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澜》 1. 浩劫 [] 天极九渊。 北溟的天际彤云翻滚,数道电光犹如巨龙,咆哮翻滚,吞吐着雷霆闪电。 无望崖上,夙倾上神束发高悬,手握七尺天凛长剑肃然而立,她一身玄衣在狂风中咧咧作响,身周的一干兵将纷纷祭起手中的法器,神色凝重地仰望着远方的天际,看这阵仗怕是天地浩劫将至。 “那是什么!是巨鲲!”九渊的守卫们大喊道,只见雷霆之中,忽而一头巨兽鱼跃而起,伴随着轰隆隆的震耳巨响,百丈宽的尾鳍瞬间将一座山峦夷为平地。 北溟世子与凶兽巨鲲的这一仗已是打了七七四十九日,打得可谓是翻江倒海,山崩地裂。 天上地下的各路神仙都纷纷躲在自己的安乐窝中,伸着脑袋张望水镜中的影像,静观其变。 早听闻北溟有凶兽巨鲲为祸世间,吞噬过往船只以及生灵无数,天帝心系苍生,有意除了这祸害,其胞弟北溟水君之子辰澜自请与巨鲲约战于北海之极,欲将其斩杀,为苍生开太平。 这北溟世子辰澜也算是四海八荒百万年间难得一见的惊天之才,七千岁修得上仙,两万岁飞升上神,后斩妖除魔,济世六界,如今二十万岁已攒下功绩无数,怕是连当今天君之子,九重天的辰煜太子也比之不及。 此时九渊凛冽呼啸的寒风中,一只小乌鸦拼命拍打着翅膀,艰难飞行,口中大喊道:“祖尊,我回来了,祖尊!” 夙倾上神如严霜般冰雕雪刻的脸上似雪水消融,她伸手向天一挥,一道神力划出,生生将这狂躁的寒风斩断,为小乌鸦开了一条出路。 小乌鸦见势一个纵身箭一样飞到了夙倾脚下,化成一个俊逸少年。 少年伸展了下身体,立刻邀功似的对夙倾叫道:“老大,我都前去查探清楚了,这回巨鲲不知怎的发了狂,形势突然逆转,我近观这凶畜,周身妖气涌动,好似有飞天化鹏之迹象啊!” 他这话刚一说完,只听“轰”的一阵巨响,远方的天空浓云炸裂,顷刻间山峦崩塌,地陷万里,千丈高的海水奔腾而下。 小乌鸦看得顿时瞪大了眼睛惊慌大喊:“祖尊!海啸了!海啸了!” “传令下去!所有将士整装披甲,布阵设结界,准备应敌!”夙倾一声大喝,严阵以待。如今天崩地裂,她天极九渊同处北溟,也会被波及。 极渊是神魔镇压之地,不容有失,所以她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纵观天地间这百万年来还算是平顺,虽有魔族入侵,异族叛乱,但也皆被平定了下去,这样的天地浩劫,想来也就当年共工老儿惨败于祝融,想不开用头撞了不周山,乃至天柱折,地维绝,洪水肆虐,生灵涂炭时才发生过! “北溟水君已在周边万里海疆布下结界,防止海啸淹没人界,荼毒生灵。”小乌鸦朔辛看着倾泻肆虐的洪水海啸慌忙对夙倾补充。 夙倾放眼望去,果见汹涌的海浪一次次拍打在远方金光壁垒的层层光壁之上,数次下来也就消减了力道粉身碎骨,始终不得越雷池一步。 再观那巨鲲,两侧玄鳍已伸展数丈,有混金色翎羽现出,看来是化鹏在即。 而北溟世子真身的蓝龙与他鏖战数日实属不易,若能成功将其斩杀,必将是惊天伟地的功绩,可如今对上这即将飞升化鹏的巨鲲,已是气力将竭,力有不逮。 只见那巨鲲见状张开大口,千尺海浪倾泻而出,将蓝龙控于鳍下,而后一跃而起,欲将蓝龙吞入腹中,鲲族本就是以龙为食的! “我儿啊!”就在此时一声悲鸣响彻天地!一条苍龙腾空而起,利爪挥舞扑向巨鲲,刹那间万道雷电惊天霹雳砸向这凶畜! 可是与此同时,正因为他擅离职守,万里海疆结界失去了控制,顷刻崩裂,汹涌的海啸瞬间淹没人界城池,终致了一场天地浩劫! “祖尊!海水失控了,涌向极渊了!”九渊入口处布阵设结界的兵将们眼见着汹涌而至的海浪,纷乱嚷道,慌乱不已。 “不许擅离职守!”夙倾厉声呵斥,她飞身一跃而起,寒芒凝聚,天凛神剑虚空一劈,奔腾的海水立刻凝结为万里玄冰,生生将北方的天堑冰封! 此刻,她于空中凝视着远方被海啸倾覆的人界,面若严霜。 北方的天空又是传来几声炸裂似的巨响,彤云席卷,紫电惊雷。 那蓝龙得了助力终于逃离鲲口,腾跃而起,而那苍龙围绕着巨鲲飞旋施法,巨浪化为腾起的漩涡,将巨鲲围困于其中。 巨鲲被御水结界压制,咆哮翻腾,跃出海面,就在这雷霆万钧之际,蓝龙仰天一声嘶吼,用尽全身神力扑了上去,利爪如刀锋,生生撕开了巨鲲最柔软的肚腹! 顷刻间腥臭的血水奔流,随着脏器一起喷泻而出,那巨鲲终是命数已尽,沉入了无尽的海渊之中。 至此,辰澜世子对凶兽巨鲲的一战算是险胜了,却付出了何其惨痛的代价。 天空雷雨逐渐停歇,九重天上神光高照,开始大放光明。 老天帝庄严的声音自空中传来:“北溟水君,你可知罪?” 苍龙在蜿蜒于山峦上俯首:“我擅离职守,以致海啸水淹生灵,罪孽深重,所有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听凭天君处置,我愿褪去一身龙鳞,化江河筑坝,以阻海啸肆虐。”说罢他纵身飞上天空,用利爪生生腕下了身上龙鳞,散落人间。 蓝龙望着褪去龙鳞血肉模糊的老水君,悲鸣一声道:“父君!”他飞身盘旋于九重天上,对天帝求情道:“天帝,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求您念在我父君年迈又散尽龙鳞身受重创对他网开一面,我愿替我父君赎罪!” 天空中,天帝显圣的神影终是叹了口气道:“你虽斩杀巨鲲有功,但酿成如此天地浩劫功不抵过啊!” 此刻,九渊上空的夙倾只一念就飞身至了无尽涯上,祭起那把威慑一切的天凛神剑冷如寒霜道:“吾乃六界司刑神明,夙倾。” 她一现身,蓝龙便知道,这位就是六界 2. 须臾山 []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北溟沧海,无尽涯的礁石之上。 夙倾上神屹然高立,无尽涯前是白浪翻涌的海水,而远方是被摧毁的山峦和满目疮痍的人界,开口道:“朔辛,你说那巨鲲当真是突破了境界才飞升化鹏的?” 身旁的小少年摇晃着脑袋,耸耸肩道:“老大,我们已经去事发地查探好几遍了,并没有新的线索啊?” 夙倾漆黑如墨的眸中映照着北溟天空翻卷的飞雪,若有所思地道:“我记得你先前说,此次若是辰澜世子斩杀巨鲲,声望就会高过那天界的太子辰煜?” “老大!这九重天上的事,我们哪管得了啊,说来也只能算是这世子辰澜倒霉,命中有此一劫。”朔辛赶紧打消她的这个想法,这种语出惊人又没有根据的猜测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夙倾沉默,身为司刑上神的直觉让她总觉得这事只怕没这么巧,只是并没有找出证据,眼下姑且也只能这样,她继续问朔辛道:“北溟水君在渊狱中情况怎么样?” “这几日,苍臾丹君去渊狱看望了北溟水君好几回,还给他施药疗伤呢,老大,这来到九渊服刑的,哪个不是得受寒冰炼狱之苦,现在既不上刑还小心照顾着,这不合规矩啊。”想到这里,小乌鸦一个劲地抱怨。 夙倾思索了下,苍臾丹君心性向来悲天悯人,这回见北溟老水君遭逢如此大难,深感同情也在所难免,便交代道:“让苍臾去医治吧。”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须臾山上忽地电闪雷鸣,紧接着一道道天雷劈将下来,整个须臾山顶上雷声嘶吼,紫电崩岚,竟是足足劈了九道! 随后云卷雨收,彩霞冲天,万丈霓光中隐约可见雀鸟虹桥,仙乐齐鸣,看来天地间将有异宝现世。 空中数道仙芒闪过,前几日还闭门观战不出的各界仙人们此时都飞身前来瞧个究竟,沾个喜气,须臾山上一时众仙云集,好生热闹。 “丹君仙府这是出了什么宝贝啦?”一位长眉垂地的老仙人对一旁的仙友询问。 “可不得了啦,听说丹君炼出了神品天恒丹!”一个高瘦仙人惊叹说明。 “天啦,神品仙丹,举世罕见啊!”其余的仙家听后皆是惊呼出声,赞叹不已。 “可不是吗,这神品仙丹刚经历了九道天雷的丹劫,据说如此神物飞出丹炉之时若是不抓住,就会开启灵智飞升而去呢!”那名高瘦仙人继续兴奋地为众人讲解。 而此时的须臾山清宁殿中,芝兰玉树般的苍臾丹君已用法力布下了天罗地网,正带着他的仙侍们在院中围捕一颗金光四溢上下逃窜的天恒丹,各个是手忙脚乱前仆后继得甚是好笑。 “苍臾丹君的仙府今日好热闹啊。”一身玄衣的夙倾高立在大殿之上,手里提着天凛神剑,冷眼旁观地看着热闹,她也是见了金丹出世的异象飞身而来的。 “你还在那里说风凉话,还不快下来帮忙!”苍臾丹君见了她嗔怪道,而后就转念对着那颗不老实的天恒丹手指掐诀,已是招数齐出。 “好。”夙倾应了下来,神念一动,身形一晃就已然高立在半空,她祭出天凛长剑,剑指苍穹,不出须臾,整座清宁殿上空紫电汇聚,雷云翻腾。 来看热闹的仙人们瞧见了召唤雷劫的神威各个是大惊失色,急喊道:“尊神!您这是做什么!” “是啊,尊神三思啊!何至如此啊!” “尊神,您别冲动啊!” 然而夙倾并不理会他们,她神威不停,逼视着那颗还在逃逸的天恒丹喝道:“你刚受了九道雷劫,不知我这一道,你还受不受得住!” 本还在得意即将胜利在望的天恒丹一听顿时颤抖了两下,赶忙加紧了逃窜,这是得不到它就要玉石俱焚了吗! “夙倾,你是要毁了我整座须臾山吗!”苍臾丹君一脸的责怪,手下却并不阻拦。 夙倾面色冰寒,凛然难犯,只见她催动手诀,神威通天,彤云中忽而就天雷涌动,声如洪钟,大有天雷灭顶之势! 这是来真格的啊!在场的仙娥们纷纷吓得花容失色,不断惊呼,有的摔倒在地,有的飞身而去,众仙人们也是一个个抱头鼠窜,四散逃离。 早听闻天极九渊的夙倾上神下手不知轻重,从不容情,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一般,这女人真的是太猛了! 夙倾却是完全没有要收了神威的意向,突然指诀向下引动天雷厉声大喝道:“九天悬雷,十方俱灭!落!” 眼见着一剑引聚天雷堪堪劈下,那天恒丹见势哆嗦着顿时大彻大悟,今后安安分分做颗仙丹也比被这女人劈得粉身碎骨强啊!拼死了不划算! 于是它赶忙自己跳了出来,在空中狗腿地转了几圈,乖乖地躺到了苍臾丹君早已准备好的丹盒之中。 末了只听夙倾上神在上空冷冷地道了句:“果然,还是雷霆手段最为好用。” 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的苍臾丹君嘴角一抽,但还是宝相庄严地掩上盒盖,贴上封符,事已至此,今日的丹劫算是圆满结束。 周遭远避的各路仙人皆是擦了擦额前的汗珠,长舒了口气,这才重新自垂云而落,围到苍臾丹君面前道喜庆贺。 仙娥们也是重拾粉黛,整理了云鬓,盈盈拜倒,道:“恭贺丹君喜得至宝!恭喜丹君丹术大成!” 这样的盛事当好好庆贺一番,苍臾丹君被左拥右簇地走向清宁殿内,仙侍们摆上了酒席,邀前来道和的仙人饮宴欢庆。 夙倾收了神威,自天而降,独自立在殿外的一处僻静之所。 偶有几个过路的仙人碍于她上古尊神的身份,违心地行礼,她也只是点头而过。 他们正忙着巴结丹君,今后飞升之路上仙丹灵药自是得有求于他,谁会去理睬夙倾这个司刑上神,与她多说几句都怕是要触了霉头。 仙侍静池为夙倾端来了一瓶香气四溢的仙酒,恭敬笑道:“我师尊苍臾丹君知上神不喜进殿饮宴,特意嘱咐我给您送来的。” 夙倾点头,接过盛满酒液的暖玉酒瓶,拆了泥封便独自喝了起来,仙侍静池也不再打扰,行礼告退了。 而此时清宁殿内,宾客们传来语笑哗然,觥筹交错之声,想必已是宾主尽欢。 “上神?哎呀这位上神您怎么不进殿内饮酒啊?”一位身着丹景云袍的仙人路过长廊,与夙倾行礼交谈,他想必是来迟了,没有看见夙倾先前用顶级天雷劈豆丸金丹的惊人壮举。 一旁与他同行的仙人忙对他挤了挤眼色,告诉他这是个不可招惹的主,还是快走。 而那云袍仙人却是全然不觉,依旧上前想与夙倾攀谈一番。 他的同伴见拉不回来,只得心一横,含蓄告辞道:“这位就是寒狱九渊的夙倾神尊,那你陪上神闲聊,小仙还有事,就先走了,先走了。” 云袍仙人一听夙倾名号,腿肚子顿时抖了抖,赶紧追上友人道:“哎,你等等我啊!”说完也忙不迭地向夙倾告辞离开了。 夙倾也不责难他,而是径直向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须臾山林木茂盛,清宁殿曲径通幽,庭后草木更深,这不,角落里就有几位仙子嬉笑私语。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女人,要我说根本就不像个女人!”一名仙娥揉了揉方才摔疼的膝盖,怨声骂道。 “是呀,就连男人见了都得躲着她。”另一名仙娥想必见了那些仙人们对夙倾绕道而行的场面加以补充。 “依我看呀,这天地间也就那个肌肉虬结,一身蛮力天擎战神敢娶她了。”又是一名仙娥抒发己见咯咯讥笑。 “可不是吗,莽夫配猛女,绝配!”其余的仙子们皆是银铃般的都笑出了声。 正笑着,一位仙子忽地又叹了一声道:“唉,我到现在还在心疼那位被褫夺神位,贬下凡间北溟世子呢。” “是呀,是呀,我们当日在水镜前可是看得当场瞠目结舌,没想到一向待人温润而泽,玉质谦和的辰澜世子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唉,试问这四海八荒,四合六界,哪个女子没对他动过心 3. 惊变 [] 须臾山,清宁殿内。 当夙倾宿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仙榻上。 她有些恍惚地坐起身揉了揉沉重的头,觉得昏沉得厉害,难道自己昨晚是喝醉了吗?看来桃伯的酒真是越来越醉人了。 “不好了!我师尊他出事了!”仙侍静池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对着夙倾一个大礼跪在她面前。 夙倾一怔,酒也醒了大半,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还是镇定道:“莫慌,发生了何事?” “丹君此刻正在北溟人界与太子辰煜对峙,来了好多天兵天将把他给围住了,尊神,您快去看看吧!”静池催促着夙倾起身,眼里满含着乞求。 * 北溟人界上空风声呼啸,霜雪纷纷,天际彤云压低翻卷,电光惊雷明灭。 苍臾丹君的衣袍在风中翻飞,猎猎作响,他已用神力驱策着无数风刃萦绕在周身。 而围着他的天兵天将则个个手握神兵,锋刃逼人,却忌惮着风刃不敢上前。 “苍臾丹君!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九重天的太子殿下辰煜高举龙剑与他对峙在空中厉声大喝。 “我当然清楚我在做什么。”苍臾面不改色,谈吐依旧从容不迫,那枚天恒丹正被他托在手掌中,外泄的灵气与他的神力交汇笼罩了整个北溟人界。 只听他毅然决然地开口道:“自辰澜世子与巨鲲一战,苍生蒙难,生年苦短,人界多年水患不绝,多少人饿死病死痛失亲人故土,今日我就是要在人界化了这颗天恒丹,让他们脱离生老病死,长乐无忧!”说罢他高举手中璀璨金丹,欲将其捏碎,溶入人界江河之中。 “苍臾,不可!万物生灵生老病死皆有定数,你这么做会破坏天道法则!”夙倾及时赶到,在苍臾面前焦急喊道。 “夙倾上神,你来得正好,苍臾丹君欲行违背天道之举,你司掌六界刑罚,还不将他拿下!”太子辰煜望着苍臾手中的金丹想要出手阻拦,却畏惧他周身风刃而奈何不得。 苍臾没有理会太子辰煜,而是望着夙倾的身影,苦笑道:“夙倾,我就知道你会拦我。” “所以你在我昨夜喝的酒中下了药!”夙倾有些难以置信地问,自己的酒量一直很好,可昨夜竟然醉到不省人事,应该说是被迷晕了过去才对。 苍臾沉默,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道:“夙倾,你不该来这里。”说罢他手上加剧催动着神力,誓要碎了这颗天恒丹破天道法则救济苍生。 夙倾不能眼看着他铸成大错,直接飞身迎向苍臾的风刃,她御起寒冰抵挡,却还是被风刃所伤,滴滴鲜血滚落下来,颗颗血珠飞散在空中。 她本可以用天凛神剑之力强行破除的,只是这样苍臾也必受重创,她便选择生生忍受着刀割的痛苦,一步一步走向苍臾身边,劝道:“苍臾,放手吧,一切还可以回头。” “夙倾,你莫要拦我!”苍臾见她这般着实于心不忍,御风的手都在颤抖,风刃也随之有所动摇。 就在此时,夙倾趁机只一念就来到苍臾面前,手上神力横扫,一道冰霜玄芒如刀刃般斩断了苍臾与他托举于半空的天恒丹之间的联系,金丹失去了神力驱策也被抛掷于空中。 太子辰煜见机飞身而至,将天恒丹吸入自己的手中。 苍臾眼看着得了天恒丹飞回天兵身后的太子辰煜,忽而万般愤恨,片刻后似是有什么又在他的眼底升腾而起。 夙倾则是松了口气,好在大错并未铸成,一切也都还未变。 可谁知就在她松懈的时候,苍臾却根本未打算收手,他望着眼下的人间山河大地,一声长叹:“罢了,事到如今,唯有以吾之身化去骨血散尽修为,以谢天地!” 说罢他竟然全身神力暴涨,天空中霎时间风雷涌动,狂风大作,翻滚的劫云压在头顶,鸟兽惊散,已是神明羽化之兆! 夙倾大惊,没有想到苍臾竟然会如此决绝,她顶着狂风来到他身边想要极力劝解挽回他,急喊道:“苍臾,你这么做究竟为何啊?” 而苍臾却是如风一般落到数丈开外远离夙倾,低声道:“因为苍生的苦难,我无法视而不见……” “什么?”夙倾有些听不明白,也无法理解,想她活了百万年也无法体会这句话的含义。 此时的苍臾不舍而又决绝看着夙倾,声音随风飘至她耳畔道:“夙倾,你知道吗,让巨鲲妖力大增,飞升化鹏的那颗破境丹,是我给出去的……” 夙倾一怔,可就在这一瞬间,苍臾用尽最后的神力,将夙倾推了出去,大喊道:“你快走!” 话音刚落,只见他周身神力自经脉处爆裂开来,仙身已化为无数绿芒荧光,随着狂风鼓作,席卷向天地沧海,所到之处万木复苏,百花盛放。 苍臾丹君竟然自毁仙体神魂,回馈天地! “不!”眼睁睁地看着此情此景的夙倾放声呼喊,想要回身阻止,一股巨力将她重重冲击在一处悬崖绝壁之上,万道风刃呼啸而过,她只觉眼前一黑,全 4. 药君观 [] 这座药君观不大,只两进的院落。 如今北溟凡界民不聊生,药君观无人修葺,所以显得格外残破不堪。 当年苍臾带着夙倾初入凡间时,夙倾曾感叹说很羡慕他如此受人尊崇,香火供奉不断,苍臾为了安慰她,便选了这座神观,在他的神像旁用法术给夙倾也立了座神像,说是以后就可以一同享用凡间香火祭拜。 然而神像是立了,只可惜依旧无人参拜。 如今,苍臾神魂已散,他凡间的神像随之也失去了神力加持,多已碎裂崩塌,而这小观中的神像却保存完好,实属不易。 想及此处,夙倾不免有些感伤,她拎起贡桌上的酒坛,喝了几口酒,眼前神像苍臾的眉眼依稀可见,而他却已经永远消逝于世间。 夙倾伸手拂去石像上的灰尘,望着他自责道:“苍臾,对不起,若是我当初多关心你一些,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她今日喝酒是喝得有些醉了,恍惚间,都没留神有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她的酒坛,而后竟是对着他自己的嘴仰头便喝。 夙倾一怔,脱口而出唤道:“苍臾!” “什么仓鱼,还螃蟹呢!”来人满手泥污拿着酒坛子毫不客气地继续喝酒。 夙倾酒一下子醒了大半,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此人一身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手举着酒壶,大张着嘴又猛喝了好几口酒。 夙倾冷着脸,急了,伸手讨要道:“拿来,你这人怎么抢别人的酒喝!” “你的酒?这是供奉神仙的酒,你凭什么说是你的?”那人打落了她伸来的手,更是理直气壮。 “你这人!这人!”夙倾被这男人堵得说不出话来,难道要她站出来承认自己就是面前神像的这尊神?可是神明又怎会同凡人一般计较。 “你什么你啊,看你这女人穿得不差,却跟乞丐抢酒喝,我还是个大男人,你知不知羞耻啊!”乞丐竟然还蹬鼻子上脸,得理不饶人起来。 夙倾这下生气了,直接伸手就是一掌拍向那人胸膛,可那人好像早有预料,一侧身就躲到了堂柱后面。 夙倾一掌击在了木柱之上,只听“啪”的一声,顷刻间堂柱断裂,木屑纷飞。 那人见状忙又跳后两步,大嚷道:“干吗,想打人啊!你一个姑娘家,举止怎么这般粗鲁!一点都不像个女人!” 夙倾只觉一口老血堵在了胸口,她本想就此威慑他一下,没想竟然被那人骂了一通,她气得面色一凛,周身冰寒之气都重了好几分。 就在此时,小观的门忽然被人推开,观内的两人一时安静下来,都不再动作。 乞丐见状赶紧把酒坛放回供桌上,免得被人发现。 一位银发老妪蹒跚着步子走了进来,对着夙倾的神像跪下就是一拜道:“苍臾丹君啊,您老悲天悯人,求求您帮帮我这个可怜的老婆子吧。” “婆婆您跪错神了,苍臾丹君的神像在那边。”乞丐站在一边,连连指着另一尊神像更正道。 老妪听了他的话后,抬起头揉了揉昏花老眼,仔细看了看道:“没错啊,我这酒坛子还摆在供桌上呢!” 夙倾这下一张脸都黑了,她就说怎么会有人给她供奉,现在算是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而乞丐还在一旁很好心地还为老妪解释道:“婆婆,您的酒也供奉错啦。” 那老妪抬头又仔细瞧了瞧,忙不迭地道:“哦,是老婆子我老眼昏花,神仙勿怪,神仙勿怪啊,既是观内的神像,自也是神明,要拜的,要拜的。” 夙倾只觉得自己这百万年来的老脸都在今日丢尽了,她不由默不做声,悄然向外挪去,想尽快离开这个凡俗是非之地。 谁知乞丐抢上前来一步到了老妪身侧,刚好挡住了夙倾的去路,只听他还关心地问老妪:“婆婆,您刚才说要神仙帮你,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老妪看向乞丐,两行老泪簌簌滚落下来,哽咽道:“是我那小孙女啊,她被人抓走了呀。” 乞丐见状忙将老妪扶起,让她坐在蒲团上,用手帮她顺着背安慰道:“婆婆,您先别慌,坐下来慢慢说。” 老妪抹着眼泪,坐到祭拜神像的蒲团上,悲愤道:“那日我带着我的小孙女上了趟县城,只赶个集的功夫我那小孙女就被人给强抓走了!” “什么!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这天理何在啊!”乞丐听得突然跳脚,义愤填膺地喝道。 紧接着他竟然将被挡住去路的夙倾推到了前面,义正词严地对老妪打包票道:“婆婆放心,我们一定会把你孙女救回来的。” “我们?”夙倾愣怔了一下,她何时答应要帮忙救人了? “当然是我们,方才观你身手不错,应当用在正途,此时刚好派上用场。”乞丐笑着凑到夙倾身边,还露出一脸劝君向善的模样。 夙倾真想抽这人一巴掌,可她还是平复了下心神,心中默念清心咒,劝解自己一尊神不能跟凡人一般见识,待到缓和了下后,她肃然道:“凡人命数自有司命写就,阴司定夺,我是不会插手的。” “你见死不救,还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乞丐听了她这话一脸的愤愤,忽然厉声厉色地瞪着夙倾质问道:“那我问你,有因是否有果,有欠是否有还?” “这是自然。”夙倾点头正色道,因果循环,天道法则,她自是看重遵从的。 “那好,那你把刚才喝的酒吐出来。”乞丐立马毫不客气地道。 夙倾一时语塞,面色沉了下来,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感觉自己都快控制不住了。 “你刚喝了这老婆婆的贡酒,受人恩惠便是因,你出手相救便是果,之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难道还想耍赖不成。” 这乞丐说得是句句紧逼,夙倾一时间竟无力反驳,只得冷声道:“酒我会还的。” 老妪听到比处,赶忙颤巍巍地起身道:“姑娘,你真会些功夫?” 夙倾冰冷着脸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这下老妪就像抓着救命稻草般抓着夙倾不放道:“姑娘,酒不用还,不用还,我就想你帮帮我,老婆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求你救救我那小孙女吧!”说完竟是直接给夙倾跪下了。 夙倾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起老妪,却给她扑通一声跪得结结实实,手足无措。 乞丐瞪了夙倾一眼,忽然指着夙倾的神像愤愤不平地道:“我看你这眉眼,倒是与眼前的神像有几分相似,没想到为人这般铁石心肠。” 夙倾心中暗骂,你这时候倒是看出我与这神像有几分相似了,方才抢酒喝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老妪却是跪在地上不起身,苦苦哀求道:“姑娘,我老婆子孤寡无依,儿子前些年得疫病死了,只有我那小孙女与我相依为命,现在 5. 县主府 [] 夙倾没有理会他,大步走进院内,护卫们见有人砸门,纷纷拿着刀枪一拥而出,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听见了如此大的动静,一女子从内院闻讯赶来,她穿着蝶戏花云锦棉服,上身是兔毛蜜合色袄子,发髻上缀着蝴蝶折股宝钗,眉眼间皆是名门贵女的骄矜之态。 她见彰显高门贵女的大门都被人给拆了,牌匾都掉了下来,那可是国君的亲笔御书!顿时怒不可遏:“大胆刁民,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到本县主府撒野!” 可随后她眼波一转,竟然认出了夙倾身边蓬头垢面的乞丐,“夜大夫,前些日子我请你来县主府内院当郎中你清高拒绝,今日是怎么到了这般田地,你是来求本县主的吗?” 乞丐站在那里,身形俊挺,悠悠然站出了龙章凤姿的贵气:“你贵为县主,享食邑三百户,却不尽守护百姓之职,多年前靖北部落王病死,你从此失势空有爵位,当今国君派端郡王前来赈灾,你为了帮他拉拢北溟守将,强抓了当地穷苦女子充当营妓,以此讨他欢心,只为高嫁王府,成为王妃。” 靖阳县主当众被人揭短,俏脸怒极,娇贵之态更胜几分:“这些贱民归本县主管辖,自然就是我的奴隶,她们能帮本县主是她们莫大的荣幸。” “你用其他女子的一生幸福换自己一桩好婚事?”乞丐质问。 “只有本县主锦衣玉食,他们才有残羹冷炙,外面的一帮灾民都是靠本县主的施舍度日!”想她靖阳县主是部落王的幺女,天生是做人上人的,而出身低贱的人与牲口无异,主人过不好,牲口也只有被宰杀或是饿死的份。 可她刚说完,只见面前劲风大起,刮得她蝶翼流苏的钗环头面都搅在了一起,身边七八名护卫被掀翻在地。 乞丐又是瞠目结舌,将接下来的一大通理论之词都咽回了肚子里。 夙倾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冷着脸道:“打便打了,何须多言。” “都不先礼后兵的吗?”这种上来就打的方式乞丐还是第一次见。 夙倾眸光冰寒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还不快去救人?听先前你与靖阳县主的对话,想必这县主府你已勘察过。” 她说得没错,乞丐前些天借着给靖阳县主行医的身份已将这县主府给摸了个遍。 乞丐皓齿白牙地对她一笑,便也不再多言,直接飞奔入内院,周围跳出了几个家丁还想阻拦,却都被他一推一带,几下打翻在地。 夙倾冷眼望着他的背影,心下暗暗道:“明明有些身手,还硬要拉我前来。”而后她抬手一掌就将两个冲上来的护卫拍飞在影壁之上。 当前院的护卫都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时,乞丐怀里抱着个十来岁的瘦弱女孩从内院出来,身后还有其他几名哭哭啼啼的妙龄女子。 护卫们个个都捂着伤处不住呻·吟,躺得无处下脚,乞丐带着少女们直接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又是一阵哭嚎。 夙倾瞧见了乞丐,冰冷着脸道:“人既已找到,我们走吧。”说着便要转身离开县主府。 靖阳县主身边不仅护卫倒了一大片,仆妇婢女也倒了一大片,她娇俏的脸上粉褪花残,哪还有一位名门贵女的端庄。 没想到这个女人就这么走了?好像打了人,还有些不情不愿的!靖阳县主气得咬碎一口银牙。 充当营妓的本该是获罪的官眷,可是一来人数不够,二来就算有也都被如狼似虎的军中糙汉们蹂·躏得死的死残的残,她为了讨好端郡王,就派人私下拐带了良家妇女藏入县主府,再秘密移送至守军军营。 如今事迹败露,若是传扬出去,她与端郡王都会在百姓那里失去民心,万一王上再怪罪下来端郡王储君之争必然失利,她可是要当王妃做王后的! 得知有人大闹县主府,端郡王派来保护她的护卫军已然赶到,靖阳县主一不作二不休,大喊道:“今日你们一个都不能离开!” 护卫军统领得了县主的命令,一把军刀朝夙倾砍了过来。 夙倾只一手将刀背稳稳接住,随后一抽一送,统领军刀脱手,锋利的刀刃直飞向靖阳县主俏丽的脸蛋。 “啊!”靖阳县主一声惨叫,刀锋贴着她侧脸划过,拧丝耳环坠落,耳垂差点被削去一半,汩汩地冒着血。 伺候的女婢仆妇都吓傻了,围着她们的主子慌乱却不知所措。 靖阳县主捂着自己的侧脸,对护卫军怨毒大喊:“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 护卫军们也都看傻了,靖阳县主可是北溟部落王最宠爱的小女儿,虽然现在老部落王不在了,可几个兄长的势力还在,王上亲封县主之位,也是为了稳固局势,连端郡王都要宠着她,竟然被人伤成这样,他们都拔出佩刀向夙倾砍了过去。 不过无一例外,还没近夙倾的身就又被掀翻在地。 只是这些护卫军都出自端郡王府,以他们王爷的脾性保护不力回去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于是即便躺下了也要爬起来悍不畏死地冲上去。 夙倾一边打一边带着女子们往门外走,她看着乞丐游手好闲地观战,问道:“你明明会功夫,自己怎么不出手。” 乞丐只管跟在夙倾身后道:“我出手不累啊,有你我还出手干吗?” 夙倾冷着脸,直接将扑上来的护卫一掌震晕了过去一劳永逸。 * 一路上,乞丐怀里抱着的少女都哭泣不止,哄了半天才问明了家住何处,便将少女送回老妪的住处。 其他的女子也都让她们各自回家了。 夙倾见此事已了,打算就此告辞,与这个卑鄙无耻坑蒙拐骗的男人再无交集。 谁知那女孩忽地面色煞白,全身抽搐,脸上汗珠直冒,气息也越来越急促。 “她这是怎么了?”女孩如此情况让夙倾不由止步问道。 乞丐忙为女孩检查了下身体,确认并无外伤后,道:“不要紧,应是这些日子受了太多惊吓,再加上身子本就虚弱,回去调理下就没事了。”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物,竟是枚碧晶玉佩,他将玉佩贴放于女孩的额间处,其上一缕 6. 拐骗 [] 夙倾面容一僵,她紧了紧袖口,这百万年来第一次体会到了囊中羞涩的感觉,她从不食人间烟火,又哪里会有钱财这种俗世身外之物!她低下了头,咬了咬朱唇,小声道:“我没有。” 可随即她又补充道:“但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只要不伤天害理,不违背道义良俗,我都可以答应你。” 乞丐撇了撇嘴,抱着胳膊饶有兴致道:“哦?那你说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能帮到我的?” 夙倾很认真地想了想,最终严肃道:“你可有仇家?我可以帮你教训他。” 乞丐当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般大笑出来,嘴里还念叨道:“你呀你,你这女人啊。”接着他话锋一转又毒舌道:“我人缘素来很好,与人无仇无怨,只除了你!” 夙倾心下腹诽,这人心眼当真是小得很,不就一坛酒吗,记仇记到现在,她冷着脸沉声道:“你可以提出你的祈愿,我会为你达成的。” 乞丐挠着头,眯起眼睛,很是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终是薄唇一勾道:“我正好缺个人手,你可以帮我打打杂。” “什么!你都一事无成,行乞街头,还需要有人给你打杂?”夙倾听了简直震怒,要我一尊神明给你打杂,你受得起吗? “怎么,要你做事还看不上我们乞丐是吗?”乞丐不高兴地挤对,说着他将玉佩在夙倾眼前晃了晃,露出一口白牙。 夙倾再次低下头,紧握指节,默念清心咒挣扎了许久,最后才道:“我,我,答应你。”只是这几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成交!”乞丐立刻眉飞色舞地接道:“你给我干活,我会按天给你算工钱,你什么时候赚够五百两银子,这玉佩就归你了。” 说罢,他又补充道:“我是个大夫,你是我的帮工。” “你真是个大夫?先前靖阳县主叫他夜大夫不是他为了混进去的伪装?”夙倾有些诧异,有些意想不到。 “为什么成了乞丐是吧?”乞丐像是早有预料,勾起唇角对夙倾道:“都拜某人所赐,我虽是大夫,也是流民,一路行医施药不收分文攒点钱也散光了。” * 她二人就这样一路说着话,不多时便到了镇外一座茅草屋前。 鹤发老妪佝偻着身子正站在屋外向远处张望,焦急地等待。 女孩此时也醒了,张开双臂对老妪哭着喊:“奶奶。” 老妪见了失而复得的孙女,心疼地抱在怀里一阵痛哭,对着夙倾与乞丐是千恩万谢,硬是要留两位恩公吃顿晚饭,聊表谢意。 几番推辞不掉,夙倾与乞丐也只好应了下来。 不多时,老妪就趁热将刚做好的饭菜端上桌,感激道:“饭菜好啦,来,二位恩人哪,你们救了桃玉儿,老生无以为报,唯有请二位吃顿粗饭,聊表谢意,还望莫要嫌弃啊!” “老人家,您太客气了。”乞丐男子站起身在桌前帮老妪摆放着碗筷。 夙倾坐在桌前,饭菜是山里的野菜粥,粗面饼子,清汤寡水,并不适口,何况她是上神之体,每日只需吸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 她浅尝了几口,便放下筷子,道:“我吃好了。” 男子见了皱起眉,指责道:“你怎么如此浪费吃食!你可知道,这顿饭已是她祖孙俩三天的口粮!”说罢,他将夙倾剩下的粥碗端了过去,自己替她吃了。 “哎,这!”夙倾没想到他吃了自己的剩饭,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恩人对不住啊!老婆子家里只有些,要不我再去外面买些吃食回来?”老妪见状认为是粗茶淡饭的不合胃口,没有招待好夙倾。 男子瞪了夙倾一眼,忙对老妪堆笑道:“老婆婆,没有的事,她是看我太饿了,让给我吃呢。” 夙倾虽冰冷着脸,却也磕磕巴巴道:“是,是这样的,我不饿,他很多天没吃饭了,要多吃些。” “可是姑娘,你吃得也太少了,要不我再给你弄几个菜……”老妪仍是觉得歉疚。 “不用了婆婆,真的不用,桃玉儿的身体要紧,我们这就去山上采些草药回来,煎了给她服下。”男子立刻起身推辞道,还给夙倾使了个眼色,让她也赶紧站起来。 “是吗?我家桃玉儿她怎么样了?”一提到孙女,老妪一脸的担忧,赶忙询问。 “婆婆放心,桃玉儿只是受了惊吓,再加上身体底子本就弱,并无大碍,吃几副药调理下就好。”男子一边安抚着老妪,一边往门外走, 他侧过头笑眯眯使唤起夙倾道:“走吧,打杂正式开始了。” 夙倾虽很不情愿,却也只得跟着男子来到了距离镇子不远的后山之上。 * 如今正值冬日,本该是草木凋零的时节,但由于得了苍臾几十万年修为灵力滋养,山里的草药却是生长得格外郁郁葱葱。 男子走在前面,时不时弯下身采挖草药,夙倾跟在他身后,一路默默地看着。 男子见她既不动手,也不知道搭把手,有些不耐烦:“别干看着呀,你也采药去。”说着他就将手中的竹篓扔给了夙倾。 夙倾只好接过药篓照做,不多时,她将自认为可以使用的草药采回来,冷着脸对男子道:“采好了,都在这了。” 男子抬眼往竹篓里望过去,一篓子的续断、透骨草、骨碎补……眉头顿时一皱,瞪着她没好气道:“你采的这都是什么药?” 夙倾也冷眼看着他,冰冷道:“刀伤药。” 男子立刻板起脸,毫不客气地责备:“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喜好打打杀杀的吗?你采这些刀伤药给谁用?” 夙倾眸光冰寒,回道:“我只识得这些刀伤药。”想她身为神明,从仙草典录中修习的也都是奇特各异的仙草灵药,哪里认得这些凡界的寻常草药,这些治疗刀伤的药物还是苍臾丹君带她下凡几次,教她辨识的。 男子见她那态度,立刻站起身,收回竹篓,把自己采的草药往里一塞,背在身后掉头就走:“算了,看来你连给我打下手的活都做不好,我们还是就此解约,玉佩你也别要了。” “站住!”夙倾一把紧抓住竹篓,不让他走 7. 患庐 [] 清晨,露从草叶结寒霜,金鸡正破晓。 夙倾早早地站在了院中,等着与男子一同离开。 老妪为了答谢男子,从里屋捧出了些衣物道:“来,这是我已故儿子的衣衫,恩人若不嫌弃,就换上吧。” 男子自是不会嫌弃,不多时,破旧的木门就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人来,却是让夙倾看了也怔了怔。 他一身粗糙的棉衣,虽说并不是很合身,却也难掩他在晨光中轩轩如朝霞举的神采。 眼前这男子凤目薄唇,眉宇间风神高华,气质中又透露着自有的洒脱与坦然,潇飒无匹,浮云犹蔚,说他是下凡的谪仙人也不为过。 夙倾看得定了定神,真亏得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她干咳了一声道:“没想到你这乞丐收拾干净了,还挺像个人样的。” “什么乞丐?我有名字的。”男人有些不悦,却是斜斜地勾起了嘴角,看着夙倾道:“我叫夜忱阑。” 说罢他又勾唇一笑,回问了句:“姑娘怎么称呼啊?” “苏倾。”夙倾冷漠地答道,这还是她与苍臾初临人间时,给她用谐音起的名字。 夜忱阑嘴角一勾,跟老妪道了别后,便对夙倾一笑道:“跟我走。” * 如今的北溟人界三郡依旧是水患成灾,流民不绝,可见这所属的靖北王朝是多么的羸弱不堪。 夙倾跟随着夜忱阑进了一个叫安平镇的小地方,镇中早已无了昔日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房屋院落到处都是破败之气。 而所谓的患庐,其实就是几间破旧的茅草屋,用竹篱笆围了一圈,收治些无家可归的病患。 茅屋许久没人休憩,屋顶茅草稀疏散落,可以想象下雨时这里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透过破漏的门墙,老远就可见屋内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各个衣衫褴褛,脏乱不堪。 夜忱阑同夙倾走进去时,那些人都纷纷用垂死又麻木的眼神看着他们,一个穿着粗布窄袖褙子的妇人正忙碌其间,给躺地不起的病患喂食汤药。 夜忱阑走到他们近前,自我介绍道:“我是大夫,是来给你们看病的。” 那妇人这才回过头来,面容憔悴,她将额前的忙乱的鬓发背到耳后,有些拘谨地道:“只是,这里的人没有钱付诊金。” 夜忱阑一笑,蹲下身,将草药背篓就近放在草席上,道:“无妨,我看病从不收诊金。” 他这话一出,那些人的眼睛仿佛有了些光亮,患庐內还能动弹的病人也都围了过来,一个抱着孩子的穷苦女子跪在夜忱阑面前连声哭泣哀求:“大夫,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夜忱阑给这孩子把了脉后,对女子宽慰道:“他只是感染了风寒,并无大碍,喝碗麻黄汤吃几服药就好了。” 女子这才转忧为喜,对着夜忱阑是千恩万谢。 其他的病患见此情形也就都放开了,纷纷来求夜忱阑诊治,先前那照料患庐的妇人格外欣慰,招呼着一拥而上的人们:“不要急,不要急,一个一个来。” 死气沉沉的患庐终于迎来了生的希望,几番接触后,夜忱阑了解到,这位妇人,人们都唤她莫婶子,她也是年荒时逃难到安平镇的,丈夫在半路上饿死了,就剩她孤身一人。 这莫婶子倒是个心肠好的善人,会些医术,得空了就到患庐里来,照看这些无家可归的病人。 诊治完病人后,剩下来的就是煎药,夜忱阑便询问莫婶子道:“这里可有煎药的器具?” 莫婶子一听不知怎的犯了愁,回道:“有倒是有,只是还没来得及清洗,我这就去洗。” 夜忱阑拦住莫婶子,道:“你这一个人在这忙里忙外,已经很不容易,还是继续照料病人吧。” 说着,他回头对一直处在他身后的夙倾毫不客气道:“你去把那些汤碗药罐子洗了,一会要用。” 夙倾见这男人使唤自己就如同使唤自家的粗使奴婢,本就冰冷的脸霎时一沉。 夜忱阑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怎么,你这帮人打下手的还要挑三拣四是吗?再说,你除了干点粗活,还能帮上什么忙?” 夜忱阑这话说得是毫不客气,夙倾气急,可是憋了半天都憋不出声,这一来是她压根就不会回嘴骂人,二来为了苍臾的玉佩,她也只得一忍再忍。 莫婶子见了,好心地将夙倾拉走,还宽慰她道:“男人嘛,事情一多一急说话就重了些,别往心里去啊。” 而后莫婶子带她去了水缸边,指着堆在一旁的尚未清洗的器具道:“这些就劳烦娘子了。” 夙倾望着那堆得一大摞各种药罐碗盆,冷若冰霜的脸都僵了,不知该如何下手,只得道:“我,不会洗碗。” 她这说得可是实话,身为神明活了百万年,从来不理凡尘俗世,就连门都鲜少踏出,凡人的生活琐事她是一点都不会。 莫婶子给她说得愣了愣,有些尴尬地笑了道:“看你的穿着气质,以前也是大户人家出来了吧,不要紧,很简单的,我教你。” 说罢她就挽起衣袖,从水缸中舀了水倒在木盆中,手把手教着夙倾。 夙倾冷着脸,心中憋闷,真是有火发不出,只好学着她也挽起袖子,如是照做。 好在这洗碗的活并不难,夙倾很快就上了手,只是她心气不顺,洗起瓦罐瓷碗来不免手下重了些,只听得盆中叮当作响。 夜忱阑闻声望过来,剑眉一皱道:“你这是洗碗还是撒气呢?我可告诉你,这瓶瓶罐罐若是打碎了,照样从工钱里扣,你算算你要给我干多少年!” 夙倾给他说的一张脸已经冷到不能再冷,几乎快要冻结,她咬了咬牙,只得手上放轻了力道,边洗嘴里边低声自语道:“你这凡人,真不知道是不是欠了你的。” 可是正想着,谁知手中的碗与那药罐子一撞,顷刻间就碎了,夙倾不由望着那碎成几片的碗碟怔了好半天,这凡界之物怎么会如此脆弱! “你这是在帮忙还是在帮倒忙!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笨手笨脚的!”夜忱阑责难的声音传来,说话已是很难听 8. 烧伤 [] 他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对望了好半天,直到夜忱阑轻咳了一声,对夙倾投了个命令的不容反抗的眼色。 夙倾没办法了,只好放下手中的活,绷着脸问道:“你们想玩什么?” 一个小女孩想了想,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向夜空道:“我好想看烟花啊!” “烟花要到过年的时候天上才会有,现在是没有的。”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为小女孩说明。 “烟花是什么?”夙倾不知,她这百万年不理凡尘俗事的也并未见过,估计是凡间的什么稀奇玩意。 “就是会绽放在夜空中的花朵,有红的黄的各种颜色,可好看了!”其他的孩子兴奋地为夙倾解释,一想到以前看烟花时的情景,满脸都是憧憬。 夙倾脑海中想了想孩子们的描述,自行理解了一下,对他们道:“好吧,你们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就会出现了。” “啊?真的吗?真的吗?”听了夙倾的话,孩子们都疑惑又兴奋地缠着她问。 夙倾面容冰冷严肃地点点头,表示她不是骗人的,又道:“闭上眼睛。” 孩子们立马听话地都闭上了眼睛,一个个充满期待。 夙倾确认他们都没有偷看,伸出手向星空中一抹,瞬间夜空如烟霞般漫天五光十色,梦幻绚烂,如条条流淌的彩绫荡漾于星河之间。 “哇!这是,是极光!好漂亮啊!”孩子们都瞪大了眼睛,叫嚷着,欢欣雀跃地跳了起来。 “是极光啊!真是难得一见啊!”患庐中的病人们也纷纷探出了头,眼中出现了神采,欣赏着极北之地独有的异色,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真能看见。 夜忱阑也是抬起头,漫天异彩映照得他星眸璀璨,他看了眼夙倾,牵起薄唇,脸上难得地舒展了笑容。 老一辈的人说,极光是女神的光辉,能看见的人与希望同在,所有的苦难都会过去,海晏河清终会到来。 待到患庐中的病人都照料完毕后,已经夜色深沉,显然是到了该休憩的时候。 莫婶子伸了伸劳损的腰,这一日着实是太累了。 她来到夜忱阑身边道谢:“夜大夫,今日真是劳烦你了,若是没有你,这么多病人我一个人都管不过来。” 夜忱阑刚将每个病患的病况记录在医案上,搁下笔,摇了摇头道:“不劳烦,行医救人本就是医者本分,何况我也是为了行善积德。” 莫婶子笑着点点头,又望了眼还在一旁干活的夙倾,喊道:“苏娘子,忙了一天也累了吧,回去歇息吧,不知两位在镇上可有住处?” 夜忱阑这才示意夙倾停下手头的活计,对莫婶子回道:“我们初来镇上并无住处,在患庐将就睡下便好。” 莫婶子见他要带着夙倾睡患庐,赶紧与他道:“这药庐哪有地方可住啊,两位若是不嫌弃,就去我那住吧,我家屋子虽然破陋了些,但好歹也能遮风挡雨,取暖避寒。” 夜忱阑一听,忙起身向她致谢道:“莫婶子实在是客气了,我们只需有个落脚之地即可,岂敢挑剔,多谢莫婶子好意,那我们就叨扰了。” 莫婶子点头,便带着夜忱阑与夙倾去了她的住处。 这莫婶子是位寡居多年的孀妇,院子中空有一间简陋的小屋。她将那屋子收拾出来,便让夜忱阑与夙倾搬进去。 夜忱阑再次对莫婶子道了谢后,便与苏倾将那屋子打扫了一番。 莫婶子还为他们送来了被褥与一些吃食,十分良善热心。 待到周边四邻都已熄灯安睡,夙倾却是望着这一间房与一张床皱了眉头,没想到她竟要与这个男人将就在一处。 夜忱阑铺好被褥后,直接往木床上一坐,看着夙倾毫不谦让道:“我要睡床。” 夙倾无语,也不想与他争抢,反正她是上神之体,并不需要像凡人一样作息,在房间里自己找了一处空地盘腿坐下,闭上双目冷言冷语道:“无所谓,我在此闭目养神即可。” 夜忱阑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也没说,便也心安理得地倒床便睡下了。 到了第二日,夜忱阑早早上山去采药,夙倾便跟着莫婶子来到患庐继续照看病人。 不到晌午十分,夜忱阑就回来了,他将药篓往夙倾面前一扔,又给了她厚厚一打药方,言语刻薄地继续使唤:“去把这些药熬好,给病人服下,这回别把房子烧了。” 夙倾的脸又冰冷了几分,都不想同他说什么,接过药篓与药方,就去熬药。 好在她身为神明又与苍臾丹君交好,尚有一些仙草药理知识,不过这如何辨识草药,如何把握熬药的细节与火候还需向莫婶子一一讨教。 莫婶子倒是教她教得很细心,告诉她先用武火煮沸,再用文火煎熬。只是她说得简单,可对于夙倾来说却是比登天还难。 这武火煮沸到底要怎样的火力?文火煎熬又要等何时才能收汁成药?夙倾想着就觉得头痛,她望着那厚厚的一打药方与堆得跟小山似的各种药材,她要在这里熬到何年何月去? 她还生不来凡火,就对着那熬药的火炉引了九天雷火,想让它烧得快一些,只是这些凡界之物哪里受得起她这一缕天火,药罐子啪的一声很不争气地炸了。 夙倾心道不好,竟然第一反应是赶紧施个法术将药罐草药都恢复如初,不然夜忱阑一会儿又要责难她了。 果然,夜忱阑听见炸裂之声后就皱眉冲进来查看。他扫视了屋内,见一切都完好无损,不由质疑道:“刚才是什么声音?你是不是又把什么东西给弄坏了?” 夙倾全身僵硬站在原地,一张脸继续跟冰山一样冻得梆硬,绝不能让他看出什么端倪来,强自镇定道:“没什么声音,是你听错了。” 夜忱阑斜晲了她一眼,锐利的目光停留在了她遮掩在衣袖中的手上,道:“是吗?那你把手伸出来。” 夙倾立马将手又往衣袖中紧了紧,有些不自然地道:“药罐与药不是都好好的吗,要我伸手做什么?” 谁知夜忱阑突然板起脸,看着她厉声喝道:“玉佩你不想要了是吗?伸出来!” 一提到玉佩夙倾顷刻间就没了底气,在他的威逼之下,只得将手伸了出来。< 9. 送药 [] 端郡王摩挲着手中的象牙扳指,徐徐道:“不急。” 前日听靖阳哭诉说此女子目中无人,嚣张至极,今日一见美人飒飒,全身散发着难得的冰雪之气,靖阳已是北溟第一美人,可比起她来却是失了天人之姿。 靖阳是跟他哭着闹过的,说是要把人抓回去弄花她的脸才能解气,考虑到患庐中都是百姓,当场抓人有损形象,他才想出了把人引出来的计策。 可端郡王此时忽然起意,想与眼前美人攀谈一番:“这位娘子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夙倾默然算是默认,如实回道:“我昨日刚来到镇上,对这里还不熟悉。” 端郡王听了竟然勾起了唇角,自语了一声:“那就好。” 他可是听靖阳说她一人震碎了县主府大门,还打伤了所有的护卫,那些人都是他这次前来赈灾精心挑选出来的,个个武功高强,没想到会全都敌不过一个女人。 想他娶了靖阳虽会笼络北溟部落势力,可是他的端王妃却未必是靖阳,何况他的端王府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个女人。 若是能得眼前这位冰美人侍奉护卫左右,岂不妙极? 助力多多益善,美人从不辜负。 想到这里,端郡王对夙倾假装责问道:“听我的护卫说,是你伤了靖阳?” 夙倾只当这人是为县主府的事而来,便也不加掩饰道:“是。” 端郡王见她答得这般直白,看来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娘子啊:“你可知靖阳县主身份尊贵,是北溟部落王之女,王上亲封的县主之位。” 夙倾答得冷漠:“知道。” 端郡王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靖阳现在伤势颇重,要是怪罪下来……” 可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夙倾不以为然道:“她只是伤了耳垂,将养几日便好了,小伤而已。” 什么什么?女子素来容貌最为重要,靖阳差点被她削去半边耳垂,很可能还会留下伤疤,她居然说,小伤而已? 端郡王现在有点吃不准这位小娘子到底是未经世事还是不通人事,不过他还是继续引诱道:“靖阳虽然喜欢小题大做,娘子也不用担心,靖阳要是闹起来,本王可以护住你。” 夙倾又哪里能理解他的用意,仍然无知无觉道:“不必。” 端郡王的温柔小意当场被夙倾冰封在了脸上,但他还是不放弃继续对夙倾威逼利诱:“靖阳爱使小性子,但凡得罪她的人不是被她推进河里就是被卖到青楼,娘子可要当心了,不如跟我回府避避风头。” 端郡王是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他搞不定的女人的,吓唬不行那就换成温情。 他忽然盯着夙倾冰肌雪骨一般手上那道灼伤道:“娘子的手怎么受伤了,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说着他竟是笑着牵起了夙倾的手又道:“娘子的手好凉啊,这样的纤纤玉手若是留下疤痕可就不好了,我府上有上好的药膏祛疤效果最佳。” 夙倾冷漠地看着他,并未动作,只觉得这人好生奇怪,怎么握着自己的手都能看上好半天。 端郡王见她竟然没有拒绝自己,心中窃喜,于是手上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伸出另一只手就要去触碰夙倾莹润如雪的脸颊:“娘子放心,入我房中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可是他这美人面还没碰上,就听“哎哟,”一声惨叫了出来,捂着肿起来老高的手背嚷道:“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拿石头砸本王!” 远远地就见夜忱阑剑眉倒竖走过来,对夙倾喝道:“你这女人怎么如此不知矜持,他占你便宜你不知道吗!是不是傻!打他!” 夙倾给他说得一怔,又打量了眼前锦衣华服的公子一番,看这人外表斯斯文文,衣冠楚楚的,着实有些难以置信。 夜忱阑见她竟然还在犹豫,直接不客气道:“你看什么看!不用跟他废话,直接打他!” 可是再观夙倾脸上那表情,显然还没有弄懂是怎么回事。 夜忱阑更是气急道:“男女授受不亲,身体肌肤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碰,手也只有喜欢的人才能牵,你知道吗!” 夙倾这才想起以前听朔辛说过人间话本子里的桥段,公子哥半路调戏良家女子,女子羞愤跳河自尽,只因男女授受不亲,不可有肌肤之亲。 于是她霎时间全身冰寒,一掌将端郡王打飞出去老远,冷厉道:“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骂得好!”夜忱阑这才满意地走到夙倾身前,盯着地上的人道:“你就是那位拐带良家女子去军营做营妓的端郡王?” 这话说得端郡王王族颜面何存,还没有人敢将此事往明面上说,他被侍卫扶起来狡辩:“北溟三郡乃苦寒之地,常年镇守边关忍受孤寂不说,将士一个个都血气方刚的,还要协助本王筑坝修堤,现在只需几名女子献身,不仅能够激励军中士气,还能大幅降低他们因得不到发泄而去滋扰百姓之事。” 夜忱阑听后讥讽道:“端郡王为了能拉拢北溟守将却说的都是在为百姓着想,你的权势富贵都是用女人来换的吗?” 他话都还没说完,只听又是两声惨叫。 端郡王连同他的带刀侍卫一起重重摔出去老远,只觉全身的骨头架子都要散架了。 没想到这女人下手这么猛,端郡王本还想爬起来骂上两句,就被夙倾一个冰寒刺骨的眼神给盯得吓破了胆,那是足以肃杀一切眼神,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端郡王出身贵胄,谁敢动他一根手指?他这辈子还真没被人这样摔过:“你这女人,知道本王是谁吗?” 夙倾此时的脸上竟然是一种怀疑自己打错人的疑惑,反而反问:“你不是说你是端郡王?” 端郡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他发现自一开始跟这个女人就没有说通过一句话! 不过眼前的情况显然对他不利,他亲自挑选的带刀侍卫都是一群废物,他只好给自己找补:“好男不跟女斗,这次本王姑且饶了你!” 谁知夙倾还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带着凛冽的肃杀之气。 端郡王不由自主地在地上往后爬了爬。 夙倾用几乎能把人冻死的声音道:“你的药,拿好。” 她本就是来送药的,送不成一会夜忱阑会扣她工钱的。 端郡王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一抬手,扔了药包道:“这不是本王的药,不过是本王多花了点钱 10. 兵痞 [] 接下来的好几日,夙倾都很认真地在药庐学习帮工,熬药洗碗洒扫这类的粗活总算是做得像个模样。 自打夜忱阑在患庐开堂问诊后,镇上就有好些人慕名而来求医,夜忱阑从不收他们诊金,只是希望还有把力气的出点力把患庐修葺一下。 毕竟再过不久,严寒将至,加上霜雪一下,里面的人还不知该怎样熬过这个寒冬。 不消多时,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镇上感念他恩情的精壮劳力都自发前来将患庐修缮一新,夜忱阑还让夙倾将里外都打扫干净,苍术白芷兑酒点燃熏病房,防止传染。 又过了些时日,在夜忱阑的悉心照料下,患庐的病患们不用再躺着等死,不少人身体也一天天好转起来。 这一日夙倾依旧在患庐大院中清洗着器具药碗,夜忱阑一大早就去山中采药了。 一只小乌鸦从空中急落下来,用翅膀紧紧抱住夙倾的手,惊叫着大喊道:“老大!你怎么在这里洗盘子啊!出了什么事了!谁让你洗的啊!” “朔辛?你怎么来了?”夙倾望着扇动着翅膀飞到自己面前的小乌鸦,停下了手里的活,诧异地问。 “老大,你去凡界喝口酒结果一去不回,我还担心你一个人在凡界走丢了呢!你这是被拐卖了吗?”小乌鸦瞪大了小眼睛,觉得夙倾怎么搞得就像是被卖了身的奴婢一样给人干活,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这话说得夙倾懊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叹了口气道:“朔辛啊!原来供品不是那么好收的啊!” “什么?”小乌鸦眨着圆溜溜的小眼珠,用翅膀挠着头,很是不解其意。 “唉,不说这个了,朔辛,我问你件事啊。”夙倾突然肃穆起来,一本正经地与他问询。 小乌鸦给她弄得的小心肝顿时跳了跳,它压了压口水,又正了正神色,道:“老大你说。” 夙倾顿了顿,半天才难以启齿地开口道:“朔辛,你有钱吗?” “啊?什么?”小乌鸦听后差点没从木盆上翻下去,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也时常游历人间,你身上有银钱吗?”夙倾正色地又说了一遍。 “老大,我们是神仙啊!施个法便能点石成金啦!”朔辛简直要翻白眼昏过去,堂堂的六界祖尊,司刑尊神这都是在跟他说些什么呀! “点石成金只是障眼法,过两天就会变回去的,再说诸事皆有缘法,不可强取,对了,我们极渊有什么能拿来换钱的东西吗?”夙倾继续一本正经地道。 “老大,九渊除了锁链就是寒冰啦,咱们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拿出来换钱啊,难不成拿苍臾丹君给的刀伤药啊?”朔辛与她把九渊的家底报了报。 “唉,我到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家徒四壁。”夙倾长长地又叹了口气,想来自己与诸路神仙从无交情,平日吸风饮露的也从未想过会有缺钱的一天。 朔辛看她那唉声叹气的模样,知道他的老大这回是真的缺钱了,忙想了个法子对她道:“不过老大,你也别担心啦!我有个表弟在皇宫安了窝,皇宫哎,你是知道的,平日里叼来的金银细软肯定不少,哎呀老大,你别洗了,你等着,我去给你要去,等着我啊。”说罢,他拍拍翅膀,箭似地飞走了。 夙倾默然望着他飞走的方向,心道:“皇宫此去何止万里,何况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就你那点修为,等你飞回来我一个月的盘子都洗完了。”于是她在身上围着的农妇腰裙上抹了抹手,弯下腰,继续洗药碗药罐子去了。 安平镇久被水患疫病所扰,百姓已经习惯了没事就待在家中避祸,街道无人,安安静静。 可今日不知怎的,巷子中似乎格外喧闹。 “不好啦!官兵来了!官兵来了!”几个流民当街大喊,街上顿时乱作一团。 夙倾抬起头,院内前来排队等候看病的人们一时间已是跑的跑散的散,没了踪影。 她疑惑地走出院子,街上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收摊的收摊,关门的关门,大人抱着小孩,四散奔逃,她拦住最近的一位妇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叛军打过来了吗?” 那妇人被夙倾抓住圆领半臂窄袖,神色惊惶不定道:“什么叛军呀,是靖北的官兵。” “官兵保家卫国,见了为何要跑?”她这话说得夙倾更是不解了。 “哎呀,看你长得挺白净的,怎么净说傻话呀,这年头靖北三郡到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的,哪有钱纳税征粮,官兵自然就成了兵痞,他们是来镇上搜刮钱粮的。”妇人觉得她是不是有点傻,说出来的话就跟天上掉下来似的,什么都不懂。 “什么?靖北三郡受灾至此,靖国君王难道没有赈济灾民吗!”夙倾身为神明司掌刑罚,自知凡界君王由天任命,有稳固江山社稷,守护黎民百姓之责,政绩言行亦会上达天听,如有昏庸无道,德行有亏,必遭天谴。 “朝廷内忧外患,下凉边境已趁乱起兵,光应付战事都应付不过来,前方将士的军粮补给都成问题,哪里还会管我们这些百姓的死活。哎呀,我跟你这小娘子说不清楚!还是快些收拾东西跑吧!”说罢不待夙倾再问下去,她已扯开被夙倾抓住的窄袖,赶紧跑了。 * 镇口处,一个兵卒将从各家各户搜刮来的钱粮捧到将官面前,献媚似地叫嚷道:“头儿,都搜过了,就这么多了……” 将官皱着眉头,随手抓起一把洗劫来的财物,啐了一口,很不满意地骂道:“妈的这么少,早前端郡王许诺的女人到现在都没有来,将士们整日粗粮菜叶都吃腻了!嘴里都淡出个鸟来!将镇上所有人集中到镇口!我要挨个盘查!” 那兵卒领命,气势汹汹地带着一队人马甩着马鞭子向镇内去了。 不多时,镇口的空地上,大批镇民被官兵沿街羁押,或是砸开门从家 11. 生病 [] 此时的夙倾已面色一凛,左手二指夹紧刀间,右手反手就是一掌直击兵官肋下,夜忱阑前几天对她刚说过的话她立马就给付诸实践了。 那将官顺势就被拍倒飞了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来,想必肋骨是断了好几根。 在场众人无不是惊得目瞪口呆,议论这夜家娘子身手好生了得。 夜忱阑看得也是不自觉地摸了下自己的右肋,总感觉那里隐隐作痛。 只见那将官半天都爬不起来,如被毒打的虎狼般瞪着夙倾,没想到这女人有两下子,让他丢了这么大个人,他顿时恼羞成怒地对他的兵卒们大吼道:“都给我上!把她拿下!” 四周的小兵得令,纷纷拔出佩刀冲着夙倾一拥而上。 不用说,夙倾三两下就将他们掀翻在地,打得这些人个个抱腿的抱腿,吐血的吐血,躺在地上一片哀嚎。 此情此景,众相邻已都看得瞠目结舌,各个是噤若寒蝉。 而那满地的兵卒也是躺在地上止不住地呻·吟,没有人再敢妄动。 “你竟然殴打朝廷将官!你这是要造反吗!”那将官在地上挣扎几下,放出狠话暴怒吼叫。 夙倾步步走到将官身前,吓得他在地上蹬着腿连连倒退。 她的声音冷似北溟终年不化的寒冰道:“你也配自称朝廷将官?” 那些兵官们顿时个个面露惊恐,因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数条冰凌正从他们的裤管爬上大腿深处,沿着小腹蔓延向胸膛,他们躺在地上无不瞪大了眼睛,却不敢发声,因为只要稍微一动,其上的冰刺就会扎进他们的血肉里。 夙倾寒冷到刺骨的话自风中传入他们的耳中:“尔等既身为朝廷将官,食民脂民膏,不去保家卫国,守土固疆,却来此欺压穷苦百姓,这次的教训尔等记住,下次再犯,定不轻饶!” 说罢夙倾将手中的佩刀重重扔向了将官劈叉的腿间,直插在地上,冷厉冰寒地道:“给你们一息的时间离开这里。” 霎时间,就见那些官兵连滚带爬地起身,带着惊魂未定地呼嚎,如见鬼魅般地逃离了镇子。 这帮人如饿狼般恶狠狠地来,又突然如土狗般地夹着尾巴跑了,搞得在场的百姓都摸不着头脑。 老族长见官兵跑了,带着镇民们向夙倾围了过来,竟是惧怕又焦急地埋怨道:“哎呀,你这娘子啊,你这样,这些兵痞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难道,就任由他们欺压吗?”夙倾冷冰冰地道。 夜忱阑与一众镇民从草垛后走出来,上前打圆场道:“老族长放心,这帮人,估计这辈子都不敢再来了。” “不敢来?他们有什么不敢来的?说不定啊正回去调集人手,蓄意报复呢!哼!到时候啊,倒霉的还是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老族长将拐杖重重拄在地上,明摆着就是在责备夙倾强出头。 夙倾面颊上结了层寒霜,有人替他们出了头,反倒说出头的人不是,她不由冷言冷语道:“你这老者,怎么如此畏畏缩缩,好坏不分?” 老族长给夙倾一句话气得噎住,这镇上还没有人敢跟他如此说话呢,他板起脸找夜忱阑出面说理道:“你听听,目无尊长,你家这位得好好管管了!” 夜忱阑看了夙倾一眼,抿起薄唇,结果更是毫不客气地对老族长道:“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这一味地忍让也不是个办法,否则只能任人欺凌。” 夙倾一怔,没想到夜忱阑竟然会为自己说话,本还以他会站在老族长那边数落自己的不是呢。 老族长本想让他出面训斥夙倾,结果反被夜忱阑给气个半死,他吹胡子瞪眼地怒道:“哼!你们年轻人就是冲动,不懂事!”说完他一甩袖袍,由几个小辈们搀扶着,气冲冲地走了。 这时,聚在空地上的镇民也都渐渐散去,夙倾想了想,来到夜忱阑身边,陪着小心道:“夜忱阑,我是不是又哪里做错了?” 夜忱阑居然摇了摇头,对她语气都柔软了几分道:“没有,你做得很好,至少不再像从前那般冷漠无情。”说着他提了提手中草药篓,背过身迈步往前走道:“走吧,回去后我给你再涨两分工钱。” 夙倾听到要给她涨工钱,脸上居然浮出了些喜悦之情,紧走两步跟在夜忱阑身后一起回了药庐。 * 凡间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随着呼啸的北风更加猛烈,天气越来越寒冷,凛冬将至。 这一日,患庐破陋的砖墙外传来了喧嚣的脚步声。 “走,走,一定要拦住这群人,不能让他们进咱们安平镇!”一个苍老的声音招呼着一众人向镇外急匆匆而去。 这声音一听就是那个老族长的,看来是出了什么事。 夜忱阑起身对夙倾道:“我出去看看。” 夙倾点头,与莫婶子留下来继续照料药庐中的病患。 谁知夜忱阑这一去就去了大半天,傍晚时分,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 忙了一天后,夙倾撑起油纸伞,准备回她在镇上的住所。可是刚走了两步却见街巷尽头的冷雨中,好似站着个人,看身影,怎么像是夜忱阑? 夙倾疑惑地走了过去,发现果真是他! 此时的夜忱阑已全身湿透,夙倾撑着油纸伞走近,为他遮挡了头上的漫天雨水,对他问道:“夜忱阑,你在这做什么?” 夜忱阑却是就这么静静地望着她,雨水从他脸颊的湿发间颗颗滴下来,满目悲伤,他是那样的哀伤,仿佛是他努力着想让这世间更美好,可这世间却不会因为他改变分毫。 他的眼神失去了神采,空洞且茫然,微微张开被雨水淋得发紫的薄唇对她道:“你知道吗?我已经拼了命地去赎罪,可为何却还是无能为力……” 夙倾想要唤他,想将他从失神的状态喊醒,而夜忱阑却已经失去神智,栽倒下去。 “哎?夜忱阑,你怎么了?夜忱阑!”夙倾上前将他接在怀里,冬日的雨水是格外寒冷的,夙倾拍了拍他湿漉漉的后背,没有反应,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 “哎哟,这是怎么啦?”莫婶子见夙倾一个人肩背着浑身湿透昏迷不醒的夜忱阑进门,吓了一跳,忙上前帮忙,着急道:“快扶到屋里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