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前夫黑化了怎么办》 1. 001 [] 第一章 六月江南,雨膏烟腻。栉比的临街商铺笼在朦胧水雾之中。雪腮杏眼的红裙少女一手护着个牛皮纸袋在胸口,一手提裙,脚步轻盈地穿过长街,翩飞的红色裙尾在蒙蒙雨雾里曳过一道亮彩。引得街边闲散商贩直勾勾盯着她,竟是看痴了。直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绘云楼,众人才回过神。 “也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看呆的路人抿了抿发干的唇。 “嗤。”蹲在一边的商贩扯嘴笑了,“什么千金,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在水竹县这样的小地方,红裙少女是罕见的美人。可这样明眸善睐的美人,不过是个婢子。 想到这里,众人望向绘云楼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探究。连婢子都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主子该是怎样的姑射神人? 灵沼扶着楼梯扶手跑上二楼,探头一望,没瞧见人影,脚步不停,哒哒登上三楼。 她推开房门,刚要开口,蘸碧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向她轻轻摇头。坐在另一边的花影已然皱起眉。 灵沼咬了下舌尖,蹑手蹑脚走进去,将抱了一路的牛皮纸袋轻轻放在桌上。 楼下的商贩们若见了蘸碧和花影更是要痴上两回。不同于灵沼仍稚气的明灿甜美,蘸碧柳眉凤眼像仕女图里走下来的温柔佳人,而花影则英气许多。 内室忽然传来几道微弱的咳声。 这下,三个婢子都皱了眉。 不多时,里面的咳声越来越频密,柔柔碎碎,一声又一声,听得人心焦、心疼。 蘸碧起身,悄声走到门口往里瞧,见长公主醒了偎在引枕上咳着。她赶忙转身倒了温水,折回门口的时候换了寝鞋,送水进去。 知道主子醒了,灵沼这才小声给自己辩解:“主子前几日这个时辰都翻话本呢,我才没放轻脚步……” 花影横她一眼,视线又落在桌上的牛皮纸袋上。 灵沼收到提示,赶忙抱起牛皮纸袋走向内室,她还没进去,先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笑:“主子,京里来的信。” 扶薇放下温水,慢慢抬起眼睛,亦抬起姑射神人真容。 扶薇五官极其艳绝瑰丽,却被那份骨子里的高傲压着,艳而不媚丽而不俗。她半倚着引枕,优雅里透着高高在上尊贵,如今大病初愈瘦了一大圈,人又不在朝堂之上高坐,少了往日深不可测的淡漠,多了几许易碎的柔。 世人对美的偏好不同,可没有人会否认扶薇的天资绝色。一切都是那样刚刚好,多一分少一厘都造就不了她如此登峰造极的美貌。 扶薇望向灵沼怀里的东西,潋眸微凝,神色难辨。 蘸碧柔声劝:“离宫几个月了,陛下的信寄来几十封都没拆过。主子您就拆一封吧?陛下虽完全有独自理政之能,但以前都是您处理大小国事。眼下您突然放权离京,万一是陛下在政务上遇到了难处,想要向您征求意见呢?” 蘸碧觉得自己这样劝不会出错,因为长公主向来以国事为重,这几年为陛下、为国民殚精竭虑。 扶薇却不为所动,只淡淡道:“收起来吧。” 蘸碧不再劝了,心里却在忧愁长公主和陛下一直这样僵持着可不行呀。 灵沼已经换了寝鞋进来,踩着柔软的蚕丝地毯,将牛皮纸袋里的信收进北窗下雕云刻鹤的黄梨木箱中。箱子里,堆了厚厚一摞陛下寄来的信。 这些信都没有被扶薇拆看过。 灵沼走向床榻,蹲在扶薇足边仰起脸来,笑出一对小酒窝:“主子要听曲儿吗?我给您唱一支?” 扶薇抬眸,瞧着少女特有的朝气蓬勃,心里的郁色稍霁。她唇角浮现一抹柔笑,抬手捏了捏灵沼脸蛋上软乎乎的肉。 “主子笑了就对了!”灵沼笑得更真挚,“来江南就是散心的,管什么京中的事儿呢?不管不管,就该怎么开心怎么来!” 扶薇也觉得灵沼这话说得很对。 “把我昨天翻的话本拿来。”扶薇说着下了床。 灵沼赶忙帮她穿了寝鞋,扶她到南窗前的软椅坐下。蘸碧已经将扶薇昨天读了一半的话本放在小几上,又转身给她添了一杯温水。 扶薇以前喜欢喝精致的茶、浓烈的酒、香腻的甜饮子,一切有味儿的东西。但是中毒之后坏了脾胃,如今只喝温水。 扶薇让灵沼支起支摘窗,让窗外的景色泄进来。外面雨已停,潮湿的水雾仿佛还飘在红尘里,天地之间朦胧又干净。 扶薇望了一会儿窗外,才垂眸将目光落回话本上。蘸碧已将话本打开到扶薇昨天读停的地方。 这七年,扶薇翻阅最多的是奏折,其次是史册政律天文地理,根本没有精力和心情翻阅杂书。此次来江南散心和养病,她想重拾小时候午后坐在树下看故事书的趣味,可话本翻了几册,仍是兴致缺缺。 这些蹩脚的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的情情爱爱故事,有什么可看的? 可她总要换个活法。 贪玩贪吃的黄毛丫头能培养出掌权执政的能力,如今也能培养出闲散人的心态。 扶薇静下心来,一字一句地认真看下去。 时间缓慢流走。以前扶薇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如今倒觉得白日夜晚都漫长。 良久,蘸碧估摸着扶薇手边的水该换了,捧着温水进来,瞧见扶薇并没有在看话本,而是望向窗外。已经傍晚了,街市上明显热闹许多。 蘸碧顺着扶薇的目光往窗外望去,瞧见那道闹市中静坐的白色身影。微怔之后又了然,略思忖,她缓步走至门口柔声唤:“灵沼?” “主子有吩咐?”灵沼立刻小跑过来。 蘸碧摇头,微笑着说道:“你总是往外跑,对水竹县了解得最多。你知道那个奇怪书生的事情吗?” 灵沼转瞬间心领神会,她甜声:“知道呀!那人叫宿清焉,远近闻名的大才子。因为身体不太好一直没有科举,让不少同窗替他惋惜。他经常会来街边支摊子,替不识字的人写家书。” “身体不太好?是有什么隐疾?”蘸碧追问。 “听说是有容易昏厥的毛病,不能长途跋涉。而且家中母亲身体也不大好,胞弟又常年在外,他就一直留在家乡不远行。” “哦。”蘸碧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扶薇一眼,再问:“家里除了母亲和弟弟还有什么人?可有什么作奸犯科的?” “就三口人,母亲和双生弟弟,身家清白得很。” “那……可有婚配?” 灵沼迟疑了一下,才说:“他不娶妻的。前几年有好些主动的姑娘家找媒婆登门说亲呢。可他八字太硬,既克母又克妻。他亲口说不会成亲害人,后来就再没有媒婆上门了。” “他母亲不是还活着?怎么克母了?” 灵沼眼睛亮晶晶的,兴趣盎然:“本来就八字硬,双生子双份八字双倍硬。只要他们兄弟相见,他们的母亲就会大病一场!过年的时候就克了这么一回,让他母亲躺了两个月呢!” 外间的花影听不下去了,冷声:“都是些什么神神叨叨的说辞?被人编故事骗了吧?” 灵沼嘻嘻一笑,道:“都是我听来的。听来的嘛,必然有真有假。这是蘸碧问,又不是主子问。若是主子问,那才该让暗卫查个清清楚楚哩。” 蘸碧和灵沼相视一笑,目光若有似无地朝支摘窗旁瞟了一眼。 扶薇望着坐在闹市中读书的宿清焉,神色淡淡地抿了一口温水,令人捉摸不透她的意思。 灵沼和蘸碧当然不可能蠢到在长公主面前随便议论他人闲事——她们本就是说给扶薇听的。 这几日,扶薇窗前翻看话本时经常多看那白衣书生几眼,甚至随口夸赞过——“乡 2. 002 [] 第二章 写给什么人? 宿清焉这个问题把扶薇问住了。她能给谁写家书呢?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家人都死光了,堂表皆不剩。恩重如山的养父母也不在了,留给她一个如今在宫里当皇帝的弟弟,想起这个弟弟……扶薇心里就来气。 “母亲。”扶薇念出这个有些遥远的称呼。 宿清焉落下这两字,又等了良久,也没等到扶薇再开口。他温声道:“若姑娘不知怎么写,可以告诉我想说什么事情,在下帮姑娘润词。” “母亲应当正因我要成婚而欢喜,可男方家里既嫌我体弱短命,又怪我强势出风头,想要毒害我性命。我该如何告诉母亲?”扶薇抬眸,望向宿清焉。 宿清焉望着扶薇眼眸里的一汪幽潭,愣住。 扶薇慢慢移开了目光,垂眸轻声:“先生只帮我写……一切安好,这四字就够了。” 良久,宿清焉才收回目光,一笔一画地写完。 他放下笔,颔首轻吹信笺上的墨迹,直到浮洇的墨汁完全渗进纸张里。 “姑娘,不管遇到了什么难事,家人总是会站在你身后,相陪相助。”宿清焉双手捧上家书。 可是扶薇没有家人呀。 “多谢先生。”扶薇浅浅一笑,伸手去接。薄薄的一张信笺下,她指尖若有似无地轻轻碰了一下宿清焉的指背,又须臾离去。 扶薇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睛,纤白的指捏着信笺,慢条斯理地将其从当中折了一道。 宿清焉静静看着她指上的动作。 扶薇抬眸对他笑了笑,而后扶着蘸碧起身。 走之前,灵沼放下两枚铜板。 宿清焉看向小方桌上的两枚铜板。可是……他帮人写家书向来是不收钱的。 不远处包子摊的许二等扶薇离去,立刻凑到宿清焉面前。不仅是他,周围几个商贩和行人也都凑过来,转瞬间将宿清焉的小方桌团团围住。 “清焉,离得近看得清,她是不是真的美得跟天仙似的?”许二急忙问。“她下半张脸戴着珠帘是有疤还是歪嘴?或者龅牙?你离得近肯定能看清!” 宿清焉看了许二一眼,再茫然环顾周围凑过来的一张张看热闹的脸庞。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扶薇长什么样子,而后缓缓摇头,认真道:“没注意。” 浓密的鸦睫下一双干净的眸子将人望着,无辜又真诚。没有人会怀疑他说假话。 许二一噎,气得翻了个白眼:“你这个书呆子!” 其他人也一哄而散。 宿清焉的手虚握成拳置于小方桌上,拇指指腹不自觉地贴了一下食指和中指的指背。 他抬眼,望着不远处的垂柳。夕阳细碎的光粘在随风拂动的柳条上,仿若贴着娇靥轻晃的珠帘。 他真的没注意珠帘之下,他只记得她的眼睛。 宿清焉回头,人海里已然看不见扶薇的身影。 扶薇已经回到了绘云楼。她将信笺随手放在桌上,抬起手臂,蘸碧习惯性地帮她褪去外衣。扶薇外出归来第一件事必然是沐浴更衣。 花影早就将沐浴的热汤备好,扶薇沐浴过后换上舒软的寝衣,独自待在寝屋里。 以前总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如今空闲着,扶薇尚不能适应这种无所事事。她呆坐了一会儿,视线落在北窗下那一箱书信。 忽想起蘸碧的话,扶薇忍不住想阿斐会不会真的遇到了什么难事? 扶薇走过去,终于拆了一封段斐寄来的信。 只看了两行,扶薇就气得拂袖。信笺翩翩飘落于地,其上字字句句皆是一颗赤诚之心的款款深情。 扶薇不是陛下亲姐姐,陛下也不是太上皇的亲子。这事还要从多年前太上皇的一场恶疾说起。那一年向来龙体康健的太上皇突然瘫痪在床,言语也困难,不能处理朝政,只能退位。 可宫中并没有皇子。 太上皇便从宗亲中挑选新帝。许是太上皇寄希望于自己还能再康健,又或者想着日后将皇位还给自己的亲生骨肉,太上皇挑选了容西王独子段斐——段斐当年七岁,刚刚父母双亡,家里更是和朝中重臣毫无联络。 一个名不正言不顺没有权势的七岁幼帝,日子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那一年扶薇也只有十二岁,半大孩子罢了。荣西王夫妇对扶薇有大恩,她一直将段斐当成自己的亲弟弟。身为姐姐,她不得不强撑着,牵着弟弟一步一步往前走。姐弟二人经历过许多共苦的日子。 段斐被推到这个位子,只能迎难而上,不再有回头路。她要保护姐弟二人,也要争一口气。她希望阿斐长大成为千古流芳的明君,让天下不再有战乱和流民。 心怀希望,纵使熬坏了身子,纵使惨遭歹人毒害差点丧命,扶薇也不曾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弟弟对她的感情过了界,早就不再是姐弟之情。 当段斐抱着她的腿哭着说要丢下皇位和她逃到没人认识的地方生活时,扶薇直接气得吐了血。 她气他这有违纲伦的心思,更气他不争气将皇权天下当成儿戏! 一想到段斐的不争气,扶薇又觉得不舒服。一阵反胃,想吐吐不出,最终又变成断断续续地咳。这是当初中毒后催吐留下的后遗症了。 蘸碧小跑着进来,给她端来药。喝了药过去许久,扶薇才好受些,辗转睡去。 忙时睡得少没有精力做梦,扶薇最近倒是常常被梦魇缠着整夜,总梦到小时候逃亡的日子。 第二日傍晚,扶薇又出了门。既是来江南散心,哪有一直待在屋子里的道理。 她沿着长街缓步,偶尔在某个商铺或摊贩前驻足。不多时,恰好赶上孩童下学,几个孩童清脆笑着你追我赶往一家茶肆去。他们不是去吃茶的,而是蹲在茶肆外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主子。”灵沼压低声音,“好像是在说您呢。” 扶薇听了听隐隐听见“长公主”,刚好又走得有些累了,便进了茶肆,找了个僻静地方坐。灵沼给扶薇在长凳上铺了软垫,又从自己带的水囊里给扶薇倒了温水。 “这个长公主是荣西王从外面带回来的,刚被带回府,就想爬荣西王的床!” 扶薇笑了。现在对她的编排已经这么离谱了吗?她被荣西王带回家的时候才六岁呢。 “所以说这个和皇家一点血缘关系没有的女人厉害呢!命好运气好,自己也有手腕。陛下登基之时年幼,朝野都在猜是平南王夺位,还是两位丞相主持大局,又或者摄政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你们猜怎么着?” 天高皇帝远,在这偏远小县城的人竟能肆无忌惮地议论这些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呐!长公主是出了李大人家的门,裤子还没穿好就往 3. 003 [] 第三章 扶薇淘来些闲书,有些书年岁长了破旧不堪。她要请一个抄书人,为她重新誊抄一份。 扶薇说完需求和报酬,等着宿清焉的答复。 宿清焉沉默望着扶薇,半晌才开口:“你识字。” 扶薇坦然回望他,唇畔慢慢漾开柔笑:“我也没有说过我不识字。先生更没有说过不给识字之人代书。” 宿清焉想了想,确实如此,就此揭过,道:“我单日要去学堂授书。” “那双日静候先生。” 宿清焉还欲再言,扶薇已经转身离去。婀娜的身影走进人群,渐远。 宿清焉刚要收回视线,看见两个人似乎在跟着扶薇。水竹县地方不大,互相就算不认识也打过照面。这两个人游手好闲,在水竹县是人人嫌又人人不敢招惹的二流子。 “清焉!”许二又跑到宿清焉面前,挤眉弄眼:“她怎么一直找你,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 “没有。不要这样说,影响姑娘家的名声。”宿清焉垂眼,重新将目光落在书页上读起书来。 许二摸了摸鼻子,有些无趣,不过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宿清焉,对他这反应也不算意外。 “对了,昨天你又去找李四海麻烦了?”许二问。 “没有。”宿清焉否认,“只是说理。” 李四海幸灾乐祸地笑着说:“昨儿个傍晚,李四海回家的时候,在双燕胡同被人揍了,四颗门牙都没了!哈哈,最近都不能去胡诌了……” 宿清焉对这些闲事没什么兴趣,继续读着书卷。待许二走了,他望着满页文字慢慢皱了眉。 双燕胡同?他昨天傍晚好像去了那里。 宿清焉漆亮的眸中慢慢浮现疑惑。他去双燕胡同做什么?那并不是回家的路,甚至是与回家相反的路。 应该是记错了吧。 他摇了摇头,继续心无杂念地读书。 扶薇沿着长街闲逛了一会儿,在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前驻足。小姑娘亮着眼睛望着她,试探着小声问:“姐姐要买花吗?” 像扶薇这样的人,一眼看去就和小县城里的人不一样,小县城里的人摸不清她的底细,颇有几分不敢得罪的远离。 扶薇扫了一眼,随手一指。蘸碧立刻蹲下来,拿着一方帕子包着花枝递给扶薇。鲜花离得远瞧着不错,可送到眼前了,才瞧见已经有些蔫了。 不过扶薇还是将花买了。 “谢谢姐姐!姐姐你真好看!”小姑娘高兴地站起来。 扶薇没什么反应,转身离去。 只是蘸碧多给了小姑娘一块碎银。 扶薇如今体力大不如从前,这就要回了。她刚转身,就看见远处树后有人鬼鬼祟祟地朝这边看。 蘸碧低声:“跟了一路了。” 扶薇点点头,早有所料。所谓财不外漏,像她这样招摇,难免会惹恶人生歹心。 不过扶薇还不至于把几个地痞当回事。 第二日,宿清焉去学堂给孩童上课。暮色渐染时,他姗姗来迟,在街角摆好小方桌,继续翻阅未读完的书。 人群熙熙攘攘,他孑然自处。 天色逐渐黑下去,沿街商铺一盏盏亮起灯。宿清焉抬头,望向显眼的绘云楼。绘云楼一片漆黑,没有掌灯。 雨滴忽然坠落,打湿他珍惜的书。他将书收进牛皮纸袋又仔细藏进怀中,然后慢慢收拾其他东西。雨越下越大,他却完全不急。在小跑着归家的人群里,宿清焉闲庭信步,任雨浇身。 这一场雨下了一整夜,时大时小,天亮时方歇。这一场雨一下子将春送走,江南的夏日突然降临。枝头的蝉声好似在一夜之间变得更加响亮。 午后,宿清焉如约去了绘云楼。 蘸碧将他领进二楼的书房,微笑道:“先生先坐,我去请我家主子。” “多谢。”宿清焉道了谢,仰头望着满墙的古籍。 书房并不是一间屋子,而是将二楼的大厅改成了书房。一座座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尤其是北墙更是整面墙都被书卷填满。 宿清焉是嗜书之人,立于书海之中,不自觉将呼吸放得轻浅,直到脚步声敲回他的心神。 宿清焉后知后觉地转过身。 扶薇一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一手提裙,垂眸踏下一级级楼梯。蓝白相叠的纱裙如云似雾围绕着她,她整个人仿若也腾云驾雾而来。走廊尽头的小窗有热风灌入,吹起她的裙摆晃动,裙尾下若隐若现一小截光着的脚踝。 几乎是视线碰到她脚踝的那一瞬间,宿清焉立刻守礼地收回目光。 “先生。”扶薇迈下最后一级楼梯,轻唤了一声。 宿清焉望过来,看见她没有戴珠帘半遮的芙蓉面。宿清焉的目光停滞了一息,温声问:“哪些书需要誊抄?” “先生稍等。” 扶薇款步走向一座书架,随意拿了两卷书,放在书案上。宿清焉跟过去,立刻研磨誊抄。 一立一坐,扶薇立在书案旁垂眼看他浓密的眼睫。若是拨弄起来不知道是怎样的触觉。她的手轻轻搭放在书案上,指端于桌面悄无声息地捻了一下。 可这样天真的人,钱权似乎都无用。强囚也没什么意思。 宿清焉刚开始抄录,扶薇捧了一盒香器而来。 宿清焉于文字间抬眸,入眼,是她执着香扫的纤柔玉手。 残余的香灰被她轻扫,飘起又落下,细密似避不开的红尘。 “呲”的一声响,火折子迅速亮起一簇光,也燃起一股香。 扶薇将盖子放上,一道香从孔洞升出,倔强地笔直而燃。 “抄书枯燥,给先生燃一炷香。”扶薇言罢抬眸,对宿清焉施施然一笑,不等他言,已经转身而去。 扶薇没有回楼上,而是拿了卷书坐在窗前的软椅里打发时间。 窗外夏日的光将整个书阁照得大亮,纤尘可见在光线下跳跃。 她于窗前而坐,照进屋子里的大捧日光都先拥过她。宿清焉看向她,她坐在日光里,好似成了光源。 宿清焉又很快收回目光,专心抄起书。 “啪”的一声响,是扶薇手里的书落了地。 宿清焉抬眸,见扶薇不知何时睡着了。 而这卷书的落地声又将她吵醒。扶薇蹙眉醒来,如画的眉眼间浮现几分不悦。天气突然热起来,她脊背浮了一层香汗。这份炎热让她身体不太舒服。她甚至没心情顾及宿清焉,径自回到楼上沐浴。 沐浴之后,仍觉不适,又是一阵干呕,喝了药,她昏昏沉睡去。待她醒来,已经是落日时分。 摆脱不了的糟糕病身,时常让扶薇情绪低落。 当扶薇走到书阁,微微泛着紫的暮霭洒进屋内,宿清焉坐在暗下去的书案后抄书,一下午没有起身。 扶薇神情恹恹地立在门口望了他好一会儿,才走向一座书架取了本书。 “换一本书抄吧。”扶薇将书册放在宿清焉面前。 宿清焉也不多问,直接将书拿过来。将其打开,才发现是本写满淫词艳曲的床笫欢记。 宿清焉不言,拿了本空白册子,开始抄录那些不堪入目的词句。他神色无常,仿佛誊抄的句子和刚刚那本严肃的史书并无区别。 扶薇垂眼看着他快要将一页抄完,才开口:“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宿清焉习惯性地将一句话写完才停笔,他抬眼,平静望向扶薇,道:“我知道。” 扶薇与他直视:“既知为何不避?” 宿清焉不答反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姑娘的吗?” 扶薇望着他,微微蹙了下眉,默了默,才说:“先生帮我写一份婚书吧。” 宿清焉因为她这摸不着头脑的提议愣了一下,想起上次帮她写家书时她所言,宿清焉想着兴许是和她那门不太好的婚事有关。 他从一旁拿了一张红纸,问:“新郎和新娘的名讳?” “先空着。” 宿清焉不多问,将婚书写完,放下笔,看向扶薇,问:“还抄书吗?” 扶薇望着他这双永远平静的眼眸,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抛头露面经商本就遭家里人不喜,如今婚事有了变故,又怎敢告知母亲让她忧心。” 宿清焉无意探听别人的私事,可有人对他倾诉,他会认真地听。听着扶薇轻远的声线,他眼前浮现扶薇上次说到“一切安好”时的眼睛。 扶薇站得久有些累了,她微微倚靠着长案,垂眸去看书案上的婚书,缓声:“我想母亲来看我的时候,我有夫君在侧,琴瑟和鸣。” 宿清焉皱眉。 他刚欲开口,扶薇抢先道:“我身体不太好随时都可能去世,想来先生是不愿意做实克妻之说的。” “我……” “又或者先生嫌晦气,不想沾染重病之人。”扶薇轻轻一声笑,“一年就好。一年之后我要么病死要么离开了这里。到时候绝不再给你添麻烦。” 她提笔,在婚书上的“携手一生”的“生”字上划了一笔,改成“年”字。 宿清焉看着她这举动,语塞了半天,只无奈吐出一句:“你别胡闹。” 扶薇转眸望向他无奈的样子,终于在他永远平静的漆眸里看出别的情绪来。 扶 4.004 [] 第四章 宿流峥停了手下的重拳,他歪着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自己沾满鲜血和脑浆的拳头,然后环顾。 一具尸体躺在不远处,胸膛被撕开掏出了心肺。 他正骑坐在另一个人身上,一拳又一拳朝身下之人的脑袋上砸过去。 这两个人是谁? 身下之人被砸得血肉模糊脑浆四溅,早就看不出来长相。宿流峥眯着眼睛瞧了又瞧,甚至伸手捡起他脸上掉下来的皮肉搁回原处,认真端详半晌,也没认出来这人是谁。 宿流峥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弄死这两个人了。 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拳头,慢慢弯腰凑过去,鼻翼翕动,用力去嗅沾满红白之物的拳头。 好香啊。 管他们是什么人,既然揍了他们,必然是该揍之人。宿流峥疑惑的漆眸里闪过兴奋,又砸下去两拳。 逼仄的小巷一片漆黑。宿流峥慢慢站起身的影子鬼魅般映在墙壁上。呼啸的风挤过巷口柳树的树桠,吹进来,吹起浓郁的血腥味儿,也吹起宿流峥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弦月照亮他面无表情的脸。 好一张玉面伥鬼。 宿流峥走出小巷,回家去。 路上,哗哗流淌的水声让他驻足,他转过头去看不远处路边的小河。星月之光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他看了看自己的拳头,走过去蹲在河边洗手。 “清焉?”许二隔着老远疑惑地喊了一声。他一边仔细辨认一边朝宿流峥走过去。 “真的是你啊。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许二笑着将手搭在宿流峥的肩上。 宿流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动作十分缓慢地一点一点转过头。他一双漆亮的眸子比浓夜还要黑,带着几许空洞,瞳仁一动不动地盯着许二。 许二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缩回手。 兄弟二人即使长得一模一样,又穿着完全一样的衣服,还是能一眼辨出。 那是神魔之异。 许二十分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脸来,连说话都结巴:“是、是流、流峥啊……” 说着,他向后退。 宿流峥慢慢站起身,朝着许二迈出一步。 许二更怕,急急再往后退。天黑河边路滑,他一个不小心脚踝一崴,身子趔趄了一下,直接跌进了一旁的河里。 小河很浅,淹不死人。许二坐在湿泥里一身狼狈,大口喘着气。 宿流峥冷眼睥着他,问:“你找我兄长干什么?” 许二用冰凉的水摸了一把脸,解释:“我、我和你哥关系好啊!” 宿流峥歪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下。 这样啊。 他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无邪如孩童。 然后他朝许二伸出手。 看着递过来的手,许二只觉得毛骨悚然,可他只能硬着头皮伸手握上去,被宿流峥拉上河岸。 宿流峥笑得露出洁白的牙,在泼墨的浓夜里显出几分森然。他问:“我不在家的日子里,可有人找我兄长麻烦?” 许二连连摇头:“清焉的为人,谁会不喜欢他?你哥人缘好着呢!” 宿流峥满意地点头。 是啊,像哥哥这样完美无缺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 许二赶忙找了个借口,小跑着离开。 宿流峥转过头,望着家的方向。 他想兄长了。思念入骨,逼得他迫切地想要与兄长相见、相拥! 他加快脚步,回家去。 梅姑端着刚洗好的一盆红枣,要往里间走。听见推门声,她带着几分抱怨的语气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找你了!” “娘,我哥呢?” 梅姑呆住,手里的竹筐掉落。一颗颗红枣滚落满地。 她转过身,看着站在门口的宿流峥,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忽想起什么,她担忧地往前迈了一大步,焦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有人欺负你吗?” 宿流峥蹲下来捡枣。 “没有。没有人欺负哥哥。” 梅姑望着他,拧眉半晌,换上平静慈爱的语气:“许是知道你快归家,你哥避开了吧。” 宿流峥的眼底浮现一抹幽暗戾气,被浓密的眼睫遮着。 这个女人,不准他和哥哥见面! “不捡了。”梅姑将儿子拉起来,“赶了这么久的路,累坏了。去休息吧。” 宿流峥木然被梅姑拉着进了屋。 待宿流峥睡着了,梅姑坐在床边,守着儿子。这几年,她拜遍了神佛。 梅姑所求不多,唯愿——我儿平安顺遂。 天亮了。 儿子似乎要醒过来,梅姑立刻抬眼望过去。她甚至不知道这次醒过来的会是清焉还是流峥。 儿子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梅姑就知道是谁了。 “母亲怎么在这里?”宿清焉问。 梅姑神色慈柔:“刚进来,想喊你起来。今早要给吴夫子代课,怕你迟了。” “我记着。母亲莫要总是替我忧心。时辰还早,您再去小睡一会儿。”宿清焉给了母亲一个宽慰的温笑,坐起身来。 “好。”梅姑退了出去。 外面,红枣在地上躺了一夜。 梅姑望着这些红枣,心里涌上麻木的酸涩。 就算是报应,她愿意去尝一切苦果,何必用她的儿子来应誓? 宿清焉给母亲做了早饭,才匆匆往学堂去。 他忙了一天,傍晚去街市支摊子的时候,才听说出了命案。 “陈铁和赵二狗死得太惨了!被人发现的时候野狗正在啃呢!啧啧,要不是衣着打扮,都认不出来了……” 宿清焉听了几句议论,与他无关,他继续读他的书。 衙门派了人下来调查,查到结仇过往的时候犯了愁——与这两个人结仇的人可太多了。 陈铁和赵二狗平日里做了不少恶事,那些被他欺负过的人恨不得放鞭炮庆祝,根本不愿意敷衍官差的调查。 不过他们两个死相实在太凄惨,小城的人还是有些怕了。天色才刚擦黑,人人早早归家,躲躲风头。 听闻陈铁和赵二狗的死,花影皱了眉:“还以为能闹出什么幺蛾子让我活动活动手脚,就这么死了?” 灵沼惊讶问:“不是暗卫干的?” 花影失望地摇头。再不活动活动筋骨,不仅她的宝剑要生锈,她的胳膊腿也要生锈了。 她无聊地抱怨:“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蘸碧正从药箱里取草药,闻言,她手中动作顿了顿,柔声开口:“花影,我知道你留在主子身边一心想做些事情出来。可是若主子不再回京,不再是长公主,你还会留在主子身边吗?” 花影愣住了。她好像从没想过,又或许不愿意想这些。 “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主子身份特殊,既不是陛下的亲姐姐,也没有半分皇家血脉,甚至不是皇家媳,不可能一直理政的。”蘸碧轻叹一声,“我倒希望主子别回去了,那样的日子太苦了。” 花影站起身,急声:“那长公主一身的本事就留在这破地方……” 灵沼立刻给花影使眼色。 扶薇很少来二楼,此时却突然下了楼,也不知将她们的对话听了多少。 蘸碧和花影脸色大变,立刻跪下请罪。 扶薇脸上没什么表情,随意拿了卷书,款步朝窗前走去,偎在软椅上读书打发时间。 她没理蘸碧和花影,自然也没让她们起身。 直到半个时辰后,药炉咕嘟咕嘟地响,蘸碧抬眸望了扶薇一眼,才擅作主张起身盛药。 她将汤药盛出来,期间朝扶薇望去几眼,见 5.005 [] 第五章 “人这一生要做许多抉择,深思熟虑的决断也未必是对。”宿清焉从容道。 扶薇慢慢逼近他,追问:“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宿郎分得清吗?” “不悔即是对。” 扶薇望着宿清焉,探究的意味更浓。起先这丝探究还被她眸波潋滟所遮,如今倒是显露无疑。 她再问:“那……宿郎曾为何而悔过?” “不曾。”宿清焉温笑着,“人生短短数十载,于历史长河更如红尘里的纤粒。前路尚难赏尽,何必悔当初。” 扶薇静静望着他。她上挑的眼尾慢慢落下,妩媚散去,多了许认真。 执政人的身份,第一项技能就是识人善用,扶薇向来以识人之能自傲。那些城府颇深的老臣也能被她一眼看透。 可是她发现有一点看不懂面前的乡野书生。最初不过见色起意,觉得他这样的玉人留在身边作伴很能为江南之旅添春。然而她有些猜不准这个怪人的想法。 不是他城府深,而是真诚得反倒令人生疑。 扶薇不喜欢在她掌控之外的人和事,若是以前,必除了干脆。可现在不是以前,她不是长公主,面前的人也不是朝臣敌党。 扶薇声线柔和下去:“这么晚了,今天还要抄吗?” “还有最后两页抄完我再走。”宿清焉左手拿起笔,蘸墨继续誊抄。 扶薇在他身侧,微微倚靠着长案,瞧着他抄书。 宿清焉抄完一页,刚伸手翻到下一页,扶薇的手的影子落在书页上。 他翻书的动作微顿,看着她指尖的影子逐渐靠近。 扶薇动作缓慢而轻柔地碰了一下宿清焉的眼睫,一触即收。 宿清焉眨了下眼睛,而后一边揉了下被她碰过的眼睛,一边问:“有东西吗?” “有啊,有一根细细的羽毛。” 扫着人心里,勾得心痒。 宿清焉疑惑地抬眸。 “我帮你。”扶薇弯腰凑过去,轻轻地吹看不见的羽毛。 突然之间拉近的距离,让宿清焉措手不及闻到扶薇身上的香。他几乎是本能地屏息、握着毛笔的手也跟着下意识紧攥。 窗外的风忽然用力灌入,折断了支摘窗的支木,“砰”的一声响,窗扇摔合。 扶薇吓了一跳,转头循声望去。 窗扇关合前的最后一股风猛地吹来,吹起她的秀发,青丝拂在宿清焉的脸颊上。 丝滑微凉的触觉让宿清焉闭了下眼,待他再睁开眼,一切风平浪静。她的发丝仿佛不曾吻过他。 他长长的眼睫动了一下。 而扶薇已经起身,走到门口唤人进来查看支摘窗。 花影很快进来查看,而后禀告只是正常的年久折断。“主子,还需要开窗吗?”花影请示。 已经很晚了,扶薇便没让她再去开窗,关就关了。 待花影退下去,扶薇转眸看向宿清焉,在花影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又开始专心抄书。 扶薇不再打扰他,看着他将最后一页抄完。 宿清焉搁了笔,起身道:“快子时了,我回家了。”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对方,以表尊重。可是他自己似乎不知道,被他这双漂亮眼睛望着,会扰人心。 “绘云楼空房间多的是,倒不必赶夜路折腾。” 日月可鉴,扶薇绝对没有别的想法,这话是真心实意,不想他折腾。刚刚那股歪风,说不定马上就要变天下大雨。 天地可鉴,宿清焉绝对没有误会扶薇的想法。他恳然:“实不相瞒,小时候经常有昏厥的毛病,让家母担心。若夜不归宿,家母恐怕又要以为我犯了旧疾昏在半路,会出来寻我。” 扶薇“哦”了一声,没再留人。 话已说完,两个人却相望无言而立。气氛有一点僵,仿佛时间跟着停滞。 宿清焉觉得自己应该就这样告辞而去,可又隐隐觉得忘了什么事情,一时想不起来。 扶薇先开口:“媒人就不用了。” 宿清焉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他问:“婚期你想定在什么时候?” “六月二十二吧。”扶薇随口说了个日子。 “好。”宿清焉颔首。 两个人又都沉默下来。 两个马上就要成亲的人,公事公办又不合礼法地商议着终身大事。偏偏,他们又没见过几次面,根本不熟。 “那姑娘早些休息。” 扶薇努力想了一下,学着话本里的桥段回一句:“宿郎,路上当心。” 扶薇只送宿清焉到楼梯,驻足望着他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扶薇转身往回走,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六月二十二是什么日子?那原本是她和卫小将军的婚期。宿清焉问她婚事,她本是随口一说,隐约觉得这个日子有点印象,并没想起来是这么个日子。 扶薇迟疑了一下,快步奔到窗前,抬手推开支摘窗,探头往下望去。 “宿郎!” 近子时的长街寂无一音,薄薄的月光洒在石板路上,也洒在宿清焉颀长清隽的身影上。他回过头来,踩着月色回望。 扶薇放下窗扇,提裙小跑着下楼。 宿清焉疑惑地往回走,他走到绘云楼大门前时,扶薇推开门。 扶薇如今的身体只是小跑了两步,就有些微微地喘。她立在台阶上喘了口气,才道:“婚期换一日吧。” “好。”宿清焉应声,并不问缘由,而是移开视线,道:“把衣服穿好。” 扶薇偏过脸望去,这才发现跑下来的时候,外衫滑落了些,左肩几乎快露出来。 她弯唇:“可是我不冷啊。” 宿清焉低眉,也不再多建议,而是问:“想改在哪一日?” “明日。” 宿清焉愣了一下。 扶薇眼尾轻轻勾起,用带笑的柔音道:“差点忘了宿郎单日要去学堂,只有双日才肯留给我。” 宿清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无言。 “那就后日吧。”扶薇道。 “……是不是太快了些?”宿清焉仍旧低着头。 “人生短短数十载,于历史长河更如红尘里的纤粒。前路尚难赏尽,何必蹉跎呢?” 宿清焉带着几分无奈地轻笑了一声,颔首说好。他又说将要变天,让扶薇回去。 一直到他转身离去,都没有再抬眼看扶薇——不去看她露在外面的肩。 扶薇转身回到绘云楼,刚迈进去。蘸碧就将捧着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扶薇扶着楼梯上楼,走到一半停步,问:“这个人是不是有些奇怪?” 蘸碧仍在思索,灵沼先道:“是有一点,他居然没有喜极而泣。” 扶薇回头看向灵沼,道:“我是说,他这么快答应婚事,不奇怪吗?” 灵沼睁大了眼睛:“就算不知道主子的身份,主子美若天仙家财万贯,能娶主子是他捡了大便宜!他要是敢墨迹,那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扶薇盯着灵沼一脸认真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知道灵沼没听懂她的意思。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宿清焉是不是奇怪,是不是有别的心思都不重要。她又不图他真心相待,只想要他的身子罢了。 “下次他来了备上茶水。”扶薇丢下这么一句,打着哈欠回房。 “是。”蘸碧赶紧应声。 扶薇只喝温水,所以绘云楼只有温水。蘸碧也只用温水招待了宿清焉。 宿清焉到家时,果然梅姑刚要出门去寻他。 见他回来,梅姑松了口气,也不问他为何晚归,只让他赶快休息。 “母亲。”宿清焉认真道,“后天我要成亲。” 梅姑呆住,反应了好半天,才反问一句:“你说什么?” 她最是了解宿清焉,知道他从不玩笑。梅姑脸色变了,急声:“你不能娶妻!” 宿清焉早料到母亲的反应。他本不信八字命数,只是事关母亲的安危,又被母亲要求不许与弟弟相见、不许娶妻。 “母亲。”宿 6.006 [] 第六章 扶薇看着宿清焉认真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勾唇,道:“好,一会儿我试试。” 媒婆自一进门就被扶薇的美貌看呆了。给人做媒要有一张会夸的嘴,三分美貌能夸出十分来。可是真的见了十二分美貌,她反倒词穷了。 媒婆终于回过神,“哎呦”一声,喜声:“怪不得清焉肯娶妻了,原来是这么个大美人儿啊!” 不过她又转念想起宿清焉克妻的八字,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又很快调整好,重新拿出身为媒婆的喜庆笑脸来,捧上聘礼单子。 扶薇扫了一眼单子。 对于她的身份来说,这些聘礼自然是太少太少了。可在水竹县来说,却已经算得上丰厚。 “东西不多,若你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我看看今日能不能赶得及。”宿清焉道。 “已经很好了。”扶薇随手将聘礼单子递给灵沼。 媒婆站在一边看着两个人客客气气地说话,她赶忙笑着接话:“姑娘是哪里的人?清焉的意思是问问你家乡的婚俗,对一遍明日的流程!” “入乡随俗吧。”扶薇看了蘸碧一眼。 蘸碧赶忙迎上媒婆,微笑道:“具体章程您与我说就好。” 媒婆明白了,这就是金贵人,懒得和外人说话,哪怕是婚姻大事都要和她身边的丫鬟交接。 蘸碧引着媒婆到隔壁雅室说话。 扶薇看向宿清焉,道:“上去坐坐吧。” “不了,还有些事今日要安排好。” 要花几个月提前准备的婚仪,让他一日办好,可不是还有的忙?扶薇也不留他,让花影送他离开。 扶薇缓步走到窗前,往外望了一眼,见宿清焉正在和花影说话。她倚靠在软椅上,一边松了松轻纱的衣领,一边拿起团扇扇起风来。 花影送了人回来禀话:“主子,他问您平时吃什么药。” 灵沼立刻警惕起来。 “我说不用他管这个,主子的药有我们负责不用他操心。他居然又问我您的身体能不能生育!”花影说到这里明显语气里夹杂着气愤。 一个臭男人也配长公主给他生孩子?呸! 扶薇一下又一下地扇动着团扇,慢悠悠地开口:“他原话不是这般吧。” 花影愣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学着宿清焉一板一眼的语调:“还想多问一句,怀孕生产是否会加重她的病情,不宜生育?” 灵沼“噗嗤”一声笑了,乐道:“花影,你看天下所有男人都不顺眼,看不惯别人成亲,也不用这么埋汰姑爷吧。” 花影瞪眼:“这么快就改口了?不是,这有区别吗?不是一个意思吗?” 花影是真的觉得她的表述和宿清焉的原话一个意思啊! 扶薇笑了笑,道:“把他送来的婚服拿来我试试。” ——除了枯燥乏味的话本,终于有点别的事情打发时间了。 宿清焉租好花轿,又立刻去了一趟邻居宋家,找抬轿人。 宋家两兄弟经营了一家镖局,走南闯北押镖赚生活。宋大前几年死了,如今宋二接手了平安镖局。镖局里最不缺的就是浑身是劲儿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有的是宋大和宋二的儿子,也有这些年宋二收养的孤儿。 原先梅姑带着孩子逃难到水竹县的时候,孤儿寡母没少被欺负。后来也是宋二看不过去,出手帮了几回。等两家成了邻居,街坊四邻对梅姑逐渐客气许多。再后来,宿流峥跟着宋二跑镖,曾当着众人的面,拧断了土匪的脖子,将人用铁锹串起来挂墙上,自那之后纵使宿流峥经常在外跑镖不见人影,远近也不再有人敢惹宿家。 平安镖局刚好昨日从外头回来,此时一大群年轻小伙子在院子里赤着臂膀吃饭。看见宿清焉来了,他们赶忙笑着和他打招呼,将人请进来。 “清焉,明天成婚真的假的啊?” “之前怎么一点都没听说过啊?咱们这趟也才走了三个月而已。” 宿清焉微笑着一边答话一边和他们寒暄了几句,又恳然:“明天还要麻烦你们帮忙了。” “好说好说。你成亲,咱们怎么可能不帮忙。” 宋二坐在堂厅里,远远看见了宿清焉。宿清焉别过他人,迈进堂厅里,毕恭毕敬地喊了声:“二叔。” 这几年宋二的照拂,宿清焉一直很感激。 “昨天有事耽搁了,要不然昨日就该过来问候。”宿清焉道。 宋二的脸上有一道疤痕,让他看上去很凶。他看着宿清焉笑起来,道:“运气好,赶上你的喜酒了!” 宋二朝宿清焉招手让他过来坐,一会儿询问他新娘子的情况,一会儿询问这三个月他和梅姑的日子怎么样。 在外凶神恶煞的镖局头子,此刻眉开眼笑,只是个慈爱的长辈。 宿清焉离去前温声询问:“二叔,流峥何时回来?” 宋二微眯着眼,盯着宿清焉的眼睛。 “听闻流峥莽撞散漫,您多管着他一些。”宿清焉漆亮的眸中浮现了丝歉意。这是身为兄长不能引导弟弟的歉。 宋二扯起嘴角笑了两声,道:“放心。流峥挺听话的,也很能干。他还有事情要办,暂时不能回来。等事情办完就回来了。” “好。”宿清焉微笑颔首,心中微松。 “去忙吧。今儿个还有事情要忙吧?”宋二道。 宿清焉确实还有事情要忙。外面的事情忙完了,还要忙着回家打扫换新。 宿清焉回到家正在院子里的扫落叶,突然听见隔壁宋家刺耳的哭嚎声。 宋能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说他不娶妻的吗?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宋二望了小女儿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能依哭着嚷:“爹,你是不是不想我嫁给清焉哥哥?因为如果我嫁给清焉哥哥你就不能和梅姑好了!” 宋二把脸一扳,脸上的刀疤更显凶煞。他呵斥:“管住你这张嘴!” 宋能靠看热闹不嫌事大:“姐,清焉哥看不上你,你也不能这样往咱爹身上赖啊。” “他看不上我?”宋能依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哪里配不上他了?” 宋能靠笑嘻嘻地火上浇油:“反正清焉哥明天就成亲了,新娘不是你呦。” 宋能依委屈地干嚎:“我真以为他这辈子不娶妻的,要不然我把他绑身边也不让被人抢走呜呜呜呜……宿清焉这个大骗子说好了不娶妻呢?想当年清焉哥哥才十五岁的时候,就有那么多狐狸精上门。他说他不娶妻多让人安心啊……” 宋能依哭哭啼啼忆当年,宋二和宋能靠都没搭理她。 宋能依忽然站起身,说:“我要去看看哪个狐狸精这么大的本事!” “回来!”宋二一声冷喝,宋能依迈了一半的步子只能缩回去。 宋能靠这个时候反倒安慰起姐姐来:“姐,不急啊。明天之后,她就住隔壁,你可以天天看见人家了。要真是狐狸精,我帮你去找法海拿妖!” 宋能依给了弟弟一个白眼。 不同于新娘子新婚前一夜的各种情绪难入眠,今晚对扶薇来说再寻常不过。她像往常那样沐浴之后偎在软椅上翻了会儿话本,困了,便睡了。 第二天也没故意早起。 甚至她也没有精心描红妆。 吹锣打鼓的迎亲声传来时,她还穿着寝衣偎在榻上摇扇避暑。她后悔婚期定在今天了,时辰还早,太阳已经烧人了,今天是个大热天。 换上红色的嫁衣,纵使没上妆,天生美貌也足够光彩照人。满室因她而添彩。 “主子,上妆吗?”蘸碧问。 扶薇迟疑了一下,摇了头。天太热的时候她不喜欢往脸上涂东西。 她甚至连红盖头也没用,嫌弃蒙住头脸太热了,只戴着她的珠帘遮了下半张脸。 宿清焉等在楼梯下,看着扶薇下来,在她脸上的珠帘上多看了一眼。 晃动的珠帘下,扶薇弯唇轻语:“宿郎,太热了,我不想戴。” “好。”宿清焉向后退了半路,给她让出路。 媒婆觉得新娘子似乎有些轻怠,连云鬓也不似别的新娘子精心盘发。可瞧着新郎官也不甚在意的样子,她笑着脸将系着同心结的红绸递到两个人手里。 新郎和新娘本该是由一根红绸牵着一前一后出门,可扶薇和宿清焉是一同迈出门槛的。 不是扶薇要故意为之,而是习惯成自然。 绘云楼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只见一对新人同时迈出门,大好的阳光洒落,照在一对璧人身上,简直天生一对。 当扶薇进了花轿,围观众人才反应过来新娘子没有按习俗蒙着红盖子,完全没有新婚小娘子的娇羞。 在今日之前,扶薇并不知道宿清焉的家离得有些远,更不会知道途中要经过颠簸的石子儿路。 路才走了一半,扶薇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她刚要提声喊停轿,轿子外传来宿清焉的声音。 ——“快到了。” 扶薇抬手,纤细的指压了压有些难受的心口,抑制想要干呕的冲动。 花轿终于停了。扶薇将蹙着的眉心舒展开,这几年她练就了强撑的本事,习惯性在众人前不露出疲态和弱点。是以,当花轿的红帘被掀开,显现在众人眼前的只会是一个神采奕奕的貌美新娘。 宿清焉观察了一下扶薇的神色,朝她伸出手来。扶薇将手递给他,被搀扶着下了花轿。 她松了手,打量着面前的小院。 宿清焉看一眼被她搭过的手,他将手垂在身侧,修长的指微微蜷了蜷。 宿清焉的家不大却整洁,此时院子里摆了一张张喝喜酒的宴桌,同时也挤满了人。院子放不下所有宴桌,院子外面的前街还摆了长长一行的宴桌。 宋能靠大声打趣:“嫂子好漂亮,清焉哥好福气!” 周围人一阵哄笑。宋能依恶狠狠瞪了弟弟一眼。她再望向宿清焉,嘴巴一瘪,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想哭得很。 “走吧。”宿清焉带着扶薇迈进小院,经过一张张宴桌,走进堂厅。 梅姑坐在上首,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看热闹的人围在外面,诧异地看着夫妻三拜居然没跪,只是躬身礼。 昨儿个媒婆和蘸碧说到婚仪细节时,蘸碧根本不用请示,直接说了她家主子不会下跪的。 媒婆当时以为遇到了大麻烦,去跟宿清焉商量。却没想到宿清焉一口答应。 “梅姑。”有人小声提醒。 梅姑回过神,赶忙双手接过扶薇递来的茶水,心情复杂地抿了一口,又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递给扶薇。 三拜都没有跪,扶薇敬茶更不可能跪。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院子里的孩童们开心地叫起来——他们为可以动筷开吃而开心。 宿清焉在起哄声中,送扶薇进了新房。 看热闹的人跟在后面,想要往里挤。花影脸一黑,眼疾手快直接将房门死死关上。 没了热闹可看,外面的人一哄而散,跑去吃席。 扶薇扯下了脸上的珠帘,半垂下眼,这才显出几分羸弱来。 “主子是不舒服了吗?”蘸碧赶紧挤过来,扶着扶薇在床边坐下。 灵沼道:“我现在就去煮药。” 宿清焉有些无措。他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走到桌边去倒水。 蘸碧立即道:“我们主子只能喝温水。” 宿清焉倒水的动作顿住。他放下茶壶,说:“我去给你烧水。” 他转身欲走,扶薇叫住他。 “宿郎。”扶薇抬眸对他柔柔一笑,“我身边的人够用,不用你去烧水。忙你的去吧。我休息一会儿就行。” 7.007 [] 第七章 扶薇看着他指间的动作,视线慢慢上移落在他的脸颊,他当是饮了不少喜酒,脸上带着一抹酒后的微红。 不同于以前他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色长衫,今日一身鲜红的新郎喜袍,让他的俊美又多添了几分昳色。 扶薇一点一点动作缓慢地凑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 宿清焉将她的衣带系好,他的手指还捏着她的细带子,动作停顿在那里,感受着她的逐渐靠近。随着她离得越来越近,她身上的香越来越多的往他鼻息间涌。 夏夜暖风徐徐,吹动扶薇细腰上的系带一下又一下轻轻纠缠着宿清焉的手指。 就在宿清焉以为她要亲上来的时候,扶薇几乎贴着他的脸颊,鼻翼翕动,轻声慢语:“饮了多少酒?脸都红了。” 扶薇湿发上的一滴水珠突然坠落,落在宿清焉的指背上,微凉的湿,让他的手抖了一下,他回过神,松开扶薇的衣带。 “还好,不多。”宿清焉垂下眼睛,尽量低语,免得吐息惊扰了她。忍了忍,才克制着没有往后退一步。 又或者,他也不知道该退还是该进。 扶薇先打破了过分暧昧的僵局,她向后退开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然后将手里的棉帕递给宿清焉。 相视一望,宿清焉接过她递来的棉帕。他望着堆在扶薇肩上半干的墨发,好像有一点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最终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捧了她的发,轻轻拢进棉帕里,慢慢帮她擦拭。 “弄疼你了告诉我。” 扶薇抬眸,含笑望着他。对上扶薇的目光,宿清焉顿时觉得自己这话好像有些不合时宜…… 他不再乱想,目光落在掌中她的墨发,专心地给她擦拭。 扶薇转过身去,去瞧窗外夜的宁静,细细地赏繁星一下又一下枯燥又有恒心地眨动。 她以前可没有时间看星星赏月亮。而现在,她也在努力培养自己看星星赏月亮的乐趣。 她发上的湿透过棉帕染到宿清焉的掌心。 夏夜暖风一道道地吹,将她身上的香扑在宿清焉身上。 后来宿清焉松了手,扶薇如云似瀑的长发从他掌心滑落,柔缎一般的触觉却留在了他掌中。 他垂下来的手拢了拢掌心。 扶薇转过身,视线越过了宿清焉,落在屋内的方桌上。宿清焉顺着她的视线回望,看见摆放在桌子上的交杯酒。 宿清焉恍然,差点忘了这一步。 他朝方桌走过去,拿起两杯酒,重新走向扶薇,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扶薇迟疑了一下,一边缓慢抬手去接,一边说:“本来我是不喝……” 她话还没有说完,指腹却触到暖意。 她讶然看着手中的酒樽,挪到近处来闻,发现里面装的并不是酒,而是温水。 “以水代酒也是一样。”宿清焉微笑着。 “你那杯是水还是酒?”扶薇问完,也不等宿清焉回答,自己凑过去用唇碰了碰。 “是酒。”她蹙起眉,用食指去蹭唇上沾的酒渍。不点而红的唇被她的指腹轻轻捻过,霎时注入一抹诱人的鲜红。 宿清焉微微用力地捏了下指间的酒樽,而后捏着酒樽轻轻去绕她端酒的手臂。 纵使他再怎么小心避开不碰触扶薇,交杯这样亲近的举动实在避不开手臂相环,甚至额头相抵、鼻息相缠。 饮酒时,宿清焉忍不住想到扶薇的唇刚刚碰过杯中酒。许是今天喝了太多喜酒,宿清焉没有尝出这杯交杯酒的滋味。眼前晃着的,只有扶薇沾了酒渍的红唇。 酒饮尽,放下酒樽,宿清焉眼前还是扶薇红润的唇。更清晰,也更近。 他喉结微动,垂眸收了扶薇手里的空酒樽,将两个酒樽放回方桌上。他回过身来,微笑着说:“今日辛苦了,早些休息吧。” 扶薇以为他要跑了呢,结果他下一句是:“我去沐浴。” 扶薇想起小间里没有收拾的浴桶。她迟疑了一下,没有唤蘸碧进来换水,让宿清焉自己解决。 宿清焉知道浴桶里的水没有换过。他朝浴桶走过去,看见木桶之上仍有水汽氤氲,而桶中浮着花瓣。 他失神地盯着这些花瓣有一阵子才回神。然后他伸手,将修长的手探到水中。 天气热,水还带着些温。 温香的水将他的手裹着、拥着、缠着。 一片淡粉色的花瓣在水波的浮送下飘过来,吻了一下他的指背。 宿清焉拉下架子上的巾帕,雪色的巾帕坠进水中迅速浸湿。水波一圈一圈漾开,将映出的宿清焉的五官也打乱。 宿清焉用扶薇沐浴过后的水,擦了身。 扶薇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见他在小间许久没出来,后知后觉猜到时,扶薇心里有些怪怪的,不太喜欢。或者说不太习惯。 宿清焉出来时,扶薇已经躺下了。今日路上确实折腾了些,纵下午吃过药补过觉,现在她身上还是有些乏。 宿清焉走到床边,环顾新房。喜烛需要彻夜燃着,红色的光影将室内照得晰如白日。 宿清焉在床边坐下,开口:“浮薇。” 扶薇抬眸,心里微动,很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来应他。 宿清焉问:“你母亲什么时候会来看你?” 扶薇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随口说:“七月十五吧。” 这个日子?宿清焉明显愣了一下。他说:“在你母亲来之前你都可以……” “我困了。”扶薇突然觉得很扫兴,懒得理他,转过身去。 宿清焉不希望她生气,他用商量的语气问:“今晚先不圆房,明晚可不可以?” 他缺了一件东西,今天不能圆房。 扶薇不知他怎么又将话题绕这么快,绕到这上面。听他这话,可真像她有多迫不及待似的。然而她又不是急着吸取阳气续命的妖精。她见色起意想他相伴,却是享受着慢慢逗弄的过程,才不是色字当头只想睡他。 况且扶薇确实困了,此刻已经完全没了兴致逗这个呆子,理也不理他,闭上眼睛睡觉。 宿清焉坐在床外边等了很久,没等到扶薇的话。他轻轻放下床幔,上了榻,在床外侧躺下,与扶薇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扶薇很困,却睡不着。因为她忽略了一件事情——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日日紧绷了心神,她的警惕性很高。如今让她和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男子同枕眠,本能让她无法入睡。 她忍着将宿清焉赶下榻的冲动,努力入睡。时睡时醒,迷迷糊糊到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睡着。 扶薇辗转反侧,无奈地睁开眼,意外地对上宿清焉晴朗深明的目光。他一直看着她。 “睡不着吗?”宿清焉体贴询问。 扶薇反问:“宿郎就没有做梦睡不好的时候?” 宿清焉想了想,说:“我从不做梦。” 还有从来不做梦的人?扶薇意外地望了他一眼。她的目光又下移,落在两个人之间空出来的宽阔地方。 她仍旧垂着眼,低语:“逼你娶我,宿郎心里很不满吧?” “没有。”宿清焉微顿,“你那不算逼迫。” 是诱惑。 扶薇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倦声:“宿郎离我这般远,像是有多讨厌我似的。” 宿清焉刚要往她那边挪,她又倦声:“算了,这样也好,清净好入睡。” 她似乎经常这样,话说了一半就要打住。宿清焉唇角攀上丝有些无奈的笑。 扶薇转过身去,彻底不理他了。这回,她倒是很快睡着了。 她不知道宿清焉是不是还看着她,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扶薇在不习惯的床榻上醒来,觉得没有睡好,身上不太舒服,她知道恐怕今日又要呼吸不畅犯恶心了。 “醒了?” 宿清焉温润的声线传来,扶薇回过头,见宿清焉已经穿戴整齐立在床边。 扶薇习惯性地探手,宿清焉却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的用意,伸手去握她的手,扶她起身。 扶薇坐在床上忘了收回自己的手,宿清焉也没有松手。他垂眼,看着她搭在他掌中的素手,指腹轻轻在她手背上捻了一下。 扶薇从困顿里逐渐清醒,她抬起眼,眼尾勾着几许朦胧迷糊的媚。她望着宿清焉,问:“要去学堂了?” “今日告假不去学堂。但我要进城一趟。” 扶薇这才发现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她唇角轻轻地抿出一丝笑,指端在宿清焉的掌心轻轻勾了一下,然后很快收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来。 宿清焉将长指拢起负于身后,道:“母亲已经做好了早饭。” 扶薇简单梳洗过,跟着宿清焉去了堂间。 早饭已经摆好,而梅姑已经吃完,打算出门了。她做衣裳的本事很厉害,如今给一家成衣铺子做工。可以去店里上工,也可以拿回家。她想着小夫妻刚成婚,她应该避一避,最近都打算去店里做衣裳。 小夫妻隔着两步远的距离一块过来,完全没有新婚小夫妻的如胶似漆。梅姑不由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扶薇和宿清焉坐下,梅姑在扶薇的肚子上多看了一眼,道:“薇薇多吃一些,若有什么想吃的晚上告诉我。我明日给你做。我快来不及了,这就走了。” 临走前,梅姑责备地瞪了宿清焉一眼。 宿清焉只以为母亲是因为他执意娶妻而不高兴,没想其他。 扶薇本没什么胃口,尝了一口却发现看上去十分简单的家常小菜味道却很不错,不禁多吃了些。 她抬眼瞧见宿清焉右手拿筷子有些意外。她知道宿清焉一直是左手拿笔写字,以为他是左撇子。原来只是写字用左手,握筷子还是用右手的。 一想到宿清焉一会儿要出门,她又要无聊地无所事事,问他:“一定要今天去城里?” 宿清焉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犹豫。 “算了。你去吧。”扶薇站起身,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昨天过来时没有好好瞧过这小院。 8.008 《乖前夫黑化了怎么办》全本免费阅读 [] 第八章 宿清焉回家时,远远看见扶薇。她被胡铁柱拦住去路。 听见马蹄声,胡铁柱回头望见宿清焉,他烦躁地拧了下眉,也不再打趣扶薇,在宿清焉走近前走了。 宿清焉赶马到家门前,先睥一眼扶薇神色,再温声问:“他可有说什么难听的?” 扶薇眼眸轻转,再慢抬眉望着他,含笑道:“他问我你昨晚凶不凶猛。” 宿清焉紧抿着唇。 瞧着他有些要生气的样子,扶薇赶忙说:“快还了马回家吧,我好无聊。” 宿清焉紧攥着马缰的手这才微松,他翻身下马。 “你先回家。”他牵着马还去宋家。 扶薇没走,立在原地等着他。 宋家开门的人是宋能依,她老远就听见马蹄声,守在院门口等着,亲近地喊一声“哥哥”,才伸手去接马缰。 宿清焉和她接触不多,他不是很理解宋能依的自来熟。 道了谢,他转身回家,看见扶薇立在院门口等着他,不由加快了脚步,走到她身边,犹豫了一下,主动牵了她的手。 扶薇有些惊讶他的主动,先是望一眼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再抬眸望向他的侧脸。 他目视前方,好像不知道她的目光。 扶薇笑笑,柔声:“回来的正是时候,蘸碧刚把午饭做好。要给你母亲送饭吗?宿郎?” “什么?”宿清焉眨了下眼睛,望过来。 四目相对,宿清焉诚恳因走神而歉声:“抱歉,赶路有些累。下次不会不听你说话了。” 扶薇瞧着他这认真的神情,心里那点不高兴也就没了。她笑笑:“洗手吃饭。” 宿清焉洗了手,又换了身衣服,他走进寝屋,站在床边迟疑了一下,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在床头小几上,觉得太显眼,最后又拉开抽屉,收进抽屉里面。 “宿郎?”扶薇追进来。 宿清焉赶忙关上抽屉,转身迎上扶薇,和她一起去堂间吃饭。 扶薇疑惑地往床榻的方向望了一眼,暂时没追问。 饭桌上,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说话,默默吃着东西。扶薇吃了几口就没什么胃口,单手托腮,瞧着对面的宿清焉。 他这个人好像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十分认真,就连吃饭也要全神贯注。 扶薇瞧着瞧着,竟惊奇地发现宿清焉这一口用左边咀嚼,下一口一定会用右边咀嚼。 宿清焉将口中的东西吃了,才放下碗筷,问:“你只吃这么少吗?” “我吃饱了。你吃你的。” 宿清焉点了下头,道:“既然你吃完了,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宿清焉微微正色。 “正好我也有事想和你说。” 宿清焉刚要开口的话压下去,道:“你先说。” 扶薇幽幽叹了口气,带着几分哀怨的语气道:“我知道这婚事是我赖上的,所以宿郎不喜欢我也正常。可还是觉得心酸。洞房花烛不理人,第二天又留我自己一个人在家……” 她垂下眼睛,难得显出几分委屈模样。 “我不是,我没有……” 扶薇蹙眉嗔视他:“我说错了吗?你连靠近我都不想。” 瞧着他皱眉苦恼的样子,扶薇弯唇:“我吃饭吃累了,抱我到床上去。” 宿清焉眉峰拢了拢,站起身来,走到扶薇身前。他伸出双手,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扶薇也没有主动将手递给他的意思。她单手托腮欣赏着他犯难的样子,停了捉弄:“好啦,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宿清焉半悬的手放下,他望着扶薇的眼睛,说:“我进城的时候遇到一个人,他拿着你的画像在找你。” 扶薇脸色微变,潋滟的眸中霎时浮现凌厉的警惕。 宿清焉顿了顿,再言:“他说你是他未婚妻。” 扶薇微怔。卫行舟?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军中? 宿清焉捕捉着扶薇眼神的细微变化,他抿了下唇,道:“他本该和我一起回来见你。但是他说你喜洁,要先沐浴梳洗一番再来见你。” “他还和你说了什么?”扶薇问。 “没再说什么。”宿清焉转过身,去收拾碗筷。 扶薇站起身,轻轻攥住他的袖角。“宿郎,那你可有告诉过他,我和你成亲了?” “没有。”顿了顿,他再补充:“但是我告诉他你在我家。” 扶薇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卫行舟追着宿清焉不停询问她为什么在他家中,而宿清焉一言不发的场景。 想想就好笑。扶薇唇角弯了弯,去拉宿清焉的手。宿清焉由着她的动作,直到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腰。扶薇将他的手贴在她的后腰,而后抬眸望着他,没了下一步动作。 若全部都是她命令,就没意思了。引路只引一半,勾着他按她心意来,才算趣味。 四目相对了片刻,宿清焉弯下腰,另一只手臂穿过她腿弯,将人抱起来。 抱起来的那一刻,扶薇伸手攀住他的肩。 宿清焉也不敢看她,目视前方抱着她进了寝屋,将人放在床上,又去扯一旁的薄被给她盖上。 扶薇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道:“他来了喊醒我。” 宿清焉扯被角的动作微顿,“好。” 扶薇只睡了两刻钟,就被宿清焉喊醒。 “他来了。” “让他等着。”扶薇烦躁地翻了个身。 宿清焉弯腰给她整理滑下去的薄被,转身出去。 卫行舟眼巴巴迎上来。 “她让你等着。”宿清焉往外走。 卫行舟并不意外,以前哪次见长公主不是都要等很久?空等一场见不到人也是常事。 他追着宿清焉往外走:“你还没有告诉我,她为什么住在你这里?” 他环顾小院,实在不怎么样。原以为是个气派舒服的大宅子被长公主征用了。 “失陪。”宿清焉走进厢房,关了门。 瞧着蘸碧和灵沼在院子里摘菜,他走过去,压低声音:“长公主怎么住了这么个破地方?” 蘸碧刚想说话,灵沼拉了她一把不准她理卫行舟。灵沼又瞪了卫行舟一眼。 扶薇中毒和他家里脱不开关系,卫行舟有些心虚。他焦急又无奈地等在院子里。 又过了三刻钟,扶薇唤人。蘸碧和灵沼进去伺候,再一刻钟,才叫卫行舟进去。 卫行舟见到扶薇,“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他一双大眼睛瞪圆,几乎瞬间湿润。 “公主怎么瘦 9.009 《乖前夫黑化了怎么办》全本免费阅读 [] 第九章 扶薇看见卫行舟大呼小叫,无语地皱眉。 花影从屋里出来,板着脸一声呵斥:“请吧!” 灵沼年纪小压不住人,花影一出面,卫行舟一下子冷静下来。他再望向扶薇,本就不擅言辞的他,此刻脸上涨红,又是伤心又是羞愧,无地自容地颓然往外走。 扶薇望向厢房的方向,刚刚卫行舟那嗓门,声音必然传到厢房去了。 扶薇起身朝厢房走去。 “宿郎。”她拉开房门。 厢房里光线有些暗,她一眼看见背对着她的宿清焉上半身佝偻着几乎伏在木桌上。 “宿郎?”扶薇捏了下裙子抬步迈过门槛,朝他走去。 刚迈了两步,扶薇觉察出不对劲了——宿清焉好像在发抖。 总不能气哭了吧? 扶薇走到他身边,才看清他头脸上全是冷汗,额角经筋凸起,整个人都在承受着剧烈疼痛。 “宿清焉!”扶薇变了脸色,弯腰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来人!蘸碧把门窗都打开!灵沼去拿冷水!” 宿清焉低着头,大口喘着气。 耳畔一会儿有泉声,一会儿有虎啸,一会儿又变成女子轻轻柔柔地呼唤。 他发抖的手用力去攥,仿若去握孤海上的浮萍,不自觉攥紧了扶薇的手,攥得扶薇手上好疼。 扶薇倒吸了口凉气,想挣挣不开,只一遍一遍连名带姓地喊他。 宿清焉、宿清焉、宿清焉…… 震耳欲聋的虎啸渐消。 对,他是宿清焉。 宿清焉转过头,空洞的眼睛慢慢聚了神盯着扶薇。 扶薇接过灵沼浸了冷水的巾帕轻轻擦拭他额上的冷汗,柔声问:“宿郎,还难受吗?是中暑了吗?” 她转眸望过来,柔柔一笑。 在她的嫣然浅笑里,宿清焉神志回归。发现自己攥着她的手,他立刻松了手,却见她雪玉一样的柔荑被他攥出了红印子。 愧疚顿生,他站起身来,想赔礼,却惊觉自己一身脏汗狼狈不堪。 这个样子站在她面前实在失礼。 “我去收拾一下。”宿清焉侧着身尽量避着扶薇,快步走出厢房。 扶薇甩了甩还在疼的手,抬眸从窗牖望出去。宿清焉正在打水。 宿清焉打了一大桶凉水提进浴室,先用木瓢舀了一瓢凉水当头浇下。水珠沿着他的脸颊滚落,凉水顿时让混沌的脑海清明许多,头疼的感觉也稍微消了些。他深吸了口气,才解去身上的衣衫,仔细清洗。 当宿清焉洗完之后才发现进来时匆忙,忘了带换洗衣物。而刚脱下来的衣物不仅浸了脏汗还被水浇湿了。 宿清焉回头望了一眼房门,用擦身的宽大棉巾在腰间一系,出去拿衣服。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宿清焉却僵在原地。 扶薇坐在圆凳上,闻声回头,四目相对。扶薇目光光明正大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而后弯唇:“要拿衣服?” 宿清焉有些尴尬地点头。 扶薇站起身,缓步走向衣橱。她拉开衣橱的门,一边打量着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一边问:“要哪一件?” 宿清焉看着扶薇的指端在他的一摞衣服上徐徐划过,她莹润的指尖好似在他心里也划下一道,有些痒。 “我自己拿。”宿清焉不自在地跨出门槛,大步走过去,伸手去拿最上面的一件。 扶薇的手覆上来,两人的手同时去拿最上面的衣服。 宿清焉的视线落在扶薇的手上。她手上的红痕还没消,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究竟把她弄得多疼。 “还疼吗?”他问。 扶薇转眸望向他。 水珠儿从他的湿发坠落,擦着他的鼻翼,落在他的唇上,又迅速溜进他的唇缝。他却浑然不知,皱眉盯着扶薇的手。 扶薇轻轻地“嗯”了一声,软柔地应一声:“疼。”然后她略侧过身来,将手递给宿清焉。 宿清焉下意识捧住她的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反应了一会儿才俯身低眉轻轻地吹。 一滴水珠儿落在扶薇的手背上,宿清焉看见了,立刻抬起另一只手去擦。他指腹在扶薇的手背上抹去,没有抹尽水渍,反倒弄湿了大片。 他忘了自己的手上有水。宿清焉懊恼地伸手从衣橱里随意扯出一件外衫来,用袖子仔仔细细将扶薇手上的水痕擦去。 “宿郎,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扶薇抬眸望着他。 宿清焉想了想,摇头:“没有。” 扶薇慢慢发现了宿清焉的奇怪之处,这个人似乎好奇心不重,并不会问她以前的事情。她的过去于他而言,完全是空白。 扶薇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开,伸手去拿衣橱里面的衣裳。 宿清焉看着自己空了的掌心,手指动了动。 “本来就身体不舒服了,快些穿上衣服。夏日染风寒更不易好呢。”扶薇将衣服递给他。 宿清焉伸手接住。正当宿清焉犹豫要不要拿进浴间换时,扶薇已经转过了身,走到桌边,背对着他去摆弄桌上的一瓶插花。 他再去浴室倒显得刻意了。宿清焉只能硬着头皮背转过身去,解开围身的巾帕,他捏了捏巾帕,才发现几乎湿透了。 将衣服穿好,宿清焉把湿透的巾帕送回浴间,又将浴间拖擦收拾干净。 待他再出来时,扶薇已经合目偎在床榻上。 宿清焉将脚步放得轻浅,悄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天气热,扶薇身上没有盖东西,轻薄的纱衣绕身,随着她侧身的姿态,专属于女子的婀娜描绘得惟妙惟肖。 宿清焉的视线却落在她的手上,那些红痕几乎已经消了,她的手又如美玉般静卧在她身侧。 宿清焉回过神时,恍然自己盯着她的手看了许久,他猛地抬眼,对上扶薇带笑的目光。 他眼里浮现被当场抓获的尴尬,他将目光移开,才发现扶薇没有用枕头。 这样睡对脖子不好,宿清焉伸手去拿床里侧的枕头,扶薇配合地抬头,枕上去,发丝滑过宿清焉的指背。 “宿郎,你想知道我以前的事情吗?比如前一场婚约。” “如果你想对我说,我愿意倾听。可是你不用和我解释。” 述说与解释,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扶薇探究地望着他,潋眸里浮着的笑真实了些。她默了默,再言:“那……宿郎想摸摸我的手吗?” 宿清焉脊背一瞬间变得微僵。 她这话实在有些唐突。可是转念一想,明明是他唐突在先。 宿清焉看见扶薇抬起手,就在他以为她要将手递给他时,他的手将要抬起,却见……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抬手抚了抚鬓发。 宿清焉喉结微动。 这一细节看在扶薇眼中,她眼前浮现水珠儿顺着他喉结滑过胸膛的模样。 “清焉。”她唤了称呼,“你过来些。” 宿清焉浓长的眼睫动了动,慢慢俯身靠近她。两个人距离一厘一厘拉近,近到鼻尖相碰。 “再近些。”扶薇低低的声线噙着蛊惑。 宿清焉再靠近,他几乎可以闻得她唇齿间的沁香。 扶薇弯唇,宿清焉望着她柔红欲滴的唇,明明没有碰到,可是他的唇上好像也沿着她弯唇的弧度滑过一抹酥然。 扶 10.010 《乖前夫黑化了怎么办》全本免费阅读 [] 第十章 扶薇厌恶别人这样指着她,简直无礼至极!一声“放肆”已经到了嘴边,念在如今隐藏身份,又把话咽回去。 再看面前的人,明明和宿清焉穿着一样的衣裳,可宿清焉是个爱干净的人,身上的衣裳永远整洁,连多余的折痕都没有。而眼前的宿流峥,不仅将袖子挽起,身上脸上还沾着泥点子。 宿清焉与他,简直是云泥之别。 扶薇懒得理会这样的下等人,拂袖转身回了房间。 宿流峥眯着眼睛定定盯着扶薇的背影,陷入沉思。 梅姑也愣在一边。 宋能靠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又摆起笑脸来,说:“都这么晚了,赶紧吃饭吧?锅里有饭没?没有去我家吃。” 蘸碧迟疑了一会儿,才道:“饭菜都备着,温在锅里。” 扶薇一直没让开膳要等宿清焉,可梅姑带着另一个儿子回来,却不见宿清焉的身影。时候确实又很晚了,早就过了饭点。蘸碧犹豫了一下,让灵沼将饭菜端上来,而她则是端一份进去送给扶薇。 梅姑有些不适合有下人做饭,她道了谢,去拉宿流峥,见他还站在原地盯着扶薇离去的方向。 梅姑叹息,拉住他手腕:“走吧。先去吃饭。” 梅姑用了用力,才将宿流峥拉走。 宿流峥在桌边坐下,往嘴里扒了两口饭,突然问:“我哥很喜欢她?” “都成亲了,自然是喜欢的。”梅姑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心里的郁结越来越浓,将要化不开。 蘸碧端着晚膳进屋,一一摆在扶薇面前的桌上,不等扶薇问,她主动说:“刚刚问过夫人了,夫人没遇到太大的麻烦,她也没遇见姑爷。姑爷许是走岔了,夫人已经托隔壁镖局里的人去寻了。主子您先用膳,别等了。” 蘸碧悄悄去瞧扶薇,心里其实有些惊讶——长公主居然会等别人一起吃饭了。 扶薇“嗯”了一声。她拿起筷子只吃了几口就撂了筷。自伤了脾胃,她食量明显变小,尤其是晚食,一口不吃也是常事。 饭后,扶薇无聊地拿了卷话本要读。天气闷,她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一抬眼,看见宿流峥鬼魅般站在庭院里,一双幽黑的眸子死死盯着她。 扶薇吓了一跳。蹙眉斥了声:“有病。” “关窗!” 灵沼赶忙小跑着过来,将窗户关上。 不多时外面下起雨,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落声规律得细细密密,听在扶薇耳中,慢慢让她心静地读起书来。 听见院门被叩响,不等扶薇吩咐,灵沼小跑到院子里瞧了一眼,回来禀话:“不是姑爷,是隔壁的宋二爷。” 扶薇没说话,又翻了一页书。 梅姑撑着伞快步走到院门口,说道:“下着雨呢,宋二哥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雨不大,宋二也没撑伞,他先打量了一遍梅姑,才开口:“不进去了。没事吧?” “没什么事情。”梅姑笑了笑,“是我不小心剪坏了人家的衣裳。又是女儿结亲时急用的,那位夫人确实急了,摔了茶杯,不知道怎么被吴嫂听成是将茶杯摔在我身上。只是抱怨了两句,也没把我怎么样,我留在那儿把衣服缝好是天经地义的。这个时候才回来,让你们担心了。” 宋二点点头:“没事就好。”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梅姑,梅姑立刻向后退了半步,连连摇头。 恩惠接受太多,是还不起的。 “流峥的工钱。他在我的镖局也不能白干。”宋二又将荷包往前递了递。 梅姑还是摇头:“你帮我们母子这么多,大恩大德怎么能是他白干活?再说了,他今年也没在你镖局帮什么忙。” 看宋二仍坚持,梅姑笑着说:“若真是他应得的,以后你给他就成。” 宋二无奈,这才将荷包收回来。他没立刻走,立在原地,明显有话要说。 “宋二哥?” 宋二抬了抬下巴示意院子里,问:“你儿媳还不知道?” 梅姑眼睛里立刻浮现了愁绪,她叹息:“宋二哥,我实在是没办法啊。我真的是想尽了法子不想让他成亲,不想牵连到无辜的姑娘家。可是……” “可是你也知道,别看清焉表面上看着随和,但他心里的事情并不和我说,向来是自己拿主意的。第二天要成婚了才告诉我,而且还……” 还毁了人姑娘家清白! 只是这事儿不方便对宋二说。 “偏偏又是个外地来的,完全不知根知底……我不知道能不能信她……”梅姑说着眼睛泛了红,语气里多了些无助,“宋二哥,你也是为人父母的。流峥是我的命,我不能再让悲剧重演……我也不知道能瞒多久……已经太久了……” 她真的已经很累了。 “都会好起来的。”宋二宽慰了这么句无用之话,再说:“既是清焉看中的人,人品应当不差。才刚进门,慢慢来,以后再说吧。” 梅姑点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 雨逐渐大了起来。 宋二便走了。他还没走到家门口,看着女儿小跑着来给他送伞。 “是流峥哥哥吗?”宋能依问。 宋二点头。 宋能依笑了一下。 宋二敲打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要记在心里头。” 宋能依嘟嘴:“我知道。人命关天的事儿,我能害流峥哥哥吗?我心里有数。” 可终究有些不甘心,她又嘟嘟囔囔:“就算我不说,也瞒不久啊。夫妻可是日日见面的。那个女人啊……肯定会跑的……” 宋二眉头紧锁,不再开口。 下半夜,扶薇是被惊雷吵醒的。 “什么时辰了?” 蘸碧一边披衣,一边进了屋。已经是下半夜了,蘸碧睡得迷迷糊糊,一时之间也摸不着:“这……子时应该已经过了吧?” “还没回来?”扶薇问。 “没听见回来人。”蘸碧望了眼窗口的方向,“这么大的雨,姑爷许是困在哪儿借宿了呢。” 扶薇坐起身。眼前浮现宿清焉清隽如玉的面庞,不知怎么的,有点担心他被人欺负了。 她起身下床,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霎时一道寒风裹着暴雨泄进来。 “主子小心着凉了!”蘸碧吓了一跳,赶忙捧着外衣给扶薇裹上。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瓢泼。 扶薇顿了顿,开口:“让花影派人去找。” 蘸碧先关了窗户,才小跑着去喊醒花影。 扶薇重回榻上,眯了一会儿,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堪堪睡着。 < 11.011 《乖前夫黑化了怎么办》全本免费阅读 [] 第十一章 幽香贴上宿流峥的唇,丝丝缕缕溜进他心里去,他垂涎地贴着扶薇的手背。唇下凝脂玉肌,柔腻得让他唇颤,让他情不自禁探舌轻轻地舔。 扶薇在睡梦中皱眉,口中发出不满的嗯声。低低的一声呢喃,却在宿流峥的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他瞬间松了手,人向后跌坐。 扶薇蹙眉,于睡梦中抬手,指端摸了下自己的脸,纤细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慢慢滑落,最后落在枕上。 在她的手背上,还留着一点湿痕,那是宿流峥舔过的痕迹。 宿流峥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扶薇的手。 她是哥哥的女人。 宿流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闭了下眼睛,手撑着起身,重新蹲在扶薇面前,缓缓伸手,去扯扶薇腰下压着的一方丝帕。 丝滑的帕子擦着她的腰身,被宿流峥缓慢拽出来。他盯着这方帕子,慢慢转移视线,盯着扶薇的腰。 丝帕落进宿流峥的手中,他凑到唇鼻前用力去嗅。 好香,好香好香啊。 嫂嫂身上一定会更香的。 宿流峥蹲在那儿凑过去,他想凑得更近一些,膝盖逐渐前倾直到跪在地上。 他跪在扶薇面前继续往前凑近,夏日的风从大开的门窗穿堂而来,吹着扶薇的轻纱衣摆涟漪般浮动,衣摆下纤细皙白的腰身若隐若现。 宿流峥闭上眼睛,让她的柔纱衣摆一下又一下抚过他的鼻翼,像嫂嫂的手轻轻抚摸着他。 人好像进入了仙境,身体被云雾彻底包裹起来,他呼吸轻浅,心脏却狂跳。 院子里的脚步声打断了这腾云驾雾的美梦。 宿流峥睁开眼睛,漆黑的瞳仁底蕴着阴邪的责怒。再看一眼扶薇,他忽然怔怔然这个人是自己的嫂嫂。 攥着丝帕的手骨节握得发白,他快压不住眼底的戾气,咬着牙起身,迅速走出去,闪身进了隔壁他自己的房间。 灵沼瞧着风大了些,悄声走进来,轻手轻脚地将正对着扶薇的窗户关好。 夏日穿堂的暖风被拦在外面,屋内一切归于平静。 隔壁的房间里,宿流峥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半晌,他抬起手,将手中捏着的丝帕展开覆在脸上,他就这样慢慢睡去。 他久违地沉眠,居然没有做噩梦。 直到饭香勾着他苏醒。 虽然蘸碧和灵沼不用梅姑做饭,可梅姑今天中午还是自己做了一桌子菜。她做了些宿流峥喜欢吃的东西,也向灵沼询问了扶薇的口味,做了几道扶薇喜欢吃的菜。 扶薇本来不想出去吃饭,可是听灵沼说梅姑花了些心思特意做了几道她喜欢吃的菜品。她还是出去了。 三个人坐定。梅姑笑着说:“薇薇,试试看合不合口味。要是不合口味就直说,你手边那两碟是蘸碧做的。就是怕我做的不合你口味,你还能有东西下口。” 她这样周到让扶薇没有什么可挑剔的,扶薇笑起来:“您客气了。昨天早上吃过您做的小菜,好吃得很。今天这一桌子上的菜,色香味前二都齐了,味道也肯定不错。” “你能吃惯就好。”梅姑笑着拿起公筷,给扶薇夹了几道自己的拿手菜。 “您不用客气。我自己来就好。” 一直默不作声的宿流峥突然低声问:“嫂嫂为什么不叫你娘?” 扶薇全当没听见,拿起筷子来吃饭。 梅姑冲宿流峥摇头,也不解释,而是拿了公筷给宿流峥夹菜,转移了话题:“多吃些。” 扶薇瞧着梅姑不仅给她添菜时用公筷,给自己儿子夹菜竟也用公筷。这本也寻常,可在农户却不太寻常。再瞧梅姑言辞姿态,倒是没多少村妇的样子,甚至在梅姑的眉眼间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 如果她没记错,隐约记得之前灵沼说过宿清焉小时候没有去过学堂,是梅姑教他读书识字的。 扶薇打量着梅姑,宿流峥却盯着她。 确切地说,宿流峥盯着扶薇的手背。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洗过手? 花影从外面进来,瞧着主子在用膳,便立在门口。扶薇望过来,她才走近禀话。 “主子,还没找到。” 扶薇皱眉,声音发寒:“再去找。” 梅姑知道扶薇派人去找宿清焉。只是……她可能猜得到流峥什么时候会来,却永远猜不到清焉什么时候回来。 每当宿清焉陷入愤怒、难过、沮丧、恐惧等等负面情绪中时,宿流峥就会回来。 但每一次宿流峥会留多久却不一定。有时候他睡一觉就不见了,有时候却可以安分地当宿流峥几个月。 梅姑转眸望向宿流峥,一颗心陷入挣扎。她习惯性像应付村子里的人那样,说:“说不定进城去了。” “为什么?”扶薇审视的目光投落,“因为八字的说法,故意不回家?” 梅姑张了张嘴,反应了一下,才说:“我、我……我是说可能接了急单。他有时候会接些做琴的单子……” 扶薇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可能有些凶,她态度柔和下去,点了点头,继续吃饭。她本就食量小,又着凉不太舒服,没吃多少便离席回房。 梅姑目送扶薇进了屋,一回头,发现宿流峥目不转睛盯着扶薇。 梅姑眼里浮现困惑。 儿子应该很喜欢扶薇吧?要不然怎么会变回流峥时,就算没有记忆,也这样对扶薇上心呢? 梅姑收回视线,默默又往宿流峥面前的小碟里添了些菜。 “再吃些。” 虽然儿子如今这个样子,可梅姑心里还是庆幸的。至少儿子是活生生的人,会喊她母亲…… 扶薇回到房间,慵懒坐在窗前翻起话本。可是她本就不太喜欢看这些闲情话本,何况现在有心事的时候。 “灵沼。你让花影派人去盯着卫行舟,查一查是不是他做了什么。” 灵沼走上前来,禀:“哪还用主子交代?花影早就派人去查了,卫小将军离开之后快马加鞭往京城赶,现在早就走得远了。” 扶薇没说话。 灵沼小心觑着扶薇神色。好半晌,见她又翻了一页书。 就在灵沼以为扶薇在专心读书时,扶薇将书册往前一推,面无表情地说:“无趣。” 灵沼眨了眨眼,赶忙出主意:“主子,今儿个外面天气很好。咱们出去转转吧。或者……咱们去紫云山?咱们当初停在水竹县不是本来就为了去紫云山吗?耽搁到现在还没去呢。” 蘸碧端着温水进来,瞧着屋内气氛,用询问的目光望向灵沼。灵沼对她摇 12.012 《乖前夫黑化了怎么办》全本免费阅读 [] 第十二章 扶薇没有回答,她松了手,褐色的垂帘降落,隔绝了宿流峥的视线。 宿流峥立在原地,目送扶薇的马车走远。 院子里,梅姑忧愁地望着这一幕。她走上前去,心慌意乱地出主意:“要、要不……你睡一觉吧?” ——说不定你睡一觉心绪平和些,再醒来的就是你哥哥了呢? 宿流峥仿佛没听见,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扶薇马车离去的方向,纵使马车已经消失在他视线里很久。 宋能依牵着一匹马从宋家出来,弯着一双眼睛笑得很甜:“流峥哥哥,我们去比骑马呀?我现在一定不会再输给你了!” 这匹马大概正在吃食时被拽了出来,有些烦躁地不停踢着地面,扬起些尘土。 宿流峥回头,看着那匹躁动的马看了一会儿,忽然朝它走过去。 宋能依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继续说:“我们去杏儿沟吧?怎么样?好不好呀流峥哥哥?” 宿流峥握着马缰拽着马转身。他动作太快太突然,宋能依没反应过来被拽得踉跄了一下。她急急忙忙松了手,摊开手心去看,手心已经被马缰磨红了一大片。她再抬头,见宿流峥翻身上马已经纵马远去了。 她张了张嘴,气得跺脚:“不带我玩还拐了我的马!” 梅姑赶忙哄:“是流峥不对,他……他急用。我替他给依依赔礼了。” 宋能依嘟着嘴,无奈地望了梅姑一眼。心情是有些不好受,可她早就习惯了宿流峥那个怪脾气。她无话可说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家。 宿流峥骑着马,沿着扶薇离去的方向追去。前日的大雨,至今路上还有些湿潮,留下了车辕的痕迹。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上去,他只知道不想她离开。她走了,身边没了她带着幽香的气息,他连呼吸都觉得周围臭不可闻。 宿流峥沿着车辕痕迹一路追,后来离开了水竹县,人影屋落渐渐消息在视线里,飞驰的骏马两侧逐渐只有山林。 再后来,宿流峥敏锐地听见了打斗声。他眯着眼睛往前望去,隐隐看见前方有人三三两两地躺在地上。 而路上的车辕痕迹也突然拐进了一侧不见尽头的树林里。他仿佛能看得出来马车急转时的晃动。 嫂嫂有危险! “驾!”宿流峥扬鞭打马,加快速度冲进树林,高扬的马蹄踏在地上的尸体。 宿流峥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有蒙面的黑衣人,也有扶薇身边的家丁。 打斗声越来越近,宿流峥已经能看见嫂嫂的侍卫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驾!”宿流峥马速不减,继续往前冲去。横着生长的树枝挡在前路,他迅速弯腰躲避,与此同时捡起路上尸体旁的一柄长剑。 他纵身一跃,举剑而刺,长剑劈下去,将一个黑衣人的脑袋从当众劈开,鲜血迸射。 黑衣人对面的侍卫看着这一幕呆了呆。黑衣人一分为二倒地,后面的宿流峥出现在对面。 侍卫有些懵,一时之间不知道这是姑爷,还是姑爷的弟弟?可他还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仔细去分辨,因为另一个黑衣人越过他朝马车追去。 “拦住他们!”侍卫大声喊,手中的剑已经追去。 黑衣人越来越多,扶薇留下拦路的侍卫却只有几个人。 宿流峥眼底发红,戾气横生。他慢慢翻转手腕,将手中的长剑换了个角度,剑刃寒芒在阳光下折出森然的银光。他一步一步往前迈去,加入战局,剑若游龙,鲜血四溅。 这些人要去害嫂嫂,他要拦住他们。 当扶薇的侍卫们几乎都倒下时,最后一个黑衣人也死在了宿流峥的手中。 宿流峥手腕一歪剑一横,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脑袋轱辘滚地。 尸体躺满地,宿流峥独立,他转头望向扶薇离去的方向。 奄奄一息的侍卫开口:“姑爷,快走!快去主子……” 姑爷? 宿流峥愣住了。几乎是一瞬间,他漆黑的眼底迸出怒意。 ——他最恨别人将他认成哥哥! 他不是哥哥! 愤怒之余,宿流峥的眼底又浮现了空洞的茫然。他到底是谁?他是他?他是哥哥? “姑爷小心!” 宿流峥警惕地回过神,可是却迟了一步,他堪堪躲过刺过来的剑刃,却没躲过当头一击。他本能地反击,将长剑刺进偷袭黑衣人的心口,剑刃破体而出。 头部被袭给他带来了一阵阵耳鸣,以及头骨欲裂的疼痛。天地仿佛翻转,脑海深层不停向外涌的疼痛,让他深吸一口气,栽倒在地,人事不知。 扶薇的夜影卫赶过来支援时,看见满地的尸体,还有坐在一地尸体里的宿清焉。 一身素衣的他,安静坐在尸山血海里,低着头,合着眼。 秋火赶过去,迟疑地喊了声:“姑爷?” 宿清焉慢慢睁开眼,抬头望向坐在马背上的人。这是个陌生人,可是会叫他姑爷的人,只有扶薇身边的人。 宿清焉困惑地问:“浮薇呢?” “在前面。”秋火道,又向宿清焉伸出手。 宿清焉抬手,才发现自己掌心血肉模糊。 马嘶声将宿清焉迷茫的思绪拉回,他寻声望去,看见小黑在不远处不安地踏着前蹄。小黑是宋家的马,他常去借来代步。 他站起身,小黑自觉地朝他奔来。 秋火有些急:“主子那边还需要人手,属下还赶过去了。” 他也不等宿清焉回话,带着几个属下立刻朝扶薇所在方向赶去支援。 骨裂的头疼感逐渐减弱,让宿清焉慢慢清醒了些,他环顾一地尸体,再联想秋火的话,隐约弄清楚了眼下情况。他忍着头疼,上了马,纵马朝前追去。 扶薇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打斗声。 她这个长公主当得不安生,刺杀的事情遇到了不是一次两次。以前在戒备森严的宫中也遇到过课次,何况在偏远的水竹县。此番遇刺,没让她方寸大乱。 只是前天夜里的大雨让树林里的路更加泥泞,车辕陷在淤泥里不能前行,这才让扶薇终于皱了眉。 “主子,先下车吧!”花影在外面大声喊话。 扶薇点头,带着车厢里的蘸碧和灵沼下去。她踏下马车,望了一眼周围的情景。她带着的侍卫身手了得,以一敌三不在话下,支撑了一段时间,现在已经等到了夜影卫,这群刺客已被围,不足为惧。 夏日炙燥的风夹杂着血腥味儿和不知名的腥臭,拂面而来,吹乱了扶薇的发丝,也将她心里吹得烦躁起来。 “秋火赶过来了。”灵沼道。 扶薇点点头。也不知道那些侍卫能救回来几个。她抬眼望过去,却见纵马而来的一行人都是夜影卫,想来那些拦路的侍卫都死在了刺客的手下,扶薇眼神一黯,有些惋惜。 就在扶薇要收回视线的时候,发现了跟在夜影卫后面的宿清焉。 是宿清焉还是宿流峥? 扶薇怔了一息,微眯了眼睛去瞧。待宿清焉纵马奔到她身前,扶薇已经能确定他是谁。 宿清焉匆忙地下了马,急急 13.013 《乖前夫黑化了怎么办》全本免费阅读 [] 第十三章 “主子,先上车吧。”蘸碧出声提醒,伸手去扶扶薇登车。 扶薇瞥了一眼蘸碧递过来的小臂,没抬手,而是转眸看向宿清焉。 宿清焉再往前迈出一步,右手抬了一半反应过来,换左手去扶扶薇。 扶薇这才将手搭在他小臂上,踏上马车钻进车厢里。 “长凳下的竹箱里有伤药。”灵沼机灵地走到宿清焉面前,小声提醒。如此,她和蘸碧识趣地不打算进车厢里了。 “多谢。”宿清焉温声道谢,登上了马车。 不同于外面的艳阳高照,车厢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下去。扶薇侧着身子而坐,半边身子贴着车壁,蹙眉轻咳,一声又一声。她明显想压,却压不住,断断续续,声低且碎。 不同于站在暖阳下时候的盛气凌人,此时的扶薇偎在昏暗的角落,病弱苍白。 宿清焉赶忙在她身边坐下,双手捧住小方桌上的水壶试温。马车出来很久了,纵天暖,壶里的水也已经凉透。 这样的水,扶薇喝不了。 马车里备着个烧水的小炉子,宿清焉赶忙燃起银丝炭,将一壶水坐在炉上。 扶薇慢慢止了咳,有些无力地靠在车壁上,懒倦地半眯着眼看宿清焉忙碌。 “药箱拿来。”扶薇开口。 宿清焉依言去竹箱里翻出药箱,放在小方桌上。他坐到扶薇身边,问:“哪里伤着了?摔伤了吗?” 他蹙着眉打量着扶薇。 扶薇无言,她伸手递到宿清焉胸前,指尖拨开他被划伤的外衣。 宿清焉低眉,视线追着扶薇的指尖。 扶薇细细去瞧,见他里面的衣裳尚完好,确定没有伤到皮肉,才松了手。她又撑着长凳坐直,弯腰去拿小方桌上的水壶。 “已经凉了,别喝。”宿清焉赶忙提醒。 扶薇沉默地拉过宿清焉的右手,她轻握着他的指端展开他微蜷的长指,让掌心露出来。 凝固的血块和污泥粘在他手上,看不清伤口。 扶薇蹙眉,端着水壶朝他掌心伤处浇冲。 “我自己来。” 扶薇没理他,她放下水壶,再拿了块纱布轻轻擦拭他的掌心,将那些血块和淤泥一点一点地抹去,直到他右手掌心的伤口彻底露出来。 看清他掌心的四五条伤口,扶薇眉心拧在一起,责备:“你这是徒手接刀刃了吗?” 她靠得那么近,宿清焉近距离望着扶薇轻垂的眉眼,微微走神。她这样低垂着眉眼时,与她明艳的美貌不相谐,是罕见的别样温柔,引得宿清焉将呼吸放慢,沉静地凝望着她,享受着这一刻她的温柔。 扶薇蹙眉抬眼瞪向他,撞见宿清焉盯着她看的目光,宿清焉回过神,表情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扶薇胸口有些闷,她侧过脸轻咳了两声,然后用水壶里余下的水净了手,拿出药箱里的外伤药,抹在指上,轻轻涂在宿清焉掌心的伤口。 仍有鲜血从宿清焉伤处往外渗,鲜红的血染上了扶薇莹白指端。上好药,她又拿着纱布一层又一层缠过宿清焉的手掌,包住他的伤。做完这些,她才不紧不慢地去擦自己弄脏的手。 宿清焉摸了摸身上,竟发现自己身上居然没有带帕子。他皱了下眉,不得不去拿桌上的一块叠着方正的帕子,他弯下腰,去擦拭车厢弄脏的地面。 他擦得很仔细,直到地面又光洁亮丽恢复如初。 扶薇静静看着他,他不管做什么事情好似永远都是这样慢条斯理又十分认真。她刚想说话,胸口却又是一阵闷窒,不得不先偏过脸去咳了两声。 宿清焉皱眉,问:“怎么又咳得重了?” 扶薇无语,他还好意思问。她没好气问:“还有哪里伤着了?” 宿清焉浓长的眼睫轻眨,努力回忆。 扶薇瞧着他这样样子,脱口而出:“昏厥的毛病又翻了。” 却不想,宿清焉真的点了头。 扶薇更无语。他该不会真的在暴雨夜一脚踩空跌进臭水沟了吧?不过他向来体面,若是真的,扶薇也不想多提,省得他又不自在。 宿清焉慢慢抬手,去摸自己的后脑,摸到一块凸处,他皱眉。 “过来。”扶薇道。 “无事。”宿清焉将手放下。 扶薇不说话,静静望着他。 四目相对,宿清焉妥协,他凑过去,低下头。扶薇伸手,绕过他脸侧,轻轻抚上去,指端在他后脑轻抚,摸到一个大包,她微微变了脸色,急说:“低头,靠过来些!” 宿清焉依言。他低着头,他的头几乎被扶薇抱在怀里。如此,他的视线不得不近距离地落在扶薇的胸口。 夏日衣衫薄,扶薇又惧热,穿得格外单薄。轻纱的衣料裹在身上,里面贴身的小衣露出一截。而小衣之下的深深柔壑就在宿清焉的眼前,无比清晰。宿清焉不得不屏息,好像连吐息都是一种冒犯。 偏偏扶薇身体不适,又是一阵咳,咳得胸口微微起伏。雪峦相撞柔壑愈深。宿清焉紧紧抿着唇,喉结微动。他克制地闭上眼睛,不去看。可闭上了眼睛,脸前仍是扑鼻香。 扶薇拨开宿清焉的发去细瞧,也不知道他撞到哪里弄出这么大一个包。药箱里没有合适的药,她只能轻轻吹了吹,柔声:“只能这样了,若是疼或者不见消。等到了紫云存,请个大夫开些药。” 说着,扶薇松了手。 宿清焉立刻逃离般抬起头,可是抬起头的那一瞬,又怅然若失。 扶薇的手伸过来,摸了摸他微红的脸颊。她轻蹙了眉,道:“是挺热的。” 她转过身去,将车窗的垂帘挂起,让外面的风吹进来。夏风虽热,聊胜于无。 花影见马车的垂帘挂起,才上前去禀话:“主子,放冷箭的人抓到了。除了留下审讯的五个活口,其他人都杀了。” 扶薇点头。因为宿清焉在车里,她并没有立刻寻问可审讯出了什么,而是道:“继续启程往紫云山。” 她回头望向宿清焉,见他正在提坐在炉子上的那壶水。 宿清焉抬眼,对她的目光,微笑着说:“烧开了,等稍凉些就能喝了。” 天气热,要等着开水自然降温要等许久。宿清焉拿了两个杯子,不停地倒腾,水声哗哗。 刚烧开的水隔着杯子也烫手,他的双手指尖烫得通红。 宿清焉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倒腾着,直到感觉水不那么烫了,他才微笑着递给扶薇:“你试试看还烫不烫?” 扶薇小小地抿了一口,还是有些烫。 “不烫了。”她垂眼,又抿了一小口在口中,慢慢喝下去。 这一耽误, 14.014 《乖前夫黑化了怎么办》全本免费阅读 [] 第十四章 宿清焉漆亮的眸子里错愕一闪而过,继而化成春风般的温柔。他只是微微前倾,就贴上了扶薇的唇。那是曾尝过的香柔雪软,渴望被他压下去,克制得动作极尽轻柔。 他微启了唇,轻轻去含吻扶薇的唇,浅浅地含一下,再轻贴辗磨。尝到她的香甜,宿清焉不仅没有迫不及待地闯入,反而更为珍贵地反复轻柔吮吻,去细细品尝。 垂在身侧的手被他抬起,搭在扶薇的后腰,将人圈在怀里拥着。两人之间本就极近的距离彻底消失,紧密地相贴。 扶薇微眯着眼睛望着他,警觉性让她不太喜欢完全被动地闭上眼睛。她望进宿清焉的眼睛,在他澄明的眸中望见一汪温柔静潭,让她的整个心也跟着宁静下来。 宿清焉心里的痒再难克制,他试探着一点一点去探扶薇的唇齿。他盯着扶薇的眼睛,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唐突了她。 被珍视的感觉有一丝神奇,掉进扶薇的心里滋生出些微异样。四目相对,扶薇凝视着他,慢慢对他笑,她又张开唇,欢迎他的吻入。紧接着,她微张的唇齿便被宿清焉温柔撬得更开。口中被他的舌徐徐闯入,陌生的湿濡感带着点新鲜的甜。 扶薇缓缓闭上眼睛。宿清焉搭在扶薇后腰的手逐渐不自觉地收紧。 陌生又新奇的微甜滋味,在这一刻被两个人安静地、专心地去体会。 不分你我的近距离,突然的牙齿相磕,声音是那样明显。 宿清焉动作一顿,扶薇睁开眼睛,在他眼里看见一丝尴尬。 扶薇弯唇,慢慢对他笑。 相贴相吻的两个人,她唇上的动作无比清晰地扯动着宿清焉。宿清焉望着她,漆亮的眸子里也慢慢浮现笑。 凉风不懂风情,偏这个时候忽然越过窗扇扑来,吹得扶薇的纱裙浮起贴在宿清焉的腿上,也将两个人的发丝吹乱。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伸手,去抚对方被吹乱的发丝。 扶薇的手指抚过,在宿清焉心里抚过一阵心悸。他拉住扶薇的手指,压了压心跳,才将吻轻轻落在扶薇的指尖。 风停了,扶薇被吹起的裙摆重新垂落时,她双手去捧宿清焉的脸,莹白的指尖轻抚过他的眉宇,然后亲吻他。 宿清焉回之以深吻。 生涩笨拙不再,珍视的小心翼翼恒存。 灵沼脚步轻盈地过来,却被杵在门口的蘸碧拦住。蘸碧对她摇头,没让她进去。 灵沼眨了眨眼,心领神会地笑出一对小酒窝。 两个人走到屋檐下,去赏刚升的月亮。 直到扶薇唤人,蘸碧和灵沼才赶忙进去伺候着。蘸碧一如既往地垂眸恭顺,灵沼却不老实的频频抬眼睛去瞧扶薇。 可她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扶薇脸色如常,瞧着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正姿态带着几分懒倦地坐在桌边。而姑爷呢,正在小间里洗衣裳呢…… 蘸碧悄悄拽了灵沼一把,灵沼才规矩地低下头,和蘸碧一起端上晚饭。 蘸碧快步走到小间门口,道:“姑爷,奴婢来洗就好。您去用膳吧。” 宿清焉没抬头,一边拧着衣裳,一边微笑着说:“洗完了。” 外面天色已黑,且阴云拢着似要下雨。宿清焉也没有将衣服拿出去晾晒,只搭在小间里的绳子上。 他净了手,走出小间,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扶薇身上。 晚膳已经摆好,扶薇坐在桌边,微低着头,双手捧着个杯子正在小口的饮用温水。 看着扶薇贴在杯沿上的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的唇更红了些。 宿清焉下意识地抿了下唇,他的唇上还沾着些她的香甜。 宿清焉刚坐下,花影脸色凝重地走进来。见屋里里主子正要用膳,仍脚步不停,显然是有要事要禀。 扶薇抬眸看她。 “主子。秋火那边问出些东西来。” 扶薇柔和的面容微微一凛,顺势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宿清焉立刻抬眼看她。 扶薇转眸对他笑:“我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吃不了多少。你先吃吧,不用等我回来。” 她起身,跟着花影匆匆出去。 客栈最角落的柴房,如今已经被秋火简单改成了囚室。今日刺杀扶薇的余党手脚被沉重的铁链锁着,身上亦是遍体鳞伤。 扶薇刚一进去,就被浓稠的腥臭味道熏得有些犯恶心。她面色不显,神色微冷地走进来,在椅子上坐下,抬眼睥向秋火。 秋火将闲杂人等都屏退,屋内除了吊着一口气的囚犯,只有他和扶薇。 瞧出秋火有些欲言又止,扶薇冷声问:“问出主使了?” 秋火点头,这才道:“他说是……陛下。” 他又立刻道:“兴许是栽赃也有可能!属下会继续去查!” 扶薇脸上神色淡淡的,让秋火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扶薇目光落在屋内行刑的火盆里跳跃的火苗,良久,她淡漠地说:“意图挑拨离间的东西,杀了。” “是!” 扶薇从思绪里回过神,只觉得屋内的血腥之气更重。她皱了皱眉,起身走出柴房。 她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院子里的一个石凳上坐下,吹一会儿凉风,缓解胃口的不适。 她猜测过这次又是谁想要取她性命。唯独没有怀疑过段斐,纵使他有杀她的动机,纵使他们之间如今闹了矛盾僵持住了,纵使刺客说是段斐指使,扶薇也不曾怀疑过他。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生死与共的经历,几次三番拼死相互的过往,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这让她怎么可能怀疑段斐呢? 段斐,也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一个家人了。 扶薇轻轻叹了口气。 她没有怀疑过会是段斐要杀她,却仍旧犯愁,犯愁两个人如今这样的僵持。这世间,人和人之间倘若牵扯到男男女女的那点感情之事,就容易扯不明白。 她隐隐意识到,自己很难再退回段斐姐姐的位子了。 眼角的一片阴影,让扶薇回过神,她转头望过去,见宿清焉撑着伞立在她身侧。 宿清焉微笑着垂眉看她:“下雨了都不知道吗?” 扶薇“哦”了一声。她将手伸出伞面,用掌心去接雨水。蒙蒙细雨,细甚毫针。她笑起来,说:“这样小的雨哪里用撑伞。我小时候还挺喜欢淋这样的蒙蒙雨,雨水落在头上,雾气腾腾的,觉得自己是腾云驾雾的小仙子。” 宿清焉想象了一下扶薇小时候的样子,问:“现在不喜欢了?” 扶薇哑然失笑。 不是现在不喜欢了,是现在的身体承不住了。 月光下,她莹白的肌肤泛着丝病弱的破碎之感。宿清焉很快意识到自己问了个不太聪明的问题。 吹了一段时间的凉风,扶薇胃口已经没有那么不舒服了,她站起身来,道:“回去吧。” 她转身往回走,宿清焉跟在她身后。他举高手中的油纸伞,全部撑在她头顶。 见她回来,蘸碧赶忙迎上去:“主子再不回来,膳食都要凉了。要不要再去温一遍?” “不吃了。”扶薇脚步不停,往里面走。 蘸碧赶忙体贴地劝:“今天早上和中午都没怎么吃过东西,您还是用一些吧。” 扶薇知道蘸碧是好意,她身边的这几个人都很为她着想。只是她脾胃坏了之后经常吃不下东西,她们虽是好意劝,可劝多了,她听着也烦。难道她不想像以前那样纵饱口欲吗? 扶薇压了压烦躁,道:“给我备水。” 她径直走进里间,偎在床榻上,等着热水送进来再沐浴歇下。不多时,宿清焉走进来。扶薇生怕他也是来劝她吃东西,索性闭上眼睛。 宿清焉走到床边坐下,拉过一旁的薄被给她盖好,问道:“是想去紫云山吗?” 听他不是催她吃东西,扶薇才睁开眼,轻“嗯”了一声,道:“听说紫云山的落日很美,紫色的云雾捧着落日,是远近闻名的奇景,早就想去看看。” 想到紫云村和水竹县不算远,扶薇问:“宿郎去过吗?” “也是早有耳闻想去没去过。”宿清焉道,“刚好和你一起去瞧瞧。” 长得赏心悦目确实能让人心情变好,扶薇瞧着宿清焉眼睫轻垂的清隽面容,心里宽愉不少。床头有些硬靠着不舒服,她蹙眉道:“你坐过来些。” 宿清焉依言,扶薇调整了坐姿枕靠在他怀里。 反倒是宿清焉有些不自在,连手放在哪里也无措。 扶薇道:“回过家没有?你应该知道那天晚上你弟弟把你母亲接了回去吧?你母亲没什么事。” 宿清焉的眼中浮现困惑。 他回过家吗?他怎么不记得了?可他莫名知道母亲没事了。是听谁说的吗? 是的,是听谁说的。 这样想着,他便真的这样认为。 “你母亲托隔壁宋家的人出去找你,我已经派人回去告诉她你在我这里。” 真真假假在宿清焉的脑海中搅成混沌,他沿着一个思绪去想,想着想着编出来一个完整的记忆来。他信了自己编出来的臆想,填补了空白的记忆。 他垂眸,望着偎在他怀里的扶薇,温声询问:“荷花和茉莉,你更喜欢哪种味道?” “味道?那还是茉莉好闻些。”扶薇懒声答。 “好。”宿清焉认真点头,他放在一侧的手终于抬起,于扶薇身前,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拢在掌中。 “明天就去紫云山吗?”宿清焉问。他有些担心扶薇今日坐了那么久马车,又遇袭受惊,若明日登山怕她身体受不住。 扶薇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倦声:“总要等雨停吧。” 宿清焉垂着眼凝望她疲累的模样,微微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 蘸碧和灵沼提着热水往小间送去时,看见的就是扶薇偎在宿清焉怀里,两个人亲昵闲聊的静好画面。 扶薇听见小间收拾好了,坐直身,探出手臂等着宿清焉扶她起身,她踏着鞋子往小间去,只想早些沐浴后躺下。 扶薇喜静,沐浴的时候并不用灵沼和蘸碧服侍。蘸碧关了小间的门,迟疑了一下,朝宿清焉走过去,低声:“姑爷,主子时常不好好吃饭,若您能劝着些,是最好不过了。” 宿清焉点头说好,又问了蘸碧扶薇有什么忌口和喜欢吃的东西。 扶薇倒是没什么完全不能吃的东西,同时更是没有爱吃的,自伤了 15.015 《乖前夫黑化了怎么办》全本免费阅读 [] 第十五章 “我去给你叫蘸碧。”宿清焉直起身,转身欲走。 扶薇拉住他的手腕。 宿清焉回头,对上扶薇的目光。扶薇不言,只微笑望着他,潋柔的眸光里却是坚持。 宿清焉沉默片刻,望着她回了个微笑。 扶薇这才松了手,重新偎进藤椅里。 宿清焉将手中的巾帕放下,走到一旁的衣橱前,给扶薇找衣服。纵使只是游玩几日,她也带着很多衣裳。不小的衣橱被她的衣裳装了大半。 宿清焉视线由上至下扫过,在中间的隔断里寻到扶薇的贴身小衣。只扫了一眼,他匆匆拿了那最上面的一件,转身朝扶薇走去。 扶薇手里拿了柄团扇,正望着窗前的茉莉花,慢悠悠地扇动团扇,扇出的微风时不时吹起她鬓间的几缕发丝。 宿清焉回到她身边,见她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他抬手先将窗户关了。大好的阳光被隔在窗外,屋子里的光线瞬间柔暗下去。 宿清焉弯下腰靠近的时候,扶薇扇动团扇的动作微顿了一下,又继续。 宿清焉双臂穿过扶薇的后腰,绕到她身后去解她小衣的系带。 因着他的扯动,扶薇敞开的外衫从一侧肩头滑下去,露出雪白的肩臂。 宿清焉视线在扶薇露在外面的雪肩上停留了一息,很快移开了目光,去解她的衣带。看不见,宿清焉摸索了好一阵才解开。 他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直起身时去拽她的小衣,却发现拽不下来。 扶薇瞧着他局促的样子,弯唇:“还有一条。” 宿清焉微窘,他重新俯身环过扶薇的细腰,将另外一条系带也解开。 没了束缚的小衣瞬间松垮,不再紧紧贴着扶薇的身子。 扶薇外衫的另一侧肩头也滑落,黑纱外衫彻底从肩背滑下去,松松垮垮地挂在臂弯。 宿清焉直起身的同时将扶薇的小衣拽下来,他偏过脸,没有去躲看一眼,立刻去拿一旁的小衣。 他将小衣覆上去的前一刻,扶薇慢悠悠地说:“弄湿了,不给我擦干净吗?” 宿清焉捏着她小衣的动作微顿,他垂着眼,浓密蜷长的眼睫遮着他的眼,让扶薇没瞧出来他眼里的情绪,勾得扶薇越发好奇。 紧接着,她听见宿清焉几不可见地轻叹了一声。 宿清焉慢慢抬起眼睛,目光不再躲避直视扶薇丝缕未遮的身体。 “是我疏忽了。”他微微笑着,拿了巾帕轻轻擦拭扶薇胸前的水渍。 他没有移开目光,正大光明地将目光落在扶薇身上,仔细又专心地擦拭。 他不躲避了,反倒是扶薇变得很不自在。 “好了。”她推开宿清焉的手,微微侧过身坐,手里拿着的团扇也有意地遮了遮。 宿清焉来拉扶薇的手腕,扶薇犹豫了一下才将手拿开。 宿清焉将小衣覆上去之前,亲了一下。 扶薇懵了,瞪他:“宿清焉!” 宿清焉抬起眼睛,澄明的眼眸无辜地望着她,问:“不可以吗?” 扶薇心口砰砰跳着,哑然。 宿清焉手臂环过扶薇的腰,将小衣的带子给她系好,再将她滑落的黑纱外衫拉起来也帮她穿好。 扶薇将脸偏到一边去,拿着团扇快速地扇动了几下。 宿清焉直起身,将刚刚关上的窗户重新打开,外面的阳光重新雀跃地涌进来。他拿起巾帕重新给扶薇擦拭头发。 一室静谧。茉莉很香。 良久,扶薇手中团扇慢下去,她语气随意地开口:“可以。” 天气热,扶薇的头发几乎快干了。宿清焉垂眼看着掌中她的青丝,温声道:“最好不要这样。在外面……不行。” 扶薇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弯了唇,语气带着几分打趣:“因为你的小盒子没带?” 宿清焉愣了一下,“你……” 他想说她怎么可以翻他的东西,但是想想夫妻之间,他的东西便是她的,没有什么东西是她不能翻看的。 他垂下眼睑,承认。 鱼泡那种东西连水竹县都买不到,更别说更小的紫云村了。 扶薇摆弄着团扇上的流苏,有些无奈地说:“我身体不好,身边常年带着各种药。避子汤随时都能煮。” 她自然是愿意和宿清焉更亲近的,要不然也不会和他签了一纸婚契。 “不行。”宿清焉罕见得肃然,“你日日服药,所用之药已经很多,不能再让你加药了。” 闻着茉莉香,扶薇慢慢将手放下,团扇扇柄的流苏逐渐停了晃动。 她转过头去,盯着宿清焉的眼睛,认真道:“宿清焉,你有时候像个假人。” 她站起身想要往床榻走,两个人距离很近,宿清焉手里还捧着她的青丝,来不及后退。扶薇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时,手背不经意间碰到他的退间。 宿清焉脸色顿变,他狼狈地向后退了大半步,扶薇的青丝在他掌中滑落。 扶薇也愣了一下,她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其上还残着一丝热。她再抬眼望向宿清焉。 宿清焉脸上微微泛红,道:“是我失礼。” 扶薇瞧着宿清焉脸上的那一抹红,唇角慢慢弯出一抹柔笑。 他端方肃然,一本正经。可是一袭白衣之下,却是欲炸的烧。 真是个奇怪的人。 扶薇朝宿清焉迈步,立在他 16.016 《乖前夫黑化了怎么办》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六章 扶薇清晨醒来,隐约闻到淡淡的香。她披衣下榻,推开房门,朝厨房的方向望了一眼。 炊烟袅袅徐徐升着,隐约没进云天之中。 大开的窗口,现出宿清焉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主子起了。”蘸碧迎上去,“我去打水。” 扶薇颔首,她抱臂靠着门边,遥望着宿清焉。他眉眼专注的样子,让她一大早上养了养眼。 蘸碧走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笑着柔声:“主子,姑爷说要做荷花酥。” “猜到了。”扶薇慢慢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屋。 扶薇刚梳洗完,靠在藤椅里等着荷花酥,花影匆匆从外面进来,双手捧上一份名册。 “主子,从京里刚送来的。是前几日早朝上,陛下亲批的人事调动。” 扶薇打开来看,只扫了一眼,她立刻皱了眉。 ——名单上好几个她的人被削权下调了。 也不能说她的人,而是扶薇认为有才有能之臣,很看好,曾夸过、器重过。 蘸碧捧着一瓶荷花进来时,便见扶薇脸色不愉。“主子怎么了?” 扶薇懒得说话,直接将名册递给她看。 蘸碧赶忙将怀里抱的荷花放下,拿起名单看。她也立马皱了眉,问:“这么突然……若我没记错,赵大人和林大人手里的差事正是紧要的时候,突然将他们调走……” 扶薇沉默了很久,忽然看向蘸碧抱进来的荷花。 蘸碧这才想起解释:“是姑爷让放进屋里来的。” 蘸碧话音刚落,宿清焉和灵沼端着早膳进来。扶薇使了个眼色,花影立刻将名册收起来。 吃饭时,扶薇仔细品尝荷花酥,先是咬了一小口尝了尝味道,觉得很清甜,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她吃的时候,宿清焉一直安静看着她。 扶薇将一整块荷花酥都吃完,才点头:“很不错。宿郎看来是用心学过的。” “没有。小时候母亲忙,自然要帮忙做些家务,熟能生巧罢了。不过这荷花酥确实第一次做,没让你失望最好。”宿清焉言罢,又盛了一小碗甜羹递放在扶薇面前,“这个倒是拿手的,可以解腻。你尝尝。” 荷花酥一点不腻,哪里需要解?扶薇本不想吃甜羹,听宿清焉自夸,又想起昨天早上他做的红枣粥味道也很不错,这才接了勺子,去吃甜羹。 也不知道他在羹里放了什么,甜羹的甜初吃不觉,要缓一会儿,才会在唇齿间蕴开。扶薇又吃了两口,满口都变得甜滋滋。 慢慢的,她将一整碗甜羹都吃了,期间还又吃了两块荷花酥。 候在后面的蘸碧和灵沼欣慰地对视一眼。饭后,灵沼拿了些剩饭送去给厨子,让他们好好学着!争取能做出和姑爷一样的口味来! “这样等主子回京了,还能继续吃到啊!”灵沼弯着眼睛,觉得自己很聪明。 蘸碧若有所思地蹙眉,回望向树下的一对璧人。 扶薇提议下棋打发时间,此刻正和宿清焉对坐在庭院里,专心对弈。 两个人下棋时几乎不言语,胜负还没分出来,扶薇先放下棋子,有些疲累地靠着椅背,声音也懒倦:“歇歇。” 宿清焉抬眸看她,问:“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吗?或许我可以出出主意。” 扶薇有些意外地回望他。 她自认没有因为京里的事情挂脸,还是被他瞧出了端倪? 略沉吟,扶薇才道:“弟弟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宿清焉问:“不听话吗?” “不是不听话,是太听话了。可我不想他太听我的话。” 宿清焉想了想,说:“他一定很喜欢你。” 虽然宿清焉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扶薇立刻想起段斐泣不成声表情衷的样子。她心里更烦了。 她叹了口气,有几许无助。 “如果你弟弟做错了事,是你不能接受的事情,你会怎么做?”她问宿清焉,也是自问。 这是她这几个月以来始终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宿清焉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无论他做了什么事情,都是我弟弟。若他真的错了,我也会护他,责任我来替他担。” 扶薇垂着眼睑沉默了一会儿,坐直身子,继续下棋。 宿清焉也不多问,陪着她继续落子。 午后,扶薇让灵沼给她研磨。几个月来,她第一次给段斐写了回信。 她以为自己会不知如何下笔,可摊开纸张,文字已落下。 先问他安好,再言朝中官员调动的不妥之处,最后三言两语让其勿念。 没有提两个人之间曾发生的尴尬,没有教育也没有愤怒,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封家书。 不管怎么说,段斐都是扶薇在这世上最后一个家人。 扶薇平静地放下笔,将信递给花影送出去。 她心里也是久违的平和。 灵沼走到门口轻叩门,笑着说:“主子,马车备好了。” 紫云山最美的时刻为落日时分,所以一行人半下午出发。扶薇身体不太好,一路上走走停停,幸好山景烂漫风也惬意,又有宿清焉相伴,并不烦累。 登上紫云山山顶,却不想山上很多来自五湖四海的观山人。 “前面那么多人围在一起做什么?”扶薇问。 宿清焉恍然,道:“原来是紫云节快到了。” 扶薇便也想起来那个传说了。 紫云山不仅景色优美,还有个浪漫的爱情传说,大意是一个叫紫云的姑娘和一个神仙相恋,遭遇了天上人间种种磨难才终成眷属。二人一个离开红尘一个剔去仙骨,隐居于紫云山。 后来人们把他们两个当初成亲的那一日定为紫云节。一些青年男男女女会在这一日登山,为坎坷的感情祈愿。 当然,也会有很多人不喜欢这个节日。这些人觉得紫云的故事太多波折,他们更想要平平淡淡的夫妻情。 灵沼打听完消息回来,弯着眼睛禀话:“前面正要比赛呢,赢一株并蒂莲。” 扶薇好奇地走近去瞧开得正盛的并蒂莲。围在这儿的男男女女摩拳擦掌,并非这彩头是什么稀罕物件,而是来了紫云山去争这支并蒂莲,就有别的意义了。 她指了指,对宿清焉说:“能给我赢回来吗?” “我试试。”宿清焉温声道。他不会夸下海口,神情却有几分认真。 这第一局比试是音律。 扶薇见过宿清焉做琴,会做琴应当也会抚琴吧? 规则很简单,每一个游客都可以投票,想要参与的人依次奏乐,获得的票数最多的人获胜。 想要参与的人争先恐后,围观之众也很给面子得时不时拍手叫好。宿清焉并不争抢,最后一个走上前去。 他于琴后坐定,修长的手指压了一下琴弦,微微铮鸣让谈笑的众人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只是这一瞥,就再也难移开目光。 谁不惊赞一声谪仙降世。 他只是一袭白衣端坐于琴后,就有人想给他投票了。 而当宿清焉开始抚琴,所有人都不由屏息,聆听高山流水的琴音。音律转慢,空旷之音渐柔渐悠扬,揪着人心。欢愉从琴弦跳出来,隐隐又有祈福之意。 不知不觉,落日西沉,淡淡的紫色浮在云雾之上,成了如玉公子的背景,将抚琴的宿清焉衬得更加出尘。 扶薇凝望着宿清焉,只觉得他将要羽化登仙了。 一曲终了,宿清焉抬手,琴音却缭绕于山野之间、徘徊于人心之上。 “好!”终于有人回过神喝彩一声,紧接着无数人跟着喝彩。 宿清焉毫无争议地赢下这一局。 “小生也算略识音律,这支曲子却从未听过。敢问兄台这是何曲?”有人好奇询问。 宿清焉含笑望着发问之人的眼睛,温声解释:“为内人即兴所做的祈福之曲,愿她安康无忧。” 说着,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扶薇身上。 围观之众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扶薇。这才发现坐在人群最后竟藏着这样一位美人,美得令人下意识屏息,担心惊扰了仙人! 主事最先回过神,开始第二局。 当他说第二局是比武时,扶薇笑了。 “看来这并蒂莲是得不到了。”她转眸去看宿清焉,果然见他微微皱眉,一副犯难的样子。 他甚至重重叹了口气。 可他却拿了剑,走上前去。 扶薇愣了愣,赶忙提声:“宿郎!” 宿清焉回头,对她温和一笑,还是刚刚的语气:“我试试。” 扶薇欲言又止。 可是扶薇愕然看见宿清焉手中长剑惊若游龙,快准狠地一次次抵在对方脖子前。 他又总是立刻收剑,退后半步,道一句:“承让。” 衣袂翩飞,风度翩翩。 宿清焉又赢下这一局,双手捧着剑递还给主事,穿过人群,朝扶薇走去。 离得近了,扶薇看见宿清焉微微蹙起的眉宇。他在扶薇身边坐下,拿出帕子,有些嫌恶地擦拭着额头上的薄汗。 扶薇侧着身打量着他,稀罕道:“你个弱书生怎么还练剑?” 宿清焉语气噙着丝无奈:“宋二叔非要我学。” 扶薇看得出来宿清焉不太喜欢舞刀动枪。她从蘸碧手里接来帕子,给宿清焉擦汗。< 17.017 《乖前夫黑化了怎么办》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七章 扶薇懵了一下,不敢置信这话居然是从宿清焉口中说出来。她垂眸看着偎在她身上的宿清焉,好半晌,无奈嗔斥一句:“又脏又臭的小酒鬼。” 不过想到他把自己弄得又脏又臭的缘由,扶薇没有再拍开宿清焉的手,由着他的手蹭来蹭去了好一会儿。扶薇被他弄得越来越痒,才烦得将人推开。 宿清焉合着眼,身子晃了晃,慢吞吞倒下来,偎在扶薇的腿上。扶薇低眉打量了他好一会儿,转眸望向车窗。 车外的暖风徐徐,将车窗的垂帘吹动,如波澜般重复不歇地上下浮卷。 扶薇回头,又望了一眼宿清焉。 马车到了客栈停驻,蘸碧和灵沼拉开车门,就见姑爷枕在长公主的腿上睡着了。 扶薇拍了拍宿清焉的脸,道:“醒一醒。” 她又捏了捏宿清焉的耳朵。他耳朵尖上的红润至今还未消。 宿清焉头痛欲裂地睁开眼,迷糊望着扶薇,好半晌喃喃一声:“薇薇……” “别这么叫我。”扶薇嫌恶地皱眉,让蘸碧和灵沼扶着他下车。 扶薇在马车里又坐了一会儿,待腿不麻了,才扶着车壁起身下车。 扶薇回到房间时,宿清焉已经被扶到了屋内窗下的罗汉床上,他侧躺其上合着眼,不知是不是又睡着了。 蘸碧和灵沼一个跑着去吩咐下面的人烧沐浴热汤,一个跑去煎醒酒茶。 扶薇刚在窗下坐下,蘸碧小跑着进来,捧来温水。她低声道:“主子喝些温水,缓一缓。” 蘸碧一双眼睛里浮满担忧,担忧扶薇今日喝了这么多酒会伤身。 扶薇确实不太舒服,捧着温水喝了大半杯。天气热,入口的温水尝起来变得格外烫。她从里到外都觉得热得厉害,不仅是脾胃,连心口也跟着一起火辣辣地燥热。 热水还没烧好,醒酒茶先煮好。 扶薇并没有醉酒,只是稍微抿了小半杯。她在罗汉床坐下,轻推宿清焉。 “醒一醒,喝些醒酒茶。” 宿清焉眼睫颤动,缓慢睁开眼,迷茫望着扶薇。 蘸碧赶忙过来帮忙,将宿清焉扶起身,她刚想去拿醒酒茶,惊见扶薇先一步端起茶水。 扶薇捏着小勺子搅了搅醒酒茶,又抿了一口勺子里的茶,觉得不是那么烫,才喂给宿清焉。 灵沼带着两个随从进来,提着热水往浴室送。浴室准备刚妥当,扶薇也将一整碗醒酒茶尽数喂给了宿清焉。 “主子您先去沐浴吧。让姑爷缓一缓,我们照顾着姑爷。” 扶薇站起身,广袖却被宿清焉攥住。扶薇轻扯衣袖,没扯回来。她再垂眸看向宿清焉是用有伤的右手攥着她衣角。她怕使劲儿拽,划伤他掌心的伤。 “把他的伤药送去浴室。”扶薇反手握住宿清焉的手腕去拉他。 倒是没用她使多大的力气,宿清焉乖顺地站起身,跟着她往浴室去。 进了浴室,扶薇先净了口,洗去口中酒味儿,一回头见宿清焉安静站在一边看着她发呆。她又拿了另外一个牙杯塞给他,让他净齿漱口。 宿清焉眨了眨眼睛,反应慢半拍地依言去做。 待蘸碧送了伤药进来又出去,宿清焉也将口齿涤净,扶薇才说:“脱了衣服进水里去。” 宿清焉望着她,没动。 “别人喝醉了有发疯吵闹的也有呼呼大睡的,可没见过像你这样反应迟钝蜕化成三岁孩童的。”扶薇好笑地轻笑了一声,又朝他走过去,解他的衣带。 她帮宿清焉将衣裳褪下来,去解他腰带时,宿清焉才回神般握住她的手,连连摇头,困惑地说:“不要这样,授受不亲……” 扶薇好笑地抬眸望向他,问:“小傻子你看看我是谁?” “薇薇……” 扶薇皱眉:“都说了别这样叫我!” 宿清焉盯着扶薇,反应了一下。 “夫人……”他慢慢松了手。 扶薇连扯带撕地将宿清焉的衣裳剥去,将他摁进水里去。水花溅起,一下下涌在桶壁。 看着他将浴桶大半都占据,扶薇这才有一丝后悔让他跟进来。 她侧过身去,将身上的衣服褪尽挂在衣架上。她一回头,见宿清焉睁大了眼睛,目光一寸不移地盯着她看。 扶薇犹豫了一下,扯下一条黑纱丝带,将宿清焉的眼睛蒙起来。 宿清焉想要去扯,扶薇拍了拍他的手背:“别动。” 宿清焉听话地垂下手。 如此,扶薇才坐进水中。 木桶足以装得下两个人,可到底不如一个人的时候宽敞舒适。 扶薇在水里蜷膝,腿依旧抵着宿清焉。她抱膝,将下巴抵在膝盖,微微偏着头去看眼前的宿清焉。 “微微……”宿清焉朝扶薇伸出手。 扶薇皱了下眉,将他递过来的手拍走。 宿清焉的手被拍落进水中,击起的水花溅起,溅落在他的脸颊上。 他伸手去抹,手上的水弄湿了微醺的玉面。 他再次摸索着,朝扶薇伸手。 扶薇无奈握住他的指尖,将他的手放在她的膝上,她偏过脸,枕在他的掌中,慢慢闭上眼睛。 静谧不过一会儿,宿清焉便不老实地朝前俯身。 “你老实些。”扶薇警告。 可是宿清焉湿漉的脸还是凑了过来,贴在扶薇身前。他的唇没进水面以下,黑丝的丝带轻轻浮在水面。 “仗醉行凶的小酒鬼。”扶薇捏了捏他的鼻子,引得宿清焉张嘴,口中灌了水,连咳了几声。被就微醺的脸颊更红了。 扶薇看了他一会儿,拉过他的右手,解开纱布,查看了他掌心的伤口。 宫里的药自然是极好用的,这才多久,他掌心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可扶薇不想宿清焉手心留疤,拿起桌子上的伤药,仔细又给他抹了一遍药膏,也不再给他缠纱布,将他的手搭在桶沿,晾着伤处。 浴室里温暖极了,今日折腾得扶薇本就有些倦,再听着宿清焉伏在她胸口绵长的呼吸,扶薇的倦意越来越浓。她软绵绵打了个哈欠,也慢慢睡着了。 蓄在屋梁上是水珠坠落,落进水中,击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将偎在一起睡着的两个人层层包围着。 过去了很久,醒酒茶的作用彻底生效,宿清焉醒过来。他疑惑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有什么东西懵住了他的眼睛。 他摸索着伸手欲解,却摸到一片柔软。 什么东西? 宿清焉疑惑地又捏了一下。 扶薇于睡梦中轻嗯了一声,逐渐转醒。 她的轻嗯在宿清焉的脑海中一下子炸开,他瞬间就明白了自己手中抓了什么。宿清焉慌乱地扯开蒙在眼睛上的黑纱,目之所见,让他呆了呆。 他狼狈地向后退,从扶薇的怀里退开。 浴桶之中,被他击起巨大的水花。 扶薇悠悠转醒,一边摸了摸脸上溅到的水,一边惺忪睁开眼。 四目相对,扶薇眼睁睁看着宿清焉重回白净的面庞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涨红。 “我……”宿清焉张了张,声音发抖,“我酒后失态了是不是?” 扶薇慢慢弯唇,微柔的声线里噙着几分打趣:“你猜?” 微顿,她再说:“宿郎强人所难做的好事,如今都忘了吗?” “我……我强人所难何事了?”宿 18.018 《乖前夫黑化了怎么办》全本免费阅读 第十八章 夜色里,一辆马车沿着小道穿过水竹县,往城里去。 王千挣扎了半路,终于将嘴里塞的布吐出去。双手被绑于身后,他挪着朝昏迷的宿清焉靠去。 “清焉,清焉?快醒醒啊!”王千一遍遍唤,又不敢太大声,怕被马车外的人听见。 看着他昏迷不醒,王千叹气,有些自责。 是王千先被擒为质,宿清焉毫不犹豫地扔了剑,甘愿挨了一闷棍。 这人啊,太磊落善良总是要吃亏的。 王千忍不住想若今日他被擒时,身边的人不是宿清焉,若是流峥哥,流峥哥肯定不会挨那一棍子。 眼看着宿清焉皱眉要苏醒,王千立刻高兴起来。“清……”刚吐出一个字,王千又立马闭了嘴——还不知道醒过来的人是谁呢。 王千眼巴巴地看,直到对方睁开眼,满目煞气地瞪向他。 王千乐了:“太好了!流峥哥!” 宿流峥想起身,却发现双手被缚于身后,本就阴翳的眼底变得更加凶恶。他用力去挣,仿若不知道疼,任麻绳勒破手腕,也要将绳索挣开。 马车里的声响惊动了外面的护卫。 “是不是醒了?”一个护卫拉开车门。夜里无光,逼仄的车厢里面更是漆黑一片,他望进去,却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 下一刻,他手腕吃痛,手中握着的长刀脱落,他在断骨声中尖叫。 侍卫手中的长刀没有落地已被宿流峥握住,宿流峥面无表情手腕翻转,一片漆黑里刀刃泛着森然的银光,一道诡异的寒气瞬间折闪,随着一声短促的尖叫,一颗人头轱辘滚落,跌进雨幕中坠进淤泥里。 “停车!”一人急呼。与此同时,押送马车的二十多个人同时拔刀,朝宿流峥砍去。 有人还在高喊:“要活的!要活的!” 宿流峥一脚踹去,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立刻被踢飞出去。 不断有人冲上来,也不断有残肢断臂跌落。受了惊的马慌不择路冲进小树林里,横斜的树枝为碍,一下下撞击着马车,马车逐渐失控。 两个人同时举刀朝宿流峥捅来,宿流峥在马车前板上用力一拍,整个人一跃而起,冲过来的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宿流峥于半空中迅速回刀。 手起刀落。 两颗人头落地时,宿流峥也落在泥泞的地面。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鲜血。手掌的疼痛,让宿流峥疑惑地摊开手,去看右手掌心的一条条划伤。伤口几乎快愈合了。 只望了一眼,宿流峥脑海中立刻一片错乱。耳畔的雨声仿佛又变成了飞瀑泉水…… 紧接着,那声音又变成嫂嫂洗澡时的水声。 想起他用这只手干了什么,心里瞬间升出罪恶感。 哥哥,是他唯一的良知。 “流峥哥,救命啊!”马车被撞得散架,被绑着手脚的王千跌出车厢,不停朝着深沟的方向滚去。 宿流峥回神,冷冽地微眯了眼,用力一掷,手中的长刀朝着王千掷去。 王千向着深沟滚去的身形顿停,后背被什么东西挡住。王千松了口气,回头去看,才发现是宿流峥扔过来插于地中的刀。 王千顿时头皮发麻!这要是刀刃朝着他,他就要像这一地的尸体一样不完整了! 缓了口气,王千赶忙挪动着用刀刃隔断了绑着手脚的绳索,爬起来朝宿流峥奔去。 宿流峥低着头,睥着奄奄一息的最后一个人。被他盯着的人心生恐惧地连连向后退,可惜左腿小腿被宿流峥砍断了正汩汩流血,他逃不掉。 待王千跑过来,宿流峥转过头,问:“他们是谁?” 王千:“……” 得,又得解释一遍。 “流峥哥,历高飞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攀上知州女婿这条关系!带了好些人冲到你家,把你母亲带走了,能靠哥和刘衡、刘远也一起被带走了。历高飞那个狗东西说要挖你的眼珠子赔他!” 宿流峥冷笑。 “眼珠子?这双就不错,拿回去给他用。”宿流峥冷眼看着最后一个生者。 “不不不……不要!” 宿流峥蹲下来摸上自己的小腿,却没摸到匕首,他疑惑地看了一眼。 “算了。”宿流峥拍拍这个小可怜的脸,又拎着他的衣领将人扔到马背上。 “带路。”宿流峥弯腰,捡起地上不知谁遗落的蓑帽戴在头上,去挡越来越吵闹的雨。 在疼昏厥前,断腿的小可怜终于将宿流峥带到了目的地。当到了别院,他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不是他昏的时机刚刚好,而是宿流峥不让他在路上昏死了,几次他欲昏迷时,宿流峥就插他一刀,用疼痛吊着他一口气。 宿流峥瞥着没用了的人,刀一横抹了他脖子,尸体无声无息跌落马背。 王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还以为流峥哥能留这人一条性命呢…… 他又摇摇头觉得这想法好笑。流峥哥什么时候手软过?这些年平安镖局能平安走镖且名声越来越大,多少还是沾了流峥哥心狠手辣的名声。 “什么人?”侍卫拔刀。 雨水滚落在蓑帽上,沙沙的声音吵得宿流峥耳朵疼。他摘了蓑帽一扬。 别院门口的两个侍卫不由自主抬头,视线跟着蓑帽。 蓑帽落地时,两个人同时闷哼一声,无力倒下。 宿流峥捡起他们跌落的一把长剑,将剑慢悠悠横起,雨水滴滴答答浇着剑刃。 这把长剑比刚刚捡的刀更趁手,宿流峥丢了刀,竖剑别于臂,一脚踹开院门。 王千听着院内的打斗声,缩着脖子躲在院门口的石狮子后面,只露着一双眼睛往里望去。 他安慰自己绝对不是胆小怕事,而是不想再给流峥哥当累赘嘛! 不多时,王千听见马蹄声,他回头循声望去,看见是镖局的人来了。他立刻大喜,迎上宋二:“干爹!流峥哥在里面!” 宋二几番交涉,历高飞不肯放人,正好今夜有雨,宋二把心一横,打算深夜来救人。听说宿流峥先到一步,宋二大手一挥,带着镖局的人杀进院中。 已经过了子时,人正睡得沉,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历高飞亦没有想到,有知州的关系在,平安镖局的人竟然还敢夜闯! “爷,快走吧!咱们先从后门走,去找陈公子!院子里的侍卫可都是知州府上的,还怕知州大人不给咱们撑腰吗?” 历高飞脸色铁青,不愿就这么逃了。 随从继续劝:“宿二杀红了眼!一会儿就冲进来了!” 一听宿流峥的名号,历高飞的眼睛又开始爆裂般得疼痛,疼得他身子都跟着打颤。他摸索着将手递给随从,匆匆从后门逃走。 一声细细的口哨声,庭院里抵抗的侍卫且战且退,逃离别院。 “流峥,别追了!先去找人。”宋二立刻喊住一身杀气的宿流峥。 一是救人的确是最重要的事,二是顾忌着对方是知州的人不敢赶尽杀绝。 宿流峥胸口缓慢起伏,呼出一口气,不再追逃兵,去找母亲。 梅姑和宋能靠,还有平安镖局另外两个人都被关在一起。他们听见外面的打斗声,猜到是来救他们的,提声呼救,很快被镖局的人找到、松绑。 梅姑红着眼睛走向宋二,深深一福:“又给你添麻烦了。” 她明白这次是得罪了知州大人,很难善了。 宋二赶紧去扶梅姑,语气里带着点生气:“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生分!” 他叹了口气,道:“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去再说。” 梅姑立刻问:“流峥有没有事?” “没事,在外面。” 两个人说着一起往外走,经过隔壁门口的时候,看见宿流峥一个人沉默立在屋内。 “流峥?”梅姑顺着宿流峥的视线看去,看见墙壁上挂着一张完整的虎皮。虎头张着血盆大口,仿佛真的一样。 梅姑冷汗立刻滚落,她差点被门槛绊倒,却什么也顾不得,跌跌撞撞地冲到宿流峥面前,挡在他身前。 “流峥,”她双手去捧宿流峥的脸,让他低头不去看那只虎,“我们回家了。” 梅姑声音极轻,几乎被外面的雨声覆盖。 宿流峥漆黑的眸子里一片空洞,他反应了好一会儿,将目光虚虚落在梅姑脸上,问:“哥哥呢?” 梅姑的整颗心都在一瞬间被揪紧,血肉模糊地痛着。她拼命地忍下眼里的泪,亦将所有情绪收起来,语气轻松地说:“这么大的雨,哥哥在家等着咱们回去呢。” 宋二拧着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