言抬起头来。 如果他们真的是一个人…… 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到底为什么要假扮成陌生人,又为什么跟他玩失踪,消失了这么久? 难道是因为没有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心虚吗? 他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如果是因为某些不可抗力而食言,好好跟他解释清楚,他还能胡搅蛮缠不成? 苏温言仰头看着面前的青年,内心有许多话想问,最终却只弯了弯眼尾,对他说:“你身材不错。” 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不要戳穿了,万一真的是他认错了,那多尴尬。 就算他们真是一个人,可他现在不知道俞亦舟这么做的动机,万一戳穿了人反而跑了,以他现在这个站起来都费劲的样子,追可是追不上的。 俞亦舟挠了挠头,似乎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他的夸赞。 “你实在不该当保姆,该去当模特的,一定特别抢手。”苏温言托着下巴,打趣他,“我之前雇的人体模特,身材都没你好,胸肌没你大,腿也没你长。” 俞亦舟皱了皱眉。 “都”? “去帮我把这个挂在那面墙上,”苏温言把画好的素描递给他,“哦对了,挂之前先喷一下定画液,不用喷太多,一点就够——那边那个小瓶就是了,摇匀再喷。” 苏温言不喜欢闻定画液的味道,索性|交给小保姆了,如果他真是俞亦舟,做这种事一定很熟练。 手指被炭条染得黢黑,他打算先去洗手。 俞亦舟伸手在脸颊 6. 第 6 章 [] 俞亦舟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长相还算出众,但有点吊儿郎当的,一身名牌,看起来像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美院的学生都这样吗? 他莫名对这人没有好感,搭在门把上的手一带,大门在身后关上。 “不是,你不请我进去的?你到底谁啊?”男生肉眼可见地不满起来,“苏老师是不是住这?他搬家了?” 俞亦舟把他带到一边,远离智能猫眼的监控范围,这才开口:“他还没起床,我是他的保姆。” “保姆?”男生将信将疑,“苏老师家的保姆不是个阿姨吗,什么时候变成男的了?” 俞亦舟:“……” 连这都知道? 看来这男生以前没少来苏老师家,该不会是那数个人体模特之一吧? 看身材却又不太像。 “之前的阿姨辞职了,我替她。”俞亦舟说。 “哦,那好吧,”男生把手里提着的果篮递给他,“等苏老师起了,你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再帮我捎句话,就说他的学生们很挂念他,苏老师闷声不响地偷偷出院了,我们都没来得及送送他,大家都放心不下,希望他早点恢复,学校不能没有他。” 俞亦舟接过果篮,看到上面插着一张贺卡,翻开来,里面写道:【祝苏老师早日康复。】 落款是“简飞”。 俞亦舟不动声色,将贺卡原样塞回,递还果篮:“等以后你见到他,自己送给他吧。” 这帮学生真是没眼力价,苏温言偷偷出院,明摆了就是不想让他们送,居然还找上门来。 “你什么意思?”简飞不高兴了,“让你帮忙递个果篮你都不干?那你倒是让我进去。” “我说了苏老师还在休息。” “你这人……” “更何况,他根本不喜欢吃苹果,”俞亦舟瞄向果篮里的水果,“给人送东西,至少也打听打听他的喜好,送点他喜欢吃的。” “……”简飞表情一阵扭曲,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区区一个保姆教训了,他逐渐火大,“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不爱吃苹果?” “我是他的保姆,我当然知道。” “之前他住院的时候,我们每次去探望他都给他削苹果,也从来没见他拒绝。” “那是给你们面子,虽然没拒绝,却也没说过自己喜欢吧。” “……” 简飞眼皮直跳,看对方愈发不顺眼起来,也不知道苏老师什么眼光,居然雇了这么个人当保姆。 两人对峙许久,谁也不肯让步,终于,是简飞率先败下阵来。 俞亦舟身量太高,身形又十分结实,九月的天气,上身只穿了一件T恤,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肌肉分明。 他往那里一站,明明什么都没做,却给人带来极强烈的压迫感,口罩遮去大半张脸,看起来不像保姆,倒像个混黑|道的保镖。 跟他对视,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简飞后退半步,觉得自己势单力薄,还是先别招惹他了,清清嗓子:“那什么,我改天再来,你记得告诉苏老师我来过了。” 说完,拔腿就跑。 俞亦舟目送他离去,转身回到家中。 进门第一件事,是先从鞋柜上拿起一瓶医用酒精,往自己身上一通狂喷。 苏老师现在身体这么弱,还是尽量别和外人接触了。 之前他去过一趟医院,和苏温言的主治医师打听了他的情况,他都知道,这些学生不可能不知道。 明明都知道他抵抗力差,应该少接触外界,还偏要三天两头去看他。 在医院的时候他管不了,现在苏温言回家了,他一定要管。 俞亦舟越想越生气,把口罩也摘下来换了一个,才刚戴好新的,就听到一声懒散的哈欠。 轮椅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客厅里,苏温言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含着鼻音问:“小周,中午吃什么?” 小……周? 差点忘了,他现在叫周遇。 可这个称呼…… 记得他和苏温言谈恋爱的时候,对方故意逗他时,就会喊他“小舟”。 虽然不是同一个字,但读起来根本没差别。 刚刚换口罩时,应该没被他看到脸吧…… 俞亦舟有些拿不准,苏温言见他半天不回话,疑惑地“嗯”了一声:“你不会还没开始准备吧,我都饿了。” 俞亦舟回过神来。 已经十一点多,的确该做饭了。 都怪那个学生耽误他时间。 见他进了厨房,苏温言掏出手机,打开一个app。 app连着大门上的智能猫眼,猫眼捕捉到有人从门前经过,就会自动拍下来发到他手机上,小保姆每天什么时候进出家门,他都知道。 不过他一般懒得去翻,刚刚看到俞亦舟空着手回来,觉得他应该不是出门买菜了。 好奇心驱使他打开app,果不其然,刚才有人来过。 这帮学生,还真找到他家里来了。 苏温言无声叹气。 半小时后,俞亦舟从厨房出来,将做好的午饭端上桌。 不知道是厨房里热,还是某人天生不怕冷,苏温言都换上了秋装,他还只穿半袖,两只胳膊露在外面,身上系着一条围裙。 是条合身的围裙,上面印着狗狗图案的卡通印花,憨态可掬,应该是他自己选的。 身量惊人、虎背蜂腰的年轻男人,穿着卡通围裙洗手作羹汤,这画面很难不让人多看一眼。 苏温言的视线在他身上巡睃良久,终于转向餐桌:“今天吃炸酱面啊,我还挺喜欢吃炸酱面的。” 俞亦舟点点头,给他摆好筷子。 饭桌上,他跟苏温言提起有客人来的事,用手机文字转语音:“上午有人来找你,说是你的学生,我看你还在睡觉,没忍心叫你,就把他打发走了。” 顿了顿:“你是老师吗?大学老师?你的学生为什么会找到家里来,他知道你家地址?” 苏温言筷尖一停。 小保姆还怪谨慎的,居然装出一副对他一无所知的样子。 猫眼也没拍到他们的交涉过程,不知道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看来当年那个心思单纯,一搭话就跟他走的十九岁的俞亦舟,是一去不返了。 不过,这大概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越是谨慎,反而越证明他心里有鬼。 苏温言配合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学生?男生女生?叫什么名字?” 俞亦舟:“男生,他说他叫简飞。” “他啊,”苏温言露出了然神色,“他的确知道我家地址,上个学期期末他差点挂科,我给他补习,懒得一趟趟往学校跑,就让他来家里了。” 俞亦舟沉默。 苏温言继续说:“小简嘛,人缘不错,组织能力强,家里有钱,经常自掏腰包请同学们吃饭聚会,上次和人打赌输了,愿赌服输承担了全班同学未来一年的白颜料,可以说除了成绩不理想以外,其他方面没什么可挑剔的。” 俞亦舟:“……” 苏老师对所有学生都这 7. 第 7 章 [] 自觉说服不了小保姆,苏温言决定逃避。 反正他就是不配合了,对方能把他怎么样,硬把他从轮椅上薅起来吗? 仗着自己是弱势群体,苏温言摆烂得理直气壮,心想某人还敢欺负他这老弱病残不成。 没想到他还真敢。 第二天下午,苏温言午睡起来,想弄口水喝,就看到俞亦舟在摆弄前几天买回来的复健用具。 苏温言内心警铃大作,火速掉头跑路,却不想对方比他更快,一个箭步拦在了他轮椅前。 逃跑失败被当场抓住,苏温言十分尴尬,但他还想再挣扎一下,虚张声势道:“干什么?我要回去睡觉。” 俞亦舟无动于衷,冲他比了句手语。 这几天没事的时候,苏温言会跟他学两句手语,现在已经掌握了一些简单的词汇,看懂他刚刚比划的是“你睡醒了”的意思。 “我还没睡醒呢,”他嘴硬,“我只是起来喝水,喝完了还要继续睡。” 俞亦舟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苏温言一点多睡下的,怎么看也该起了。 狡辩无果,苏温言决定先跑为敬,可下一秒,对方直接按住了他搭在轮椅手柄上的手。 俞亦舟的力气无需多说,苏温言冰凉的手指被他包裹,只觉那热度和力度熨着手背,他被牢牢握住,动弹不了一毫。 俞亦舟朝他倾身,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苏温言下意识后仰,脊背贴上轮椅靠背。 视线却顺着对方压低的领口探了进去,胸肌轮廓清晰分明,仅凭目测,就能知道手感一定很好。 虽然他知道不该在这种时候动那种心思,但他对这种身材实在缺乏抵抗力,喷薄而出的力量感和荷尔蒙,让人看上一眼都灵感爆棚。 趁他转移注意力的当口,俞亦舟手一偏,果断关掉了轮椅的电源。 苏温言:“……” 不等他重新把电源打开,俞亦舟已经绕到他身后,抬脚在后轮的转换开关上一踢,轮椅从电动模式变成了手动模式。 控制权被彻底夺走,苏温言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这小子真别太熟练了。 失去反抗能力的苏先生只能任人宰割,他被俞亦舟推着轮椅,语气忧郁:“你来真的?” 俞亦舟并不理会,把他推回客厅。 苏温言家里到处是闲置空间,就像画布上的留白一样,客厅里的这块地方足够宽敞。 俞亦舟蹲在他身前,托起他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又将裤脚往上挽,一直挽到大腿根。 睡衣宽松,苏温言又瘦,竟毫不费力。 裤子一撩起来,腿上的疤痕就显露无余。 俞亦舟之前问过医生,医生说苏温言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左腿伤得太严重,膝盖骨折韧带撕裂,虽然经过治疗已经长好,但要想恢复正常功能,并不是什么容易事。 他将复健用的支具绑到他腿上,可以对膝盖起到保护和支撑作用,才刚固定好粘扣,就听对方道:“有点紧了。” 俞亦舟调松了一点。 苏温言:“又太松了。” 俞亦舟:“……” 他抬起头,就见苏温言胳膊拄着轮椅扶手,撑着下巴看他,一脸无辜。 俞亦舟眉尾跳了跳,决定不听他的,按照自己的判断重新绑好粘扣。 苏温言又说:“这样我腿会很冷。” 俞亦舟沉默片刻,拿出一副新买的护腿,拆出一只来套到他小腿上。 绒面,加厚,其保暖程度可以抵挡冬天零下三十度的严寒。 苏温言不说话了。 小保姆准备得太充分,无可挑剔,无计可施。 紧接着,俞亦舟打开立在旁边的瑜伽垫,在地上铺平。 苏温言左右张望,思索接下来要换什么策略,还没想好,就见对方已经起身,向他靠来。 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只感觉腋下一紧,整个人被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脚上仅剩的一只拖鞋也随之掉落。 苏温言一惊,本能地想要挣扎,然而力量差距太过悬殊,他根本没有还手余地。 俞亦舟已经绕到他身后,胳膊紧紧将他锁住,小心放在瑜伽垫上。 苏温言低下头。 腿并不疼,因为完全没吃劲儿,甚至脚跟都没落地。 他全身的重量都被身后的人分走,俞亦舟抱着他,仅靠一双胳膊,居然纹丝不晃。 ……这小子的力气也太恐怖了。 虽然十九岁的俞亦舟也是随便抱他,但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拎小猫一样轻巧吧,到底是自己这段时间体重掉了太多,还是对方这几年又力气见长。 苏温言神色复杂,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这就是你说的‘别的办法’?” 倒是也……别出心裁,顺利解决了他没力气拄拐的问题。 俞亦舟从双手抱他改为单手抱他,腾出一只手来,从兜里掏出手机。 这一下让两人之间仅剩的那点距离瞬间缩短至无,苏温言感觉对方的胸膛贴上了自己后背,温热感将他完全包裹。 别说,还真挺软,靠着很舒服。 但是单手抱他是不是太过分了,这样他很没面子。 手机从胳膊底下穿过举到面前,看不到俞亦舟的脸,但能看到他单手在上面敲字:“我架着你,你不用浪费力气。” 他贴得太近了,口罩边缘碰到他的脸,带来一点粗糙的刮擦感。 苏温言恍了下神。 被他这样抱着,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印象中,俞亦舟总是喜欢从背后抱他,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因为第一次谈恋爱的男大学生还十分青涩,和他亲密接触总是会脸热,从背后抱他,不容易被看出来。 他压上来时,好像一只努力和主人贴贴的大型犬类,毛茸茸暖烘烘的。 苏温言喜欢这样的温度,手指虚搭着他的胳膊,热度顺着指尖源源不断地传来。 太久没和俞亦舟亲密了,以至于连一个怀抱都十分贪恋,他沉浸在这样的氛围当中,完全忘了正事。 直到他感觉俞亦舟抱着他的胳膊微松,被分走的重量还回来一部分,双脚在瑜伽垫上踩实了。 突如其来的承重让双腿感到一阵疼痛,苏温言皱了皱眉,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想要把脚缩回来。 他蜷了蜷脚趾,又忍住,俞亦舟都用这种方法帮他复健了,他要是再不配合,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更何况,他的确不想一辈子都要依靠轮椅。 苏温言深吸一口气,尝试抬脚,太久没走路了,他竟在犹豫该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正在这时,俞亦舟往前挪了一步,他便也不得不迁就他的步伐,膝盖稍一吃劲,就传来难以忍受的痛楚,像是已经锈死的零件强行运转,进行缺乏润滑的摩擦。 他一秒也不敢多停留,赶紧把右腿跟上来,将身体重心转移,这才感觉疼痛缓解了些。 ……这腿真是不要也罢,他一个臭画画的,有手就够了,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走路呢。 刚想打退堂鼓,俞亦舟又搀着他往前走,苏温言感觉自己是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根本由不得自己,只好忍着疼又迈了一步。 一步一挪地从瑜伽垫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他浑身冷汗都下来了,此刻他好像变成了童话书里的小美人鱼,每走一步都是酷刑。 苏温言疼得浑身发抖,很想说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可身体一阵阵发虚,止不住地气喘,喉咙居然堵得说不出话。 好在俞亦舟没有强迫他继续,抱着他的胳膊紧了紧。 疼痛得到缓解,苏温言慢慢喘匀了气,四肢迅速回暖,冷汗变成了热汗。 他疲惫地说:“差不多行了吧?” 俞亦舟没答,确定他缓过来 8. 第 8 章 [] 看着轮椅拐进卧室,俞亦舟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他就发觉情况不对——今天来的居然不止简飞一个人,除他以外还有五六个学生,年纪都差不多,有男有女。 俞亦舟果断回手门关。 “……怎么又是你,”简飞看见他,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昨天说好的,今天我们特意下午过来,苏老师应该没在睡觉吧?” 俞亦舟把他们带到之前说话的地方,语气淡淡:“在睡觉。” “你在开玩笑吧?”简飞一脸不信邪,“上午睡觉,下午还睡觉?我看你就是故意不想让我们见他。” “都猜到了,还不赶紧走?” “你!” 见他们要吵起来,另一个男生急忙插话:“这位……保姆,我们都是苏老师的学生,我们来只是想看看他,没恶意的,你通融通融,让我们看一眼,确定他平安无事,我们就走。” 俞亦舟无动于衷:“他不想见你们,请回吧。” “凭什么呀?”一个女生冲上前来,“你说不想见就不想见了?到底是苏老师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就是,”另一个学生附和,“苏老师教了我们两年,怎么也有感情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他出院以后杳无音信,这么多天过去了,我们都联系不上他,谁知道是不是被你关起来了,你该不会是看他受伤了好欺负,对他做了什么不轨的事吧!” 俞亦舟:“……” 美院的学生,脑补能力都这么强的? 话音一落,几个学生顿时义愤填膺起来,将他团团围住,大有不讨个说法不罢休的架势。 “我会让他回你们消息,”俞亦舟说着看向简飞,“昨天我已经帮你带话了,今天他依然不想见你们,意思很明显了吧。” 学生们七嘴八舌:“这都是你一面之词!” “今天见不到苏老师我们绝对不走!” “你们别吵了!”站在最后的一个男生突然快步上前,来到俞亦舟跟前,“不好意思,其实他们都是陪我来的,是我想见苏老师,那个……我叫叶子忱,苏老师出院前,我本来和他约好了第二天去看他,没想到第二天我到了医院,护士却跟我说他已经出院了,我觉得奇怪,给他发消息他也一直不回,所以才想过来看看。” 男生长得眉清目秀,有股忧郁的书卷气,嗓音也柔柔弱弱的,像是柔顺的垂柳。 他将怀里抱着的花递给俞亦舟:“苏老师不想见我们也没关系,你帮我把这束花转交给他吧,就说……求他回一下我的消息。” 俞亦舟看着那束花。 一束白色郁金香。 原来如此。 搞了半天,苏温言的追求者不是简飞,而是这个叫叶子忱的男生。 苏老师还真是魅力四射,在严令禁止师生恋的燕华美院,都有学生冒着被处分的风险跟他表白。 叶子忱一直举着花举到手都酸了,俞亦舟也没伸手去接。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终于,俞亦舟开口道:“我不会替你转交,苏老师不喜欢这种花。” 叶子忱一愣:“不喜欢郁金香吗?” 俞亦舟没答。 准确地说,是不喜欢所有鲜切花。 离开土壤就意味着死亡,短短数日的花期里,可以透过盛放看到凋零。 凋零与衰败亦是一种艺术,有些画家喜欢歌颂死亡,但很显然苏温言不在其列,他更喜欢描绘鲜活的生命。 不过,他又有什么必要给情敌透露这些。 “你们说他教了你们两年,可你们却一点都不了解他,”俞亦舟看着这些学生,觉得他们还不如十九岁时的自己成熟,“他背着你们偷偷出院,就是不想让你们送他,在医院时你们硬要去看他,他没办法,只能同意,现在他回家了,你们还要缠着他,你们就没想过,他真的需要你们的探望吗?” 学生们沉默下来。 没人会愿意把自己落魄脆弱的一面呈现给外人,更何况是面对自己的学生。 “这些……都是苏老师跟你说的?”一个女生有些哽咽,“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给他添麻烦?” 同伴忙安抚她:“你别听他瞎说,他只是个保姆,总共才跟苏老师相处了几天,怎么可能是苏老师告诉他的,我看他就是在故意唬我们。” “可苏老师出院没告诉我们是事实,现在想想,我们哪次去看他,他也没主动问过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去。”女生后退一步,“算了,我不跟你们一起了,我要回学校了。” “喂,你!” 女生说完便离开了,剩下几个学生面面相觑。 叶子忱看着那束没能送出去的花发呆。 感觉情况不对,简飞忙想挽回场面:“哎,我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出发前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一定要见到苏老师吗?区区一个保姆,你们就退缩了?” “我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一个男生犹豫道。 “要不咱们改天再来吧,万一苏老师真在睡觉呢。” “不是……” 简飞还要说什么,被叶子忱拦住,摇摇头道:“我们回去吧。” “怎么连你也……” 叶子忱看向俞亦舟:“今天是我们不好,拜托你一定要转告苏老师,让他回下消息,不然我们真的放心不下。” 俞亦舟应了声。 学生们接连离开,确定他们不会再折返,俞亦舟回到家中。 苏温言不在卧室,他找了一圈,发现他在花房,透过玻璃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几个学生渐远的身影。 听到脚步声,苏温言放下喷壶,回头道:“辛苦你了,他们应该没为难你吧?” 俞亦舟心说这话或许应该反过来问,是他不为难那些学生才对。 他摇摇头。 “有时候我也在反思,我是不是和学生走得太近了,”苏温言操控着轮椅离开花房,“同事们总说我没架子,混进学生堆里找不出来,但我觉得和学生做朋友也没什么不好,我有我自己的教学方式,知识的传播应该来源于兴趣与分享,而非以威慑手段强行灌输。” “不过嘛,导致的结果就是他们太缠人,有些不是我的学生也来办公室跟我探讨问题,问他为什么不去问自己的老师,理由居然是他们老师太严厉了,不如我好说话。” 苏温言笑了笑:“所以,偶尔我也会想尝试改变,在老师和朋友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可惜这么长时间一直没什么成效,现在又……算了,不说这些。” 俞亦舟跟在他身后,一时无言。 他和苏温言满打满算只谈了一年恋爱,分手时苏温言还不是老师,之后不久他进了市运动队,训练很忙,没有什么时间去打听苏温言的消息。 关于他当老师期间的那些细节,还是他在得知对方出事以后,现去了解的。 他不知道老师和学生之间应该以怎样的方式相处,但他相信苏温言的判断,从他们认识的那天起,苏温言就是这样的脾气秉性。 许多年了,从未变过。 苏温言就是苏温言,没必要因为旁人改变自己,如果旁人给他带来困扰,那也一定是旁人的不对。 俞亦舟在手机上打字,想说一句“你没做错”,还没来得及转成语音,苏温言已经先他一步开口:“刚刚出了汗,我想洗个澡,你帮我吧?” < 9. 第 9 章 []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极为安静,落针可闻。 苏温言哼哼完这句就再没了下文,呼吸逐渐平稳,似是睡熟了。 俞亦舟坐在床边,手指用力抠紧床沿。 苏老师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对身边的人不设防备也就算了,居然让一个认识不过几天的保姆陪自己睡觉? 万一他真的不怀好意,对他图谋不轨呢?就凭他这副毫无还手之力的模样,打算怎么收场? 俞亦舟越想越生气,气他不爱惜自己,又气他过分对别人散发善意,恨不得真的留下来对他狎弄一番,让他体验一下人心险恶。 ……可他又哪里敢。 这样一副孱弱的躯体,好像一碰就会折断,一不注意就会咽气,他抱他都要小心地收着力气,又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 终于,他还是只能小心握住他细瘦的手腕,轻轻塞进被子,仔仔细细掖好被角。 俞亦舟关了灯,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 他回到自己房间,在床上躺了下来。 时间还早,又被苏温言气了一通,他现在完全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苏温言之前说过的话—— 不是第一个……有经验…… 不是第一个!有经验!有经验!有经验!! 俞亦舟猛地翻身坐起,一把掀了脸上的口罩,冲进洗手间用冷水拍脸。 所以,到底有多少人跟苏温言表白过? 他对学生是不是也和对保姆一样,毫无底线地对人家好,一脸温和善良地说出一些让人误解的话,再配上那张看上一眼就终身难忘的脸,加上燕华美院最年轻的教授的身份,才华横溢又温文尔雅,也不怪那些学生会对他心动。 俞亦舟将打湿的头发撸到脑后,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他改变不了苏温言,还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不能让苏老师停止散发魅力,那就剪光伸到他身边的烂桃花。 明天就去燕华美院会会那群不识好歹的学生。 反正不是第一次干了,这种事情,他也很有经验。 * 与此同时,美院附近的一家ktv里。 “你们就这么被打发回来了?亏你们走的时候信誓旦旦说今天一定要见到苏老师,居然被一个保姆搞定了。” “你是没见到他那样子,”简飞瞪了说话的男生一眼,伸手比划,“那块头,那肌肉,一个打我们十个,我看他哪是保姆,根本是保镖吧。” 白天去看望苏温言被挡回来的学生都在这间包间里,除了他们还有另外几个人,很明显和他们是同学。 “要不就算了吧,”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说,“那个保姆不是说了,会让苏老师回我们消息,只要能确定他平安无事,就算见不到也没关系吧。” “可他到现在也没回消息。” “再等等呢?反正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我说你们能不能别给苏老师添麻烦了?”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终于忍不住怼道,“他本来就是为了带我们去写生才受伤的,现在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他住院期间,医生都让你们不要频繁去看他了,苏老师肯见你们那是看在咱们是他学生的份上,现在他都回家了,你们还不依不饶的。” “正因为他是为了我们才伤得这么重,所以我们不放心他啊,”一个男生反驳道,“我们关心他有什么错?何况那个保姆看起来就不像好人,我们怕他趁人之危加害苏老师,有问题吗?” 马尾女生翻了个白眼,转向叶子忱:“那你呢?他们是担心苏老师的安危,你又是因为什么?简飞为了你组织了这么多人,可你其实只是想跟苏老师表白吧?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叶子忱低下头:“我……” “如果你真的在乎苏老师,就别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咱们学校严禁师生恋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想让十年前的丑闻再次上演?” 一个始终保持沉默的短发女生忽然开口:“纠正,是十一年前。” “啊对对对,”马尾女生点头如捣蒜,“总之,如果你不想被开除,也不想让苏老师背上处分的话,就别再去找他了。” “那也说不准呢,”简飞道,“谁知道苏老师还能不能回学校,如果他以后不当老师了,那不就……” 话还没说完,包间里的所有人齐齐向他投来怒视。 “……我错了,我错了,”简飞连忙道歉,“我只是开个玩笑,玩笑。” 叶子忱:“我可以等,还有两年我就毕业了,到时候我再去找苏老师表白。” 马尾女生一脸无语。 短发女生再度开口:“你们难道就没想过另外一种可能?苏老师之前说过,他有男朋友。” “你还真信了?那不就是他用来拒绝的借口吗,这么多年了,谁都没见过……” 简飞的话音戛然而止。 除了两个女生,其他人纷纷露出震惊的表情。 “你是说,那个保姆……他不是保姆,他其实是苏老师的……”戴眼镜的男生咽了口唾沫,“不、不可能吧,苏老师原来喜欢那种风格吗?那我们在座的岂不是全都没戏了?” 马尾女生一摊手:“我要是他,我也不可能放你们进门,谁会对情敌仁慈,不把你们打一顿都是好的喽。” “不行!”叶子忱猛地起身,“如果他真是苏老师的男朋友,那……我明天再去一趟,我要找苏老师当面问清楚!” * 第二天。 早上九点多,刚好是一节课结束的时间。 俞亦舟的身影出现在教室外。 这节课是好几个专业一起合上的大课,阶梯教室里坐满了人,老师前脚刚从前门出去,俞亦舟后脚就从后门进来。 他用力关门,发出砰一声巨响。 喧闹的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齐刷刷向他看去。 俞亦舟今天没戴口罩,额前头发斜梳,清晰英俊的眉目显露无疑。 教室里的学生打量着他,发出窃窃私语: “哪来的帅哥?” “没见过,不是咱学校的吧。” “帅是挺帅,可怎么一脸凶相……这是要干什么,干架?” 俞亦舟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目光沉沉:“你们谁是苏温言的学生?” 他五官本就偏凌厉,平常还好,一旦生起气来,就显得目有凶光,再配上这身高和体魄,竟让一教室的学生鸦雀无声,没一个敢接话。 学生们面面相觑,过了好半天,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呃……这教室里,有一半都是苏老师的学生,你找谁?” “既然你们都在,那我就直说了,”俞亦舟从台阶上下来,顺着过道往前走,“以后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准再去他家里找他,他现在需要安静休养,而不是为了你们的‘探望’耗费心神,如果你们再敢去打扰他,别怪我不客气。” 有学生小声嘟囔:“你又是谁啊……” “不是,你怎么还找到学校来了?”昨天去过的一个男生颤巍巍道,“我们昨天又没见到人,你不至于这么穷追不舍吧。” “你们真去找苏老师了?”不明所以的学生震惊道,“你们从哪知道他家地址的?” 俞亦舟看了他们一眼,几人纷纷闭嘴。 “我的话撂在这里,你们好自为之,”他不再跟他们纠缠,径直走向前排,“简飞,你跟我过来。” 简飞双手合十,求饶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俞亦舟拽住他的衣领,强行将他拖出教室。 眼睁睁看着简飞被拖走,围观的学生露出担忧的表情:“他不会有事吧?” “要不咱去帮帮他?他还欠咱半年的白颜料呢,不能让他这么挂了。” “你觉得咱们打得过吗?” “……” 教室里的气氛有些松动,八卦的学生询问知情的学生:“刚那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