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爹妈造反时》 1. 第 1 章 [] 第一章 “你们几个去那边,其他人跟我走!” “今天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相豫章的女儿给我找出来!” 追兵的声音从院外传进来,兰月脸色微变,抬手便往地窖入口加了块木板。 “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出来,知道吗?” 兰月一叠声交代。 木板缝隙处露出一双黑湛湛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她,“兰姨,我出不去。” “出不去就对了。” 兰月随口答话,继续铺地板。 ......等等,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正常情况下,不应该说我不会出去的吗? 兰月低头看木板。 木板铺得稀,透过缝隙正好能看见下面的人。 黑湛湛眼睛的主人正在抬手推木板。 木板的分量并不重,可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讲到底重了些,小胳膊小腿推不动盖在洞口处的木板,只能憋憋屈屈窝在狭小地窖里。 “......” 懂了,这是真出不去。 如果没有人帮她打开木板,那她会饿死在地窖里。 兰月简直头大。 ——她得引开追兵,基本上没有活着回来的可能。 兰月叹了口气,抽掉一块木板,换成不起眼的稻草堆在上面。 “我会想办法引开追兵,不让他们追到这里来。” 兰月视死如归,交代后事,“若我回不来,你便自己想法子去柳阳县与你阿娘汇合。” “哦,好。” 小姑娘轻轻应了一声,“兰姨保重身体。” 乖巧懂事,从不给人添麻烦,哪怕生逢乱世,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可一旦与父母失散,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姑娘便没几日好活。 可怜见的。 兰月多少有点惋惜。 但她很快不惋惜了,因为她比小姑娘死得更早—— 对于相豫章的妻小,追兵尚有克制,可对于一个护送相豫章妻小的护卫,追兵便没这么客气了,弩/箭齐发,她身中几箭被擒下,被人拖着胳膊拖到追兵头头面前。 追兵头头蹭地一声拔了剑。 剑锋贯穿她掌心,将她的钉在地上。 手上着实疼,她一个没忍住,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追兵头头杨成周不是什么好脾气,顷刻间去抽身边亲卫的佩剑。 “校尉三思。” 一只手攥住杨成周胳膊,手的主人说出来的话比杨成周理智多了,“此人一心求死,校尉若杀了她,岂不是如了她的意?”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能不知道?” 杨成周瞪了一眼石都。 ——最讨厌踩着他立聪明人设的下属了! “滚滚滚,别烦我。” 杨成周没有好气把石都推在一边。 黑湛湛的眼睛藏在无人注意的石碓后,静静看着两人的面和心不和。 不杀不代表不能被折磨,杨成周抬手搅动钉在兰月掌心的剑,“我再问你一次,相豫章的女儿在哪?” “你若再不说,我先斩你手掌,再断你胳膊!” 兰月闷哼一声。 那只手被剑锋伤得血肉模糊,石都皱了皱眉,“姑娘是习武之人,若被废手断胳膊,便与废人无疑。” “姑娘一身好武艺,为一个孩子断送在此,难道不觉得可惜吗?” “纵然姑娘存心隐瞒,我们得不到那个孩子,但乱世之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又能活几日?” 石都道,“倒不如让我们带走,好吃好喝供着,待来日见了她父亲,好向她父亲讨些好处来。” 理是这个理,但保护小阿和是她的责任,哪有她还活着却把小阿和交出去的道理? ——所以这话当然是谬论。 她就是死,被人大卸八块疼死,也不可能让小阿和落到追兵手里! 兰月咬牙忍着疼,一个字不往外面吐。 恩,小阿和被她藏得很好,除非她自己跑出来,否则追兵是不会找到她的。 她虽没把小阿和平安护送到柳阳县,但也兑现了会以性命来保护小阿和的诺言,也算对得起与她亲如姐妹的二娘了。 兰月迷迷糊糊地想,然后下一瞬,她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你们放了兰姨,我跟你们走。” 奄奄一息的兰月垂死病中惊坐起,差点抽剑砍自己。 ——我的姑奶奶,您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做什么! 兰月吃力从抬起头,扭脸去看声音传来的地方。 她藏得很严实的小姑娘不知何时从地窖里爬了出来,顺着打斗痕迹一路找到血流成河的战场,跑得太急,小姑娘此时胸口剧烈起伏着,因长时间逃命而略显消瘦的小脸泛着不健康的红,几乎将羸弱好欺负写在脸上。 “你来做什么?快走!” 兰月没被杨成周折磨死,差点被小姑娘给气死。 杨成周抚掌大笑,“快,抓住她!我要活的!” 活人才好跟相豫章讨价还价嘛。 若是弄具尸体回去,以相豫章那惧内爱女儿的性子,怕不是能把他祖宗十八代的坟都给刨了。 “喏!” 追兵一拥而上。 不远处娇怯怯病弱弱的小女郎仿佛不是女郎,而是能换他们锦绣前程的小祖宗。 ——天子降旨,抓到相豫章妻小者,可赏千金,封万户侯! “你们再过来一步,我便死在你们面前。” 小祖宗刷地抽出一柄小匕首,横在自己脖颈。 那脖颈着实纤细,习武之人动动手指便能折断,如今横了柄匕首,脆弱娇嫩的肌肤立刻见了红,顺着匕首往下流。 “别!别冲动!” 杨成周吓得一哆嗦。 他只是想建功立业,可没说把逼死相豫章女儿的这口大锅扣在自己头上。 要说相豫章,那是位悍不畏死的主儿,一时按不死他,来日他必十倍报复回去。 至于他的夫人,那更是一位狠角色,以女子之身单领一支军,曾把他们虎踞北方的清河崔氏揍得满地找牙。 这样的一对夫妻一朝打了败仗,九州诸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祈求他们死在自己之外的诸侯手里。 ——这俩人着实厉害,若不能彻底将他们弄死,便得借刀杀人让别人弄死他们,免得这对狼心狗肺夫妻组将滔天怒火报复在自己身上。 所以,他接到的命令是要活的,活的好交差,进可攻退可守的,两手打算都能做。 可若是个死人,那也好办,日后相豫章打过来了,他提着自己和全族的脑袋去跟相豫章赔罪,他这颗脑袋虽不甚精美,可只有一个,他才舍不得给相豫章的女儿去陪葬。 相豫章的女儿不能死。 最起码不能死在他手里。 杨成周立刻被拿捏了,“小姑娘,有话好好说,你千万别冲动。” 小姑娘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怎脾气这么大呢? 那么锋利的匕首,说抹脖子就抹脖子,相豫章跟姜贞这对夫妻也不这样啊? “那,那你把兰姨放了。” 小姑娘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不知如何收场,软着声音与他讨价还价。 不是,这不是拿他乌纱帽开玩笑吗? 人没抓住可以推说斥卫办事不利,让他扑了个空,可抓到了护送的侍女又半路放了算怎么回事?是嫌他官运太过亨通,所以给他降降级吗? 杨成周当然不同意。 聚着黑湛湛眼睛的眼眶红了起来。 兰月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二娘雷厉风行颇有手段,怎就生了一个这般娇滴滴的女儿来! 杨成周眼珠一转,“我可以放了你兰姨,但是你得说话算话,你要跟我走。” “我答应你,我跟你走。” 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声音软乎乎。 杨成周喜出望外。 相豫章这王八犊子不是东西,可这女儿着实叫人喜欢。 ——好骗! 杨成周立刻吩咐亲卫,“快,把兰姑娘放了。” 问题不大,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跑不了多远,他一声令下就能把人逮回来。 问题大的是一言不合就要抹脖子的小姑娘,这脖子若是抹了,他全族的脑袋也得跟着掉。 小姑娘看上去温温柔柔的,怎脾气这么大呢? 那么锋利的匕首,说抹脖子就抹脖子,相豫章跟姜贞这对夫妻也不这样啊? 杨成周奇怪看了眼小姑娘。 寒风凌冽中,小姑娘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脸上虽摸了灰尘伪装,但那纤细的脖子却暴露了她原本的肤色,瓷白如上好羊脂玉。 最绝的当属那一双眼睛,透亮又清澈,是一片蔚蓝的晴空,更是永远不会染上尘埃的山间清泉,被这样一双眼睛瞧着,禽兽都得披张人皮来。 唔,典型的被娇养着长大的小女郎,不识人间的险恶。 也正是因为太过单纯无知,所以哪怕走投无路之际也只会拿自己性命去威胁别人。 杨成周生出几分怜惜来。 亲卫拔去钉在兰月掌心的佩剑,将一匹马牵到她面前,扶她上马,却将她的手绑在马背上。 ——毕竟此人会武,哪怕受伤颇重,但也不得不防 2. 第 2 章 [] 第二章 上峰被擒,石都抽出腰侧佩剑。 长剑出鞘,相蕴和手里的匕首往杨成周脖子里送了一分。 鲜血顺着剑锋往下淌,杨成周嗷得一声,对着石都破口大骂,“蠢东西,退下!” “......” 到底谁是蠢东西? 您一个堂堂校尉,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劫持了,蠢钝如猪用来形容您都是侮辱猪! 石都多少有点一言难尽。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只能憋憋屈屈退下。 不仅退下还不够,小姑娘看了他手里的佩剑,他那脓包上峰立刻福至心灵让他放下武器。 “武器!武器放下!” 脓包上峰慌里慌张。 ......大盛吃枣药丸! 石都含恨丢下武器。 周围亲卫跟着丢武器。 “你们离得太近了,走远一些。”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手上的动作却不含糊,匕首抵在杨成周脖颈,有鲜血在不断溢出。 生死一线间,杨成周彻底慌了,“滚!都滚!滚得远远的!” 石都立刻滚了。 小姑娘显然不会武功,只要他滚得足够远,消失在小姑娘视线,便能顺着地形绕到小姑娘身后,将他那蠢上峰救出。 “不要太远,在前面的路口便好。” 身后传来清脆小奶音,“你们一共二十三个人,我都记着呢。” 石都脚步微顿,营救蠢上峰的计划彻底被打乱。 不是,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方才慌得跟什么似的,什么时候记下的他们的人数?甚至还隐约猜到他想绕道救杨成周? ——难道是她一早便过来了,藏身在暗处观察着他们的动静,然后看杨成周着实脓包,所以便装可怜劫持杨成周? 若是这样,那这个小姑娘简直可怕。 寒意自心底生出,石都条件反射般回头。 一路逃命的小姑娘没时间梳妆打扮,灰头土脸颇为狼狈,细胳膊细腿撑着破衣服,打眼一瞧与逃命的乞丐没什么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那双眼睛亮得很,染着午后暖阳的薄光,仿佛是黑夜里照在青石台阶上的一抹皎皎明月光。 石都眼皮跳了跳。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着实不像心思深沉的模样。 再看他那被擒的蠢上峰,丑态尽显方寸大乱,毫无执掌一方的校尉模样。 “......” 不能因为上峰太蠢而觉得人家小姑娘心思深沉太可怕。 这明明是上峰蠢得无可救药所以才会被小姑娘一击擒下! 石都立刻转身往前走。 ——他但凡多怀疑小姑娘一瞬,都是对上峰愚蠢的不尊重。 石都走到路口站定,二十多个亲卫陆陆续续走到他身边。 距离着实远,手上没武器,他们根本威胁不到两条路的小姑娘。 相蕴和抬头问兰月,“兰姨,你瞧这几匹马哪两匹好一点? 兰月回神。 不是,她承认她有段时间没见小阿和了,可二娘也没说过她两年未见的小姑娘是这模样啊? ——拿刀劫持人这种事情发生在二娘相豫章身上毫无违和感,但发生在小阿和身上,怎么这么有违和感呢? 兰月被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杀人不眨眼的小姑娘整不会了。 “呃,这两匹。” 兰月迟疑指了两匹马,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瘦瘦弱弱的,像是纸糊的美人灯,风吹吹就倒了。 只是这盏美人灯手里拿着匕首,劫持了一个虽脓包但也是军营出身的校尉,怎么看怎么有违和感。 这还是她认识的小姑娘吗? 当然是的。小姑娘眉眼天真,语气稚嫩,与她记忆中没什么两样。唯一有区别的是小姑娘簪花折枝的手此时拿着锋利的匕首,顷刻间便能取人性命。 恩,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人? 若不是她危在旦夕,小姑娘也不至于被逼到这种程度。 兰月没有多想。 “那就这两匹吧。” 相蕴和点头,软着声音向杨成周道,“叔父,麻烦您跟我走一遭,等我与兰姨到了安全地方,我们便放你离开。” 不是,你匕首横在我脖子上,我不走也得走啊。 杨成周心道。 “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杨成周慌里慌张。 兰月忍着身上的疼,用绳索把杨成周绑在马背上,“老实点,你若不老实,我现在便取你性命!” “老实老实,我肯定老实。” 识时务者为俊杰,杨成周头如蒜捣。 老实个鬼! 等我挣脱出来,定将你碎尸万段! 兰月从不信这种老实,把杨成周绑得结结实实。 两人共乘一匹马会拖慢逃跑的速度,所以她把相蕴和扶到绑着杨成周的马背上。 ——两人不行,一大人一小孩总行了吧? “别害怕,兰姨就在你身边。” 兰月安抚不怎么会骑马的小姑娘。 相蕴和点点头,手指攥着马缰,骑马的动作有模有样,“有兰姨在身边,我有什么好怕的?” 兰月心中一暖。 多乖巧的孩子啊! 若不是为了救她性命,怎会手拿凶器取杀人呢? 兰月心软得一塌糊涂。 但手上的动作却不含糊,三两下把其他战马全部放走——不能把马留下来让石都来追她们。 战马全部看不见,兰月驱动剩下的两匹马,“阿和,咱们走。” “恩。” 相蕴和轻轻点头。 “她们身上有伤,走不远,必会去附近的乡镇寻医问药。” 看着三人两马消失的身影,石都一声令下,“给附近乡镇的守备传信,让他们严加盘查往来路人,尤其是医官与药房。” “喏。” 卫士们连忙应下。 · “兰姨,你伤得很重,咱们得找个地方给你看病。” 等走得远了,相蕴和向兰月道。 杨成周眼珠一转。 寻医问药好啊! 石都那小子虽讨厌,但的确是个聪明人,这会儿肯定在医馆药房前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她们自投罗网了! 杨成周热切看向兰月。 兰月强撑着精神,摇头说道,“我没事。” “追兵知道我受伤,必会在医馆药房守株待兔,我们不能去。” “我知道。” 相蕴和笑眯眯,“要不,咱们不去附近的乡镇,咱们还回大王庄?” “我常听阿娘与阿父讲,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姑娘的声音奶声奶气,“我们刚从大王庄逃出来,他们肯定想不到咱们还会回去。” 兰月眼前一亮,“好,咱们就回大王庄。” 杨成周眼前一黑。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这么聪明干嘛! 俩人走到路口调头。 马衔枝,人勒口,悄无声息回到大王庄。 她们回来得早,石都一行人刚找到被放走的马,此时正纵马去周围乡镇,她们便躲在破败的土墙后,小心翼翼避开石都一行人。 杨成周脖子上横着兰月的佩剑,胆小怕事的他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眼睁睁看着石都越走越远。 “......” 蠢东西!就不知道往周围看看吗! 杨成周恨铁不成钢。 · “一群废物!” 严信拍案而起,“一个受伤的女人,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竟能当着你们的面将六郎劫走?!” 那可是他夫人的亲亲侄子,六郎若出了意外,他的日子也不用过了。 “来人,将他们拖出去重打二十军棍!” 严信怒火中烧。 亲卫来拖石都。 石都磕头请求,“求将军再给属下一个机会。” “兰月身受重伤,必会寻医问药,只要属下——” “你以为本将帐下只有你一人能用吗?” 严信声音冷冷,“纵然你死在军棍之下,也会有更好的来为本将做事!” 石都声音戛然而止。 “不敬上峰,再加二十军棍!” 严信没有好气道。 石都眼底的光瞬间暗了下去。 在士族眼里,庶人的命根本不是命,而是动动手指便能碾死的蝼蚁,无论这只蝼蚁功过是非。 一瞬间,石都连投奔相豫章的心都有了。 · 与此同时,相豫章终于逃出生天。 身后再无追兵,他大手一挥,吩咐众人,“原地休整。” 鏖战几个昼夜的众人听到这句话,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下来,纷纷从马背上滑下来,东倒西歪栽在地上休息着。 跟着将士们一路狂奔,仙风道骨的军师再无半点仙气可言,披头散发半死不活趴在马背上,声音虚得厉害,“席拓在大盛有第一将之称,主公,您这次太大意了。” 相豫章挠挠头,大大咧咧接受军师的话,“军师说得对,我这次的确大意了。” “这事儿不能怪大哥。” 亲卫有气无力替相豫章辩解,“从来同乡相互扶持,谁知道大哥的同乡会帮着席拓算计大哥?” “嗳,错了就是错了,不用替我找借口。” 相豫章摆摆手,“吃一堑长一智,咱们下次提防着,不中这种王八蛋的计。” 军师颇为满意。 听人劝,吃饱饭,他这一穷二白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主公最大的优点是善于纳谏,且会自省其身。 ——这才是能得天下的人主之相。 可这位主公的起点着实低,如今又败得惨烈,可谓是多年辛苦付与一炬。 残兵败将没什么士气可言,最易产生逃兵叛兵,让原本便不富裕的兵力更加捉襟见肘。 军师忧心忡忡。 “军师,兄弟们,这次是我相豫章对不住你们,连累你们吃了败仗,跟着我一起逃命。” 相豫章的声音突然响起。 军师回神抬手,恰看到男人在马背上拱手,声音洪亮向众人道,“但是请大家放心,我相豫章不是怂蛋窝囊废,给我半年时间,我一会带着大家打回去,把席拓的脑袋砍下来给兄弟们当球踢!” “大哥威武!” 涣散的军心瞬间士气高涨。 军师的担心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这样能打能抗事的主公在,何愁大业不成? “都威武,大家都威武。” 相豫章哈哈一笑。 男人一边与所剩无几的将士 3. 第 3 章 [] 第3章 作为梁王麾下第一将,石都当然是个厉害角色,追随梁王不过八年,便让偏居一隅的梁王一统北方,有了问鼎天下之势,如果他不曾遇到阿父这样的对手,如果梁王不曾嫉贤妒能,那么他或许能够帮助梁王一统天下。 可惜世界没有如果。 阿父太强,而梁王又并非明主,这才让他的横扫天下之势中道崩卒。 与阿父这位白手起家的开国皇帝相比,梁王如同跳梁小丑,前半生仗着家世虎踞一方,但群雄逐鹿岂是靠四世三公的家世便能完成的? 能终结乱世问鼎帝位的人,不仅自身的本事过硬,还要有识人用人的本领。 只可惜,梁王两者都没有,哪怕身边有着石都这样的将才,他也会因为石都功高震主而不用他甚至加害他,哪怕石都对他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梁王收买石都仅用了一顿饭。 一饭之恩,便让一个所向披靡的战将誓死效忠,明知梁王心胸狭隘并非人主之相,追随于他只会让自己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可尽管如此,他依旧为梁王战至最后一滴血,至死不曾转投他人。 梁王的这顿饭堪称一本万利,划算至极。 而这顿饭,也出卖了石都在投靠梁王之前的境遇——要狼狈到怎样的程度,才会对一饭之恩忠心至此? 大抵是老天都觉得前世的她死得着实惨烈,便让她重生在石都狼狈之际,当然,这时候的她也同样狼狈,甚至还不如石都,石都好歹是掌管十人盛军的什长,而她是朝廷重金悬赏的反贼之女,一个是官,一个是反贼,十个她绑在一起,也没有石都现在过得好,但问题不大,石都很快便会比她更狼狈。 杨成周被劫持,严信震怒,不听石都辩解,便重打石都四十军棍。 四十军棍下来,人不死也半残废,更别提好不容易从她与兰姨手中逃出生天的杨成周因被劫持一事恼羞成怒,再次把怒火发泄到石都身上,可怜石都的旧伤尚未养好,又被杨成周一顿折磨,费尽千辛万苦,才人不人鬼不鬼地逃了出来。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奄奄一息的石都没有激起路人的同情,出行的梁王看到挣扎求生的石都,随手赏了一顿饭,这顿饭让石都活了下来,也为梁王日后的逐鹿中原添了一名虎将。 相蕴和眸光轻转。 ——梁王可以,她也可以! 梁王嫉贤妒能,容不下功高震主的石都,可阿父阿娘容得下。 整个天下都是阿父阿娘打下来的,他们根本不需要去担心武将是否战功赫赫威胁他们的帝位。 莫说只是石都了,就连追得阿父如丧家之犬,让阿娘几次命悬一线的最强劲的对手商溯,阿父阿娘都动过招揽之心。 当然,商溯一身反骨不称臣便是后面的事情了。 商溯阿父阿娘都容得下,自然更容得下石都。 而石都跟随阿父阿娘,也会有更好的前程——没有战将能拒绝明主。 相蕴和心里盘算着,黑湛湛的眼睛看向咬牙切齿的杨成周。 很好,蠢不可及的世家公子从不反省自己,哪怕自己被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劫持,他也只会觉得是下面的人没有保护好他的原因,而不是因为他太过愚蠢。 这样的蠢人不用白不用,只需要她放了他,他便会成为插向石都心口最为锋利的一把剑。 是夜,相蕴和一时疏忽,杨成周挣脱绳索。 兰月虽身受重伤,但其武力值依旧在纨绔子弟之上,杨成周偷袭不成反被刺了一剑,夺了一匹快马逃窜而去。 “你们给我等着!我还会回来的!” 杨成周纵马狂奔放狠话。 那当然,你不仅会回来,还会给我送来一位虎将。 相蕴和心道。 杨成周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兰月再也支撑不住,手中长剑落地。 相蕴和眼疾手快,连忙去扶摇摇欲坠的兰月,这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兰姨,你撑着点。” 相蕴和扶着兰月坐下,手脚麻利包扎着兰月崩开的伤口。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咱们不能继续在这儿待。” 歇了一会儿,兰月恢复几分精神,招呼相蕴和去牵马,“扶我上马,咱们得赶紧离开。” 相蕴和点点头,牵来最后一匹马,扶着兰月上了马,自己略微收拾一下干粮与水壶,便与兰月一同离开。 马背上的兰月极度虚弱,“沿途官道必被盛军布下天罗地网,咱们不能走官道,只能走小路去柳阳县。” “小路颠簸,兰姨,你的伤撑不住小道的。” 相蕴和声音软糯,“兰姨,不如咱们先去济宁城歇歇脚吧,顺便给你抓些药。” 到底还是孩子,这种情况下哪里还能顾得到伤? 兰月摇头,“严信主力驻扎在济宁城,去济宁城是自投罗网。” “对呀,正是因为他的主力在济宁,所以咱们才更要去呀。” 相蕴和笑眯眯,“他们肯定想不到,咱们居然敢去他的大本营。” 上一世她被兰姨安置在地窖里,小小的她推不开兰姨盖在地窖上的木板,兰姨被杨成周折磨而死,而她也险些饿死在地窖里。 逃荒的流民发现了地窖,以为地窖里有吃食,便打开地窖的木板,她这才得以重见天日。 但地窖里没有东西可吃,饿狠了的流民便把主意打在她身上,若非她反应快及时逃命,只怕早就成了流民的盘中餐。 兰姨残破不堪的尸首被盛军悬挂在城楼之上,她不忍兰姨死无全尸,便去济宁给兰姨收尸。 到了济宁才发现,这里虽是盛军的大本营,但守备并不严密,大抵是觉得此地驻扎着三万兵马,周围流寇反贼不敢贸然来犯,所以才如此行事。 她乔装打扮混进济宁,使了些手段让悬挂兰姨的绳索断掉,没了绳子的悬挂,兰姨的尸体摔在地上。 无人给反贼收尸,盛军便把兰姨的尸首丢在乱葬岗。 她一路跟过去,在断尸残骸中把兰姨刨出来,尸体破碎不堪,她便以针线一点一点把兰姨缝起来,待勉强能看出人形的模样,才把兰姨小心翼翼安葬。 在安葬兰姨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后悔,如果兰姨不曾把木板压得那么实,如果她从杨成周手里救出兰姨,如果她知道济宁县守备不严,如果她与兰姨藏身在济宁县,那么一切是否完全不同? 兰姨不会惨死在杨成周刀下,她也不会颠沛流离死无葬身之地,只要找到阿父与阿娘,只要熬到他们登基为帝后,那么这泼天富贵便能落在她与兰姨身上,而不是阿父阿娘坐拥天下,她们成为乱世鬼。 “一个法子用一次是出其不意,用两次便是蠢不可及。” 兰月并不赞同相蕴和的提议,“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法子我们已经用了一次,若再用第二次,便是自投罗网。” 相蕴和童言无忌,“可是,杨成周有这么聪明吗?” “......” 还真没有。 这个蠢东西一门心思搞死石都,根本不会去想她们究竟会往哪走。 至于杨成周的姑父严信,虽比杨成周有点脑子,但也不会多到哪去,没了石都这个为数不多有脑子的人,他就是无头的苍蝇,连抓她们都不知道从哪入手。 朝中重要官职皆被世家大族所把持,可一旦秩序重建,天下改写,他们的贫瘠到令人发指的才干便会大白于天下,让庶人们再一次痛心疾首感慨——原来欺压他们数百年的高官权贵竟是这种货色。 兰月当机立断,“听你的,咱们去济宁。” 伤药已经用完了,干粮也要补充点,石都抓捕她们的政策是小道把守得格外严密,去小地方买伤药反而不安全,倒不如去济宁碰碰运气。 去济宁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济宁是盛军在陈州的大本营,更是整个陈州消息最灵通的地方,相豫章新败,二娘下落不明,兴许到了济宁城,还能打听到二娘的消息。 兰月不再犹豫,带着相蕴和去往济宁城。 在去往济宁城的路上经过一段山路——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命财!” 扛着刀的劫匪领着四五个兄弟守在路口,专门对落单的行人下手。 兰月与相蕴和对视一眼,随后目光在劫匪身上打转。 恩,四五人里有个瘦高个,身形与兰月颇为相似,再看看腰间,还带着出入城的路引。 ——这劫匪来得可太是时候了! “你们、你们别杀我们,我们有钱的。” 相蕴和眨着眼睛,怯生生地说着话。 熟悉的梅开二度。 兰月心领神会。 趁所有的人的注意力全被相蕴和手里的钱袋吸引,她飞来一剑直取劫匪项上人头。 只有四五人的劫匪没什么战斗力,兰月撑着精神将人料理,但到底身受重伤,力气不足,最后一人提刀向她砍来。 长剑即将落在她身上之际,那人的动作停止了,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间。 一柄锋利的匕首自他腰间透出,源源不断的鲜血顺着匕首往下流,匕首的主人担心他死不了,甚至还在他体/内转着匕首,只是力气不太大,转得分外艰难。 劫匪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方才病弱娇怯的小姑娘竟然比眼前的女人杀人更不眨眼! 这么锋利的匕首,说捅人就捅人,会武的女人都没她这么干脆! 劫匪难以置信。 不是,他知道能在乱世里活下来的人多少有点看家本事,但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出手这么毒辣是不是过分了点?他们山寨的女娃娃也没这么狠厉啊! 4. 第 4 章(捉虫) [] 第4章 兰月默默把小姑娘往自己怀里塞了塞。 ——胆大是好事,但也不能无脑胆大不是? 第一次能劫持杨成周,是因为杨成周不曾防备,本人纨绔又脓包,所以能被她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二次能杀劫匪,是因为劫匪的战斗力着实不强,且又轻敌,所以才会被她们轻而易举了结性命。 但现在,杨成周身边是训练有素的扈从,不是没有章法的劫匪,而第一次的上当受骗更会让他看到她们便打起十二分的警惕,这种情况下,再去寻他的麻烦是自寻死路。 到底还是个孩子,心里藏不住事,看见折磨过她的杨成周,便想冲上去报仇。 “别瞎说,兰姨还想多活两年。” 兰月搓着小姑娘的发。 “哦。” 小姑娘软软应了一声。 兰月抱着小姑娘,躲在人群后。 纨绔子弟拖人拖得正开心,不曾留意周围的路人。 但只在城里拖人玩哪能玩得自在?在城里拖了一会儿后,他纵马闯出城门,一路往城外更宽阔的官道而去。 杨成周一行人走远了,周围人才敢议论纷纷—— “作孽啊!” “好好的一个人,硬生生被他折磨死!” “被他拖着的那人是谁?怎得罪了这尊神?” “听说是个叫石都的,没能保护好他,这才被他抓走泄愤。” “石都?那可是位能干的军爷。” “谁说不是呢?” “但再能干又有什么用?” “得罪了杨成周,任他是神仙在世也活不成。” 兰月心情有些复杂。 没了石都的追捕,她与小阿和便安全了许多。 可石都被杨成周如此丧心病狂报复,她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那是个一心为盛军打断的儿郎,不应该落到这副田地。 “兰姨,没有咱们,石都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相蕴和软糯开口。 杨成周本就是吃喝玩乐的纨绔,若没有严信做靠山,他便什么都不是。 这种情况下,遇到除了出身不如自己剩下样样比自己强的石都时,嫉贤妒能便到达了顶峰,石都有功是他的,石都有错便照死里打,一个卑贱如泥的庶人罢了,打死了,再让姑丈挑好的伺候他。 上一世的石都虽没有经历兰姨的刻意挑拨,但追捕她失败的杨成周依旧把火撒在石都身上,石都是人而非石头,怒到极致便与杨成周争辩起来,这下捅了马蜂窝,杨成周当即让人把石都拿下,自己亲自监督,打了几十军棍。 打完军棍仍不解气,便绑了石都的手把人绑在马后去拖行——一如方才的模样。 相蕴和不足为奇,“杨成周本就瞧不上庶人,没有咱们这件事,也会有其他的事情让他迁怒石都。” “兰姨若果真觉得石都冤枉,不如从杨成周手里救了他。” 相蕴和看向兰月,“此人武功颇高,若有他相护,咱们以后的路会更加安全。” “......” 你可真敢想。 现在救人与凑上去让杨成周抹脖子有什么区别? 兰月再一次惊叹相蕴和的想法,然后毫不犹豫拒绝她的提议,“不可。” “我的任务是保护好你,其他人的生死与我何干?” 莫说只是一个石都,哪怕十个石都不会让她眨一下眼睛。 “好吧。” 相蕴和声音软软,对兰月的见死不救接受良好。 兰姨从不是热心肠的人,她若同意了她的提议,那才是怪事。 救石都的事情不着急,再往前走几步,再看看石都的处境,兰姨就会同意啦。 “兰姨,咱们走小道吧,走官道容易遇到杨成周。” 相蕴和笑眯眯道。 兰月颔首。 ——小姑娘越来越聪明了,连这种细枝末节都能考虑到。 兰月捡了条小道走。 可尽管如此,她们还是遇到了杨成周,纨绔子弟显然是骑马骑得累了,此时正坐在树下休息,周围扈从殷勤奉茶递果子,生怕伺候不好这位公子爷落个石都的下场。 而被杨成周拖行一路的石都,此时已奄奄一息,半死不活趴在地上,远远看去像是一具死尸。 兰月眼皮微抬。 杨成周着实是头畜生。 石都对他忠心耿耿,还多次开口提醒,让他小心她们,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把自己被劫持的事情算在石都头上,这样虐杀一个忠心不二的下属。 兰月眯了眯眼。 杨成周在树荫下休息,怕他发觉自己,兰月不敢再走,轻手轻脚牵着马,躲在杨成周看不见的土堆后。 “去看看那小子死了没。” 杨成周吃着茶,吩咐左右扈从。 一人应诺而去。 那人走到石都面前,将趴在地上的石都翻了个面,伸手探了探他鼻息,出气多,进气少,怕是熬不过今天晚上。 跟随杨成周多年,扈从看惯了太多的被杨成周害死的人,对濒死的石都没有太多的惋惜,只抬头向杨成周道,“校尉,他怕是活不成了,出气多进气少。” 杨成周有些扫兴,“这么容易便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到底是校尉心善,愿意给他一个痛快。” 扈从讨好笑道,“若是换成其他人,定是要将他大卸八块的。” “谁说本校尉心善了?” 杨成周声音懒洋洋,“趁他还有一口气,将他剁碎了扔山里喂狼。” “本校尉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能给他留个全尸。” “......” 这可真是这位纨绔能做出来的事情。 又一次领教杨成周的狠辣,扈从不敢再多嘴,忙一叠声应下,“喏,属下这就去办。” 兰月不悦皱眉。 到底曾为杨成周出生入死过,哪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别提石都本就是个人才,若没有石都在杨成周身边,杨成周根本不可能发现她的踪迹,石都如此能干又如此忠心,杨成周怎能这般折辱于他? ——士可杀不可辱的话,在权贵面前不过一纸空谈。 庶人的命不是命,而是可以被他们肆意凌辱戕害的蝼蚁。 兰月眯了眯眼。 她不喜欢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扈从提着刀走近石都。 兰月无声叹息,伸手遮住相蕴和的眼。 阿和只是一个孩子,这样血腥的场面还是不看为好。 相蕴和大睁着眼,透过指缝看向不远处的石都。 扪心自问,她其实挺好奇石都是如何从杨成周手里逃掉的。 扈从拔刀,刀锋冲石都胳膊而来。 奄奄一息的男人陡然睁眼,单手夺刀,一击毙命。 扈从尚未来得及惊讶,项上人头已骨碌碌滚到杨成周面前,鲜血喷了满地。 大睁着的眼睛仿佛死不瞑目,兀自看着手里拿着茶盏正吃茶的杨成周,杨成周吓得一哆嗦,手里的茶盏瞬间摔在地上。 “他居然还活着!” 杨成周大叫,“快,给我杀了他!” 几乎是规避风险的本能,他抓起一个扈从挡在面前,另一只手哆哆嗦嗦指着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石都。 周围扈从这才反应过来,立刻一拥而上。 相蕴和张了张嘴。 不愧是名镇一方的悍将,这种情况下都能杀人夺刀。 名镇一方的悍将也怕双拳难抵四脚,更别提此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与杨成周的扈从纠缠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于是干脆利落飞身上马,直奔崎岖难行的山路而去。 ——官道易行,身受重伤的他很容易被杨成周的人追上。 但山路就不一样了,附近的山贼颇为嚣张,杨成周未必有胆量追上来。 果不其然,扈从们没追几步,便被杨成周不耐烦制止,“都给我滚回来!” “你们都去追他了,谁来保护本校尉?” 扈从们连忙回来,围在杨成周身边。 “校尉,咱们现在去哪?” 一个扈从壮着胆子道。 “还能去哪?打道回府。” 被石都扫了兴,杨成周烦不胜烦。 石都那小子伤的重,哪怕没有遇到劫匪与野兽,凭他身上的伤也活不了几天,他没必要大张旗鼓去搜捕一具尸首。 杨成周道,“相蕴和那小丫头丢了,石都又跑了,若不听从姑丈的话立些军功,只怕姑母又要念叨我。” 扈从连连称是,“校尉英明神武,所向披靡,只要您的旗帜打出来,必能把黑风寨的劫匪吓得望风而降。” “哼,少拍马屁。” 虽被哄得心情好了些,但杨成周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黑风寨劫匪众多,咱们少说也要领两千人才能将他们剿灭。” 两千对一百,怎么算都是他赢。 “两千怎么够?得三千。” 众扈从哄着杨成周,吹吹捧捧回济宁城,“只需校尉一声令下,属下便随校尉上山剿匪,让为祸一方的劫匪彻底消失。” 一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等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道,兰月才从山堆堆后面走出来。 相蕴和没时间感叹石都下场惨烈,第一时间从马背上滑下来,去翻扈从的尸首。 ——她虽爱才,但也得自己活着才有能去爱才。 死的人显然是个颇受杨成周喜欢的扈从,钱袋里足足有七八两赏银,再加上杨成周随手赏的其他小东西能拿去当了换钱,加在一起少说有十两银子。 5. 第 5 章(捉虫) [] 第五章 “兰姨,他在那!” 相蕴和抬手指向不辨生死的石都。 兰月颔首,“咱们过去瞧瞧。” 兰月驱马走到石都面前。 相蕴和从马背上滑下去,伸手探了下石都的鼻息。 虽微弱,但还有呼吸,不愧是日后威震四方的虎将,这种情况下都还活着。 “他还活着,还有气。” 相蕴和抬头向兰月道。 兰月却没有相蕴和这么乐观,瞧了瞧烂泥似的男人,再瞧瞧他身上的血迹斑斑,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石都比她想象中伤得更重。 几十军棍挨下来,人不死也是半残废,更别提这几日水米未进,整日被杨成周拖行,浑身的骨头不知碎了多少,身上更无一块好皮肉,这样命悬一线的石都,她们未必能救得下来。 能给二娘添一名虎将当然是好事,但这要建立在她们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 兰月有些犹豫,“阿和,咱们的伤药还有多少?” “恩,大概够兰姨用十日。” 相蕴和算了一下,“兰姨,你是担心救不活他嘛?” 兰月微颔首,“伤药来之不易,若尽数用在他身上,只怕我们没得用。” 更别提能不能救活他还是一个未知数。 相蕴和眨了下眼。 她知道兰月在担心什么,但她不想这么轻易放弃。 前世的石都在没有她们的帮助下都活了下来,说明这个地方是有伤药的,否则一个残废的人是活不下来的。 ——更别提石都极有可能知道她父母的消息,单为这一点,她也要救石都性命。 一只手拽住了她衣袖,轻轻摇了摇。 “我.......我知道哪有伤药。” 男人沙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救、救我。”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 ——她果然没有猜错,这里是有伤药的,而伤势颇重的石都逃命也不是全无章法,正是因为知道这里有伤药,所以他才走了这么一条路。 相蕴和转身,“伤药在哪?” 男人似乎怕自己给出的筹码不够重,他努力抓着相蕴和衣袖,断断续续道,“我、我还知道你父母的下落。” “他们在哪?” 相蕴和呼吸一紧,抓住石都的手。 但男人已是强弩之末,方才的那两句话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她刚转过身,吃力扯着她衣袖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满是血污的脸上双眼紧闭着,仿佛已经咽气。 “......” 不是,你怎么在这种紧要关头昏迷了?你好歹把我父母消息告诉我再昏迷啊! 相蕴和欲哭无泪。 “他竟然知道二娘的消息?” 兰月皱眉沉思,“济宁城乃整个陈州消息最为灵通之地,石都又久在杨成周身边伺候,知道的事情应当比外面人多。”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骗咱们救他的说辞。” 兰月眼睛轻眯,“罢了,咱们先救他。” “给他用一日的伤药,若他明日不曾醒来,告知我们山上的伤药究竟在哪,我们再把他就地掩埋。” “好!” 相蕴和一口应下,“兰姨真善良!” 傻姑娘,把人就地活埋还善良? 兰月忍俊不禁。 在天下不曾大乱之前,农闲世间的村民们时常上山打猎,猎来的东西或在集市上换钱,或给家里开个小灶。 如今战乱四起,山中多山贼劫匪,村民们便不大敢来山中打猎,那些供他们打猎时暂时休息的山洞,便就此闲置下来。 相蕴和找了个离得近的山洞,把里面略微收拾了一下,抱些枯草铺在地上,弄出一片能躺着休息的地方。 ——兰姨与石都都伤得极重,不能让他们躺在冰冷的石面上。 弄好了简易的床榻,她把两匹马牵到山洞旁,然后扶着兰月,将兰月搀进山洞里。 身/下是厚厚的枯草,虽不比床榻,但也颇为舒适,兰月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向相蕴和的视线里满是欣慰。 “你倒细心。” 兰月道。 相蕴和声音甜甜,“你伤得太重,不能再过了湿气。” 安置完兰月,相蕴和原路返回。 兰月身上的伤不比石都轻多少,救石都的重任只能落在她身上,她找到昏迷中的石都,架起男人的胳膊,把人往山洞拖。 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讲,这无疑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更别提石都浑身的骨头不知道碎了多少,皮肉更是惨不忍睹,她一边拖,一边还得注意他的伤势,尽量不要把他磕着碰着。 “你怎么这么重啊?” 相蕴和累得气喘吁吁。 咬着牙拖了好一会儿,其距离不过才拖走半丈,按照这个速度,她得半个时辰才能把石都拖回山洞。 “......” 要命,救人原来是个力气活orz 可救石都便是找父母,再怎么累也得救。 相蕴和歇了一会儿,把衣袖扎起来,继续拖昏迷不醒的男人。 大抵是身上着实痛得厉害,相蕴和拖着石都没走几步路,便瞧见男人手指仿佛动了动,半昏迷不昏迷间,男人开始无意识地配合她移动。 “......” 大兄弟,你求生意识还挺强的。 是怕我弄不动你把你丢在这儿不管,所以才配合我的吗? 相蕴和肃然起敬。 怪不得是伤成这样还能活下来的人,这种求生意识堪称万里无一,她满打满算只遇到俩,一个是石都,另一个是上一世的自己。 相蕴和颇为感慨。 石都能配合着她移动,让她拖他回山洞的时间比她预计的少了很多。 只是毕竟是成年男人,身材还颇为魁梧,哪怕能配合她,她还是异常吃力才把人拖回去。 好不容易把人弄回山洞,她却不敢去休息,毕竟是野兽众多的山里,单是烧着火还不够,得在外面布些陷阱,才能抵御那些闻着血味过来的野兽。 阿娘留给她的匕首很锋利,上可抹人脖子,下可将树枝削得尖尖的,既能防御野兽,又能捕获野兽,堪称居家旅行必备。 她把尖树枝倒插在洞口周围,插得密密麻麻,不留半点空隙。 插完树枝,她在树枝旁摆上一些吃食当诱饵,如果运气好的话,这两天的饭都会有着落。 弄完这一切,她拍拍身上的土,转身回山洞。 “喝口水润润喉咙。” 兰月见她回来,用没有受伤的手递来水壶。 相蕴和接过水壶,小口喝了一口水。 身边有着两个重伤之人,在没有找到新的水资源之前,她着实不敢大口喝水。 喝完水,靠在石壁上休息一会儿,她感觉的力气恢复了几分,便找出从山贼身上顺过来的小锅,拿着水壶往里面兑了水,架在篝火上烧水。 当初给兰姨包扎的时候环境太过苛刻,没有开水去清洗,直接导致兰姨的伤口现在都很难好,如今有了条件,便不能再跟之前一样仓促,用开水仔细清理完石都的伤口才能上药,这样才能把上药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锅里烧着水,相蕴和去扒石都的衣服。 男人伤得太重,衣服粘着血水与泥土贴在肌肤上,怎么看怎么惨烈。 相蕴和眉头微蹙。 杨成周着实不是人! 要杀便杀,这么折磨人做什么? 对兰姨如此,对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也是如此,良心这种东西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痕迹。 “放那吧,一会儿我来。” 兰月以为小姑娘受不住血腥,开口说道。 “没关系的,兰姨,我可以的。” 相蕴和回神。 倒不是害怕血腥,而是心里盘算着怎么弄死杨成周。 杨成周如此折辱兰姨,她怎会留杨成周性命? 故意放他走虽有让他不用石都之意,但更重要的是只要有石都在,杨成周的项上人头便是她的囊中之物。 ——百步穿杨的箭术,足以在密林之中取杨成周性命。 水烧开了,相蕴和先给兰月倒了些,让她就着开水吃些干粮,俩人吃完饭,相蕴和开始处理石都身上的伤。 她撕下半块棉布,轻手轻脚清洗着石都身上的血污。 男人已陷入昏迷之中,此时感觉不到疼痛,偶尔会发出几句无意识的呻/吟,那是相蕴和在将嵌在他皮肉里的砂砾挑出。 处理这样的伤势是个细致活儿,做累了,相蕴和便靠着石壁休息一会儿,待恢复几分精神,再去处理石都的伤势。 当东方亮起鱼肚白,她才将石都身上的伤清理完。 清理完之后,便是上药与缝针——男人身上有好几处大伤口,不缝针根本不行。 小伤口上了药包扎好,相蕴和穿针引线,开始缝深可见骨的皮肉。 “唔——” < 6. 第 6 章(捉虫) [] 第6章 相蕴和觉得不过分。 不仅不过分,还觉得十分合适,大争之世,每日战死之人不计其数,凭什么这里面只有平民百姓,却没有杨成周严信这种达官显贵? 应当是有的。 如果没有,她会让他们有。 这个世道有太多的不公平,有人生而尊贵,有人生而卑贱。有人俯视众生高高在上,有人一生为奴为婢卑贱如泥,可当死亡来临,这些高低贵贱便没有任何意义——在死亡面前,应当众生平等。 而不是庶人为了贵人的军功冲锋陷阵,贵人们一边吃茶一边将功劳尽揽其身。 她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的东西,便努力去改变,既然重活一世,便不能辜负这机遇。 比如说,她现在便想要让杨成周死,死在她自己手里——她想为前世的兰姨报仇。 当然,在这儿之前,她得先把石都照顾好。 兰姨习的是杀人的剑术,于百米开外取人性命的箭术却不擅长,能在密林之中便取杨成周项上人头的,还得看未来有箭无虚发之称的石大将军。 石都伤得重,说话极为艰难,她便也不着急问石都问题。 石都已被她救下,问到阿娘与阿父的下落不过是时间问题,眼下把人照顾好,才能让这位知恩图报的悍将对她更加死心塌地。 相蕴和小口小口喂石都吃着饭。 这人浑身上下没几块好肉,上完药,吃完饭,便沉沉睡去,若不是探他鼻息,还以为他现在已是死人一个。 ——能在杨成周手底下保住命着实不易。 相蕴和感慨不已。 还是阿父阿娘好,宽以待人,豁达宽厚,别说对自己人了,就连对对手也极为尊重,不管是石都,还是阿父阿娘未来最强劲的对手商溯,他们都给予他们极大的尊重与体面,堪称一代明君典范。 而此时被相蕴和誉为明君典范的姜贞,彼时正在被盛军押解,送往京都。 “你这个蠢女人,救我这个老太婆干什么?” 相老夫人絮絮叨叨,“现在好了,咱们一块被抓了,一家人整整齐齐,谁都跑不掉。” “你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开始糊涂了?” “你要是逃走了,咱们还有希望,你跟我一块被抓,连个给相豫章通风报信的人都没了!” 姜贞烦不胜烦,“闭嘴!” “我不闭嘴!” 相老夫人越想越气,“相豫章那小王八蛋只把你当成宝,老娘没了就没了,他装装孝子哭一哭就过去了,可你要是出了事,他不得跟盛军去拼命?” “他那三瓜俩枣的兵哪什么跟盛军去拼?” “还不是同归于尽把家底都赔完!” “可怜我担惊受怕这么多年,就盼着他干出一番事业,让我跟着享享清福,结果现在倒好,因为你这个蠢女人什么都没了!” 相老夫人悲从中来,“我的清福没了,我的什么都没了!” “你的命也快没了。” 姜贞冷声补上一句话。 “......”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相老夫人气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气我?” “我看我这把老骨头还没被盛军砍头,就看被你气死!” 相老夫人越说越激动,被盛军一窝端的众人连忙劝解,“老夫人,您这是什么话?” “嫂子又聪明又能干,大哥娶了她,是大哥几世修来的好福气。” “要是没嫂子在身边出谋划策,大哥哪有现在的威风?” 另一人道,“老夫人,您就少说几句吧。” 个个都夸姜贞的好,个个对姜贞出口便噎相老夫人的事情绝口不提。 ——姜贞是个刚烈性子,孝顺两字用在她身上着实不合适。 “你们都闭嘴!” 相老夫人舌战群儒,泼辣不减当年,“你们有劝我的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出去?” 咔嚓一声轻响,从牢笼外面锁着的锁链被姜贞解开。 夜深人静,押解他们的盛军呼呼大睡,无人发现锁链被解开。 “出去吗?” 姜贞回头问相老夫人。 “......” 好的,她收回刚才的话。 她的好大儿能娶到姜贞的确是好大儿几世修来的福气。 “出去!” 相老夫人喜极而涕,“快,快出去,咱们去找小阿和!” 她那娇娇弱弱的小孙女哟,如何能在如狼似虎的盛军的追捕中活下来?她得快点找到她,免得她被人欺负了去! · 相蕴和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刚给石都上完药,石都便昏睡过去,兰姨没什么胃口,一大块面饼子,大部分进了她的肚子里。 吃得有点撑,相蕴和揉了揉小肚子。 这样不行,得运动运动。 她这身子骨弱得很,撑着饿着都容易出毛病。 相蕴和简单收拾了山洞。 收拾完山洞之后,又去看扎满尖树枝的陷阱。 这几日的运气不大好,树枝扎了好几日,至今没有猎物送上门。 ——看来需要把这个陷阱改进一下。 相蕴和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主意。 她抽出匕首,又寻些树枝,重新削得尖尖的,再变改变陷阱的布局。 至于放在陷阱里的诱饵,也被她重新分配,不再放在同一个地方,而是点缀在陷阱的不同位置,打眼一瞧,比刚才的陷阱少了些精心布置的味道。 嗯,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若再没有猎物上门,便不是她陷阱的问题,而是猎物的问题了。 相蕴和信心满满,拍拍身上的土,收好匕首,回到山洞。 看到小姑娘这般懂事,兰月叹了口气。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更别提阿和还是乱世中的反贼之女。 在她的父亲没有一统天下之前,她注定颠沛流离,东躲西藏,活得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明明不过八/九岁,却已能熟练地救人狩猎,懂事得让人心疼。 兰月闭了闭眼。 她得快点好起来,不能让这么一个小姑娘来照顾自己。 熬了一整夜,又去重新布置了陷阱,相蕴和又累又困,回到山洞,便忍不住打起瞌睡来。 “兰姨,你守半刻钟,我眯一会儿。” 临睡觉前,相蕴和不忘向兰月道。 这里是山上,不仅有豺狼虎豹,还有山贼劫匪,环境如此恶劣的情况下,必须有一个人时刻警惕着。 兰月心疼,“快睡吧,这里有我看着呢。” 相蕴和这才放心去睡觉。 累得太很,相蕴和这一睡,便睡到金乌西坠,霞光满天。 绚烂的晚霞透过枝叶铺进山洞,将山洞里的一切描绘成深深浅浅的红,相蕴和揉了下眼,觉得这个颜色莫名好看。 ——就有点像鲜血的颜色。 但她活了两辈子,见鲜血尸骸如家常便饭,便也不甚在意,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问兰月,“兰姨,你怎么不喊我?我睡了好久。” “你这么小,这几日又这么辛苦,应当多睡一会儿。” 兰月一脸慈爱。 “那可不成,我若睡太久,咱们三个就都没饭吃啦。” 相蕴和整理着衣服,站起身来。 陷阱已重新布置,又隔了一整天,这会儿应该会有猎物送上门吧? 思及此处,她抬头看向自己布置的陷阱。 陷阱仍是他布置好的模样,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莫说猎物了,连树叶都不曾多几片。 “......” 她的运气要不要这么差? 两天了,整整两天了! 她居然连只野鸡都没猎到! “别看你的陷阱了。” 身后响起兰姨的声音。“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纵然山上有猎物,也被山上的劫匪抢了吃,哪里还轮得到咱们来捡漏?” “可是你伤的这么重,只吃面饼是不够的,得给你弄些肉补补身体。” 相蕴和委屈巴巴。 兰月扑哧一笑,“放心,咱们有肉吃。” “咦?” 相蕴和惊讶出声,“在哪?怎么猎到的?” 兰月抬手一指,“喏,在那。” 相蕴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石都的方向,男人身上的骨头不知道碎了多少,被她包得像粽子,唯有几根手指与眼睛露在外面,能勉强活动着,他用自己勉强的手指,指向离自己不远的五彩斑斓的蛇。 相蕴和心头一惊,几乎是人类遇到危险的本能,她抬手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 ——这条蛇有毒!而且是巨毒! 石都有些讶异。 ——小姑娘居然不怕蛇? “刚才我打了个盹儿,一条蛇顺着石壁爬了过来。” 兰月心有余悸,“幸亏石都反应快,否则咱们都会被这条蛇咬了去。” 相蕴和惊出一身冷汗。 这蛇剧毒,如果睡梦中被它咬上一口,她便再也见不到阿娘与阿父,与前 7. 第 7 章 [] 第7章 相蕴和看向石都,惊喜问道,“真的吗?他们在哪?” “你怎会知道他们的下落?” 石都是追捕他们的主力,兰月微微坐起身,顿觉大事不妙,失声说道,“难道、难道他们——” 声音戛然而止。 相蕴和败得那么惨烈,二娘下落全无,全世界都在搜捕他们的情况下,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 兰月脸色微变,不敢再说。 “不、不是。” 看兰月如此紧张,石都连忙道,“豫公没有被抓,他很安全。” 以前一口一个的反贼相豫章如今被他用上了敬语。 ——人家女儿救了他性命,当然担得起他的一声豫公。 “盛军虽布下了天罗地网,但还是被豫公逃了出去。” 石都断断续续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据我所知,豫公去了梁州,隐姓埋名替梁王做事。” “梁王?” 相蕴和眸光轻闪。 她果然没有猜错,阿父与石都是旧相识。 如果她不曾救石都,那么石都便会被梁王所救,结识此时投奔梁王的阿父。 两人同是寄人篱下,石都为一饭之恩对梁王死心塌地。 而阿父却是枭雄本性,梁王嫉贤妒能,阿父便自立山头,与梁王逐鹿中原。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性格决定命运,石都与她阿父都是这个时代的名将,但却一死一帝王,结局完全不同。 “不错,正......正是梁王。” 身上伤得有些重,石都说话有些吃力,但艰难说道,“此事乃前线传来的战报,你、你阿父为梁王战前先锋,斩首北地匈奴数千人,连下北地城池数十座。” “原来是他。” 兰月恍然大悟,“我还以为梁王慧眼识珠,大胆启用庶人为将,不曾想这人竟是豫章?” 也是,这些出身尊贵的人,怎会看得上庶人?让庶人带兵打仗? 豫章是个例外,自己名扬天下,才会被梁王另眼相待,给他兵马,让他发挥自己的才干。 当然,这种另眼相待也并非梁王独具慧眼,而是匈奴难打,梁王的人难以招架,这才顺水推舟让豫章试试运气。 “果然是被二娘看上的人,竟能如此震我汉人神威。” 兰月叹了一声,三句不离二娘。 石都看了一眼兰月。 “豫公、豫公乃当世英雄。” 石都补上一句,一碗水端得很平,“夫人亦是人中龙凤。” 听石都夸姜贞,兰月比听夸自己更高兴,一脸骄傲道,“那当然,二娘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相豫章的确厉害,但她的二娘更厉害! ——如果没有二娘,相豫章哪会揭竿而起做了起义军的首领? “阿父去了梁州,那我阿娘呢?” 相蕴和问道,“她去了哪?现在过得好不好?” “这、这我也不知。” 石都缓缓摇头,“豫公败后,柳阳失守,夫人音讯全无,就连严信那里也不得夫人半点消息。” “柳阳失守?” 兰月脸色大变,“柳阳不是有五千兵力吗?怎会失守?” 石都道,“盛军发兵十万,兵力数倍于夫人,夫人难为无米之炊,这才被盛军破了城。” 兰月整颗心都悬了起来,不敢去想姜贞的处境。 相蕴和双手托腮,眼睑微垂,情绪亦跟着低落下来。 她本以为石都会知道阿娘的下落,不曾想连石都都不知道,看来阿娘处境比阿父还凶险险,否则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没由来的,她突然想起前世听到的流言蜚语,那时她已死了太多年,死之后魂魄离不开墓碑,便终日在墓碑旁打转。 偶尔有横死的孤魂野鬼路过她墓碑,给她带来父母的消息,那鬼告诉她,说她阿娘抛弃了她阿父,投奔楚王,做了楚王的续弦,还给楚王生了个孩子。 她当然不信这样的话,与说她阿娘坏话的鬼大打出手,可后来阿娘前来祭拜她,身边的确跟了孩子,一口一个阿娘唤着。 阿父明显不喜那孩子,横眉竖眼,没有半点好脸色,为此还被阿娘抬脚踹老远,自己蹲在路边生闷气。 想到此处,相蕴和手指微紧。 大争之世能活下来已是十分不易,所以阿娘在与阿父失散之后另嫁他人,又与那人生下一子也算不得什么,可她总觉得,以阿娘的性情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阿娘名唤姜贞,贞,古字通鼎,是大禹制鼎定九州的鼎,更是问鼎天下的鼎。 以阿娘的心高气傲,断不会做出为了活命便嫁人生子的窝囊事来——她只会提剑砍了逼迫她的人,然后夺了他的兵权霸天下。 能佐定帝王定江山的开国皇后,从来不是柔弱好欺的菟丝花。 更别提这位开国皇后还有毒杀开国皇帝的嫌疑,在帝王死后自己称朕尊陛下,她明明可以做流芳千古的开国皇后,但偏偏要更进一步,夺了自古以来只有男人才能做的位置,为此身后评价毁誉参半,甚至还有酸儒书生骂她是千古妖后。 似这样一个刚烈好强的一个人,怎会是话本里被人强来抢去的乱世妖姬? 可既然如此,被阿娘带在身边来祭拜她的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若非阿娘亲生,又怎会被阿娘带过来看她?话里话外让孩子唤她阿姐? 相蕴和一头雾水。 “阿和,你不必担心二娘。” 小姑娘眼睑微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兰月叹了一声,温声安慰道,“二娘才干不在豫章之下,必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倒是你,你要把自己照顾好,这样才能在未来与二娘重逢。” 兰月正色道,“万不能因为一时得不到二娘的消息,便做出自暴自弃的事情来。” “兰姨,我没有自暴自弃。” 相蕴和回神。 只是想起前世种种,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罢了。 阿娘待那孩子极为亲厚,让她有一种阿娘被人抢走了的伤感。 “没有自暴自弃便好。” 兰月道,“没有二娘的下落,我们便先去找豫章。” “待找到了豫章,再与豫章一起去打探你阿娘的消息。” “豫章得梁王重用,为梁王驱除匈奴,他来寻找二娘,远比我们大海捞针来得容易。” 兰月循循善诱。 相蕴和轻点头,“恩,我都听兰姨的,去梁州找阿父。” “只是严信为了抓捕我,在陈州的各个关隘都布下了天罗地网,咱们很难从陈州去梁州。” 相蕴和迟疑说道。 “我、我有一个办法。” 石都斟酌片刻,轻声道,“咱们借山贼之手杀了杨成周。” “严信膝下无子,多年来视杨成周为己出,虽无父子之名,却有父子之情。” “杨成周若死在山贼手中,严信必然震怒,调派所有兵力剿灭所有山贼,让山贼劫匪为杨成周陪葬。” “盛军全去剿匪,关隘自然松懈下来,到那时,我们便可去梁州找豫公。” 相蕴和黑湛湛的眼睛看向石都。 “好主意。” 相蕴和道,“可是,我们怎么杀杨成周呢?” 视线在兰月与被她包得只有眼睛与手指能动的石都身上游走片刻,小姑娘眼睛耷拉下来,“你们俩虽会武,但都受了伤,怎么可能杀得了杨成周?” “女郎莫急,此事交于我。” 石都自告奋勇。 不知道小姑娘母亲的下落,石都颇为自责,想了想,决定为小姑娘做另外一件事。 ——杀杨成周。 既是自己的仇,也是小姑娘的仇。 黑风寨剿匪一事早就被严信提上日程,百余人的山贼战斗力并不强,正是给自己人刷军功好机会,所以他把这件事交给杨成周去做,只要杨成周能消灭黑风寨的山贼,他便夸大黑风寨的战绩,为杨成周请功封侯。 这样好的机遇,庶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触及,可杨成周却嫌弃剿匪辛苦,领了去追捕相豫章妻女的活儿,觉得八/九岁的小姑娘好抓得很,不曾想却在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身上狠狠跌了个跟头。 此事虽有他顶包,明面上是他保护上峰不利才会让杨成周被劫持,但毕竟让相蕴和逃脱,底下人又议论纷纷,严信面上无光,必会压着杨成周去剿匪,拿剿匪的功绩将走失逃犯的事情压下去。 剿匪一事必是杨成周挂帅。 此人胆小怕死,哪怕黑风寨的山贼只有百余人,他也会带上十倍于黑风寨山贼的兵力前去剿匪,兵力足够多,被相蕴和吓破胆子的杨成周才会安心上路。 石都大脑飞速运转。 从济宁城到黑风寨有两条路,一条是官道,距离虽远些,但道路宽阔,行军安全,另一条路是小道,距离近,却颇为凶险,但无论走官道还是走小道,都要经过他现在的藏身地,一个片山峰险峻的密林。 这片密林是他的机会。 百步穿杨的箭术,足以让他在密林之中取杨成周的项上人头。 石都道,“杨、杨成周不日便会剿匪,必会经过这片密林。” “劳烦女郎这几日为我寻些做□□木材,我有大用。” 兰月眼底闪过一抹讶然。 ——这人难道能百步穿杨?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们简直是捡了宝! “好呀,我这几日留意些。” 相蕴和心情大好,“杨成周的事情,便拜托你啦。” 石都颔首,“女郎放心。” 既知道了父亲的下落,又有了解决杨成周的人,压在相蕴和 8. 第 8 章 [] 第8章 小姑娘眼底是满满的开心,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兰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姑娘脑壳,“我箭术不佳,尚能在弓弩的配合之下让弩/箭有这般威力,若换成百发百中之人,杨成周必能殒命于此。” 说话间,兰月回头看了一眼石都。 男人刚被阿和拖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看上去与死人没什么两样,如今在阿和的精心照料下竟也慢慢好了起来,如今已经靠着石壁半坐着,微微活动着上半身。 ——恩,再修养几日,哪怕腿脚不便,也能取杨成周项上狗头。 兰月十分满意,伸手揉了揉相蕴和的发,“阿和,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恩!”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忽闪着瞧着被弩/箭射断的树干。 实不相瞒,她现在已经在期待杨成周狗头落地的场景啦! “但在这儿之前,你得重新削几支弩箭来。” 兰月忍着笑,“方才那支用过了,不能再用了。” 小姑娘脸上笑意微僵,亮晶晶的眼睛瞬间耷拉下来。 ——削弩箭很累的,她的虎口处都快磨出茧子了。 这样天真稚气的小姑娘着实可爱,石都心中一软,被她逗笑了。 “女郎不必担心,我腿上的伤虽还未恢复,但胳膊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今日便可以替女郎削弩/箭。 石都笑着哄小孩。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 “当然。” 石都点头。 “可是你的伤——” 小姑娘还未高兴太久,眼睛便看到石都身上的伤,小脑壳摇得像是拨浪鼓,“不行不行,你伤得这么重,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伤患来帮我削弩/箭?” 还别说,这么可爱又这么善良的小姑娘着实不多见,石都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被她融化了。 ——怪不得一身功夫的兰月不惜性命也要救她,这样的小姑娘谁能不喜欢? 石都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我虽伤得重,但大多在腿上,只是行动不便罢了,碍不着胳膊。” “再说了,我躺了这么多天,若不活动一二,这两条胳膊怕是要生锈了。” “小女郎,您就当行行好,让我活动活动筋骨,可好?” 石都冲相蕴和拱手。 相蕴和被他逗笑了。 “兰姨,他真的可以削弩/箭嘛?” 拿不准石都身上的伤,相蕴和问兰月。 “可以。” 兰月微颔首,看了一眼胳膊上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的石都,“以他目前的情况来看,削弩/箭活动一下对他来讲反而是好事。” “原来这样。” 相蕴和一下子开心起来,“太好了,那就把制作弩/箭的任务交给你啦!” “好说。” 石都笑道。 相蕴和拢起自己收集来的树枝,一股脑抱到石都面前,“你看这些木材够不够?” “若不够,我便再去捡。” “够了。” 石都看了一眼被小姑娘抱过来的树枝。 不仅够,还绰绰有余,别说只是做一支弩/箭,三五支甚至更多也能做得出来。 石都从一堆树枝里随便捡起一支来,对着相蕴和伸出手,“借女郎匕首一用。” 相蕴和抽出匕首,递给石都。 石都接过匕首,轻车熟路开始削弩/箭。 他不是郡守家生的奴隶,自幼便跟在杨成周身边伺候,而是投身军营之后因做事妥当才被上峰选出来跟在杨成周身边的。 ——他原本是军营里的兵。 刚入军营时,他是没有家世庇佑的新兵蛋子,分不到什么好武器,除了勉强能穿的破烂盔甲外,其他的东西都要自己凑。 趁手的武器关系到自己能不能从战场上活下来,营里发下来的不能用,他便想办法自己做,一回生二回熟,做的东西多了,他便练就一身好手艺,自己做出来的弩/箭比营里发下来的还要好用,以至于不少同袍们请他吃酒,让他帮忙做弩箭。 相蕴和虽做过简单的防御工具,但正儿八经能取人性命武器小姑娘却不曾做过,所以一大堆木材里她只能削出一两支勉强能用的,但若换了他,这堆材料里能削出几十支。 石都速度极快。 不一会儿,便削出一支又一支的弩/箭来,为了将杨成周的死嫁祸给山贼,他还思索着自己见过的山贼的简陋的弩 /箭模样,以求像个十成十,让盛怒之下的严信看不出半点端倪。 一支又一支的弩/箭摆在自己面前,相蕴和惊讶出声,“石都,你好厉害呀。” “算不得厉害,只是做得多了,手熟罢了。” 石都被小姑娘直白的夸赞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做得多了?” 相蕴和奇怪看了眼石都,“盛军军营不发武器吗?” “发。” 石都点头,“但军费被克扣得厉害,发到我们手里的东西大多不能用,只能自己买,或者自己做。” “我家里穷,买不起武器,便只能自己动手做。” 石都十分坦然,“做得多了,弩/箭什么的都会自己弄。” 相蕴和有些惊讶,“怪不得盛军很难打胜仗,原来连趁手的武器都要自己凑。” “若天子圣明,臣子清廉,又怎会有无数活不下去的人揭竿而起?” 这种事情很常见,石都早已习惯高官权贵们的层层克扣,便道,“女郎的父亲若活得下去,又怎会走上这条路?” 这话是大实话,相蕴和点点头,“那些官吏豪强太坏了,我阿父若不起义,只怕早就被他们害死了。” “如今的我,便与女郎的阿父一样。” 石都自嘲一笑,“本以为只要小心伺候,便能在杨成周身边熬一个好前程,可权贵视人命如蝼蚁,无论我再怎样讨好用心,也不过换来一个被野狗分吃的下场。” “若不是女郎施以援手,只怕我这会儿早已葬身在野兽之腹。” 男人一边削弩箭,一边漫不经心说着话,“我这条命既是女郎所救,自此之后便是女郎之人,女郎若有指令,只管吩咐,我纵是粉身碎骨,也会达成女郎心愿。”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 ——这便是投诚她了? 果然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未来名镇一方的悍将,竟这般容易将身家性命托付于她。 相蕴和甜甜一笑,“我没你说的那么善良,我救你也有自己的目的。” “我太小,兰姨身受重伤,杨成周又对我们穷追猛打,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一个能帮助走出陈州的人。” “你就很合适呀。” 相蕴和双手捧脸,笑眯眯道,“你当过兵,还在杨成周手底下做过事,对陈州关隘了如指掌,有你在身边,我们才好从陈州逃出去。” 石都摇头轻笑。 到底是小孩儿,才会把以德报怨救人性命说得不值一提。 对于在这个世道上挣扎求生的人来讲,自己能活下去已是一种万幸,又怎会对一个濒死之人伸出援手? 是小姑娘赤诚善良,才会在自己都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救她。 小姑娘不把救他的事情放在心上,他不可这样。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 他需把性命还给小姑娘,才能报答小姑娘的救命之恩。 石都笑了笑,“女郎放心,待我腿上伤势好转,我必会带着您与兰姑娘从陈州离开。” “那就拜托你啦。” 相蕴和梨涡浅浅。 说话间石都又削一支弩箭,相蕴和有些好奇,忍不住拿在手里看。 瞧着瞧着,便发现自己弩箭的问题所在,她是按照盛军用的四棱箭或者六棱箭去削的,这种弩/箭一旦射中目标便很难拔出,哪怕侥幸拔出来了,也会带出大片皮肉来,让中箭者不死也脱一层皮。 这种弩/箭削起来费时费力更废手,所以那么多的木材,她才削出一两支。 可石都就不一样了,他完全不按照盛军用的棱箭削,样式更古朴,也更锋利,至于箭头上的棱角什么的,他却一点没有削,他笃信自己能一箭爆头,所以没必要多此一举,在箭头上再削出棱角来。 “......” 不是,你若与我说你要的是这种箭,我也不至于削废那么多的木材啊? 相蕴和哭笑不得,“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要的是这种?” “女郎肯亲自动手,已是十分不易,我怎能再让女郎来回修正?” 石都笑道。 懂了,这人有点死心眼,她救了他,所以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如果做错了,不好意思,那也是对的,至于错了之后会带来什么后果,问题不大,他会补救。 怪不得后期的梁王如同降智一样打败仗,感情是这位虎将压根不曾进言过,只会遵从王命,为他的王战至最后一滴血。 相蕴和心情格外复杂。 ——她可不想做梁王。 “石都,如果以后我弄错了东西,你要记得提醒我。” 相蕴和认真向石都道,“我辛苦不说,身边的人也要跟着我遭罪。” 石都动作微顿。 哦,原来还可以提醒上峰做错了事?军营里也没说可以提醒啊。 至于后来的主子杨成周,那更是一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若多说两句话,杨成周能把 9. 第 9 章(捉虫) [] 第9章 兰月大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不错,是很大。” “鸡肉做汤吃,这漂亮的鸡毛么,便给我们小阿和做个毽子踢着玩。” “兰姨还当我是小孩儿呢。”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兰月伸手揉着相蕴和的发,“阿和当然是小孩儿,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小孩儿。” 相蕴和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石都看着俩人说笑,忽而有些明白何为书上所说的岁月静好。 ——当然,如果能换个环境,不是在荒郊野岭甚至还有劫匪的山窝窝里挣扎求生,那就更岁月静好了。 “女郎若做毽子,我这有一物,正好能帮到忙。” 石都从身上摸出一块铜板来,伸手递给相蕴和。 相蕴和道了一声谢,笑着接过来。 ——都把她当小孩哄呢。 有了铜板,下一步便是漂亮的鸡毛。 伤势恢复良好的石都自告奋勇,帮着相蕴和拔毛,成年男人显然比八九岁的小姑娘力气大,哪怕他身上的伤尚未痊愈,但胳膊能动弹之后,他的力气远不是一个小孩子能比的。 石都把鸡毛分成两种,一种是漂亮的,能摘出来做毽子的,另一种是无用的,要拿火烧了,毁尸灭迹的。 “你倒细心,还知道将羽毛分成两部分。” 兰月看了一眼动作飞快的男人,赞许说道。 身材高大的男人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想着我若分好了,你便不用去挑了。” “的确帮我省了不少事。” 兰月笑道。 被石都分好的羽毛几乎不需要她再去挑拣,随手拿起一把羽毛,便能做出一个漂亮的毽子来。 相蕴和架好了锅。 石都拔完毛,顺手将内脏处理了。 等一切都处理干净,又要了小姑娘的匕首把鸡剁成小块,只要是自己能做的事情,便不让小姑娘动手,勤快得让相蕴和再一次感慨,救石都真是一本万利。 兰月是剑伤,本就难愈合些,又因处理不当伤口感染,至今那只胳膊仍抬不起来。 只有一只手能用的情况下,能做的事情便寥寥无几,可如今有了石都的帮忙,相蕴和一下子清闲起来,做饭时只需要照看着锅,剩下的事情全部不需要她来做。 火小了,石都会添柴。 火大了,石都会减柴。 她与兰月说笑时忘记看锅,石都还会细心拎勺搅拌下。 恩,实在是相妻教子居家旅行必备的大将军。 相蕴和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笑什么?” 小姑娘突然发笑,兰月问道。 相蕴和笑着摇头,看着忙前忙后的石都,“没什么。” 肉汤已做好,石都盛了一小勺让相蕴和试咸淡,味道正好,他便将肉汤盛出两碗来,递给相蕴和与兰月。 “快趁热喝吧。” 石都道。 兰月这下明白小姑娘为何突然发笑了。 身材颇为魁梧的人做些伺候人的活儿,偏这活儿他做起来得心应手,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好笑。 但这也暴露了石都之前的经历。 明明出身军营,做事稳妥,若遇到靠谱的上峰,在乱世之中封官加爵不在话下,可偏偏,他遇到的是严信与杨成周,任他箭无虚发颇有才干,也只能做些奴婢们伺候人的活儿。 “多谢。” 兰月道了一声谢,上下打量着忙前忙后的男人。 男人察觉到她探究视线,伤疤尚未好的脸上泛出一丝不好意思来,“让女郎见笑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 兰月摇头道,“以你之才干,做这些事情有些屈才,若你愿意的话,待我们找到二娘,我便推荐你去二娘麾下领兵,做一方主将去发挥你的才能。” “既如此,我便多谢女郎了。” 石都看了眼埋头吃饭的小姑娘。 能教出这般乖巧懂事的小女郎的人,必有经天纬地之才。 ——恩,比跟着严信杨成周有前途。 石都心生向往,丝毫没有留意兰月说的是推荐他去姜贞麾下领兵,而不是相豫章。 在他的认知里,夫妻本是一体,跟着谁不是跟?只要是小女郎的父母,跟着谁他都无所谓。 但相蕴和却敏锐察觉到了兰月的话外之音,长长的睫毛翘了翘。 她想起阿娘毒杀阿父的传言,捧着碗的手忍不住紧了紧,阿娘与阿父向来夫妻恩爱,又是携手与共白手起家平天下,这样少年情深,怎就走到了后面的刀剑相抵? 相蕴和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便甩甩头不再多想。 罢了,与其她自己瞎琢磨,不如见到他们的时候问清楚。 上一世她死得早,如今她还活着,便能不能看父母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当着,这建立在阿父不曾做过对不起阿娘的事情上。 如果阿父负了阿娘,她不仅不会让两人重归于好,还会觉得阿父是咎由自取,是活该。 哼,负心薄幸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心里存着事,相蕴和吃饭时便有些分心,夹起一块鸡肉塞到嘴里,刚刚咬下去,便被硌到了牙。 “哎呀。” 相蕴和连忙把东西吐出来。 “怎么了?” 兰月连忙放下碗筷。 石都亦向相蕴和看过来。 “没怎么,被鸡骨头硌到了。” 相蕴和揉了揉脸。 兰月这才松了口,“小馋猫,慢点吃。” 硌到相蕴和牙的东西骨碌碌滚在地上,几乎与地面上的小碎石块混为一体。 相蕴和有些疑惑。 俯身捡起来,小石子还带着鸡肉的余温。 石都怎粗心大意到这种程度,把石块跟鸡肉混在一起煮了? 相蕴和哭笑不得。 得跟他说说,让他上心点。 病从口入,吃的东西千万要仔细。 可转念一想,石都拔个鸡毛都会细心分成两部分,这样的人并非粗心大意的性子,断不会做出煮饭时把石子留在锅里,还给她盛了来。 石子不是混进去的,那又是什么? 斟酌片刻,相蕴和低头看自己碗里的鸡肉。 鸡肉被她咬去一口,现在仍有半块在碗里,不大不小的鸡块上,有着可以容纳石子大小的窟窿。 “???” “......” 好的,明白了,这只鸡不是自投罗网掉进她的陷阱里,而是在飞着的时候被眼尖的石都瞧见了,伤势好了很多的男人便当机立断,捡起一块石子砸了过去。 石子来得又快又急,当下陷进鸡的骨肉里,野鸡吃痛,这才从空中掉下来,正好落在她布置的陷阱里。 “......” 这是真把她当孩子哄呢,见她馋了肉,便打下来野鸡给她解解馋。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她不需要别人的偏爱,但她喜欢这种被人护着宠着的感觉。 “石都,谢谢你。” 相蕴和夹起一块鸡肉,遥遥敬着靠在洞口石壁上喝鸡汤的男人。 男人笑了笑,“小女郎喜欢便好。” 大约是被白日里石都的行为所感染,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相蕴和扯着兰月的衣袖撒娇,“兰姨,我想听摇篮曲。” “想二娘了?” 兰月爱怜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发。 到底是年龄小,还是个孩子,离开父母这么久,哪有不想的? 兰月伸出手,将小姑娘往自己怀里的揽了揽,学着自己小时候听过的摇篮曲,轻轻哼了起来。 石都眼皮轻轻一跳。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摇篮曲。 真的很好听。 尽管兰月只是随口一哼,或许都不在调子上,但他还是觉得很好听,仿佛是天籁之音。 他听着摇篮曲,忍不住想起自己素未蒙面的阿娘。 若阿娘还活着,他小时候闹夜睡不着的时候,阿娘便会这样哄他睡吧。 石都垂了垂眼。 半息后,他又抬起眼,借着月光去瞧哼唱着摇篮曲的人。 月也皎皎,人也皎皎,美好的像是他从未触及的梦境一般。 听着温柔的摇篮曲,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兰姨这是把她当小孩儿哄呢。 相蕴和往兰月怀里蹭了蹭。 “睡吧。” 兰月抚摸着小姑娘光洁的额头,轻声说道,“兰姨陪着你。” 相蕴和慢慢进入梦乡。 兰月跑调的摇篮曲仿佛有神奇的魔力,相蕴和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大天亮。 ——被人哄着的感觉真好!她喜欢这种感觉。 相蕴和心里甜滋滋的,揉了揉眼,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醒了?” 见小姑娘醒了,兰月冲她招手,“去洗漱一下,过来喝菌汤。” “菌汤?” 相蕴和一下子不困了,“从哪弄来的菌子?” 山中多密林,密林多的地方,菌子也多。 她最初打过菌子的主意,但她与兰姨不会识别菌子是否有毒,便只好歇了喝菌汤的心思,老老实 10. 第 10 章 [] 第10章 相蕴和不忍直视。 她若是那位荡平四方一统天下的先帝,她的棺材板绝对按不住。 幸好,她不是。 相蕴和无比庆幸自己的平民出身。 “石都,杨成周来了。” 看到杨成周悠哉悠哉缓缓而来,相蕴和压低声音,抬手指给藏身在树干上的石都。 石都微颔首,眯眼看向一脸享受的杨成周。 纨绔子弟贪生怕死,哪怕是必胜的剿匪,他身边也围了一群人保护他的安危。 这么多的扈从,再加上周围的军士,几乎将杨成周围得密不透风,让他很难下手。 虽然很难,但也不是没有机会。 军士们士气大泄,阵型走得不成样子,推搡走动下,不免拖慢了杨成周的速度,而杨成周身边的扈从大多也骑着马,只要骑马,便有空隙,一个战马行动之间的空隙。 石都深吸一口气。 他只有一次机会。 弩箭一旦射出,无论成功与否,他们三人都要立刻离开。 杨成周虽然酒囊饭袋,但他身边的人不是废物,他们能很快通过弩箭分辩出他藏身的地方,然后指挥军士来抓他。 严信爱杨成周爱得跟眼珠子似的,杨成周若是伤了死了,这些跟随他的军士全都没有好果子吃,性命受威胁,军士们必然全力以赴搜捕他,以求戴罪立功,保住自己的小命。 这种情况下,他们必须走。 石都缓缓调整气息。 相蕴和被剑拔弩张的气氛所感染,屏住气息紧张看向石都。 男人伪装得很好,几乎与树枝融为一体,如果枝叶下探出一支弩/箭,她简直要怀疑他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一样。 ——未来威震一方的悍将,果然有些能力在身上。 但跟在杨成周身边伺候的人亦不是平庸之辈,削得极为锋利的弩/箭虽有枝叶的遮挡,但也烈日炎炎下,也反射着细碎的光。 相蕴和暗道不好。 这光若被杨成周的扈从所觉察,他们的刺杀计划绝对会泡汤。 “有刺客!” 警戒的扈从突然大喊,“保护校尉!” 相蕴和眼皮狠狠一跳。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杨成周身边围了那么多人,一旦被扈从们察觉,他们不仅很难下手,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相蕴和长长叹了口气。 看来是天不亡杨成周。 罢了,这次没机会,以后再来杀。 左右杨成周要死在她手上,早一日晚一日没什么关系。 “嗖——” 她头顶突然响起一声箭鸣。 这种情况下石都还敢下手? 难道不怕被杨成周的扈从们发现么? 相蕴和心头一紧,连忙抬头。 入目的是树枝上的石都面沉如水,而他手里握着的弓/弩已箭去如流星。 相蕴和瞳孔地震。 “!!!” 狼灭啊! 为了杀杨成周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 官道之上响起一声惨叫—— “啊!” 这是杨成周的声音,石都居然成功了?! 相蕴和再次瞳孔地震,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扈从把杨成周保护得那么严实,石都是怎么得手的? 思及此处,她再次抬头,去看被箭无虚发的男人射杀的杨成周。 相蕴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便去瞧官道,但刚转过头,衣领便被兰月揪住。 “别看了,咱们得赶紧走。” 兰月声音急促。 相蕴和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捞到,便被兰月提着衣服扔到马背上,而后兰月飞身一跃,坐在她的身后。 石都亦从树上跳下来,稳稳落在马背上。 “驾!” 三人两马绝尘而去。 · 马蹄卷起黄尘,带着一顶小轿驶入梁州。 入了梁州地界,相豫章才晕晕乎乎醒了过来。 头疼得厉害,像是被人用锤子砸了一样,他抬手揉了下头,支撑着精神坐起身。 入目的是陌生的小轿。 小轿? 他一个冲锋陷阵的反贼什么时候有条件坐起小轿了? 相豫章眸光微微一滞,想起了。 ——军师这厮竟然用敲昏他的下作手段来阻止他去救阿和! 抬手猛然掀起轿帘,周围环境与中原之地大不相同,北国风光苍茫萧瑟,是远在他故乡千里之外的梁州之地。 “......” 好家伙,不仅砸晕了他,还给他灌了迷魂药,把他带到了梁州,直接断了他救阿和的念头。 ——梁州距阿和走失的地方有月余时间的路程,他根本来不及回去救阿和。 相豫章气笑了,“韩行一,你给我滚进来!” 相豫章豁达不拘小节,鲜少动怒,更鲜少直呼军师的名字,护卫在马车旁的众人一哆嗦,齐齐看向仙风道骨的军师韩行一。 “军、军师......” 事情暴露,杜满结结巴巴,“您、您......” 您一路走好? 军师轻嗤一笑。 还出生入死刀口舔血的一群人呢,胆子竟这般小。 军师面不改色心不跳,调转马头,下马上马车。 “主公唤我何事?” 韩行一抬手掀开轿帘,没事人似的钻进马车。 “你竟然砸晕我!” 相豫章暴怒。 “恩,砸晕了。” 军师点头。 相豫章更怒,“还给我下迷魂药!” “对,下了迷魂药。” 军师一脸平静。 相豫章被他风轻云淡的态度气笑了,“你这是要阿和死你知道吗!” “阿和若是出了事,你让我怎么活?让贞儿怎么看我!” “哦,难道我应该放主公去救阿和?以不足百人去对抗十万大军?” 军师眼皮微抬,“让主公与阿和整整齐齐去见阎王?” “还是说,阿和的命是命,跟随主公身边的这些人的命便不是命?” 韩行一随手撩开轿帘,指着周围众人,“这些人自主公起事以来,便跟随主公左右,出生入死绝无二话。” “主公要他们死,他们会立刻拔剑自刎。” “主公,你要他们死吗?” “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主公愚不可及的决策上?” “明明知道是死路一条,却还要他们走上这条不归路?” “......” 相豫章声音戛然而止。 韩行一声色缓缓,“主公,您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让他们送死,陪着您与阿和整整齐齐去上黄泉路。” “二,去梁州暂避风头,待躲过这段时间,再南下寻阿和或者为阿和报仇。” “大哥,我不怕死,咱们回去救阿和吧。” “大哥,我也不怕!我想救小阿和!” “大哥,死有什么好怕的?为你死,为小阿和死,我乐意!” 轿子外的众人七嘴八舌。 相豫章胸口剧烈起伏。 他想起阿和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想起阿和小小的手牵着他的手学走路,想起阿和牙牙学语唤他阿父。 他还想起,想起他振臂一呼,众人齐声响应,放弃自己的田地与房屋,跟着他刀口舔血出生入死。 想起生死关头,有人为他挡去破风而来的弩/箭,鲜血顺着那人的胸口往下淌,那人艰难笑着看着他,说豫章,你以后得为我报仇啊,他颤着声音说好,却连那人都来不及安葬,便又奔赴下一个战场。 反贼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是他这种没家世没钱财的人,他许诺不了他们荣华富贵的未来,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自己绝不会让他们失望,他们就这么跟着他这个人走到现在,靠着一腔孤勇,竟也在乱世之中打拼出一个响亮名头来。 他们那么笃定,甚至比他更相信他自己——这九州天下,终究会因为他而改变。 这庶人在权贵欺压下艰难讨生活的日子,终究会迎来彻底颠覆的那一天。 他们那么相信他,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他。 为的不是平白送死,为的是大笑着吃着酒,畅想着的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 相豫章闭了闭眼。 “去梁州。” 半息后,他艰难开口,声音几不可闻。 韩行一垂了下眼,“主公明鉴。” · 被胡簇拥着的杨成周剧烈喘息着,眼底满是恐惧,鲜血顺着他额头不断往下淌,他清楚感觉到生命的流逝。 “快,快叫军医来!” 一个扈从着急大喊。 “不,不能喊军医。” 另一个扈从抓住想去喊军医的扈从的胳膊,手指颤得厉害,“你还记得石都的下场吗?” 周围扈从脸色微变。 石都只是没有保护好杨成周,便落了个被杨成周拴在马上拖行甚至剁碎喂野狗的下场,如今他们让杨成周险些丧命,郡守岂不是会将他们千刀万剐?! 毕竟在郡守心里,杨成周的命才是命,至于他们,不过是卑贱如泥随手都能碾死的蚂蚁罢了。 “石都只是没有保护好校尉,便被校尉折磨得生不如此。” 扈从道,“我们若让校尉丢了性命,郡守又会如何处置我们?” “我们全都活不了。” 一人喃喃出声。 “不,我不想死。” “我不想给校尉陪葬。” “这事不能让郡守知道。” 喊军医的扈从动作微微一顿,“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校尉去死吗?” “校尉活不成了,军医来了也救不了。” 扈从摇头。 扈从们脸色一白。 电石火光间,他们已默认方才那人的提议——不让杨成周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否则不仅他们活不了,他们的家人也会跟着死。 杨成周险些被扈从气死。 ——他还有救,他想活!这帮人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你、你——” 杨成周吃力抓着不喊军医的扈从的衣领,“去请军医,否则、否则......” 扈从抓着杨成周胳膊,将不断挣扎的人按下去,“校尉,您不会有事的。” “只是一点小伤罢了,不用请军医。” 说话间,给身边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身形与杨成周颇为相似,杨成周出府寻乐子时,他受命穿着杨成周的衣服在府上假扮杨成周,好不让郡守与夫人知晓。 那人会意,立刻去解杨成周身上的甲衣。 杨成周大怒,“你们......” 但已无人理会他。 扈从们七手八脚把他的甲衣剥下来,假扮他的人迅速披上身,抹额头盔一勒,远远看去几乎与他一模一样。 杨成周险些被活活气死。 这群该死的贱民! 他要杀了他们,把他们碎尸万段,把他们丢出去喂狗! 他不断挣扎着,想要去喊军士来救他,但他伤得太重,连说话都分外艰难,随着生命的流逝,他的意识越来越浅,可头上钻心的疼又拉扯 11. 第 11 章 [] 第11章 军士们心里虽厌恶这群狗腿子,但这群狗腿子惯会狗仗人势,不是作为普通军卒的他们所能得罪的,军士憋憋屈屈拱了手,声音不再像刚才那般强硬。 “属下不敢。” 军士拱手道。 兰月冷哼一声,“哼,谅你们也没这个胆量。” “今日校尉遇袭,我便先饶了你们,不治你们的不敬之罪。” 兰月抬手一指,“那边有动静,你们几个去那边,务必要将刺客抓捕归案!” 军士不情不愿应下,“喏。” 无人再去想对自己发号施令的人是个生面孔。 ——“他”都骑马了,言谈举止间又这么惹人讨厌,定然是杨成周的狗腿子。 军士们提着剑,小心翼翼向密林深处走去。 能百步之外取杨成周性命的人绝不是庸才,他们得万分小心才行。 一行人被兰月全部支走。 石都叹为观止。 他只以为兰月是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不曾想她竟有这么一手绝技,若不是她狐假虎威唬住了盛军,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石都视线在兰月身上来回打转。 察觉到石都的视线,兰月嗤笑。 啧,真是少见多怪,她的本事多着呢。 兰月这一嗤笑,石都误以为方才避嫌的举动在兰月心里还未过,不愿搭理他,所以才故意冷笑,不由得面上讪讪的,不敢再瞧兰月。 相蕴和有些好笑。 不愧是与阿娘一同长大的人,兰姨的泼辣不在阿娘之下,繁文缛节的小矫情在兰姨的泼辣面前无所遁形。 三人各怀心思,混在盛军之中。 ——现在跑路太扎眼,很容易被盛军发现他们便是刺客,得等盛军彻底乱起来,无暇注意他们的时候才能走。 众多扈从已给死去的杨成周换上了扈从的衣服。 假扮杨成周的人抬手一指,“此人忠心耿耿,为了保护我被刺客所杀,你们速去做一口棺材来,将他暂时安置在棺材中,待我们剿匪凯旋,我上书郡守,为他表功厚葬。” “喏。” 军士看了一眼满脸是血辨不出原本面目的扈从尸体。 这人死的着实不值。 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差事罢了,怎还拼上命了?正常人谁会为杨成周去死?真是愚不可及! 军士没有起疑,遵命去制作棺材。 “校尉”催得急,军士们不敢磨洋工,不过一刻钟时间,一个简易的棺材便做好了,被军士们抬着去复命。 “不错,你们还有点用处。” “校尉”颇为满意,勉强夸赞了一句,大手一挥,便让扈从们安置死去的“扈从”,“去,把他安置了。” “喏。” 扈从们遵命而去。 怕周围军士看到死去的杨成周的脸,扈从们不敢让军士们来帮忙,军士们乐得清闲,立在一旁瞧着。 扈从们把棺材围得密不透风,将杨成周的尸体放进去,拿钉子死死将棺材钉紧,做完这一切,才让军士搭把手。 “你们几个棺材做得不错,便由你们几个带着棺材。” 扈从随意点了几个人。 军士心里直骂爹。 拖着这么重的棺材上路,是要活活把他们累死吗? 但底层人的心声从来无人理会,拖行棺材的差事落在军士身上。 大军继续前行。 杨成周的尸体虽被处理,但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扈从们面前——下一步该怎么办? 杨成周已死,济宁城是不能回了,可不能回济宁城,他们又能去哪? “我想去投梁王。” “我想去投楚王。” “我想回老家,过几天安生日子。” 众人意见虽不一,但目标很一致,先将这段时间糊弄过去,等出了济宁城的地界,严信鞭长莫及,他们便各奔东西,各自逃命。 · 姜贞一行人从盛军手里逃出来之后,便马不停蹄一路往南跑。 刚逃命时,相老夫人还能辨别出方向,这是石城,这是夏城,再经过商城与济宁,便能抵达她们与相蕴和失散的地方。 可眼下是乱世,群雄逐鹿战火连天,他们尚未走过夏城,便被一支军队拦住去路。 “主公有令,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军士道,“无论你们是赶着投胎还是赶着奔丧,现在都不许出去!” 相老夫人脸色微变。 这群所谓诸侯空有领土与兵力,却没有半点她儿子的能力,打仗打了这么多年,别说谁一统天下,连南北都没有统一,甚至被前朝皇帝赶出去的匈奴,如今也能趁着中原混战过来分一杯羹,让这种酒囊饭袋来打天下,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统一? 是十年八年,还是二十年三十年? 若是等到那个时候,小阿和坟头上的草怕不是都三丈高! “军爷,行行好,让我们过去吧。”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相老夫人把藏在自己身上的最后一点碎银子翻出来,手脚麻利塞到军士手里,“我们真的有急事,耽误不得。” 姜贞眼皮微抬。 ——方才扯着她袖子哭穷的老太太是谁? 军士拎了拎相老夫人塞过来的钱,熟练收到自己衣袖里。 相老夫人心中一喜。 “给钱也不行。” 收了钱,军士不办事,仍把相老夫人一行人拦下,“主公说了,不许走就是不许走。” 相老夫人暴怒,“你个——” “老夫人老夫人,您看天都黑了,咱们歇一晚上再走。” 周围人眼疾手快,连忙把口吐芬芳的相老夫人拉到身后。 后面的话军士没有听清,自然不会跟一个老太太一般见识,挥挥手,让众人往回走。 姜贞没有走,“数月不见顾姨,不知顾姨可还安好?” “哪个顾姨?” 军士看了一眼姜贞。 姜贞微微一笑,“你家主公的母亲,江左顾家的当家主母。” “你是?” 军士看了一眼姜贞。 女人虽风尘仆仆,但气度不凡,不像是寻常农妇。 “我是她的内侄女,阿贞。” 姜贞微抬手,从衣袖里取出一枚玉佩,“你把这个拿给她,她就知道我是谁了。” 相老夫人张了张嘴。 ——她这个儿媳妇儿什么时候又成顾夫人的内侄女了?她到底有多少身份是她不知道的? 但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顾夫人认不认这个内侄女,能不能放她们走,她们什么时候才能去找小阿和? · 被相老夫人惦记着的相蕴和此时一脸疑惑看着缓缓而行的盛军,忍不住问身后的兰月,“兰姨,杨成周没死吗?” “应当不会。” 兰月道,“石都有百步穿杨之术,断不会杀错人。” 石都有些意外。 她不是在生他的气吗?怎会替他说话? 不解间,抬头看兰月,女人面色如常,揉着怀里小女郎的发,仿佛她与他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石都被兰月整不会了。 不是,他一路提心吊胆,弄半天兰月根本没有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 他与两人相处的时间虽并不长,但也足以让他摸清两人的性格,小女郎天真烂漫,是合该被人捧在掌心的明珠,而兰月豁达泼辣,不拘小节,不会因为些许小事便与人置气。 ......所以,刚才的嗤笑只是笑他没见识,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冷笑? 石都心情格外复杂。 “那,是扈从们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相蕴和声音软糯糯,“要知道如果杨成周若死了,扈从也活不了。” 兰月眉梢微抬,“有这种可能。” “石都,以你对扈从们的了解,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兰月回头问石都。 石都连忙回神,“扈从忍气吞声围在杨成周身边,不过为了前程罢了。” “如今杨成周已死,他们再无前程可言。” “我与小女郎意见一致。” 斟酌片刻,石都犹豫说道,“此事若被严信知晓,严信必杀他们泄愤,他们畏惧严信,故而不敢说杨成周已死,只说死的是扈从,用以稳定军心。” “对了,杨成周身边有一个与他身形相似的扈从,曾时常受命假扮杨成周。” “若杨成周果真已死,那么现在的杨成周多半是他假扮的,而真正的杨成周,多半在被他们钉死的棺材里。” 相蕴和眸光轻闪,“杨成周在棺材里呀。” “兰姨,你身上的伤有扈从的手笔。” 小姑娘抬起头,眉眼间一派天真,“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声音脆生生,像是山间清泉叩响石上青苔,听上去无比悦耳,石都频频点点头,觉得小姑娘说得极有道理,“不错,兰姑娘,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话刚开口,便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在追捕兰月与小女郎的事情上,他才是出力最大的人,若不是他一手筹划,兰月怎会被抓到?又怎会险些被杨成周活活折磨死? “......” 大意了,兰月若想报仇,得先找他这个罪魁祸首。 一时间,石都的脸色分外精彩。 “我当然要报仇。” 兰月爽朗一笑,“等入了夜,咱们便把杨成周的尸首翻出来,像他这种无恶不作的人,让他入土为安岂不是便宜了他?” 石都微微一愣。 ——兰月根本没有把他抓捕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也对,豁达通透的人,怎会计较各为其主时做的事情? 更别提他与那些扈从完全不同,虽抓了她,但并未折磨她,甚至还在杨成周凌辱她时出言制止,与她没有直接的矛盾,这样的他,的确不会被她记恨。 石都笑了一下。 “此事交给我来做。” 石都毛遂自荐。 相蕴和笑眯眯看着石都,“好吧,那就交给你吧。”< 12. 第 12 章 [] 第12章 阿父是草根出身,一把菜刀打天下,白手起家的日子难是难了点,可一旦有了根据地,手里有了兵,便是所向披靡,以摧枯拉朽的攻势一统天下。 只可惜,阿父遇到了商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战将。 商溯有多厉害呢? 出场即巅峰,三千打三万,大获全胜。 商溯一战成名,但也成为所有势力做梦都想弄死的人。 ——此人心高气傲,不甘人下,既招揽不成,那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成为一个死人。 可是打不过,真的打不过。 哪怕他们的兵力十倍于商溯,也不过是在商溯辉煌战绩上再添一笔,根本伤不到商溯分毫。 如果说阿父阿娘是话本里逆天改命的男女主角,那么商溯绝对是光芒不在主角之下的配角,熠熠生辉,光灿夺目。 他的存在虽有喧宾夺主之嫌,可群星璀璨远比一枝独秀更精彩,而阿娘与阿父战胜商溯位尊九五才更更加让人信服——连商溯那么厉害的人都败于阿娘阿父之手,九州天下合该是他们夫妻俩的囊中之物。 一言蔽之,商溯虽出彩,却也不过是衬托阿父阿娘更厉害的配角罢了,这九州天下,终究还是阿父阿娘的囊中物。 ——只是手段缺德了些,赢得不大光明正大。 但只要赢了,做了皇帝,谁还会计较你赢得光不光彩?手段是否缺德? 能踏平乱世重振九州拯救万民于水火的人,世人根本不会在意他的品质是否高洁到割肉喂鹰,皇帝嘛,能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的便是好皇帝。 所以阿父的行为虽为人诟病,但总体来讲评价还是不错的,堪称一代明君。 至于商溯,便有些惨了,虽是百年难遇的将才,可心胸狭隘,目下无尘,得罪之人不计其数,死后无人收尸,险些暴尸荒野,阿父惜才爱才,不忍他身后事荒凉,便为他收尸厚葬,还怜其赫赫战功,追封他为商都侯。 而现在,这位商都侯还是一个任人欺辱的小可怜,在乱世中挣扎求生,不比狼狈逃命的她的日子好多少。 相蕴和眸光轻转,看向一旁的石都。 她能让石都对她忠心耿耿,那么商溯应该也可以?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石都可以,商溯也可以! 她若能在商溯狼狈之际温暖他,庇佑他,便能让他如石都一样被她收于麾下,供她驱使! 相蕴和眼睛亮晶晶。 她仿佛看到绝世悍将以她马首是瞻,剑锋所指,诸侯莫不俯首的美好日子。 · 相豫章抬手将不住向他叩首的人揪起来,“别废话,我问你,我女儿呢?被你弄哪去了?!” “豫、豫公饶命!” 男人哆哆嗦嗦,“女、女郎聪颖,识破了我的圈套,与兰姑娘一同逃走了。” “至于逃走之后去了哪里,我、我也不得而知。” 相豫章眉梢微挑。 逃走了? 不愧是他女儿,就是聪明! 相豫章松了口气。 “豫公饶命啊豫公!” 相豫章脸色和缓,男人磕头如蒜捣,“我的妻儿老小都在盛军手里,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呸!” 杜满抬脚踹翻男人,“你的妻儿活不了跟阿和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拉阿和去送死!” 相豫章道,“别这么粗鲁,军师说了,咱们得礼贤下士。” “豫公高义!” 男人如获新生,感激涕零。 相豫章走上前,伸手将人扶起来,拍了拍男人身上的土,“我刚杀了匈奴的左贤王,又抢了匈奴的几千只牛羊,如今是匈奴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冤家宜解不宜结,我有心与匈奴缓解关系,不如你往匈奴那走一遭,当个使节如何?” 男人眼前一亮。 斡旋当使节?这事他擅长啊! 男人忙不迭道,“豫公但请吩咐。” 相豫章道,“你告诉他们,他们若上贡一千匹好马,一万只牛羊,我便大发慈悲放过他们,下月不再攻打他们。” “豫公?!” 男人瞳孔地震。 ——这哪是当使节?这跟让匈奴人把他千刀万剐有什么区别?! 相豫章挑眉,“怎么,不想去?” “......去,我去。” 男人绝望开口,“我纵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让匈奴人给豫公送一千匹好马来。” “这才对嘛。” 相豫章拍了拍男人肩膀,“快去快回,我等你的好消息。” 男人跄跄踉踉走出房间。 军师轻摇羽扇,“主公,女郎聪明机智,兰姑娘武功高强,两人既能从岑长栋的手中逃脱,便不会被盛军所获,主公不必忧虑,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 “阿和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九岁生日都没过的那一种。” 相豫章抬手掐了下眉心,“至于兰月,她虽有贞儿的功夫,却远远不及贞儿的机警变通,做事死板一根筋,若一时情绪上头,很容易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这事儿不能细想,相豫章越想越揪心。 他的阿和,他与贞儿的小阿和,那么娇娇弱弱的一个人,怎么挨得住乱世中的东躲西藏? 阿和若因他的失误死在乱世里,他可怎么活儿?怎么向贞儿交代?贞儿视阿和如生命,怕不是能把他生吞活剥。 掐眉心的动作变成了双手捂脸,雄心壮志的男人顿觉人生一片灰暗。 “主公,天下有九州之分,九州之下又有郡县无数,次等情况下,我们找女郎如大海捞针,事倍功半。” 看相豫章灰心丧气,军师斟酌片刻,缓声说道,“我们找女郎,倒不如让女郎来找我们。” “主公,梁王之地不可久居。” “主公需尽快脱离梁王,建立自己的势力,方可引女郎来寻主公。” · 可想象总是美好,而现实总是残酷——她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逃犯,哪来的实力去庇护商溯? 更何况,商溯可不是善良仁厚的主儿。 这位商都侯与石都不同,是出了名的凉薄自私,若得知她身份,会不会归顺于她暂且不论,但肯定会将她的消息卖给盛军换赏钱。 相蕴和的黄粱梦蒸了一半,便被现实击垮。 罢了,还是先去找阿父。 等找到了阿父,有了容身之地,再想办法去接济商溯,商溯已孤苦无依十几年,不差这两三年的苦日子。 至于会不会被别人捷足先登,将收商溯于麾下,她却不大担心,商溯是个一开口便能把所有人得罪的刻薄性子,且目下无尘,眼高于顶,连颇有贤名的楚王都容不得他,曾慕名投奔楚王,却不过一个月便被楚王赶了出来。 似这样同僚相妒主公不容的性子,落个身死国灭的结局着实不让人意外。 相蕴和恋恋不舍收回视线。 “既要与盛军分开,便得提前备些干粮。” 兰月道,“梁州乃北地之门户,沿途多山川,少集市,若不备些干粮,只怕路上会饿肚子。” “兰姑娘,你去取干粮,我去猎几只野味。” 石都看了看被兰月护在怀里的相蕴和,小姑娘细胳膊细腿,个子没他佩剑高,像是风吹吹就倒的豆芽菜,不由得眉头皱了皱,“小女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整日跟着咱们吃面饼子。” 他记得世人对相豫章的外貌评价是身材魁梧颇为高大,夫人姜贞更是一个高挑美人,到了小女郎这里,却是一个没有佩剑高的小姑娘,怎么看怎么可怜。 挣扎在乱世求生虽然不易,但既然好不容易活下来,便不能活得潦草窝囊,得活得有滋有味才是。 ——有滋有味的第一步,便是先把口腹之欲解决了。 兰月微颔首,“也好。” 以前她一个人保护小阿和,单是逃命便自顾不暇,哪有多余的心思去琢磨吃什么? 如今救了石都,倒是行了不少方便,前能杀杨成周报仇,后能保障小阿和不缺东西吃,堪称居家逃命之必备 13. 第 13 章 [] 第13章 “小叔叔,我是阿和,我还活着。” 相蕴和甜甜出声,看了看着做独眼龙打扮的左骞,“小叔叔,你不是跟阿娘在一起吗?怎么做起打家劫舍的生意了?” “阿娘呢?” 相蕴和环顾四周,眼底满是期待,“阿娘也在这里吗?” 哦,自己人。 石都面无表情长剑还鞘。 不是,小女郎与兰姑娘都颇为正常,怎突然出现的“小叔叔”是这个模样? 石都不忍直视。 左骞抬手掀掉蒙着眼睛的眼罩,一双虎目泪汪汪,“阿和,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身材魁伟颇为高大的男人嘤嘤嘤,直奔相蕴和而去。 “......” 哦,我的眼睛。 石都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玷污。 但身后的两人却接受良好,娇娇弱弱的小女郎伸着小手手让男人抱抱,睡觉都睁着一眼的兰姑娘难得歇下防备,一眼柔软看着面前的男人。 “怎做这个打扮?丑死了。” 兰月抬手去扯左骞的络腮胡。 “嘶——疼!” 左骞尖叫连连,却没有阻拦,任由兰月扯掉他的假胡子。 没了独眼龙眼罩,再去掉络腮胡,男人原本的面容便露了出来,五官俊朗,顾盼神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更难得是他眉眼清澈,神态天真,毫无寻常男人的粗鲁之态,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心生欢喜,仿佛他乡遇故知,打心里想要与他亲近。 石都这才感觉自己被玷污的眼睛好了些。 恩,这么一张毫无攻击性的脸,的确得贴上络腮胡扮成独眼龙才能出来当山贼。 “嫂子没跟我在一起。” 左骞抱着相蕴和左看右看,确定小姑娘没有缺胳膊少腿,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自己经历之事和盘托出,“柳阳县快盛军攻破之际,我护着嫂子一起逃命,可盛军来势汹汹,我们抵挡不住......” “那二娘呢?” 兰月焦急问道。 左骞吸了吸鼻子,眼睛又红了起来,“我和嫂子被盛军冲散了,我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你——真是废物!连二娘都护不住!” 兰月恨铁不成钢。 左骞委屈巴巴,“嫂子的功夫比我好多了,平时是她保护我居多。” “若不是盛军来得急,嫂子又要护着我又要护着阿娘,我们这才会被盛军冲散。” 这话有姜贞没有保护好他的嫌疑,听得兰月眼皮一跳,飞起一脚踹左骞。 男人不曾防备,被她一脚踹在地上,她仍不解气,还想再踹几脚,但石都看她动起手来,连忙下马拦着她,她这才没有上去再补一脚。 兰月破口大骂,“相老夫人是生母还是二娘生母?” “你怎么不护着她,还要二娘分心去保护她?!” ——相老夫人与姜贞关系不好,兰月对老太太没什么好印象。 若不是小阿和在身边,她甚至还想说老太太死了就死了,怎能连累她的二娘去涉险? “算了,兰姨,别骂小叔叔了,他也不想这样的。” 相蕴和叹了口气。 前世的小叔叔死得比她还要惨。 小叔叔是阿父同母异父的弟弟,又与阿娘关系颇好,几乎是阿娘看着长大的,便被盛军拿来当诱饵,引诱阿娘阿父来救他。 小叔叔不想让阿父阿娘为他涉险,便乘人不备,从城楼一跃而下,摔得粉身碎骨,脑浆淌了一地。 那时的她刚给兰姨收完尸,听到消息又去给死得惨烈的小叔叔去收尸。 小叔叔的尸体比兰姨还零碎,骨头尽碎,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不仅没有好皮肉,身上还满是触目惊心的重刑痕迹。 她不敢想象,长在兄嫂庇佑下的娇气少年是如何熬过的生不如死的刑法,哪怕十指指甲全部被拔掉,也不愿写一封让兄嫂来救他的书信。 她更不敢像,被如此折磨的少年是如何挣脱守卫的桎梏,决然冲到城楼跳下,宁愿自己死无全尸,也不愿让自己成为阿父与阿娘被人拿捏的软肋。 小叔叔是很好很好的人。 可盛世太平与他无关,天下大乱却要他陪葬,是与她一样还未有机会看阿父阿娘统一天下,便早早死于战乱之中的可怜人。 往事涌上心头,相蕴和眼睛红了起来。 “阿和,你,你别哭呀。” 看相蕴和红了眼眶,左骞顿时手足无措,“是,是小叔叔不好,没有保护好你阿娘,小叔叔该死,你打小叔叔好不好?” 说话间,拿着相蕴和的手去打自己的脸,“来,打小叔叔,替你阿娘出气。” “小叔叔很好,阿和没有生小叔叔的气。” 相蕴和道。 小姑娘从左骞手里抽回手,拂去因左骞因被兰月踹在地上而身上沾染的枯草,“阿和就是好久没见小叔叔,想小叔叔了。” 左骞的眼泪一下子便出来了,“阿和!小叔叔的小阿和,小叔叔也想你了!” 他那么乖巧懂事的小侄女,到底做了什么孽,才会降生在这样的乱世里? 若生在太平盛世里,她怎会与父母离散?又怎会朝不保夕东躲西藏? 左骞抱着相蕴和嚎啕大哭。 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姑娘眼睛红红,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落。 石都不忍再看,别开眼,轻轻叹了口气。 ——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 兰月抿了下唇,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 “小叔叔,不哭了。” 相蕴和吸了吸鼻子,抬手去擦左骞脸上的泪,“咱们重逢是喜事,该高兴。” “对,该高兴。” 左骞抹了把眼泪,重重点头道,“小阿和还活着,这是天大的喜事!” 相蕴和莞尔。 “小骞,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怕左骞又把小姑娘惹哭,兰月伸手将人抱起来,问左骞道,“其他人呢?有没有跟你一起逃出来?” 兰月比左骞年长几岁,是一言不合便暴打左骞狗头的暴烈性子,听兰月发问,左骞连忙道,“有,张奎兄弟俩还有葛越胡青他们跟我逃了出来。” “张奎葛越胡青他们伤得太重,眼下正躺在山上养伤。张奎的弟弟张昆倒是没怎么受伤,去附近乡镇弄伤药去了,晚上才能回来。” 左骞擦吧擦吧脸上的泪,小心翼翼问兰月,“兰姐,你要见他们吗?” “他们伤得是重了点,可都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咱们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怕兰月对众人不管不问,左骞搓着手,可怜巴巴说着话,“其实他们伤得也没那么重,是没药医,这才一直好不了。” “不过兰姐放心,张昆已经去弄药了,晚上就能回来。” “只要有了药,他们很快便能好的!绝不拖咱们的后腿!” 兰月白了一眼左骞。 能不管吗?都是自家兄弟,还是一群等着伤药来救命的兄弟。 更别提盛军为将功折罪,要将附近所有的山贼都剿灭,张奎他们留在山上,只会被盛军当成山贼一并杀了。 “带路。” 兰月把相蕴和抱上马背。 “好,我这就给兰姐带路!” 左骞兴奋点头。 左骞兴冲冲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解释,“原 14. 第 14 章 《穿到爹妈造反时》全本免费阅读 第14章 “张奎叔叔,让我看看你的胳膊。” “葛越叔叔,你若再不用药,你的腿便彻底残废了。” “胡青叔叔,你的命真大,居然能在盛军的六棱箭下活下来。” “丽姨,快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小叔叔粗枝大叶的,未必能将你的伤清理干净。” 相蕴和拿出伤药,一一给众人伤药。 这群人伤得太重,若不是靠年轻身体又好强撑着,只怕早就见了阎王。 可尽管如此,还是有几人病得奄奄一息,若不是她今日带着伤药过来,只怕熬不过今天晚上。 上完药,她又拿出兰月准备的干粮与石都打来的猎物,拿锅煮成肉汤,熬得香喷喷的端给众人吃。 “小阿和,你简直是我们的小福星。” 左骞感动得眼泪汪汪,“不仅带来了伤药,居然还带了这么多好吃的。” 葛越跟着点头,“自从柳阳城破,我便没有喝过肉汤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弄丢了咱们的行李?” 胡青有气无力地瞪了一眼葛越,“没有锅,拿什么煮肉汤?” 葛越挠了挠头,“那种情况下,谁还顾得上行囊?” “你一不保护人,二不冲锋,三不压阵殿后的,什么都不做,只让你看好行囊,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连个行囊都保不住,真是没用。” 宋梨冷笑一声。 葛越瞬间闭嘴。 宋梨冷哼一声,不再看葛越。 热闹的山洞陷入难熬的沉默。 左骞努努嘴,示意两人之间的情况并不简单。 兰月不悦皱眉。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在这儿闹内讧? 但抬眼一扫,山洞里七/八个人里没有宋梨的弟弟,再想想宋梨开口闭口的葛越弄丢的行囊,心里便明白了七七/八八。 行囊里不仅有生活必需物品,还有许多应急的伤药,行囊一旦丢失,意味着他们不仅要挨饿,还要面临缺医少药,再看宋梨对葛越的态度,宋梨的弟弟多半是缺少伤药而活活拖死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死在自己面前,这种事情在谁身上都很难过,兰月抿了下唇,到底没敢开口打圆场。 石都作为新来的,这种情况下不好插嘴,便在一旁装鹌鹑,把扔在山洞前的猎物残骸处理了。 相蕴和视线在众人身上打转。 这里的人并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个,少了许多她所熟悉的面孔,其中便包括宋梨的弟弟。 ——宋梨的弟弟大抵死在没有伤药的事情上。 相蕴和双手托腮。 这种情况下,别说里面最大的张奎不好开口了,她与兰姨都没资格指责宋梨说话刻薄。 “梨姨,山上冷,仔细别着凉。” 相蕴和拢了下宋梨身上的衣服。 宋梨对葛越没有好脸色,对相蕴和却颇为温柔,温声谢了小姑娘。 “小梨,我知道你因为弟弟的记恨葛越。” 一直沉默着的张奎突然出声,“这件事放谁身上谁都过不去,兄弟们都理解你。” 伤得胳膊抬不起来的男人抬起头,面上满是痛惜自责,“是我这个当兄长的没护好你们,奎哥对不住你们。” “你放心,这件事奎哥绝对站你。” “今日当着小阿和与兰月还有的石都兄弟的面,奎哥给你表个态。” “日后你对葛越要打要罚,奎哥绝不拦你。” 宋梨喝汤动作微微一顿。 相蕴和眨了下眼。 张奎的声音仍在继续,“你若骂,奎哥给你端茶润喉咙。” “你若打,奎哥给你拿棍棒。” “你若杀,奎哥给你抽刀取剑。” “总之一句话,奎哥不叫你在这件事情上受委屈。” 葛越无地自容。 宋梨肩膀微微颤抖。 兰月伸手拢着她肩膀,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左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哪个都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于是捧着碗继续喝肉汤。 ——还别说,热乎乎的肉汤就是好喝!比他烤得焦黑的猎物好吃太多了! “什么人死不能复生,死人哪有活人重要,那些都是狗屁,在咱们这里行不通。” “活人重要,但死人更重要,那是咱们朝夕相伴的兄弟,不是挖个坑随便埋了的冰冷尸体。” 张奎胸口微微起伏。 宋梨的弟弟是他看着左骞埋的,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就这么没了。 别说宋梨心里过不去,他当时都想抽剑把葛越捅了,让他下去陪宋梨弟弟。 张奎道,“如果连死人都不肯给个交代,那还有什么脸面跟活人称兄道弟?” 宋梨泪流满面。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山洞响起。 葛越一边抽自己,一边向宋梨赔不是。 “梨姐,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宋家兄弟。” 葛越骂自己,“我就是一个废物,连行囊都看不好。” 宋梨看也不看他,伏在兰月怀里不住啜泣。 “闭嘴。” 兰月轻抚着宋梨的背,忍不住骂了一句,“别来刺激小梨。” 兰月比众人年长,又是姜贞的人,在众人面前颇有威望,她这一骂,葛越不敢再说话,只反复抽着自己的巴掌,仿佛这样能让宋梨心里好过一点。 相蕴和长长叹了一声。 ——这种事情最难解。 “小女郎,这里也有菌子,你晚上要不要喝菌汤?” 蹲在洞口良久的石都笑着开口,打破山洞难熬的氛围。 “好呀。” 相蕴和巴不得这个时候有人出来打圆场,连忙点头,“多弄点菌子来,咱们人多。” 石都拍了拍身上的土,去采摘菌菇,“好嘞,我多弄点。” “菌子是好东西,对重伤之人有好处,滋补功效不在肉汤之下。” “小骞,你的肉汤喝完了?” 不过半日时间,石都对自来熟的左骞的称呼变成了小骞,“若是喝完了,便与我一道去。需要的菌子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左骞把剩下的肉汤一饮而尽,略微清理一下,便起身追石都,“等我一下,我来了。” 少了两个青壮劳力,山洞里只剩下一堆伤患与相蕴和兰月。 宋梨伏在兰月肩头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哭,抬头看向脸颊高高肿起的葛越。 “我阿弟死了就是死了,哪怕你今日一头碰死在山洞里,也换不回他的命来。” 宋梨哽咽说道,“我没办法不怨你,也没办法替阿弟原谅你。” 葛越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宋梨,只一遍又一遍喃喃重复着,“梨姐,我对不起你。” “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我不想听,没有意义。” 宋梨抬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你若心中有愧,日后见了曾追击我们的盛军,便在他们身上讨回来。” “说到底,若不是因为他们,我阿弟便不会受伤,你也不会丢了行囊。” “他们才是害死阿弟的罪魁祸首。” 宋梨的声音很轻,葛越却觉得身上压了万钧大山,让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他艰难呼吸着,一点点抬头去看宋梨,少女的眼睛肿得像核桃,但此时已经不哭了,落日的余晖映在她脸上,她身上仿佛在发光。 有那么一瞬间,葛越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大哥大嫂说过的自家兄弟自家骨肉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种会将自己性命相托的情意,更是一种打断牙齿往肚子里吞的感情。 葛越剧烈喘息着。 “梨姐,你放心,我以后肯定替你报仇。” 葛越挣扎着起身,对着宋梨磕了一个头,“不止替你,还替我自己。” 宋梨没有答话。 她背过身,不再看葛越,仿佛他的话他的行为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15. 第 15 章(捉虫) 《穿到爹妈造反时》全本免费阅读 第15章 思及此处,相蕴和顿觉前途一片光明。 这一仗来得太及时,堪称雪中送炭,几乎能将她目前遇到的难题迎刃而解,若日后见了这位清风寨的当家,她需好好谢一谢人家。 只是想到指挥这次战役的是哪位将才? 她怎不知小小的清风寨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可此时的商溯还是一个自顾不暇的小可怜,不可能上了清风寨当劫匪,更不可能以十来岁的年龄便指挥清风寨打盛军——盛军来势汹汹,谁会听一个半大孩子的指挥?他又不是祖祖辈辈当土匪的,祖上有势力,能在清风寨说得上话。 但不是商溯,又能是谁呢? 清风寨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几十人打五百人还大获全胜的战绩不是普通将领能打出来的。 能打出这种实绩的人一双手能数得出来,左右不过是商溯席拓楚王以及她阿父。 商溯的年龄不对,楚王尚未统一楚地,阿父在北地吃土,那便是席拓,年龄对得上,经历也对得上,这是一位身世同样凄惨的绝世悍将,早年四处流浪,曾在陈州商城讨过生活。 相蕴和越想越觉得是席拓。 若是席拓,那便不着急,此人虽也是显赫一时的将星,但有一个致命的软肋,只要拿捏了他软肋,不难让他归顺于她。 只是他的软肋高不可攀,大盛彻底崩塌的那一刻才有可能实现,所以现在的她还是先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自己有了实力,才能吸引别人来投。 “真是没用。” 盛军大败,左骞幸灾乐祸,“盛军打不过诸侯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连山贼都对付不了,当真是要亡喽。” “亡了好。” “它亡了,大哥与大嫂才能问鼎天下嘛。” “就是。” “大盛不亡,大哥大嫂怎么当皇帝?” “本就是欺负大夏后继无人篡的位,当初得位不正,现在报应来咯。”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得热火朝天。 兰月道,“杨成周的死,再加上这次的被山贼以少胜多,盛军必会恼羞成怒,集结兵马再次卷土重来。” “我们可趁着这个机会出陈州,去梁州找豫章。” “但是,咱们路上吃什么?” 宋梨迟疑说道,“你们虽带了干粮,可现在十几张嘴要吃饭,纵然省着吃,你们的干粮也只能勉强撑到后日。” 吃是一个大问题,一下子难倒所有人。 相蕴和眸光轻闪。 前世她孤身一人艰难求生之际,曾在一恶霸那里险些丢了性命,如今既然有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他们。 · “我倒是有心放你们走,可穆儿那里又不好交代。” 在姜贞的一番甜言蜜语下,顾老夫人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名唤阿贞的“内侄女”,当下把众人接进府,亲亲热热相处了好几日,但一听众人要走,顾老夫人连连摇头,直呼自己办不到。 “阿贞,你是不知道,石城夏城迟迟拿不下,穆儿愁得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顾老夫人连连叹气,“莫说是你们,就连我要回老家,只怕他都不肯放我走,生怕走漏了细作,将他的作战计划告诉盛军,让本来便不好打的仗更加难打。” 顾老夫人拍了拍姜贞手背,“阿贞,你在府上再住几天,再陪我老婆子几日吧。” “姑母说得是,我便再陪姑母几日。” 姜贞眸光轻闪,“只是姑母,表兄如此忧虑,身体如何受得住?” “这样吧,我左右无事,不妨替姑母去看看表兄,帮着姑母劝一劝他。” “前线的战事虽然重要,但也不能累坏了表兄的身体不是?” “这......” 顾老夫人有些犹豫。 姜贞抿唇轻笑,“姑母难道不放心我这个内侄女?” “怎会?” 顾老夫人摇头,“只是你这位表兄脾气不好,近日又因战事心烦,若他说话冲了些,你莫放在心上。” 姜贞笑道,“姑母放心,都是自家亲戚,我怎会计较表兄的话?” 姜贞轻车熟路走通了顾老夫人的关系,在顾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的带领下去见朱穆,一位横在她与阿和之间的乱世诸侯。 · 大争之世,诸侯各自为战,剑指天下。 而诸侯之下,又有豪强为祸一方,让原本便活得分外艰难的平民百姓们更加苦不堪言。 上一世,相蕴和便吃过这种苦。 “我听说北边有一户王大善人?” 相蕴和双手捧着脸,笑眯眯问石都,“他既然积德行善,被人称作王大善人,咱们便去他家借点粮食,等日后咱们有了钱粮,再数倍还给他。” 石都冷笑,“什么王大善人?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霸。” 他曾跟随着杨成周去过王府,见过这位“王大善人”,如果杨成周是草菅人命的纨绔,那么“王大善人”,便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以折磨人为乐。 “旁的豪强权贵只是欺男霸女,强取豪夺,拿到人或财产,兴许还能留你一命。” 石都道,“但这位就不一样了,既要钱,又要人,还要命。” 说到这,他声音微微一顿,看向坐在一旁的相蕴和。 小姑娘眉眼稚气,一派天真之色,见他看过来,还冲他甜甜笑了笑,他眼皮轻轻一跳,蓦地想起那些惨死在“王大善人”手下的小姑娘。 “王大善人”有一乖僻,不爱成年女子,只爱这些尚未长成的小姑娘。 ——如果小女郎落在他手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位‘王大善人’不是什么。” 石都嘴角微抿,目光冷了下来,那些腌臜事说出来他都觉得脏了小姑娘的耳朵,便将王大善人的事情一句带过,“每月从他府上抬出来的尸首不计其数,而且死状极惨,尸骨难辨。” 相蕴和笑容淡淡。 她当然知道这些事。 因为前世的她,便入过王府,见过王大善人,若非她九死一生逃出来,只怕早已成了王大善人手中的一具白骨。 石都鲜少以这种阴冷口气说话,宋梨心头一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兰月伸手将宋梨揽在怀里,眼睛危险眯了起来,“不必说了,就去王家。” 石都未说完的话小孩子听不懂,她却听得懂,王大善人分明是只对小姑娘下手的魔鬼! 她怎能容这种人活在世上?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简直想取了他项上人头。 “对,要去就去王家,咱们干票大的!” “什么王大善人?我要把他丢在粪池里当王八!” 众人纷纷附和。 张奎道,“既如此,咱们就去王家。” “王府扈从众多,咱们需悄悄去,不能让他们发现。” 石都补上一句,“若是被他们发现,只凭咱们几个怕是难以走脱。” “这个没问题,咱们只求财,不伤人性命。” 张奎微颔首,“小梨葛越小骞守着小阿和,其他人跟我走,咱们入夜便出发。” 众人点头称是。 “奎哥,我想跟你们一起去。” 葛越试探性开口。 宋梨面上没什么表情。 张奎眉头微皱,“你的伤?” “不碍事的。” 葛越连忙道,“阿和的伤药很好用,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再说了,咱们只取钱粮,又不打架,身上带点伤也没什么,多我一个,还能多背一袋粮食呢。” “葛越跟我们一起去。” 兰月知道他与宋梨相处难免尴尬,便开口说道。 葛越松了一口气,“谢谢兰姐!” 说干就干。 一行人紧赶慢赶,向二十里之外的王家赶去。 好不容易赶到王家附近,众人却傻了眼,作为方圆几十里最大的豪强,王府不能用府来形容,而是用坞堡来形容更为贴切,连绵数里的高耸墙头让人望而却步,更别提还有训练有素的扈从时刻巡逻着,让人根本无从下手。 “哇,这是城池吗?跟济宁城好像。” 相蕴和故作吃惊,“有高高的城墙,有巡逻的卫士,还有旌旗呀!” “......” 好的,知道了,这不是十几个人便能打劫的人家。 左骞彻底死了心。 ——这种坞堡累死他他也爬不上去。 生活不是话本里的小说,会武的人能飞檐走壁一飞冲天,众人虽习武,可也属于正常人 16. 第 16 章(捉虫) 《穿到爹妈造反时》全本免费阅读 第16章 众人随着管事进了坞堡。 管事虽不让人乱瞄乱看,但几人却偷偷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环境——毕竟是来弄粮食的,得提前把回去的路线规划好。 众人心照不宣看着路,管事没有多想。 一群没见识的乡下老农罢了,乍见坞堡的富贵,可不就是多瞄多看么? 管事十分鄙夷没见识的“乡下老农”。 “乡下老农”们并不在意管事的鄙夷,此时的他们,已将路线烂熟于心,就连哪里的卫士多,哪里卫士少,卫士们多久来巡逻一次这种事情都一并记下。 ——一些当反贼的职业素养。 刚进坞堡时,巡逻的卫士极多,但越往里走,卫士便越少,当他们随管事走到后厨,巡逻的卫士便更少了,只有十几个奴仆在院子里忙碌着,或晾晒食材,或杀鸡宰鱼,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众人看得眼前一亮。 王家果然是方圆几十最大的豪强,看看这整齐排列的食材,这堆积如山的米面粮油,别说只供养坞堡了,哪怕拉支三五百人的队伍来,这些粮食也够他们吃上半年。 管事一脸鄙夷。 ——一群没见识的山野村夫。 “这是来给咱们送菌子的。” 管事的努努嘴,向院子里的奴仆交代。 “什么菌子还值得您亲自过来一趟?” 奴仆们点头哈腰打开后院大门,“快进来吃茶。” 一边说,一边殷勤给管事奉茶。 管事随便吃了两盏茶,又尝了厨子们刚做好的美味佳肴,耷拉一路的脸这才好看一些。 奴仆们这才松了一口气,抽空瞧了一眼石都等人。 老的老,瘸的瘸,连能留在这儿给他帮忙的人都没有。 管事知道他想留几个壮劳力,看到这群老头不免有些失望,便不甚在意道,“人虽不能用,但菌子还不错,六郎喜欢吃野味,配着菌子正合适。” “您费心了。” 奴仆谄媚着道谢,殷勤送走管事。 管事离开,奴仆的笑脸顿时耷拉下来,看石都等人还站在院子里,不禁骂道,“都是一群死人吗?站在那装什么死?还不快把东西卸下来!” “好嘞,我们这就来。” 石都向兰月等人使了个眼色。 几人同时出动。 奴仆们悄无声息倒了下去。 巡逻的卫士从院子外走过,在经过院门的那一刻,石都轻手轻脚关上大门。 无人发现院子里的动静。 “王大善人”的坞堡吸引了相蕴和,也吸引了清风寨的人。 盛军正在集结军队,不日将再次攻打清风寨,此时的清风寨虽因以少胜多吸引了周围土匪们的投奔,但人多了,另外一个问题便来了——粮食不够吃。 试问方圆百里,谁家的粮食能有“王大善人”多? “王大善人”成了清风寨的第一选择。 大当家最初不同意商溯的提议,觉得坞堡像是密不透风的铁桶,其坚固程度不比济宁城差,以他们的兵力,只怕攻不下来,但商溯一句嘲讽意味十足的话,让大当家立刻改了主意——大当家难道想当一辈子的山贼? 一瞬间,大当家蒸起逐鹿中原问鼎天下的黄粱梦。 当下再不犹豫,亲自给商溯点了十几个人,亲自送商溯下山打探情况。 山贼们护送商溯来到坞堡附近。 石都兰月在坞堡里热火朝天弄粮食,相蕴和左骞宋梨并着几个伤重的人在外面提心吊胆。 他们三人里一个是女眷,一个是小女郎,怕离坞堡太近会被王家的人抓了去,便在离坞堡颇远的路口等着,一边等,一边时不时向坞堡的方向张望着,生怕几人逃了出来,他们却没有看到。 就在他们焦急等待时,不远处的路口却突然出现一队人马,几人又有伤患又有女人又有小孩,见那队人马走过来,便急忙往林子里躲。 马蹄声越来越近,相蕴和看清了他们的模样,十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护卫着一辆马车,从南往北走过来,男人们凶神恶煞,一身的匪气与煞气藏不住,尤其是为首的刀疤脸,活像是亡命天涯的凶徒。 但被他们护在中间的马车却与他们凶煞之气完全不同,上好的楠木雕着精致的云气纹,寸金寸缕的蜀锦做铺垫,珍珠宝石不要钱似的缀在上面,仿佛是士家大族的公子在出行。 士家大族的公子? 亡命天涯的凶徒? 两者凑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有违和感。 一行人走到他们藏身的地方停下,为首的刀疤脸把弯刀抗在背上,声音瓮声瓮气,在对车里人的称呼上,刀疤脸刚出口便改了说辞,“出来,我家三、三郎问你们几个问题。” “我们现在不伤人性命,但你们若再躲,那就不好说了。” 左骞宋梨两人脸色微变。 两人对视一眼,短短一瞬,彼此已做出决定,宋梨抱着相蕴和藏身在草丛里,左骞略整衣物,从林子里走出来。 宋梨紧张看向路口。 相蕴和双手托腮,奇怪打量着马车。 马车精致归精致,但没有任何士族豪强的标志,难不成是故意隐藏身份的士族? 三郎? 士族家排行第三的儿郎? “敢问贵人,想问什么问题?” 左骞走向刀疤脸,拱手问道。 “前面是不是王丛的家?” 为首的刀疤脸道。 左骞道,“是王丛‘王大善人’的家。” 刀疤脸点点头,挥手让左骞走。 就这么简单? 左骞皱了下眉,疑惑转身。 宋梨亦是大惑不解。 ——难道是她虚惊一场? 刀疤脸叩响马车,低声向里面的人回话。 但他的话似乎并不能让里面的贵人满意,一张黝黑的脸被里面的人训斥得更加黝黑,压着性子听完车里人的训斥,刀疤脸转身冲林子大喊,“里面的女人跟小孩出来!我家主人有话问你们!” 左骞心头一跳,抬手便去拔别在腰间的短刀。 “你们要问什么呀?” 但手指刚摸到刀,林子里便传来相蕴和的甜甜声音,“方才我叔叔不是已经回答过你们了吗?” “叫你们出来你们就出来,啰嗦什么?” 刀疤脸不耐烦道。 藏身在草丛里的宋梨站起身,指了下牵着她往外面走的相蕴和,冲左骞轻轻摇头。 “......” 这个时候怎么还能由着她? 左骞眼前一黑,恨不得把两人塞回去,但已经晚了,小姑娘脚步轻快走到他面前,抬手小小的手,牵着她摸向腰后短刀的手,不让他拔刀。 “只是问几个问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叔叔别紧张。” 相蕴和笑眯眯。 左骞叹了口气。 ——别说梨姐了,他拿这个小丫头也没办法。 “快点过来。” 刀疤脸道。 相蕴和走到马车面前。 微抬眼,看向此时仍未打开侧面轿帘的马车,“你问什么呀?” “你在这儿做什么?” 轿子里响起一道清冷少年音。 声音很好听,可惜带了些孤高阴鸷之气,相蕴和不大喜欢,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仍笑得甜甜的,回答着少年的话,“我在等阿翁,他去王家送菜了,一会儿就回来。” “王家有自己的田地,还吃外面的菜么?” 少年声音再度响起。 “吃呀。” 相蕴和点点头,“我家送的是菌子和山里的野菜,王家的六郎可喜欢吃啦。” “你们多久送一次?一般什么时辰送?什么时辰出来?” 少年又问。 这个问题过于细,且不像是普通问题,莫名像踩点的人来提前打听消息。 相蕴和眨了下眼,又瞧了一眼马车,=轿帘挡着里面的人,她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更别提去猜对方的身份。 若是来踩点的人,那可太好了,虽然眼前的人不像是好人,但王丛更是恶人中的恶人,让他们恶人自有恶人磨岂不是更好? “我们是第一次来送菜。” 相蕴和眸光轻闪,声音软糯糯,“阿翁他们进去快一个时辰啦,现在还没有出来。” “你们是要跟王家做生意吗?” “如果做生意的话,你们不应该走这里呀,这边是下人出入的地方,而且还有一条处理污水用 60-70 第 61 章 第六十一章 赵修文翻身下马, 将缰绳递给身后亲卫,快步向姜贞走来。 “果然不出婶娘所料,端平帝没有北上与郑王盛元洲汇合, 而?是选择南下入蜀, 远遁锦城。” 赵修文一边走,一边道。 男人风尘仆仆而?来, 嘴唇干得起皮, 姜贞从亲卫手里拿了水壶,抬手递给赵修文,“不着急, 慢点说。” 一路上紧赶慢赶,赵修文连水都没喝几口, 嗓子干得冒烟,姜贞递来水, 他心中一暖,笑着道了声谢。 “多谢婶娘。” 道完谢, 赵修文快速喝了几口水, 又继续说自己刚才没有说完的话, “婶娘, 我的人已埋伏在他入蜀的必经之路, 不出十日, 必能擒拿端平帝。” 担心多日的事情被?男人解决,兰月松了口气, “我与二娘方才还在担心被?端平帝跑掉, 可巧你就回来了。” “正?好?, 我与你婶娘今夜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婶娘这?几日没有休息好??” 赵修文抬头?看姜贞。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虽有篝火在燃, 但光线依旧不算好?,幸好?习武之人眼力?好?,赵修文看到姜贞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典型的连夜不曾安眠才会有的略显憔悴。 赵修文皱了皱眉,“我做事,婶娘难道还不放心吗?” “正?是因为是你做事,二娘才格外挂心。” 兰月道,“一个你,一个小骞,你俩是豫章为数不多的亲人,你若出了意?外,叫二娘怎么跟豫章交代??” 赵修文抿了下唇,“知道婶娘对我好?。” “知道就好?。” 兰月道,“你婶娘把你带大不容易,不求你感?恩回报,只求你日后去了京都,莫学没心肝的人来针对你婶娘。” 相豫章与姜贞成婚多年,膝下只有相蕴和一个女儿,早年振臂一呼起义时,便有人打趣儿相豫章,让他认赵修文当嗣子,省得膝下没儿子,日后做王之后万里江山白白便宜其他人。 如今相豫章真的做了王,虎踞中原,入主京都,膝下却依旧没有儿子,只有相蕴和一个女儿,那?些曾经别人打趣儿他的话,这?些年又被?人反复提起,让赵修文做他的嗣子。 一来国赖长君,乱世之际幼主坐不稳江山,前朝皇帝便是很好?的例子,相豫章不能再走他的老路。 二来么,在外人看来,赵修文是相豫章与姜贞带大的,本就与他们夫妻俩极亲,将万里江山传给他,与传给自己儿子也没甚区别。 既如此?,还不如早早确定了赵修文的嗣子身份,继承人一旦确定了,下面跟着相豫章与姜贞的人也能早早安心。 ——百年来第一明君的前朝皇帝的万里江山亡在皇帝英年早逝后继无人上,他们可不想自己追随的人再来第二遍。 这?样的说法多了,兰月便无比厌烦。 扪心自问?,她挺喜欢修文这?孩子的,敦厚温和又聪明,远比豫章的那?帮游侠兄弟强得多,可喜欢归喜欢,二娘还有亲生女儿阿和呢,哪里就到了一定要将家业传给他的份上? 女子做继承人的事情虽没有先例,可女子打江山的事情也没有先例,身为女人的二娘能打江山,凭什么身为女人的阿和不能坐江山呢? 她更希望看到阿和接过二娘与豫章肩上的担子,把未来的九州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不是二娘戎马半生,到头?来要将天下交给一个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 ——虽然她待赵修文极其亲厚,与自己亲生孩子没什么区别。 兰月从不是玲珑心肠之人,她性子泼辣直率,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说这?话也并非敲打赵修文,而?是让赵修文念着姜贞的好?,别被?那?些狂言狂语说动了心,真的跟阿和去争继承人的位置,若是那?样,才是辜负了姜贞对赵修文的一番教导心。 赵修文笑了一下。 “兰姨放心,我赵修文终其一生,绝不背叛婶娘。” 赵修文道。 他没有指天发誓去起誓,而?是极其平静说出这?句话,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做叔父与婶娘的追随者本就是他该做的事情,他不需要起誓,因为他本就如此?。 赵修文温和看向姜贞,眼底笑意?映着满天星河。 姜贞眼皮微抬。 ——唔,有几分像豫章年轻时的样子,只是少了几分豫章的豪气与落拓不羁。 兰月没有敲打之意?,方才的话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赵修文既做出保证,她便不再往下说,“兰姨知道你是善良宽厚的好?孩子,必不会做出让二娘失望的事情。” “修文一向稳妥,有修文盯着端平帝,倒能让我省心不少。” 题外话到此?终止,姜贞把话题拉回政事上,“修文已派人守在端平帝的必经之路,端平帝又善弄权术,不知兵法,仓促逃命之际不足为惧。” “端平帝虽不足为惧,但我们要提防他身边的人。” 姜贞道,“世人皆道宸妃是妖妃,可我却觉得她的才干远在端平帝之上。她监过国,理过政,又颇通兵法,若她拿到军队指挥权,必会成为我们的大麻烦。” 赵修文有些意?外,“她懂兵法?” “若她不懂兵法,又怎会养得出大司马这?样的将才?” 姜贞往篝火里添了把柴,“名?震天下的大司马,其实出自她之手,是她豢养的一头?恶犬。” 恶犬席拓闭目而?躺,面上没甚表情。 习武之人感?官敏锐,姜贞的营帐与他极近,说话又不曾避着他,那?些好?话坏话便一字不落传进他耳朵,裹挟着回忆汹涌而?来,让他恍然发现,原来已过了这?么多年。 从他被?她带出角斗场,从他成为她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刀,从前朝覆灭大盛崛起,从她一跃成为宠妃,从她毒杀大盛开国皇帝,扶持如今的端平帝登基,时间如越想抓便越抓不住的沙子,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已悄然溜走许多年。 他果然如她所想,声名?远扬,是大盛的守护神,有他在,大盛便不会崩塌。 而?她已臭名?昭著,是人人唾骂的祸国妖妃,世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可世人不会知道的是,他们奉若神祇的守护神其实是妖妃一手所调/教,世人赞他而?骂妖妃,实在是骂错了人。 “前朝天子乃百年来第一明君,更是百年来最能打的将才,他的一身本领,全部教给了宸妃。” 姜贞道,“可惜他死得太早,他死时宸妃年龄也着实太小,小小女郎威信不足,自然难以?掌兵,若他再活两年,若宸妃年龄再大些,只怕这?天下九州未必是今日的乱境。” 兰月长眉轻蹙。 赵修文斟酌片刻,“宸妃当年难以?掌兵,如今端平帝虽宠她,但也对她严防死守,她更加难掌兵。” “只要我们不把端平帝逼到绝路,端平帝便不会松开对她的桎梏。” 姜贞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站起身来,“走吧,咱们去会一会这?位传闻中可兴天下可亡天下的宸妃娘娘。” 赵修文接过亲卫手中的头?盔,伸手递给姜贞,“我与婶娘一道去。” “行,你俩去吧,我去接应雷鸣。” 兰月打了个哈欠,“这?个地方的郡守咬得有点紧,他领那?点兵做疑兵,时间久了,郡守肯定生疑。” 天下乱了百年之久,各地的郡守其实是一郡之地的皇帝,军政大权尽抓于?手,麾下屯兵数十万,遇到这?种?郡守当然不能硬碰硬,更别提姜贞本意?是抓端平帝,而?不是打郡守,所以?让雷鸣领了两千多人做疑兵,自己绕路抓端平帝。 “去吧。” 姜贞颔首,“若是时机好?,倒也不用只做疑兵,此?地郡守非能征善战之将,你与雷鸣若配合得当,未必没有将他擒拿的机会。” 兰月瞬间不困了,附耳过来,听姜贞排兵布阵。 “好?,好?极了!” 兰月眸中精光大盛,“二娘,你这?一计,可抵十万雄兵!” 姜贞笑着捏了下兰月的脸,“早去早回,我等你好?消息。” 战场上刀剑无眼,今日追随你的人,明日便被?人割去头?颅领赏。 身边人死了无数,她的话也从我等你凯旋变成了早去早回,仿佛她们不是兵分两路去打仗,而?是踏春赏玩一般,过几日便会回来。 兰月披甲上马。 姜贞目送她领军出征,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夜幕中再看不到兰月的身影,姜贞收回视线,一声令下,三军出动。 · 姜贞追捕端平帝顺便将郡地的兵力?收于?麾下,而?此?时的相豫章与相蕴和父女俩也没有闲着,正?在进行诱/杀刺客与世家的结尾工作?。 世家们供认不讳,刺客们死得七七八八,皇城血流成河,其他没有涉事的世家在严三娘的安抚下回到自己的府邸,对这?位平民出身的夏王的手腕有了一个清楚认知。 ——确认过眼神,这?不是他们能招惹的狠人。 白手起家攻入皇城的枭雄与宫变上位的端平帝完全不同。 前者靠自己便能坐江山,不需要看别人脸色,更不会向任何人任何事妥协,而?后者得位不正?,在世家权贵们的扶持下才能坐得稳天子之位,执政之后自然要与世家权贵共治天下,不敢自己独大。 是以?,他们敢在端平帝执政期间对朝政指手画脚,在朝中安插自己的子侄后辈,可如今是相豫章当家,他们把持朝政让是寒门庶人无晋升之日的好?日子便到了头?,从今以?后,是能者居之,而?不是看家世与出身。 世家权贵们为自己的眼瞎看错人痛恨不已,但痛恨之后还得老老实实做事,前几位想要刺杀相豫章的世家们的尸体还没凉呢,他们着实不做下一个。 相豫章恩威并施,皇城风气焕然一新,帮着相豫章处理内乱的相蕴和终于?能腾出手,带着人马去商城找顾家三郎。 “恩,让三娘跟你一起去。” 相豫章亲自为相蕴和点了三千精兵,“对了,还有石都,石都也跟着你。” 兵要精,将领更要文武双全做事稳妥,若不是实在抽不开身,相豫章都想自己跟过去。 “阿父,你放心好?啦,我很快便会回来的。” 看着面前颇为紧张的相豫章,相蕴和忍不住笑道。 相豫章道,“知道你很快回来,阿父这?不是舍不得你吗?” 从京都到济宁一路都是相豫章的势力?范围,山贼流寇早已被?相豫章一边平内乱一边收拾了,与战乱四起的其他地方相比,此?时的中原之地可谓是一片净土。 可饶是如此?,相豫章依旧不放心,哪怕一路畅通无阻,哪怕接应人是商溯,他还是不放心相蕴和独自上路。 ——万一呢?万一他的小阿和遇到意?外了怎么办? 这?种?事情不能想,一想便让他坐立不安,连饭都吃不好?。 “不行,为父得跟你一块去。” 相豫章越想越害怕,“你才多大?哪能一个人独自带兵?还是阿父跟着你,这?样才更稳妥。” “”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后果。 相蕴和长长叹气。 石都摇头?轻笑。 严三娘笑而?不语。 姜七悦睁大了眼睛。 ——义父怎么说话不算话?说好?让阿和独立领兵的,临到出发了又反悔? 相豫章转身回头?,握着军师韩行一的手,郑重其事交代?,“军师,京都的一切便交给你了,我跟阿和去去就回。” “去吧去吧。” 韩行一不胜其烦,抽回自己的手。 得到韩行一的首肯,相豫章立刻翻身上马,领着相蕴和雄赳赳气昂昂向商城进发。 而?此?时刚把济宁据为己有的商溯,也得到了父女俩出发的消息,艳丽凤目微微一勾,笑意?便从眼角漫了出来,“唔,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把人叫过来,让他给相蕴和送一份大礼。”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扈从嘴角微抽, “三郎,您刚取了他的济宁之?地,此时?再让他送寿昌公主一份大礼, 是否不大合适?” 言外之意是您干点人事吧。 ——哪有占了人家?地盘还叫人拱手送礼的?周围的山贼都不敢这么?豪横。 “我觉得合适便够了。” 做过山贼的商溯丝毫不讲武德。 “” 行吧, 天王老子都没您大。 扈从叹了口气,认命去叫人。 逐鹿中原各凭本事, 有夫妻联手白手起?家?的相豫章与姜贞, 有落魄贵族但一统江东的楚王,有坐领西北之?地的梁王,自然便有父亲早逝幼年?便被迫支撑门?楣的朱穆。 若以世?人眼光来看, 朱穆也是一代传奇,父亲早逝, 宗族欺辱,可尽管如此, 他还是长大之?后借助母族的力量夺回属于自己的财产,并成功谋到?官职, 是庇佑一方的郡守。 天下大乱, 战火四起?, 朱穆亦趁势而?起?, 成为称王的诸侯中的其中一个, 在楚王不曾崛起?之?前, 他是江东最有仁主?之?相的明主?,而?姜贞的投奔, 更让他实力大增, 短短数月, 便将领土扩张到?商城与济宁,一度威胁中原之?地, 是端平帝的心腹大患。 可当姜贞离开,战无不胜的女?将去寻找她的郎君与女?儿?,朱穆的扩张之?势便为之?中止,而?楚王的迅速崛起?,更让他江东之?主?的位置拱手让人,曾经几乎入主?中原的雄主?,在楚王的攻势之?下节节败退,如今只剩下两?座城池,扼守中原之?地的济宁与商城。 麾下城池尽失,朱穆不敢再任用外人为将,自己守商城,让族弟朱通守济宁,人在绝境之?时?往往会迸发出远超平时?的力量,朱穆便是如此,竟一次次打退楚王的攻击,在楚王剑锋所指下守住了商城与济宁,把看似摇摇欲坠的两?座城池守得固若金汤,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 然后商溯回来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济宁,在朱穆与朱通兄弟俩尚未反应过来便成了济宁之?主?,而?曾经驻守济宁的朱通,此时?已是他的阶下囚,还要听从他的安排,去给即将到?来的相蕴和?送上一份大礼。 简直欺人太甚! 朱通气得直哆嗦,“士可杀不可辱!” 明晃晃的刀架在朱通脖子上。 扈从稍稍用力,刀锋刮过肌肤,红色血迹顷刻间漫了出来。 “别!有话好好说!” 士可杀不可辱的朱通立刻改了主?意,“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是日,济宁城披红挂彩,郡守府焕然一新。 军士们自郡守府门?前列阵以待,长长的队伍直排到?济宁城外,翘首以盼等待相蕴和?的到?来。 · 而?彼时?的姜贞与赵修文,也在等待端平帝的自投罗网。 月沉星河,万籁皆寂。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的响起?突然打破夜的宁静,急促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赵修文眼前一亮,“婶娘,他们来了。” 声音刚落,一队骑兵护送着?的马车闯入众人视线。 那辆马车看似虽普通,但处处透着?讲究,轿帘上的绣花暗纹映着?篝火与月色,时?不时?在夜里闪着?奢靡的暗光。 这是以金银线交织绣在寸缕寸金的云锦上才会有的质地,这样的一匹缎子,一个郡县里也没有几户人家?能用得起?。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平民百姓在赤地千里的乱世?中挣扎求生,执政者却嫌装饰马车的布匹不够华丽。 乱世?的苦难,从来与上位者无关。 姜贞眯了眯眼。 “动手。” 姜贞声音低沉,一声令下。 是夜,端平帝遇伏。 来人并不多,虽把端平帝吓得不轻,但并未威胁性命,摆脱追兵之?后,端平帝稍稍松了口气,暂时?打消让宸妃掌兵的想法。 再往前走,便能出中原,入蜀道。 蜀地易守难攻,哪怕他失了皇帝位,也能在蜀地做个富贵王。 端平帝打算得很好,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一波埋伏只是让他放松警惕,后面的伏兵才是杀招—— “陛下,姜二娘,是姜二娘来了!” 小内侍连爬带带滚,声音哆嗦得不成样子,“姜二娘亲自带兵来了,咱们完了!” 端平帝脸色微变,“怎么?是她?!不是赵修文吗?!” “她跟赵修文一起?来了!” 小内侍哭天抢地,“陛下,快弃车骑马逃命吧!她若追上来了,您哪里还留得性命?” 亲卫牵马过来,“陛下,快上马!”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端平帝立刻跳下马车,扶着?亲卫的手翻身上马。 “快,快扶宸妃上马!” 端平帝吩咐亲卫。 亲卫焦急道,“陛下,此时?如何?还顾得了宸妃?” “您快走吧,再晚便来不及了!” 端平帝张了张嘴。 他想说不,但此时?他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抬头看刚才的马车,马车里的女?人安静坐在轿帘后,没有挑开轿帘,更没有哀声祈求他,让他带她走,她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祸国妖姬便该死在乱世?中。 端平帝喉咙发紧。 “杀——” 喊杀声隐约从后方传来。 端平帝心头一跳,脱口而?出,“快走!” 男人一夹马腹,调转马头,率先冲进夜幕之?中。 亲卫紧跟其后,顷刻间便没了身影。 夜风撩起?轿帘。 在喊杀声直冲霄汉的嘈杂中,轿帘后响起?一声轻叹,但周围太乱,那声轻叹无人听见。 东方亮起?鱼肚白,战乱逐渐平息。 但尽管乱了一夜,却没有军士冲到?马车前造次,安静的马车与血流成河的战乱仿佛是两?个世?界,被一双无形的手安置在同一块地的两?端。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亲卫护着?姜贞与赵修文,缓缓来到?马车前。 马车上的人便是臭名昭著的祸国妖姬,但众人对她的态度却并不是嗤之?以鼻,他们端看着?马车,仿佛马车上的只是一个普通女?人,九州的纷争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宸妃娘娘安好?” 姜贞对宸妃颇为推崇,赵修文亦对这位宸妃娘娘颇为尊敬,翻身下马,拱手向马车上的人见礼,“在下赵修文,姜王与夏王的侄子,昨夜冒犯之?处,请宸妃娘娘原谅则个。” 长风卷起?枯叶,沙沙作响。 而?新的枝叶已从树干上吐出绿色,一片生机盎然。 旧的秩序已崩塌,新的世?界在建立。 马车里传来一声轻笑?,“将军说笑?了,大盛已亡,又何?来宸妃娘娘?” 被端平帝抛弃的小内侍哆嗦着?手,挑开轿帘。 清晨的阳光自轿帘处倾斜,碎了满轿的霞光盈在女?人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一层浅浅金光,她抬眼看轿外,眉间之?间尽是圣洁与悲悯。 众人微微一愣。 ——她不像是传闻中人人得而?诛之?的祸国妖姬,更像是坠入凡间来渡劫的神女?。 姜贞眉头微动,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宸妃手指微抬。 小内侍颤着?胳膊伸出手。 宸妃的手指搭在小内侍的手背。 扶着?小内侍的手背,缓缓走出马车。 金乌自云层跳出。 大片大片的金光晕染过来,落在她的裙角与眉梢,她轻轻抬眉,细碎的光盈在她眼底,将那双秋水般潋滟的眸再添三分绝色。 旌旗在烈烈风中长扬,千军万马,却无人发出半点声响。 所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心中只剩一个念头—— 她怎会是祸国妖姬呢?她不是。 她是天山的一捧雪,是夜里的一汪月,更是合该被人顶礼膜拜的降世?神女?。 姜贞挑了下眉。 “妾,顾见微,拜见姜王殿下。” 女?人盈盈下拜。 姜贞眯了眯眼。 宠冠六宫的宸妃身份,仿佛随着?大盛的覆灭而?一同消失,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顾家?女?,顾辞,字见微。 “免。” 姜贞道。 顾见微扶着?小内侍的手,敛袖起?身。 “你是聪明人,而?我喜欢聪明人。” 姜贞看着?生于乱世?去不染纤尘的女?人,声音没甚起?伏,“顾见微,莫再做别人掌中刀,你的才情与才华,应大白于天下,让青史永留芳。” 顾见微轻轻一笑?,“多谢姜王殿下宽宏大量,留妾一条性命。” “我很想见识一番,乱世?第一明君教出来的人的治国之?能。” 姜贞道。 顾见微没有接话,只有面上的笑?意恰到?好处。 姜贞笑?了一下,“走吧,去见一见你豢养的恶犬。” “在没有见到?你之?前,他没有吐露一个字。” “谨遵姜王殿下之?命。” 顾见微欠身听命。 赵修文的眉头拧了起?来。 明明那么?谦卑,那么?有礼,浑身上下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儿?,可他却总觉得,这位宸妃娘娘将他们放在眼中,又或者说,这天下没有能入她法眼之?人。 · 相豫章虎目微缩。 “阿和?,这位顾家?三郎好厉害,竟然能让济宁城的郡守挂印献降!” 姜七悦惊讶出声。 严三娘与石都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到?震惊。 ——只带十几个扈从便能让济宁郡守开城献降,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可顾家?三郎做到?了。 不仅做到?了,还让对朱通马首是瞻的军士们全部倒戈相向,奉相蕴和?为主?。 相蕴和?慢慢从震惊中回神,“恩三郎一向很厉害的。” 朱通拱手奉上官印,“夏王,寿昌公主?,通愿归降。” “行,归降就行。” 相豫章啧了一声。 亲卫收下官印。 相豫章左顾右盼,“顾家?三郎呢?他怎么?不在?” “三郎已去商都劝说我兄长,此时?不在城中。” 朱通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相豫章敏锐捕捉到?一闪即逝的恨意,虎目转了又转。 论打仗,商溯的确是一把好手,可若论做人,这位战无不胜的战神便十分欠奉了,堪称平等瞧不起?世?间每一人。 挺好。 商溯若太会做人,他未必会如此放心。 相豫章笑?了笑?,领着?相蕴和?一同进城。 身家?性命被人捏在手里,朱通对相豫章一行人极为用心。 但用心不代表心里不恨,尤其在商溯这般折辱自己的情况下,他若不在商溯与相蕴和?之?间生点幺蛾子,还真对不起?他那出身世?家?善于算计的心。 “寿昌公主?可是在找一位名唤商溯的少年??” 酒过三巡,朱通徐徐开口,“此时?三郎也曾交代过,让下官留心公主?所说之?人,纵是将济宁商都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公主?口中的商溯。” 相蕴和?看了看几乎把算计写在脸上的朱通,“那你找到?了吗?” “天命在公主?,下官怎会找不到??” 朱通笑?道,“不瞒公主?,此时?的商溯便在济宁与商都交界的地方,以乞讨为生,日子过得分外艰难。” 相蕴和?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她就知道此时?的商溯弱小贫穷又可怜。 相豫章挑了下眉,“以乞讨为生?” “不错。” 朱通颔首,“在下官没有找到?商溯之?前,商溯沿途乞讨,以此为生。” 相豫章一唱三叹,调子拉得老长,“好生可怜的一个少年?郎。” 这话听着?怪怪的,但相豫章这个人本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处处都透着?落拓不羁的古怪,朱通没有多想,只是道,“王上放心,下官找到?商溯之?后,便将商溯好生安置起?来,如今他就在济宁与商都的交界处,等待公主?的到?来。” “济宁与商都的交界处?” 相豫章摸着?下巴,“那里是清风寨的势力范围。” 不曾踏足济宁却对济宁周围的情况了若指掌,朱通心头一跳,顿时?觉得自己的计划要泡汤,但下一刻,主?位上的相豫章却哈哈一笑?,不甚在意,“我南征北战近十年?,怎会怕些?许山贼?” “阿和?,收拾一下,咱们入夜便出发。” 相豫章眸中精光微闪,“去会一会以乞讨为生、弱小贫穷又可怜的商溯。” 第 63 章 第六十三章 史书上的商溯十分可怜, 什么年少?失怙,什么漂泊半生,史官们仿佛生怕后人不知道他的惨似的, 每一个描写他的词汇都透着凄风苦雨与处境艰难, 让看?完他传记的人都会为他拘一把同情泪。 ——好好的一位绝世天才,幼年之际的经历怎就这么惨呢? 更惨的这位天才英年早逝, 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 像是天际一闪即逝的流星, 在乱世之中大放异彩之后便早早退场,给后人留下一场又一场的传奇战役。 而现在,这位充满传奇性的战神被朱通安置在城外三十里地方, 只等她去拜访,相蕴和当下再也坐不住, 把手头上的事情全?部?放下,略微收拾行囊, 在朱通的带领下与父亲一同去找商溯。 “对了?,三郎呢?” 只是这一路都没见顾家三郎, 相蕴和忍不住问?了?一句。 朱通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回公主的话, 三郎去了?商城, 劝下官兄长归降夏王。” 假的。 他的归降是性命被顾三捏在手里的迫不得已, 他的兄长又怎会归降?根本不会。 兄长听到他“投降”的消息, 此时已派出兵马前来济宁解围,而顾三, 便在沿途布防兵力, 提防兄长的攻打。 他虽不知顾三与相蕴和父女俩的关系如何, 但看?顾三如今的行事作风,他也能推断出一二。 多半是顾三在相蕴和父女俩面?前夸下海口?, 让他与兄长拱手献城,于是顾三到了?济宁没有为难他,只要他投降,一切都好说,他如此,他的兄长也如此。 既然如此,那么兄长的派兵攻打自然不能让相蕴和父女俩知晓了?,所以顾三自己偷偷带了?人,先把兄长派来的人解决掉,再故技重施潜入商城,逼迫他兄长投降。 计是好计,顾三这厮也的确有兵不刃血便能取城的能力,他的计划只会成功不会失败。 但这厮未被政治玷污的清澈愚蠢足以让他在顾三不在的时候略动手脚,哪怕坏不了?顾三的计划,也能让顾三在相蕴和父女俩面?前颜面?扫地。 “下官与姜王曾并肩作战,乃是生死相交的战友,哪怕三郎不开口?,我也要归降姜王的。” 朱通把开城献降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不动声色把顾三的能力降到最低,“但兄长与我不同,姜王在他帐下做事时,他曾与姜王有过不快,不免有些?担心自己归降之?后会被姜王报复,这才犹豫不决,需要三郎亲自走一趟。” 什么性命被顾三捏在手里的不得不归降,他不说,顾三不说,有谁会知道? 左右都是投降,他主动投降和被迫投降的意?义大了?去了?,他当然要把这份功劳留给自己。 至于会不会被揭穿,他则不大担心。 就?凭顾三那种?未被政治玷污过的清澈愚蠢,哪会把事情想得那么深? 在顾三看?来,开城献降了?,顾三的任务便完成了?,便可以把献城的事情留给他,然后顾三继续去做下一件事情。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顾三都把这么大的功劳“让”给他了?,他干嘛还跟顾三客气?当然是怎么吹捧自己怎么来了?。 相蕴和看?了?一眼朱通,没有揭露他的自吹自擂。 若真是有心归降,那为什么早不降晚不降,偏偏等三郎来了?济宁,他便迫不及待投降了?? ——还不是因为他着实不是三郎的对手的原因? 打又打不过,跑又没得跑,权衡利弊下,投降他们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他便听从了?三郎的劝告,开城献降献官印,把姿态放得很低,希望他们看?在自己足够有眼色足够恭谦的份上,日后让他做个富家翁。 这就?是世家养出来的公子的一贯作风。 风骨是吹出来的,能力是冒领的,贪生怕死与见风使舵才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相蕴和不大喜欢这种?人,略微敷衍几句,便收回视线。 相豫章对这种?人见怪不怪,爽朗一笑?,接了?朱通的话,“你兄长多虑了?,二娘心胸豁达,岂是睚眦必报的小人?” “你与你兄长只管放心,我与二娘绝不会苛待你们。” “多谢夏王。” 朱通心中一喜,拍马屁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直把相豫章逗得笑?声不断。 姜七悦翻了?个白眼。 哼,溜须拍马什么的最讨厌了?。 严三娘面?上闪过一抹不耐。 石都早年在杨成周手下讨生活的时候见过太多朱通这种?人,三年之?后再见朱通这种?人,莫名有种?经年改世的恍惚感,有一搭没一搭接着朱通的话,心中越发感慨相豫章着实是一代?明?主。 若是庸才,此刻已被朱通骗了?去,将献城的功劳全?部?记在朱通身上,而真正?出大力的顾家三郎,则被抛之?脑后,捡芝麻丢西瓜还沾沾自喜,未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幸好,相豫章不是那种?人,这位雄主明?辨是非,落拓不羁,不会被人三言两?语所蒙蔽,更不会让有才之?士蒙尘。 自古以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能在这种?雄主手底下做事,着实是他上辈子积了?大德。 石都无比感激地看?了?一眼相蕴和。 ——寿昌公主简直是他的再生父母! 察觉到石都的视线,相蕴和有些?奇怪。 好不好的,这么看?她做什么? 但很快,她明?白了?,石都遇到朱通,难免会想起自己被权贵们当牛马的日子,与不把底层人当人的权贵们相比,她与她阿父简直是每个有才之?士做梦都想遇到的明?主,她不仅救了?石都性命,还让阿父对石都委以重用,是如今地位仅在军师之?下的第一人,连满叔与雷叔都要在他之?下,两?相对比下,石都怎会不对自己感恩戴德? 相蕴和眸光微微一转,对石都报以甜甜微笑?。 恩,石都可以,商溯肯定也可以! 只要在商溯艰难之?际治愈他,温暖他,庇佑他,必能让他跟石都一样为她所用! 相蕴和心情大好。 “朱郡守,咱们离商溯住的地方还有多远呀?” 纵马又走一会儿,仍未看?到朱通所说的房屋,相蕴和忍不住问?道。 朱通道,“大概还有十里路,咱们很快便能到了?。” 十里路不算远,相蕴和还能坚持,便催马继续前行。 “公主殿下,按照咱们现在的速度,大概要子时才能抵达商溯所住的地方。” 朱通眼珠滴溜溜转着,“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原地休息,下官派人将商溯带过来,让他来见您?” “一个沿途乞讨为生的小乞丐,哪里值得您风尘仆仆去见他?” 朱通道,“应是您在这儿等着,让他快马加鞭来见您。” 相蕴和摇了?摇头,“不,我要去找他。” “深夜便深夜,等到了?他居住的地方,咱们略作休整,待天亮之?后,再登门拜访。” “古有刘皇叔三顾茅庐,今有公主跋山涉水寻乞儿,公主的礼贤下士之?心,不在刘皇叔之?下。” 相蕴和态度坚决,朱通立刻改口?,吹捧的话说来便来,“百年之?后,公主必会与刘皇叔一样青史留芳,万世传颂。” “郡守谬赞了?。” 相蕴和不大喜欢溜须拍马之?人,淡淡应了?一声。 朱通眼皮跳了?跳。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寿昌公主似乎不大喜欢他? 但下一刻,相豫章热情爽朗的声音接着响起,“朱郡守所言甚是,我的阿和必能青史留芳。” 朱通疑惑尽消。 小姑娘家家的,腼腆害羞是正?常的,更别提这位被相豫章捧在掌心的寿昌公主是位出了?名的病秧子,病得久了?,性子自然比别人淡然疏冷些?。 再说了?,哪怕寿昌公主不喜欢他也无妨,不过是个公主罢了?,又不是继承人,喜不喜欢他有什么重要的?只要相豫章看?重他便够了?。 这么一想,朱通心里好受很多,殷勤引着路,往自己提前安排好的方向走。 · “三郎,就?是这个方向。” 扈从指着山下小道,尽职尽责向商溯道,“朱穆听闻济宁失守,心中大震,哪怕商城的兵力所剩不多,但还是派出精兵五千前来帮助朱通夺城。” “斥卫来报,朱穆的人走的便是这条路,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夜深之?际便会抵达此处。” 商溯微颔首,“不必杀他们。” “将他们掳去山寨,他们自会归降。” “到底是三郎,不伤一兵一卒便能取济宁商都两?城。” 扈从笑?道。 商溯不甚在意?。 姜二娘曾在朱穆帐下做事,极得朱穆麾下将士之?心,只要打出姜二娘的旗号,便不难招降这些?人。 既然能将这些?人收为己用,又何必对他们赶尽杀绝?他又没有嗜血好杀的爱好,没事儿便爱杀个人玩玩。 扈从领着山贼前去布防。 商溯刚走时,清风寨的山贼们听从商溯的计策,顺利夺了?济宁城,从山贼摇身一变有了?城池,还是中原之?地的兵甲必争之?地的城池,山贼们不免有些?飘飘然,觉得问?鼎天下指日可待,便不再把商溯留给他们的计谋看?在眼里。 山贼们本就?不具备逐鹿中原的实力,是商溯用兵如神,强行把他们送到夺取天下的高度,当他们不再用商溯的计谋时,便原形毕露,成为别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朱穆排兵布阵的能力虽远远不及相豫章姜二娘与楚王,但对付山贼绰绰有余,不过几月时间,便把济宁打了?下来,山贼们九死一生逃出济宁,重新回到清风寨安家。 经此一事,山贼们再不质疑商溯的能力,在商溯重新找上门的那一刻,他们仿佛迎来神祇,激动得手舞足蹈,对商都就?差顶礼膜拜,如今商溯吩咐他们什么,他们便做什么,生怕商溯再把他们抛下,让他们沦为诸侯们相互为战的牺牲品。 山贼布防完毕。 万事俱备,只待朱穆的人马经过小道。 五千人马不足为惧,商溯将事情交给扈从与清风寨的两?位当家,便回营地休息。 算一算时间,此时的相蕴和应该在朱通的带领下赏玩济宁,待他收拾完朱穆的人,再潜入商城逼朱穆投降,便能给相蕴和传信,让她来商城寻他。 那么多的粮草再加上扼守中原之?地的济宁与商城两?城,大抵是能平息他不曾将身世告诉她、甚至有意?戏耍她的事情。 思及此处,商溯忍不住笑?了?笑?。 此事怎能怪他? 若不是她口?中的商溯与他相差甚远,他怎会生了?逗弄她之?心,把身世瞒到现在?想要看?一看?她得知他身份后的精彩表情? 此事虽缺德,但的确有意?思。 若不然,不会让他现在都很好奇相蕴和得知他身份后的反应。 当然,身世能告诉相蕴和,之?前做山贼什么的事情便不要告诉了?。 这种?经历着实不光彩,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不太想让相蕴和知道他的这一段过往。 至于他麾下的山贼们如何安置,他也想好了?。 济宁城有两?万余人的新降将士,山贼们打散编入降兵之?中,便能把他当山贼的事情遮掩过去。 商溯打算得很好。 他自负用兵如神,从不会在打仗的事情上出任何纰漏,所以此事万无一失。 迎接相蕴和的,是一个因生母之?死而与父亲决裂叛出家门的世家公子,虽与相蕴和想象里的贫穷弱小又可怜的商溯有些?许差池,但也殊路同归,是个可怜人,很能激起相蕴和的保护欲,足以让善良的小姑娘将他隐瞒身份的事情抛之?脑后。 他计划的很好,但他忘了?自己感人的政治敏感度,他在战事上有多所向披靡,他在官场上便有多一塌糊涂,刻薄缺德的上峰从来不得人心,哪怕真的投降相豫章了?,朱通也气恼商溯对自己的折辱,虽然着实打不过,不敢行叛乱之?事,但给人添添堵还是可以的嘛。 朱通领着相蕴和一行人来到小道。 他可以指天发誓,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带着相蕴和父女俩走进商溯的包围圈。 他只是想恶心商溯一把,弄个乞丐来分相蕴和的心,顺便让相蕴和父女俩看?看?顾家三郎其实没那么神,他投降是因为他深明?大义,但他兄长不想投降,商溯便毫无办法,只能硬打。 “公主,前面?便是商溯居住的地方。” 朱通指着不远处的房屋,向相蕴和说道。 相蕴和虽不是超一流战将,但在耳濡目染下也略知兵,朱通领的路怎么看?怎么像是埋伏人的好地方,走了?一半她便生了?疑心,回头瞧阿父,阿父冲她挤眉弄眼,于是她便明?白了?,一切都在阿父的掌控之?中,她只需扮演好寻找商溯的伯乐便好。 “天色已晚,咱们明?日再去登门造访。” 相蕴和道。 相豫章大手一挥,“就?地安营扎寨。” 兵士们开始安营扎寨。 布防的山贼们等的就?是这一刻,手中号旗一摇,便准备发动偷袭。 扈从拉住二当家的手,“天太黑,看?不清对面?人的将旗,要不咱们问?一问?三郎再行动?”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除了?朱穆的人还会有谁?” 山贼出身的二当家没那么多的缜密心思,又立功心切,便道,“再说了?,三郎已经睡下了?,干嘛因为这种?小事再把他喊起来?” 说完话,大手一挥,号旗摇动。 扈从连夺下号旗的机会都没捞到,便眼睁睁看?着无数山贼冲下山峰。 此时的相蕴和正?在与姜七悦说话。 虽察觉朱通有些?不妥,此事多半有诈,但相蕴和对明?日的事情还是存了?一丢丢的期待。 万一呢?万一真的能见到商溯呢? 于是她与姜七悦叽叽喳喳讨论着拜访商溯的开场白。 “不不不,还是这样说:” 相蕴和道,“请问?,你们这里最穷、最惨、最可怜的商溯在哪?” 但下一刻,是喊杀声震天,山贼们汹涌而来。 第 64 章(补剧情) 第六十四章 山贼们?来?得太快, 也来?得太多,不一会儿便将相蕴和带的人包围起来?,火把在夜幕里烈烈而燃烧, 大当家?与二当家的面容格外凶神恶煞。 “放下武器投降者不杀!” 山贼们叫嚣的声音响彻营帐。 相蕴和眼皮跳了跳。 姜七悦瞬间提起剑, 安慰相蕴和?道,“阿和?, 你?别?怕, 这里有我?呢。” “我?不怕的。” 相蕴和?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这就是阿父的打?算? 对朱通听之任之,然后将计就计, 看他究竟打?的是什么注意? 相蕴和?拢起外衫,不动声色听着外面的动静。 “投降者不杀!” 营帐外, 山贼们?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快投降!只要?投降, 便饶你?们?不死!” “列阵防御!” 卫士们?的声音有条不紊,丝毫不见被劫营的慌乱。 相蕴和?心下了然。 一切都在阿父的掌握之中, 她只需要?待在营帐里等结果便好了。 尽管如此, 她还?是长长叹了口气。 她早怀疑商溯是朱通的诱饵, 她找到商溯的事情未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可万一呢?万一商溯真的在朱通手里呢?哪怕希望渺茫, 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想, 万一朱通真的找到了商溯,那么在阿父料理完朱通之后, 她还?是有可能见到商溯的。 哪位明主能拒绝用兵如神的战神? 更别?提此时的战神弱小贫穷又可怜, 只需自己庇佑他温暖他, 他便对自己誓死效忠。 她一直眼馋着这样的战神,尤其在阿父入主中原, 而阿娘活捉端平帝并且把蜀地尽收麾下的情况下,与梁王楚王决一死战的时间便即将到来?,在这种时候,多一个百战百胜的战神便变得尤为重要?。 哪怕知道阿娘阿父打?仗颇为厉害,梁王与楚王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可她还?是想给他们?再加一层保障。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她希望阿娘阿父能平安凯旋。 可朱通的劫营却打?破了她的幻想,朱通敢如此明目张胆劫营,便说明商溯一事是他一手捏造,他没?有找到商溯,又或者说他连商溯是谁都不知道,只是打?着商溯的名号把她与阿父“骗”过来?,杀了她与阿父,然后图谋中原。 真讨厌。 害她白高兴一场。 相蕴和?撇了撇嘴,抬手摘掉自己的护甲。 她平时不大带护甲,觉得这东西着实累赘,也不大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富丽堂皇的,觉得穿什么衣物都一样,只要?干净整洁便好了,不必刻意求奢靡。 但这次不同,这次是寻找商溯,把商溯招揽到麾下,供自己驱使?,那么第一印象便很?重要?。 她要?给商溯留一个好印象,兵强马壮,自己又颇为阔气,这样才会在小可怜战神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这人一看便有钱又有权,定能护住我?。 有了能护住商溯的资本,把商溯招揽麾下便不是什么困难事。 水磨工夫做足了,不难把这位性格别?扭如小刺猬一样的战神收拾得服服帖帖。 战神为她掌中剑,神州大□□分五裂的乱世?便能很?快结束。 乱世?到此终结,盛世?太平指日可待,阿父阿娘仍如旧时恩爱,她也不枉重活这一世?。 只可惜没?有商溯,只有朱通的诱杀她与她阿父。 她花团锦簇的装扮与手上的护甲、鬂间的硕大明珠,都成了一种无用功,白白浪费她的钱与时间。 哼,朱通真讨厌。 等阿父擒下他,她一定要?好好惩罚他,看他还?敢不敢拿商溯来?骗她。 相蕴和?心里腹诽着,把指上带着的护甲一只一只摘下来?。 相蕴和?心里骂着朱通,姜七悦心里琢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山贼们?敢来?,她就敢让他们?回不去。 京都叛乱平息之后,她便再没?有人提起刀剑,今夜是个好机会,能让她畅快淋漓与人大战一场。 “阿和?,你?在营帐里待着,哪都不要?去,我?出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姜七悦提着剑,准备出帐看外面的情况。 严三娘挑帘而入。 虽有一众亲卫与姜七悦守着相蕴和?,但相豫章还?是不放心,又把她派过来?守着,省得相蕴和?这里出了乱子。 她有些好笑相豫章的谨慎,但还?是听命过来?了,刚进来?,便看到姜七悦佩着剑准备往外走,一副想酣畅淋漓与人打?一场的模样。 “” 果然主公就是主公,主公的担心都是有道理的。 “你?出去做什么?” 严三娘瞬间冷了脸。 姜七悦摩拳擦掌,“我?出去——” 声音戛然而止。 抬手一拍额头,恍然想起自己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相蕴和?,“你?瞧我?这脑子,听见外面的动静便想往外面跑。” “外面这么乱,我?的任务应该是守着阿和?。” 姜七悦恋恋不舍看了眼外面的兵荒马乱。 ——自从京都的叛乱被镇压,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与人战个痛快了。 虽有些心动,但姜七悦只看了一眼收回视线,转身回头,三步并两步来?到相蕴和?面前?,提剑守在她身边。 “阿和?,对不起哦,我?差点把你?给丢下了。” 姜七悦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相蕴和?笑了一下,“没?事的。” “亲卫们?都是阿父精挑细选的,我?不会有危险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严三娘道,“今夜之事虽在王上的意料之中,公主不会有任何危险,但以稳妥来?看,还?是让千金公主守着公主才更加妥当。” 姜七悦点头,“对,我?守着阿和?,绝不让阿和?被人欺负了去。” “那就辛苦七悦啦。” 相蕴和?笑眯眯。 外面的嘈杂仍在继续。 虽有冲杀声,但并没?有刀剑相撞的铿锵声,很?显然,用兵之人似乎只想擒拿他们?,并不想伤害他们?的性命。 “朱通弄这么大的阵仗,居然不是为了杀阿父?” 相蕴和?有些疑惑。 姜七悦更加疑惑,“朱通不是投降义父了吗?怎么会杀义父?” 姜七悦的政治敏感度不比顾家?三郎高多少,直到现在她都以为山贼只是山贼,而不是朱通派人扮成的。 严三娘看她这副模样,眉头不由得拧在一起。 ——七悦日日与公主在一起,怎没?学到公主半点的聪明与敏锐? “七悦,朱通是诈降。” 严三娘半桶水晃荡的政治敏感度不足以让她把这件事与姜七悦掰扯清楚,相蕴和?便向姜七悦解释道,“阿父对他的信任,是为了迷惑他,看他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 相蕴和?的话?说得极其直白,姜七悦恍然大悟,“哦,所以朱通上钩了?有了今夜的事情?” “对。” 相蕴和?笑着点头,“七悦很?聪明,一下子便猜中了。” 姜七悦一脸骄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整日与你?在一起,当然学了你?的聪明。” 严三娘抬手扶额。 ——你?真是一点不谦虚。 “那些山贼真的是朱通假扮的吗?” 外面的呐喊声仍在继续,作为习武之人的姜七悦察觉到来?人并无杀意,“我?怎么听着他们?好像并不想杀咱们??只是想让咱们?投降?” 严三娘道,“朱通若能活捉主公与公主,这中原之地岂不是他的囊中物?” “他敢!” 姜七悦拍案而起,“他敢来?捉阿和?,我?便敢来?把他剁成肉泥!” · 朱通还?真没?有这个胆子。 世?家?之所以是世?家?,是因为他们?无论在风起云涌的朝堂,还?是战火纷飞的乱世?中都能屹立不倒,繁荣昌盛百年之久。 ——换言之是见风使?舵的本领强,只要?主子换得足够快,他们?就能代代朝朝都吃香。 岁月史书是个好东西,只要?活得时间足够长,原本讽刺他们?的话?都能被他们?吹捧成赞颂他们?的话?。 比如说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这话?原本是讽刺他们?朝三暮四背主求荣,但现在已成为称颂他们?比皇帝更强大的意思,皇帝换了那么多,他们?却还?能巍然不动,可不就是他们?比皇帝更厉害么? 恩,他们?不当皇帝一定是因为他们?不想当,才不是势不如人只能给人当走狗。 作为典型的世?家?里养出来?的典型的世?家?公子,朱通把世?家?的这个主子不行我?就换的八面玲珑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没?有争夺天下的实力,他兄长么,从曾经的江东之主到现在只剩下两城,可见也望之不似人君,既如此,那就只剩投降这条路。 梁王太远,且能力平庸,楚王太狠,动不动屠城,姜二娘倒是一个好选择,礼贤下士颇有才干,还?与他有同袍之情,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好去处。 这种情况下,他当然要?投降了。 ——可惜顾家?三郎折辱他太甚,否则他定是相豫章夫妇最好用的马前?卒。 然而与相豫章相处了这些时日,他忽而觉得顾家?三郎折辱他的事情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因为相豫章委实是个好主子,为人宽厚,心性豁达,虽有上位者的不怒自威,但从不摆架子,拉着他抵足而眠就是一个很?好证明。 怪不得严三娘那群人对相豫章死心塌地,像他这样的明主,打?着灯笼也难找。 恩,投降相豫章挺好的。 投降谁不是投降呢?投降一位明主,自己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至于顾家?三郎折辱他的那些事,他使?些手段报复回去不就行了吗? 就凭顾家?三郎一穷二白的政治素养,他能让他死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 这么一想,朱通对相豫章越发?满意,只盼着相豫章快点一统天下,自己封妻荫子,得一个从龙之功。 哪曾想,他的黄粱梦刚蒸到一半,营帐外面便传来?山贼们?的喊杀声,他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暗道不好,这条路是他领着相豫章过来?,这个时候出现山贼,怎么看怎么像是他领着相豫章走进山贼们?的包围圈。 朱通惊得差点从床榻上跳起来?,忙不迭撇清自己与山贼们?的关系,“主公,我?不认识这些人!” “朱郡守果真不认识这些人?” 相豫章似笑非笑。 朱通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抬头看相豫章,男人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褥,动作施施然,人也闲适,丝毫没?有被山贼劫营的惊慌失措。 ——很?显然,相豫章知道自己会被劫营,甚至有意让自己被劫营。 他与他兄长不仅是相豫章最讨厌的世?家?出身,更是深度参与逐鹿中原的诸侯,有过问鼎天下的野心与实力,虽没?有学梁王楚王去称王,但也是虎踞一方?的诸侯,无论归降于谁,都会被谁所忌惮,相豫章也一样。 相豫章素有贤名,从不杀降,更别?提他这种开城献降的人,如果杀了他,必会寒了天下人的心,让以后的人不敢再投降相豫章,所以相豫章不会杀他,只会让他自寻死路。 比如说诈降。 表面投降,实则想取相豫章的性命,如此一来?,相豫章再杀他便是师出有名,不仅除去两大威胁,还?能彻底吞下济宁与商城,实在是一箭双雕,名利尽收。 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这位看似宽厚待人的雄主从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而是一位运筹帷幄城府极深的枭雄。 朱通瘫软在地,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相豫章从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而是一位运筹帷幄城府极深的枭雄,这种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的谋算,再给端平帝一百年,他也想不出这样的好主意。 守在营帐外的相豫章的亲卫冲了进来?,三步并两步来?到朱通面前?,揪着他的领口将他从塌上揪起来?。 “朱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结山贼加害大哥!” 亲卫破口大骂。 朱通被亲卫惯在地上,摔得鼻青脸肿。 被亲卫这么一摔,朱通反而清醒起来?。 不行,他不能这么死,他没?有做过的事情他凭什么要?认?相豫章是明主,定能查清他的冤屈,还?他一个清白! “主公,我?对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怎会与山贼勾结害您性命?!” 朱通手脚并用爬到床榻前?,抓着相豫章的衣服放声大哭。 不过相处月余时间,这位自小被养得八面玲珑的世?家?子弟已对相豫章的圣明深信不疑,对着相豫章便是一阵哭天抢地,“我?若想害您,还?会等到今日?” “在您入城的那一日,我?在您的饭菜里动些手脚便能取您的性命啊!” “可是我?没?有!” “不仅没?有,还?好酒好肉招待您,给公主奉上那么多的绫罗绸缎与金银珠宝,生怕怠慢了您与公主。” “主公,我?对您委实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啊!” 朱通悲痛欲绝,哭声震天,一时间把营帐外的山贼们?的喊杀声都压了下去。 “???” 不是,这厮真不知道山贼的事? 揪着朱通的亲卫傻了眼。 相豫章狐疑瞧了瞧哭得比死了亲爹都凄惨的朱通,再听听营帐外只想活捉不想杀人的山贼,不怒自威的虎目眯了眯。 “主公,臣冤枉,臣冤枉啊!” 朱通悲恸大哭,“臣可以指天发?誓,臣与这些山贼毫无干系啊主公!” “” 难道是真的冤枉了他? 相豫章眉头微拧。 “朱郡守,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能这般哭哭啼啼?” 相豫章伸手将朱通搀起,“起来?说话?。” 朱通不敢起,扯着相豫章的衣袖表忠心,“主公,臣真的不认识这些山贼!” · 不止朱通不认识山贼,山贼也不认识朱通。 他们?认识的是朱通的兄长,劫的也是朱通的兄长,为的是切断朱通与兄长朱穆的联系,给朱穆一个下马威,为以后的劝降朱穆做准备。 可当他们?冲到营帐外,将安营扎寨的人团团包围之后,这些原本以为他们?的夜袭而陷入慌乱的军士却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慌乱,甚至还?有条不紊列阵防御,仿佛早就知道他们?的到来?一般。 “???” 事情不对,中计了! 大当家?见势不妙,立刻派人传信给商溯的扈从。 ——趁夜劫营却被人守株待兔,若再耽搁下去,他们?怕不是全部要?死在这儿! 接到消息的扈从险些破口大骂。 一群蠢货! 让你?们?看清来?人再劫营,你?们?偏不听,现在好了,夜袭不成反被埋伏,若无三郎坐镇,只怕这些人会全部折进去! 扈从忍了又忍,到底没?在众人面前?大骂出声。 ——稳住,他虽跟在三郎身边做事,但不能像三郎一样没?教养。 扪心自问,扈从的气度比自家?三郎多了不知多少个老?仆,大手一挥让斥卫原地等着,自己着急忙慌进商溯的营帐。 “三郎,大事不好了,山贼劫错了人,底下的人不是朱穆的兵马!” 扈从对着熟睡中的商溯便是一阵哭天抢地,“您赶紧想想办法,要?是去晚一点,山贼们?怕不是全部折里面!” 商溯被摇醒了。 养尊处优的少年有着极其严重的起床气,又加上没?有父母教养,他的教养显然远远不及扈从,睡得正香却无端被人吵醒,吵醒他的原因还?是如此的可笑,他烦不胜烦,低低骂了一句,“蠢货。” “三郎说得极是,这群山贼就是一群蠢货!” 扈从连声附和?商溯的话?,“哪怕有三郎提点指挥,他们?也是一盘散沙,上不得台面。” 话?虽这样说,但另几个扈从却各自忙活开来?,一个手脚麻利把商溯的衣物与盔甲取过来?,另一个打?来?水,几人三步并两步来?到商溯床榻前?,随时准备伺候商溯洗漱着甲。 商溯此时仍躺在床榻上,漂亮凤目紧闭着,秀气眉头微拧着,不耐烦便从他眼角眉梢透出来?。 来?报信的扈从道,“山贼就是山贼,不听指挥不听调遣,没?得把三郎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要?我?说,三郎便该让他们?自生自灭,省得他们?给三郎捅娄子,坏了三郎的计划。” 商溯紧闭的凤目微微一动。 扈从眼观鼻,鼻观心,继续说道,“三郎身子弱,哪能由他们?这般折腾?” “夜已深,三郎早些睡吧。我?这便将报信的斥卫赶出去,省得他来?打?扰三郎的休息。” 说完话?,扈从转身离开。 扈从的脚步声响起,商溯的眼睛缓缓睁开。 “滚回来?。” 一身起床气的少年语气算不得好。 扈从立刻止住脚步,转身回头,故作惊讶问道,“三郎?” “山贼上不得台面?” 商溯抬手掐了下太阳穴,声音冷冷似腊月寒风,“只要?有我?在,他们?便能所向披靡。” “这是自然。” 扈从连忙拍马屁,“三郎这么厉害,莫说是山贼们?,底下纵是一群疯狗来?打?仗,三郎也能让它们?赢得漂漂亮亮。” 这样的溢美之词商溯不知听了多少,如今再听,只觉得格外聒噪。 “闭嘴。” 商溯骂道。 扈从瞬间闭嘴。 营帐内恢复安静,商溯走下床榻。 打?水的扈从捧来?水盆与锦帕。 商溯就着水盆净了面。 扈从先后递来?三方?锦帕,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擦干面上与手上的水珠。 另有扈从捧着香膏若干,商溯随意抹在面上与手上,任由另几位扈从给他束发?着甲。 “三郎,朱穆的人马大概还?有三个时辰抵达。” 打?探朱穆消息的斥卫前?来?报信。 商溯微颔首。 扈从皱了皱眉,“朱穆来?得这般快,也就是说,我?们?要?在三个时辰内把现在这群人解决掉。” “很?棘手。” 另一个扈从分析道,“朱穆少说也有五千兵马,现在这群人虽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但以营帐来?看,也有三五千之众,与朱穆的人马加在一起,大约有一万人,而我?们?只有不到三千人。” “三千人对一万,不能杀,只能捉,这场仗很?难打?。” 扈从们?达成共识,齐齐看向穿戴整齐的商溯,“三郎,不如咱们?换个策略,全杀了?” 杀人比活捉来?得容易。 尤其在这种己方?兵力远远不及对方?的情况下,一味活捉降兵,不亚于自掘坟墓。 商溯冷笑出声,“难打?又如何?” “我?打?的便是难打?之仗。” “” 行,您牛。 三千活捉一万人,天亡老?子也做不到。 扈从们?闭口不语,端看商溯如何指挥。 商溯走上高台,看山下的两军乱象。 天太黑,来?人又没?打?主旗,很?难分辨出这支军队是由谁来?率领,只能从营地的排兵布阵来?推断。 这支军队被劫营,却不见任何慌乱,可见主将有大才,远不是朱穆朱通两兄弟麾下的庸才。 不是朱穆朱通两兄弟,那便是楚王? 他的斥卫之前?便探查到,楚王近日有异动,似是想在相豫章大部队赶来?之前?将济宁商城两城吞并。 只要?占据这两城,楚王便是进可攻,退可守,时刻威胁中原之地,让相豫章夫妇寝食难安。 “来?人可是楚王麾下之兵?” 商溯问斥卫。 斥卫头大如斗,“三郎,敌军主将没?有挂帅旗,没?有自报家?门,我?们?无法从帅旗营帐上分辨他们?的身份。” “而且敌军主将治军极严,军士们?颇为警惕,我?们?根本没?办法混入军营打?探消息。” 商溯凤目轻眯。 周围的势力分布很?简单,能有如此兵力的人,无非有三人,商都的朱穆,江东的楚王,以及领着五千兵马前?来?济宁的相蕴和?父女俩。 朱穆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避开斥卫的探查,悄无声息潜伏到这里。 相蕴和?父女俩新得济宁,此时应该在城内安插人手,培养自己的势力,提防朱通的突然反水,不会丢下一个新投降的城池来?这里。 不是朱穆,不是相蕴和?父女俩,那就是楚王。 楚王善用兵,麾下将领个个一骑当千,能避开他的斥卫来?到这里不是什么稀罕事。 而熟知兵法的将才,在夜间休息时也不会放松警惕,山贼们?夜袭却被他们?瓮中捉鳖,更是一件常见到不能更常见的事情。 商溯道,“这群人是楚王的人。” “楚王早有夺商城之心,如今趁乱来?到这里,打?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 “可惜他们?遇到了我?。” 商溯扬眉一笑,志在必得。 一道道军令发?出。 前?军变后军,左右翼退守,后军改前?军,变换阵型突围。 原本如无头苍蝇一样的山贼们?有了主心骨,井然有序按照商溯下达的命令去突围。 战局瞬间被扭转。 “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商溯凤目轻眯,看向跟随山贼变换阵型的敌军,“长江天险何其难渡?有了这群人,咱们?便能破了长江的天险。” · 相豫章打?的也是这样的主意。 朱通没?有害他之心,朱穆没?有这么大的本事,顾家?三郎虽厉害,但手底下只有一个老?仆和?二十几个扈从,弄不来?这么大的阵仗,今夜来?劫营的,必然是楚王,想趁他的大部队还?没?赶到济宁,便先把商城吞到肚子里,作为日后与他对峙的桥头堡。 但偏偏,他来?得早,楚王没?能捏到软柿子朱穆,而是踢到了他这块硬板,一击不中,只能立刻撤退,免得一会儿遇到朱穆的兵马,导致腹背受敌。 想走? 那也要?看他让不让他走。 南下江东之地有长江天险相隔,强渡长江必会损兵折将,战损极高。 可若有了这群人,那么长江天险便也不能不能渡,甚至还?能悄无声息便能打?着楚王的旗号去偷袭江都的渡口。 这么好的机会,相豫章当然不会放过,见偷袭之人有撤退之意,便立刻亲提兵马去追击。 “三娘,守好阿和?。” 相豫章跃上马背,吩咐众将,“石都,随我?追击敌军,不能放走一个楚军!” “喏!” 严三娘与石都各自领命。 五千人马兵分两路。 两千追敌军,三千守着相蕴和?。 商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三郎,此时留守营地的军士约有三千人。” 斥卫飞马来?报。 商溯微颔首,“叫上所有军士,随我?一起劫营。” “???” 还?劫营?! 方?才劫营遭了埋伏,要?不是撤退得及时,现在这会儿早就尸堆如山血流成河。 一次劫营不成还?来?第二次,这嫌刚才有惊无险,所以一定要?再次冒险才甘心? 扈从们?大眼瞪小眼。 但商溯的话?就是军令,虽离谱,但的确能带着他们?打?胜仗,半息后,扈从们?从震惊中回神,招呼留在营地的所有人,随着商溯一同冲锋。 说是跟随商溯一同冲锋,其实是众人将商溯护在中间,以左右两翼为包抄,再次深入敌营。 ——骑射虽为君子六艺的其中两艺,三郎出身世?家?也会习骑射,但小心点总没?错,三郎若是出了意外,谁还?能带领他们?仗仗不败? 众人将商溯保护得极好。 而主帐内,严三娘与姜七悦也把相蕴和?保护得极好。 “领兵之人究竟是谁?竟然如此阴险狡诈。” 姜七悦气鼓鼓看向再度被夜袭的营地。 严三娘心有余悸,“还?好主公提前?交代了,要?提防敌军再次劫营,要?不然我?们?疏于防范,后果不堪设想。” “这种调虎离山的雕虫小技自然瞒不过阿父的眼睛。” 相蕴和?拢着衣袖,眼底透着几分担忧,“楚王麾下之将便如此厉害,远不是朱穆之流所能比拟,而统帅如此之将的楚王,又是怎样的旷世?奇才?” 严三娘叹了口气,“我?们?与楚王之间有一场硬仗要?打?。” “不止有硬仗,还?有长江天险。” 姜七悦道,“我?们?都是北人,不善水战,如果在水上交战,只怕我?们?不是楚王的对手。” 前?世?的阿父阿娘没?有在水上与楚王交战。 那时的楚王兵锋极盛,已将势力扩张到中原,有称王称霸问鼎天下之态。 兵多将广,又占据着重要?城池,让楚王与阿父的交战胜多败少,最后是阿父阿娘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才终于转败为胜,射杀楚王,让一代雄主饮恨中原,梦断江水河畔。 在中原之地交战,阿父阿娘尚如此吃力,若到了楚王最擅长的水战,阿父阿娘又有几分胜算? 相蕴和?越想越忧心。 不行,她必须尽快找到商溯,让水战陆战皆是天花板的商溯来?对付楚王。 ——虽然阿父阿娘也很?厉害,可战场上刀剑无眼,她舍不得他们?去冒险,打?仗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商溯来?,商溯没?了便没?了,还?有三郎能顶上,可阿父阿娘若没?了,那便是她的天塌了。 相蕴和?心下一沉,盘算着如何寻找商溯。 然而就在这时,嘈杂声却由远及近,伴随着闷沉的马蹄声,仿佛是山压海倒—— “严将军,我?们?的阵型被敌军破了,快带公主走!” 亲卫浴血而来?,急声催促。 严三娘脸色微变。 姜七悦大吃一惊,“不可能!” “这是阿和?亲自排演的防御阵型,义父都要?花半日时间才能破解,怎会被敌军这么轻易便破了?!” 相蕴和?眼皮狠狠一跳。 这种阵型的确很?厉害,让世?之骁将阿父都花了大力气才能破阵,可若遇到真正排演阵型的正主,破阵只在片刻间。 ——来?人是商溯。 这是她从商溯的兵法里学来?的,只有商溯才会破阵破得如此之快。 相蕴和?如坠冰窟。 商溯竟被楚王招揽了去?! 她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让这位用兵如神的战神成了她的对手? 这简直是她重生之后遇到的最坏的消息,相蕴和?脸色变了又变。 不行,她必须改变这种局面。 商溯是她看上的人,谁都不能把他招揽了去。 相蕴和?大脑飞速运转。 “打?开营门,放敌军主将进来?。” 短短一瞬,相蕴和?想到了主意,“咱们?假意抵挡不过,让他们?冲进主帐,而后趁其不备,擒拿敌军主将。” “” 不愧是主公的女儿,用计风格与主公如出一辙的缺德。 严三娘肃然起敬。 ——缺德就缺德吧,能赢就行。 相蕴和?看向姜七悦,“七悦,我?要?活的。” “简单,包在我?身上,我?给你?抓活的!” 姜七悦冲相蕴和?甜甜一笑,露出尖尖小虎牙。 · 在众人密不透风的保护下,商溯继续往里冲。 越冲阵,越觉得奇怪。 ——这不是他琢磨出来?的防御阵型么?怎么他自己还?没?用,便被楚人用上了? 看来?守阵之人是位将才。 更难得可贵的是与他心有灵犀一点通,想到了同样的战术与阵型。 这种人当然要?活的,商溯啧了一声,“抓活的。” “喏。” 扈从们?听令行事。 众人护着商溯继续冲阵。 守阵之人虽厉害,但阵型被破,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时骑了快马,在一队亲卫的护送下仓促逃窜。 “调虎离山之计的障眼法,马上之人不是主将。” 商溯一眼便看破着急逃命的一行人,手中长枪一指,指向搁置辎重处缓缓移动的一行人,“他在那。” 扈从们?立刻上前?,将人围得水泄不通。 一切尽在自己掌握,商溯打?马而来?,闲闲提着手中长枪,不紧不慢走近敌将。 那人背对着他,身上虽着甲,但纤细瘦弱,看上去像女人。 很?正常,楚人大多是南人,推崇儒将与玉面郎君,鲜少膀大腰圆的虎将。 商溯不甚在意,以手中长枪挑起主将头盔。 此举欺人太甚,但商溯一向如此,性子恶劣又刻薄,折辱人的事情做得不知有多少,自然不缺这一回,主将头盔在他枪尖上晃悠悠,上面缀着的明珠于夜色之中流光溢彩,越发?衬得戏珠的双龙栩栩如生,仿佛腾云驾雾一般。 “啧,有钱人。” 商溯眯眼瞧着价值不菲的明珠,悠然啧了一声,“十万黄金买平安,否则撕票。” 商溯揶揄笑着,视线落在没?了头盔的敌将身上。 只一眼,便让他的眼皮跟着跳了跳——怪事,这背影怎么这么熟悉? 第 65 章 第六十?五章 商溯眉头微动。 他生性薄凉, 对谁都是淡淡的,为数不多的情绪大波动,是生母撒手西去的那一日, 他怀揣着一把刀, 险些把姗姗来迟的父亲一同送走。 子弑父是为大逆不道。 他就此叛出顾家,浪迹天下。 不知是知道自己对他们母子做的事情着实亏心, 还是子?弑父的事情传出去着实不好听, 顾家在震怒之后又满世界找他,派来寻他的仆从们好话说尽,劝他回家, 让他向父亲认错,还说只要他认了错, 低了头,他便还是顾家的好儿郎, 未来继承顾家满门荣耀的世家子?。 他不屑一顾,冷笑着让人将劝他的仆从轰出去。 他没错, 凭什么要认错? 他不是在弑父, 而是在替母亲报仇, 所以他没错, 更没必要认错。 顾家的好儿郎? 继承顾家满门荣耀的世家子?? 呵, 这些是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吗? 没了顾家与顾家的那帮老不死, 他一样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所以世间再无顾家三郎, 只有出身商城的随母姓的商溯。 当然, 他性子?虽别扭, 但从不矫情,做缺德事儿的时候还是会打?着顾家三郎的名号—— 比如说落草为寇, 比如说将顾家因着急出京都而来不及带走的粮草珠宝打?劫一空,再比如说,大张旗鼓与朱通朱穆两兄弟为难,把朱顾两家的表面亲戚情分消磨得一分不剩。 他的性子?如此薄凉狠辣,自然没什么朋友,更没什么熟悉的背影。 ——相蕴和是个例外。 但这位小姑娘此时正在济宁,与她那粗枝大叶的父亲在一处。 济宁新降,等?待他们?处理的事情极多,她断不会放下济宁的事情来到这里,还做这副打?扮。 商溯瞧了又瞧略显瘦弱却莫名熟悉的背影,心里把相蕴和排除在外。 不是相蕴和,那他怎么做都无所谓。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更不会为了一个好名声便让自己委屈求全。 商溯手?指微松,长枪顺着他的掌心滑落,而被他挑在枪尖上的头盔,便落在他手?里。 他拿着头盔,指腹摩挲着头盔上二龙戏珠的明珠。 珠子?质地?触手?温润,光泽皎皎似月,明显不是市面上流动的明珠,而是世家大族们?才?会有的东西。 恩,敌将果然是楚王的人。 楚王贵族出身,麾下将领也多为世家子?,的确能做出将这么好的明珠镶嵌在头盔上的事情。 商溯把头盔丢到身旁扈从怀里。 扈从会意,立刻抽出腰侧佩剑,去剜头盔上的明珠。 而另一个扈从,则奉上锦帕一方,仿佛被商溯拿在手?里的头盔极脏,哪怕只是稍微碰了下,也会脏了商溯的手?。 商溯接过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着手?。 虽未大吼大叫,当街强抢民女,但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却将世家子?弟的目中无人发挥得淋漓尽致。 “十?万两黄金,十?日之内送到。” 商溯身边的扈从恰时开口,“若是迟一日,便剁你一根指头,迟两日,便将你的整只手?剁下来。” “???” 这厮真的是商溯?而商溯就是盛气凌人又刻薄的顾家三郎?! 相蕴和脑袋嗡嗡响。 分不清弱小可?怜的商溯其实是拦路打?劫的山贼给?自己的冲击大,还是一贫如洗父母双亡的商溯是世家出身一身傲骨的顾家三郎给?自己的冲击大。 两件事情凑在一起,不亚于烟花和着惊雷在祥云很?脑海轰然炸起。 相蕴和被这种无比离谱又异常契合的事情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僵硬转过身,面无表情看向山贼偷偷顾三不对,是山贼头头商溯。 此时的商溯正在用?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手?,女人似的修长如玉,没有半分薄茧伤痕,是花了大把金银与时间才?能养护出来的手?。 而现在,他拿着锦帕,细致擦拭着,上面明明没有任何尘埃,他却擦得很?认真,仿佛她的头盔有着剧毒,拿过她头盔的手?要擦得一尘不染才?不会让毒液沾染自己。 可?问题是,她虽平民出身,但也向来喜洁,哪怕在行军之中,都分外注意自己的个人卫生,她的头盔不可?能脏,更不可?能被人如瘟疫般嫌弃。 “” 确认过眼神?,这是世家子?的骄奢劣根。 ——除了自己的东西,旁人的东西都上不得台面,拿一下都会脏了自己的手?。 相蕴和深吸一口气。 方才?还在震惊商溯是山贼,商溯是顾三,而现在,她不震惊了。 少年的倨傲举动精准踩在她雷区,让她现在只想抓把泥巴糊在他脸上,而不是惊讶商溯的真实身份。 相蕴和转身回头。 精致小脸转过来,周围扈从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是、这不是三郎唯一的朋友相蕴和吗! 不仅是三郎的朋友,更是三郎如今在这里的最大原因。 为了弥补自己隐瞒身世戏弄她的过失,三郎既送粮食又送城,好让这位唯一的朋友不计较自己性子?的恶劣。 但现在,这位唯一的朋友被三郎袭营打?劫,开口便是十?万两黄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狮子?大张口,这不是本着谋求相蕴和的谅解去的,而是本着俩人老死不相往来的路子?去的! 很?好,三郎唯一的朋友到此割袍断义。 今日之后,三郎还是孑然一身的三郎,再无心心念念要哄人开心的好朋友。 这可?真是——太好了! 刻薄恶劣的贵公子?也有今日! 扈从们?喜从中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只当自己没有认出相蕴和,杵在相蕴和身边当柱子?。 当然,也有那种有丁点良心的扈从,看到被自己打?劫的人是相蕴和,便连忙咳嗽,拼命向商溯挤眉弄眼。 ——三郎啊,您可?长点心吧!您打?劫的人是相蕴和啊啊啊啊啊! “?” 挤眉弄眼做什么? 大水冲了龙王庙,他打?劫的人原是自家人? 还别说,真的有这种可?能。 顾家不止与朱家联姻,江东的楚王也是顾家的联姻对象,如今楚王虎踞江东之地?,麾下有顾家的儿郎为将着实正常。 若他打?劫的果真是自家人,那可?真是太好了。 商溯挑眉一笑,声音更加恶劣,“你世家出身,十?万两黄金对你来讲不过是九牛一毛。” “既如此,我便涨涨价,再从你身上讨点其他东西来。” 大约没想到他不仅喜欢折辱人,还这般明目张胆打?劫,敌将肩膀微微一颤,似是被他惊人的无耻所震惊。 这就震惊了? 哼,他还没开始呢。 商溯懒洋洋抬头,声音慢悠悠,“怎么?舍不得?” “命都没了,还舍不得钱财?” 说话?间,少年抬起头,隽秀面容上满是嘲弄,只差把我折腾的就是你写在脑门上。 但在下一个瞬间,他看到“敌将”的脸,未说完的嘲讽话?尽数咽回肚子?里——“敌将”是相蕴和。 相蕴和?! 商溯瞳孔地?震。 老仆啧了一声。 ——活该! 扈从们?的目光整齐划一看向面无表情的相蕴和,再顺着相蕴和的视线看向因太过震惊而失去表情管理的商溯,心头生起与老仆一样的念头——活该! 以老仆为首的扈从们?幸灾乐祸看着商溯,一时间看热闹不嫌事大。 · “二娘,大事不妙。” 兰月纵马追上姜贞,压低声音与姜贞耳语,“军师送来消息,檀娘不日便会抵达京都。” 遇事不惊的姜贞手?上动作一顿,哒哒的马蹄声瞬间停止。 檀娘,小她十?二岁的表妹,一位风吹吹就倒的菟丝花,正儿八经的纸糊的美人灯。 她刚揭竿而起的时候,这位娇弱的麻烦精没少扯她后腿,不是暴露她的行军路线,便是引得盛军来追杀她的主力军,若不是她在打?仗的事情上着实有天分,只怕自己早就死在战乱中。 有这样的恩怨在,她对檀娘能有什么好脸色? 若不是念在母亲的面子?上,她早就提剑把这个延误军机的小表妹送上西天。 “让军士把她送走。” 待人颇为亲厚的姜贞声音里透着几分不耐烦。 兰月摇头,“怕是来不及了。” “杜满听说是你的表妹,唯恐把人怠慢了,亲自出城接的人,算一算时间,这会儿已经接到了。” “” 不,这种亲戚不要也罢。 姜贞抬手?掐了下眉心,“既是杜满接的人,那便交给?杜满来处理。” “在我入京之前,我不想看到这个人。” · “什么?二娘不想见檀娘?” 杜满眼睛瞪得像铜铃,“这怎么可?能?檀娘可?是二娘的嫡亲表妹!” 斥卫赔笑道?,“此话?乃二娘亲口所说,断然不会有假。” 杜满当然知道?斥卫不会传假话?,他纳闷的是二娘怎会对檀娘这般无情。 ——姜贞秉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将檀娘做的事情压了下来,杜满一行人并不知道?她与檀娘的恩怨。 杜满挠了挠头,“行吧,我接来的人便由我来安置,不叫二娘心烦。” 是日,杜满去寻檀娘。 “看来二姐姐仍在生我的气,连书信都不肯给?我一封。” 刚拜访完姜老夫人与相老夫人从宫里回来的檀娘轻摇团扇,声音温和如三月春风,“姐姐无情,我却不能无义,我这次来寻姐姐,是有大事要告诉姐姐的。” 身边接触的女人不是姜贞便是兰月,再要么是杀人不用?刀的宋梨,乍然接温柔小意的檀娘,杜满有些不习惯,声音也磕磕巴巴,“什、什么大事?” “二娘还未回来,你、你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我夫君如今在梁王帐下做事,颇得梁王的信任。” 檀娘抿唇一笑,“若我们?里应外合,不难大破梁王,尽收梁王土地?城池。” 这话?不亚于平地?起惊雷,杜满为之一惊,“你有夫君?!” 话?刚出口,便觉此言甚是不妥,又连忙改了说辞,“不对,你夫君如何愿意帮我们??梁王不是很?信任他吗?” “他效忠梁王,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臣子?。” 檀娘对杜满的反应见怪不怪,“可?若是姐姐与姐夫得了天下,他便是皇亲国戚,岂不比为人臣子?强?” “哦。” 理是这个理,杜满哦了一声,“所以,他传来什么消息?” 是日,杜满把消息转告军师韩行一。 韩行一处理政务的动作微微一顿,一双狐狸眼慢慢转了起来,“若果真如此,檀娘夫妇便是二娘与主公的大功臣。” “八字还没有一撇,怎么就是大功臣了?” 夫妇俩字让杜满听得怪怪的,不由得嘟囔了一句。 韩行一眸中笑意微深,“你既不想让他们?两个当这个大功臣,不如便自己来做。” “怎么当?” 杜满耳朵微动。 姜贞与相豫章皆不在,韩行一便是京都的一把手?,军事政治全由他来管,“梁王近日有异动,你领五万兵马,前去边境探个虚实,若无意外,可?立大功一见。” “遵命。” 杜满正不想在京都待,二话?不说领了军令,亲率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出了京都城。 檀娘目送杜满出京都,立刻给?夫君送上书信一封,让他尽快举事,好与杜满里应外合拿下城池。 姜贞回到京都,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面,杜满领人去攻城,檀娘信心满满等?自己夫君来跳反,军师摇着羽扇笑而不语,端的是山人自有妙计。 “” 妙计个鬼!当心把杜满折进去! 韩行一却不甚在意,羽扇掩面,只露一双狐狸眼,眼底盛着明晃晃的笑意,“二娘,我放出风声,说杜满亲提三十?万大军去攻梁王。” “消息一出,天下人皆以为京都缺兵少将,防备空虚。” “这种情况下,你猜郑王与大盛那位新登基的小皇帝会不会趁机攻打?京都?夺回他们?的京师?” 韩行一问姜贞。 这话?一出,姜贞瞬间不在意杜满的死活。 ——以杜满为疑兵引郑王来攻打?,哪怕杜满折在里面,这场战役也是划算的。 “小满乃豫章麾下第一悍将。” 姜贞极其肯定杜满的能力,“区区梁王罢了,他定能牵制得住。” 韩行一重重点头,“二娘英明。” 兰月比俩人多了几分清白良心,“梁王虎踞西北,非一般雄主,小满只有五万人,只怕未必能抵挡得住。” “那便让胡青与葛越各领两万人马去接应他。” 姜贞大手?一挥,“三路兵马共有九万人,只需牵制梁王六月时间,便能让我拿下郑王与小皇帝。” 是日,胡青与葛越又领两路兵马,大张旗鼓出京都。 消息传到大盛小皇帝耳朵里,小皇帝登时坐不住了,去寻皇叔盛元洲。 盛元洲是端平帝最小的弟弟,早年封郑王,镇守北方之地?。 燕赵之地?多勇士,盛元洲的三十?万大军,足以改变九州天下的结局。 “皇叔,当初杜满领兵攻打?梁地?,您说此事恐有诈,让朕再等?等?。” 小皇帝单刀直入,“如今胡青葛越又增兵梁地?,旌旗遮天蔽日,军士不计其数。” “先?有杜满,再有胡青葛越两军领兵出京都,如今的京都,可?算守备空虚?” 小皇帝问盛元洲。 盛元洲剑眉微拧,“若果真是这样,的确算京都无人。” “既然京都无重兵把守,那么皇叔还在等?什么?” 小皇帝到底年少,失了国都龟缩郑地?的耻辱让他做梦都想把京都打?回来,“在等?朕出了意外,皇叔好做这天下之主?!” 小内侍脸色微变。 ——我的陛下啊,这话?也是能说的?! 皇叔若果真有反心,您还能待在郑地?做天子?么?! 盛元洲虽忠心,但也不是任人猜忌的软柿子?,小皇帝的声音刚落,男人面上笑意便淡了,抬眉看了焦躁的小皇帝一眼,淡声吩咐小内侍,“陛下病了,送陛下回房休息。” “我没病!” 气急败坏之下,小皇帝连自称都变成了我,“我只想把京都打?回来!” “那是我们?的国都,不是反贼们?的享受所!” 盛元洲攥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 “元洲,皇帝年少气盛,你莫与他一般见识。” 太后的声音突然响起。 在皇帝身边近身伺候的小内侍都是人精,见势不妙,立刻去请太后,让太后来缓解皇帝与皇叔之间的矛盾。 女声从廊下传来,盛元洲微拧眉头舒展开来,面上重新挂上恰到好处的微笑,“皇嫂这是哪里话??” “天子?为君,我为臣,我怎会与天子?置气?” “元洲果然深明大义。” 太后快步走来。 又一次被太后打?圆场,小皇帝有些无奈,不再咄咄逼人“母后,您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与元洲。” 太后含笑看着盛元洲,“我与皇帝皆不知兵,攻打?京都一事,全凭元洲做主。” 盛元洲眸光微微一滞。 小皇帝一惊,“母后!” “皇帝,若无元洲,哪有我们?母子?的现在?” 太后拍了拍小皇帝手?背,继续说道?,“做人不能忘本,我们?怎能把元洲当一般臣子?看待?” 温柔刀杀起人来更诛心。 盛元洲无奈摇头,“皇嫂此话?将元洲置于何地??” “自然是将元洲视为我们?母子?的恩人。” 太后笑了起来,“若无元洲,我们?母子?早已丧命战乱之中,元洲对我们?有大恩,我们?又怎会质疑元洲的忠心?” 太后笑眯眯,“元洲放心,朝堂之事,当然由元洲做主。” “至于出兵京都,也由元洲拿主意。” “何时出兵,何人领兵,只要元洲开口,我们?母子?绝无二话?。” 太后亲手?给?盛元洲斟上茶水一盏,双手?捧到盛元洲面前,“元洲放心,我们?母子?对元洲深信不疑。” 这话?简直是把盛元洲架在火上烤,更别提一朝太后却给?臣子?斟茶的举动,更是做实盛元洲不仅是权臣更是佞臣的事实。 盛元洲深吸一口气,“一别经年,皇嫂还是这般厉害。” 她的锋芒从未被宫廷磨去半分,绵里藏针让人防不胜防。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曾经的少女站在他面前,不动声色便将小小的他刺得辩无可?辩。 “皇叔谬赞。” 太后轻轻笑着,“厉害两字,我不敢当。” “皇嫂当得起。” 盛元洲笑了一下。 男人接过太后手?里的茶,抬手?一送,将盏中茶一饮而尽。 小皇帝几乎压不住心头怒火。 ——身为臣子?怎能让太后斟茶?! 太后面上依旧含笑。 盛元洲饮完茶,将茶盏放在太后手?边的案几上。 茶盏落于案几之上,发出一声轻响,而男人也退后半步,一撩衣摆,单膝跪地?。 “皇嫂不必再说,臣弟这便出兵。” 盛元洲道?,“三十?万大军兵发京都,定将国都从反贼手?中夺回来。” 小皇帝愣在当场。 不是,死活不出兵的皇叔怎么就突然愿意出兵了? 早说啊,要是上位者?斟茶皇叔才?愿意出兵,他斟的茶能把中原之地?淹了去。 · 九州各地?调兵频频,而相蕴和与商溯这里,是另一种形式的兵荒马乱。 众人落井下石的心思太明显,以至于自己眼前突然闪过一物这种事情都没来得及做反应。 但老仆反应极快,那身影刚过,老仆眼皮一跳,苍老身体如鬼魅一般去阻拦少女的动作。 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他有十?足的把握能拦下这个人,但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少女的力气极大,大到近乎恐怖,不曾出鞘的剑被她单手?捏变形,让自己的攻击再无阻拦,紧接着,身影一闪,已来到商溯面前。 “三郎,退后!” 老仆冷声提醒。 商溯纹丝不动。 更确切地?说,他不信有人能绕开老仆攻击他,他之所以到处惹是生非还能活到现在,全靠老仆独步天下的保护。 恩,问题不大,没有人是老仆的对手?,他只需要站在这儿看戏就好。 本着这种心理,商溯一动不动,然后下一个瞬间,自己手?里拿着的长枪被人劈手?夺去,寒芒一闪,冰冷触感便已来到自己脖颈间。 “十?万黄金买平安?” 少女的声音脆生生,带着明显的怒意,“行,你拿十?万黄金来,我便饶你不死!” “???” 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能破了老仆的防备?!还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商溯瞳孔再次地?震。 “我倒不知,三郎何时做起了打?家劫舍的生意?” 相蕴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 商溯心头一跳,瞬间不震惊姜七悦的功夫了。 ——他背着相蕴和当山贼的这种事情该怎么解释啊啊啊啊! 抬头看相蕴和,小姑娘面上此时一点表情也无,一双精致杏眼静静瞧着他,里面没有一丝情绪,只有深不见底的墨色。 “” 那什么,他现在说自己是走投无路才?当的山贼还来得及吗? 显然来不及。 ——走投无路的山贼哪会像他这么嚣张?开口便是十?万两黄金? 他方才?狮子?大开口的熟稔,一听便是常年拦路抢劫的老山贼。 商溯万念俱灰。 “三郎怎么不说话??” 相蕴和气笑了。 见过豪横的,没见过自己隐瞒身份打?家劫舍劫到自己朋友身上还豪横得不置一词的人。 “你、你想让我说什么?” 商溯弱弱问道?。 相蕴和道?,“我想让你说什么?” “三郎也太看得起我,我何时能左右三郎的意志,让三郎听我号令?” 商溯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枪尖横在自己脖颈处,他其实不太害怕,他害怕的是相蕴和的态度。 小姑娘明显动了怒,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有的是气急反笑,仿佛下一刻便能与他割袍断义。 他不想这样。 他想再挣扎一下。 人生得一知己不容易,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便痛失知己。 “相、相蕴和,你别这样。” 商溯说道?。 一向说话?不过脑子?的耿直少年此时说话?有些磕巴,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看着面前气呼呼的少女,努力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顾三郎,事到如今你还想骗阿和!” 他的话?音刚落,姜七悦的声音便跟着响起。 横在脖颈处的枪尖往里面送了送。 锋利的利器险些割破他肌肤,他条件反射般往后退了下。 姜七悦从不是细致入微的人,并未察觉到他的细微动作,不知是因为情绪太激动,还是因为故意为之,她手?里的枪尖直往商溯脖颈送,若不是商溯提防着躲得快,这会儿已被她戳出好几个血窟窿。 老仆本意还想救一救。 毕竟是主人临死之前托孤的小主人,哪能眼睁睁瞧着他被危及性命? 但看姜七悦的举动,并没有伤他的意思,只是想吓他一吓,让他长长教训,以后莫再这般行事。 既如此,他还救什么? 他这小主人的性子?,早该被人收拾了。 思及此处,老仆理直气壮站在扈从堆里,心安理得看着自己的小主人被人用?枪指着。 ——恩,画面绝美,是顾家人盼星星盼月亮盼得看的场景。 姜七悦拿枪指着商溯,“我早就说过,你不把阿和当朋友,阿和偏不信,说你很?好,这下好了,你竟然率领山贼来劫我们?的营地?,把阿和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我不是,我没有,我怎么会打?乱阿和的计划?” 商溯想也不想便否认三连。 怪事。 在面对相蕴和的指责时,他磕磕巴巴,感觉舌头不是自己的,一句话?在肚子?里过了不知多少遍,但就是说不出来。 可?当面对不是相蕴和而是其他人的气急败坏时,他的牙尖嘴利便再一次上演,自己没理也能说出三分理—— “我什么时候不把相蕴和当朋友了?” 商溯立刻反驳,“我若不把她当朋友,会帮她守方城?” “会送她那么多的粮食,让她父亲在中原之地?彻底站稳跟脚?” “会不远千里来到济宁与商城,绞尽脑汁把这两座城池从朱穆兄弟手?里夺回来送给?她?” “不是朋友会为她做这些事情?” “我对她,就差肝脑涂地?把心剖出来送给?她了!” 姜七悦听得一愣。 ——还真是。 若仔细掰扯起来,这位性格古怪的顾家三郎对阿和确实没话?说,又守城又送粮又送城的,打?着灯笼也难找到第二个。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不大对。 对阿和好,便能欺骗阿和了吗?便能劫阿和的营地?了吗? 对一个人好,难道?不是盼着她更好吗? 哪有一边打?着对她好的名义一边欺骗她伤害她? 姜七悦越想越糊涂。 但她是个直爽性子?,想不明白,便不去想,梗着脖子?道?,“那、那你也不应该骗她,更不该来劫我们?的营地?!” 商溯瞬间闭嘴。 ——这事儿的确是他理亏来着。 抬头看相蕴和,小姑娘面上仍没什么表情,一双眸子?黑湛湛,一眨不眨看着他,几乎把我在生气刻在眼睛里。 “” 就很?难办。 但商溯从不是会被困难压垮的人,相蕴和不开心,他便继续哄,本就是他有错在先?,哪能去怪相蕴和对他没有好脸色? “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商溯曲拳轻咳,磕巴着向相蕴和解释,“我有想过把身份告诉你,但是,但是怕你生气,就没敢告诉你。” 相蕴和面无表情。 狡辩,接着狡辩。 不想告诉她是假,想看她因他的身份揭露而震惊时的精彩面容才?是真。 她太了解这位性格恶劣的贵公子?,她敢打?包票,他最初打?的就是戏弄她的主意。 ——当然,相处久了,处出了感情,他那点戏弄变成了忐忑也是真。 商溯看了一眼相蕴和,又飞快收回视线,低头瞧着指着自己脖颈的枪尖的纹路,无比懊悔自己的幼稚举动。 “我在京都的时候便想把身份告诉你了,真的。” 商溯别别扭扭道?,“可?你身边有那么多人,我若说了,没得叫叫别人看你的笑话?。” “看你待我这么好,我却连我是谁都不告诉你。” “不仅不告诉你,还把这件事瞒了这么久,瞒到着实瞒不下去,才?不情不愿说给?你听。” “我不想让旁人看你笑话?。” 商溯慢慢抬起眼,看着面前小姑娘,“我就是,就是想让你好好的,开开心心做新朝的小公主。” 这是一种什么感情呢? 大概是深渊向往月光,希望月色永远皎洁,永远熠熠生辉,永远高?悬九天之上。 那是深渊终其一生也无法做到的事情,便只好让自己心头的那一抹月色做到。 月儿皎皎,有些许光亮落在他身上。 他抬手?看着指尖的月光,便觉得深渊地?狱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相蕴和沉寂面容上有了一丝波动。 商溯看不太懂,只以为她还在生气,便抿了下唇,声音比方才?低了几分,“于是我便想着,多为你做几件事,等?你知道?我身份之后,看在我为你做的事情的面子?上,或许就不那么生气了。” “如果你还是在生气,那,那我再为你做些其他事情?” 商溯拧眉想了一会儿,问相蕴和,“你还想要什么?” “钱?” “权?” “还是土地?与城池?” “只要你想要,我便都送给?你。” 商溯认真说道?,“只要你不要生气便好了。”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 恍惚间,她想起商溯前世的死法。 一代战神?没有死在战场上,更不是被人兔死狗烹,而是只身赴死,为救一人。 他从来如此。 政治素养低到令人发指,言辞刻薄让人想跳起来打?他,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未被阴谋算计浸染的清澈单纯,别人对他好一分,他恨不得把整颗心送出去。 ——他从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好人,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却是一把好刀。 相蕴和静了一瞬。 “可?我就是很?生气。” 相蕴和说道?。 假的。 在他坦诚相待,把一切告诉她的时候,她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阿父入主中原,阿娘尽收蜀地?,我怎会缺钱与权?” 相蕴和声音淡淡。 这句话?也是假的。 中原与蜀地?虽被阿父阿娘收于麾下,可?北有梁王,南有楚王,阿父与阿娘的夏王姜王的王位其实坐得并不是那么稳当。 “至于土地?与城池” 相蕴和声音微微一顿,抬头看着商溯的脸,继续说道?,“阿父阿娘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怎会打?不下土地?与城池?” 好像的确如此。 这位小姑娘早已不是被人追杀的反贼,而是夏王姜王唯一的子?嗣,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她不需要她为她做任何事情——再说直白一点,是她根本不需要他。 商溯一下子?垮了脸。 “哦,这样啊。” 商溯语气落寞,“那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瞒着你,更不是有意打?劫你的。” 虽然知道?相蕴和在生气,还有可?能不会原谅自己,但商溯还是想把事情解释清楚,他不希望相蕴和误会自己,哪怕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误不误会都不会影响他刻薄恶劣的性格。 商溯说道?,“我以为你们?是楚王的人马,所以才?过来的。” “江东与中原之地?隔着长江天险,你父亲的人不善水战,如果能擒拿楚王千余人,那么与楚王的仗便会好打?些。” “你们?不是楚王的人,我再想其他办法。” 商溯垂眼,吩咐身边扈从,“散开,退下。”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扈从们?呼啦啦散开。 相蕴和眼皮微抬。 所以,商溯是因为想要擒拿楚王的人,才?会误打?误撞来劫营? 他要送她的不止有济宁商都两城,甚至江东之地?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相蕴和手?指微紧。 “我知道?了。” 相蕴和慢慢说着话?,“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很?生气。” 严三娘简直想拍手?称快。 对,就是这个味,太有主公不动声色便能掌控人心的风范! 唯一不同的是主公更加枭雄,而阿和则是天然流露,她本意不想掌控人心,但拿捏人心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举手?投足间,便能将人拿捏得死死的。 严三娘为商溯鞠了一把同情泪。 ——顾家三郎,遇到阿和是你的福气! 商溯挺喜欢这种福气,听相蕴和开口,便忍不住问道?,“那你怎样才?会消气?”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善解人意的小姑娘生气起来也是轻声细语的。 商溯垂了垂眼,“好。” “你自己待一会儿,我在外面守着你,等?你消气了,你便让人来唤我。” 相蕴和轻轻点头。 商溯领着扈从退守营帐。 “阿和,你怎么了?” 姜七悦问相蕴和。 她有一种预感,阿和不是单纯生顾家三郎的气。 事实上,相蕴和也的确不是在生商溯的气,而是商溯的情意太重,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商溯是除了父母之外对她最好的人,毫无保留,热诚直白。 他的好让她很?有压力,因为她对他的好并不纯粹,更多的是利用?。 “没什么。” 相蕴和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如果是阿父阿娘遇到我们?今日的事情,他们?会怎么处理。” 他们?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搞政治的,心哪有不脏的? 诚然,她对商溯是利用?居多,可?她付出的东西的确是商溯想要的,温暖的知己情本就是容易让人上头的东西,否则也不会有士为知己者?死那句话?。 既然她给?了商溯他想要的东西,那她为什么还要有心理压力? 她不需要的。 她需要做的是继续将所谓的知己情继续扩大。 商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良将,她便是继阿父阿娘之后的明主,良将遇明主,怎么就不是千古佳话?了?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她是让商溯能力发挥到最大的伯乐,有利用?,但更是名将们?梦寐以求的明主。 相蕴和不纠结了。 恩,她明日一早便与商溯说清楚。 而彼时的商溯,正一脸郁气与扈从们?商议如何能让相蕴和消气。 扈从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满嘴跑火车,争先?恐后出主意—— “三郎,送金银首饰,没有女人不喜欢金银首饰。” “金银首饰多俗,要送就送特别的,最好是风雅的琴棋书画。” “你们?把公主看轻了,公主心怀天下,怎会在意金银首饰与琴棋书画?” “要我说,还不如辅佐公主登基,让公主做前所未有的女皇帝!” “公主登基,三郎便是从龙之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岂不比现在当个山贼强?” 这本是扈从们?信口胡诌的一句话?,却让浑身上下写着不高?兴的商溯眼前一亮。 ——女皇帝好,相蕴和肯定喜欢! 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商溯认真想了一会儿。 自己为人一塌糊涂, 家世?更?不?必提,能为相蕴和做的,也仅仅是开疆扩土, 助相蕴和一统天下。 但是问题来?了, 万里江山已被相蕴和父母打下四分之一,中原之地与蜀地尽归相豫章夫妇, 他若再不?抓紧点?, 不?用?他出手?,相豫章夫妇便能让相蕴和做九州之主。 ——相蕴和是相豫章夫妇唯一的孩子,又颇为聪明?, 她若有心?做天下主,未必不?能做国之重器的东宫储君。 所以他得尽快行动。 雪中送炭是从龙之功, 锦上?添花是趋炎附势。 而今雪中送炭已来?不?及,那便努努力, 不?让自己成?为趋炎附势的人。 事实?上?,他也成?为不?了。 像他这种言辞刻薄性子别扭的人, 怎么看怎么像是天下一统后被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狗与弓。 可若结束乱世?的人是相蕴和, 那他便不?会。 相蕴和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断然不?会让他成?为冤死的武安君。 思及此处, 商溯越发觉得此事可行。 一为缓和他与相蕴和之间的关系。 二么, 是为了他不?会成?为又一个武安君。 他对自己的性格有太清楚的认知, 无论是梁王还是楚王又或者郑王,都不?可能容下他的目下无尘。 当然, 哪怕是相蕴和的父母, 相豫章与姜贞, 他们虽是一代雄主,有容人之量, 但他们自身便是用?兵如神的战将,有他没他意义不?大,自然不?会拿出水磨的功夫来?容忍他桀骜不?驯。 普天之下,唯有相蕴和容得下他,而他也只有在相蕴和麾下能得善终。 虽说他看淡生死与名利,功名富贵对他来?讲不?过是过眼?云烟,权势地位于?他而言更?是不?值一提,可若是,若能青史留芳,谁又愿意被千夫所指? 那些曾经被按下的念头悄无声息冒了出来?,在他心?头抽根发芽,刹那间一发不?可收拾。 他也想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被史官记载。 青史几行,写的是他的战功赫赫,而不?是他的弑父悖逆。 烛火在商溯眸底跳跃不?定。 清晨的暖阳斜斜探进营帐,浅浅的金色一寸一寸灌进帐篷,一点?一点?铺在少年的眼?角眉梢,少年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下,隽秀的面容仿佛在发光。 “集结人马,出兵商城。” 思度良久的人突然开口,艳丽凤目是舍我其谁的跃跃欲试,“十日?之内,我要商城城门大开,百姓军士夹道相迎相蕴和。” 劝什么降?磨磨唧唧太慢了。 他就该直接把朱穆的脑袋拧下来?,然后把商城据为己有,而后借助商城强渡长江,将所谓的江东之主一波送走。 江东之地尽收麾下,九州天下便得大半,剩下的梁王郑王不?足为惧,略施手?段便能让他们从世?上?消失,九州平定,相蕴和登基的日?子便指日?可待。 登基好,登基了,他便是从龙之功,相蕴和麾下第一功臣。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他与相蕴和的名字都会永远绑定。君不?疑臣,臣不?叛军,君臣相和的千里马遇伯乐。 想起后世?人提起相蕴和便会说起他,从不?在意世?人言论的他突然隐隐开始期待。 ——相蕴和很好,他也不?能太坏,他要做一个千古一帝身边的人臣典范。 商溯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 对自己的性格哼,有才之士有点?脾气怎么了?他又不?做千古贤相的诸葛亮,道德水准没必要这么高。 骄矜的贵公子在我性格恶劣需要改与有能力就该有脾气之间反复横跳。 然后还是收敛一二,在大军开拔前去找相蕴和,把自己的想法好好说给她听。 恩,他与相蕴和之间不?能有误会。 若真有了误会,一定要在三天之内解开,不?能横在两人之间拧成?疙瘩。 商溯去寻相蕴和。 “劳烦通传公主,我家三郎求见。” 扈从相蕴和的亲卫道。 亲卫看了眼?锦衣金甲的少年郎,知晓这是主公与公主极力拉拢的人,倒也没有拿架子,“三郎稍候,我这便为三郎通传。” 从反贼到跟随相豫章入主京都,草莽出身的亲卫们此时也学了几分规矩,一个亲卫去通传,另一个亲卫引着?商溯去吃茶,礼数周到,让人无可指摘。 只是茶不?是什么好茶,相豫章与相蕴和两人又不?是在这种小事上?下功夫的人,亲卫捧来?茶,商溯闻着?味道便觉不?大妙,但他又不?是来?吃茶的,哪能跟以前一样去挑茶的错儿? 极为挑剔吃喝的少年郎在亲卫的注视下饮了茶。 以老仆为首的扈从们顿时觉得今日?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很好,这种茶都能入肚,看来?三郎是真的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希望这位寿昌公主能再接再厉,继续把他家三郎的道德水准往上?提一提。 他们整日?跟在这样的主子手?底下做事,道德水准与性格的好坏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日?子好过还是不?好过。 众人翘首以盼等着?寿昌公主的到来?。 然而他们的三郎在让他们失望的事情上?从不?让他们失望—— “此茶甚劣。” 极重口腹之欲的少年忍了又忍,但到底还是没忍住,一杯茶下肚,便忍不?住吐槽,“茶色不?佳,香味劣质,味道更?是难以下咽,你们如何能拿这种茶来?招待人?” “” 您可闭嘴吧! 商溯在外人面前从不?闭嘴,能活到现?在没被人打死,全靠众人舍命相护。 “我与相蕴和关系好,不?会说什么,可若换了旁人,定然会觉得你们招待不?周,有意敷衍。” 商溯觉得自己极为大度。 亲卫嘴角微抽。 ——您这还没说什么?您就差把这茶狗屎都不?如写在脸上?了! 商溯的确很嫌弃茶,“以后这茶不?必再用?,没得让相蕴和得罪人。” 放下茶盏,少年手?指轻扣案几。 一扈从拱手?向前,“三郎?” “命人送些我的茶叶来?。” 商溯吩咐道,“阳羡茶,云雾茶,白露茶与雀舌茶各来?一些,送到相蕴和面前让她挑选,看她喜欢什么,再多多送些她喜欢的茶。” “!!!” 好家伙,原来?是位财神爷! 亲卫瞬间不?觉得锦衣少年言辞刻薄了。 人家嫌弃归嫌弃,但却是实?实?在在送东西?的,出手?这般阔绰,让人说几句怎么了! 亲卫不?仅不?觉得少年言辞刻薄,还深感少年心?思单纯性子直率,是位不?可多得的妙人。 ——能打还有钱,别说主公与公主了,连他都想让这样的人留在身边。 底层出身的亲卫是石头缝里野蛮生长的草,听惯太多难听话,更?遇到不?知多少的恶人,与那些人那些话相比,商溯的优点?一抓一大把,优点?着?实?多,言辞刻薄这种事情便不?值一提。 再说了,人家都送东西?了,让人家说两句怎么了? 亲卫丝毫不?扭捏,大大方方接受财神爷的馈赠,“如此,便多谢三郎了。” “客气。” 毕竟是相蕴和的亲卫,商溯难得没有摆架子。 两人对话被严三娘一字不?落听了去,严三娘笑了一下,从外面走进来?。 “三郎寻公主所为何事?” 严三娘问商溯。 来?人是严三娘,商溯有些失望。 相蕴和没过来?,来?人是严三娘,说明?小姑娘还在生气,不?想见他。 事实?根本不?是这样,严三娘拦了消息,没让亲卫把商溯来?寻相蕴和的消息告诉相蕴和。 小公主心?肠软,面皮也薄,性子更?是好得没话说,心?里从不?记仇,在旁人看起来?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在她那不?值一提,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这种情况下,商溯隐瞒身份又闹出劫营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原谅,少年伏低做小说三五句好话,便能哄得小公主不?计前嫌,与他重归于?好。 这样的性格不?是不?好,而是太好。 好到会让人觉得她性子好没脾气,以后不?把她的感受放在心?里。 这样不?行。 公主深得两位主公的重视,未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哪能做个针扎在身上?不?知道喊疼的软柿子? 当然,公主哪怕真的做了,她也得在外面把公主的威信竖起来?。 ——比如说,不?能那么快原谅商溯。 本着?这种心?理,严三娘在商溯面前落座。 来?人是严三娘,自然没什么好看的,商溯收回视线,眸色有些黯然,“我是来?向她道别的。” “道别?” 严三娘眼?皮一跳,一下子有理由不?喝亲卫捧过来?的劣质的茶,抬手?把茶盏搁在案几,眼?睛看着?商溯,“三郎要走?” 商溯微颔首,“对,我要去商城。” 严三娘虽是降臣,但与相蕴和关系极好,商溯没有瞒她,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商城是扼守中原之地的咽喉,更?是一把插向江东之地的利刃,若能将此城拿下,日?后攻打江东便会容易很多。” 哦,原来?是这样,她还是以为眼?高于?顶的少年经此一事后要一蹶不?振,要与阿和分道扬镳了呢,不?曾想少年一片冰心?在玉壶,为的是把商都打下来?。 虚惊一场,严三娘松了口气。 “也好。” 严三娘道,“三郎若能拿下商城,公主或许便能消气了。” 这话刚出,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活脱脱把顾家三郎当成?攻城略地的工具人,仿佛他与相蕴和之间毫无感情,全是利益。 这不?成?。 这不?是拿人当傻子看么? 严三娘立刻改口,“其实?——” “只要我拿下商城,相蕴和真的不?会再生气?” 她的话尚未说完,坐她对面的少年便已开了口,一双漂亮眸子拢着?清晨的阳光变得亮晶晶,仿佛在等待她的点?头。 “” 这人脑回路是不?是不?太对? 仔细一想也颇为正常,唯一的朋友被自己得罪了彻底,可不?就要拿东西?来?哄人开心?么? 阿和不?喜欢花儿粉的,对金银珠宝也是淡淡的,唯一能让她欢喜的,也只有城池与土地了,这种情况下,顾家三郎当然要往建功立业上?想。 “应该会消气。” 琢磨明?白商溯的心?理,严三娘便道,“虽说三郎做得有些过分,但公主是宽宏大量之人,不?会因这些事情对三郎紧追不?放。” 商溯放心?了,“既如此,我便即刻启程,将商城打下来?。” 少年说干就干,起身向严三娘告辞。 “呃,三郎要不?要等一下公主?” 严三娘被商溯的执行力惊了一下。 商溯摇了摇头,“她昨夜受惊了,今日?让她好好休息。” “我不?会耽搁太久,快则五日?,慢则十日?,便会来?请她入商城,到那时,我再好好向她赔礼道歉。” “也行吧。” 棒打商溯与相蕴和的严三娘磕巴了一下。 不?是,商溯与公主到底谁更?傻白甜啊? 她怎么瞅着?商溯比公主更?好哄呢? 严三娘心?情复杂,目送商溯离开营帐。 · “商溯走了?” 听到消息的相蕴和有些意外,转过身去看严三娘,“他怎么不?等等我?” 严三娘当然不?会说自己有意拖延了消息,只是迎着?相蕴和的目光,她多少有些心?虚,不?由得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我也是这样说的,让三郎等等公主。” 严三娘道,“但三郎内疚异常,言公主昨夜受惊,今日?便该好好休息,不?必因为他的离开而起身相送。” 相蕴和哦了一声。 这的确是商溯能做出来?的事情。 桀骜的少年虽言辞刻薄,从不?在意旁人的感受,但在她的事情上?,他总是出乎意料的耐心?与细心?。 “他还说了什么?” 相蕴和问道。 严三娘看了一眼?相蕴和,道,“他还说,慢则十日?,快则五日?,他必会将商城打下来?,让公主入主商都。” “五日?十日?便能打下商城?” 姜七悦微微一惊,“商城易守难攻,别说十日?了,正常人三五个月也不?一定能打得下来?。” 谁说不?是呢? 但那人是商溯,便一切皆有可能。 被历代史官大书特书的最强之将,打的就是不?可能。 相蕴和站起身来?,“他既然这样说,便有破城之法,否则不?会在三娘这般说话。” “不?错,此人并?非自吹自擂之辈,而是的确有真才实?学。” 严三娘点?头,极为认同相蕴和的话。 岂止是真才实?学?那简直是经天纬地之才! ——当然,仅限于?带兵打仗。 此人性子极端,才干更?极端,打仗有多厉害,政治素养便有多一塌糊涂,可以说是用?百世?的情商与政治换一世?的将帅之才。 这种极端人才也只有公主能容得下。 若换成?别人,一旦得了天下,便会因他言行无状而让他成?为新朝杀的第一位功臣。 姜七悦挠了挠头,“好吧,咱们就等他的好消息。” “他出发多久了?” 相蕴和起身往外走,“我去送送他。” 严三娘跟着?相蕴和一同走出营帐,“约有半个时辰。” 相蕴和蹙了蹙眉。 半个时辰的急行军,足以让商溯一行人彻底与她拉开距离,她此时去送,只怕连他的马蹄印都看不?到。 但尽管如此,相蕴和还是走出营帐,登上?高台,看向商溯行军的方向。 商溯一行人的速度太快,此时已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只有在天与地的交界线有着?一堆小黑点?,那是山贼们的甲胄的颜色,不?同于?任何势力,是墨色融为一体的玄色,能让他们悄无声息便潜入敌营与敌城。 相蕴和冲着?黑点?挥了挥手?。 姜七悦道,“阿和,他看不?到的。” 这时候说这种扫兴话做什么? 严三娘拿手?肘撞了一下姜七悦。 姜七悦奇怪看了眼?严三娘。 撞我做什么? 我又说错话了? 不?能吧? 这多正常的一句话,哪里出错了? 姜七悦一头雾水。 相蕴和收回视线,“我知道他看不?到。” “他看不?到便看不?到吧,送送他,我心?里好受些。” 商溯虽隐瞒身世?,又阴错阳差劫了她的营地,可对于?她,他从来?一片热诚。 与他的真诚相比,她更?多的是利用?,两相对比下,她多少有些亏心?,心?既亏,便想做些事情来?描补,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 但仅仅是描补,而不?是改正。 ——搞政治的心?都黑,她黑着?黑着?就习惯了。 再说了,她虽利用?了商溯,但对商溯也不?错。 他有将帅之才,她有容人之量,他们两个无比契合,若无意外,当是后世?颇为推崇的君臣相和。 战功赫赫又能得以善终,还被后人所传颂,这种结局不?比他前世?英年早逝强得多? 思及此处,相蕴和不?那么亏心?了。 “走吧,咱们回去。” 相蕴和道。 · 而被相蕴和遥遥相送的商溯,此时也在扈从的提醒下回了头,“三郎,寿昌公主心?里还是挂念您的。” “快看,她来?送您的。” 商溯在马背上?转身回头。 隔着?极远的距离,他看到一个小人影在几个小人影的簇拥下登上?高台,阳光照在她甲衣上?,她的甲衣晃着?一团耀眼?的阳光,似乎在冲他招手?。 商溯心?中一喜。 ——他就知道相蕴和不?会因为这件事而与他割袍断义。 小人在高台上?站了好一会儿,才在其他小人的簇拥下走下高台。 高高的山顶没了小人,只剩下蔚蓝的天与洁白的云,仿佛是颜色倾倒才有的澄明?如洗。 商溯收回视线。 “传令下去,十日?内不?,五日?!” 商溯声音微顿,立刻改口,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喜意,“五日?内拿下商城,请相蕴和前来?接手?军政!” “喏!” 扈从们齐声应下。 · 商城剑拔弩张,而彼时的京都,更?是一片刀光剑影,战事频频。 胡青与葛越增兵杜满不?过月余时间,皇叔盛元洲的三十万大军便向京都进发。 盛元洲在北地经营多年,极得人心?,此时又是打着?天子讨逆贼的名义出兵京都,一路上?引得无数盛军相投。 他们知道相豫章与姜二娘的厉害,更?知道大盛摇摇欲坠,朝不?保夕,可这座如今腐朽不?堪的大盛是他们父辈们浴血奋战才打下的,怎能不?过数十年便拱手?相送? ——他们当与大盛共存亡。 有舍生取义之人,自然也有投机取巧之辈。 相豫章与姜二娘是平民?出身,对豪强世?家没什么好脸色,士族出身的权贵们当然不?愿意见相豫章夫妇得了天下,若真是这样,哪还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所以大盛危如累卵也好,岌岌可危也罢,他们都会支撑着?这个腐朽的王朝继续前行,直到山穷水尽,他们再难以支撑,他们才会转投相豫章与姜二娘,为新朝出谋划策。 千军万马心?思各异,但彼此都达成?共识——不?能让相豫章夫妇得天下,这九州万里,还是大盛皇帝来?坐为好。 盛元洲的大军开拔,一路连下数座城池,消息传到京都,原本被相豫章的雷霆手?段所镇压得不?敢生事的世?家们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眼?下是个好机会,若能帮助皇叔夺回京都,他们便是大盛的一等功臣,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岂不?比跟着?相豫章姜二娘做个备受忌惮的世?家强? 一时间,心?怀鬼胎的众人闻风而动。 打听消息的打听消息,暗送情报的暗送情报,只盼着?皇叔入主京都,让他们过上?以前在平民?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好日?子。 这种异动自然瞒不?过姜贞一行人。 皇城内,雷鸣急得抓耳挠腮,“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盛元洲的大军少说也有三十万,若再有京都的人给他通风报信,咱们怕不?是守不?住京都。” “守不?住便守不?住,大盛皇帝能弃城,咱们难道不?能弃?” 韩行一轻摇羽扇,面上?不?见半点?慌乱。 雷鸣瞪大了眼?,“军师,你这是什么话?” “大盛皇帝是什么人?咱们是什么人?拿他跟咱们比,这不?是侮辱咱吗?” 一个丢下臣民?自己望风而逃的昏君也配与他们白手?起家越挫越勇的人比? ——呸!提端平帝一嘴,他都觉得自己沾上?了晦气! 姜贞却觉得韩行一的法子可行,“端平帝做得,咱们也做得。” 赵修文抿了抿唇,对姜贞的话不?置一词。 婶娘虽狠辣果决,但从不?是薄凉之人,此时赞同军师的提议,必然有她自己的考量。 “二娘!” 雷鸣惊得一蹦三尺高,“军师疯了,你难道也疯了?!” “咱们把士族豪强收拾得这么惨,把他们的土地与钱财分给京都的贫苦人家,咱们在时,他们不?敢怎么样,咱们若是走了,他们不?把拿了他们土地与钱财的百姓生吃活剥?!” 想想豪强士族们报复百姓的血腥画面,雷鸣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往头上?涌,“要走你们走,我不?走。” “我打仗是为了让跟我一样的贫苦百姓过上?好日?子的,不?是为了劳什子的功名利禄!” 姜贞笑了一下。 “雷叔,我们还是先听听婶娘的想法。” 赵修文安抚道,“婶娘这样做,定然有她的道理。” 雷鸣冷声道,“什么道理都不?行!” “在我这儿,咱们说什么都不?能抛弃百姓!” “谁说要抛弃百姓了?” 韩行一眸中精光微闪,“弃城归弃城,百姓是不?能抛弃的。” 雷鸣冷笑,“弃城不?抛弃百姓?” “军师难道想学刘皇叔携民?渡江——” 雷鸣声音微微一顿。 他虽心?直口快,是典型的虎将而非智将,但也是一场仗一场仗打下来?的将军威名,哪怕家中贫穷没有读过兵法,但也在战争中历练多年,知晓兵者诡道的道理——城可以弃,但百姓的确也可以不?弃。 “二娘的意思,是假意弃城?” 想了又想,雷鸣斟酌开口。 姜贞微颔首,“不?错。” “雷将军果然善战之人。” 韩行一悠悠一笑,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皇叔盛元洲与端平帝不?同,是位勤政爱民?的好藩王,又能征善战,护一方平安,他此时对京都用?兵,必然会引无数人前去相投。” “盛元洲兵锋极盛,我们不?妨避其锋芒,待士气大泄之后,我们再一鼓作气,将其擒拿。” 韩行一声音不?紧不?慢,“如此一来?,我们不?但能赢,还能保存实?力,不?至于?在与楚王的决战中在兵力与粮草上?落于?下风。” 虎踞江东的那一位是位极其棘手?的雄主,又擅长水战,他们若连兵力粮草都不?能占上?风,这九州天下的格局怕不?是会再度改写。 “好主意!” 听完韩行一的计划,雷鸣眼?前一亮,“盛元洲虽来?势汹汹,又得豪强士族襄助,但底层兵士依旧是平民?百姓出身,只要抓住了他们的心?理,咱们就不?难赢盛元洲。” “当然,赢了盛元洲还不?算,还有楚王跟梁王,咱们要留点?兵力跟他们打!” 雷鸣信心?满满。 赵修文看向姜贞,眼?底满满是崇拜之意。 果然是婶娘。 她看的从来?不?是一时的得失,而是天下大势。 是日?,姜贞准备弃城的消息从皇城内传出,不?过几日?便传遍京都的大街小巷。 “姜王要弃城?” “不?能吧?她不?是最看重咱们百姓吗?怎么会丢下咱们不?管?” “姜王倒是想管,可怎么管?” “杜满与胡青葛越三位将军出兵梁地,京都现?在哪还有多少人马?哪里守得住京都?” “姜王若是再不?走,被皇叔盛元洲抓到了怕不?是千刀万剐。” “可是,她走之后咱们怎么办?” “咱们瓜分了豪强的土地与钱财,若没姜王护着?咱们,豪强士族会不?会把咱们生吞活剥?” 会,非常会。 在豪强士族眼?里,他们根本不?算人,而是他们随意践踏的牛马,牛马夺了他们的土地与财产,他们怎么可能会不?把牛马抽筋剥皮? 一时间,百姓们极为害怕。 恐惧的情绪在蔓延,而另外一种情绪,也在心?中滋长——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生生世?世?当牛做马?子孙后代永不?得翻身? 同样是人,难道只要投了个好胎,便能站在他们的尸骨上?坐享富贵? 凭什么,死的人是他们? 而不?是趴在他们身上?吸血吃肉的权贵?! 他们不?服。 这样的日?子他们早就过够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当底层百姓不?愿再当牛马时,那些所谓的权贵眼?里的蝼蚁也能掀起滔天巨浪。 一场场自发的护城运动开始进行。 这些手?中只有镰刀榔头的平民?百姓,此时的战斗力比盛元洲的嫡系精锐还要强—— 盛元洲的斥卫刚潜入中原之地,便被世?代居住中原的百姓们发现?端倪,众人齐心?协力抓了斥卫,送到雷鸣部下手?里,让他们反向拷问盛元洲的消息。 世?家们想给盛元洲传递消息,送消息的人出了世?家的门,在城中绕了一绕,来?到赵修文的军营里,双手?把书信奉上?。 ——在当狗还是当人的事情上?,正常人都会选择当人。 派出的斥卫石沉大海,世?家们送出来?的消息常常自相矛盾,盛元洲虽有三十万之众,但用?兵谨慎,从不?轻急冒进,这种性格导致他越往京都走,心?里越没底。 这种没底的情绪持续到一个斥卫冒死回来?,传回来?一个消息——姜贞准备弃城。 “姜二娘要弃城?太好了!” 小皇帝大喜,“她若弃城,咱们便能不?费一兵一卒夺回京都了!” 随军而行的太后亦颔首,“皇叔果然厉害。” “尚未抵达京都城下,便吓得乱臣贼子落荒而逃。” “” 这哪是落荒而逃?这分明?是以退为进,让所有百姓自发抵制他! 中原之地的百姓有多少? 几千?几万?还是十几二十万甚至更?多? 当这些人不?拿镰刀拿刀枪,再怎样所向披靡的战将也要为之折腰。 盛元洲抬手?掐了下眉心?,“传令下去,若我们取回京都,姜二娘颁布的所有政令不?会被废黜,而是继续执行。” “皇叔,您这是做什么?” 小皇帝大吃一惊,“姜贞把权贵的土地分给穷人的政令岂能继续执行?” 太后亦为之一愣。 大盛是政变夺位,靠的是豪强士族,稳住了豪强士族,便能稳住大盛江山。 所以无论是她的夫君端平帝,还是前面的那一位帝王,执行的政策都是让利士族,与士族共治天下,而不?是提拔寒门,分士族的权柄。 可盛元洲此时的行为,却与之前的政令截然不?同,执行姜贞的国策,便是背弃士族,争取天下民?心?。 ——那群目不?识丁一生庸庸碌碌的百姓,哪里值得他们花这么大的力气来?拉拢? 太后斟酌片刻,迟疑开口,“皇叔是否有难言之隐?” “皇嫂,我们身居高位,鲜少看到百姓疾苦,更?难对奉养我们的九州庶民?感同身受。” 盛元洲声音缓缓,“姜二娘不?同,她平民?出身,知晓百姓之苦,更?能理解百姓不?易,是以,她振臂一呼,便能让万民?为她赴汤蹈火,百死无悔。” “这是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盛元洲叹了口气,“剿匪剿匪,却越剿越多,最后连京都都失了。” 小皇帝面上?有些不?好看。 太后眼?皮轻轻一跳。 盛元洲的声音仍在继续,“我们失去的不?是京都,而是天下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从来?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明?主得到世?人推崇,一统九州,问鼎帝位。” “皇嫂,我们若再不?做出改变,这天下九州,便真的要易主了。” 盛元洲一声长叹。 小皇帝不?悦皱眉,“可——” “一切全由皇叔做主。” 太后打断小皇帝的话。 太后如此通情达理,盛元洲长舒一口气,“多谢皇嫂体谅。” “皇叔这是哪里话?” 太后温婉一笑,“皇叔为国尽忠,我岂有阻拦之理?” 抛开被端平帝害死的那几位藩王,单只说开国皇帝端平帝与皇叔盛元洲兄弟三人,开国皇帝龙行虎步,气吞山河,虽有欺负孤儿寡母上?位的不?光彩事迹,但也的确是一代雄主,执政不?过数年,便将纷乱百年之久的天下九州治理得海晏河清。 郑王盛元洲虽小,但镇守边疆,能征善战,是边疆百姓的保护神。 更?为难得是他并?非一味勇武好战的莽夫,在治理民?生的事情上?也颇有见地,假以时日?,不?难成?为开国皇帝那样的雄主。 一兄一弟皆出色,端平帝自然不?承多让,在阴谋算计的事情上?独步天下。 ——可也仅限于?阴谋算计的弄权。 端平帝也有识人之能,更?有任人之心?,可又一次的得位不?正让他不?敢触碰权贵们的利益,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盛积重难返,在风雨飘摇中走向灭亡。 太后凝视着?盛元洲的脸,素来?平和的她此时心?绪起伏不?定。 她忍不?住地想,若当年端平帝没有害死兄长,让兄长继续执政大盛,又或者说登基为帝的是盛元洲,那么现?在的天下九州,会不?会完全不?同? 会不?会百姓也如推崇姜二娘一样,推崇他们的大盛? 可是没有如果。 哪怕重来?一万次,她依旧会帮助端平帝毒杀先帝——她要做的是皇后太后,而不?是籍籍无名的王妃。 大盛灭亡如何?九州战乱又如何? 她是大盛的皇后,是太后,这便够了。 她清楚知道大盛为何而衰败,但她永远不?会阻拦。 ——这大概是姜贞曾经说过的,世?家出身之人的劣根,在他们眼?里,个人的利益永远在天下之上?。 太后收回视线,“一切便拜托皇叔了。” 一道道政令从盛元洲营帐里发出。 消息传到百姓耳朵里,百姓们的心?情格外复杂。 分土地,分钱财,原来?高高在上?的权贵,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会让利于?民?。 可是,被逼无奈的让利,如何能比得上?姜王本来?便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事关自己,百姓们只会用?脚投票。 盛元洲的政策的确会拉拢到一些人,但更?多的人依旧选择姜贞,原因无他,只因姜贞的确把他们放在心?里。 百姓们做出选择,权贵世?家们却深夜破大防。 ——感情他们就是蛀虫,无论在姜贞还是在盛元洲那里都不?受待见。 既如此,那姜贞得天下与盛元洲得天下有什么分别? 他们还为什么要冒着?杀头的风险给盛元洲传递消息? 为盛元洲左右奔走的权贵世?家们纷纷停了下来?,两不?相帮,隔岸观火。 姜贞防备世?家极严,世?家们传递出来?的消息本就没什么用?处,还会扰乱盛元洲的判断,如今他们不?再传消息,盛元洲倒也不?惋惜,他不?是善弄权术的皇兄,靠世?家们才能坐稳帝位,战场上?的刀剑无眼?,赫赫战功靠得从来?是自己的真本事。 盛元洲继续行军。 而彼时的姜贞,也领兵十万,与盛元洲一决生死。 消息传到相豫章耳朵里,相豫章担心?得茶饭不?思。 “虽说你阿娘很厉害,可杜满他们带走了那么多人,你阿娘兵力那么少,如何能跟盛元洲打?” 相豫章忧心?忡忡。 相蕴和双手?托腮,眼?里透着?浓浓的担忧,“阿父,要不?你回去帮阿娘?” “那哪行!” 相豫章道,“江东的楚王犹在盛元洲之上?,我若走了,他趁机来?袭怎么办?” 相豫章连连摇头,“咱们要相信你阿娘,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话虽如此,但还是把自己为数不?多的兵力分出去两千,让他们去给姜贞打下手?。 姜贞收到人,二话不?说,往两千人里又添三千人,组成?五千精骑,让人绕后,直捣盛元洲的封地。 “二娘,这个任务交给我!” 雷鸣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任务完成?得漂漂亮亮!” 赵修文亦据理力争,“婶娘,你身边不?能没有雷叔,奇袭任务还是交给我吧。” 姜贞挑眉一笑,两个都没选,“若论千里奔袭,世?人谁能抵得上?大司马?” 大司马席拓的一战成?名,便是急行军以少胜多,自此之后名声大噪,一路问鼎大司马之位。 雷鸣大吃一惊,“二娘,这么重要的任务怎能交给席拓?” 别的不?说,他还没打算投降咱们呢! “这个任务只能交给他。” 姜贞道,“盛元洲在封地经营多年,极得民?心?,非一般战将所能攻取,世?间除了我与豫章,便只有楚王席拓与顾家三郎能做到。” 当然,石都或许也能做到,但此时他跟随豫章出征,不?在营地,攻打盛元洲封地的任务,便只能落在席拓头上?。 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尚未投降的席拓,怎么看怎么像给盛元洲送兵,但姜贞却信心?满满,声音笃定,“咱们的大司马虽是顾见微豢养的一头恶犬,但她能养,我亦能养。” 她从不?比任何人差,又为何做不?得天下战将之主? ——不?止战将,她要的还有九州天下,山河万里。 “传我将令,请席拓。” 姜贞声音清越,眸光凌厉。 第 67 章 第六十七章 赵修文眉头微动。 ——婶娘怎会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席拓? 可转念一想, 这件事也只有席拓能做。 无论是?他,还是?雷叔,在面对皇叔盛元洲的根据地时, 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有?把握的人是?席拓。 不仅在盛元洲的封地时有必胜把握,在面对盛元洲的三十万大?军时, 席拓依旧有?把握。 以奴隶之身?爬到?大?司马位置的人, 他的每一次晋升都是?累累战功为台阶,送他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赵修文抿了下唇,目送亲卫去寻席拓。 虽是?俘虏, 但席拓的待遇却极好,单独的营帐, 可口的饭菜,点心与茶水更不会少, 还有?姜贞时不时派人送来的市面上时兴的话本子?,才?子?佳人, 又或者乱世枭雄, 端的是?生怕这位威震天下的大?司马独在营帐心中无趣儿。 若不是?他身?上带着重?重?的铁链与枷锁, 若不是?营帐外有?着重?兵把守, 打眼一瞧, 他还是?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 ——姜贞对席拓的确没话说。 只是?席拓对这些超然待遇并?不感兴趣, 事实上,他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无论是?杜满领兵征讨梁王, 还是?皇叔盛元洲引兵来攻, 消息被卫士们讲给席拓听, 这位曾经战无不胜的大?司马却是?一点表情也无,或闭目而躺, 或静静打坐,仿佛外面的风起云涌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这是?万念俱灰? 还是?无动于衷? 看守席拓的卫士们说不准。 他们只知道,这位波澜不惊的大?司马唯有?顾见微来看望他时他才?会有?些许表情变化,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会微微转暖,冰山一般的眸会有?丁点光彩,话虽依旧不多,但看上去却终于有?了活人气息,而不是?与一具尸体无异。 但顾见微来得并?不多。 两位主公?新得中原之地?,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又要清点豪强士族的财产,又要将土地?与钱财分给平民百姓,略微认识几个字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更别提顾见微这种对朝政颇有?见地?的人。 顾见微被二娘提拔,在军师手底下做事,帮着军师处理民生政务。 军师手底下的人个个忙得脚不沾地?,顾见微自然难以忙里偷闲来看席拓,除却最开始看席拓的那一次外,她来找席拓的次数屈指可数,而席拓也从?最初的每日清晨都会眺望顾见微的方?向外,变得不再看向远方?,而是?更加沉默,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兽,麻木而被动地?接受着一切。 卫士们被自己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 ——大?司马席拓是?何等人物?怎会被人抛弃?更不会让自己陷入被抛弃被背叛的自苦。 大?盛腐朽不堪,百姓怨声载道,但大?司马席拓,却是?无数百姓心中的神祇。 他在,所以大?盛在,所以战火不曾蔓延在他庇佑的地?方?。大?盛早该崩塌,但大?司马席拓,却永垂不朽。 这样的一个人,怎会是?凄风苦雨的小可怜? 当然不会。 卫士们压下心中荒唐念头,继续看守席拓。 然后他们等来了姜贞的将令,大?敌当前,姜贞准备启用席拓。 “席将军,您的好日子?要来了,二娘要重?用您。” 大?盛名存实亡,大?司马的称呼当然不能再叫,看守席拓的卫士们将他唤做席将军,真心实意为他高兴,“二娘是?厚道人,比端平帝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您若愿意归顺她,她定然不会亏待于您。” 关于席拓归降后的官职,卫士们也曾摆开几碟花生米就着烈酒讨论过。 若以带兵打仗的能力?看,席拓不在两位主公?之下,且性子?谨慎稳妥,非惹是?生非之辈,若天下一统,他当是?武将中的第一人,不比跟着端平帝差,更比现在被人看守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但这样的好前程对于席拓来讲却是?可有?可无。 更准确一点,是?毫无反应——什么好前程,什么被委以重?用,对他来讲,与今日是?吃饭还是?喝汤没甚区别。 “” 好的,大?司马席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从?不摧眉折腰事权贵,尽管“权贵”是?二娘。 卫士们一声长叹,打开席拓身?上的枷锁。 亲卫在前方?领路,“大?司马,请。” 久违的称呼让男人眼皮微抬,冰冷眸色转动半分,视线落在亲卫身?上,亲卫温和一笑,并?不觉得自己的大?司马称呼是?一种逾越。 席拓收回视线。 ——在邀买人心的事情上,姜二娘的确一骑绝尘,无人能出其左右。 席拓一哂,跟随亲卫走?出关着自己的营帐。 行军之际带着俘虏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尤其是?他这种需要派重?兵把守的俘虏,既要担心敌军随时来攻打,又要分心他会不会越狱,可谓是?劳心劳力?,委实费神。 可尽管如此,姜贞还是?带上他,哪怕是?俘虏,也将他奉为上宾。 ——姜贞的心思?昭然若揭。 席拓来到?三军主帐。 养在姜贞膝下的相豫章的亲侄子?赵修文亲自来领路,“大?司马,请。” 席拓微颔首,跟随赵修文上前落座。 “哼。” 雷鸣双手环胸,冷哼一声。 明晃晃的不悦与愤慨。 赵修文笑了一下,温声打圆场,“雷叔这几日偶感风寒,嗓子?不大?舒服,大?司马勿怪。” 席拓不甚在意。 雷鸣恶狠狠瞪着席拓。 他哪里是?偶感风寒? 他分明是?不愿意二娘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席拓。 世上哪会有?人这般对待降将? 更别提席拓压根没想过归顺他们,被俘虏了那么长时间,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几乎把老子?不想投降你有?种杀了老子?写在脑门上。 让这样一个人领五千精兵攻打皇叔盛元洲的封地?,真的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给盛元洲送兵么? 雷鸣不服。 雷鸣的反应落在姜贞眼底。 姜贞看了眼愤愤不平的雷鸣,淡声开口,“雷鸣,不得无礼。” “” 他哪里无礼了! 他只是?瞪席拓两眼! 但姜贞说无礼,那就是?无礼,他这人谁都不服,就服姜贞跟相豫章。 雷鸣憋憋屈屈拱手,“见过大?司马。” 席拓神色淡淡,端坐小秤,神态自若受了他的全礼。 雷鸣气结。 ——无礼的人分明是?这厮!二娘与大?哥都不会这样受他的礼! 雷鸣气不打一处来,但主帐内的众人却对席拓的这种行为见怪不怪,有?才?之士多傲骨,席拓这么厉害的人有?脾气很正常,哪能人人都跟姜贞相豫章一样,不仅能打能抗,还能平易近人待人宽和? 遇到?姜贞相豫章的几率比在端平帝的治理下寒门却能一飞冲天还要难。 做人要知足,不能把席拓当姜贞夫妇看。 席拓桀骜很正常,像姜贞夫妇这种才?不正常。 以赵修文为首的诸多将士心平气和接受了席拓的行为。 “这些时日委屈大?司马了。” 主位上的姜贞微笑开口。 席拓淡声道,“你想让我为你攻打盛元洲的封地??” 开门见山的话让众人为之一惊。 姜贞虽有?意启用席拓,但具体让席拓去做什么事情却瞒得死死的,席拓是?怎么知道攻打郑地?的事情的? 还是?说,这是?绝世悍将的敏锐? 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明白对方?战将的打算? 众人心头一凛。 ——名震天下的大?司马席拓果然名不虚传。 “不错,我的确想让大?司马领兵。” 席拓单刀直入,姜贞便直言不讳,“不知道大?司马愿意与否?” 万年不变死人脸的席拓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我凭什么要为你做事?” “凭我能结束战乱,凭我让利于民,惠于百姓。” 姜贞眉梢微挑,声音清越,“凭我能让九州一统,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 席拓掀了下眼皮。 姜贞的声音仍在继续,“大?司马,您半生为他人掌中刀,虽攻城略地?,建立不世功勋,但却从?未有?一日为自己而活。” “既为刀,为何不做自己掌中刀?” “天下在你刀下一统,四海在你掌中安宁。” “千百年后,世人提起你席拓之名,是?战神,是?庇佑锦绣山河的神祇,而不是?一闪即逝的战将,虽有?赫赫之功,却过早死于战乱之中。” 席拓抬头看姜贞。 女人凤眸凌厉,眼角眉梢尽是?舍我其谁的笃定,她笃定着他会被她所说动,去做一个只手擎天的栋梁之材,而不是?无力?回天的盛朝大?司马。 “掌建邦国之九法,佐王平邦国是?为大?司马。” 姜贞看着席拓,清越声音蓦地?放低,“当初见微让你坐上大?司马一职时,或许她的心里,是?真的想让你安邦定国,平叛天下。” “可惜后来造化弄人,又或者说,仇恨迷失了她的双眼,本该刑掌天下的大?司马,变成了她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刀” 姜贞一声轻叹,“不该这样的。” “见微与你,不应该这样。” 席拓眸光微微一滞。 他想起自己初见顾见微的模样,那时她是?骄傲明艳的太子?妃,手刃父亲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反而让她在鲜血的浸染下更加明艳。 “从?今以后,你便叫席拓。” 她对他伸出手,眸光璀璨如天边星辰,“席拓,过来我身?边。襄助我结束乱世,开创盛世太平。” 那时的她,是?真的本着救万民于水火而去。 而被她带出角斗场的他,当是?她的肱骨重?臣,而非她的掌中刀。 席拓垂眸。 睫毛敛着他的眼睑落在他脸上,剪出来的阴影如刀痕。 “见微是?百年难逢的奇女子?,你是?所向披靡的战将。” 姜贞看着席拓的脸,缓缓说出自己的话,“你们本该一个定江山,一个开太平,青史?留芳,万世传颂。”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声名狼藉,另一个心如死灰。” 席拓闭眼。 他忽而想起,顾见微最后与自己说的话——你自由了,席拓。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为自己而活。 · “若你阿娘能招降席拓,我们在面对盛元洲时便有?一战之力?。” 商城与济宁城交界处的营帐内,相豫章与相蕴和分析,“若不能让席拓归顺,这仗便难打了。” 相蕴和迟疑出声,“可是?,席拓会归降阿娘吗?” “不知道。” 相豫章道,“我要是?知道席拓能不能投降,我早就给你阿娘写信了,还用跟你长吁短叹吗?” “” 这话是?大?实话。 别说阿父知不知道席拓会不会归降了,就连重?活一世的她也不知道席拓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前世的席拓归降的是?楚王。 那时的席拓并?非现在的俘虏,而是?有?着三十万的精锐,若他一力?主战,大?盛根本不会崩塌得那么快。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率领三十万大?军投降楚王,被楚王列土封王,一时间炙手可热。 他在楚王麾下身?居高位,而那些跟随他南征北战的将士们的结果却并?不好,楚王与大?盛之间有?灭族血仇,三十万盛军更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是?以,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三十万盛军被楚王下令坑杀。 三十万条生命,就这么活活断送。 江水成赤,尸堆如山,让原本在席拓投降后濒临灭亡的大?盛竟死灰复燃,在皇叔盛元洲的带领下对抗楚王。 值得一提的是?那时候的皇叔并?非现在的拥立天子?的权臣,而是?被端平帝迫害,锒铛入狱,三十万盛军被楚王坑杀的消息传来,看守他的兵士将他放了出来,拥他为王,以他为尊,与楚王不死不休。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乱世中另投他人的举动虽会为人诟病,但也不是?让人不能接受,所以世人对席拓突然投降楚王的事情虽有?些震惊,但也没有?过多苛责,毕竟端平帝的确不是?什么明主,席拓放弃他投降楚王,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让席拓风评急转而下的,是?楚王杀降。 将士们的血流成河换来席拓在楚王麾下的身?居高位,这血迹斑斑的列土封王让这位大?盛曾经的庇护神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哪怕在几十年后的阿父阿娘的新朝建立,史?官们对席拓的行为依旧口讨笔伐。 “我们不能用正常人的眼光来看待席拓。” 想了想又想,相蕴和开口说道,“此人不重?功名利禄,更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他想要的——” 声音微微一顿,一枚染血的凤钗突然出现在她脑海。 ——席拓是?用顾见微的凤钗自杀的。 那时的顾见微已完成对端平帝的复仇,大?仇得报的她本该终于能享受人生,可善于弄权的端平帝在阴谋诡计的事情上从?来天赋过人,一场大?火,让顾见微与他一同赴黄泉,让这位曾经背负无数盛名但后来又声名狼藉的奇女子?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 她死之后,便是?席拓投降楚王,三十万大?军被楚王坑杀。 一代将星不再是?将星,在她生命终止的那一刻,将星也随之陨落,背负无数骂名,以她的凤钗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似乎是?为她而死。 为她而生,为她而死,战无不胜的大?司马的威名建立在她希望他成功? 相蕴和蹙了蹙眉。 她总觉得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是?跟随他浴血奋战的将士,他怎么对他们的死无动于衷? 大?盛没了,顾见微没了,跟随他的将士也没了,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种多余,所以以凤钗自裁,是?他最好的归宿。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阿父,席拓一定会归降我们的。” “威震天下的大?司马也曾心怀家国,庇护一方?百姓,所以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乱世再继续,看九州天下战火纷飞。” 前世的席拓自尽时,大?盛已亡,周围诸侯不成气候,楚王问鼎天下,是?肉眼可见的山河之主。 所以哪怕三十万性命横在席拓与楚王之间,席拓也没有?找楚王复仇,那位让世人敬若鬼神又不屑一顾的大?司马,他的心里装过天下苍生。 “你怎么知道?” 相豫章来了兴致。 相蕴和下巴微抬,“我就是?知道。” “” 行吧,有?前世记忆的人就是?了不起。 相豫章伸手揉了下相蕴和的发,没有?提前世的话题。 他想他是?懦弱的,那些他的小阿和死于乱世之中的前世,他从?来不想提。 “阿父信你。” 相豫章道,“你说他会降,他便会投降。” “席拓若能归降你阿娘,中原之危便能迎刃而解。” “杜满攻打梁地?,中原有?你阿娘坐镇” 声音微微一顿,相豫章笑了起来,温和看着面前逐渐长大?成人的小姑娘,“阿和,咱们不能落后他们。” 相蕴和笑着点头,“自然。” 自己追的人不是?楚王的人,而是?商溯麾下的山贼,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堪称相豫章不大?光彩人生中又一笔笑资,但相豫章心性豁达,从?不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他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算一算时间,商城此时已被商溯所得。” 相豫章眸光轻闪,“走?,咱们去商城!” “商城是?扼守中原之地?的咽喉,更是?能让咱们横渡长江的桥头堡。” “有?了商城,咱们便能挥师南下,一统江东!” 是?日,相豫章向商城进发。 而彼时的商城,已被商溯占领。 拒不投降的朱穆拔剑自刎,却被顾老夫人拼命拦下,这位鬓发皆白的老夫人夺了朱穆的佩剑,一巴掌把朱穆扇得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因一时得失而妄送性命?” 温婉贤良了一辈子?的顾老夫人破口大?骂,“若人人都与你一样,这九州天下岂不是?人人寻死?不求活命?!” “我的儿,我生你养你数十载,为的不是?让你遇到?些许挫折便寻短见的。” “功名利禄固然重?要,可这些东西,远不值得你用生命来换。” 朱穆愣了愣。 顾老夫人轻轻一叹,“若二娘与你又或者与你那好杀的表兄一般,你寻死觅活,我绝不会劝你。” “可二娘是?厚道人,绝不会因你苛待她而去报复你,况九州未定,她需要安抚人心,招揽诸侯,你作为第一个归降于她诸侯,她纵是?做给天下人看,也会让你做个富贵贤王,安稳一生。” “穆儿,降了吧。” 顾老夫人轻抚着朱穆的发,将那些散乱的鬓发重?新梳得工整光滑,一边梳,一边哽咽着说话,眼泪在她眼眶中打转,“为娘早年丧父,中年丧夫,不想晚年再丧子?。” 朱穆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母亲!孩儿不孝!” “大?兄!伯娘!” 朱通抱着两人痛哭出声。 商溯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 半息后,他收回视线,带着护甲的手指微抬,周围扈从?尽皆收刀。 商溯转身?离开。 听到?动静的顾老夫人抬眉。 入秋之后的阳光已不似夏日那般烈,柔和的金乌之光洒在世间,仿佛能将一切温暖。 温暖的光徐徐落在少年的金甲锦衣上,金银线交织绣出的暗纹拢着细碎的光,将少年略显清瘦身?影包裹其中,他似乎正在逆光而行,但最终又走?入光源之中。 “多谢三郎留我儿性命。” 顾老夫人道。 少年并?未回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 但周围扈从?却纷纷起身?,前去搀扶顾老夫人,“老夫人,快起来。” 顾老夫人的顾是?会稽顾家的顾,是?商溯嫡亲的姑奶奶。 顾老夫人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来。 “多年不见,三郎已这般大?了。”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顾老夫人一声长叹,“可惜他母亲走?得早,不能见他如今的威风八面。” “” 您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这会儿提三郎生母,是?嫌您儿子?的命太长吗? 扈从?立刻道,“老夫人受惊了,先?去后院休息吧。” “三郎与朱郡守有?要事相商,朱郡守仍需随我们走?一趟。” 这话明显是?岔开话题,身?为朱家的当家主母岂会听不出扈从?的话外之音? 顾老夫人点点头,示意自己身?边的大?侍女往扈从?手里塞了一包银子?。 “穆儿性子?刚直,劳烦你们多看顾些。” 顾老夫人道。 扈从?们收下银子?,“好说。” 收下的银子?转头被扈从?们交给商溯。 白花花的银子?摆在案几上,商溯瞧也未瞧一眼,“既是?老夫人赏你们的,那便收着吧。” “多谢三郎。” 扈从?们喜笑颜开收起银子?。 收好银子?,扈从?们引朱穆来见。 方?才?被顾老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朱穆的脸此时肿得老高,五个手指印在上面,看上去有?些滑稽。 商溯挑眉瞧了一眼,心情忽而没那么坏了。 ——虽有?母亲护着你,但也挨打了不是?? 还是?他这种状态好。 虽无父母管教,但也不会受父母的责骂。 商溯从?不是?心思?深沉之人,心情好,面上便带了出来,朱穆瞧了瞧,知晓这厮在幸灾乐祸自己挨打。 “” 果然是?没有?爹妈管教的孩子?少教养。 朱穆懒得与这种人掰扯有?母亲的好,被扈从?带进来,便单刀直入问商溯的打算。 既然归降,那就是?自己人,商溯没打算瞒着朱穆,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派一队人请相蕴和,其他军士备战江城。” 商溯道。 朱穆险些把眼睛瞪出来。 既然投降,那么开城迎接相蕴和父女俩这种事情便是?铁板钉钉,他没什么好扭捏的,能接受得了,他诧异的是?备战江城。 他虽然在楚王的攻势下守住了商城与济宁,不代表他是?大?胜,让楚王损兵折将而归。 事实上他是?惨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的军士损伤得七七八八,如今只有?两万多兵马,若非如此,怎会轻易被顾三夺了商城? 恩,他当然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技不如人,才?会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三郎,江城乃江东重?镇,易守难攻,若无数倍于楚军的人马,只怕难以攻下。” 朱通试探开口,说出朱穆的疑惑,“更何况,如今已入秋,再过三两个月,江水便会结冰,更加不利于我们作战。” 朱穆重?重?点头。 ——两万兵马攻打江城是?痴人说梦! 商溯声音懒懒,“所以我们需要在江水结冰之下攻下江城。” “???” 你怕不是?在做梦! 朱穆对这位出身?顾家的好外甥不太熟悉,只差把你在做白日梦写在脸上。 这种质疑的表情商溯见多了,如今再见,也没甚好稀奇的,不急,看他用战术让朱穆发现自己质疑他的行为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商溯走?到?沙盘前。 “以两万兵马攻打江城,的确是?难以取胜。” 商溯推演沙盘,“可若是?诈降之后再夺城呢?” 朱穆微微一愣。 朱通恍然大?悟,“三郎的意思?是?让我去诈降?” 朱穆与楚王早已撕破脸,俩人此时的关系说句不共戴天都侮辱了不共戴天,朱穆前去诈降,楚王怕不是?提刀将他碎尸万段,所以诈降这种事情,由朱通来做更合适。 商溯摇头,“不,让朱穆麾下的将士去诈降。” “???” 这不是?把楚王当成傻子?吗? 朱穆麾下的将士如果愿意投降,楚王还能打商城打得这么艰难?连自己最看重?的一名大?将都折在攻城战里? 朱穆抬头看商溯。 不是?,这厮的排兵布阵也就这回事,是?怎么让他来不及反应便拿下他的商城的?! 但下一刻,商溯的话却让朱穆瞬间推倒自己刚才?的结论—— “若遣一万兵马诈降,则商城守备定然空虚。” 商溯的声音不急不缓,“楚王乃能征善战之人,必会一边拖着降军,一边遣人攻取商城。楚王对商城出兵之际,便是?我们拿下江城之时。” “!!!” 这仗还能这么打?! 朱通瞪大?了眼。 朱穆如遭雷劈。 好家伙,怪不得这厮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商城,原来这厮带兵打仗的能力?与他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对方?甚至不需要多动脑子?,只需动动手指,便能让他溃不成军。 明晃晃的降维打击。 他终其一生,不可能在顾三面前走?半招。 巨大?的挫折笼罩着朱穆。 但很快,他不那么挫折了,原因非常简单,商溯不是?对他一人是?降维打击,而是?对所有?人,换言之,他是?这个时代所有?战将的噩梦。 天生将才?,所向披靡。 “再给相蕴和的父亲传个信,让他组织人马,在楚军攻取商城失败后拦截他的人马,尽量不要走?漏一个楚人。” 商溯道,“待擒拿了这些楚人,便将他们的衣甲剥下来,让咱们的将士扮成楚军,派捷报传于楚王,言商城大?捷,让他引兵入主商城。” “!!!” 原来刚才?的战术只是?一个开始?重?头戏在后面?! 朱通变了脸色,朱穆晃晃然窥见九天神祇。 兄弟两人呆呆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升起无穷恐惧——这个人,天生便是?所有?将才?的克星。 梁王也好,皇叔盛元洲也罢,甚至一统江东之地?的楚王,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信手拈来的一场战役,便是?无数战将穷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真的是?人吗? 还是?九天的神祇终于开了眼? 见天下纷乱百年,所以亲自降世,以摧枯拉朽的攻势让天下一统,九州恢复太平? 商溯的声音仍在继续。 他的声音并?非这个时代战将的声若洪钟,清亮众略带清冷,不像是?弹指间城墙灰飞烟灭的战将,更像是?世家娇养的贵公?子?,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三两句话便能将江东安排得明明白白。 朱穆两兄弟呆若木鸡,久久不能回神。 “?” 很难吗? 这不是?是?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吗? 商溯有?些不喜两兄弟的反应,不耐出声,“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知、知道了!” 朱通率先?回神,看向商溯的视线里满是?敬佩。 朱穆亦很快反应过来,心中直骂自己方?才?的蠢。 ——他究竟有?多瞎,才?会觉得顾三不过如此?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朱穆拱手,向商溯深鞠一躬,“夏王姜王得三郎襄助,一统四海指日可待。” 商溯挑了下眉。 啧,他还是?更喜欢两兄弟桀骜不驯的模样。 没意思?。 商溯道,“滚吧。” 话都听完了,还杵在他面前做什么? 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他才?不想对着两根朽木讨论战术。 “???” 这厮在排兵布阵之外是?一点人话都不说啊! 发自肺腑的钦佩之语得了滚吧两字,朱穆两兄弟对商溯的敬佩之心瞬间回落。 果然是?没有?爹妈的孩子?少教养,为人这么刻薄,天不收来人来收,迟早有?人会教他重?新做人! 两兄弟心里腹诽着,退出房间。 各自领了差事,兄弟两人谁也没有?闲着,一个点兵点将派人去诈降,另一个着急忙慌去接相蕴和父女俩,总之心里虽唾弃商溯的为人,但对于他交代的事情却不敢马虎。 ——两人对楚王恨之入骨,若商溯能赢了楚王,那么商溯言辞之间的刻薄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而此时被朱通迎接的相蕴和与相豫章,此时已在路上,两路人马在官道相逢,略微寒暄之后,便往商城进发。 “顾三果然是?百年难遇的将才?。” 从?朱通嘴里听完商溯的部署,相豫章赞叹出声,“此计一出,楚王必败。” 相豫章亦是?能征善战之辈,他这般评价商溯的战术,那么这场仗便是?稳了,相蕴和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一双眼睛盈盈亮,看向越来越近的商城。 相豫章埋伏楚王之事是?机密,故而相豫章并?未入城,只率领本部兵马在埋伏地?住下,只等楚王率兵攻打商城,自己瓮中捉鳖。 楚王骁勇善战,商城之战必是?一场硬仗,相豫章不想让相蕴和赴险,便也不许她入城,派严三娘与姜七悦近身?保护她,不许她离开营地?半步。 相蕴和忍俊不禁,“阿父越发小心了。” “有?阿父与三郎坐镇,我能有?什么意外?” “话不能说这么满。” 相豫章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已丢失你一次,哪能再丢第二次?” “阿和,你好好的,便是?为父征战天下最大?的动力?。” 相豫章看着面前已有?大?人模样的女儿,一时间感慨万千,“否则天下打下来了,却没了你,叫阿父这个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 相蕴和心中一软,“阿父,不会的。” 前世的悲剧,再也不会上演。 今生的她,一定会在乱世之中活下来,看阿父阿娘登基为帝,看天下承平,海晏河清。 是?夜,朱穆麾下将士送信楚王,言朱穆丢失江东之后性子?越发怪异,对麾下将士动辄打骂,他不胜其烦,愿率本部兵马投降楚王,恳请楚王接纳于他。 “这定是?诈降。” 消息传到?楚王营地?,楚王麾下将士们便议论纷纷,“他若有?心投降,又怎会追随朱穆到?现在?” “只怕投降是?假,诈降才?是?真。” 楚王眸中精光微闪,“他既有?投降之心,本王又岂会无容人之量?” “大?王不可!” 将士们大?惊失色,“此人诈降之心昭然若揭,大?王怎能接受他的投降?” 楚王朗声一笑,“他若不诈降,本王又怎会有?机会攻下商城?” 众将恍然大?悟。 ——大?王在将计就计,以纳降来攻取商城。 “众将士听命。” 楚王意气风发,俊朗面容上满是?对商城的志在必得,“点兵五万,待降兵即将抵达的那一刻便出发商城,一举夺下扼守中原的咽喉之地?!” “喏!” 将士们朗声应诺。 是?夜,江东调兵遣将频频,而彼时的商城,亦在备战楚军的攻打。 这场名垂青史?的战役,在世人尚未察觉的这一刻缓缓拉开帷幕,彻底改写九州天下的格局。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江东商城剑拔弩张,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姜贞的营地此时也波涛暗涌,蓄势待发。 只是与江东商城的情?况不大一样,所有战将的目光看的不是随时前来攻打他们的皇叔盛元洲, 而是被姜贞俘虏又委以重用的席拓。 这位沉寂数年的大司马再一次着甲领兵, 只是这一次,他不是盛朝的大司马, 而是兵锋直指皇叔盛元洲的封地?, 千军万马在他身后站定,他抬头,看着前来送行的英姿飒爽女将。 “在遇到我之前, 大司马从来战必胜,攻必取, 小小的郑地?,想来对大司马来讲不过是信手拈来, 不足为惧。” 秋风烈烈,姜贞的猩红披风扬在空中, 她斟酒一盏, 送到席拓面?前, “大司马一路保重, 我在此静候大司马的佳音。” 这些都是送行的客套话, 席拓不知征战多年, 不知听了多少遍,如今从姜贞嘴里说出来, 倒与旁人有些不同。 ——在姜贞之前, 他的确从无败绩。 但这点不同并未让他有太?多反应, 他的神色依旧淡淡,只是当视线看向姜贞时, 那双素来冷冰冰的眸子比寻常时候深了一分,像是飞龙在天时溅出来的一点墨色,无端带着些警告味道。 席拓瞧了眼姜贞递来的送行酒,并未接,“姜二娘,我并非你的部将。” “这是自然。” 姜贞含笑道,“大司马与我只是交易一场,待郑地?平定,我便放大司马自由。” 奴隶出身不代表敏感自卑,且恰恰相反,这位奴隶出身的大司马有着一身傲骨,若不是她的话打动了他的心,他纵然引颈就戮,也不会为她做事。 当然,哪怕此时他愿意领兵出征,也并非归降于她,而是与她做了一笔交易,他替她拿下郑地?,她放他自由,让他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若以这个交易来看,这位大司马心中毫无家国?,只有个人荣辱,可若再听听他的其他话,便不难明白,他冷峻面?容之下的胸腔里,有着一颗火热而赤诚的心。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他颠沛流离半生,贫贱富贵半生,终不过一句话便能概括。 “大司马,愿您斩将夺旗,再现?当初战无不胜大司马的风采。” 姜贞说道。 席拓眯了眯眼。 “大司马大可放心,与君一诺,必守一生。” 姜贞朗声一笑,“大司马助我天下一统,我会还大司马海晏河清。” 女人清越的声音散在空中,萧瑟的秋日气息似乎变得浓烈起来,阳光开?始晃眼,秋风开?始张扬,他们都受着她的影响,在她的慷慨激昂中涌出无限力量。 半息后,席拓收回视线。 手指微抬,掠过姜贞送来的酒盏,抬手一送,酒盏中的酒被他一饮而尽。 “砰——” 空着的酒盏被席拓搁置在亲卫捧着的案几上,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声响。 姜贞笑了笑,“大司马好酒量。” 席拓没有再答话。 他转身上马,玄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翻滚如夜幕,金银线交织着绣着饕鬄与奇穷凶兽,在秋日稀薄的阳光下张牙舞爪着。 “出发。” 席拓一声令下。 军士缓缓而动。 从缓慢到急行军,大地?最早做出反应,随着马蹄声与军士们的脚步声轻轻颤动。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极其精锐的部队,一把插在盛元洲心脏的尖刀。 而现?在,他们兵发郑地?,利刃出鞘,让这座摇摇欲坠的大盛王朝彻底消失于历史长河。 彼时的盛元洲并不知道这一切。 彼时的盛元洲,正在看中原之地?的地?形图,与麾下诸将制定下一次的进?攻目标。 盛元洲颇有长兄之风,乃能征善战之将,烂熟于心的地?形图在他面?前铺开?,他便有了破敌之法,只是破敌之法需要大量的情?报作为支撑,而他派出去的斥卫,却?十有九不回。 “斥卫可曾递消息回来?” 盛元洲问副将。 副将面?有难色,“王爷,这次派出去的人,只有两?人递来了消息。” 两?军交战之际虽互派斥卫打探军情?,但在中原百姓同仇敌忾的情?况下,他们派出的斥卫很难打探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往往是刚潜入姜贞的势力范围,便被世?代居住中原之地?的百姓们发现?端倪,百姓们奉姜贞犹如神祇,发现?他们的斥卫,自然是能抓便抓,不能抓便举报,弄得他们折了许多斥卫,却?什么都打探不到。 这次也一样。 他一下子派出五十多个斥卫,想着派出的人那么多,这次总能打听到姜贞的消息,不曾想这次并没有比上次好多少,直到昨夜,只有两?人回来,还是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强撑着精神才?说了几句有用的话。 “斥卫言道,姜二娘军中有异动,似是想绕后,对我们形成包围之势。” 副将道。 周围诸将顿时开?始紧张起来。 天下战将,当推大司马席拓,别?的不说,单只说他在权贵把持朝政的大声朝堂以奴隶之身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一职,便足以说明他的战功究竟有多卓越,让世?间武将难以企及。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在盘水河畔被姜贞打败,二十万人马败了个干干净净,连他自己都被姜贞俘虏了去,一世?英名?成了姜贞的踏脚石。 如此厉害的席拓尚且不是姜贞的对手,那么姜贞排兵布阵的能力,又是怎样一种恐怖? 这种心理一旦占了上风,便很容形成仗尚未打起来,便对姜贞有了畏惧之意。 打仗打的是士气,若士气低落,便是难以取胜,更别?提姜贞还有意绕后,让断绝他们的粮草,让他们不战自败。 诸将心中忐忑不安。 盛元洲将周围诸将的表情?尽收眼底。 “姜贞想绕后?” 一位将军忍不住问副将。 “不错。” 副将点头,“斥卫发现?了大量的马蹄印与军士的脚印,以斥卫多年经验来推断,人数应在三千以上。” 盛元洲眼睛轻眯。 “三千人便想绕后?” 将军怀疑自己听错了。 别?说这位将军,连副将在听到斥卫的话时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们满打满算有三十万兵马,若想绕后对他们形成包围之势,那么绕后的军队必须在他们的人数这样,这样才?能顺利合围,将他们瓮中捉鳖。 可姜贞别?说有三十万了,她甚至连十万都没有,用了三千多人,便想攻打他们的后方?。 哪怕他们的后方?防守薄弱,主要是辎重与粮草,但也没有薄弱到让三千多人能威胁的程度。 诸将怀疑人生。 副将却?在诸将怀疑人生中的视线里点了点头,一脸的他也不知道姜贞是怎么想的疑惑。 “你们没有听错,姜二娘的确只派了三千多人。” 副将道,“这三千多人去的地?方?的确是咱们的大后方?,目标是咱们的辎重与粮草。” “这、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三千人马包围三十万人马,姜二娘莫不是犯了痴心疯?” “是啊,这么点人便想打咱们的辎重粮草的主意,姜二娘把王爷当成了什么?” 诸将交头接耳,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一向精明的姜二娘怎会出次昏招。 若不是大司马的确败在姜贞手里,若不是姜贞的确有两?把刷子,他们几乎怀疑自己对阵的是位庸才?,而不是用兵如神的姜二娘。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姜二娘这步棋到底是怎么走。 而彼时的盛元洲,他的眸光却?越来越深,他死死盯着面?前的地?形图,几乎把羊皮图纸盯出一个洞来。 “姜二娘不是想劫我们的粮草与辎重,她的目标是郑地?。” 盛元洲缓声出口?,打断主帐里的议论纷纷。 嘈杂声音瞬间停止,偌大主帐寂静无声,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这简直是比劫掠他们的粮草辎重更加昏聩的主意。 王爷在郑地?经营多年,抵御匈奴,防备外患,麾下城池座座易守难攻,皆是兵家重镇。 攻城之际,要数倍于守城兵力才?有可能取胜,以三千兵马便想将这些城池纳入囊中,姜二娘怕不是在做梦! 这件事比刚才?更让人震惊,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再说话。 皇天在上,原谅他们正常人真的不懂旷世?奇才?是怎么想的,这种不亚于送死的战术他们着实看不懂。 诸将看不懂,但有人看得懂,副将乃盛元洲之下第一人,盛元洲神情?肃穆,他也跟着紧张,凭借着追随盛元洲多年的经验,以盛元洲的思维去推断姜二娘的行为。 半息后,他推断出来了—— 这的确是姜二娘一贯的作风,兵行险招,剑走偏锋,虽风险极大,但收获更大,一旦将郑地?纳入囊中,那么王爷的三十万大军便不攻自破。三十万人马的供养是个大数字,没了郑地?源源不断送来的粮草伤药与棉衣盔甲,三十万大军根本撑不过一个月。 “” 艹,不愧是姜贞,这种九死一生的主意也敢打! 副将当即便拱手请命,“王爷,末将愿亲率一万兵马,杀姜贞奇袭之兵于郑地?!” 一万对三千,怎么看怎么都是他赢。 副将信心满满,只等盛元洲一声令下,自己便能踩着姜贞的名?声名?传青史。 ——大司马席拓败于姜贞之手,姜贞败在他之下,那么四?舍五入,就是大司马席拓都不是他的对手! 然鹅下一刻,盛元洲的一句话却?让他跃跃欲试的念头瞬间消散大半—— “你确定?” 盛元洲抬眉看副将,“攻取郑地?之事关?系到此战胜败,姜贞必会派能独当一面?的心腹之人领军。” 声音微微一顿,盛元洲的眸色沉了下来,“又或者说,领军之人是姜贞。” “” 我错了!我不该有能赢姜贞的荒唐念头! 哪怕只带着三千兵马的姜贞也不是我这种人能打的啊! 副将立刻认怂,“末将愚昧。” 盛元洲见怪不怪。 能打败席拓的人岂是好相与的角色?副将畏惧于她,着实不让人意外。 若是不畏惧,知道领军之人是姜贞还迎难而上,那便不是在他麾下做副将了,而是在席拓手下大杀四?方?。 思及此处,盛元洲为席拓鞠了一把同情?泪。 可叹一生英明从无败绩的大司马席拓,竟这样折在姜贞手里。 若他还在,若他不曾败给姜贞,大盛又怎会崩塌得如此之快又如此彻底? 盛元洲抬手掐了下眉心。 罢了,败了便败了。 对于席拓来讲,败给姜贞或许是一种解脱,他再也不用一边征战四?方?,一边平衡朝堂的势力,一边看帝王表面?对他恩宠有加,一边又要提防帝王对他下杀手。 百年难遇的将才?不应该是这样的待遇。 他值得更好明主,更政治清明的朝堂,而不是拖着一艘烂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航行。 盛元洲轻叹一声。 席拓能就此罢手,在世?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却?不可以。 他身为盛氏子弟,裂土封王的郑王,他注定要为大盛战至最后一滴血,纵然前面?是万丈悬崖,抽身便能富贵安稳,但他依旧会选择向死而生,誓与大盛共存亡。 长兄虽为大盛开?国?皇帝,却?是欺负孤儿寡母得的皇帝位,为此颇受世?人诟病。 二兄端平帝更不必提,一生的聪明都用在玩弄权术的事情?上,将长兄留下的盛世?太?平治得战乱四?起,国?不将国?,是人人唾弃的亡国?昏君。 两?位兄长皆如此,身为幼弟的他怎能不好好描补一番? 就当为兄长们赎罪,就当向世?人证明——腐朽不堪的大盛王朝,也有一位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盛元洲缓缓抬眉,“姜二娘虽厉害,但我们也不差,我大盛儿郎何时怕了乱臣贼子?”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听得众将心头一震。 是啊,仗还未开?打,他们怎就怕成了这个模样? 他们是将军,大盛的将军,将军就该马革裹尸,为自己誓死效忠的王朝肝脑涂地?。 既然如此,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左不过一死罢了,他们何时怕了死? “王爷,末将不怕!” 一位将军朗声开?口?,“为大盛死,为王爷死,是末将的荣耀!” 他的声音刚落,另一位将军的声音便慷慨响起,“末将誓死追随王爷左右,百死无悔,万死不辞!” “末将愿为王爷死!” “末将亦如此!” 一声又一声的誓死追随,一声又一声的热血沸腾。 这群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将军们,义?无反顾追随着自己的明主踏上不归路。 “好,很好。” 盛元洲眼眶一热,扶起周围众将,“这才?是我大盛儿郎的铮铮铁骨!” 帝王弃城而逃,储君仓皇北上,两?人行径让原本风评便不好的大盛王朝更加声名?狼藉。 体统,气度? 不,大盛从来没有。 大盛有的是昏聩的帝王,有的是懦弱但自我感觉良好的储君,在历史长河中,再寻不到第二个将尊严与骨气尽踩脚下的王朝。 可是,那又何妨? 大盛还有他。 他会撑起大盛的脊梁,担起大盛的体统,纵然这个王朝千疮百孔,但在他战死之前,他会将它修补成勉强能入眼的长袍,让后人在提起大盛之际,不至于满篇恶语,不屑一顾。 最起码还有他,有他这么一位郑王,在大盛崩塌之际,他以自己性命为代价,当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体面?退场。 是的,他早已做好了必死的心理准备。 他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他唯一能做的,是将大盛好生安葬。 他是大盛的守墓人。 盛元洲道,“虽是姜二娘领兵,但我们不必太?过担忧,郑地?易守难攻,纵然姜二娘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凭借三千兵马便能尽收郑地?于掌中。” “王爷说得极是。” 诸将纷纷附和。 “姜二娘剑走偏锋,我们便稳扎稳打。” 盛元洲竖手一指,指向自己的郑地?,“传令元菱,让她全城戒严,以待姜二娘。” 盛元菱,盛元洲的胞妹,也是与盛元洲最像的人,一手陌刀耍得虎虎生风,早年与盛元洲并肩作战,一同抵御匈奴。 多年的征战沙场误了她的婚嫁,如今再嫁,不是给人做填房,便是嫁给远不及自己的小郎君,靠她自己支撑门楣。 两?兄妹自幼相依为命,盛元洲当然不愿意让她在这种事情?上让人挑拣委屈,前几年便谢绝了前来说亲的官媒私媒,并大手一挥,在军营中给她挑了数十个年轻力壮的俊郎君在她身边伺候着,还言道只要是她的孩子,便都是盛家儿郎,日后他定会上书天子,许她封地?与食邑,绝不让她余生荒凉。 盛元洲待盛元菱一片赤诚,盛元菱亦投桃报李,外可领兵镇压匈奴羌族,内可治理封地?民生,是个极为难得的文武全才?,有妹如此,盛元洲才?能放心出征,亲领三十万大军攻取中原之地?。 如今姜贞有意釜底抽薪,绕道攻打郑地?,那么他的妹妹便正好能派上用场。 斥卫飞马传信盛元菱。 “县君,姜二娘虽兵力不多,但不可不防,您需多加小心,万不能被她趁虚而入。” 斥卫拱手送信。 阳光溢进?窗台,盈在女将的脸上,女将微颔首,点漆似的眸子透着一股儿凌厉,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县君,更像是一位征战沙场的女将。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 认真掰扯起来,严三娘能被端平帝破例封为将军,还是占了她的光。 因为有她的先例,所以端平帝在严三娘的事情?上愿意网开?一面?,认下一位女将军。 而盛元菱之所以没有被封将,原因再正常不过——她是宗室女,是盛元洲的嫡亲妹妹,更是端平帝登基以来封的唯一一位县君,她的赛道在宗室那,晋升方?式是县君郡君,而不是以人臣来论封将军。 “阿兄身体可好?” 看完书信,盛元菱问斥卫。 没有问战况,而是问身体,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在她心里,兄长的性命远比战场的胜负来得重要。 斥卫笑了一下,“县君放心,王爷一切安好。” “王爷彼时已抵达中原之地?,与姜二娘两?军对峙,互有试探。” 盛元菱不问战局胜负,斥卫便不说,只捡盛元菱爱听的话来说,盛元菱听了一会儿,眼角眉梢的凌厉迫人之气散去大半,日光盈在她眉头,她拿着书信笑了起来。 “既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盛元菱笑道。 盛元菱手指轻叩案几。 亲卫大步而入,拱手听命,“县君。” “我命你准备的东西眼下如何了?” 盛元菱问道。 亲卫道,“回县君的话,此时已准备妥当,停在王府后院之中。” “很好。” 盛元菱微颔首,眼睛依旧在笑,只是此时多了些其他味道,“既已准备妥当,你便与斥卫一同走一趟,将这个礼物亲自送到阿兄面?前。” “喏。” 亲卫拱手应下。 盛元菱与兄长盛元洲的关?系极好,如今盛元洲出征在外,盛元菱送些东西再正常不过,斥卫习以为常,送完盛元洲的书信,便与亲卫一同去取盛元菱送给盛元洲的礼物,准备今夜便出发,尽快送到盛元洲面?前。 但当他来到后院,来到盛元菱准备的礼物前,见多识广从尸山血海里活下来的斥卫双腿一软,险些跪在礼物面?前。 ——那哪里是礼物?而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材! 给正在打仗的人送棺材,这简直是咒那人去死,更别?提那人是皇叔盛元洲,是大盛最后一颗擎天柱,给这样的人送棺材,是盼着擎天柱战死沙场,然后大盛灭亡吗? 盛元洲不在郑地?,盛元菱便是郑地?的主子,这样的话斥卫哪敢问? 只惊悚看着面?前做工精致又华美的棺材,磕磕巴巴问一旁的亲卫,“呃,你是不是带我走错了地?方??县君送给王爷的礼物另在他处?” “没有,这具棺材的确是县君给王爷准备的。” 斥卫一脸惊恐,亲卫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斥卫的肩膀,“县君道,她已做好王爷为国?捐躯的准备,若王爷去了,她便来替他,断不会让王爷有后顾之忧。” 斥卫微微一愣。 他忽而想起,从他送信到出来,县君不曾问过一句王爷的战况如何,他以为县君是关?心王爷更甚战况,所以只问王爷的安危,而不在意战局如何。 可如今来看,这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幼跟随王爷南征北战的县君从不是困于个人得失之人,更不在乎富贵是否能够长久,她眼里看的,耳里听的,是与王爷一样的山河万里,家国?情?怀。 斥卫静了一瞬。 半息后,斥卫缓缓转过身,向盛元菱所在的庭院一鞠到底。 “县君,属下一生最眼拙之际,便是将您看轻。” 斥卫低声说道,“您与王爷一样,都是大盛的肱骨之臣,国?之栋梁。” 王朝如行船。 在王朝即将崩塌之际,会有无数人想尽办法逃离这艘破船,可也有一种人会逆天而行,死而后已。 两?种行为没有谁比谁高贵,但后者的行为,哪怕在助纣为虐,也会在青史上留下浓重一笔。 ——顺势而为是人性使然,可逆流而上,却?是摒弃了人性的所有劣根,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人性的璀璨夺目。 · 虽已过了盛夏,但秋老虎的日头依旧毒辣,席拓一路急行军,将士们累得满头大汉,映着明晃晃的日头,他们几乎有些睁不开?眼。 “原地?休整一刻钟。” 敏锐察觉到将士们的辛苦,席拓勒马,一声令下。 副将与亲卫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疑惑。 ——这位有冷面?阎罗之称的大司马竟是一位仁义?的主儿? 副将亲卫心中虽纳闷,但还是遵命而行,下马休息。 原因再正常不过,一来席拓是主将,他们会无条件服从席拓的命令,二来么,他们也累得够呛,千里奔袭这种事简直是拿自己的寿命来打仗,一般人根本撑不下来。 怪不得汉朝的霍去病死得这么早,卫青也不是长寿之人,经年累月急行军,能活到四?十岁便是一个奇迹 等等!大司马今年多大了? 副将眸光微微一滞,视线落在席拓脸上。 男人约莫三十岁出头,身材高大,眉眼锐利,是典型的冲锋陷的悍将,一身的杀伐凌厉之气。 只是与其他将军不同的是,这位大司马不太?爱说笑,眉宇之间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之气。 说是阴郁之气,其实也不大准确,认真打量起来,那种情?绪应该是极淡极淡的薄愁,好似这个世?界上没有能让他开?心的事情?,好似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种煎熬折磨。 “” 完犊子了。 擅长千里奔袭,气质里又带着一股子的厌世?情?绪,这明显是奔着英年早逝去的啊。 副将想劝劝。 这么惊才?绝艳的一个人,怎么说也得多活两?年,不能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不是? 副将递上水壶,努力拉家常套近乎,“将军打下郑地?之后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 满脸写着生人勿近的席拓却?意外好说话,手微抬,谢绝他的水,甚至还对他道了一声谢,“多谢,我有水。” 副将被这句谢砸得晕晕乎乎。 家人们,谁懂啊?传闻中的大司马不是青面?獠牙,更不吃人,他与二娘大哥一样礼贤下士,是个难得的好人! 副将还想再说两?句。 但男人似乎有心事,目光看向远方?,原本便略显墨色的眸色此时比刚才?更深了一分。 席拓如此,倒让副将不敢再乱说话,忍了又忍,才?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司马有心事?” “姜二娘的法子行不通。” 男人并未瞒着他,“盛元菱虽悬心盛元洲,但并不会因为盛元洲的安危而方?寸大乱,仓皇献城。” 副将一惊,“这可怎么办?” “咱们只有这点兵力,如果硬碰硬,根本就不是盛元菱的对手。” “不急。” 席拓转过脸,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语气也极其平静,“可让我单骑入城,由内破城。” “???” 这真的不是您的金蝉脱壳之计吗? 副将张大了嘴,半日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席拓一晒,“罢了,只当我没有说过。” “别?,别?啊。” 想起姜贞的交代,副将期期艾艾开?口?,“二娘说了,您是三军主将,让我们一切全听您的,您说怎么打,我们便怎么做,决不能违逆您的命令。” 席拓面?上没什么表情?。 这仗本来就没得打,全靠席拓逆风翻盘,副将咬了下牙,豁了出去,“大司马,您准备什么时候单骑入城?需要我们配合您做什么?” “?” 真的敢放他走? 席拓掀了下眼皮,目光落在副将脸上。 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副将,充其量不过二十出头,一脸的青涩与稚气,几乎把新兵蛋子写在脸上。 这样一个人,若在盛军里,纵然得上峰提拔,也要二三十年才?能做到副将的位置,可现?在,他就是副将,是主将之下的统帅全军。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姜贞的确做到了她揭竿而起时对世?人说过的话——不拘一格降人才?。 “不需要你们配合我。” 席拓收回视线,淡声说道,“你们只需要做好准备,十日后前来接手城池便好。” “???” 大司马莫不是在说笑?您一个人便能让全城将士束手就擒?! 副将眼睛瞪得像铜铃,但到底没有问出心里的这句话。 ——如果这人是席拓的话,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奴隶出身却?能刑掌天下,官拜大司马,他的辉煌战功足以让所有看重家世?出身的权贵们哑口?无言。 副将遵命行事。 十日后,郑地?最边缘的那座城池果然如约打开?城门,象征大盛的旌旗被人拔下扔在地?上,新插上的旌旗,是代表起义?军的旗。 副将瞳孔微微放大。 果然是大司马,攻打郑地?的事情?稳了! 二娘到底是二娘,连大司马这种将才?都能驾驭! 一时间,副将对席拓与姜贞的敬佩不分高低,同时达到顶峰。 盛军不战而降的消息传到盛元洲营帐。 与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盛元菱派人送来的棺材。 棺材抵达营地?,诸将脸色微微一变。 县君简直荒唐,怎能做这种不吉利的事情?来? 诸将觉得不吉利,盛元洲却?很喜欢,他绕着棺材走了一圈,手指轻抚着棺木上面?的精致纹路,笑意便从他眼底漫了出来。 “元菱做得很好,我很喜欢。” 盛元洲吩咐周围亲卫,“去,将这口?棺材安置在我的营帐前,以后我每次出征,都要抬着这口?棺材。” “???” 王爷,您这种行为与咒自己死有什么区别??! 亲卫与诸将们还想再说什么,但盛元洲大手一挥,拒绝所有人的劝诫。 ——他以这口?棺材告诉所有人,他没有打算活着回去。 棺材摆在自己营帐前,只需抬头便能看到,盛元洲很是满意,连带着对丢失一座城池的事情?都不甚在意了。 “往而不来非礼也。” 盛元洲声音清朗,“姜二娘既送我这份大礼,我自然要双倍还她。” 是日,盛军再次调动。 运送粮草的赵修文很快察觉到不对。 可惜的是,他发现?的时间已太?晚,当盛军的旗帜从周围冒出来,他知道自己已成为盛元洲拿捏婶娘与叔父的软肋。 但他不会成为婶娘与叔父的软肋。 一如阿和当年所说,他应该是婶娘与叔父的盔甲。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赵修文焚烧所有粮草。 粮草既然送不到婶娘手里,那便索性毁掉也不能进?入盛军的肚子里。 冲天而起的火光为赵修文的撤退争取了时间,他与剩下的人兵分两?路,将士们往生,他只身赴死。 当箭匣里的弩|箭消耗殆尽,当周围全是盛军,他看着姜贞的方?向笑了一下,而后毫不犹豫拔剑自刎。 “叮——” 破风而来的弩|箭撞开?他手中佩剑,剑锋擦着他的脖颈而过,让那节暴露在盔甲之外的脖颈迅速染上一抹红。 “本王以两?万人来追捕你,为的不是换一具尸体。” 盛元洲的声音响起。 赵修文抬头,入目的是盛元洲懒懒放下弓弩。 原来皇叔盛元洲真的有百步穿杨之箭术。 赵修文自嘲一笑。 如狼似虎的盛军冲上来,顷刻间将赵修文绑得结结实实。 盛元洲声音朗朗,“传信姜二娘与豫公,言本王与修文一见如故,特邀修文在本王帐下小住几日,二娘与豫公不必挂心。” * “不必挂心个鬼!” 左骞破口?大骂,“盛元洲这个时候抓修文能安什么好心?肯定是借修文来威胁大哥与嫂嫂!” 谁说不是呢? 在这个节骨眼把修文哥哥抓走,为的便是牵制阿娘与阿父。 相蕴和眉头紧锁,看向相豫章。 大抵不敢相信自己最看重的侄子就这么被盛元洲抓了去,相豫章拿着盛元洲的书信翻来覆去地?看,唯恐自己漏下什么关?键信息。 看相豫章这般紧张赵修文,被盛元洲拍来送信的斥卫微微一笑,“左将军这话便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家王爷光风霁月,怎么作出那种小人之事?” “豫公放心,我家王爷不过是与赵将军一见如故,故而设宴相请罢了。” 斥卫声音不急不缓,“豫公若是不放心,大可亲赴王爷营帐一观。到那时,豫公便能明白我家王爷待赵将军之心。” 左骞脸上一白。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让大哥去换修文。 但相豫章从来不是会受人威胁的人。 他听到声音,放下手中书信,挑眉瞧了瞧面?前因有修文在手而趾高气昂的斥卫,然后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第 69 章 第六十九章 使者突然有种不好预感?。 别说使者了, 连左骞这会儿都感?觉不太对,没由来的,他想起自己跟随兄长起义前一夜时兄长交代自己的话: “小骞, 一旦造了反, 便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那时的兄长还没现在这般圆滑, 也曾有过?一身的傲骨, 抬手拍着他肩膀,对着他不住长吁短叹,“若有一日被抓了去, 别奢望兄长能用旁人性命去换你,自己寻根绳或者寻个刀, 自行了断算了。” 听到这话的左骞愣了一下?,差点没破口?大骂。 ——不能骂, 这厮跟他一个娘,骂他就是骂自己。 左骞忍了又忍, 才堪堪忍住想要问候相豫章祖宗十八代的心, 憋憋屈屈吐出来一句话, “大哥, 这是你身为兄长该说的话?” “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吗?” 这话着实亏心, 相豫章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你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也是命, 都是爹娘生养的, 凭什么要用别人的命来换你的命?” 话是大实话。 相豫章与姜贞揭竿而?起打?的就是陈胜吴广当?初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旗, 自然不会在起义后再将人分个三六九等,否则便是与他们的初心背道而?驰, 自己背弃了自己被活不下?去的百姓们拥立的根本。 左骞明白这个道理?,但不妨碍他觉得相豫章的话极其刺耳,他嫌弃扒开相豫章拍在他肩膀的手,没有好气道,“你放心,要是真有那一天,我绝对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我会不等别人狮子大开口?,便先去找我那短命的死鬼爹!” 而?现在,他还在大哥章身边,被抓的是赵修文?,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大哥的继兄的儿子。 赵修文?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却是大哥同父异母兄长的最后一点骨血,大哥的父亲去得早,早年是被继兄拉扯着长大的,否则大哥也不会待修文?这么好,几乎把修文?当?儿子看待,以至于?流传出修文?才是大哥认定的继承人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流言蜚语。 修文?在大哥心里的位置这么重,大哥会对他见死不救吗? 还是说,大哥从来初心不改,哪怕盛元洲当?着他的面把修文?千刀万剐,大哥也不会把眼睛眨一眨? 左骞思绪翻涌,认真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发自内心地觉得应该是后者——大哥不会救修文?。 相蕴和手指紧紧攥着衣袖,黑湛湛的眼睛里满是紧张神色。 石都察觉她的忐忑,斟了盏茶,送到小姑娘手边。 “公主,吃茶。” 石都温和开口?。 突然间的奉茶的确将相蕴和的思绪岔开,相蕴和接了茶,感?激地看了石都一眼,“多谢。” “公主客气。” 石都笑了一下?。 相蕴和捧着茶盏,小口?小口?饮着茶。 思绪虽因茶水而?短暂被岔开,但赵修文?的事情?横在她面前,她着实有些无心饮茶。 姜七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等她开口?,肩膀上便落上一只?手,她感?受到手的重量,转身回头,入目的是严三娘神色严肃,缓缓摇了摇头。 ——这是让她不要插嘴的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相豫章身上,等待着这位乱世?枭雄开口?说话。 相豫章的性格说好听点是落拓不羁,说难听点是道德底线极低,在这种大哥唯一的孩子被盛元洲抓了去,而?且这孩子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自己视如?亲子的人的情?况下?,一代雄主挣扎犹豫短短一息后,便做出了选择。 “大哥,豫章没本事,护不住修文?。” 相豫章朝着自己兄长坟头的方向一鞠到底。 这话是明摆着要放弃赵修文?,斥卫眼皮狠狠一跳,沉声开口?提醒,“豫公,少将军是您嫡亲的侄子,更是您兄长唯一的骨血,您难道就这样将他舍了去?” “豫公,您这般举动?,如?何对得起您死去的兄长与父亲?!” 使者疾言厉色,就差指着相豫章的鼻子骂他没道德。 但在没道德的这种事情?上,相豫章比所有人想象得都更加没道德,面对斥卫的指责,相豫章频频点头,很是认同斥卫的话。 “你说得很是,我的确对不起我死去的兄长与父亲。” 相豫章一声长叹。 这话似有峰回路转之意,斥卫心中一喜,“豫公明白便好。” “少将军乃是豫公的嫡亲侄子,更自幼长于?豫公膝下?,与豫公有父子之情?恩养之意,豫公怎能这般弃少将军于?不顾?” “豫公,血缘亲情?您还是要顾一顾的。” 使者语重心长道。 左骞心情?格外复杂。 他这位在道德标准上从来没有道德的兄长居然今日能良心发现?决定要救修文?? 不能吧? 当?初是谁掷地有声说普通兵士的命也是命,断然不会拿成百上千个普通将士们的安危去换亲人的性命? 还是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兄长那颗冷硬的心竟也变得软起来? 年少气盛时能果断放弃亲人,而?三十多岁的兄长却再也舍不得?要牺牲普通人的利益换一个亲人的平平安安? 思及此处,左骞心里如?打?翻了调料盘,一时间五味成杂。 他说不准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但对于?与修文?一同长大的小叔叔来讲,他还是希望修文?能活下?来的。 左骞试探开口?,“大哥,此事之后,修文?定然会吸取教训,不会再让你陷入两难之地,您就想办法?救一救修文?吧。” “主公,修文?是稳妥之人,此战失利被擒并非他一人过?失,而?是盛元洲花重兵故意针对他所致,纵然论功过?是非,也罪不至死。” 左骞声音刚落,严三娘便跟着劝道,“主公,修文?值得一救。” 其他将士纷纷附和。 你一言我一语,恳请相豫章出手救赵修文?。 相豫章虎目微动?,似乎被众人的话所触动?。 使者眼底闪过?一丝得色。 ——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相豫章哪能真的眼睁睁看着赵修文?去死? 既然舍不得,那便是任由王爷开价了。 或将城池拱手送上,或退兵数里让王爷在战事上占尽便宜,总之是任由王爷拿捏,再不复之前与王爷两军对垒之际的耀武扬威。 相蕴和秀眉微蹙。 不,不是这样的。 阿父从不是这种人,阿父不可能把将士们浴血奋战才打?下?来的城池因为亲人的被擒而?拱手相送,正如?他当?初揭竿而?起的宣言一样,普通将士的命也是命,他永远不会做出背弃将士们的事情?。 相蕴和慢慢垂下?眼。 ——阿父不会救修文?哥哥。 “敢问贵使,郑王要怎样才会放了少将军?” 石都眼观鼻,鼻观心,问出众人想问但没敢问的话。 上道! 这才是想要赎人的态度嘛! 使者捋须轻笑,“什么放不放的?石将军这般说,便是把我家王爷看扁了。” 看扁? 你以为你家王爷是什么好人? 说什么光风霁月刚正不阿,结果抓修文?为质,逼迫大哥让步?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大哥都没好意思用,你家王爷倒用得风生水起,一看就没少干缺德事,与世?人眼中的光风霁月刚正不阿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左骞冷笑出声,“你家主子行事这么下?作,还担心被人看扁?” “哼,既然有这种担心,那就别做让人瞧不起的事情?!” “兵者,诡道也。” 使者一笑置之。 无能狂怒的话理?他做甚? 尽快让相豫章割让城池与土地,才是他今日过?来的目的。 “什么诡道不诡道?” 左骞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破口?大骂道,“你们擒拿修文?威胁大哥,就是不择手段,就是无耻!” 长子相豫章是个混不吝,相老夫人在对待自己小儿子的时候便格外用心,唯恐小儿子再跟相豫章一样不着调。 是以,左骞比相豫章的道德底线高,也比相豫章要脸,在骂人的事情?上远不及相豫章,哪怕气急了,翻来覆去骂的还是那几句话,使者听得不痛不痒,只?觉得相老夫人是位妙人。 ——要是相老夫人把左骞养得跟相豫章一样,骂人的话拈手就来,他还真不知道如?何招架。 乱世?中做人使者的都不容易,重则丢脑袋,轻则被打?骂,能全须全尾回去都是祖坟冒青烟。 可是这并不代表使者们能心无芥蒂接受自己被打?骂被丢脑袋的事情?,如?果能毫发无损完成任务,谁愿意遭人埋汰呢? 使者对左骞骂不出花的性子很是满意,“少将军消消气。” “事已至此,您再骂也是无用,没得又急又气,反倒弄坏了您的身体。” 一边说,一边还斟上茶水一盏,双手奉到左骞面前,“小将军,吃茶。” ——赵修文?是晚辈,称为少将军,这位相豫章的幼弟,自然便是小将军了。 “” 吃个鬼的茶! 别以为你这么殷勤我就能不骂你! 左骞骂骂咧咧接过?茶,抬手把茶水送到嘴边。 骂了半日,嗓子干得冒火,这盏茶正好能润润喉咙。 喝完茶润完喉咙,左骞放下?茶盏,继续开始自己的骂街。 左骞颠来倒去还是那几句话,连使者的祖上十八代都没有波及,使者心态极好,拢着衣袖,笑眯眯看左骞骂街。 端方持重的石都不忍直视。 ——少将军实在词穷的话,换他来也可以的。他虽不大会骂人,但好歹比少将军强点,会顺道问候一下?使者的祖上十八代与未来的十八代。 “小骞,闭嘴。” 相豫章十分嫌弃,瞪了左骞一眼。 连骂人都不会,这人是他的亲弟弟吗? 你自持身份连骂都没骂,还好意思嫌弃我? 左骞比相豫章更嫌弃。 两兄弟相看两厌。 “幼弟顽劣,贵使莫放在心上。” 赵修文?在盛元洲手里,相豫章没拿出之前的混不吝,而?是对使者颇为客气。 使者笑道,“豫公这是哪里话?” “少将军天真烂漫,着实让人喜欢,怎可以顽劣论之?” 骂人都不会,可不就是让人喜欢? 与那位临危不惧三番五次险些逃脱的豫公的大侄子赵修文?相比,这位少将军被人一激就怒的气度显然远远不及赵修文?。 相豫章同样是这样想的,“我这位弟弟不及修文?的万分之一。” “那您便更该尽快接少将军回来了。” 这话虽有埋汰左骞之意,但使者还是要说,“王爷虽待少将军极为亲厚,但少将军到底人生地不熟,在王爷那里住得并不安稳,您早一日将少将军接回来,便是让少将军早一日安稳。” 石都眼皮微抬。 ——这话是不着痕迹的威胁。 相豫章虎目轻眯。 ——他最讨厌别人来威胁他。 “您们若不曾将哥哥捉走,哥哥又怎会日夜不曾安稳?” 察觉相豫章的细微表情?变化,相蕴和秀眉微动?,缓声开口?,“虽说兵者诡道,可你们的手段也着实下?作,誉满天下?的皇叔,世?人交口?称赞的郑王,竟是这种货色?” 这话虽不带一个脏字,但却比左骞骂了半天骂不到正格上的话毒辣多了,使者瞧了又瞧面前这位看上去颇为温柔娴静的小姑娘,心中颇为纳闷,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说话怎这般辣? 使者心里腹诽着。 不曾想,更加毒辣的话在后面—— “还是说,皇叔本就是这种人,之前的行径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而?今大盛天子在他手中,朝政军政皆由他来做主,所以他便不需要再邀买人心,而?是原形毕露?” 相蕴和抬眉看着使者,讥讽的话一针见血,“既如?此,我便提前恭喜皇叔了,恭喜皇叔位尊九五指日可待,将大盛兄死弟及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 使者面上一白。 这话不仅是骂王爷人面兽心,更将大盛的前两位皇帝一起骂了进去——什么兄死弟及?分明是欺负孤儿寡母得了位! 大盛开国皇帝如?此,端平帝如?此,而?今的王爷更如?此,兄弟三人个个手段下?作落井下?石,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哈哈哈哈,阿和说得极是!” 左骞简直想拍手称快。 相蕴和这一骂,让怎么都骂不到正格上的左骞恍然大悟,对对对,就是这样骂! “大盛开国皇帝以臣弑君得了江山万里,端平帝有样学样,弑杀自己的侄子,毒杀自己的长嫂,很有开国皇帝之风。” 相蕴和开口?,姜七悦跟着出声,“到了盛元洲这里,自然要继承两位兄长的毒辣狠绝,今日擒杀修文?,明日便是弑杀你们的皇帝跟太后,后日便是龙袍加身,做了这大盛之主。” “盛元洲之心昭然若揭,你还留在我们这做什么?” 姜七悦讥讽之语比相蕴和更甚,“我看你还是早些回去,给你家王爷准备黄袍跟天子冠冕吧!” 左骞一拍大腿,“对!快滚回去,给你家王爷准备谋逆登基的东西!” 如?果说相蕴和是绵里藏针,姜七悦便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左骞是毫无章法?一通乱杀,使者听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顿时不复刚才的嚣张气焰。 ——王爷有没有黄袍加身的想法?他不知道,但底下?的将士们是有让王爷自立为帝的念头的。 国赖长君,更别提是现在的乱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天子,哪里比得上军事政治皆拔尖的王爷? 可这样一来,便是如?相蕴和三人所讲,欺负孤儿寡母上位,彻底做实大盛得位不正的传言,让大盛原本便声名狼藉的名声更加臭不可闻。 使者脸色变了变。 被人精准拿捏着七寸,使者的能言善辩在这一刻失去优势,尴尬笑了笑,努力把话题重新转到赵修文?身上,“小将军消消气,我若是走了,谁还能给您带来少将军的消息?” “您与少将军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极深,如?今少将军独自在外,您难道不挂念少将军吗?” “……” 狗东西,就会拿修文?来拿捏他! 左骞梗了一瞬,“你少拿修文?来威胁我!” “我告诉你,我大哥跟嫂子厉害着呢,肯定会把修文?救出来的!” “这是自然。” 使者微颔首,很是认同左骞的话,“豫公与夫人视少将军如?子,当?然会想办法?救少将军的。” 说话间,从衣袖里取出来一张羊皮地图,双手奉给主位上的相豫章,“豫公请看。” 亲卫接过?使者手上的地图,拿给相豫章。 相豫章打?开地图平铺在案几上。 相蕴和离得近,站起身走到相豫章身边,与相豫章一同看地图。 姜七悦跟在相蕴和身后。 左骞大步一跨,立刻凑过?来。 石都与严三娘亦频频看向案几上的地图。 说是地图,更像是盛元洲的狮子大开口?,但凡是中原之地的紧要城池,全被盛元洲用朱色毛笔圈了起来,只?等相豫章为了救赵修文?而?让步,双手把这些城池全部奉上。 相豫章眸色微冷。 “郑王爷怎好意思只?要这些城池?” 看到被盛元洲圈起来的城池,饶是相蕴和的脾气好,此时也变了脸色,“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中原之地全部讨了去。” 左骞拍案而?起,“你们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相蕴和冷笑出声,“山贼们拦路抢劫不会标榜自己是救世?之人,郑王爷便不一样了,堂堂大盛天子的皇叔,端平帝亲封的郑王,名满天下?华盖京都,满口?仁义道德与体统规矩,可做起事来,却还不如?山贼流寇光明正大,专做一些让人瞧不上眼的下?作事!” 下?作不下?作有什么重要的? 重要的是赵修文?对于?相豫章一行人来讲很重要,为了赵修文?的安危,相豫章必须让步。 这就够了。 打?仗嘛,手段脏点很正常。 仁智礼仪信是儒家们才讲究的东西,兵家不讲究这个,只?讲究胜者为王败者寇。 使者拢着手,“女郎切勿动?怒。” “您是豫公的独女,若为这件事气坏了身子,那便是不值当?了。” 石都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之色。 使者的话一语双关,独女两字指相豫章没有儿子,打?下?的偌大家业需要旁人来继承,要么是弟弟,要么是侄子,弟弟莽撞些,侄子更稳妥,继承人的上上选自然是侄子。 既然侄子是继承人,那么不计成本也要把侄子的性命保下?来,否则百年之后后继无人,一生心血付之东流。 石都眯了眯眼。 ——他不喜欢这种话。 相豫章眸色沉了沉。 “正是因为公主是夏王独女,公主在这件事情?上才更有发言权。” 石都凉凉出声,“少将军若出了意外,便是断公主一只?臂膀,公主如?何不为少将军左右奔走?” 使者微微一讶。 石都虽是降将,但也是相豫章的嫡系,如?果没有得到相豫章的暗示,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市井传言真的是真的?相豫章有意把这个是有十三四?岁的小女郎立为继承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 国赖长君,尤其在乱世?的情?况下?,相豫章立一个半大孩子当?继承人,与自掘坟墓没什么区别。 ——更别提这个半大孩子还是个女孩儿,能不能过?得了生育的鬼门关都是两可。 使者春风满面,向相蕴和一鞠到底,“多谢石将军提醒,方才是我思虑不周,胡言乱语,万望女郎切莫放在心上。” “?” 又一个把她看扁的人。 “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相蕴和黑湛湛的眼睛看着使者,“祸从口?出,病从口?入,贵使比我更明白这样的道理?。” 使者眼皮跳了跳。 怪事,相蕴和的话明明说得温温柔柔,话里更不见丝毫威胁之意,但他还是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而?起,顷刻间便冲向他的头顶,哪怕此时秋老虎余威尤盛,周围一派暖洋洋之意,可处在这种环境下?的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如?同置身冰窟之中。 “阿和说得极是。” 相豫章伸手拍了下?相蕴和的肩膀,“人不止要为自己的话负责,更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使者呼吸一顿,心中突然有种不妙预感?。 “豫公这是何意?” 使者抬头发问。 相豫章上前半步,将自己的小姑娘护在身后,常年掌兵的手抓起被亲卫拿过?来的羊皮地图,抬手一掷,砸在使者怀里。 “回去告诉你家王爷,修文?的命是命,但跟随豫章征战天下?的将士们的性命更是命,豫章做不出拿他们浴血奋战打?下?来的城池去换修文?一条命。” 相豫章沉声开口?。 使者脸色微变,“豫公?!” 相蕴和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阿父果然不会救哥哥。 严三娘轻叹一声。 石都抬手掐了下?眉心。 左骞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因为他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兄长的主意。 所有人因相豫章的话陷入沉默,姜七悦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跟着众人一起沉默。 “你这人虽滑头,但有一句话说对了。” 迎着使者震惊目光,相豫章自嘲一笑,“我放弃修文?之事,的确对不起我死去的兄长与父亲。” 使者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既如?此,豫公便该——” “噌——” 相豫章佩剑出鞘。 寒芒在相蕴和眼前闪过?,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相豫章反手推开。 脚步向前跄踉的那一瞬,她清楚看到突然拔尖的父亲干脆利落把佩剑往上送。 使者彻底傻眼。 不是,相豫章不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吗?怎会因为他的三两句话便寻短见? 这种场景别说使者没见过?,以相蕴和为首的众人更没见过?,一时间阻拦的阻拦,劝说的劝说—— “主公三思!” “阿父!” “义父你做什么?” 房间里乱成一团。 相蕴和虽不精于?武功,但石都与严三娘却是好手,两人一左一右抱着相豫章的胳膊,阻止相豫章的动?作。 “主公心怀天下?,岂能因这点小事便拔剑自刎?!” 严三娘急声说道。 老成持重的石都的声音此时不比严三娘好多少,“主公纵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公主与姜王想一想,您若是去了,姜王与公主——” 石都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一缕青丝晃晃悠悠落下?,仿佛在无声嘲弄,他们此时的动?作有多滑稽。 “你们想到哪去了?” 相豫章一言难尽,“我是那种一言不合便自尽的人吗?”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像他这种缺德到家的人,一看就是能长命百岁的主儿。 相豫章甩开一左一右的两个人,俯身捡起自己削下?来的发丝,随手割了块衣袖缠着,递到使者怀里。 “?” 您闹成这个样子是想做什么? 人的想象力到底有限,使者抬头看了又看佩剑还鞘的相豫章,没有想明白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唉,放弃修文?的确是我不对,我也的确对不起大哥与父亲。” 相豫章一声长叹,“既如?此,我便割发代首,与我那短命鬼的兄长父亲一刀两断,再没他们这样的兄长与父亲。” “????” 您这是大逆不道!!! 相豫章一唱三叹,“既然没有了兄长与父亲,那么修文?便与我没有任何干系,既然没有干系,那我凭什么要拿那么多的城池来换他?” “????” 您说的这是人话吗?! “哦,对了,帮我给修文?捎句话。” 相豫章道,“就说我没本事,救不了他,这以城池换他性命的赔本买卖,让他另请高明吧!” “” 确认过?眼神,这位枭雄是位比狠人多一点的人——简直是个狼灭! “石都,送客。” 相豫章吩咐石都送瘟神。 相豫章的这么一波操作下?来,别说使者难以接受,此时的石都也有点发懵。 但毕竟是在盛军中备受霸凌的人,在应变能力的这种事情?上石都一骑绝尘,听到相豫章叫自己名字,石都很快反应过?来,嘴角微微抽着,对原本机警善变此时呆若木鸡的使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贵使,请。” 石都道。 使者回神,但没有完全回神,走路像是踩在棉花上,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我在哪? 我是谁? 我在干什么? 哦,我是使者,来谈判,但相豫章这厮不仅不接受谈判,还直接把桌子掀了——当?场跟赵修文?恩断义绝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使者深深为赵修文?感?到不值。 “豫公,您当?真如?此?!” 使者悲愤开口?。 这一刻,他仿佛不是盛元洲派来的使者,而?是被相豫章放弃的赵修文?本人。 相豫章没搭理?使者的哀怨发问,只?对身旁的严三娘道,“回头写信告诉贞儿,让她写家谱的时候把父亲大哥和修文?全部剔除出去,就说母亲感?而?有孕,所以有了我。” “喏。” 严三娘神色复杂点了头。 “” 简直是一群疯子! 有这群群疯子当?对手,绝对是王爷一生之耻! 使者骂骂咧咧走出房间。 “石都,七悦,你们两个跟着使者走一趟,把我的话说给修文?听一听。” 怕使者不把自己的话说到位,相豫章不忘安排人,“就说我没本事救他,让他自己想办法?吧。” “……”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 使者拔腿就走,生怕慢一步,就被这群没道德没底线的人玷污了自己为数不多的道德底线。 “义父,我知道了,我这就跟使者一起去见兄长。” 姜七悦脆生生应了下?来,与相蕴和一行人简单道别后,便去追使者。 两人身影彻底消失在长廊,相豫章再不端着虎踞一方的王者风范,屈膝盘腿,一身匪气,“盛元洲这位王爷做事这么不讲究,咱们还跟他讲究什么?” “传我将令,全力搜捕盛元洲亲近之人,剁了手脚割去耳鼻送到盛元洲面前。” 相豫章笑眯眯道,“他既想打?不择手段的仗,咱们便奉陪到底。” 论没有底线,他还没怕过?谁。 * “相豫章果真是这样说的?” 消息传到盛军主帐,盛元洲写信动?作微微一顿,从案几前抬起头来,“相豫章竟不认赵修文?这个侄子?” 使者连连点头,把相豫章割断的头发抬手奉上,“王爷,有相豫章断发为证。” 亲卫取下?断发,快步送到盛元洲面前。 盛元洲放下?狼毫,手指捡起断发。 这的确是习武人的头发,而?且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男人。 “王爷,相豫章派来义女姜七悦与赵修文?断绝关系。” 想起这件事,使者便替赵修文?委屈,“赵修文?为姜二娘出生入死,竟换来这样一个结果,属下?为他不值。” 盛元洲掀了下?眼皮,倒不觉得太过?意外,白手起家走到这一步的人哪会是仁义敦厚的人?不择手段与薄凉狠辣,才是这位枭雄的底色。 正是因为知晓这位枭雄会对赵修文?见死不救,所以他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相豫章会拿城池换赵修文?的举动?,他的计划是声东击西,以赵修文?为诱饵,将姜贞与相豫章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在他身上,从而?放松对其他地方的防御,如?此一来,西北的梁王与江东的楚王便有可趁之机。 不错,他已私下?许了这两位乱臣贼子的王位,只?要能合力绞杀相豫章的势力,便对他们裂土封王。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相豫章身死兵败的那一日,便是他对梁王楚王动?手的黄道吉日。 梁王楚王也知他的用意,但此时相豫章夫妇声势浩大,他们三家若不联起手来,这九州天下?定会成为相豫章的囊中之物。 故而?他们摒弃前嫌,暂时结盟,待杀了相豫章,夺了中原之地,他们三方势力再一决雌雄。 只?是赵修文?虽是一个引子,但也不能疏忽大意,被相豫章救走,听使者对相豫章大骂特?骂,盛元洲淡淡一笑,只?问自己关心的事情?,“石都有将帅之才,不可不防。姜七悦的本事又如?何?” “此女是相豫章收的义女,食量极大,心思单纯,除却力气渐长外,剩下?不足为奇。” 使者本就是人精,与姜七悦一路而?来,足以让他把姜七悦的底细摸清楚,“她之所以被相豫章收为义女,是因为相豫章的女儿相蕴和喜欢她,故而?相豫章爱屋及乌,抬了她的身份,充作义女养在膝下?。” 听上去平平无奇,但盛元洲还是交代了一句,“看牢些,莫让她生事。” “王爷放心,他们两个翻不起风浪。” 使者一口?应下?。 是夜,石都与姜七悦被人带去见赵修文?,盛元洲的卫士们寸步不离跟在他们身边,生怕他们多说一句话。 听完石都得转述,赵修文?摇头苦笑,叹了一声,“此话的确是我叔父能说出来的。” “义父已经?不是你叔父了。” 姜七悦甜甜一笑,好心提醒,“义父说了,从今以后与你再无关系,他不是你的叔父,他也不是你的侄子。” “” 倒也不用说得如?此直白。 赵修文?摇头苦笑。 相豫章派来的人竟这般没心机,卫士们松了一口?气。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不足为虑,他们只?需要把石都看好,赵修文?这里便出不了乱子。 然后,他们很快被打?脸—— 小姑娘一巴掌拍晕看守她与赵修文?的卫士,卫士倒地的时候她又抬脚勾了一下?,不至于?发出太大声音,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堪称让人叹为观止,哪怕是叔父与婶娘来做只?怕都没她这么悄无声息又干脆利落。 “” 失策了,原来只?以为是叔父给阿和找了个小伙伴,不曾想却是给阿和找了个宝藏臂膀。 这种天生神力的人比军师那种千年老狐狸都稀少,三娘是从哪挖出来送到叔父面前的? 赵修文?看了又看面前风风火火忙碌着的小姑娘,心里又震惊,又疑惑。 “大哥,你愣着干嘛?” 姜七悦三两下?扯下?卫士身上的甲衣,丢到赵修文?怀里,“快换上,咱们要走了。” 赵修文?回神了。 ——看来石都只?是一个吸引盛元洲注意的幌子,真正来救他的人是七悦。 “多谢。” 赵修文?道了一声谢,迅速去穿卫士的甲衣。 作为是盛元洲威胁姜贞与相豫章的人质,赵修文?的待遇并不差,除了没有自由外,剩下?衣食住都很被优待,身上衣服的料子比他在姜贞手底下?做事时穿得还要好,一看就是盛元洲让人拿自己的衣料裁制的衣服。 这种料子赵修文?不大喜欢,不耐穿,而?且质地格外滑,外面套上卫士的甲衣时,要将甲衣绑得紧紧的,才不至于?甲衣滑不溜秋不贴身。 绑得紧,自然便有些耽误时间,姜七悦见他低头绑甲绑了好一会儿,不免有些焦急,“大哥,你别磨磨蹭蹭了,咱们的时间不多,得赶紧走。” “好了。” 赵修文?道。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说磨蹭,赵修文?有些好笑,但此时的确不能耽搁时间,他将上面的甲衣系好,下?面的甲衣便没再管,甲衣的作用是保护身体的紧要部位,只?要胸口?护住了,其他问题都不大。 姜七悦看了赵修文?一眼。 恩,甲衣穿好了,头盔也带上了,外面光线暗的情?况下?,很容易被人当?成盛军的卫士。 而?赵修文?方才穿的外衫,已被她换在卫士身上,把穿好衣服的卫士丢在赵修文?床上,再把被子盖在他身上,远远一瞧,还真以为是赵修文?在床榻上熟睡。 一切准备妥当?,只?欠一把火。 放火是个细致活儿,既要艺高人胆大,还要心细如?发,应变能力极为敏锐,扪心自问,艺高人胆大姜七悦能做到,心细如?发与见风使舵便与她没什么关系,所以这件事自然交给石都,让他来完成。 姜七悦把被子盖在卫士身上。 “走水了,快救火!” 焦急声音突然响起。 紧接着,是火光冲天而?起,让置身于?营帐中的姜七悦与赵修文?都感?觉到一股热浪。 “成了!” 姜七悦心中一喜,展颜笑了起来,“大哥,咱们走!” 赵修文?微颔首。 “看好赵修文?,万不能让他趁乱跑了!”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卫士们的声音紧接着传了进来。 姜七悦与赵修文?对视一眼,立刻做出选择——一个坐在案几旁吃宵夜点心,另一个按剑而?立,低头垂眉。 帘子被人掀开,一队卫士走了进来。 卫士们看也不看吃东西的姜七悦与杵在一旁装木头的“卫士”,径直走向赵修文?的床畔。 “我大哥还在睡呢,你们小声点。” 嘴里的东西塞得满当?当?,姜七悦说话有点含糊。 盛元洲待赵修文?如?上宾,卫士们虽有严密监视任务,但对赵修文?却极为有礼,听姜七悦说赵修文?还在睡,便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往床榻处走。 床榻上的人背靠众人而?躺,从发髻与衣服来看,的确是赵修文?。 但卫士们仍不放心,继续往前走,要看到赵修文?的脸才放心。 扮卫士装木头的赵修文?眼皮轻轻一跳。 ——果然是盛元洲的嫡系卫士,行事缜密,从无疏忽,连这种细节都能注意得到。 姜七悦亦察觉了卫士们的用心,抬手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面上笑盈盈,神态一团孩子气,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卫士们的动?作。 “石都,你怎么来了?” 姜七悦突然开口?。 众亲卫一惊,连忙回头。 石都这个时候过?来,定然是为了救赵修文?的。 看守石都的是那支卫士?怎这般无能,竟将石都放了出来? 卫士心中腹诽,右手已按上腰侧佩剑,身体呈进攻姿态。 ——王爷要赵修文?好好活着,但却没说不能杀石都,这种紧要情?况下?,将石都斩于?剑下?是最好的选择。 可当?他们转过?身,却发现营帐里并没有石都的身影,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拿着点心往嘴里送,神态娇憨,举止可爱。 “石都叔叔居然这么厉害的吗?” 小姑娘笑眯眯问他们,“我只?是叫一下?他的名字,便把你们吓成这样?” “” 相豫章是怎么教孩子的?这样的话也能说? 卫士们虚惊一场,腰侧佩剑还鞘。 “七悦姑娘,您是孩子,我不跟您一般计较。” 为首的卫士面冷话更冷,处处透着威胁之意,“但方才那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若再说,便不是现在的结果。” 姜七悦轻哼一声,“哼,什么结果不结果的?你们就会欺负人。” “不许我大哥出门,还把我一起困在这儿,当?心这件事被我义父阿娘知道了,把你们扒皮抽筋,剁碎了喂狗!” “七悦姑娘慎言。” 卫士面上闪过?一抹不耐之色。 小姑娘做事胆大妄为,几乎把天不怕地不怕写在脸上,但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只?要他们看好赵修文?,防备好石都,便能让王爷拿捏住相豫章与姜二娘的软肋,从而?让王爷在这场中原之地的争夺战中脱颖而?出,让摇摇欲坠的大盛再一次迎来昌盛。 世?人眼底腐朽不堪、早该被踢进历史垃圾桶里的大盛,曾是他们的父辈们浴血奋战打?下?来的,他们怎会让父辈们的鲜血付之东流? 他们一定会赢,赢得漂漂亮亮。 卫士们不再理?会姜七悦,转身回头,去看床榻上的赵修文?的脸。 “石都叔叔,你终于?来了!” 身后又传来姜七悦的声音。 又是小孩儿在逗人,卫士们没有把姜七悦的话放在心上,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两人回头瞧了一眼,唯恐这次是石都真的来了。 可他们只?觉得眼前一花,后脖颈处便挨了狠狠的一下?,剧痛让他们瞬间失去意识,悄无声息倒在地上,而?领头的卫士尚未发现身后的异样,此时已走到床榻前,抬手去掀“赵修文?”身上的被褥。 一记手刀落在卫士后脖颈。 掀着“赵修文?”身上被褥的动?作微微一顿,卫士倒在床榻上。 姜七悦拍了拍手,声音里带着小骄傲,“石都叔叔虽没在,可是我在啊,我的功夫不比石都叔叔的差。” “是,我们七悦最棒了。” 赵修文?忍俊不禁。 姜七悦下?巴微抬,“那当?然。” 营帐内的卫士们全部被放倒,营帐外的火光越来越烈,这时不走更待何时? 三日后,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将盛军营地点燃。 “走水了,快救火!” “不要乱,保护王爷!看好赵修文?!” 短暂慌乱一瞬后,盛军答应很快恢复秩序,有条不紊地组织救火与防备。 这种情?况下?,在盛军手里救人不亚于?天方夜谭,可就在所有盛军都从张皇失措中逐渐平息下?来时,一个个头还没长枪高的小姑娘纵马挺枪,在固若金汤的盛军营地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挡我者死!” 马背上的人声音脆生生,却无人质疑她的话——因为真的会死。 第 70 章 第七十章 姜七悦天生神力的事情被相豫章刻意压了?下来。 这种天赋当然要藏着掖着, 这样才能在突如其来的情况下发挥到最大用处,比如说?,在救赵修文的事情?上。 相豫章把姜七悦的能力藏得太好, 以至于连赵修文对姜七悦的力气都知之甚少, 只知道她饭量大?,力气比旁人大些, 但具体大?多少, 他却没心思留意,但很快,他知道了?—— 迎面冲来一队卫士, 她身体后仰,避开?剑锋, 脚却微微一勾,踹在卫士腰间, 卫士被?她一脚踹出?数步外,攥着的长矛脱了手, 她凭空一抓, 将长矛抓在手里。 猛虎出?山, 蛟龙入海。 这个让所有人都不曾留意的小姑娘, 硬生生凭着自己的本事把赵修文带出?盛军大?营。 “大?哥, 我之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姜七悦一边冲阵, 一边与赵修文道,“义父才没有那?么狠心, 他很挂念你?的, 得知你?被?盛军抓走后, 他担心得连饭都不怎么吃了?,人都瘦了?一圈。” 赵修文心中一暖, 愧疚涌了?上来,“都是我不好,让叔父担心了?。”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姜七悦劈开?拦路的卫士,声音里透着几分豪气洒脱,“你?要是这样说?的话,那?就是不把义父当叔父了?。” 赵修文莞尔一笑。 “石都叔叔,这里!” 看到刚放完火且战且走的石都,姜七悦冲石都大?声喊道,“我和大?哥在这里!” “” 这是生怕招不来盛军吗? 石都长长叹气。 提剑砍翻当着他的盛军,石都与姜七悦赵修文汇合,“盛军人多势众,拖延下去我们不是对手,往南边走。” 姜七悦点头?。 “南边?” 赵修文抬头?看向?石都指着的方向?。 那?里是婶娘曾经与他说?过的,若想破盛元洲的攻势,西南方向?是最佳选择。 赵修文沉静眼底燃起?光亮,“敢问石将军,那?个方向?可是婶娘派人接应的方向??” “不错,姜王怕你?出?意外,亲自带兵前来。” 石都看了?一眼翘首以盼的赵修文,“少将军,姜王与夏王还有公主都很担心你?。” 赵修文欣喜面容上蒙上一抹愧疚,“都是我不好。” “大?哥,你?已经很好啦!” 姜七悦战至酣处,身上满是血迹,声音却越发透亮,“盛元洲派那?么多人过来,无论是谁都跑不掉的。” “再说?了?,你?虽然被?抓住了?,其他将士却活了?下来。” “如果不是你?反应快,以自己为饵让他们逃脱,否则他们早就被?盛元洲杀了?,根本活不到现在。” 这话是大?实话,盛元洲只想抓活的赵修文,其他军士的命是草芥,他一个都不会留。 姜七悦天真烂漫,语气真诚,听?得赵修文心里暖洋洋,这才不感觉自己罪孽深重,拖了?姜贞的后腿,两只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山丘,眼底尽是渴望之色。 ——再坚持一下,他就能回去了?,回到婶娘身边,做婶娘的左膀右臂。 可变故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发生。 当盛元洲半夜被?惊醒,当他看到在姜七悦的带领下三人势如破竹冲破他的营门,这位征战沙场的宿将拢了?下被?亲卫披在肩头?的猩红披风,淡淡下达自己的命令。 “杀。” 盛元洲道。 棋子若无用,便是一步废棋,既如此,便该让这步废棋发挥自己最大?的用处——牵制姜贞。 一声将令,万箭齐发。 无论是追捕赵修文三人的盛军,还是前来接应赵修文的起?义军,此时全?被?箭羽所笼罩,箭羽所到之处,升起?一片猩红色的雨雾。 战马被?流/矢射/中,发出?一声哀鸣,石都就势一滚,才没有被?战马甩出?去。 “七悦,修文,快找掩体!” 生死一线间,石都夺了?一块盾牌丢给姜七悦,自己躲在石头?后面避箭羽。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万箭齐发的情?况下,饶是姜七悦也有点撑不住,幸好石都丢过来一块盾牌,她年龄小,身体尚未完全?长成,正好能藏身在盾牌下,将第一轮的箭羽避过去。 但另一边的赵修文就没这么幸运了?,他的体型与相豫章颇为相似,人高?马大?,手长腿长,哪怕练了?缩骨功,也未必能跟姜七悦一样躲在盾牌下,战马中箭倒地不起?,他反应极快,在地上滚了?几滚,藏身在战马尸体之后,堪堪躲过擦着他肩膀过去的弩/箭。 “七悦,石将军,你?们没事吧?” 赵修文大?声问道。 “我没事!” 不远处传来石都得声音。 “我也没事。” 另一边是姜七悦的声音。 两人都还活着,赵修文松了?口气。 若两人为了?救他而?死,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婶娘与叔父? 眼下虽还活着,但也不能掉以轻心,盛元洲的目的很明确,他知道婶娘前来救自己,所以万箭齐发,让婶娘的人不能上前,更让婶娘眼睁睁看着他死在婶娘面前,所谓诛心,不过如此。 赵修文抿了?下唇。 他不能死。 最起?码,不能这样死在婶娘面前。 赵修文小心翼翼移动着。 盛元洲在郑地经营数年,兵强马壮,武器精良,就连随军佩戴的弩/箭都是七连弩,一次能射七支弩/箭,七支弩/箭射/完之后,会有一个短暂的加装弩/箭的时间。 这个时间虽短,但在战场上却能让对方军队抓住时间反攻,所以盛元洲的军士通常以三队军士为一组,第一队加装弩/箭,第二队便补上第一队的空缺,第三队随时待命,三队卫士们配合无间,几乎让人找不到任何破绽。 赵修文眉头?紧锁。 姜贞手指轻叩马缰。 盛元洲想让她眼睁睁看着修文七悦石都死在她面前? 不,盛元洲是在拖延,牵制住了?她,便能让梁王那?边的攻势更加肆无忌惮。 这位素有贤名的王爷并非一味的骁勇好战,在谋算与心机之上亦不输任何人。 姜贞凤目轻眯。 半息后,女将调转马头?,发号施令,“传我将令,突击梁军。” “可是,修文七悦和石都怎么办?” 雷鸣傻眼,“我们现在走了?,不是让他们重新?落在盛元洲手里吗?” 姜贞抬手,“修文部下将士何在?” 在赵修文的掩护下死里逃生的将士们纷纷出?列。 “若无修文,你?们已身赴黄泉。” 姜贞凤目流转,缓缓扫过这些曾经与赵修文并肩作战的将士们,“修文救了?你?们,你?们可愿等一等修文?” “我们愿意!” 众将士声音朗朗。 姜贞微颔首,“很好,不枉修文救你?们一场。” “你?们只需要等修文四个时辰。” 姜贞竖手一指,指向?赵修文战马跌落的位置,“如果在明日晨时,修文他们还没有冲出?盛元洲的箭阵之下,你?们便自行离开?,与我一同袭击梁军。” 只让他们在这里等?而?不是冲进去救修文? 若等不到修文,便离开?这里,去与梁军作战? 将士们心里莫名异样。 ——二娘做到了?她的承诺,底层将士们的命也是命。 “喏!” 将士们纷纷应下。 交代好一切,姜贞策马出?征,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时间。 杜满三人虽去西北攻打梁地,但盛元洲老谋深算,早与梁王结盟,梁王表面坚守不出?,但实际上却派出?大?军绕道郑地,从郑地斜插中原之地,如同一把尖刀逼近她胸口,让她十分难受。 这显然是一场硬仗,关乎着中原之地的安危,更左右着天下九州的归属。 ——所以她绝对不会输。 姜贞凤目轻眯,驱动战马。 · 杜满得知梁王派人绕后,惊得几乎在营帐里蹦起?来,盛元洲亲率三十万大?军剑指中原,梁王却在这个时候出?动二十万大?军前来帮忙,这不是合力围剿二娘么这不是?! 正当杜满在营帐里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江东又传来一个噩耗,楚王蠢蠢欲动,似乎也与盛元洲眉来眼去,只等盛元洲在中原之地与姜贞一绝死战,江东的楚王便趁虚而?入,夺取中原这块肥肉。 自古以来得中原者得天下,占据中原之地的姜贞与相豫章已是各方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择手段也要把这根刺从中原之地拔除。 情?况坏到这种程度,原本急得跳脚的杜满反而?不慌了?,一拍大?腿,骂了?句脏话,“口口口的!咱们现在回去只会被?这三路大?军包了?饺子,还不如一鼓作气把梁王的西北之地攻下来,要是二娘真败了?,咱们好歹还有块地方重头?再来!” 胡青葛越傻眼。 这不是对二娘见死不救吗?! “不行,咱们得回去救二娘。” 胡青急得抓耳挠腮,“大?哥满打满算只有五千人,帮不了?二娘什么忙,能帮二娘的只有咱们,咱们好歹有七万兵马,足够拖延住梁王郑王与楚王一段时间。” “只要咱们拖住了?,二娘就有希望赢。” “连战无不胜的席拓都是二娘手下败将,三王的合围定然也难不倒二娘!” 胡青对姜贞很有信心,“二娘一定会有办法的,咱们得回去。” “满哥,我觉得阿青说?得对。” 葛越亦赞同胡青的提议,“虽说?咱们哪怕回去了?,在兵力上也不占任何优势,但是咱们有二娘有大?哥啊,只要有他们两个在,咱们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哦,对了?,还有小阿和。” 想起?以五千老弱病残守住方城的相蕴和,葛越又补上一句,“阿和也很厉害,万一她有办法呢?” 杜满比胡青葛越更清楚他们两人的提议意味着什么,“正是因为这样,咱们才更不能回去。” “梁王的大?军已与盛元洲合兵一处,我们现在班师回去,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两军交战期间战机瞬间万变,谁能保证一个月后的战局跟现在一模一样?” “最稳妥的办法是尽快把西北之地的梁地打下来。” 杜满焦躁不安的心慢慢平定下来,“这招叫围魏救赵,一旦咱们攻势甚急,梁王必然军心大?乱,急行军回援,如此一来,便能减轻二娘的压力,让她不需要分心对付梁军,只需要把心思用在盛元洲身上便好了?。” “待梁王星夜回援,必然人困马乏,疲惫异常。” “这个时候,咱们只需要在他回城路上设下伏兵,便能重击于他,让他丢盔弃甲大?败而?归。” 作为跟最受相豫章器重的将军,杜满当然有两把刷子,打仗靠的不是一味的勇武,紧急关头?,他那?平时不怎么用的脑子便迅速运转起?来,排兵布阵的能力直逼石都。 杜满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法子可行,“梁王逃,咱们就追,追得太急的情?况下,他未必敢让守城将士开?城门。” “因为一旦开?城门,咱们便会咬住他的军队与他们一同进城,连攻城的事情?都省了?。” “可若不开?城门,他就不是咱们的对手,活生生被?咱们斩杀在荒野。” 说?到这,杜满灵机一动,一拍大?腿,“梁王要是死了?,他那?些儿子们为了?新?梁王的位置还不打得头?破血流?” “到时候指不定不用咱们去攻城,就有人来给咱们开?城献降!” 葛越豁然开?朗。 胡青醍醐灌顶。 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到惊喜——这个法子绝对可行! 既然可行,那?就去执行。 那?么问题来了?,在中原之地被?三路大?军包围的情?况下,他们作为战斗力最强的一支部队,如何去写一封自己不去回援京都的信? 他们这种不回援的行为,如果放在其他朝代,那?就是藩王拥兵自重,坐看京都失守,怎么看怎么把乱臣贼子写在脑门上。 “” 这封信如何能写? 胡青推葛越,“小越,你?来写。” “我的字哪有你?好看?” 葛越才不上当,“你?来,你?来写。” 两人推三阻四谁都不肯写,最后齐齐把目光放在杜满身上。 “满哥,要不你?来?” 胡青试探出?声。 葛越大?手一挥,让亲卫准备笔墨纸砚。 “满哥,这个主意是你?出?的,这封信肯定你?来写。” 亲卫呈上笔墨纸砚,葛越把毛笔塞到杜满手里,“满哥,写吧。” “写就写!” 杜满道。 虽有被?赶鸭子上架的嫌疑,但葛越的话不无道理,不回援的主意本就是他拿的,那?么写信的事情?自然就落在他头?上,他推脱不得。 杜满手持毛笔,洋洋洒洒开?始写信。 其用词之讲究,态度之诚恳,比他以前见过的婚书?还要好上千百倍。 半柱香的功夫后,杜满写好了?信,把毛笔搁在笔山上。 站在他身旁的葛越把信拿了?起?来,迎面大?口一吹,将上面尚未完全?干的笔墨吹干。 “满哥的字越发好了?。” 葛越赞道。 杜满挠了?挠头?,“这是二娘军师要求的。” “说?是二娘大?哥称了?王,咱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将军了?,得多读书?多写字,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做个大?老粗。” “别墨迹了?,快给二娘送过去。” 胡青站在杜满的另一侧,自然看到了?上面写了?什么,见葛越与杜满两人攀谈起?来,便忍不住催促道。 葛越把信整齐叠起?来,“知道了?,这就好了?。” 亲卫递来信奉,葛越把叠好的信纸塞到信奉里,用火漆一盖,便让斥卫送到姜贞手里。 哪曾想,斥卫刚拿到杜满写给姜贞的信,姜贞写给杜满的信便被?另一个斥卫八百里加急送了?过来。 从中原之地赶来的斥卫一路上跑死了?不知几匹马,整个人风尘仆仆,像是在风沙里打过滚,看上去颇为狼狈。 但尽管如此,他却顾不得去梳洗,而?是在亲卫们的带领下跌跌撞撞来到三军主帐,手脚发软把姜贞的信送出?去。 亲卫接过信件,快步呈给杜满三人。 杜满三人一看这架势,还以为中原之地出?了?意外,一边吩咐亲卫给斥卫看座斟茶,一边忙不迭打开?姜贞写给他们的信。 盖着火漆的信封被?撕开?,斥卫气喘吁吁的声音跟着响起?来,“满哥,二娘急信,让你?不许回援,直取梁地!” “?” “???” 三人不急了?。 三个脑袋整齐划一抬起?头?,齐刷刷落在斥卫身上。 斥卫彼时刚饮了?一盏茶,干得冒烟的嗓子得了?茶水的滋润,说?话已不像刚才那?样屯刀片,于是他便放下茶盏,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三颗脑袋的主人肃然起?敬,看狼狈不堪的斥卫仿若神祇。 ——不愧是二娘,连这种事情?都想到了?,不仅不让他们在这件事情?上为难,还杜绝了?日后文官们拿这件事作筏子攻讦他们。 他们何德何能,竟能遇到这样的雄主? 不仅为他们考虑了?当下,还为他们考虑了?几十年后的朝堂甚至百千年的身后名,让他们不必背上拥兵自立的骂名,更不至于被?后人怀疑他们的忠心耿耿。 “我就知道二娘不会叫咱们难做的!” 葛越激动不已。 胡青瞪了?一眼葛越,“刚才怂了?吧唧不敢写信的人是谁?” “又是谁把笔墨纸砚准备上,赶鸭子上架让满哥来写?” “这不是不知道二娘会这么贴心么?” 葛越嘿嘿一笑。 杜满攥着书?信的手指微微一紧。 这么为下面的人着想的人,别说?在这个时代打着灯笼难找了?,纵观历史前朝,也找不出?几个来。 杜满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可按在信纸上的手却越发坚定有力。 以前他不明白报君黄金台上意的意思,更不明白提携玉龙为君死说?的是什么,任由二娘与军师请来的大?儒被?他气得直骂朽木不可雕也,自己却没皮没脸笑着,毫不把大?儒们的话放在心上。 可现在,他明白了?,报君黄金台上意是二娘仁厚他无以为报,提携玉龙为君死是他百死无悔,纵然挫骨扬灰,也不会改变他分毫意志——他会永远效忠姜二娘与相豫章,直到自己生命的终结。 “传我将令,即刻攻城!” 杜满一声令下。 起?义军如潮水一般涌来,再一次冲向?这座让他们无功而?返数次的西北的兵家必争之地。 但这一次,杜满不再是蛮攻,而?是开?始用策略。 既然是围魏救赵,就不能让守城的将士们有休息的时间,要不然他们感觉自己还能守得住,自然不会给梁王传信,让梁王回援。 为了?给守城将士们施加压力,他把自己麾下的军士们分成三组,霹雳车与强弩昼夜不停歇,让守城将士们压力倍增。 如此攻了?数日,守城将士们终于扛不住,派出?一队人在刀枪箭羽中冲出?城,八百里加急速报梁王——您要是再不回来,您的家就真的没了?!!! 这种事情?杜满当然配合,故意放走送信之人,又故意让送信之人伤得极重,大?有九死一生才冲出?重围的既视感,让梁王只要看上一眼便心慌一眼。 事实上梁王也的确很心慌。 当斥卫拖着一条瘸腿来到他面前,当原本百余人的斥卫队死得只剩这一个,梁王便知道,他的梁地要完了?。 “回去,快回去!” 梁王张皇失措,歇斯底里。 是夜,梁王仓促撤兵,星夜赶赴西北之地。 这么多的军队调动自然瞒不过起?义军的斥卫。 兰月闻之大?喜,“太好了?,梁王若走,我们的困局顷刻间便能解除。” “梁王既然为咱们解决了?困境,咱们便尽一下地主之谊,送他一份大?礼。” 姜贞轻轻一笑,吩咐亲卫,“点五千兵马,打着盛军的旗号围堵梁王。” 盛元洲好不容易说?动梁王用兵,怎会轻易让他撤军? 倒不如她帮他一把,他们的表面盟友关系彻底被?撕破,盛元洲才会肆无忌惮对梁王下黑手。 只要下了?黑手,便是西北之地大?定,天下九州,她独得五州。 · 而?彼时被?是盛元洲的箭羽困在原地不能动弹的赵修文此时也颇为心慌。 七悦与石都是为救他而?来,他不能让他们两个陪他一起?死在这儿,他必须冲出?去,哪怕是为了?他们。 赵修文闭了?闭眼。 “少将军,三组箭羽之后会有片刻时间的空隙,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不远处传来石都的声音,“我们各自找好掩体,借着这点时间冲出?箭阵。” 这显然是极其大?胆甚至自寻死路的提议。 三组箭羽之后的确会有片刻的时间空隙,可那?个空隙仅能让人走上三五步,如果找不到掩体,或者反应不够快,便会葬身在箭羽之下。 但赵修文却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好,就依石将军之言。” 三组箭羽顷刻而?过。 “走!” 石都急声道。 姜七悦立刻起?身,拖着盾牌往西南的方向?走。 赵修文疾步快走,寻找下一个藏身地。 “停!” 箭羽瞬间而?来,石都制止两人动作。 弩/箭贴着赵修文的头?盔擦过,骤然而?来的力度震得他脑袋嗡嗡响,他深呼吸调整气息,才堪堪压下身体的强烈不适。 “少将军,你?没事吧?” 石都关切问道。 赵修文缩着身体躲着箭羽,“没事!” “没事儿就好,咱们等下一波。” 石都松了?一口气。 赵修文是主公的亲侄子,更是两位主公除却公主之外最为看重的人,他既然领命来救他,便不能让他死在盛元洲的手里,否则他还有何面目去见两位主公与小公主? 三人一点点移动。 当东方亮起?启明星,当金乌跳出?云层,清晨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他们灰头?土脸感受着暖暖的阳光,那?种时刻紧绷着的心终于舒展一瞬。 “我们很快便能成功了?。” 石都不忘嘱咐两人,“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不能掉以轻心,而?是要比刚才更加谨慎百倍。” 姜七悦笑道,“石都叔叔,我知道的。” “石将军,你?放心。” 赵修文跟着道。 又一轮箭羽呼啸而?过。 待箭羽停下,三人以极快的速度往后撤。 但变故只在一瞬,当负责督战的盛军将领看到三人的身影即将撤出?他们的弩/箭射程范围,盛军将领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逗弄蝼蚁的乐趣不是一下子把蝼蚁踩死,而?是在它们自以为看到生路之际,以极快的速度送他们上西天,他们脸上还带着重获新?生的喜悦,但生命的流逝却无声告诉他们——他们不配。 蝼蚁就是蝼蚁,怎能与日月争辉? 更妄想着去推翻大?盛,建立一个全?新?的秩序? 分明在自寻死路! 只要王爷还在,只要他们还活着,他们便不会让任何人染指他们父辈们九死一生才建立的大?盛王朝! “放!” 将军一声令下。 弩/箭破风而?来。 赵修文瞳孔微缩。 “小心!” 几乎是瞬间的反应,石都一把将姜七悦拽到自己身后。 “噗嗤——” 弩箭穿破盔甲,深深陷入石都身体里。 这一次不是寻常的弩箭,而?是强弩,强弩穿透石都胸口,弩头?从他背后透出?,几乎将他整个人钉在姜七悦身上。 “石都叔叔!” 姜七悦大?惊。 石都推开?姜七悦,鲜血顺着他的甲衣往下淌。 “快走!” 石都强撑着身体道。 可是已经来不及,又一轮弩箭破风而?来,顷刻间便笼罩在他们头?顶。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箭羽下活下来。 但石都不想让赵修文与姜七悦与自己一同死在这儿。 他们两个一个是阿和最好的朋友,一个二娘豫公最看重的侄子,假以时日,必是那?位小姑娘的左膀右臂,帮助她平定江山,帮助她荡清朝野。 他们会出?将入相,他们会青史留名,而?不是与他一样,在这里送了?性命。 石都闭了?闭眼。 人在绝望之际往往会迸发出?无穷的力量,石都也一样,武将的身体素质让他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左手抓起?姜七悦,右手抓起?赵修文,拼尽全?部力量,将两人扔出?强/弩的攻击范围。 70-80 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弩/箭越来越近。 近到他几乎能够感觉到弩/箭的锋利, 那种破开皮肉的感觉像是在?凌迟,就像他曾经经历过的一样。 那年?他仍是盛军的兵卒,因做事妥当被选在杨成周身边当扈从, 能在?郡守的侄子麾下做事, 在?外人看来,这显然是一条青云路, 只要哄好了杨成周, 荣华富贵便享用不尽。 可纨绔子弟哪是那么好哄的? 尽管他谨小慎微,但一条良心未泯,便能让他做不到对杨成周言听计从, 纵然为杨成周立下无数功劳,帮助杨成周拿了校尉一职, 却依旧被杨成周弃如敞篷,要将他剁碎了喂野狗才舒心。 他做错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唯一错的是出身?庶民, 没有一个高高在?上?的身?份。 他错的是平民出身?却还想?要一颗清白?的良心,他无法?做杨成周手中?没有人性的刀, 将刀锋对向与他一样的可怜人。 所以?他被杨成周报复, 被绑在?马后拖行, 身?上?被崎岖不平的道路磨得没有一块好肉, 骨头?更不知道断了多少块, 当拖行他的扈从停下, 他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如同一具死尸。 他已人不人鬼不鬼, 杨成周却尤嫌不够, 看向他的视线越发厌恶, 一边享受着?扈从们伺候,一边吩咐扈从将他剁碎喂野兽。 ——卑贱的蝼蚁也?配当人?不过是上?位者随手便能残杀的东西。 可是, 凭什么呢? 凭什么出身?卑贱便一世卑贱?凭什么他终其一生都逃不过权贵的戏弄? 凭什么,死的人是他?而不是杨成周?! 他逃了,用尽一切力气?逃了。 哪怕山上?野兽颇多,还有山贼,但他还是不计后果跑到山上?,他不放过任何一点可以?活下去的机会,他如石缝里挣扎出来的野草一样,拼命吸取着?能够活下去的养分。 相蕴和救了他。 那时候的相蕴和才多大? 八/九岁的小姑娘,因常年?颠沛流离而长得瘦瘦弱弱,一张小脸没有二两肉,越发衬得那双眼睛大得有些?突兀,她用那双黑湛湛的眼睛看着?他,神色悲悯而复杂。 那时候的她在?想?什么? 在?想?明明前几日?还在?追杀她的人,今日?竟成了这副模样?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祸福旦夕。 他们这种平民出身?的人,意外永远比明天先来。 相蕴和将他带回山洞,咬着?牙用尽力气?给他接骨,轻手轻脚给他清洗伤口,小心翼翼给他上?药。 他明明追杀过她,她身?边的兰月至今命悬一线便是他的杰作,是他们让她们的逃亡充满艰辛,更是他让她们在?杨成周面前备受折磨,可尽管如此,相蕴和还是救了他,不是顺手而为,而是在?自己的伤药都捉襟见?肘的情况下救了他,以?德报怨,雪中?送炭,她的善良比他跟在?杨成周身?边见?过的所有珍珠宝石都璀璨。 这样的救命之恩,他何以?为报? 唯有将一身?本事与性命相托,才能报答她的万分之一。 他在?小姑娘的照顾下逐渐恢复健康,看着?她用瘦弱的手指削着?弩/箭,一边与他说笑,一边说自己一定要报仇。 娇怯病弱与坚韧顽强就这么融合在?一起,东出的金乌刺破山林的枝叶降在?她身?上?,仿佛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金光,而她也?配得上?这样的金光,是礼乐崩坏人命贱如草芥的乱世里的唯一一点光亮。 对于这样一人,哪怕她的父母没那么圣明,更不是一代雄主,他也?会尽心尽力辅佐他们,在?这个乱世中?为他们挣下一片属于自己的疆域。 但他终究是幸运的,又或者说,他用前半生的苦难换来了后半生的安稳祥和,她的父母是能够一统天下的明主,无论在?带兵打仗的事情上?,还是在?治理民生的事情上?,都无人能出其左右,假以?时日?,必是传颂千古的英明君主。 他太幸运了。 遇到相蕴和,遇到姜二娘夫妇,与这样的人并肩作战,开创盛世太平。 只是可惜,他的运气?仍差了那么一点点,这遮天蔽日?的箭雨,便是他的归宿。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他最终还是没有逃过这样的魔咒,在?胜利的曙光到来之前,便长眠在?这片焦土泥泞。 石都轻声一叹。 ——其实,他也?想?看一看,相蕴和曾经与他说过的昌明天下。 强弩打着?旋冲过来,力度之大足以?穿透胸甲,又一次深深陷在?他胸膛,他闷哼一声,鲜血从他身?上?喷涌而来。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箭雨之所以?是箭雨,是因为弩/箭的密度几乎能够与雨水媲美,一支强弩冲过来,后面便是无数支,足以?让他万箭穿心,死状如同一只刺猬。 石都笑了一下。 刺猬就刺猬吧。 他这条命本就是相蕴和从阎王那里偷来的,如今为救相蕴和的兄长与姐妹而死,也?算死得其所,恰如其分。 赵修文会是一个好兄长,姜七悦更是一个好姐妹,他们是相蕴和的左膀右臂,未来辅佐她端坐皇位,君临天下。 他的任务完成了。 他对得起两位主公,更对得起曾在?他最为艰难之际救他护他的小姑娘。 石都缓缓闭眼。 “嗖——” 弩箭如雨落下。 痛感在?不断加深。 破风而来的强弩几乎将他活生生钉在?地上?。 石都的意识越来越浅。 盛元洲的弩军真厉害啊。 如果相蕴和也?有这样一支军队,那该有多好? “石将军!” “石都叔叔!” 似乎有人在?撕心裂肺喊着?他的名?字。 但他已动弹不得,回应不了他们的呼喊。 他拼劲全部力气?,也?不过是动了动手指,这么小幅度的动作,他们应当看不见?。 看不见?便看不见?吧,他们平安便好。 剧烈的疼撕扯着?石都残留的意识,黑夜似乎压了下来。 极淡极淡的微笑漫上?石都的嘴角。 他死之后,他们便是他的眼睛,替他看一看九州何时一统?天下何时太平? 他寄以?厚望的小姑娘,是否如愿以?偿位尊九五,被黎民百姓顶礼膜拜,是不输于她父母的千古一帝? 高大的身?影倒了下去。 血雾荡起来,将他周围的土地染成刺目的红。 “石都叔叔!” 姜七悦瞳孔骤然收缩。 赵修文跪倒在?地,“石将军” 盛元洲要的不止是三人的命,更是姜贞的命。 西南方向的薄弱点的确薄弱,但更是请君入瓮的一击必杀,只等姜贞来到,便送这位起义军的首领上?西天。 庆幸的是姜贞早已识破盛元洲的计谋,她清楚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亲率二十万大军的梁王攻击她缺兵少将的左翼,她必须尽快赶回去主持大局,否则左翼一旦被梁王攻破,后面的便是兵败如山倒,一路溃散到京都。 姜贞昨夜便离开了,如今留下来的,是当初被赵修文救下来的将士们。 他们被赵修文所救,今日?心甘情愿为赵修文拼出一条生路来,潮水一般涌来的盛军不仅没有让他们心生惧意,反而让他们越战越勇。 “我好像听?到修文跟七悦的声音,你们几个过去看看!” 副将吩咐身?边亲卫。 亲卫立刻杀出一条血路,奔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七悦?” “修文?” “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众人欣喜若狂。 有眼尖的人注意到不远处的血雾下倒着?一个人,而他们这边,似乎少了一个人——石都。 亲卫们脸色大变,“石将军!” 箭雨仍在?继续。 一支又一支,深深陷在?地上?,也?深深钉在?姜七悦心里。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姜七悦从军士手里夺了两块盾牌。 “七悦!” 赵修文想?阻止她,但她速度极快,他甚至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抓住,便见?她顶着?两块盾牌冲进遮天蔽日?的箭雨中?,他跌跌撞撞去追她,却被周围亲卫死死拉住胳膊。 “修文,别冲动。” 众亲卫生拖硬拽,把赵修文拽回来。 盛元洲的强弩独步天下,他们的盾牌根本抵挡不了盛元洲的强弩,否则他们早就撑着?盾牌冲进去救人,而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七悦这般冲进去,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众人冲着?姜七悦的背影急声大喊,“七悦,快回来!” 可小小的身?影并未回头?,凭着?一腔孤勇,冲进一条不归路。 强弩带来的巨大惯性震得盾牌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贯穿,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只会让盾牌下的人与石都一同赴死。 可尽管如此,顶着?盾牌的人依旧艰难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不住对倒在?地上?的男人喊着?,“石都叔叔,不要睡,我来了,我带你回去。” “我答应过阿和的,一定会带大哥和你一起回去,我不能失信于她。” 赵修文呼吸陡然一紧。 论功夫,论力气?,他远远不是七悦的对手。 可功夫力气?不足,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七悦送死,什么都做不了吗?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头?脑还能用,他还能在?这种必死的绝境下找到一条生路。 姜七悦的声音传来,众人眼圈一红,有性子急躁的亲卫,登时便拿起身?边的盾牌,准备随着?姜七悦一同冲进箭羽。 “你不行,换个子小一点的人来。” 亲卫的动作被赵修文制止,“我们的盾牌不够大,遮不住个子高的人。” 赵修文慢慢恢复平静,点了几个个头?矮一点的亲卫,“一层盾牌不够,我们带三层盾牌。” “喏。” 众亲卫应诺而动。 赵修文叠起三层盾牌。 亲卫见?此,立刻组织他,“修文,你个子太高——” “总要有人搬运石将军。” 赵修文打断亲卫的话,头?也?不回带着?盾牌冲进箭羽。 其他亲卫见?此,只好随着?他一同冲进去。 打着?旋儿的强弩飞驰而来,叮叮当当落在?盾牌上?,震得众人手腕发麻。 有力气?不足的亲卫被震得膝盖一软,单膝跪在?地上?,被他举着?的盾牌顷刻间陷下来,将周围亲卫暴露在?外。 赵修文眼疾手快,立刻用肩膀顶上?盾牌,巨大的惯性震得他肩胛崩裂,有液体顺着?他的胳膊淌下来,他咬牙闷哼一声,却没有松开盾牌。 有了他的支撑,空出一个大洞的缝隙被堵上?,强弩又一次如雨落下,却没有弩箭冲破缝隙射/在?亲卫们身?上?。 “多谢修文。” 亲卫惊出一身?冷汗。 “没事。” 赵修文吃力顶着?盾牌,“当心点,盛元洲的弩/军很厉害。” 亲卫点点头?,在?另一人的搀扶下站起身?,补上?自己的位置。 一行人继续前进。 他们彼此帮扶,还险些?葬身?在?箭羽下,而只有自己一人的七悦,此时又是怎样的光景? 这样的问题不能细想?,一旦细想?,便是恐惧从心底漫出,顷刻间便占领整个身?体。 ——这种恐惧不是畏惧死亡,而是畏惧身?边人的死亡。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他们是生死与共同甘共苦的同袍。 众人艰难往前走。 近了,近了,更近了,近到他们几乎听?得到姜七悦呼唤石都的声音。 小姑娘原本脆生生的声音此时哑得厉害,还隐约带着?哭腔,焦急着?想?把没有回应她的人唤醒。 众人听?得心头?一颤,身?上?忽而生出无穷力气?来,缓慢的步伐被加快,他们终于来到姜七悦身?边。 姜七悦拿的两块盾牌此时已破烂不堪,小姑娘一只手艰难撑着?,一只手把石都揽在?怀里,以?自己的身?体为遮挡,想?要为石都挡住源源不断的强弩。 可强弩如此厉害,她如何挡得住? 如果最后一层盾牌被强弩震碎,那么等待她的,是与石都一起被强弩贯穿,死在?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壤。 “七悦,咱们走。” 赵修文眼眶一红,对姜七悦伸出手。 姜七悦迷茫抬头?,“大哥,你们怎么来了?” “大哥来接你回去。” 赵修文温和笑着?,声音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阿和在?等你,还有婶娘与叔父。” 姜七悦鼻子一酸,险些?哭出声,“我答应过阿和,要好好把你们带回去,可是,可是” 视线落在?一身?是血的石都身?上?,她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从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滑落下来。 “七悦,虽天生神力,可还是个孩子,不要把事情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赵修文叹了一声,将人搀起来,温柔擦拭着?小姑娘脸上?的泪,“保护你和石将军,是大哥的责任,不是你的。” “不哭了,咱们走。” 赵修文温声说道,“阿和婶娘叔父他们还在?等咱们,咱们一定要回去。” 姜七悦吸了吸鼻子,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泪与血,声音还带着?小哭腔,“恩,咱们一定要回去!” 队伍重新出发。 石都伤得太重,让原本便行动缓慢的队伍走得更加慢。 “修文,我这边只剩下一层盾牌了!” 一个亲卫焦急说道。 一个盾牌,便意味着?随时会被强弩穿透。 赵修文背着?石都,大脑飞速运转。 一块的巨大石头?突然闯进他视线。 说是石头?,但更像是放大版的磨盘,扁而宽,大而长,堪称石块版的盾牌。 赵修文眼皮一跳,目光看向姜七悦,“七悦,你可以?吗?” “我可以?。” 姜七悦显然也?看到了那块石块,赵修文刚开口,她便点了头?。 “走!” 赵修文道。 众人来到石块前,姜七悦搬起石块,周围举着?盾牌的亲卫们护在?她周围,将她的胳膊与手保护得严严实实。 有了石块做阻挡,众人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但赵修文却越发忧心,因为他清楚看到有血液从姜七悦的甲衣里流了出来,那是被巨大的惯性震的,皮肉崩裂,甚至骨头?折断。 赵修文一阵心疼。 “再?快点。” 赵修文背着?石都,步子比刚才更快了。 而彼时被盛军们围剿的起义军,此时也?终于将盛军消灭,副将见?赵修文一行人艰难走在?箭羽中?,立刻遣人举着?三层盾牌去营救。 起义军施以?援手,赵修文松了一口气?,与其他人一起连忙帮着?姜七悦把石块取下来,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与肩胛,还好,骨头?没有断,刚才的血只是皮肉崩裂的流的血。 赵修文悬着?的心终于暂时放下。 一行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从箭羽中?闯了出来。 虽逃出生天,但众人却不敢马虎大意,略将身?中?数箭的石都的伤势处理一下,便连忙去找姜贞。 ——他们的人并不多,如果盛军发现围剿他们的人全部死了,必会再?派人来杀他们,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是与姜贞会和。 而此时的姜贞,已派出五千军士,打着?盛元洲的名?义阻截梁王的撤军。 大部队先行,彼时的梁王在?后面,正在?与盛元洲道别。 梁王回援西北之地,盛元洲前来送行,一双星眸看着?梁王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军士,声音不辨喜怒,“梁兄果真要走?” “郑王爷,不是我非要走,而是西北之地的战况实在?是耽误不起了!” 与气?定神闲的盛元洲相比,梁王此时长吁短叹,面上?尽是慌乱之色,“我若再?不回去,西北之地怕是要易主了!” 盛元洲轻轻一笑,“既如此,我便不多留梁兄了。” “梁兄不远万里前来中?原之地为我助阵,而今梁兄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 盛元洲大手一挥,唤来一名?将军,“懋林,过来。” 这人梁王认得,出身?太原王家,是盛元洲最为心腹之人,在?镇压起义军的事情上?履立军功,在?面对姜贞的兵马时也?丝毫不怯场,与雷鸣打得有来有回,是如今盛军大营里的二号人物。 叫盛军大营里的二号人物出来做什么? 如果是送行的话,送到现在?已经非常给他面子了,不需要再?往前面送了。 梁王有些?疑惑,“王爷这是?” “懋林乃我心腹爱将,随我南征北战,战功累累,军功卓著,堪称栋梁之材,擎天之将。” 盛元洲温和笑道,“本王欲让懋林领五万人马,为梁兄杀敌压阵,梁兄意下如何?” “???” 世界上?还有这种好事?! 梁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手指指王懋林,又转过来指指自己,“敢问王爷,我是否听?错了?” “您让懋林将军率领五万兵马来帮我?” “梁兄没有听?错,本王确有此意。” 盛元洲含笑点头?,“只是不知梁兄意下如何?可愿让懋林随梁兄一同前行?” 梁王大喜,生怕盛元洲反悔,“我愿意,我太愿意了!” 有王懋林来帮他,什么杜满葛越与胡青,统统不足为虑! ——与有常胜将军之称的王懋林相较,他麾下的将军们简直是一群酒囊饭袋! 见?梁王如此喜欢王懋林,梁王麾下众将面上?闪过一抹不耐。 王懋林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拱手向梁王见?礼,“末将懋林,见?过王爷。” “懋林将军请起。” 梁王连忙搀起王懋林,“西北苦寒,反贼猖獗,日?后劳烦懋林将军多多费心了。” 王懋林浅浅一笑,“为王爷做事,不敢言辛苦。” “王爷,咱们该出发了。” 梁王麾下众将再?也?忍不住,打破梁王与王懋林之间的君臣相和。 亲卫奉上?酒水。 盛元洲端起酒盏,送给梁王,“梁兄,请。” 盛元洲素有贤名?,断不会在?酒水里面动手脚,梁王不疑有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郑王爷,告辞。” 梁王放下酒盏,拱手向盛元洲辞行。 盛元洲微颔首。 梁王美滋滋上?路。 他过来一趟不仅没有帮上?什么忙,还在?这种紧要撤军,换成其他人,只怕早就恨他入骨,可郑王爷不紧不生气?,还送他五万兵马帮他退敌,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胸怀?这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给个皇帝都能当的胸怀! 好人啊,跟前头?那两位皇帝完全不一样。 ——要是郑王爷做了天下主,他哪里会走到揭竿而起这一步? 梁王感动得眼泪汪汪,一步三回头?,不断向盛元洲挥手。 盛元洲嘴角噙笑,目送梁王身?影消失在?山野之中?。 “梁兄,一路好走。” 盛元洲含笑说道。 这个一路好走,不是回西北之地的梁地,而是黄泉路。 西北的肥沃之地,西北的铮铮儿郎,若不能成为他的助力,便该被他收于麾下,成为他剿灭叛军的中?坚力量。 可惜彼时的梁王并不知道,此时的他仍在?感谢着?盛元洲的宽容大度,与副将们诉说着?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郑王爷果然名?不虚传,是个难得的仁厚之人。” “王上?说得是,郑王爷宽宏大量,待人真诚,是名?不虚传的贤王。” 副将们纷纷附和。 梁王听?了频频点头?,“郑王爷对咱们这么好,咱们得投桃报李,对郑王爷也?要好。” “等解了西北之地的围,咱们便立刻回援郑王爷,绝不让郑王爷在?与姜二娘的对阵中?落了下风。”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先落下风的人是自己,当他刚刚辞别盛元洲,夜里便有无数人打着?盛元洲的名?义前来劫营,黑暗中?他根本看不清究竟来了多少人,只感觉铺天盖地都是喊杀声,他在?亲卫的保护下仓皇逃生,身?上?的甲衣都没来得及穿好。 “王上?,盛元洲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实在?不折不扣的小人!” 灰头?土脸跟着?梁王一起逃生的副将咬牙切齿,破口大骂。 梁王却连连摇头?,觉得事情并非如此,“如果郑王爷真的有将我赶尽杀绝之意,那他为什么要送我五万兵马?” 听?听?,还叫着?郑王爷呢! 盛元洲这是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让您这么信任他? 副将们的鼻子险些?气?歪。 “此事绝不是郑王爷所为。” 梁王与部下们细细分析,“郑王爷待我恩重如山,绝不会趁此机会对我下手,此事定然是姜贞使的奸计,让我与郑王爷反目成仇,她好坐拥渔翁之利!” 梁王越想?越是这个道理,“对,一定是姜贞的奸计,这些?人是姜贞派来的!” “” 行吧,您说什么便是什么,谁叫您是梁王,而我们只是部下呢? 副将们不再?劝诫,接受梁王的说辞。 “梁王殿下安好?” 黑暗里突然传来王懋伦的声音。 听?到他的声音,因被劫营而颓废不堪的梁王一下子来了精神,“我没事。懋林,你怎么样?” “敌人着?实厉害,我的部下损失惨重,方才粗略一计,只怕折了万余人。” 王懋林的声音有些?沉重。 梁王一惊,“啊,这么严重?” “” 您还有心情心疼人家?咱们的损失更严重好吗! 副将们极其不满,“王上?,咱们的将士也?伤亡极多。” “咱们伤亡多少人?” 梁王瞬间顾不得心疼王懋林了。 副将们被问住了。 他们方才只顾护着?梁王冲出来,哪里有心思去查看人数?损伤当然是惨重的,但具体损伤了多少,他们还真不知道。 副将们含糊不清,“三四万?或许更多?” “一群废物!” 梁王有些?绷不住,破口大骂自己的部下。 看看人家王懋林,伤亡多少张口就来,再?看看自己的部下,一口一个伤亡极重,却连究竟死了多少人都不知道,与王懋林相比,他的将军简直不能称之为将军,而是合该丢进辎重营里当个做饭的伙夫! 当着?王懋林的面被梁王骂得狗血淋头?,众将们面上?有些?难看。 “梁王息怒。” 王懋林恰时出声,“将军们方才紧张王上?的安危,这才没有统计伤亡人数,此事并非将军们之过,而是袭营的叛军所致。” 此话一出,将军们的心情格外复杂。 因着?梁王分外喜欢王懋林,他们便处处排挤王懋伦,对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可王懋林非但记恨他们,还以?德报怨,替他们求情,这样的胸襟与气?度,也?怪不得能成为皇叔盛元洲的心腹爱将,更怪不得他们的王爷对他也?另眼相待,这样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都是受人喜欢的。 王懋林的话很有技巧性,既全了将军们的面子,还让梁王的心也?跟着?舒坦,将军们毕竟是他的部下,做事如此粗心大意,丢的是他的脸。 “唉,懋林说得极是,都怪叛军。” 王懋林递来台阶,梁王立刻下台阶,“如果不是他们,本王何至于损兵折将这般狼狈?” 王懋林道:“叛军们知道王上?回援西北之地,自然要出兵阻拦,否则王爷一旦回到西北梁地,哪里还有叛军们的生路?” “哼,本王若是回去,定然要将叛军们抽筋剥皮,挫骨扬灰的。” 这话把梁王的兵败如山倒说成叛军畏惧梁王回梁地,梁王听?得心里美滋滋,不那么悲伤自己损兵折将四五万的事情了。 王懋林笑了一下,“这是自然。” “只是叛军畏惧王上?兵锋,定会全力阻挠王上?回西北之地,今夜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一路上?,叛军都会前来劫营,王上?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们敢!” 梁王吓了一跳,心里不那么美了。 不仅不那么美,一路上?还十分警惕,可叛军正如王懋林所说,杀也?杀不尽,逃也?逃不掉,阴魂不散追在?他身?后,让他饱受煎熬。 一路溃败,一路损兵折将,一路有将士们脱离军队当逃兵,他不过出发月余时间,原本的二十万大军却连十万人都凑不够了,这种情况下,哪怕有王懋林的帮助,只怕他也?受不住西北梁地。 梁王越想?越灰心。 这日?“叛军”又来劫营,梁王被流矢所中?,命悬一线,幸亏王懋林舍命相救,才把梁王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虽保住了性命,可伤得极重,不能再?急行军,只能细细将养着?,否则箭伤崩裂,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梁地频频传来战报,叛军今日?下一城,明日?又得一城,坏消息一个接着?自己,这种情况下,自己又病病歪歪,连马都上?不了,梁王急得茶饭不思,夜里连觉都睡不着?。 不行,这么下去不是事。 不仅会丢了梁地,还会连自己的所剩不多的将士们都会被姜贞的叛军吞并。 梁王想?了又想?,把身?边的将军们扒拉一遍,终于找到既对自己忠心耿耿,又能力颇为出众的将军,让他率兵与王懋林先回去,解梁地之急,至于他,便慢慢行军,化整为零回梁地。 是日?,梁王一声令下,将军领兵出征。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他自以?为的心腹爱将早就被王懋林策反,只等他交出兵权,便与王懋林一同投奔盛元洲。 若论明主,谁还及得上?皇叔盛元洲? 跟着?盛元洲能挣从龙之功,跟着?梁王?哼,只能落一个兔死狗烹! 将军叛变叛得毫无悔意。 有忠于梁王的人反对他的背主举动,被他当即斩杀,就地掩埋,八万大军成了他的一言堂,被他胁迫着?投奔盛元洲。 盛元洲实力大增。 那么多人的临时改道不是一个小动静,消息传到梁王耳朵里,梁王怒极攻心,险些?命丧当场。 他后知后觉想?明白?,第一次来劫营的人的确是姜贞的军队,但后面的人,绝对王懋林的人。 王懋林冒充叛军让他军心大乱,然后再?趁虚而入,诱他的部下们投降盛元洲,是以?,他的军队里才会出现那么多的逃兵,每日?偷偷离开的军士数以?千计,最后再?重伤于他,让他不得不交出兵权,让自己信任的人领兵,将八万兵马拱手相送。 梁王气?得吐血,“王懋林,你,你奸佞小人,不得好死!” 但事实上?,他却比王懋林死得要早。 作为盛元洲最为得用之人,王懋林当然明白?斩草要除根的道理,在?八万兵马尽归于手的那一日?,便派出嫡系部队,前来追杀病得奄奄一息的梁王,梁王骂王懋林的声音刚落,周围便是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梁王心中?大惧,“不,本王不想?死。” “本王纵然死,也?要拉王懋林一起下地狱!” 或许是他的碎碎念惊动了神祇,又或许是苍天终于开眼,当淬了毒的剑锋即将劈在?他身?上?时,一支突如其来的弩箭却射穿追杀他的人的胳膊,巨大的惯性将那人射落马背,钉在?地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洒了他满脸。 “梁承望?” 来人是个女将,英姿飒爽,所向披靡,“二娘让我来救你。” “你若不想?死,便跟我走,找盛元洲报仇。” 尽管知道自己落到如此田地绝对有姜贞的手笔,甚至姜贞才是导致这一切的元凶,但梁王还是在?女将的注视下重重点头?,涕泪横流道:“我愿意,我愿意跟你走!” “只要能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西北之地尽归姜二娘。 原本与盛元洲结盟一起攻打姜贞的梁王梁承望,此时成为姜贞的麾下将,尽起西北诸将,浩浩荡荡兵指中?原,与盛元洲决一死战。 先捉赵修文,又让石都险些?死于万箭齐发,起义军对盛元洲的恨意到达顶峰,如今有了梁王的帮助,更是如虎添翼,连战连捷,占领盛元洲数座城池,一度把原本占尽优势的盛元洲逼出中?原之地。 又一次大败,王懋林解衣卸甲,身?背荆棘,长跪中?军营帐前。 今日?已是第三日?,盛元洲从营帐里走出,随手拿起一支王懋林背着?的荆棘,刷地一下抽在?王懋林身?上?。 盛元洲乃习武之人,使足力气?抽下去,王懋林当即便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但盛元洲却没有停手,荆棘被他抽断好几根,王懋林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周围副将亲卫们连声劝阻,他才停下手来,丢开手里的荆棘。 亲卫奉上?锦帕。 盛元洲以?帕子擦着?手,淡淡看着?近乎昏厥的王懋林,“你一时的疏忽大意,让本王的形势大好顷刻间被扭转。” “末将该死!” 王懋林以?头?叩地请罪。 盛元洲擦去手上?血污,俯身?将人搀起来,“起来吧。” “今日?之败,非战之罪,是天要亡我大盛。” 盛元洲轻声一叹。 王懋林脸色微变,“王爷!” “本王已为你请了军医,好好养伤,莫再?叫本王失望。” 盛元洲却不再?提刚才的话题,而是淡声嘱咐王懋林。 王懋林悲痛欲绝,“多谢王爷。” 若果真是天亡大盛,那为何会有王爷这样的贤才? 不,他不接受大盛气?数已尽,更不接受他誓死效忠的王爷走到穷途末路。 王懋林深吸一口气?,缓缓退出中?军大帐。 亲卫们前来搀扶,送他回自己的营帐。 众人皆在?关心他的伤,无人在?意的是,他那双疏朗的眸子此刻彻底黑了下去,如同化不开的墨,又像是深渊地狱投射进来,能将世间所有东西都吞噬。 他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要王爷旗开得胜,要王爷位尊九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王爷连战连败,以?至于心生颓念,说出天亡大盛的荒唐话。 为了王爷与王爷未来的皇帝宝座,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哪怕身?败名?裂,千夫所指。 · 世间骁将愿望各不相同,但忠心却殊路同归,如王懋林效忠盛元洲,雷鸣对姜贞与相豫章的忠心亦毫无保留。 赵修文一行人杀头?重围,他带着?奄奄一息被军医吊着?命的石都奔赴方城,去寻找相蕴和曾与姜贞说过的以?蛊为毒以?毒攻毒的方城巫医。 消息传到商城,商溯掀了下眼皮,“若以?巫医来救,石都纵然能活,身?体也?废了。” “身?为世之骁将,余生却瘫痪在?床,再?碰不得刀枪,这种活着?只怕让他生不如死。”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相蕴和愁眉紧锁,“不让巫医救他,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谁说要他死了?” 商溯声音不满。 相蕴和心中?一喜,连忙发问,“你有办法?救他?” 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 这些?世家们最喜欢藏些?稀奇古怪的古书与秘籍,指不定商溯的藏书里就有一本能治石都的书。 相蕴和抬头?看商溯。 方才转着?拇指上?墨玉扳指的商溯此时已停下动作,手指微曲,取下扳指,食指指腹在?扳指里轻轻一按,水头?极好的玉质扳指竟从里面被打开。 小小的扳指里竟有着?小小的空隙,空隙里面装着?几只蚊虫似的小东西,大抵是许久不见?阳光,当冬日?的阳光铺进来,小东西们颤了颤翅膀,似乎有着?受不住。 “?” 这是什么东西? 似乎是蛊虫? 世家大族居然会养苗疆之地的蛊虫? 相蕴和心头?一跳,满面疑惑。 商溯手指轻叩扳指,小东西便震了震翅膀,从里面飞出来,落在?商溯掌心。 “左右都要用蛊,你不如我用我这一只。” 商溯把蛊虫递给相蕴和,“此蛊名?唤同心蛊,我母亲留给我的,可让两人性命连在?一起,同生共死,绝不负心。” 只要能救石都性命,那就是好蛊虫。 相蕴和心中?大喜,连忙伸手接下蛊虫,准备让亲卫八百里加急给石都送过去。 只是在?送走之前,她想?起商溯刚才的话,便随口问了一句,“绝不负心?” “不错。” 商溯微颔首,丝毫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这蛊有一个副作用,蛊虫进入身?体之后,用蛊之人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一生所爱,若有一日?变心,他会七窍流血而死。” “????” 虽然但是,护送石都去方城的是满脸络腮胡体型似小山的雷鸣啊! 模样俊朗接人待物让人如沐春风的石都对雷鸣一见?钟情且矢志不渝? 不行,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第 72 章 第七十二章 扈从呈上笔墨纸砚, 小心翼翼将墨锭研开。 另外两个?扈从取来刻画着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图的银质水盆,伺候商溯净手。 商溯净了手,一张又一张的锦帕递过来, 他将手上的水分擦干净之后, 是清香怡人的香膏被扈从送过来,他略微在手上涂上薄薄一层, 便接过另一个?扈从递来的狼毫, 在洒金宣纸上提笔落字,把蛊虫的使用方法写得很?详细。 老仆取来一块巴掌大的玉匣子,准备去装蛊虫。 但在装蛊虫之前, 他瞧了一眼对?自己生母留给自己的蛊虫颇为大方?的商溯,摸了摸自己为数不多?的良心, 决定还是不开?口提醒。 当然,提醒也无用。 这位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小主人在相蕴和的事情上向来大方?, 莫说只是一只同心蛊,起死?回生的凤凰蛊他也舍得给。 老仆收回视线, 把蛊虫放在玉匣子里, 啪嗒一声盖上匣子。 商溯很?快把蛊虫的使用方?法与?注意事项写完。 他写完之后, 扈从将他写完的宣纸拿起来, 迅速誊抄四份。 一份送到相蕴和面前, 让她知?晓里面的内容。 一份送给因大决战即将来临而奔赴前线的相豫章, 让他作为主公明白?自己麾下战将即将会经历什么。 另两份让人快马加鞭送给千里之外的石都?——之所以是两份,是提防信件破损, 延误了蛊虫的使用。 蛊虫与?信件被扈从们送出, 八百里加急送向各处。 相蕴和从震惊中回神。 此时的她, 不知?是惊叹商溯扈从们的办事效率之快,还是惊叹石都?身上即将发生的一切。 “可是、可是……” 相蕴和欲言又止, “如今护送石都?叔叔的,是雷叔。” 商溯奇怪问道,“那又如何?” “雷叔是男人。” 相蕴和止又欲言。 商溯颔首,“我知?道。” ——都?叫叔了,肯定是男人。 “……” 都?是男人了,你难道还没意识到问题吗? 但以商溯某方?面的迟钝,他可能是真的意识不到。 在领兵打仗的事情上,商溯一骑绝尘,无人能出其左右。 但在某些?事情上,商溯感人的迟钝依旧傲视群雄,独领风骚。 面对?这样一个?人,要把三分的话说到十分的明白?才可以。 相蕴和长长叹了口气,“乱世之际民风彪悍,风气开?放,前朝的思想禁锢如今已不适用如今的时代。” “龙阳之风与?磨镜之气在前朝被人视为洪水猛兽,可放在现在,不过是旁人自有旁人的缘法,别人干涉不得。” 商溯微微睁大了眼。 不是,你才几岁?怎么对?龙阳与?磨镜如此熟悉? 相蕴和当然不会说这是自己做鬼时听到太多?风流韵事,所以才对?这种取向如此熟悉,见商溯视线透着几分打量,才发觉自己方?才说的话已经超过了如今十四五岁小女郎的见闻。 ——正常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连情窦初开?都?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呢,怎会知?晓龙阳之好与?磨镜欢好? 问题不大。 以商溯只在军事上的敏锐,她很?轻松便能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 相蕴和抬手拿起一盏茶,轻啜一口茶,装作不甚在意道,“你出身世家,礼仪周全,规矩严苛,自然不知?道我们乡下是什么模样。” “在我们乡下,龙阳之好与?磨镜欢好是不需要避着人的,而是跟普通夫妻一样过日子。” 商溯恍然大悟。 果然是民风彪悍的乡下,玩的就是野。 哪跟虚伪至极的世家似的,装模作样遮遮掩掩? 他要不是被人算计,撞破堂兄与?乐人的好事,只怕他至今都?不知?道什么叫龙阳之好。 至于磨镜之事,则更是叫人匪夷所思。 他名义上的父亲姬妾众多?,其中便有两位姬妾关系颇为亲密,年幼之际的他只以为是两位苦命女子互相帮扶,直到某一日,父亲雷霆大怒,将两人活活打死?丢去乱葬岗,他才知?道原来女人之间也可以有情爱。 他觉得她们两个?很?好,干得很?漂亮。 名义上的父亲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凭什么要求女人们为他守身如玉? 只是可惜,在这个?男人就是天?的顾家,她们两个?的下场并不算好。 但若从另外一个?角度想,都?死?在一处了,也算另一种圆满,最起码不用再跟以前一样,还要强忍着恶心去应付一个?自己讨厌的男人。 龙阳与?磨镜不被世家所容,让原本被寄以厚望的堂兄就此被族人厌弃,更让父亲的两个?姬妾丢了性命,直到现在,在会稽顾家都?是谈之色变的事情,但在相蕴和的家乡,却可以与?普通人一样做夫妻? 商溯看?了又看?相蕴和,忽而觉得长于乡下也不错,最起码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事情所约束。 “你的家乡真好。” 商溯有感而发,真诚说道,“能容人所不能容,谅人所不能谅。” 那位被他撞破“丑事”的堂兄是为数不多?对?他不错的顾家人,那两个?姬妾更是待人宽和,从不与?他母亲为难,他们都?是很?不错的人,却因为世人的偏见丢了仕途与?性命。 “” 倒也没有那么好,取向异于常人的人在乡下也遭人白?眼的。 只是她的父母性格豁达疏朗,从不觉得她们有病,言传身教下,她自然也不觉得她们是怪胎。 相蕴和说道:“自己问心无愧,又何必在乎旁人的眼光?” “是这个?道理。” 商溯赞同点头?。 商溯此时刚写完信,扈从们再次伺候商溯净手。 跑着花瓣的水,一张又一张的锦帕,以及香得很?好闻的香膏再次被扈从们送过来。 “” 世家子弟的规矩真多?。 相蕴和叹为观止,一时间,连因石都?在用完蛊虫之后会对?雷鸣一见钟情的震惊都?少了几分。 商溯接过香膏,均匀抹在自己手上。 这一次不用写信,他便抹得很?均匀,甚至见相蕴和坐在自己对?面,在自己用完香膏之后,还颇为体贴把香膏递了过来。 “你也来点?” 商溯问相蕴和。 “谢谢,不用了。” 相蕴和哭笑不得。 跟整个?人被香膏香薰腌入味的商溯相比,她像是野蛮生长的草,浑身上下没有被精心雕琢的痕迹。 商溯抬眼瞧了瞧相蕴和拢着小暖炉的手。 商城靠近江水,冬日时比寻常地方?更冷些?,凌冽的东风刮着江水的寒,能将厚厚的棉衣透了去。 这种情况下,若不烧地龙,哪怕不出门,整日待在房间里,身上也没有几分热气,只能靠捧着小暖炉来取暖。 小暖炉虽能带来热气,但用得久了,也会让肌肤干裂,一寸一寸的疼。 相蕴和年龄小,皮肤生得嫩,是那种旁人求也求不来的天?生好皮肤,哪怕没有任何修饰保养,也是肌肤如玉,指若削葱。 ——越是这样,便越不能糟蹋。 商溯把香膏又往相蕴和手边递了递,“我母亲留下的,很?好用的。” “咦?你阿娘研制的香膏?” 相蕴和这才把香膏接了过来。 商溯微颔首,“我母亲闲来无事时,便喜欢琢磨这些?小东西?。” “她与?你母亲不一样,半生被困在高宅大院,若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如何熬得过漫长的日日夜夜?” 提起自己早逝的生母,商溯已没了最初的愤慨,相蕴和身上有一种神奇力量,岁月静好,温暖治愈,再怎样不堪回首的往事,只要在她身边,便能心平气和娓娓道来。 相蕴和抹着香膏的动作微微一顿。 商溯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过他父母,只有在她面前说过几句,寥寥几句里大多?是问候父亲的祖上十八代,对?于母亲,他却是三缄其口,避而不谈,认真算起来,今日是他第一次正式在她面前说起他母亲。 “你阿娘虽困在高墙之内,可也做了很?多?事情来。” 相蕴和温柔一笑,“这么好用的香膏,还有这么厉害的蛊虫,都?是你阿娘研制出来的,比外面的医官们厉害多?了。” 商溯不置可否,“真是难得,你是第一个?夸她厉害的人。” 相蕴和眼皮微微一跳。 ——这么厉害的人居然从来没有被夸过? 相蕴和抬眼看?一直跟在商溯身边的老仆,老仆面色如旧,丝毫不意外商溯的话,仿佛他说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优秀出色如商溯的母亲,在会稽顾家也不过以色侍人,她在其他事情上的天?分,远不如她如何琢磨着留住商溯父亲的心来得重要。 相蕴和蹙了蹙眉。 ——她不喜欢这样的顾家。 可顾家养出来的扈从们做事细致又妥帖,让人哪怕是鸡蛋挑骨头?,也挑不出半丝错儿。 这些?扈从长随的接人待物?的八面玲珑与?滴水不漏,是因为世家大族的规矩多?到严苛,如果没有这样的顾家,也养不出这样的扈从们。 如果是阿父手底下的人来做事,大抵是没有这么细致周全的,只有阿娘身边的人,才能与?商溯身边的扈从平分秋色。 当然,与?阿父的不拘小节相比,阿娘虽待人宽厚,但也御下极严,故而她身边的人极为有规矩,画风与?草莽出身的阿父截然不同。 相蕴和思绪乱飞。 “既然你不歧视龙阳之好,又何必在意我的蛊虫被石都?使用?” 商溯突然又提起刚才的话题。 相蕴和笑了一下。 不歧视归不歧视,当这种事情发生在她亲近的人身上时,她的心情便格外复杂了。 ——尤其是发生在石都?与?雷鸣身上。 想想那种画面,相蕴和便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只是,只是石都?叔叔相貌堂堂,英气逼人,而雷叔络腮胡须,面容黝黑” 讲到这,相蕴和声音微微一顿,后面的话有些?不知?怎么说。 ——她总不能直白?对?商溯讲,雷鸣没有石都?好看?,所以她觉得两人不大相配?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谢天?谢地,这一次不用她把话说得分外明白?,商溯便明白?了她想表达的意思,把扳指合拢之后重新?带上拇指上,抬眼看?向相蕴和,“你觉得石都?丰神俊朗,而雷鸣面黑如碳,两人从相貌来看?,彼此并不适配?” 这话说得颇为婉转,没有商溯一贯的刻薄,相蕴和点头?,暂时认同商溯的话。 她的点头?让面前少年眼前一亮,“所以你觉得面黑如碳又有胡须并不好看??” 这个?问题有些?奇怪,相蕴和看?了商溯一眼,有些?不明白?商溯为何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但商溯似乎对?这件事情很?是好奇,一双对?于男人来讲过于艳丽的凤目潋滟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回答。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一下。 哪怕与?雷鸣颇为亲近,雷鸣在她心里的位置不亚于小叔叔左骞,但她还是要摸着良心说一句,面黑如碳又有着络腮胡哪里好看?了?像商溯这种白?白?净净漂亮少年郎才好看?呀。 “也不是说面黑如碳长着胡须不好看?,这要分人。” 相蕴和没有把话说太死?,“有人喜欢唇红齿白?,有人喜欢皮肤黝黑,这是个?人审美,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大抵是乱世的缘故,时下对?男人的审美是身材高大,面容俊朗又兼英武逼人,落拓不羁如她阿父,相貌堂堂如石都?,都?是这个?时代备受推崇的审美。 有人喜欢这一种,自然便有人喜欢更加雄壮一点的男人,比如雷鸣。 雷鸣人如其名,极其雄壮,声若雷霆,哪怕什么都?不做,只纵马提刀往那一站,也会让人觉得此人必是绝世悍将,悍勇之气一览无余。 “那你呢?” 商溯看?着相蕴和,继续问道,“你更喜欢什么样的模样?如石都?那种英武的?还是唇红齿白?的?” 这个?问题似乎对?他来讲极为重要,原本拿在手里写蛊虫用法的手都?停下了,上好的狼毫被他搁置在水头?极好的玉质笔山上,微微上挑的凤目瞧着她,眸子里隐约透着几分紧张。 紧张?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 相蕴和有些?纳闷,便道:“都?好看?。” “无论是英气俊朗还是面如冠玉,对?于我来讲都?好看?。” “” 你还不如不说。 哪有人这么博爱,两种类型都?喜欢? “你怎么什么都?喜欢?” 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商溯轻哼一声。 相蕴和忍俊不禁,“当然都?喜欢。” “许你们男人喜欢温柔漂亮又喜欢泼辣风情,就不许我们女人喜欢英气逼人又喜欢温柔小意?” “我才没有既喜欢温柔小意,又喜欢泼辣风情。” 商溯听到声音转过脸。 相蕴和笑着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温柔漂亮的。” 商溯脱口而出,“就像你这样的。” 话刚出口,商溯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话?登徒子似的轻浮。 相蕴和不会生气吧? 女郎们最讨厌登徒子了。 思及此处,商溯侧眉抬眼,去看?相蕴和的反应。 少女非但没有生气,还被他逗得笑了,花枝乱颤似的,衬得一双眼睛盈盈亮,声音都?带着明显的笑意。 “恩,谢谢你的喜欢,我也很?喜欢自己。” 相蕴和笑道。 商溯的脸瞬间红了起来,看?向相蕴和的视线立刻收回,“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相蕴和乐不可支。 此话一出,商溯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到底是相蕴和,远比旁人聪明多?了,知?晓他的话并非轻浮轻佻,而是话赶话说了出来。 恩,真好,她没有误会自己。 商溯松了口气。 手指摸到案几上的茶盏,往嘴里松了一口,掩饰着自己此时的略显不自然。 “你知?道就好。” 商溯说道。 怪事,明明相蕴和没有误会自己是件好事,可是为什么,他心里却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情绪? 商溯有些?纳闷。 相蕴和一手托腮,笑眯眯看?着面前的商溯。 这种反应真可爱。 尤其是商溯生得白?,面上白?里透红,眉眼间的艳丽便越发明显,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真好看?。 可爱又好看?。 “你看?我做什么?” 商溯被她看?得更加不自然。 相蕴和笑了起来,“看?你好看?呀。” “你觉得我好看??” 商溯有些?意外——你不是更喜欢如石都?那种丰神俊朗又不失英气锐利的男人么? 相蕴和瞪大了眼。 不是吧?不是吧? 母亲那么厉害,没被人夸过一句,儿子这么好看?,也没被人夸过好看??这是怎样一种的凄风苦雨! 怪不得商溯的性格这么别扭,无论是谁长在这样的环境下,都?很?难长出健全的心智。 “你当然好看?了,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人。” 相蕴和义正言辞,极其认真,生怕商溯走上跟他母亲一样英年早逝的路。 商溯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他喜欢这样的评价,更喜欢这样的话从相蕴和嘴里说出来。 时下对?男人的审美是石都?或者相豫章,再不济是席拓,虽过于阴郁了些?,气质也过于锋利,但男人么,就该眉眼似剑气质如刀的,哪跟他似的,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就是长得跟女人似的,以至于让他听到这样话的便恨不得去拔刀,然后说话的人迎面劈成两半。 “你是那种非常少见的、几乎与?女人一样漂亮的男人。” 下一刻,他听到相蕴和的声音仍在继续。 “?” 耳朵出问题了? 这样的话不可能从相蕴和的嘴巴里说出来。 商溯捏了下自己耳朵,宁愿怀疑自己的耳朵,也绝不怀疑相蕴和的话。 想想商溯母亲过的日子,再看?看?商溯的别扭刻薄性子,相蕴和心中怜意大起,忍不住又补了几句,“真的,我没有骗你,你真的跟女人一样漂亮。” “???” “” 商溯如遭雷击。 啊,这,不过是夸了几句,怎么还把人给夸得没反应了? 相蕴和颇为疑惑,以为自己夸得不够真诚不够走心,便搜肠刮肚又想了夸人的词汇,又一次极为认真开?了口,“你特别特别漂亮——” “好的,我知?道了。” 但她刚开?口,商溯便急声打断她的话,少年面红耳赤,不仅面上不自然,声音也透着不自然,“我知?道我好看?了,你不用再说了。” 相蕴和明白?了。 哦,原来是不好意思,不是因为她没有夸到他心坎上。 相蕴和笑了一下,有这种想捏商溯脸的冲动,但她已十四五,早已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商溯比她长几岁,此时更是玉树临风少年郎,这种捏脸动作对?于他们两个?显然不适合,于是她压了压自己蠢蠢欲动的心,对?商溯绽开?一张笑脸。 被她夸得差点扣出一座京都?皇城的商溯微微一愣,绯色迅速从他耳后升腾,顷刻间在他脸上蔓延开?来。 咦?商溯的脸怎么又红了起来? 相蕴和有些?奇怪。 但不等她细看?,对?面的少年也察觉自己的不对?劲,曲拳轻咳,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 “我去研究布防图。” 言辞犀利又刻薄的少年彼时说话又磕巴了一下。 相蕴和更加奇怪了,“不是刚与?将军们商议过吗?” 若不是刚定下作战计划,她哪来那么多?的时间与?商溯在这里闲谈? “我想到了更好的战术。” 商溯别别扭扭道。 “哦,这样啊。” 相蕴和哦了一声,不奇怪了。 商溯本就是军事天?才,如今想出更好的战术实在不足为奇,于是略整衣袖,从座位上站起来。 “走吧。” 相蕴和对?商溯道。 商溯迟钝了一下,“走?去哪?” “去与?朱郡守与?将军们重新?商议作战计划呀。” 相蕴和看?了一眼商溯,“你不是说你又想到新?办法了吗?” “哦。” 容他现想一个?。 商溯跟着相蕴和站起身,慢吞吞往郡守府的书房走。 如同济宁与?商城是扼守中原之地的咽喉一样,江城与?夏城也是扼守江东之地的咽喉,两者只要得其一,便是让江东之地门户大开?,极难防守。 江城与?夏城如此重要,是千百年来的兵家必争之地,楚王乃知?兵之人,自然在这两座城市布下重兵,提防起义军前来攻打。 易守难攻又有重兵布防,如果正面强攻,必会损失惨重,是以,商溯定下诈降的计谋,以朱穆部下将士假意投降来迷惑楚王,引楚王前来攻打商溯。 为求速战速决,楚王不会从其他地方?调兵,而是用江城与?夏城的兵,如此一来,江城夏城的兵力便会锐减许多?,为他们后面的攻打江城夏城做铺垫。 楚王来攻打商城,只要他们能拖住楚王,诈降的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之后便是用疑兵,打着楚王的名义再次去江城夏城调兵,待楚兵出城,便在半路截杀,截杀了楚军,便换成楚军的衣服进入江城,不用强攻,更不用损兵折将,便能把江城据为己有。 这个?计谋好用得很?,以少胜多?,让成名以来鲜少有败绩的楚王败得颇为惨烈,不仅丢了江城,还折了麾下一位悍将,听江东的斥卫传来的消息,回到江都?的楚王歃血起誓,定要把商溯千刀万剐才能泄愤。 听到消息的商溯眉梢微挑,“啧,那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对?手是虎踞江东之地的楚王,却还赢得这么漂亮,更难得可贵的是这是商溯正式出场第一战,一战成名,赫赫威威,这九州天?下的乱世场,战神商溯正式登场。 隆冬送走秋的凉爽,寒冬腊日的季节在江水上作战不亚于自寻死?路,更何况又拿了楚王的江城,让江东门户大开?,一时间不敢再进攻,而是忙于防守与?琢磨怎么把江城打下来,江东与?中原局势被改写,攻守异势的情况下,相豫章终于松了口气,把兵权交给相蕴和,自己便北上帮助姜贞。 江东虽平,可中原之地仍是岌岌可危,更别提赵修文还被盛元洲所擒,成为威胁姜贞的软肋,相豫章自然不愿意见到这种场面,对?相蕴和千叮咛万嘱咐后,便带着亲卫们火急火燎迎战盛元洲与?梁王。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显然是多?虑了,等他赶到中原之地时,梁王已被兰月所救,终于识破盛元洲真面目的梁王怒火攻心,尽起西?北名将与?军师,浩浩荡荡与?姜贞结盟,一同对?付盛元洲。 盛元洲一败再败,退守河北之地。 强敌一败再败,相豫章却没有那么兴奋,曾经在盛军三军主帐前负荆请罪的事情在起义军的三军主帐前也再度上演,不同的是负荆请罪的对?象从王懋林换成了赵修文。 请罪的人换了,请罪的对?象也换了,相豫章没有盛元洲那么好的涵养,能在打人之前还提前让军医在赵修文营帐里等着,他听到亲卫说赵修文在外面请罪,心头?的火一下子冒了出来。 ——石都?现在生死?不知?,赵修文这小子居然还敢来见他?! 相豫章蹭地一下站起来,一路上紧赶慢赶的他忙得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怒气冲冲掀起帘子,来到赵修文面前。 “很?好,你还敢来见我!” 相豫章抬脚把赵修文踹在地上,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石都?要是有了意外,你赵修文的十条命也给他抵不了!” 赵修文被相豫章迎面踹在地上,胸前一阵刺疼,头?上一阵阵发懵,有腥咸的东西?从他嘴角溢出,他来不及分辩那东西?是不是鲜血,又被相豫章揪着衣领揪起来。 “砰——” 相豫章一拳砸在赵修文脸上。 “废物?!” 相豫章怒不可遏,“你哪一点像我?!” 相豫章以前看?三国演义时,总觉得皇叔刘备假仁假义,尤其是为了招揽人心当着赵云的面怒摔阿斗的事情,更是堪称枭雄的极致,一代雄主的天?花板。 可当这样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相豫章突然便悟了,什么招揽人心的苦肉计?分明是由?心而发,身体比理智更快做了决定。 ——十个?赵修文也比不上石都?! 相豫章破口大骂,“你婶娘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 “谨慎佣兵谨慎用兵是听不懂吗?听不懂不会问别人?别人是不告诉你还是怎么回事?” 赵修文一言不发,唯有血迹长流。 在相豫章的拳打脚踢下,赵修文原本颇为俊朗的脸此时肿得像猪头?,看?得周围人一阵心惊。 ——这是照死?里打啊。 这样下去不是事儿,钢铁也能被相豫章打废了,更别提赵修文。 周围人看?不下去,纷纷前来阻拦,“大哥别骂了,这事儿不能全怪修文,是盛元洲那老小子故意针对?修文,要不然修文怎么可能会被盛军抓到?” “你们少替他说话!” 相豫章骂道,“如果不是他兵败被擒,石都?怎么会伤成那个?样子?!” 那可是他手下文武双全的将军啊,说一句他麾下第一将都?不为过,悍勇无比又谨慎稳妥,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如今竟为了救他侄子险些?丧命,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而周围人的劝阻,更是给他火上浇油,哦,他侄子的命是命,石都?的命就不是命了? 今日为了救他侄子搭上了石都?,明日他侄子又被擒了,是不是要十万兵马才能救? 简直荒唐! 见识过姜贞的带兵打仗能力后,梁王对?姜贞佩服得五体投地,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厉害的女人?这么厉害的女人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相豫章! 果然老天?都?是公平的,给了你才干,便会拿你其他的东西?来补,姜贞活到三十多?岁仍没有英年早逝,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着实眼瞎,选了相豫章当夫君。 梁王埋汰着姜贞的眼光,但当听到离自己不远的起义军答应里传来相豫章又打又骂的声音时,梁王精神一震,立刻扶着亲卫的手瘸着一条腿出来看?热闹。 啧啧,为了收买人心而怒打侄子,这事儿多?稀罕啊。 梁王看?得津津有味。 相豫章越想越生气。 拳打脚踢太废自己,相豫章抄起周围劝阻的人腰侧佩剑,长剑出鞘,便要杀侄子。 “!!!” 不是,倒也没必要作戏做到这种程度。 梁王吓了一跳,一边喊相豫章,一边瘸着腿来劝人。 “???” 这如何使得?! 相豫章拔剑,周围人大惊失色,连忙齐上阵,抱胳膊的抱胳膊,抱腿的抱腿,死?命拽着相豫章,不让他手里的剑通向赵修文。 当然,还有那种反应快的,从地上爬起来便往主帐跑,一边跑,一边喊,“二娘,你快出来看?看?,大哥要杀修文!” 姜贞眼皮微抬,放下茶盏,从营帐里走出。 此时主帐外相豫章杀侄子的事情已闹得不可开?交,兰月死?命拽着相豫章拿着剑的右手,瘸着腿的梁王抱着相豫章的左胳膊,因为腿脚不麻利,在拉扯过程中还被相豫章踩了脚,撞了脸,一拐一瘸的,看?上去不比被打得鼻血长流的赵修文好多?少。 梁王御下刻薄寡恩,但对?待与?自己实力相同的人还颇为厚道,拉扯过程中被伤成这样,还不忘大声劝着相豫章,“豫公冷静!豫公冷静啊!” “修文这孩子多?好,你要是不想要,可以送给我当儿子,这孩子不比我那群废物?儿子好得多??” “你想得美!” 相豫章火冒三丈,“我就是一剑宰了他,我也不会送给你当儿子!” 姜贞眼皮跳了跳,“既如此,那便杀。” “???” 二娘你清醒一点,请你来是让你劝架的,不是让你火上浇油的! 众人被姜贞的话吓了一跳。 但更吓人的,是姜贞接下来的动作,女将扯开?抱着相豫章右胳膊的兰月,拽开?此时鼻青脸肿的梁王,三下五除二将围在相豫章身边的人清理干净,而后解下自己腰侧佩剑,伸手塞到相豫章手里。 “杀。” 姜贞面无表情道。 “” 这可是我大哥唯一的孩子,还能真杀? 相豫章有些?绷不住。 “不敢杀?我来。” 姜贞劈手夺了相豫章手里的佩剑,抬手送到赵修文胸膛。 周围人别说阻拦了,连一句剑下留人的话都?没捞到,便见姜贞手中长剑刺穿赵修文胸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姜贞的甲衣与?衣裳,而被她佩剑贯穿的男人,此时已缓缓倒在地上。 “???” 真杀啊?! 周围人如遭雷劈。 梁王瞳孔地震。 那什么,他现在对?姜贞半点想法都?没有了,一个?说杀人就杀人的女人,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 梁王无比同情看?向相豫章,“那啥,豫公,节哀。” 姜贞是习武之人,出手又快准狠,这么一剑刺进去,相豫章可以给自己侄子准备后事了。 此时的相豫章还未从震惊中回神。 他呆呆看?着面前倒在地上的男人,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人已杀,姜贞抽回佩剑,随手拿帕子擦了剑身上的血迹,将佩剑送还剑鞘。 “修文!” 相豫章终于回神,惊喝出声。 这声音着实悲怆,成功把梁王后面的安慰话噎了回去。 ——面对?如今的相豫章,他着实有些?说不出你再节节哀的场面话。 相豫章跌跌撞撞扑向赵修文,一双手颤得不成样子,捧起赵修文满是血迹的脸,“修文,你别吓叔父。” “叔父刚才的话都?是气话,叔父给石都?抵命也不能让你去抵命啊。” “叔、叔父,我知?道。” 赵修文艰难出声,“我,我对?不起” 一句话尚未说完,被鲜血染红的手便无力垂了下去。 相豫章愣在原地。 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他轻轻拍了拍赵修文的脸,一声又一声小声唤着,“修文?修文?” 男人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安静闭着眼,像是入睡了一般。 相豫章如梦初醒。 手指哆嗦着,想去试赵修文的鼻息,但手刚抬到赵修文脸前,他便不敢再往前面送,他真的害怕自己试出来的是毫无声息。 “姜二娘,你疯了?!” 相豫章回头?爆喝。 此时的姜贞已佩剑还鞘,迎风立于营帐前,静静看?着他的反应。 “一命抵一命。” 姜贞别开?眼,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的悲痛,“今日修文受我一剑,便是给石都?与?众将士一个?交代,我姜二娘麾下不存在需要将士们舍命去换的人质。” 清越声音响起,众人心头?一震。 是啊,不存在,无论那人是赵修文又或者其他人,都?不值得将士们舍命去换。 ——将士们的命也是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她揭竿而起时,曾学着陈胜吴广喊出这句话,她受够了权贵的压迫与?凌辱,所以她不允许与?她一样的苦命人被权贵们踩在脚下,哪怕那个?权贵是她自己,是她寄以厚望的赵修文,她依旧不允许。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掌权之后的执政人往往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但她没有,她还是曾经的姜二娘,那个?振臂一呼万人响应的姜贞,曾对?追随她的人许诺过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姜贞姜二娘。 所有人都?会变,她不会。 永远不会。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相豫章如同被人扼住脖颈,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听着姜贞的话,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点,只能木然转过身,擦了擦赵修文脸上的血。 手指掠过赵修文的脸,微弱的气息拂过他指腹,他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相信,手指在赵修文鼻子探了探。 的确有气息! 不是他的错觉! 相豫章大喜过望,“快,快传军医!” “军医,军医在哪!” 周围人连忙喊军医。 周围人慌不择路请军医,相豫章忽而又想起什么,怀里抱着赵修文,警惕去看?姜贞,“姜二娘,修文命大没死?,你不能再往他身上补一剑了!” 姜贞轻嗤一笑,转身回营帐。 “?” 笑什么? 他知?道自己现在眼泪鼻涕一大把,但有什么好笑的? 如果这会儿躺在地上的是她姜二娘的亲侄子,她绝对?比自己哭得丑。 相豫章冷哼一声,抬手去捂赵修文不断往外流血的胸口,好让自己不那么好的侄子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死?。 可手刚捂着伤口,便觉得哪里不大对?。 ——这伤看?着吓人,但好像是不是致命伤。 相豫章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低头?仔细去看?赵修文的伤。 这一次他看?得很?仔细,也看?得很?认真,伤的确不是致命伤,而是避开?心脏与?肋骨,刺在右胸下,这个?位置肉比较多?,所以血流得也多?,血流满地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去甄别究竟有没有刺在心脏上。 “?” “” 艹,姜二娘这女人绝对?是故意吓他!!! 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相豫章气?笑了。 要?不?是他现在怀里还抱着奄奄一息的赵修文, 要?不?是他现在在等军医,否则他现在便?能抽剑跟姜贞决斗! 下一刻,众人风风火火把军医请过来, 把他怀里的赵修文接走?。 相豫章怀里空荡荡, 却没有拔剑跟姜贞决斗,顾不?得拍自己身上?的土, 便跟在众人身后, 一叠声问着军医,“军医,修文怎么样??” “嘶, 伤得太重了。” 军医看了直摇头,也不?知是姜贞提前安排好的, 还是伤势真的着实重。 众人眼泪汪汪,“军医, 伤得重也得治啊。” “大哥只有这?么一个?侄子,他要?是去了, 大哥怎么向死去的大哥和父亲交代啊?” “王上?不?是说与死去的大哥父亲断绝关系吗?连族谱都从自己写, 还有什么大哥跟父亲?” 军医手脚麻利给赵修文简单处理了下伤口, 指挥众人把赵修文抬到自己的营帐。 相豫章挠了挠头, 面上?没有丝毫尴尬, “这?不?是情非得已么?” “处境艰难之际说的话, 想来大哥与父亲一定能谅解的,要?是不?能谅解, 那这?样?的兄长?与父亲不?如不?要?。” “” 不?愧是大哥, 看问题就?是一针见血! 众人肃然起敬。 赵修文被?一行人小心翼翼搬到床榻上?。 亲卫们此时已烧好水, 一盆又一盆热水送到营帐,被?军医拿来清洗伤口。 清洗完伤口之后, 军医取出伤药与绷带若干,以极快也极轻的速度给赵修文止血上?药。 相豫章有点看明白了。 赵修文身边都是一帮大老粗,哪有那么多的细腻心思去给赵修文提前烧好水? 更别提现在过来的军医是颇为擅长?剑伤外伤的,冬日?打仗时,伤员要?比往常多很多,军医们整日?忙着给军士们看病上?药,众人的运气?哪有那么好,正好请到的是擅长?外伤的军医,而不?是擅长?冻伤的? 这?一切多半是姜贞提前安排好的。 从军士煮好的水,到她捅赵修文的这?一剑,再?到早早给军医打了招呼,只等众人来喊,军医便?提着自己的小小药箱随着众人马不?停蹄赶过来,几件事情合在一起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他一根筋的侄子能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相豫章心里没这?么气?了。 ——二娘挺好的,真的。 梁王探头探脑在外面看热闹。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有得有失,福祸相抵,他虽没能继续跟随盛元洲,在郑王爷手底下做事,可跟随姜贞也不?错,最起码,天?天?有热闹看,姜贞怒杀相豫章侄子这?种事情,打着灯笼在郑王爷营帐里也看不?到啊! 精彩,真精彩。 精彩到他瘸着腿都想凑热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被?他明晃晃写在脸上?。 “修文情况如何了?” 梁王关切问守在外面的葛越。 葛越长?吁短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流,“军医说伤得太重,怕是要?不?好了。” “嘶,这?么严重?” 梁王倒吸一口冷气?,“二娘下手也忒狠了些,毕竟是豫公的亲侄子,哪能真的打杀了?” 相豫章也是,亲侄子被?当着自己的面被?姜二娘捅了一剑,他却连个?屁都不?敢放,当真是男人中的败类,惧内惧到极致。 葛越瞪了梁王一眼,“二娘做事自然有二娘的道理,哪有你来置喙的份儿?” “???” 不?是,姜二娘都这?样?了,你们还念着姜二娘的好呢? 梁王的眼睛瞪得比葛越还大。 当然念着,像二娘这?么好的人,别说现在这?个?时代,纵观前朝也寻不?到几个?来。 葛越说道:“二娘为什么杀修文?还不?是为了我们?” “要?是对修文轻拿轻放,指不?定盛元洲那老混蛋还会抓修文当人质,这?次是石都以命相救,下一次是谁?满哥兰姐?还是十?万大军或者几座城池?” “二娘是把盛元洲的歪主意扼杀在摇篮之中!是让我们以后不?用再?以身犯险!” 葛越感动得眼泪汪汪,只恨自己对姜贞不?够忠心,“二娘杀修文不?是为了邀买人心,二娘根本不?需要?,二娘是为了我们,我们!你懂吗?” “我挺不?懂的。” 同为上?位者的梁王对这?种行为多少有点一言难尽。 哪有那么多能为下位者考虑的上?位者? 姜贞这?么做,其实还是为了招揽人心。 要?知道现在是跟盛元洲打仗的关键点,将士们能不?能万众一心关系到能不?能赢盛元洲,所以姜贞才会这?么做,捅赵修文捅得干脆利落毫无悔意。 如果换成他来做,他也能不?,他真不?能,这?种大义灭亲当着自家夫君杀夫君侄子的事情,没点东西?真干不?出这?种事情,有点东西?也干不?出,只有姜贞这?种狠人才能干得出。 葛越眼泪汪汪的眼立刻怒目而视,杀气?腾腾。 梁王瞬间改了口,“懂,我懂,二娘百年难寻万年不?见,实在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明主。” “那当然。” 葛越杀气?腾腾的脸色这?才和缓一二,对着梁王唏嘘叹息,“可惜老天?对二娘着实不?公平,这?么好的二娘却跟着大哥白手起家吃了这?么多的苦,二娘当初如果嫁的是其他人,不?是大哥,或许就?不?会这?么苦了。” “??????”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你是相豫章的人还是姜二娘的人?怎么还替姜二娘嫌弃上?相豫章了? 梁王眼睛瞪得像铜铃。 葛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失言,“唉,不?说了,嫁都嫁了,阿和都这?么大了,现在后悔也晚了。” “大哥就?大哥吧,好歹大哥也相貌堂堂,有人主之相,虽有些辱没二娘,但总比某些歪瓜裂枣强。” “” 你还不?如不?说,这?句话比刚才那句更失言。 一向极瞧不?上?相豫章的梁王此时分外为相豫章鸣不?平,自动忽略葛越话里的歪瓜裂枣不?是自己,“你这?是什么话?二娘虽好,但豫公也不?差。” “若换成其他人,谁能眼睁睁看着二娘杀自己侄子还能无动于衷?” “不?眼睁睁看着,还能跟二娘动起手来?” 葛越白了梁王一眼,“大哥要?是因为这?件事跟二娘动起手来,我们这?帮兄弟不?等二娘开口,便?能替二娘要?了大哥的命。” “???” 醒醒!你们是相豫章的人,是相豫章的过命兄弟! 梁王张了张嘴,只觉得这?个?世界无比荒诞。 ——自家兄弟都能帮着自家夫人剁自己了,相豫章这?位大哥做得真失败! 而彼时的相豫章不?仅觉得自己不?失败,还颇为沾沾自喜,二娘还是那个?二娘,让他一见钟情的二娘。 曾经的二娘一身嫁衣提剑杀贪官污吏,鲜血喷了她满身满脸,她眼角眉梢的杀气?让人看一眼便?哆嗦一眼,他那帮兄弟看完之后吓得腿发软,手里的长?剑有些提不?住,他却像是见了天?上?的神女,一眼惊艳,二眼倾心,第三?眼便?非她不?娶,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刨出来送给她。 娶妻当如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万一乱世之中他先噶,她还能捋起袖子把周围枭雄全部收拾个?遍,荡平乱世重塑九州,问鼎帝位山呼万岁。 若她那为数不?多的良心还能念着旧情,指不?定还会追封他这?个?死鬼前夫当当皇帝。 千百年后,因着他是她早死的便?宜夫君,吝啬笔墨如史官在他身上?都要?多扣几个?字眼,绞尽脑汁给他上?好的形容词——毕竟是开国女帝亲自挑选的男人,哪怕他一无是处,史官也要?为尊者讳,对着他大夸特夸。 这?种美好生活单是想想便?让人觉得心潮澎湃,以至于相豫章再?看亲侄子赵修文的伤势时都觉得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你们好好照顾修文,我去看看贞儿。” 相豫章交代周围亲卫。 亲卫颔首,丝毫不?觉得相豫章这?种抛下亲侄子去看杀人凶手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大哥是该去看看二娘。” “盛元洲大军压境,二娘殚心竭力,昼夜难安,如今却还要?为修文的事情分心,真是太辛苦了。” “是啊,贞儿委实不?易。” 相豫章叹了一声。 亲卫道:“前几日?斥卫在打探消息的时候猎了几只野鸡,这?东西?在冬日?配着冬笋极为滋养,大哥让庖厨给二娘炖上?一只,补补身体。” “有野鸡?那我现在便?去交代庖厨。” 相豫章来了兴致。 姜贞治军极严,哪怕是三?军主将也没有小厨房,而是与将士们一个?锅里吃饭。 这?样?一来表示自己不?忘初心,哪怕成了上?位者,也不?会对着底下的人作威作福,二来能最大限度让庖厨不?敢克扣将士们的粮食,不?至于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上?战场。 姜贞的第二条担心显然是多余的,上?行下效,上?面的人作风清明,下面的人自然不?敢贪污,起义军的伙食是天?下所有势力中伙食最好的,没有之一,哪怕是皇叔盛元洲与江东的楚王都远远比不?上?。 相豫章来到庖厨,细细交代给姜二娘炖鸡汤。 “好嘞。” 庖厨手脚利索把野鸡脱毛处理内脏,“野鸡还剩两只,一只给二娘,一只给修文补身体?” 起义军中从来不?缺肉,只是毕竟是行军,带的肉多半是风干的腊肉或者腌肉之类的东西?,斥卫打来的野味倒是稀奇些,刚送庖厨没几天?,便?被?军士们瓜分得所剩无几,这?最后两只,还是庖厨特意给姜贞留下的。 相豫章点了点头,“行,那给修文留一只。” “修文伤得重,是需要?补补。” 庖厨是跟着相豫章的老人,按照辈分,相豫章应该喊他叔,早年受了重伤,年龄又大了,这?才从前线退下来,当了庖厨。 因着是老人,又与相豫章的本家叔父,庖厨与相豫章说话便?比旁人随意些,一边生火煲汤,一边向相豫章絮絮叨叨,“豫章,修文这?事儿你别怨二娘。” “二娘看修文看得比你还重,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二娘怎么舍得伤修文?” 相豫章大手一挥,“我知道。” “放心,我不?会因为这?件事跟二娘生分的。” “那就?好。” 得了相豫章的保证,庖厨这?才松了口气?,“眼下是跟盛军决战的关键时候,你千万别跟二娘闹矛盾。二娘是有大能耐的人,嫁给你是亏了,你能娶到二娘 ,那是老相家跟老赵家祖坟集体冒青烟。” “知道知道,这?事还需要?你来跟我啰嗦?” 相豫章嬉皮笑脸。 两人说话间,鸡汤已煲得差不?多,咕嘟咕嘟冒着气?,鸡肉的香透过营帐飘得老远 把相豫章肚子里的馋虫都给勾了出来。 相豫章撸起袖子,拿勺子去盛鸡汤,“我先替二娘尝尝味道——” “啪嗒——” 勺子还未伸进锅里,便?被?庖厨敲了手指,“又贪嘴,这?是给二娘煲的汤。” “我就?不?能尝一口吗?” 相豫章不?服。 庖厨三?下五除二把鸡汤盛进汤碗里,指了指锅里的鸡爪鸡头并一些鸡肉的杂碎,“能,这?是你的。” “” 凭什么贞儿吃肉他吃鸡的杂碎? 庖厨道:“吃不?吃?不?吃我喊别人了。” “吃!” 相豫章立马道,“有得吃总比没有强。” 庖厨便?把鸡爪鸡头与杂碎盛出来,“你先把鸡汤给二娘送过去,等二娘吃完你再?回来吃。鸡汤要?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对了,别偷吃,商城是出了名的富庶,你刚从商城回来,吃得比二娘好多了,用得着跟二娘抢这?点吃的?” “知道了,啰嗦。” 相豫章端起鸡汤往外走?。 哪曾想刚走?没几步,便?迎面撞上?让亲卫们提着野味来找庖厨开小灶的梁王。 ——庖厨做饭的手艺好,连梁王这?种吃惯山珍海味的人都时不?时带着食材找上?门。 “豫公这?是要?去哪?” 看到相豫章捧着鸡汤,梁王轻嗅着鸡汤的香,问了一句。 梁王之前害过自己,相豫章不?大想搭理他,“去给二娘送饭。” “什么饭啊?还需要?你亲自送?” 鸡汤着实香,梁王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眼睛直往相豫章捧着的鸡汤瞄,该说不?说,庖厨做饭是真的香。 他的话已经说得这?么明显了,相豫章这?厮的下一句话应当是邀请他一同进食,相豫章既然邀请,他便?赏脸去一趟,左右相豫章这?厮不?在的时候他经常与姜贞一道吃,如今再?吃一顿也无妨。 梁王略整衣袖,只等相豫章来邀请。 “什么饭管你什么事儿?” 哪曾想,下一刻,他听到的是相豫章不?耐烦的声音,“让开,别挡道,耽误了我给贞儿送饭你担当不?起。” “???” 这?是你跟盟友能说的话? 虽然我之前确实害过你,但现在咱们俩已经是盟友了,二娘都说了,一笑泯恩仇,你怎么还计较着之前的事情呢? 一代雄主该有的体面你是一点都没有啊! ——连碗鸡汤都不?邀请他一起用。 梁王被?噎了一下。 梁王站在原地没有动,相豫章有些不?耐烦,要?不?是看在贞儿的面子上?,他早就?一剑砍了梁王这?个?老王八蛋。 相豫章不?再?搭理梁王,端着鸡汤绕过梁王,往姜贞的营帐走?去。 “呸,谁稀罕你的东西?!” 相豫章对自己爱答不?理,气?量与姜贞完全没得比,梁王十?分嫌弃,“要?不?二娘邀请我,我才不?会来跟你当盟友。” 话音刚落,忽而想起相豫章小心翼翼端着鸡汤生怕别人碰到的模样?,再?想想清晨时姜贞一剑捅赵修文的模样?,梁王虎躯一震,脸色大变。 ——相豫章这?厮该不?是想毒死姜二娘吧?! 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 如果鸡汤没问题,相豫章为何不?让亲卫来端?相豫章已是一方诸侯,哪里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鸡汤里有毒! 相豫章想毒死姜二娘! 相豫章在他手底下做过事,他太了解相豫章的能力,哪怕没有姜二娘,他也有一统天?下的实力,而现在,姜二娘在起义军中的威望尤在他之上?,杀他亲侄子都没人敢阻拦,这?种情况如何不?让人心惊? 今日?能杀他亲侄子,明日?便?敢对他动手,以相豫章的心思手段,当然是在姜贞对他动手之前先下手为强。 简直疯了! 在这?个?时候对姜贞下手,这?不?是自寻死路给盛元洲递刀子吗! 梁王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瘸着一条腿便?去追相豫章,“豫公等等!” 又来做什么? 这?厮怎么阴魂不?散的? 梁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相豫章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加快速度,只当听不?见。 他的这?种行为落在梁王眼底,梁王悬着的心彻底死了,完了完了,这?种做贼心虚落荒而逃的模样?不?是下毒是什么! 梁王跑得更快了。 “豫公三?思!” 梁王一边跑,一边喊,“二娘虽杀伐果决,雷霆手腕,但却有王佐之才,帝后之相,豫公怎能因修文的事情与她生分了?” 相豫章一头雾水。 什么跟什么?他什么时候跟贞儿生分了? “你闭嘴!” 虽不?大明白梁王的话,但梁王说贞儿不?好却是实打实的,相豫章扭头便?回了一句,“你一个?被?姬妾抓得满脸疤的人有什么资格说二娘雷霆手段!” “????” 我劝你别下毒,你扯我姬妾做什么? 但好在相豫章的速度慢了下来,梁王扶着亲卫的手快步追上?相豫章,夺过相豫章手里的鸡汤便?往地上?摔。 相豫章完全没有防备梁王来夺碗,砰地一声,汤碗摔得粉碎,鸡肉与鸡汤散了一地。 “???” 梁承望你是不?是有病?! 有毒的东西?被?自己毁了,梁王这?才松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对相豫章道,“豫公,听为兄一句劝,好好跟二娘过日?子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彼时是咱们与盛元洲作战的关键点,你万万不?能——” 话未说完,便?被?相豫章抓住领口,沙包似的拳头被?相豫章挥到自己面前,却又在自己鼻尖前停下。 “梁承望,你给我滚!” 想起姜贞交代自己的话,相豫章忍了又忍,堪堪忍住自己想暴揍梁王的冲动,“我跟贞儿好着呢,不?用你来当好人!” 梁王吞了吞口水。 这?叫好? 下毒被?他发现,所以气?急败坏想杀他灭口? 众目睽睽之下相豫章不?会对自己下手,梁王壮着胆子捏起相豫章袖口,把他的拳头移得离自己远一点。 “行,你们好着呢。” 梁王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我自作多情多管闲事,我给你赔个?不?是?” 火速挪开相豫章的手,梁王瘸着一条腿便?往姜贞的营帐跑,“姜二娘,大事不?好,有人要?对你下毒!” “下毒?谁?!” 事关姜贞,相豫章立刻紧张起来。 刚抬头,便?看到梁王瘸着腿躲瘟疫似的躲着自己的模样?。 不?对啊,这?厮平时没事便?找自己拉关系套近乎,生怕他对以前的事情怀恨在心,问鼎帝位之后报复于他,于是对自己百般讨好,试图挽救,绝不?会突然之间绕着他走?路。 怪事。 梁承望发什么疯? 疑惑间,余光撇到被?梁承望摔碎的汤碗,鸡汤混着鸡肉洒了满地,怎么看怎么可惜。 “?” “……” 破案了——梁承望口中下毒的人竟是他自己! 爹的,梁王这?种脑子怎么没被?盛元洲坑死! 这?厮能活到现在,绝对是贞儿力挽狂澜救他的缘故。 相豫章快步追上?梁王,抬脚踹在他的断腿上?,“你才下毒,你全家都下毒!” 这?下换成梁王没有防备,被?相豫章一脚踹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不?说,伤腿处还被?相豫章恶意踩了一下,疼得他嗷得一声叫出声,冲着不?远处的姜贞的营帐直招手。 “姜二娘,快来救我,相豫章要?杀我灭口!” 梁王大喊道。 姜贞听到声音从营帐里走?出,“相豫章,你闹什么?” “我没闹。” 姜贞走?出来,相豫章立刻住手,快步走?到姜贞面前,指着不?远处被?梁王摔碎的汤碗,端的是打人但先告状,“我想着你近日?辛苦,让庖厨给你做了鸡汤补身体,谁知道这?厮不?资道发了什么疯,我还没把鸡汤给你送过来,便?被?他夺走?摔了。” “一碗鸡汤而已,摔了就?摔了。” 姜贞不?甚在意,走?到梁王面前,将人掺起来,“梁王殿下,你没事吧?” 梁王感动得眼泪汪汪。 还是姜贞好啊,相豫章这?厮恶人先告状她都不?听信谗言。 ——怪不?得起义军跟姜贞一条心,换他他也死心塌地。 梁王接过亲卫递来的帕子,擦着自己脸上?的土,“二娘,你别听相豫章胡说,我才不?是故意摔的,是因为他想对你下毒,所以我才阻止的。” 姜二娘在身边,梁王什么都不?怕,把事情全盘脱出。 相豫章一言难尽。 怎么想的?他家二娘会相信这?种离谱没脑子的话吗?肯定不?能。 说这?种话除了自取其辱外,没有任何作用。 相豫章嫌弃地看着向姜二娘告状的梁王,深感与这?种人同在一片天?空下都是一种智商被?侮辱。 然后下一刻,他听到姜贞的话响起,“多谢梁王告知。” “若非梁王,只怕我已被?相豫章害了性命。” “???” 你清醒一点,在起义军里,谁能害你性命?! 相豫章猛抬头,看到姜贞狭长?凤目递来的眼色,夫妻十?几年,他太清楚她眼里的意思是什么——反间计。 “哼,姜二娘,我忍你很久了!” 相豫章立刻跳起来,“这?个?世界上?哪有女人骑在男人头上?的道理?像你这?种只知道跟我争权夺势的女人,早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周围亲卫齐齐变色,“大哥,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我就?是因为太清醒,所以才更要?杀了她!” 相豫章拔剑出手,“她今日?敢杀修文,明日?便?敢杀我,既如此,我还不?如先下手为强,省得以后做了她的刀下鬼!” “将士们听令,给我杀了姜二娘!” 相豫章一声令下。 姜贞彻底冷了脸,“相豫章,你果真不?可理喻,朽木不?可雕。” 是夜,相豫章与姜贞因为赵修文的事情彻底决裂,起义军分裂成两股势力,互相讨伐,各自为战。 消息传到盛军大营,盛元洲眼皮微抬,不?置可否,“相豫章与姜二娘少年夫妻,感情甚笃,绝不?会因为赵修文之事刀剑相抵。” “王爷,相豫章当然不?会因为赵修文的事情与姜二娘决裂,但若是因为争夺起义军的话语权呢?” 谋臣上?前半步,拱手说道:“九五至尊的位置只有一个?,但叛军却是两王并立,相豫章与姜贞之间迟早会有一战,而姜贞杀赵修文之事,便?是一个?引子。” 王懋林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正如相豫章所说,姜贞今日?杀赵修文,明日?便?敢杀他,相豫章如何不?慌?” 谋臣分析利弊,“更别提姜贞此时在叛军之中的威望在他之上?,动手杀赵修文时,竟无一人敢出手阻拦,以此推论,未来姜贞杀相豫章,只怕也不?会有太多人阻拦,相豫章乃极枭雄之人,遇到这?种事情,怎会不?未雨绸缪?” 盛元洲却依旧觉得不?可能,“相豫章宽宏豁达,非一般人,若他容不?下姜二娘,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姜二娘身居高位,一呼百应?” “此事定然是姜二娘与相豫章行的反间计。” 斟酌片刻,盛元洲说道:“他们假装决裂,引我军来攻,若我军果真出手,便?是中了他们的圈套,轻则大败而归,重则郑地不?保,整个?北方与中原之地尽数落于他手。” 话及此处,盛元洲眯了眯眼,“他行反间计,本王可行将计就?计。” “传令下去,冬日?苦寒,本王体恤将士们不?易,命全军后退三?十?里,撤回郑地,待来年开春之后再?南下征讨中原。” “王爷英明!” 将军们齐声称喏。 冬日?打仗本就?不?好打,粮草军费的开支不?是一个?小数字,近日?王爷与叛军决战互有胜负,拉扯不?清,这?种情况下,冬日?的中原之地已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倒不?如就?此退兵,待来年开春之后重整旗鼓再?出征。 王爷撤军,便?是狠狠嘲讽相豫章与姜二娘计谋的拙劣,他们一计不?成便?会又生一计,咬着王爷的后军不?放,他们只要?追击王爷的后军,便?是进入了王爷的包围圈,郑地强弩独步天?下,足以让不?甘心的叛军们大败而归,甚至吐出大片土地。 是日?,盛军收拾行囊,准备退兵。 所有将军们都在安排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如何退兵又如何改后军为先锋,争取在叛军们追来的时候再?立战功,但唯有一位将军把这?些琐碎事情交给副将来安排,自己带了极心腹之人,去郑水的上?游看水势。 郑水是活水,寒冬腊月不?结冰,汹涌翻滚的郑水仿佛来自于九天?,咆哮着冲向下游。 “将军,水攻有伤人和,纵然取胜,只怕也会留万载骂名。” 心腹欲言又止。 王懋林微颔首,视线却未从郑水离开,“我知道,所以王爷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此计若成,叛军尽消,中原之地唾手可得,王爷便?能废天?子,自立为帝,成为大盛的中兴之君。” 王懋林笑了一下,甘之如饴,“至于我?我这?个?历史罪人,自然自裁谢罪于天?下,堵九州悠悠之口,绝不?损害王爷半点清名。” 那是他一生追随的明主,他怎会让王爷沾染半点污名? 所以他绝对不?会让世人有机会指责王爷,永远不?会。 心腹长?长?叹气?,“将军,您这?是何必?” “王爷以国士待我,我自然以国士报之。” 王懋林道:“如此,方不?负王爷对我的知遇之恩。” 那一年的王家乱到他的族弟王懋勋与父亲拔刀相向,是泥潭一般的深渊地狱,但他终究是幸运的,他遇到了王爷,所以他不?用走?族弟的那些血泪路,以一身将军清名立足于天?下。 而现在,到了他该回报王爷的时候,纵然前路荆棘遍布,刀山火海,他亦百死无悔,舍身取义。 “动手。” 王懋林道,“我要?三?十?万叛军葬身在郑水之下,永远不?能成为王爷的心腹大患。” · “石将军身上?的余毒已清,应该很快便?能醒来了。” 随行的军医把完脉,一脸欣喜向雷鸣道,“雷将军,您现在可以准备一下石将军醒来之后的事情了。” “没什么好准备的。” 明明是石都死里逃生的大喜事,雷鸣却眉头紧锁,不?见多少喜气?,“随行的人都是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可准备的?” 军医一想也是。 雷鸣带的这?群人都是一群虎背熊腰或络腮胡或刀疤脸的大老爷们,看到络腮胡与刀疤脸没什么区别,无论哪一个?都很辣眼睛,所以准备个?什么?听天?由?命吧。 但是不?能看到他。 他去年刚成的婚,新婚妻子还在京都等着他呢,他可不?想被?迫断袖。 “雷将军,属下去看看石将军的药。” 军医借口开溜。 “去吧。” 雷鸣点头。 军医跑路,其他人也纷纷开始找借口: “雷哥,我去喂马。” “雷哥,我去洗衣服。” “雷哥,院子里的金鱼快生了,我去添把食。” “都给我滚回来!” 雷鸣道,“石都是咱们生死与共的兄弟,兄弟有难咱们能躲吗?不?能!” “给我排成排站好,石都醒来之后看到谁就?是谁——” “这?是哪儿?” 身后突然响起石都虚弱的声音。 雷鸣大喜,条件反射般转身回头,“石都兄弟,你终于醒了?” 话刚出口,顿时发现哪里不?对——石都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 雷鸣虎躯一震。 但彼时勉强睁开眼的石都微微一愣,比他更震惊,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 完犊子了,石都看上?了他。 雷鸣如遭雷劈。 “那啥,雷哥,你去呗。” 方才争先恐后借口跑路的亲卫们强忍笑意,手肘撞了下雷鸣。 雷鸣一脸悲愤。 ——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他! 但毕竟是出生入死的将军,雷鸣什么场面没见过?不?就?是跟同生共死的兄弟断袖吗?他能!他死都不?怕,他怕这?个?? 雷鸣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前,三?两步路被?他走?得像是负重跑了几十?里,他走?到床榻前,挨着床榻的边坐下,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抗拒,但他凭着顽强的意志压了下去,哆嗦着手,拿起案几上?的茶,送到石都面前。 “昏迷了这?么久,渴了吧?” 雷鸣艰难开口,“来,喝口水润润喉咙。” 躺在床榻上?的石都沉默点头,就?着雷鸣的手,喝着茶盏中的隔夜茶。 一边喝茶,一边用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仿佛他脸上?有什么东西?似的。 雷鸣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声音哆嗦得更厉害了,“你看什么?” 不?是,兄弟,你现在养病更重要?,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害怕。 ——哪怕是为兄弟两肋插刀去断袖,你也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的时间啊! 床榻上?的人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以一种更加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雷鸣被?看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恨不?得找块石头去碰死。 ——皇天?在上?,这?断袖真不?是想断就?能断。 “兰、兰月?” 正当雷鸣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听到石都的声音,大病初醒的男人声音很虚弱,话里话外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怎么长?胡子了?” 第 74 章 第七十?四章 “???” 什么玩意儿?石都刚才叫他什么? 兰月? 他哪里像兰月了?! 虽说兰月性格彪悍不在二娘之下, 但模样是没?得挑的,哪怕揍起他们毫不手软,打断胳膊打断腿都是常有的事?情, 但他们依旧要摸着良心说上一句, 兰月确实漂亮,英姿飒爽, 干练果决, 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女将。 兰月泼辣漂亮,而他面黑如碳络腮胡,虎背熊腰似小山, 怎么看怎么跟兰月没有任何关系。 ——石都能把这样的他认成兰月,眼?睛是瞎到了?哪种程度啊? 难道是这蛊虫不仅有让人短袖的作用, 还会?让人的眼?睛一起跟着出毛病? 要真是这样,那?问题就大了?, 石都是冲锋陷阵的战将,眼?睛若是出了?问题, 冲杀之际便会?多了?不知?多少倍的风险, 长?此以?往, 怕不是连战线都不能去, 只能做个军需官或者?文臣来安顿后方。 从赫赫有名的战将变成不得不留守后方的文官, 对于将军们来讲,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断袖龙阳能接受,但是不能当将军, 那?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雷鸣眼?睛瞪得像铜铃, 只这一瞬间, 他的声音比石都还迟疑,“兄、兄弟, 你刚才叫我什么?” 兄弟? 兰月何时又对他换了?称呼? 以?前不都是直接喊他名字的吗? 石都有些纳闷,看了?看面前的“兰月”,只一眼?,便叫他俊朗面容上有一瞬的扭曲,连呼吸都跟着不顺畅起来—— “兰月”的络腮胡从下巴长?到脸颊处,几乎占满一整张脸,与雷鸣杜满有一拼,而原本颇为健康的麦色皮肤,此时也?变得黝黑如碳,若是身在黑暗里,必然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自?问从不是以?貌取人之徒,可?当他看到这样的兰月,心理多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男人的络腮胡长?在女人脸上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怪异。 “呃,唤你兰月。” 石都强压着心头?的怪异与违和感,艰难说道。 雷鸣的眼?睛瞪得比刚才更大了?,“兄弟,我不是兰月。” “?” 怎么可?能不是兰月? 他只是伤得太重,又不是瞎了?,这张脸别说长?满络腮胡了?,化成灰他都认得。 石都奇怪抬头?,“你不是兰月?” “对,我不是。” 雷鸣点头?,“我是雷鸣。” 自?家兄弟虽醒但瞎,雷鸣有些紧张,在石都面前坐直身体,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再?仔细看看,我是雷鸣啊。” “……” 我真的不瞎。 若是床榻上躺的人是杜满,杜满必然一拍床塌,大喝而起,说什么我不瞎,你少来糊弄我之类的话。 但躺在床塌上的人是石都,谨慎稳妥综合素质在起义军中排第一的石都,所以?在面对“兰月”的指自?己为雷鸣时,石都心中虽震惊,但面上还努力保持着平静,看了?又看一脸认真给自?己安插新身份的“兰月”,在“兰月”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点头?时什么意思? 雷鸣一头?雾水。 石都缓慢而平静说道:“嗯,你不是兰月。” “我方才刚醒,看东西?不大清楚,如今仔细瞧了?,才发觉你果然是雷鸣。” “这才对嘛!” 雷鸣这才松了?一口气,“兰月多漂亮一个人,哪会?跟我长?得一样?” “这样的话千万别让兰月听到了?,否则她肯定跟你没?完。” “……” 该说不说,这种口气很雷鸣。 难不成真的是雷鸣? 石都掀了?下眼?皮,面前人的脸着实熟悉,熟悉到他无法对着这张脸喊雷鸣的程度,可?偏偏,这人一口一个雷鸣的自?称。 细细思度片刻,石都不动声色来套话,“雷兄弟,我昏迷的这段时日里都发生了?什么?” “我记得我重伤难救,命悬一线,你们是怎么把我救回来的?” 那?是真正的万箭穿心,那?么多的强/弩/射过来,一支又一支地贯穿着他的身体,他清楚感觉到身上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他的甲衣与衣袖。 身上的衣服因为血迹而变得粘稠,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分外艰难,甚至于呼吸都是一种奢望,因为每一次的呼吸都会?拉扯到伤口,让皮肉绽开的箭伤越发严重。 人命在死亡面前脆弱如纸,他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心中只剩惋惜。 惋惜自?己没?能看到天下一统,惋惜自?己没?能看一看盛世太平,他生于乱世,却也?过早死于乱世,至死不曾看到九州归一的海晏河清。 多么可?惜。 只是可?惜这些么? 不,还有其他东西?,那?些自?己都不曾留意过的情愫悸动,原来早已在他心间长?成参天大树,让他在濒死之际努力睁着眼?,妄想能在看她最后一面。 妄想自?然只是妄想,他不曾看到她,只有无穷无尽的黑夜压了?下来,让他永远安睡在黑夜之中。 但是他没?有,他终究还是幸运的,他竟然又活了?过来,而他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的脸,他欣喜若狂着,几乎按着床畔坐起来,可?是下一刻,她脸上的异样却让他的眉头?顷刻间拧了?起来——她竟然长?了?胡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石都百思不得其解,便不着痕迹套话。 雷鸣是典型的粗中有细,况对刚刚重伤昏迷醒来的石都没?有任何防备,石都问,他便说,“这要多亏了?三?郎……不对,是商溯,商溯你知?道是谁吧?就是跟咱们小阿和关系很好的那?个漂亮少年郎,嘴巴很毒的哪一个。” “知?道。” 石都微颔首。 谁能不认识原来的顾三?郎此时的商溯? 战事?上所向披靡,嘴巴的毒辣亦无人能出其左右。 “你知?道就好。” 雷鸣把蛊虫的事?情和盘托出,“你伤得太重,军医们只能吊住你的命,然后让我火速把你送到方城,让方城的巫医们试一下。” “得到军令,便急忙送你回方城,哪曾想,刚走到,便被阿和派来的斥卫拦了?下来。” 想起那?日的场景,雷鸣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斥卫们说,商溯母亲给他留了?一种蛊虫,名唤同心蛊,有肉白骨起死回生之效。” 石都眼?皮轻轻一跳。 ——所以?他才会?把雷鸣认成兰月? 石都斟酌问道:“我身上的异样,便是蛊虫的原因?” “什么异样?你哪里不舒服?” 想到同心蛊的另一个作用,雷鸣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全部竖了?起来,声音不似刚才欢快。 彼时的石都有些确定眼?前的人不是兰月,而是被姜二娘派来护送他回方城的雷鸣,“我把你看成了?另一个人。” “哦?兰月?” 雷鸣有些奇怪,抬手挠了?挠头?,“不应该啊,斥卫没?说蛊虫还有这种作用。” 这种眼?瞎到极致的作用可?太可?怕了?。 近日把他认成兰月,明日便能把二娘认成盛元洲,之后提刀砍过去,他们这帮起义军不用真正的盛元洲出马,便能损兵折将自?断臂膀。 雷鸣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唤军医与斥卫,“来人,快请军医斥卫过来!” 听到消息的军医与斥卫吓了?一跳,忙不迭往石都的房间赶。 ——对于战将来说,眼?瞎已经很可?怕了?,更可?怕的是无差别认错人,这种敌我不分的瞎简直是天然大杀器,比盛军派过来的细作还好使。 军医来到石都床塌旁,对着刚刚醒来此时仍颇为虚弱的男人便是一阵望闻问切。 不对啊,脉息很好,面色也?颇为正常,不像是因为蛊虫年份久了?便产生奇奇怪怪后果的模样啊。 “石都将军可?认得我是谁?” 思度再?三?,军医试探开口。 石都微颔首,准确叫出军医的名字。 没?有认错自?己,军医便指向另一人,“他呢?石都将军是否认得?” “认得。” 石都再?次准确无误唤出斥卫的名字。 军医有些纳闷,“这、石都将军的眼?睛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 “……不像有问题?那?他怎么认不出我?” 这军医不大行,雷鸣抬手把军医揪起来,而后手指一伸,指向自?己身后的一群亲卫,“石都兄弟,这些人你认得么?” 当然认得,他又不瞎。 石都一口气叫出所有人的名字。 出了?因为刚刚醒来声音略显虚弱外,他看上去与听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 没?有异样才是最大的异样! 认出所有人,但认不出雷鸣,把雷鸣认成兰月,而被石都认成兰月的雷鸣,是石都第一个看见的人……哦豁,他们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心理有了?一个极其荒诞但又无比合理的推测——石都兄弟居然喜欢兰月!喜欢出手便能要人性命的兰姐! 勇啊,石都。 不愧是阿和亲自?挑选出来的将才,连眼?光都这般独到。 “那?啥,石兄弟,你这种反应是正常的。” 雷鸣曲拳轻咳,努力做出一副自?己大惑不解但自?己尽量理解的模样,“商溯说了?,同心蛊虽然能救人性命,但也?有一个其他的作用,便是会?对自?己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一见钟情,至死不渝,若中途改变了?主意,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 这跟他把雷鸣看成兰月有什么关系? 雷鸣认真地眨了?下眼?。 ——兄弟,我都说这么明白了?,你要是还不明白,那?你这辈子对自?己感情的事?情都闹不明白了?。 皮肤黝黑又长?着络腮胡的兰月对自?己眨眼?,眉目流转之间仿佛在抛媚眼?,这显然不是“她”擅长?做的事?情,动作僵硬,毫无风情,但却让石都微微一愣,脸上瞬间烧了?起来。 血气方刚的亲卫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打趣儿石都的声音此起彼伏: “咦?石将军,你的脸怎么红了??” “就是啊,石将军,你的脸红得厉害,跟兰姐涂了?胭脂似的。” “你少说混话,兰姐怎么可?能涂胭脂?兰姐只会?拿敌军的血来当胭脂。” “?” “……” 好的,他明白了?——因为他早对兰月早留心,所以?才会?把第一个看到的雷鸣当成了?兰月。 石都静了?一瞬。 病榻上的男人没?有被闹得羞愤脸红,更没?有被揶揄得恼羞成怒,而是极为冷静地沉静下来,这倒让想看他热闹的亲卫们有些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不觉便停止了?打闹。 “多谢众位兄弟们的好意,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 周围亲卫静了?下来,石都这才开口,“只是兰姑娘心高志远,非一般人所能比拟,我怎能以?一己之私而让她纠结难做?” 喜欢便是喜欢,光风霁月,坦荡磊落,没?有什么不敢承认。 但他的喜欢不应该成为阻挡她追随理想的绊脚石,这样的喜欢不是喜欢,而是拉她入深渊地狱。 喜欢应该是如虎添翼的翅膀,是相辅相成的水到渠成,是襄王有意神女有情的心意相通。 ——很显然,他与兰月不是这样。 石都扶着床塌坐起身,俯身对众人深鞠一躬。 众人吓了?一跳。 雷鸣连忙去扶石都,“石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求兄弟们帮个忙。” 石都笑了?一下。 雷鸣扶着石都坐下,“帮忙就帮忙,干嘛行这么大的礼?” “你说,什么忙?” “我心悦兰姑娘之事?,希望众兄弟不要走漏风声风声,让兰姑娘知?晓。” 石都轻轻一笑,眼?底尽是豁达之色,“更不要让兰姑娘难做,因为我而左右为难。” 雷鸣微微一愣,“不是,就这儿?” “只是这件事?。” 石都点头?,态度诚恳。 雷鸣一想也?对,二娘跟大哥虽然占了?中原之地,梁王也?俯首称臣,但北有盛元洲,江东有楚王,未来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好。 这种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谈论儿女情长?是给彼此找麻烦,还不如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只当同袍战友,待日后二娘大哥坐了?天下,再?去把心意去说通。 雷鸣很能理解石都瞒着兰月的心理,“多大点事??还需要你因为这件事?对我们行大礼?” “你放心,不就是你喜欢兰姐但是不想让兰姐知?道的事?情吗?我们肯定不会?说出去,更不会?让兰姐知?道。” 雷鸣信誓旦旦向石都保证。 “多谢。” 石都笑笑了?。 雷鸣回头?警告亲卫们,“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今天的事?谁要是在外面说了?一句,我就把你们的舌头?剁碎了?喂狗。” “雷哥放心,我们绝对不说。” 亲卫们拍胸脯保证。 · 亲卫们虽不说,但架不住姜二娘与相豫章都是人精,石都醒了?,身体并无异样,第一个看到的人是雷鸣,但石都并未断袖,反应极为平淡,而雷鸣与亲卫们更是三?缄其口,对石都醒来那?日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这种风平浪静比波涛汹涌更引人关注,以?至于姜二娘与相豫章一边闹决裂,一边琢磨着石都身上的蛊虫。 很快,他们琢磨出来了?——醒来之际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喜欢之人,石都看到了?兰月。 他们又不瞎,看不出石都对兰月的关注,可?兰月一心只想荡平乱世重塑九州,哪里会?留意石都对她的关注? 兰月如此,石都怎会?表明心意?自?然是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待大势已定,再?把窗户纸挑开,到那?时,是两情相悦还是孑然一人,便看石都自?己的本事?了?。 夫妻俩在这种事?情上极有默契,不用互通消息也?知?道该怎么做,吃瓜吃得津津有味的同时不忘极力配合石都,把这件事?瞒得密不透风。 而彼时被石都早留心的兰月,丝毫没?有察觉这件事?,她此时被姜贞派去盯着王懋林,防备王懋林突生奸计。 * “石都是不是傻?” 以?商溯在某些事?情上的迟钝,不需要相蕴和刻意去瞒,商溯也?猜不到石都喜欢谁,虽然猜不到,但不妨碍他因为这件事?而埋汰石都,“石都心里定然有人,大可?趁着蛊虫的机会?将心意表明,而不是继续把事?情闷在心里。” 商溯往嘴里送了?一口茶,着实猜不懂石都的心思,“石都倒好,瞒得密不透风,生怕别人知?道似的,他的喜欢又不是阴沟里的老鼠,何至于这般见不得人?” “石都叔叔有自?己的想法,咱们就不要干涉啦。” 相蕴和笑眯眯把亲卫送来的点心往商溯面前推了?推,“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商溯其实不是很喜欢吃亲卫们做的东西?,做工粗糙,味道也?一般,但不知?为何,相蕴和总以?为他喜欢吃,每次见他,总要亲卫们送来一份,时不时提醒他来吃。 “唔,知?道了?,我在吃。” 商溯不知?相蕴和是为了?堵他的嘴,听相蕴和催促他吃点心,便夹起一块点心送到嘴里。 从少年长?成男人的人嘴里吃着点心,便没?有多余的心思埋汰石都,相蕴和满意笑了?笑,又与商溯道:“说起来,斥卫传来军报,说盛元洲识破了?我阿娘阿父的计谋,如今已退守郑地,准备撤军。” “他若撤军,开春之前便再?无战事?了?,将士们与百姓们也?能过个好年。” “会?不会?再?起战事?,盛元洲撤不撤兵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父母的态度。” 商溯咽下点头?,分析说道:“你父母若追击,盛元洲必再?战,你父母若不追击,郑地与中原之地便能在开春之前不起刀兵。” 相蕴和微颔首,“这是自?然。” “盛元洲何等人物?怎么看不出我阿娘阿父的反间计?我阿娘阿父如此行事?,并非要盛元洲上当受骗,而是让盛元洲尽快退兵。” “寒冬腊月,将士们受伤之后若再?受冻,只怕性命难保。” 相蕴和声音温柔,把姜二娘的心思娓娓道来,“乱世之中战死之人不计其数,阿娘不会?因为这些人的死而改变自?己的战略,可?若是,他们原本可?以?不死的,而是因为阿娘的战略问题无端死在冬日里,以?阿娘之心,自?然是要极力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 商溯微微侧目。 这大概便是世间将才与天下百姓求之不得的明主? 善用兵,多城府,是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视人命如草芥,可?当然这样的事?情能够避免,她会?毫不犹豫改变自?己的策略。 民轻如鸿毛,但民重亦如泰山。 商溯手指转着拇指上的扳指,忽而觉得与相蕴和在一起也?不错,最起码,她的父母有一统天下的实力与野心,而现在,他需要在给她父母添上一道筹码—— “王懋勋的族兄王懋林乃盛元洲麾下第一将,此人看似端和,实则不择手段,若能帮助盛元洲夺取天下,他不会?顾息任何人的性命。” 商溯说道:“盛元洲乃世间少见的君子,虽用兵诡谲,但从不伤人和,故而不必太过提防他,他麾下的王懋林,才是你父母重点关注的对象。” 作为重活一世的人,相蕴和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早在盛元洲南下时,她便把盛元洲与王懋林的情况写?信告诉了?父母,而此时的她的父母,此时也?多半在严密关注着王懋林的动静,避免自?己在王懋林身上跌跟头?。 相蕴和看了?商溯一眼?,“你怎么知?道王懋林的为人?” “早年王家与顾家互相往来之际,我被他陷害过。” 商溯面上闪过一抹不耐之色,“此人阴险狡诈,乃十?足的小人。” 相蕴和扑哧一笑,“看来你被他陷害得很惨。” “没?有,我才不是不是能任人欺辱的人。” 那?些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商溯不太想提起,起身来到沙盘前,拿起旗帜调换位置,并起两指指向横在中原之地与郑地之间的郑水,只与相蕴和说战事?,“若我所料不差,王懋林会?用水攻。” “水攻?王懋林疯了??” 相蕴和心头?一惊,瞬间无心关注商溯的往事?,“郑水若决堤,莫说中原之地,就连盛元洲的郑地都会?被波及,让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甚至葬身郑水,他怎么能行如此有伤人和的毒计?” 商溯掀了?下眼?皮,看着相蕴和的眼?睛,“此计虽毒,但能彻底消灭你父母的三?十?万大军,更能帮助盛元洲一举攻下中原之地。” “所以?,他一定会?做。” 相蕴和如同被人扼住脖颈,瞬间无法呼吸,待反应过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吩咐斥卫,“快给阿娘传信,绝不能让王懋林做出这种疯狂举动。” 她知?晓以?阿娘阿父的心思缜密,必然早早派人时刻留意王懋林的动静,但她还是不放心,那?可?是近乎有百万之众的人命啊,她怎能掉以?轻心? · 事?实上,王懋林从不觉得自?己疯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当盛元洲的大军撤到足够远,当郑水不足以?威胁到盛元洲的大军,这位毒辣的将军一声令下,开凿郑水。 他的行动很快被兰月察觉到不对劲。 “不对,这不像是加固郑水,而是要放水!” 兰月瞳孔微缩,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王懋林疯了?! 兰月惊悚看着在河堤上忙碌着的盛军,寒意从脚底升起,顷刻间便蔓延全身。 她看着翻滚咆哮着的郑水,仿佛看到未来水灾泛滥,国?将不国?的惨烈画面。 不,不可?以?。 这是她们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的中原之地,她不允许就这么毁于王懋林手中。 几乎是瞬间的反应,兰月一声令下,“着一队人通知?二娘与豫章,剩下的人与我杀了?王懋林!” “可?是我们的人马远远不及王懋林——” “来不及搬救兵了?,咱们只能靠自?己。” 兰月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中长?枪,眼?里死死盯着河堤上的男人,“将士们,王懋林毁堤放水,遗祸天下,咱们就是拼上性命,也?绝不能让他得逞!” 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 对于?将士们来讲, 儿女情长?是最不重要的事情,明日吃饭还是喝稀汤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比感情来得重要。 毕竟能不能吃饱饭的事情关系到自?己有没有力气?提得起手里的刀枪,而儿女情长哪怕两情相悦都会让人茶饭不思, 更别提单相思的钝刀子?割肉杀人不见血, 两者相较,当然是明日吃什么更重要。 石都也是这样想的。 更何况,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 身为将军也不能避免,若与兰月表明心意后他战死疆场,岂不是让兰月徒留遗憾悲伤? 所?以还是现在的状态好, 不远不近处着?,待天下大定后, 他们再无后顾之?忧,再与兰月把心思说开为好。 若上天眷顾于?他, 他能与兰月修成正果那是最好不过,若他运气?不佳, 兰月心中另有他人, 他也能含笑祝福, 奉上自?己多年来存下来的并不算多的家财, 给兰月添妆。 ——那些东西本就是为娶兰月存下的, 既无福娶她, 便送给她添妆,总归都是她的, 不会因为她嫁的人不是他而改变。 这些都是藏在石都心里最深的秘密, 他藏得很好, 也奉行着?这样的秘密,若不是蛊虫的缘故让他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只怕他心里究竟有谁直到兰月嫁人的那一刻才会被世人所?知。 可当前线战事的消息传到京都,王懋林开闸放水,郑水决堤,前线将士损伤无数,而兰月的消息却迟迟没有传来时,正在京都修养的石都微微一愣,大脑一片空白。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兰月功夫极好,又?是二娘的心腹,她断然不会出事的。 可正因为她是二娘的心腹,所?以交给她的事情往往比旁人的更凶险,盛军撤兵之?后,防备王懋林的重担便落在她身上,她若带的人太多,会被王懋林察觉出端倪,她若带的人太少,便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她在悬崖峭壁走钢丝,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石都,你看,中原之?地的天真蓝,与外面的天完全不一样。” 初入京都时,兰月曾指着?京都城楼之?上的蔚蓝苍穹,面上满是向往,“九州尽起刀兵,可京都还是一片安然,仿佛没有被战乱所?影响。” “真好。” “如果每个地方都是京都的太平安稳模样,那该有多好。” 海晏河清,盛世安宁,不仅是姜贞与相豫章的梦想,更是兰月一生之?中最大的追求。 生于?乱世的人,总是向往太平的。 向往那个自?他们出生便从未见过的昌平繁荣的时代,九州蒸蒸日上的大国气?象。 而现在,兰月的声音尤言在耳,兰月的人却杳无音讯,石都从震惊中缓缓回神,手指扶着?摇椅的栏杆,一点一点从软垫上坐起身。 这是抄家时世家大族们的宅院,如今被军师拨给石都来养伤,院子?很大,长?廊与假山互相穿插,精致的亭子?周围种着?稀奇古怪的各种花与草,只是里面伺候的人并不多,只有十?几个跟在石都身边的亲卫,奇花异草少了匠人的精心侍弄,只剩下颓废与衰败,而那些被一次次修剪的草,却野蛮生长?起来,占据了一片又?一片的绿色。 高?高?在上的世家被草莽所?取代,意?外总比明天要先来。 石都静了静,从摇椅处起身,漫无目的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他突然发现这是一条死胡同,朱色的墙拦着?他的路,刚下过雨的天气?,朱墙上面仿佛有血痕。 “将军?” 身后传来亲卫的小?心翼翼的试探,“将军,您怎么了?” 石都停下脚步,面上一片茫然,他有些听不清亲卫在问什么,但多年的经?历让他大致猜得出亲卫在问什么,于?是他顿了顿,回答亲卫,“没什么。” “没事就好。”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亲卫松了一口气?,“蛊虫虽然救了您的命,但您的身体尚未完全康复,仍需多加休养——” “备马,去见军师。” 但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石都打断。 亲卫有些意?外,“可是军师说了,您需要多加休息。” 一抬头?,便见这位往日里总时风轻云淡的将军此时面沉如水,一双星眸里有着?紧张。 ——悍不畏死的将军在害怕。 他怕郑水决堤后的浮尸千里,血流成河,也在怕自?此阴阳两隔,千里孤坟话凄凉。 亲卫眼皮狠狠一跳。 这是他第?一次在石都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面前的男人不再是胸有成竹的常胜将军,而是彷徨着?,急促着?,仿佛是风雨中摇曳着?的孤舟。 亲卫静了一瞬。 半息后,亲卫什么都没问,立刻去备马,与石都一起奔赴皇城。 皇城里的军师韩行一忙得焦头?烂额。 郑水决堤不是一件小?事,若彻底决堤,整个中原之?地都会葬身水患,幸好兰月发现得早,又?及时通报姜贞与相豫章,让得知消息的姜贞相豫章及时调兵遣将,才不至于?让郑水汹涌而来。 可尽管如此,被王懋林挖出一个缺口的郑水的伤害力依旧可怕,滚滚而来的郑水卷走无数前去救灾的将士们,三?十?万大军顷刻间少了几万人,而下游的百姓们更是伤亡惨重,家园尽失,良田沃土沦为一片沼泽,若不能及时派人救援,只怕这片土地的百姓没人能活下来。 盛军还在虎视眈眈,姜贞相豫章不可能把重心放在救援救灾的事情上,这些事情全部要韩行一来调遣,每日吃的粮食,冬日取暖的棉衣,灾后预防瘟疫的草药汤药,还有灾后重建的木料与石料也要全部备上。 “石将军,你来得正好。” 见石都走进?来,韩行一从小?山似的政务军情的信件后抬起头?,“你若不来,我便要遣人去寻你了,” 石都声色微沉,“军师有何吩咐?” “可是因为郑水之?事?” “不错,正是因为郑水。” 韩行一微颔首。 姜贞与相豫章是人精,韩行一更是千年的狐狸,没道理他们两个猜到的事情他猜不到,猜到石都对兰月的心思后,他并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极为正常,兰月泼辣强势,飒爽英姿,石都被她吸引再正常不过。 “兰月发现王懋林的意?图之?时,王懋林已将郑水的河堤挖出一道口子?,为了阻拦王懋林,她带着?身边几十?个亲兵冲了上去,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韩行一三?两句话把兰月的事情说清楚。 石都呼吸微微一紧,心跳顿时乱了起来,“兰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她不会有事的。” “我也希望她没事儿,否则谁也不知道二娘会做出什么。” 韩行一抬手掐了下眉心,只觉得头?大如斗。 “不幸中的万幸是兰月发现得早,拦截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姜贞会做出什么他不敢细想,只能把这件事尽量往好处想,“石将军,辛苦你往受灾严重的地方走一遭,把物资送到那里,组织百姓们抗洪救灾,帮助他们度过这一次的无妄之?灾。” “当然,还有兰月的下落,也拜托石将军找一找。” 韩行一叹了口气?,“她是为了救整个中原之?地才会遭此劫难,我们总归要让她——” 说到这,韩行一声音微微一顿,有些说不下去。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样的话,他无法说出口。 石都抿了下唇,“兰月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 韩行一抬手掐了下眉心,“石将军,你收拾一下,下午便出发,待此事了结之?后,你再好生休养一番。” 石都拱手听令,“末将领命。” 是日,石都带着?物资,星夜赶赴郑水下游,一边赈灾救民,一边派人打听兰月的下落。 “个子?高?高?的,单眼皮,皮肤不太白,长?得很漂亮。” 身边人都在休息,而他还在与周围灾民描述兰月的模样,“你们有没有见过她?她被冲下来的时候穿的是甲胄,是位女将军。” “没见过。” “不知道。” “郑水那么可怕,从上游冲到这儿,哪还能留得命来?” 好不容易从郑水里捡回一条命的百姓提起郑水便心有余悸,“石将军,您是个好人,但是您要找的这个人,怕是已经?不在世了,您节哀吧。” 石都眸色有一瞬的黯然,“多谢,但我觉得她应该还活着?。” 她怎么能死呢? 她没看到九州一统,天下归一,更没有见到姜二娘高?坐帝位,龙袍加身,她那么多的心愿没有达成,她舍不得死的。 石都继续找兰月。 发放物资的时候会问灾民,发放棉衣的时候也会问灾民,迁移灾民的时候会与灾民说起兰月的坐骑与盔甲模样,修建灾民房屋时更会与灾民聊起兰月最大的心愿便是一统天下,过上太平日子?,不过月余时间,幸存下来的灾民们便都知道了兰月的事情。 “石将军是个好人,兰将军更是一个大好人啊。” “是啊,要不是她阻止王懋林,只怕受灾的便不止咱们了,而是整个中原。” “唉,这么好的一个人却下落不明,老天真是不开眼。” “如果没有兰将军,咱们谁也活不了,咱们不能让兰将军就这么失踪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咱们得让兰将军入土为安。” 人心总是肉长?的。 当失去的家园被重建,当幸存的家人得到很好的救助,闲暇时间的灾民们开始自?发组织起来,寻找那个他们素未蒙面但如雷贯耳的兰月兰将军。 阻止王懋林的兰月不知所?踪,但开闸放水的王懋林却被亲卫们救了上来,此时被压到盛元洲面前,由?盛元洲处置。 “王懋林,你当真疯了!” 想想郑水决堤的场景,这位宽厚仁和的贤王勃然大怒,当即便拔剑送王懋林上西天,“为了消灭叛军,你竟然想让整个中原之?地甚至包括郑地都变成一片沼泽!” “王爷息怒!” 将军们连忙阻拦,“王将军虽鬼迷心窍对郑水起了念头?,但所?做一切事情都是为了王爷,求王爷念在他一片忠心的面子?上,就绕过他这一次吧!” “是啊,王爷,王将军都是为了您啊!” “此计虽毒,可的确能帮助王爷消灭叛军。” 将军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盛元洲的胸口也剧烈起伏,“疯了,你们简直疯了。” “本王虽想平叛中原,但从不行有伤人和之?计,本王要赢,便堂堂正正的赢,何须——” “正是因为王爷如此,所?以叛军才如此猖獗!” 王懋林再也听不下去,一脸悲愤打断盛元洲的话,“兵者诡道,王爷太过正直,便是坐看叛军势大,九州战火纷飞,大盛江山岌岌可危!” 盛元洲微微一愣。 “王爷是将军,是庇佑一方百姓的郑王,更是大盛最后的希望!” 王懋林抬头?看向盛元洲,眼底满是歇斯底里的疯狂,“只要能赢,只要能消灭叛军,王爷何须在乎手段是否肮脏?” 盛元洲有些不敢相信王懋林的话。 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一样,他上下打量着?王懋林,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一手培养的心腹爱将竟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 “本王必须在乎。” 盛元洲缓缓开口,一字一顿说道:“正如你所?说,因为本王是将军,是庇佑一方的郑王,所?以本王必须在乎。” 王懋林自?嘲一笑。 果然又?是如此,他们的王爷开口是将军,闭口是郑王,被大盛两位皇帝抛弃的礼智仁义信,被王爷一人捡了起来,他捡起来,重重戴在自?己的身上,哪怕这是让他束手束脚的沉重枷锁,他也甘之?如饴。 王懋林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何必呢? 何必这么累呢? 他明明,有一条更加宽阔的路。 “因为本王,是大盛最后的脊梁。” 盛元洲看着?王懋林眼睛,微抬手,指着?自?己的胸膛,“本王纵然战死沙场,纵然守不住大盛的万里江山,本王也不会行如此恶毒之?事!” 将军们陡然安静下来。 “王爷,您真是……” 王懋林轻轻笑着?,不断摇头?。 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颓然摇着?头?,像是自?己的信仰突然间崩塌,他仓皇无助着?,仿佛被整个世界所?抛弃。 盛元洲叹了口气?。 这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将军,更是他寄予厚望的将军,他是他的王爷,更是他的父兄,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他的前途光明,青史留名。 但是不能。 他终究还是辜负了他的苦心,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此事虽被本王压了下来,但你既做出这种事情,本王便留不得你。” 盛元洲别开眼,狠下心来,“放心,本王会善待你的家人,你安心上路吧。” 王懋林苍凉一笑,“好,王爷叫我死,我便去死。” “我为王爷不怕千夫所?指,又?何惜一条性命?” 盛元洲心如刀割,背过身,不去看王懋林。 盛元洲只给自?己留一个背影,王懋林自?嘲一笑,心中尽是悲凉,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突然却上前半步,劈手夺过盛元洲腰侧佩剑,反手一转,将长?剑送入自?己胸膛。 他的速度太快,周围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甲衣,盛元洲离得近,甚至还有温热的血迹喷在他耳际,他惊了一瞬,猛然回头?,入目的是王懋林以他的佩剑自?裁,高?大身影摇摇欲坠。 “懋林!” 盛元洲心头?一紧,伸手去扶王懋林。 王懋林紧紧抓住盛元洲的胳膊,“王爷,您的心太善,您做得了贤王,却做不了天下主。” “可是,可是末将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愿意?将您奉上皇位宝座。” “你——” 盛元洲声音无端暗哑。 “王爷,别怪末将。” 鲜血流了满地,而原本抓着?盛元洲胳膊的手,此时的力气?越来越小?,“末将,末将只是想让您赢……仅此而已。” 盛元洲眼睛一酸,声音低沉,“本王知道。” 王懋林笑了一下,吃力说道,“不,您不知道。” 声音刚落,那只抓着?盛元洲胳膊的手便无力地滑了下来。 “懋林?” 盛元洲呼吸一紧。 王懋林死了。 死于?他的剑下,被他亲手逼上绝路。 “懋林!” 盛元洲悲怆出声,“军医,快请军医!” 一切已来不及。 是日,盛军三?军降将旗,换丧旗。 这位盛元洲最为看重的将军,在他“死”后获得了极大的哀荣,三?军服丧,是诸侯王才能有的待遇。 然而讽刺的是,王懋林并没有死,他还活着?,继续着?自?己丧心病狂的事情,正如他自?己所?说,盛元洲永远不知道他能为盛元洲做到什么地步。 “此举虽然能帮王爷夺取天下,但这样的天下,王爷坐得稳吗?” 被他劝说的副将有些犹豫,“天下百姓会尊崇这样的天子?吗?” 王懋林嗤笑出声,“成者为王败者寇,一旦王爷成为天下主,这开闸放水的事情怎会落在王爷头?上?” “是叛军为了对抗王爷,才会丧心病狂打起了郑水的主意?,可惜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才会被郑水淹没,让王爷得了天下。” 副将心中一动。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每一个上位者都会粉饰太平,美化自?己,就连大盛开国皇帝都是如此。 大盛开国皇帝明明是欺负孤儿寡母得了天下,但偏偏记载成天子?戕害忠臣,他实在活不下去,才“被迫”黄袍加身,做了天下主。 大盛皇帝如此,其他皇帝亦如此。 史书是由?胜利者所?书写,只要胜利了,之?前的事情便能一笔勾销,千百年后的岁月史书,便尽是溢美吹捧之?词。 “更何况,郑水一旦决堤,危险的便不止有中原之?地,更有王爷的郑地,从郑地百姓来看,王爷待百姓们极好,怎会做出放水淹他们的事情来?” 王懋林的声音仍在继续,“所?以这定然是叛军对王爷的栽赃陷害,在战场上打不赢王爷,便从其他地方下手,或泼脏水,或以水攻,总之?定要将王爷弄得臭名昭著,才方便他们颠覆大盛的江山。” “你若实在不放心,可换个位置,将郑水往咱们那边引一引,把戏做得足足的,自?然便不会有人把事情怀疑到王爷头?上。” 绑着?绷带吊着?胳膊的王懋林艰难给副将斟了茶,亲手送到副将手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更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得。” 王懋林抬眸问副将,“你想好再来回答我。” 副将面上明明暗暗,浑浊不清。 他清楚知道王懋林的法子?有多伤天害理,但更清楚知道,这的确是王爷最后的机会——王爷太过正直,不可能从正面战场上赢过姜二娘与相豫章,否则他们不会想这样的主意?。 “我做。” 副将缓缓抬头?,“我与你一样,愿意?为王爷做任何事情。” 是夜,一支盛军悄悄出军营,星夜奔赴郑水上游。 有了王懋林开闸放水的事情,此时的姜贞与相豫章对郑水防守极严,普通人根本无从下手,但王懋林不是普通人,他打了太久的郑水的主意?,太清楚哪里有可乘之?机,他带着?副将来到另一个地方,然后从这里下手,又?一次复制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情——水攻。 这是他们唯一能赢姜贞的机会,他们只能放手一搏,不惜代价。 · 但彼时的姜贞,却早就对盛军有了防备,哪怕王懋林死了,盛军在为他服丧,姜贞也没有掉以轻心,反而越发紧张郑水,果然不出她所?料,在盛军为王懋林服丧的半月后,一支盛军悄悄潜入郑水上游,再一次对郑水的河堤动了手脚。 姜贞静静站在夜风中,“我们的情况如何了?” “已全部完成。” 亲卫拱手答道,“只要盛军把这里的河堤挖断,这些郑水便会沿着?我们提前挖好的水位冲向郑地。” “你们做得很好。” 姜贞微颔首,面上却没有任何笑意?,只眯眼看着?天边的冷月,眼底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相豫章从夜幕中走出,上前揽住姜贞肩膀,“贞儿,你不必自?责,这是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是在替天行道,是在做好事。” 姜贞没有接话。 夫妻两人并肩而站,藏身夜色之?中,隔着?汹涌翻滚的郑水,眺望着?努力挖着?河堤的盛军将士们。 “轰——” 有什么东西在咆哮,似乎是郑水的声音。 姜贞嘴角微抿。 “他们还会挖多久?” 姜贞突然问道。 亲卫看了看,“大概两个时辰。” 姜贞静了静,“既如此,便提前半个时辰通知盛军。” 她虽为政治家,可也想有一颗清白良心。 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身为政治家, 却还想拥有一颗清白良心,这显然是一种奢望。 姜贞太?清楚这样的道理,所以她的良心并不多, 也算不得清白, 仅仅提前半个时辰通知盛军。 盛军若相信,半个时辰足以让他们放弃一切站到高处, 躲过?这次的无妄之?灾。 若不信, 那便是他们命数如此,由不得她,她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到, 在未来的日子里,她不会再想?起这次战争便饱受良心的谴责。 亲卫如释重负, “喏!” 这声喏格外清亮,带着明显的惊喜, 姜贞笑了一下?,“去吧, 早去早回。” 亲卫应喏而去。 消息传到盛军大营。 “这定然是叛军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用来扰乱军心的。” 一个斥卫道, “要知?道, 一旦我们退守高位, 便意味着我们现在的地形优势完全消失, 让整个郑地都暴露在叛军的兵锋之?下?!” 另一个斥卫却有不同的想?法,“可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呢?” “我们若不撤退, 便是二?十万大军尽数葬身水患, 郑地再无可以阻拦叛军兵马的实力, 叛军同样能轻而易举占领郑地。” “当然,这是最?好的结果。” 持不同意见的斥卫缓缓抬头?, “另一种结果是郑水彻底决堤,淹没所有郑地。” “我们冒不起这样的风险。” “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告诉王爷。” 听?到消息的盛元洲微微一愣,脸色微变。 “撤军!” 这位永远气定神闲的贤王来不及披上甲衣,便指挥盛军迅速撤离。 一位将?军欲言又止,“王爷,这会不会是叛军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我们杀了叛军多少人?哪个叛军不恨我们入骨?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举把?我们彻底消灭的法子,他们怎会——” “啪!” 一声清脆的马鞭声打断将?军的话。 马鞭落在将?军脸上,将?军的脸顷刻间肿了起来,将?军不可思议摸了摸被马鞭抽过?的脸,难以置信抬起头?。 马背上的盛元洲声音冷冷,神色鄙夷,“你以为叛军都是什么?人?以为姜二?娘又是什么?人?” “故意让郑水决堤以灭敌军的事情,懋林做得出来,姜二?娘做不出。” “此人虽极枭雄,但素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连梁王这种货色她都容得下?。” “像她这种人,若不是懋林又生事端,她怎会以牙还牙,行如此毒辣之?策?” “王爷息怒。” 将?军面色微尬,“是末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末将?知?错。” 盛元洲收回视线,“既然知?错,便去将?功补过?。” “你领五千人往郑水上游走一遭,阻止王懋林挖郑水河堤。” “喏。” 这是两手准备的意思,将?军连忙应下?。 盛元洲一声令下?,二?十万盛军连夜开拔,退守高地。 “快点?跑,再快点?!” 将?军们亲自骑马催促,“郑水马上来了,再不跑快点?,你们都得死?!” 可二?十万盛军不是一个小数字,而是二?十万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的庞然军队,半个时辰,并不足以让他们全部?撤离,当前锋军抵达高地之?际,汹涌咆哮着的郑水便铺天盖地而来,顷刻间将?队伍末端的军士们卷入洪水之?中。 “洪水来了,快跑啊!” 将?士们仓促逃窜。 但是已经来不及,呼啸而来的郑水像是能吞噬一切的巨大怪物,在将?士们挣扎着逃生的那一刻,便彻底浇灭他们求生的希望。 水,哪里都是水。 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水与浮尸,在天地之?间荡涤着乱世的罪恶。 相豫章闭了闭眼。 姜贞面无表情,静静听?着斥卫的战报。 斥卫道:“二?娘所料不错,二?十万人,只活了不足五万人。” 这样的胜利似乎来得很容易,不费一兵一卒,便让盛军再无可战之?力,可尽管如此,这样的战报却让周围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他们抬眼看着一河相隔的郑地,那里已变了模样,曾经刀枪如林,曾经的寒甲如霜,如今已变成漂浮在洪水之?上的一具具尸体?,浓烈的尸臭味隔着郑水飘过?来,几乎能让人把?隔夜饭吐出来。 在这种环境下?说战报,对个人的心理素质是一个不小的挑战,饶是斥卫见惯尸山血海的场景,乍见浮尸千里,面色也有些不大好看,皱了皱眉,往一边侧了侧身,才继续说道:“如今这五万人困在高地,粮草只够用五天,五天之?后,若不投降,便是死?路一条。” “那便给他们五天时间。” 姜贞声色淡淡。 兴亦苦,亡亦苦,对于百姓们来讲,无论?他们生在盛世还是乱世,都是一样的苦。 太?平盛世时,他们是被高官权贵们践踏的牛马,盛世江山图下?面是累累白骨。 而天下?大乱时,他们更是人命贱如草芥,上位者一个不计后果的决策,便能让他们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姜贞凤目轻眯,看着面前的惨剧。 ——这样的日子,她真的过?够了。 她会结束这一切。 肮脏的世道,不公的待遇,视底层百姓如草芥的权贵与执政者,一切的一切,都会被她打碎重建。 “我们会在这座废墟上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身后突然响起相豫章的声音,“一个属于所有人的世界,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姜贞眸光微动,身上的肃杀之?气陡然尽消。 “二?娘,我们会做到的。” 相豫章对姜贞说道。 姜贞轻轻一笑,“我知?道。”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她一直知?道,他们能做到。 但尽管如此,在看到数以万计的人无端送命时,她还是会不可避免被触动。 · 同样被触动的还有盛元洲,山丘下?是连绵不断的浮尸,山上是饿得拿不起刀剑的将?士,他从将?士们面前走过?,能清楚听?到他们肚子里咕咕叫的声音从强烈到渐渐无声——他们已被饿到极致,连肚子咕咕叫的力气都是一种奢望。 他失败了。 败得如此惨烈,如此狼狈不堪,与他设想?的败亡完全南辕北辙。 自从他踏出郑地的那一刻,他便从未想?过?再活着回去,他会战死?疆场,与大盛共存亡,以自己的宁死?不降撑起大盛最?后的脊梁,他的死?当是壮烈的,可歌可泣的,哪怕是个失败者,他的精神与气节也会流传千古,为后人唱诵。 但是没有,他没有那么?体?面的退场,更不会有宁死?不降的气节,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连自己的心腹爱将?都无法约束的失败者。 “王爷,我们纵然是活活饿死?,也不会投降叛军。” 将?军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声音虚弱道:“为王爷死?,是我们的荣耀,更是我们的宿命。” 盛元洲笑了一下?,“死?不是荣耀,是懦夫。” “你们这么?年轻,怎能去做懦夫?” 将?军微微一愣,“王爷,您的意思是?” “降了吧。” 盛元洲环视着周围饥寒交迫的将?士们,声音缓慢而沉静,“你们是本王最?出色的将?士,将?士的宿命是荡平乱世,重塑九州,而不是为一个腐朽不堪的王朝陪葬。” 将?军的眼睛瞬间瞪大了,“王爷,您这是什么?话?” “大盛开拓盛世,威加四海,怎会是——” “降了。” 但他的话并未说完,便被盛元洲打断,往日里永远虚怀若谷气定神闲的贤王微抬眉,眼底满是疲惫之?色,“本王说,本王想?让你们投降。” 将?军脸色骤变,“王爷,末将?誓死?不降!” “王爷,末将?是被您捡回来的孤儿,末将?的这条命都是您给的,怎会为了活命去投降?!” “末将?也一样!” “末将?愿为王爷死?!” “末将?誓死?不降!” 将?军们的声音此起彼伏。 盛元洲静静看着他们,听?着他们一句又一句宁折不弯的豪言壮语,疲惫双眼缓缓转动着,想?要将?他们的模样一一印在脑海。 这些都是与他朝夕相伴的将?士们,他们的忠心无可置疑,哪怕他叫他们去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 ——可是,他只想?让他们活着。 “让你们投降,是本王最?后一道军令。” 盛元洲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让喧闹声音突然停止,所有人如遭雷劈,一脸呆滞看着他,他们在质疑,在震惊,在不可思议他怎会叫他们投降?! “姜二?娘与相豫章是一代明主,他们会还天下?一个太?平。” 盛元洲平静说道:“你们跟着他,去看一眼你们从未见过?的昌宁盛世。” 至于他,才该宁死?不降,为大盛陪葬。 ——他是大盛的王,他便该与大盛共存亡。 长剑陡然出鞘,鲜血喷涌而出。 众将?瞳孔微缩,去抢那柄被盛元洲用来自刎的佩剑,可是已经来不及,他不曾把?长剑送入胸膛,而是自己的脖颈,他没有给自己留半点?后路,他要自己死?得彻彻底底,毫无可救之?机。 有人死?死?捂住盛元洲的脖颈,想?让那鲜血不要再流出,可是没用,献血仍从他指缝里流出来,顷刻间将?他身上染得血红一片。 “王爷!” “王爷,您不要吓我们!” 众将?跪倒在地。 盛元洲闭了闭眼,意识越来越浅。 他是习武之?人,怎会不知?长剑入胸不一定会死?? 他知?道的。 是他舍不得懋林死?,是他自己有私心,那是他带在身边视如己出的将?军,他做不到诸葛亮挥泪斩马谡那样要懋林自刎他面前。 他希望懋林经此一事后痛改前非,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而不是与之?前那样,为了虚无缥缈的胜利,将?中原之?地乃至郑地的百姓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懋林没有,懋林义无反顾走在祸国殃民之?路,至死?没有悔改。 ——终究是他执念太?深,才会导致懋林如此,倘若他不曾把?平叛中原挽救大盛的话时刻挂在嘴边,懋林怎会走上这样的一条路? 懋林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将?军,懋林之?过?,便是他之?过?,抵赖不得。 想?要挽救万民于水火的人最?终却让将?士与百姓葬身水患,这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嘲讽? 他从来不是挽大厦于将?倾,扶狂澜于既倒的擎天将?才,他清楚知?道自己誓死?效忠的大盛有多腐朽不堪,执政者昏聩,从政者庸碌,狼心狗肺者纷纷秉政,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会这样的大盛付出生命。 他是大盛的郑王,天子的皇叔,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去殉国。 “懋林……之?过?,由本王一人承担。” 盛元洲自嘲一笑,声音越来越低,“你们……莫学懋林。“ “本王教出来的将?军,当……心怀天下?——” 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的话尚未说完,染血的手慢慢已滑落下?来。 “王爷——” “王爷!” 将?士们绝望大喊。 然而他已听?不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钟,他交代着后事,眼睛看得却是郑地的方向?,元菱已有月余时间不曾给他送信,可是郑地有了麻烦? 想?来大抵是的。 天子岁年少,但太?后极善弄权,元菱心思单纯,只怕未必是太?后的对手。 元菱…… 他这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纵然死?后见了长兄,也能说一句自己问心无愧,然而对自己的这个亲妹妹,他却亏欠良多,纵然在九泉之?下?,也需睁着眼看她当世如何。 盛元洲艰难睁着眼,想?再看一眼郑地的方向?,但是已经不能,生命的流逝让他的瞳孔迅速在扩散,他尚未看到郑地的天空,瞳孔内已是一片灰白颜色。 · “大哥,盛元洲死?了。” 斥卫来报,“他死?之?后麾下?将?军大半随他而去,只有三个将?军没有自尽,如今已向?我们递降书,准备投降。” 相豫章眉梢微挑,“他的人倒是忠心耿耿。” “盛元洲既死?,便送食物上山,接纳盛军投降。” 姜贞声音淡淡。 无辜枉死?的将?士与百姓需要一个交代,盛元洲的死?,便是把?所有罪责担在自己身上,让她心无芥蒂接受幸存下?来的军士们的投降。 这位大盛王朝的最?后一位王爷,的确做到了为大盛战至最?后一刻钟,至死?都在为麾下?将?士考虑,对于誓死?追随他的人来讲,他是一个好王爷,一个好将?军,值得他们赴汤蹈火,可对于九州百姓来讲,他的存在,亦是一场劫难。 他曾让郑地百姓活于桃源之?中,在大争之?世,刀锋与战火从不曾波及郑地,可郑地最?大的灾难,也是他带来的,他让大片郑地变成汪洋泽国,百姓们流离失所,将?士们没有死?在疆场上,却死?在自己人的开闸放水上。 她不会评价他的任何事情,他的功过?是非,自有后人来评说。 姜贞闭了闭眼。 “盛元菱送来的棺木可还在?” 姜贞问亲卫:“若还在,便以这口棺木给盛元洲收尸,让他入土为安。” 亲卫点?了点?头?,“在。” “盛元菱准备的棺木木质极好,又经过?特别的处理,制成之?后遇水不腐,遇火不燃,虽在洪水中泡了许多时日,但被我们打捞上来简单处理之?后仍光洁如镜,华美精致,用来安葬盛元洲最?好不过?。” “那就好,省得我们再给他备棺木了。” 相豫章松了口气,不那么?肉疼了,“总归是大盛的郑王,后事不能太?寒酸,有了棺木,咱们就能省下?不少钱。” 起义军一边赈灾救人,一边着手准备盛元洲的后事。 盛元洲既死?,郑地便不足为惧,被席拓纳入起义军版图不过?是时间问题,不需要再对郑地用重兵。 天下?九州,姜贞相豫章夫妇独占七州,只剩下?江东三州在楚王之?手,只要再击败楚王,这个乱了百年之?久的神州大地便能迎来久违的太?平。 起义军备战渡江与楚王决一死?战。 而彼时的楚王,也在磨刀霍霍,准备对商城再用兵。 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被洪水困在山丘上的五万盛军得到救援, 在?起义军的帮助下?活了下?来,想从军的人打散编入起义军,不愿意追随起义军的, 便按照起义军的标准, 给他们发半年军饷,让他们回到自己的故乡。 盛元洲在?军中威望极高, 他自杀后有不少将士追随他而去, 五万盛军只有?两万多军士愿意投降起义军,剩下的三万多人更想回家。 起义军一一将他们安顿好。 消息传到郑地陵平,围困陵平的席拓掀了下眼皮, 让兵士射羽信入陵平。 陵平是郑地的国都,更是彼时席拓为?数不多没?有?拿下?来的城池, 兵多将广,易守难攻。 此城乃盛元洲的妹妹盛元菱镇守, 在?席拓引兵前来之际,她还把大盛天子与太后一并迁入陵平。 羽信入城, 整个陵平为?之哗然—— “王爷殉国?!” “王爷死了?” “不, 这不可能, 王爷怎会败?” “他不会败, 更不会自尽, 他会平叛中原, 匡扶大盛,成?为?大盛的中兴之君。” “这定然是叛军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用来扰乱军心的。” “可是, 如果王爷没?有?败, 如果王爷还活着,那为?什么不来救我们?” “叛军围城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如果王爷活着,他定然会来驰援我们的。” “可是王爷没?有?来。” “别说派军队来,连送信的斥卫都没?来一个。” “王爷死了,王爷真的死了。” “王爷死了,我们怎么办?” “王爷怎能把我们丢下?了?” 军心不稳,民心惶然。 对于陵平的将士与百姓们来讲,盛元洲自刎郑水不亚于晴天霹雳,让他们在?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陷入极大惶恐之中,甚至就连被盛元菱接到陵平的小皇帝与太后此时都慌不择路去寻盛元菱。 “姑姑,姑姑!” 小皇帝一路从长廊疾步而来,冲入此时盛元菱所在?的议政厅,“姑姑,大事不好了,皇叔薨了!” 盛元菱拢上?军报,从堆积如山的政务信件中抬起头,年轻的天子一路小跑而来,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养尊处优的面皮因而白里透红,显得气?色格外的好,很?有?万人之上?的天子的细皮嫩肉。 这位天子被她养得很?好。 而天子的母亲太后娘娘,亦被她养得珠圆玉润,凤仪万千,很?有?摄政太后的雍容风华。 可是为?什么呢? 她把他们养得这么好,她的兄长却在?郑水河畔送了命,凭什么她的兄长死了,他们母子俩还能安享富贵,哪怕做了亡国之君,在?未来还会被相豫章夫妇善待荣养? 凭什么? 凭什么死的不是他们,而是她兄长?! 盛元菱慢慢站起来,一双眼睛看着一前一后疾步入议事厅的母子两人。 “姑姑,你怎么了?” 小皇帝被盛元菱的脸色吓了一跳。 太后秀眉微蹙,将小皇帝拉在?自己?身后。 “元菱?” 太后试探出声,“皇叔走了,以后的军政大事,便由你来拿主意。” 她不懂打仗,但她懂审时度势,以她和器儿不掌兵的能力,离开盛元菱,便只有?死路一条,所以给盛元菱一些尊荣也无妨,让他们母子俩做傀儡更无妨。 ——只要器儿还是皇帝,只要她还是太后,谁做权臣对她来讲根本不重?要,是盛元洲也好,是盛元菱也罢,甚至梁王楚王她都能接受。 她要的是器儿的天子之位,她的太后之尊,仅此而已?。 “你放心,皇嫂不会因为?你是女人,便不许你掌兵掌权。” 与尚未被时间打磨得圆滑的小皇帝相比,太后显然极善人情世?故,她走上?前,拉着盛元菱的手,温声安抚道:“无论皇叔在?与不在?,你的位置都不会受任何影响——” “你以为?我能掌兵掌权是因为?我兄长?” 但太后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盛元菱冷声打断,“你以为?我能坐镇陵平,是因为?我是盛元洲的妹妹?” “真是可笑。” “你们这些深宫高墙里养出来的人,睁眼身份,闭眼家世?,仿佛有?了家室与身份,便能所向披靡,坐稳江山。” 小皇帝不悦皱眉,“姑姑,你这是什么话?” 太后眼皮微抬。 盛元菱慢慢笑了起来,“可是能决定天下?九州命运的,从来不是所谓的家世?。” “元菱,你今日心情不好,皇嫂改日再?来寻你。” 盛元菱的话越说越离谱,太后岔开话题,吩咐左右,“好好照顾你们县君。” 与这样的人争执起来显然没?有?任何意义,太后准备起身,然而她刚转过身,身后便有?劲风袭来,少年习武的肌肉反应让她立刻侧身闪过,鬓间凤钗衔着的璎珞晃动不安,她清楚看到长剑几乎贴着她刺过来。 ——盛元菱要杀她。 “姑姑,你疯了?!” 小皇帝惊恐出声,“护驾,快护驾!” 却没?有?亲卫响应他的话,只有?几个一路跟随他们而来的小内侍扑过去,想要阻止盛元菱的动作,但他们尚未冲过来,便被亲卫们揪住衣领,按在?地上?。 小皇帝为?之一惊,“你们,你们是想谋逆吗?!” “谋逆?” 一击不中,盛元菱抬头看太后,眼底闪过一抹意外,“不,我只是送你们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兄长为?大盛郑王,以身殉国,你们是大盛的天子与太后,你们怎么还能活着?” 盛元菱笑道:“你们都得死。” 小皇帝瞳孔微缩,“盛元菱,你疯了!” 太后围拢衣袖,眼底的惊讶此时已?经沉静下?来。 ——这的确是盛元菱能做出来的事情。 盛元洲坦荡磊落,乃一代贤王,但身边养出来的全是一群疯子。 心腹爱将开闸放水淹中原与郑地,嫡亲妹妹在?他死后便敢公?然弑君,宽厚仁和的性子仿佛是偏执乖张的诱捕器,围在?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拥有?健全的人格。 他在?时,他们尚会披上?一张人皮来伪装,他不在?了,他们便换上?一身禽兽衣裳,肆无忌惮暴露在?阳光之下?。 “去吧,去陪我兄长。” 盛元菱收剑,“这可笑的身世?束缚了他一生,让他至死不能自由,凭什么他死了,你们还能好好活着?” 享郑地供养的郑王死了,凭什么享天下?奉养的天子与太后还能独活? “你们——都得死。” 盛元菱声音骤冷。 亲卫们纷纷拔剑,“请天子太后崩天。” 小皇帝脸色微变,“你们敢!” “朕是天子!” 亲卫们缓步上?前。 “疯子!全是一群疯子!” 小皇帝拔出腰侧佩剑,护在?太后身前,“母后,你快走,我来对付他们。” 话刚出口,手中佩剑已?被人夺了去,往日里永远雍容端庄的太后抬手一挥,割去繁琐衣袍,拆掉精致凤钗,翻挽剑花,刺进第一个冲上?来的亲卫胸膛。 “盛元菱,你兄长的剑术是与我父亲学的。” 鲜血喷了太后满脸,太后的眼睛却不曾眨一下?,亲卫中剑倒下?,她拢手收剑,抬头看向盛元菱,“可惜父亲只当我是闺阁女儿,不曾教我排兵布阵,否则今日的大盛天下?,哪里需要你兄长来匡扶?” “殉国?” “不,该殉国的人从不是我。” “我不曾坐过一日的皇帝宝座,凭什么要给这个腐朽不堪的大盛王朝来殉葬?! 是日,郑王府乱成?一团。 这个时候攻打陵平是最好的选择,但席拓却没?有?立刻用兵,他抬眸看着城楼上?孤零零的盛字旌旗,曾经张牙舞爪的瑞兽纹路此时在?春日的暖阳下?被柔和,只剩下?一抹旌旗的红色,焰焰殷殷,像极了血的颜色。 席拓收回视线。 “收兵。” 席拓一声令下?。 盛元洲已?死,整个郑地唾手可得,已?经没?有?再?动刀兵的必要。 * “盛元洲自刎?” 同样的消息传到江东之地,虎踞一方的楚王却脸色微变,“盛元洲既死,郑地便尽入姜二?娘与相豫章之手。” “天下?九州,他们夫妻俩独占七州,而今只剩江东三州不曾被他们所得。” 楚王眼皮微抬,狭长凤目凌厉迫人,“本王的江东不是那么好取的。” 是日,楚王发兵五万,直取江城。 “公?主,江城告急!” 斥卫星夜来报。 相蕴和有?些意外,“来得这么快?” “楚王果然善用兵,比我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睡梦中被叫醒,商溯此时哈欠连天,面上?没?什么好脸色,“楚王来得如此之快,攻势又如此之急,江城只怕守不住了。” 姜七悦瞪大了眼,“可是,没?有?了江城,我们怎么攻打江东?” “不急,三郎肯定有?办法的。” 相蕴和拉了下?姜七悦的衣袖,温和说道。 其实?她也很?着急,江城太重?要,是扼守江东之地的咽喉,此地若失,再?想攻打江东便是难以上?青天。 但这种事情不是着急便能解决的,更何况在?排兵布阵的事情上?,她对商溯有?着盲目的信任,她笃定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从战场上?击败商溯,就像没?有?人能是商溯令人发指的政治敏感度的对手一样,在?军事上?,商溯同样没?有?对手。 第 78 章 第七十八章 商溯丝毫不知道自己在相蕴和心里是这种形象, 此时的他?刚接过亲卫双手奉过来的茶,茶水清香宜人,提神醒脑, 是有茶中黄金之称的雀舌茶, 这茶是他?送给相蕴和的,现在被相蕴和用来招待他?。 商溯接受良好?。 嗯, 别人若来找相蕴和, 一般情况下吃不上相蕴和的雀舌茶,但只要?他?过来,亲卫必泡雀舌茶。 ——这是对他的一种优待。 商溯轻啜一口茶, 半睡半醒间的迷迷糊糊的脑子总算清醒了点。 “丢了便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略微清醒些的商溯一开?口便是险些让姜七悦咬掉舌头的话?。 “???” 听听, 这是什么话??! 江城是江东之地的门户,这个地方若是被楚王攻下了, 他?们还怎么打楚王? 郑地与中原之地只是隔着一条郑水,便让盛元洲打得如此艰难, 甚至还把命给送了, 郑地如此, 江东就更?可怕了——江东与中原隔的是长江, 能让无数偏居一隅的王朝安稳传承的天然屏障, 如果没有?江城这个桥头堡, 便不可能横渡长江,攻取江东。 “顾三, 你醒醒神再说话?。” 姜七悦剜了一眼商溯。 怪事, 在遇到商溯之前, 她对这种军事天才?有?无限度的好?感,没有?武将能拒绝商溯这种用兵如神的战神。 但在遇到商溯之后, 她的那些好?感随着日渐相处而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怎样战无不胜的排兵布阵能力都拉不回她对商溯的好?感度。 真的很奇怪。 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阿和的缘故,她讨厌别人黏着阿和,商溯也不行,阿和是她一个人。 “七悦,你又着急了。” 身侧响起相蕴和的轻笑声。 姜七悦鼓了鼓脸。 听听,听听,阿和对商溯的这种态度,让她怎么可能不讨厌商溯? “阿和,我才?没有?着急,我是觉得他?的话?太离谱。” 姜七悦轻哼一声。 相蕴和笑了笑,微侧脸,拉了拉姜七悦衣袖,凑到她耳侧压低声音与她耳语,“三郎说话?喜欢卖关子,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 对,不理他?! 姜七悦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独独与她耳语,阿和还是与她更?要?好?一些! 什么商溯顾三郎,通通都要?排在她之后。 姜七悦心情大好?,不再例会?商溯的故意卖关子。 商溯却?觉得这种举动分外孩子气。 ——什么好?不好?的?相蕴和当然与他?最要?好?,给他?喝雀舌茶,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姜七悦让着他?,不是与他?要?好?是什么? 是的,用他?茶来招待他?是看?重?他?,让姜七悦别理他?是让着他?,相蕴和的每一个举动在他?看?来都是对他?的一种袒护与偏爱。 “三郎,你是不是提前在江城做了部?署?” 相蕴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商溯眉眼间漫上些许笑意。 这就是对比。 一个性烈如火,只知道?咄咄逼人,另一个温声软语,每句话?都说在别人心坎上,两相对比下,相蕴和在商溯心里仿佛在发光。 “当然。” 商溯微颔首,“我之前便交代过江城的守城将士,若楚王强攻,倒也不必与他?们争一时之长短,略守个三五日,便弃城而逃,保存实力。” 左骞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打都不打,便弃城跑路?” “三郎,这不是你往日的作?风。” 相蕴和却?觉得这很商溯。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用兵如神的战神之所?以是战神,是因?为他?的思路永远快人一步,敌军的兵法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而他?的排兵布阵,却?无人能追上他?的脚步。 “三郎,你要?他?们去攻打江东的哪座城池?” 略微思索,相蕴和问道?。 不错,到底是他?欣赏的小姑娘,比其他?人好?多了,商溯赞许地看?了一眼相蕴和,“我让他?们打夏城。” “夏城?” 左骞顿觉眼前一黑,“夏城与江城同为江东之地的咽喉,楚王在那里留守的兵力绝对不会?比攻打江城的少,我们的人怎么打?” 商溯听得也眼前一黑。 相蕴和与相豫章皆是聪明人,怎左骞这人却?仿佛失了智?脑干缺失得完全不像相蕴和父女俩的亲人。 商溯抬眉看?左骞,艳丽的凤目里满满是疑惑。 “?” 看?他?干嘛? 他?只是问出了他?们几个都想问的话?。 都想问但并不代表现在便能问啊,严三娘多少有?点一言难尽,拿手肘撞了下左骞,提醒一根筋的男人别再乱说话?,“别着急,咱们听听三郎怎么打。” “对,他?既然说了,那便是有?主意的,绝不会?让咱们的人白白去送死。” 姜七悦此时也反应过来,严三娘的声音刚落,她便勉为其难跟着说道?。 哼,阿和都与她那么要?好?了,她帮着不是那么要?好?的商溯说上一两句话?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被两人先后说教,左骞挠了挠头,“是我太心急了。” “三郎,你先说。” “长江是江东之地的天然屏障,夏城与江城便是江东之地的人工堡垒。” 众人视线全部?落在商溯身上,商溯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声音不急不慢道?,“此二城见证江东兴衰,历经无数枭雄明主,被执政者修建得固若金汤,浑然天成,让无数想要?踏足江东之地的将领望而生畏,铩羽而归。” 左骞听得直心急。 这些事情他?都知道?,他?不知道?的是怎么打。 夏城比江城还要?易守难攻,江城都守不住,又如何去攻打夏城? “夏城看?似坚不可摧,但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商溯继续说道?:“最初修建夏城的君主是一位暴君,夏城建成之日,便是修建夏城的工匠们的殉城之时,工匠们为了躲避被殉城的命运,便秘密在夏城城下修建了一条水道?,借着水道?逃出生天。” “……” 不是,这个传闻他?也听说过,但这只是传说,那些修建夏城的工匠早已死了上千年,哪怕真的从秘密修建的水道?里水道?逃脱,他?们现在也找不到人问。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怎么可能是办法?而且还搭上这么多将士的性命? 左骞只觉得商溯分外莽撞荒唐。 但想想刚才?三娘与七悦说自己的话?,他?忍了又忍,到底没有?反驳商溯的话?。 相蕴和眸光微动。 ——的确有?这个密道?。 前世她在漫长岁月里当鬼的时候,便有?江东的鬼前去蹭她的帝陵龙气,作?为交换,自然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她,其中便包括夏城的事情。 夏城的确有?这个密道?,她也清楚知道?在哪,但沧海桑田的变迁让水位不断上升,曾经能让人逃生的密道?,此时已被江水淹没,别说从密道?中逃生了,只怕还会?在密道?里淹死,所?以哪怕知道?这个密道?在哪,她也没有?想过通过密道?去攻打夏城。 起义军大多是北人,擅长水性的人并不多,更?别提从狭长密道?游出来的事情,纵然是自幼在江边长大的南人也未必能做得到。 ——从密道?攻入夏城,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密道?究竟能不能攻入夏城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楚人知道?,咱们能顺着密道?悄无声息潜入夏城,让他?们在睡梦中便丢了扼守江东之地的城池。” 商溯抬眼看?相蕴和。 四?目相对,相蕴和瞬间明白商溯的打算,抿唇轻轻一笑,顺着商溯的话?继续往下说,“我们消息放出之后,楚人军心必乱,而咱们轻易放弃江城的举动,会?让他?们更?加惶恐不安。” “守城将士一旦没了士气,便与败军之将没什么区别,是以,咱们便可声东击西,轻而易举拿下夏城。” 严三娘眼前一亮。 好?主意! 夏城军心若乱,便能让他?们趁虚而入,事半功倍便能取下夏城。 左骞张了张嘴。 这个消息还有?这种用处? 还别说,真的很绝,绝到他?这种人都为之叹为观止。 姜七悦瞪大了眼。 该说不说,商溯这人有?时候真的很烦人,但在打仗的时候脑子的确非常好?用。 一个似是而非的消息,便能让楚军自乱阵脚,接下来便是引出他?们故意放弃江城的事情,一环扣一环,让楚军深陷他?的圈套而不自知。 很聪明,很会?打仗,怪不得阿和对他?有?三分好?脸色。 哼,那又如何? 只是三分好?脸色而已,哪里比得上她在阿和心里的地位? 思及此处,姜七悦心里舒服很多,连夸赞商溯的话?都愿意说了,“果然是个好?法子。” “如果咱们能拿下夏城,你当居首功。” “首功?” 商溯轻嗤一笑,谁在乎那种东西? ——他?在乎的是相蕴和对他?的态度。 商溯微抬眉,艳丽凤目看?向相蕴和,面上虽是骄矜一片,可眼底却?有?着期盼,仿佛是在等?待主人抚弄诱哄的小兽。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三郎真厉害。” “楚王派重?兵把守的夏城,在三郎面前仿佛是纸糊的一般。有?三郎这样的绝世将才?襄助,阿父阿娘何愁大事难定?” 这话?夸得诚恳又认真,听得商溯心里暖洋洋的,像是冬日里晒着太阳的猫儿,舒服的把肚皮露了出来,一扫往日的骄纵与懒洋洋。 “你父母是一代明主,纵然没有?我,他?们也能得天下。” 相蕴和夸自己,商溯眉梢微挑,投桃报李,回夸了一下相蕴和的父母。 “……” 这孩子真好?哄。 左骞不忍直视。 严三娘强忍笑意。 姜七悦彻底放心——很好?,这厮会?被阿和拿捏得死死的,绝不会?有?欺负阿和的机会?。 当然,谅他?也不敢,她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三人在心里或多或少为商溯掬一把同情泪,然后毫无心理负担用起商溯的计策。 是夜,夏城有?密道?的消息被楚军的斥卫打探了去,迅速在夏城掀起轩然大波。 “相军果然有?诈!” 同是起义军,楚军与相蕴和的军队谁也不嫌弃谁,只以领军之人的名字来称呼对方,“怪不得他?们这么轻易便放弃江城,原来打的是夏城的主意。” “夏城若有?密道?,我们断然守不住,快速报王上,让王上拿个章程。” 斥卫星夜赶赴江城。 但相军早有?准备,斥卫刚走一半,便被商溯的人捉了去。 派去求援的斥卫石沉大海,夏城将士们更?加惶恐不安,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能让他?们精神再一次高度紧张,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备受煎熬。 如此几日后,楚军军心涣散,士气低迷,相军看?准机会?,将旗竖起,大举进攻。 “相军来了,相军真的来了!” “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快跑啊!” 埋伏在夏城各处的细作?们纷纷出动——攻心战,要?的是刀未出鞘便杀人诛心。 第 79 章 第七十九章 这显然又是一场足以载入青史的漂亮攻城战。 从对人?心军心的把控到战术的制定, 从战术的制定到将士的执行,从将士们的执行又?到与细作们的配合,都堪称天衣无缝, 一气?呵成?。 无论在?当下的时?代, 还是纵观前朝,这样?的配合都是极其罕见的。 夏城攻防战不仅代表了制定战术的将军的惊才绝艳的军事能力, 更彰显着执政者对制定战术的将军的信任, 是将不背主,更是主不负将,在?乱了百年之久的大争之世显得尤为可贵。 在?这样?的筹算进攻下, 楚军除了败亡,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楚军一败涂地, 相军攻入夏城,这座被?楚军占领了数年的城池, 在?这一刻改旗易帜,成?为一柄被?相军插入楚军心口的尖刀。 消息传到相豫章与姜贞那里, 让夫妻俩在?救援郑地将士与安抚郑地百姓之际感到一丝安慰, 他们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已经可以熟练调动将士, 更能精准把控人?心, 有这样?的女儿坐镇商城, 能让他们毫无后顾之忧。 “阿和长大了。” 相豫章合上政务信件,自斟自饮, 一唱三?叹, “当初她与我说前尘往事, 我只觉得心疼,恨不得拿刀把心刨出来?才好。” 时?隔多年, 他依旧能记起那日的场景,以及那一日自己的痛彻心扉。 不敢深思的血淋淋事实像是在?对他抽筋扒皮,将他寸寸凌迟,他强压着自己心头翻涌不止的情绪,才能勉强站在?她面前,听她平淡说着往事。 “那时?我在?想,我视若珍宝的小阿和,在?前世究竟吃了多少苦,才会被?世事磨得这般懂事知进退,甚至连军事兵法都远超常人??” 相豫章抬手掐了下眉心,“那时?的我不要她这么聪明,更不求她如此厉害,我只心疼她吃过的苦,如果可以,我宁愿她还说曾经那个娇怯病弱需要人?保护的小阿和,而不是现在?的模样?。” 声音微微一顿,男人?唏嘘不已,“可现在?再看,若她果真手无缚鸡之力,只怕难以镇守商城,替我们防备楚王。” “楚王乃当世雄主,非一般人?所能抵抗,若无阿和,我们必要分?心来?对付他,哪还能跟现在?一样?,还能有闲心来?安抚郑地?” 姜贞把处理好的信件递给亲卫。 亲卫接过信件,立刻奔赴受灾严重的地方。 “人?心易变,沧海桑田。” 姜贞轻啜一口相豫章方才给她倒的茶,面上闪过一瞬的怀缅,但反应却没有相豫章那么大“让七年前的我来?选择,我定然是要不谙世事的女儿,没有受过苦难与折磨的小阿和,可让现在?的我再去做选择,我却是犹豫的。” 这就是人?心的复杂之处,又?或者说政客的权衡利弊,当初的她与相豫章一无所有,是被?盛军追捕悬赏的叛军,但现在?,他们坐拥七分?天下,已有问鼎九州之势,再让他们回到过去的朝不保夕,他们自然是踌躇犹豫的。 在?这种事情上相豫章从来?与姜贞心意?相通,“做什么选择?我们不需要做选择。” “无论是弱不禁风的阿和,还是现在?运筹帷幄的阿和,都是我们的女儿,既然是我们的女儿,那我们便不需要做选择。” “这是老?天在?弥补我们。” “前世的阿和过早夭亡在?乱世里,这一世的阿和带着记忆回到我们的身边,来?补偿前世我们的痛失爱女。” “错了,你怎知之前的阿和一定是弱不禁风的?” 姜贞摇头,凤目有一瞬的悠远,“没有人?能在?一瞬间?成?长,而能够吸取教训迅速长大的人?,也绝非不可雕的朽木。” 回头看相豫章,两人?视线相撞,姜贞笑了起来?,“阿和能有今日,是因为那些苦难,但更是因为她本身就很聪明,有大将之风,人?主之相。” “只是过去我们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从不曾培养她,教育她,才会误以为她娇怯病弱,不堪一击,是需要人?来?保护的菟丝花。” 相豫章极为认同姜贞的话,“就是这个道理。” “你我如此聪明,怎会生出庸才蠢蛋?” 话音刚落,忍不住想起阿和曾与他说过的前世的事情。 在?阿和死后,他与贞儿又?生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显然是十足的蠢蛋,让从不说人?坏话的阿和在?提起他时?都颇为一言难尽,明明半句他的不是都没说,但提起他便陷入沉默的反应却胜过千言万语——此子草包至极,完全不类他与贞儿。 “……” 这样?的蠢货才不是他孩子! 他才不会生出这样?的蠢人?来?给自己与贞儿添堵。 相豫章心有余悸,忍不住添了一句,“阿和如此聪明能干,便是像了你我。”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们能得这么优秀的女儿,还有什么不满足?” 姜贞眉头微动,眸光意?味深长,“你果真满足?” “当然。” 相豫章走上前,在?姜贞身边坐下,执起姜贞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握着,“我有阿和便够了。” “古来?女子生育,便是在?鬼门关中走一遭,我舍不得你再吃这样?的苦。” 姜贞心中一软,笑意?便从眉眼间?漫了出来?,“你能这样?想,那便是再好不过。” “你我既然都不想再要孩子,便要尽快做准备。” 姜贞眸光轻闪,“军师曾在?古书中看到一个方子,服之能让男子再无生育之能。” “???” 这跟割了那物当宦官有什么区别? 事关男人?尊严,相豫章的脸一下子拉得比驴还要长,“我不同意?。” “我还不到四十,你别琢磨稀奇古怪的东西。” “想什么呢?不是让你当宦官。” 姜贞忍俊不禁。”那也不行。“ 身为男人?,总是对这种事情敏感的很,相豫章不满说道,“我知道你想养小白脸的心思都快藏不住了,身边亲卫个顶个的漂亮,但是你好歹再等?等?,等?我咽气?再养成?么?” “等?我咽了气?,你爱养多少养多少,我眼不见?心不烦。” “但现在?我还活着,你好歹收敛一点,别把自己的心思摆在?明面上——连让夫君当不成?男人?这种主意?都想得出。” 相豫章想起这种事便觉得后背发凉,“这个方子是军师偶然看到的么?” “他再怎么阴损缺德,也不能缺德到这种程度。” “这分?明是你给他下了命令,他才不得不遵从,一边处理着政务,一边还要翻古书给你找方子。” “你消停会儿吧,军师也不容易。” 夫妻两个一边吵吵闹闹,一边处理政务,一点一点重新建设洪水过后的满目疮痍的土地。 被?郑水淹过的郑地实在?太惨太惨,若无十年八年,这片土地绝对不可能恢复以前的繁荣。 幸好夫妻俩有个好女儿在?商城备战楚王,才能让他们有喘息之机,亲自在?郑地盯上三?两个月,让流离失所的百姓有房可住,有饭可吃,不至于好不容易熬过了洪水,却没有熬过洪水过后的恶劣生活环境。 待将这批灾民安顿好,夫妻两人?便会挥师南下,与楚王一决胜负,让乱了百年之久的神州大地恢复太平。 而彼时?夫妻俩讨论的重心相蕴和,此时?正在?与商溯商议下一步的作战方式。 夏城失守,楚王雷霆震怒,守城将士若不是得众将士一起求情,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消息传到商城,众人?颇为诧异—— “消息准么?” 率先说话的人?依旧是左骞,男人?看了又?看前来?送情报的斥卫,面上满是怀疑,“虽说夏城是比江城更重要的战略要地,但楚王待麾下将士一向亲厚,怎会为这件事便要动怒杀人??” 斥卫拱手答道,“将军放心,消息绝对准确。” 可以质疑他在?打探消息的时?候私下昧了钱,但不能质疑他的专业性?,要不是他的消息这么准又?这么及时?,他们的仗能打得这么漂亮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的消息足够灵通又?足够快速,昧点经费当私房钱也算不得什么,谁能不爱小钱钱呢? 又?不是人?人?都是商溯,家大业大不差钱。 思及此处,斥卫心安理得多拿钱,连与左骞回话时?都极有底气?,“若属下的消息不准,那么这个世界上便没有准确的消息。” “我当然知道你的消息不会出问题。” 左遣也明白这个道理,“我这不是奇怪么?楚王一向待底下的人?极好,怎么会突然对下面的人?喊打喊杀?” 相蕴和眸光微动。 左骞想了一会儿,想到了,“他们是不是想行苦肉计?” “对,肯定是苦肉计!” 左骞一拍大腿,深感如此,“如果麾下将军没有在?楚王那受委屈,他也没有理由来?咱们这诈降,只有受了委屈,他才能名正言顺诈降。” 严三?娘微颔首,“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有道理。” 姜七悦手托下巴,想得很认真,“咱们行过那么多次的诈降了,也该让别人?来?对咱们行一次苦肉计诈降。” 商溯眼皮微抬。 ——的确有这种可能。 在?所有人?都极为认同左骞的情况下,相蕴和却缓缓摇头,“楚王虽勇,但好大喜功,外宽内严,纵得贤将,但待之不如自己亲眷亲厚,是以,他有将帅之才,却无仁主之相。” 前世的楚王死于她父母之手,但更死于自己的众叛亲离。 明明他也曾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可他猛将不用,谋臣不听,让那些原本对他忠心耿耿的人?心生怨怼,弃他而去。 到最?后一战时?,他只有几个亲眷战将陪在?他身边,而原本的其他将军,已被?她的父母收于麾下。 且楚王极其刚愎自用,似反间?计苦肉计之类的计谋,他从来?瞧不上,一味相信要战就要战得堂堂正正,要赢便要赢得明明白白,耍阴谋诡计绝不是良将之位,与善用计而个人?勇武一般的商溯是两个极端。 当然,无论是楚王还是商溯,他们都是典型的绝世将才,能打天下,却不懂如何治理。 楚王若得天下,会将九州拖入一个新的乱世,战火会持续蔓延,海晏河清的世界永远与神州大地无关。 而商溯若做帝王,则更是一场灾难,会任小人?,远贤能,将废墟之上建立起来?的王朝治理得国?将不国?。 所以最?后是她父母做了江山,是名垂青史的开国?帝后。 纵然后来?的阿娘毒杀阿父,自己做了皇帝,成?了毁誉参半的千古妖后,但也比这两位将才坐江山来?得好。 “你觉得卢阳会真心投靠我们?” 被?相蕴和认定为将帅之才的商溯突然开口。 相蕴和笑了一下,“是的,我信他。” 前世的卢阳便是第一个背叛楚王投靠她父母的人?。 ——当然,在?阿父称帝之后卢阳自立为王判出大夏的事情便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只是不可否认的是,在?阿父阿娘与楚王交战期间?,卢阳是的的确确背弃楚王,尊她父母为主。 商溯眉头微拧,陷入沉思。 周围人?颇为诧异。 左骞一脸疑惑,“阿和,你从未与楚王打过交道,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你怎么知道他的为人??” “阿和,你是不是听了什么小道消息?” 姜七悦有些奇怪。 严三?娘斟酌出声,“卢阳颇受楚王信任,他若来?降,公主还是甚之再甚为好。”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相蕴和温声开口,“但我的判断绝不会有误,卢阳若来?降,绝不是行苦肉计诈降,他的的确确是想投靠我们,而不是为了骗取我们的信任,从而为楚王拿下夏城甚至商城。” 第 80 章 第八十章 相蕴和向来温柔娴静, 甚少有这般强势的时候,似今日这样笃定到让人不可置疑的话,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 众人有些不解, 互相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到疑惑。 难不成阿和真的有他们不知道的内幕消息? 卢阳看似对楚王忠心耿耿, 实则早生异心, 只差一个机会便能改旗易帜? 嗯,必然是这样。 如果不是这样,阿和怎会?这般肯定卢阳会归顺他们? 只是楚王阴险, 卢阳狡诈,对于?他们两个人的情报, 还是谨慎些为好?。 众人斟酌片刻,严三娘迟疑开口, “公主为何这般笃定,卢阳一定会?归顺我们?” “楚王尚未是楚王之际, 卢阳便追随他左右, 是他的心腹爱将, 更是他的左膀右臂, 怎会?因为夏城失守便弃他而去??” “正是因为在?楚王身边待久了, 所以才能?明白楚王待他之心并不亲厚。” 相蕴和明白众人的顾虑, 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以卢阳之功, 纵不为楚王之下第一人, 在?楚军也应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可事实并非如此,卢阳在?楚军连四五号人物都算不上, 甚至还因为夏城失守的事情被楚王重重责罚,险些丢掉性命。” 楚王骁勇善战,在?商溯没?有进入逐鹿中?原前,没?有人能?抵挡他的刀锋,他几乎以所向披靡的攻势一统江东,待江东平定,他势如破竹入主中?原,是无可争议的天下之主。 ——若不是她的父母百折不挠,屡败屡战,楚王便真的会?问鼎帝位,位尊九五。 似这样一个几乎没?有遇到过对手的人,他显然是极为刚愎自用的,他笃信自己举世无双,百战百胜,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便能?一同九州大?地,结束乱了百年之久的大?争之世。 所以卢阳也好?,其他人也罢,在?他心里都是无足轻重,他麾下的武将的确厉害,但还能?厉害过他?没?了便没?了,难道?还会?因为没?了一个武将,而阻挡他入主中?原的脚步? 他这种性格是一把?双刃剑,通过个人的勇武把?武将们聚在?自己麾下,武将们畏惧于?他,只能?听命于?他。 可当有了其他选择时,那些被他压制得死死的武将绝对会?另寻出路,给?自己找一个好?前程,而不是继续追随于?他。 相蕴和问周围众人,“夏城虽重要,但武将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此事若放在?阿父阿娘身上,阿父阿娘绝不会?因为丢失一城而对武将喊打喊杀。” 众人心头一凛。 还别说,姜贞与相豫章的确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不仅做不出,还会?安抚打了败仗的将军们,让他们感怀在?心,愧疚不能?自己,然后在?下一次的战场上拼了命也把?自己曾经丢失的东西夺回?来。 虽然姜贞与相豫章的行为在?很多人眼里有邀买人心之嫌,在?作为属下,他们显然更喜欢相豫章夫妇的做法,而不是打了败仗,便要被人喊打喊杀。 “至于?你们所说的这会?不会?是楚王与卢阳行的苦肉计,我觉得不会?。” 相蕴和道?:“我们与楚王交战将近一年时间,双方各有胜负,一年的时间,足以让人摸清楚一个人的用兵方式。” 言及此处,相蕴和声音微微一顿,看了商溯一眼,“楚王向来自负,排兵布阵大?开大?合,嫌少以兵法诡计取胜。” “匹夫之勇罢了,不足为奇。” 商溯啧了一声,对自己的对手做出评价,“像他这种人,若遇到一般的庸才将军,楚王的确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但若遇到善用兵法之人,他便举步维艰,难以取胜。” “???” 楚王还是匹夫之勇?! 众人齐齐看向商溯,男人的话说得坦坦荡单,毫无修饰描补之意,所谓的不可战胜的楚王,所谓的年少便坐领江东的楚王,在?他眼里不过是空有匹夫之勇的莽夫,不足为虑。 “……” 天才的世界他们的确不太懂。 “所以,你也觉得这不是楚王在?行苦肉计?” 想了想,左骞试探出声。 商溯微颔首,“阿和看人很准。” “从战术上来看,楚王的确是不善于?用阴谋诡计之人。” 左骞哦了一声,“那我没?问题了。” 商溯都开口了,这事儿还聊什么? 打仗这种事情,听商溯的就对了,再离谱的事情在?他面前都变得极为正常。 相蕴和秀眉微蹙。 ——她不喜欢这种因为商溯的肯定而别人也对她肯定的事情。 仿佛她的决定,她的能?力,全建立在?商溯之上。 只要商溯点头,她做得便是对的,倘若商溯不点头,那么她的政令便执行不下去?。 不该是这样。 但此时的确是这样。 商溯的性子哪怕再怎样别扭,言语再怎样刻薄,但军中?就是推崇战功,能?带领大?家打胜仗,那么大?家都服你,愿意捧着?你,敬着?你,一如现在?大?家对待商溯的态度。 相蕴和抿了抿唇。 ——这种行为叫做功高震主。 无能?之辈遇到功高震主会?戕害功臣,阻止别人把?自己取而代之。 但还有一种人,会?用自己的能?力告诉周围人,他很好?,但我亦不差。 很显然,她是后者。 相蕴和对自己很有信心。 严三娘半信半疑,“我们或许可以一试。” “我还是坚持我刚才的决定,我觉得此事有诈,咱们应该三思而行。” 姜七悦看看相蕴和,再看看完全支持相蕴和的商溯,说出自己的看法,“但是我又觉得,阿和的判断不会?错,能?让阿和分外坚持的事情,一定是正确的事情。” “我听阿和的。” 姜七悦说道?。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心脏蓦然一软。 其实七悦并不觉得她的决策是正确的,但因为做出决定的人是她,所以七悦无条件信任她,愿意执行她的任何命令。 相蕴和温柔笑了起来,“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是日,盛军向卢阳伸出橄榄枝。 卢阳犹豫不决。 “将军,今日若是楚王亲近之人丢了夏城,楚王可会?当众责罚,甚至要取他的性命?” 亲卫苦口婆心,“不会?!” “因为丢了夏城的人是将军,因为将军不是最为亲近之人,所以将军才会?遭此劫难!” 卢阳沉默不语,眼底闪过一丝愤慨。 亲卫愤愤不平:“将军为楚王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其战功远在?他身边诸将之上,可将军的地位呢?可曾对得起将军的战功?” “在?楚王心里,将军永远是个外人,是他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 卢阳抬手掐了下眉心,“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楚王这些年来待我也算亲厚,我怎能?为了这件事便背叛他?” “将盛军派来之人全部赶走。” 卢阳摆了摆手,“以后若来,也不必再见?,我卢阳断然不会?背弃楚王。” 消息传到商城,相蕴和不以为忧,反而为喜,“他这样说,我也就放心了。” “他若被我们一劝便心动,那才是叫人不得不防。” “继续找卢阳。” 相蕴和眸光轻闪,“要避讳人,但不必太避讳,让楚王不经意间知道?,我们的人在?与卢阳接触。” 左骞几乎想拍手称快,“楚王本就因为卢阳丢失夏城的事情对卢阳极为不满,一旦得知卢阳与我们的人交往过密,必会?重责卢阳,甚至会?要了他的性命!” “如此一来,卢阳为求活命,便会?投靠我们!” 严三娘微微侧目。 ——公主虽温柔娴静,但骨子里像极了两位主公,洞察人心,聪明敏锐。 若两位主公用兵是单刀直入,大?开大?合,那么公主便是绵里藏针,让人防不胜防。 “阿和真聪明!” 姜七悦眼睛亮晶晶。 商溯赞许点头。 的确是个好?法子,与他想到了一处。 破裂的关?系是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稍稍挑唆,便能?让人不战自降。 但相蕴和要的不仅仅是卢阳的不战自降,而是他的心甘情愿归降—— “你们再找卢阳一趟,一定要见?到卢阳的面,然后一五一十告诉他,我是如何算计他,让楚王与他离心。” 相蕴和缓声说道?。 商溯眉梢微挑,有些诧异,“你这是多此一举。” “不,杀人若不诛心,又怎能?让他彻底归降?” 相蕴和摇头。 温柔的声音虽然说着?诛心之语,但却有一种神奇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卢阳得到这个消息,便会?找楚王,楚王若信任他,我的计划不攻自破,楚王若对他起疑,他必死无疑。你们便在?他濒死之际救下他,把?他带到我面前。” 另一种形式的杀人诛心。 我会?告诉你我如何算计你,还会?教你如何躲过我的算计,但是你誓死追随的人,却不会?听你的任何辩解,你的忠心耿耿,你的九死一生,于?他而言不过是将军的本分,你本该如此。 你本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本该在?他想杀你的那一刻把?头颅递过去?,你本该无怨无悔替他赴汤蹈火,你本该没?有任何私心与怨言。 ——因为他的你的主公。 可是你,真的要誓死效忠这样的人吗? 值得吗? 你的将才,你的性命,你的一切,都心甘情愿奉献给?这样的人吗? 卢阳心有不甘。 当楚王派来的亲卫出手便是杀招,但弩/箭刺破他胸口,几乎将他钉死在?地上,当亲卫们要割下他的头颅去?领功,他自嘲一笑,终于?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一腔热血效忠的人,原来不过尔尔。 “带我……” 卢阳挣扎出声,“带我去?见?相蕴和。” 他知道?她的人一定在?附近,就像此时的她端坐高位,等待着?他去?投降一般。 110-120 第 111 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男人的拥抱来得那么急又那么热烈, 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像是?是?工匠花费多年功夫终于养出来的花儿悄然绽放,种花人小心翼翼拢在掌心,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生怕自?己惊动了颤巍巍绽放的花朵。 相蕴和愣在原地。 前世当了一百多年的鬼, 今生当了十几年的人,但这百年岁月并未让她在男女之事上游刃有余, 她仍是一个没有拉过男人小手、没有拥抱过男人的母胎单身。 追其原因, 不过是儿女之情在她心中的占比太低太低,低到她?得了空闲时间,才会梳理一二, 掰扯一下?自?己与商溯的进展。 这种进展也并非感情为主导,更多是?权衡利弊。 她?需要一个皇夫, 一个威胁不到自?己,但又能给?自?己带来帮助的人, 商溯很适合这个位置,所?以她?的皇夫是?他, 仅此而已。 她?喜欢商溯吗? 毫无疑问, 她?当然是?喜欢的。但这种喜欢更多的是?执政者对将才的欣赏, 并非情窦初开的一见倾心。 感情经历如此匮乏, 当下?又没什么心思去琢磨情爱之事, 导致她?哪怕活了百年, 但对感情一事仍是?一窍不通,甚至在商溯拥抱自?己的那一刻,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丧失指挥自?己身体的能力。 男人披在外面的狐皮大氅已脱掉, 隔着?细腻顺滑的云锦布料,她?甚至还能感觉到男人的肌肉轮廓。 不是?雷鸣杜满那种小山似的壮如牛, 他的肌肉并不夸张,只有薄薄的一层覆在身体上,肌肉的触感隔着?云锦料子递过来,和着?清冷水沉香,将她?紧紧拢在里面。 大抵是?因为水沉香有安静宁神的作用,她?很喜欢商溯身上的味道,因为喜欢,甚至还觉得这个拥抱很舒服,她?并不反感。 女人被?男人拥抱之后应该有什么反应? 若是?不喜欢,则用力推开,大声斥责男人的唐突,与男人一刀两?断,再不相见。 若是?不反感,当回应男人的拥抱,学着?他的动作话环着?他的腰,用自?己的肢体动作告诉他,她?是?欢喜的。 相蕴和认真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后者。 只是?现实与想象中总有偏差,商溯的拥抱姿势有些怪,并非她?曾在话本?上看过的男人拥抱女人时的一手环腰一手揽肩的动作,而是?双臂微曲着?,双手扣在她?肩头,一种毫无旖旎情愫与风月完全无关的姿势,有点像大人抱小孩儿,处处透着?一种因第一次做这种事而略显僵硬的迷茫。 “” 就,挺让人不知?道如何?应对。 掌灯的宫婢选择沉默。 ——不是?说好的世家公子在成婚前总有几个貌美?侍女教他们?男女之事么?这位出身会稽顾家的商将军怎看上去像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 立在一旁的老?仆掀了下?眼皮,有些不忍直视。 罢了罢了,没甚经验也挺好。 若是?经验太过丰富,这位极有主意的世女只怕会嫌三郎脏。 几人心思各异,但在这一刻选择沉默。 沉默着?放轻动作,轻手轻脚退出内殿,把空间留给?一个不知?所?措另一个更加不知?所?措的两?个人。 偌大宫殿,只剩下?相蕴和与商溯两?个人。 商溯的拥抱来得太突然也太奇怪,相蕴和有一瞬的迷茫与迟疑,好在她?从不是?一个面对突发状况不知?如何?应对的人,且恰恰相反,她?的聪明中更多的是?机敏,她?过人的机敏,能让她?应对突然发生的一切事情。 ——包括商溯奇奇怪怪的拥抱姿势。 短暂思考半息后,相蕴和慢慢抬起手,掌心放在商溯腰间,胳膊环着?他的腰。 这样一来,这个奇怪姿势就没有刚才那么奇怪了,但这还不够,她?还需要继续调整,于是?她?稍稍调整自?己的动作,微微侧头,将脸枕在商溯的胸口?,努力营造一种商溯不解风情,但自?己极懂男女之事的风雅氛围。 “?” 哪里好像不太对。 察觉到怀里相蕴和的细微动作,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商溯眉头轻轻一蹙。 “原来你不是?生气了,而是?想我了。” 相蕴和轻声低喃。 相蕴和的声音在自?己耳侧响起,商溯瞬间不觉得哪里不对了。 与往日的温柔声线不同,她?这次的声音很轻,有种故意压低声线的温柔缱绻,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低叹着?说出来,声音递到商溯耳朵,商溯耳朵微微一动,脸便烫了起来。 他第一次听到相蕴和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他很喜欢。 抱着?相蕴和的胳膊无意识地紧了紧。 尽管相蕴和已经长大,身材颇为高挑,但男女之间的体型差距让他依旧比她?高太多,两?人拥抱之际,那高出一截的头便不知?如何?放,但相蕴和将脸枕在他胸口?的行为,让他无师自?通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动作——他以下?巴抵着?她?额头,轻轻在她?额头上蹭了蹭。 这显然是?极亲昵也极暧昧的动作,做完之后,那块与相蕴和额头相触的肌肤便如被?烈火燃烧,烫得他有些不知?如何?自?处。 但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是?正常的。 第一次的肢体接触,怎会不是?哪哪都是?烫的? 他现在便是?如此,觉得自?己哪哪都是?烫的。 烫得心口?也跟着?热起来,不知?所?措的心脏在里面跳啊跳,仿佛随时都能跳出胸腔。 你慢点跳,不要吵到她?。 他对自?己的心脏说。 “恩,想你了。” 商溯低低回答着?相蕴和的话。 声音不大清晰,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喉咙被?什么东西粘着?,他张不开嘴,只有一声低喃。 相蕴和笑了起来,“知?道啦,你很想我。” 登基大殿与册封礼让她?忙得晕头转向,莫说放下?手中政务与商溯游玩京都了,她?连与商溯好好说话的时间都极少。 明明已经回到京都,明明身处同一片天空下?,她?与商溯说过的话却?屈指可数,还大多是?上朝与内朝,当着?功臣宿将们?的面说上几句场面话。 这种情况下?,也难怪这位宿醉刚醒的将军梳洗之后便冲到皇城,在冰天雪地里等她?一整天。 相蕴和笑了笑,手指拢在他腰间,还能感觉到他刚刚进殿尚未被?地龙烤热的衣物与后腰。 大约是?自?幼长在世家的缘故,哪怕不认可世家的很多东西,但商溯依旧养成了极重仪容仪表的性格,身上的每一处都是?好看,连脚上踩的云纹靴子都是?金银线交织绣出的云纹。 皇城与商府皆烧地龙,这位爱漂亮喜华服的将军便鲜少穿臃肿衣物,出行之际,便根据当天的衣物选择披上一层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狐皮大氅,或者换上孔雀毛的雀金裘,尽显年少华美?的骄矜桀骜。 今日亦是?如此。 脱去外面的狐皮大氅,他身上便只剩下?几件单薄衣裳,与在烧着?地龙的内殿里处理政务的她?穿得差不多。 但不同的是?她?烧着?地龙,烤着?暖炉,而他在东风冷冽的外面站上一整日,纵披了裘衣,冬日的寒也透过裘衣的衣缝钻进来,让他身上至今都是?冷的,眉眼之间还带着?薄薄的霜,下?巴轻蹭过她?额头时,她?能明显感觉到他下?巴的冰凉。 阿父有点过分。 哪能让功臣之最的武将在外面站一整天? 相蕴和腹诽着?,手指拢了拢商溯的腰,想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暖暖他那冰冷后腰,避免这位战无不胜的将军因为这件事落下?什么病根。 “” 好痒。 没有加棉的云锦料子着?实薄,隔着?薄薄料子,相蕴和的手覆在他后腰,当她?摩挲着?他腰间,那种如羽毛拂过的痒便席卷而来,他身体微微一僵,整个人都绷直了。 忍住,一定要忍住。 他是?来见这位独自?一人在阴冷地宫里熬了一百多年的小姑娘的,不是?被?她?弄得哈哈大笑的。 商溯极力克制着?。 因为是?拥抱的姿势,相蕴和能明显感觉到商溯肢体的僵硬。 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僵硬了?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来着?。 相蕴和有些不解。 贫瘠的感情经历与一片空白的男女肢体接触让她?无法分辨商溯为何?而僵硬,但好在漫长的当鬼的岁月里让她?看了不知?多少的话本?传记,丰富多彩与脑洞大开的故事情节填补了她?在感情上的缺失,让她?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琢磨商溯为何?僵硬。 很快,她?想明白了——商溯这是?起反应了。 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更别提还有那么多的话本?的加持,相蕴和十分理解商溯的反应,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温香软玉在怀,若没点反应,那才是?让她?担心的事情。 她?是?真的家有皇位要继承,若商溯那方面不太行,他的脸再怎么好看,性格再怎么好拿捏,军功再怎样无可匹敌,她?都不能选他当皇夫。 但现在,她?没有生育子嗣的准备。 战乱刚刚结束,九州刚刚一统,她?要忙的事情太多太多,这个时候怀孕生子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作为一个合格继承人,她?应该在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考虑子嗣的事情,而不是?现在便匆忙与商溯生米煮成熟饭。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相蕴和稍稍松开商溯。 两?人贴得不再那么紧,商溯的反应应该不会再像刚才那么强烈了吧? 思及此处,她?连枕在商溯胸口?的脸也稍稍抬了起来,不着?痕迹避免与商溯有肢体接触。 虽不知?相蕴和心里在想什么,但两?人距离被?拉开,商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还好还好,相蕴和没再摩挲他后腰,若再继续下?去,他怕不是?真的会在她?面前失态。 他很怕痒,幼年便很怕。 只是?自?母亲去世后,便再也没有人闹着?挠他痒痒,以至于让他险些忘了,自?己其实是?怕痒的。 直到今日,相蕴和的手覆在他后腰,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被?唤起,他才想起自?己怕痒的事情,这是?一种很让人招架不住的体验,但幸好相蕴和没有再继续。 商溯稍稍松了口?气。 相蕴和喜欢挠人痒吗? 好像是?的,她?与姜七悦玩闹时,两?个小姑娘便喜欢互相挠别人痒痒,直到一方求饶,另一方才肯罢手。 只是?相蕴和的力气与姜七悦相比不值一提,所?以在她?与姜七悦的玩闹中,大多是?她?处于下?风,但她?很聪明,自?己不是?姜七悦的对手,便会找帮手,比如说他。 她?被?姜七悦追赶者,躲到他身后,只从侧边露出一颗脑壳来,笑眯眯瞧着?因为他挡着?,所?以无法继续的姜七悦。 “你来抓我呀。” 她?抓着?他腰间衣物,藏在他身后,露着?半个脑袋逗姜七悦。 那样的相蕴和真的很可爱,让他每每想起,都觉得心下?一软。 可惜群雄并起的战乱时代,作为三军主帅的她?的空闲并不多,与姜七悦这样玩闹的机会更不多,他遍寻记忆,不过只有三五回的时光。 商溯不由得笑了笑。 相蕴和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今日她?把他弄得痒痒的,大抵也是?这个原因? 可这般爱玩闹的人,却?在地宫里待了百年之久,待到自?己相熟的人全部死去,自?己仍在不死不灭,去等待一个没有可能的可能。 商溯眸色轻轻一颤,面上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心疼这个小姑娘。 商溯静了一瞬。 “相蕴和。” 半息后,他轻轻开口?,“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一个秘密。” 声音刚落,便发觉怀里的相蕴和抬起手,手指放在他手背。 那只手略带薄茧,是?闲暇时间便习武的缘故,拿着?他的手,让他松开她?肩膀。 “?” 这又是?做什么? 自?己的话尚未说完,便又被?相蕴和的动作打断了话,商溯有些疑惑,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他的拥抱太唐突,在静谧无声的深夜,不像是?安抚,更像一种居心不良的骚扰。 “” 他简直是?个登徒子。 相蕴和没有抬脚把他踹翻在地,已是?看在他们?往日的情面上,若换成其他人,这会儿已经被?禁卫拖出去乱刀砍死。 商溯深深唾弃自?己,瞬间松开环抱着?相蕴和的手,立刻后退几步,与相蕴和拉开距离。 “对、对不起。” 牙尖嘴利又刻薄的人彼时有些磕巴。 商溯反应过度,相蕴和有些好笑,“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男人正常的反应罢了,不必道歉。” “哦。” 商溯应了一声。 应完之后有些疑惑,什么叫男人的正常反应?是?他知?道的那个男人的反应? 眼皮一跳,瞬间去看相蕴和。 女人面容恬淡,笑眼弯弯,完全不是?被?轻薄被?无礼对待后的表情。 “?” 所?以是?他误会了?相蕴和不是?那个意思? 大概是?的。 相蕴和外柔内刚,若他对她?有无礼之举,她?绝不会因过往情意而姑息。 但他不是?那种人,更不会对她?有无礼之举。 ——方才是?意外,他只想抱抱孤独走过百年岁月的小姑娘。 商溯深吸一口?气。 “相蕴和,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一些事儿。” 他抬头看着?相蕴和的眼,语气极为认真。 男人认真起来总是?有些好笑的,尤其是?商溯这种冷清桀骜的人,与他正经起来的样子相比,她?还是?更喜欢他桀骜不驯的模样。 但相蕴和从不会打击别人的积极性,商溯说得认真,她?便也端起态度,一双眼睛看着?商溯,温声问道,“什么事?” “你的秘密。” 商溯道。 “?” 她?能有什么秘密? 相蕴和不解,“什么秘密?” 但这个秘密似乎让商溯有些难以启齿,他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梦到你了。” “?” 梦到她?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相蕴和看了又看一脸认真的商溯,“这很正常,我平时做梦时也会梦到你。” “不,不一样。” 商溯摇头,潋滟凤目蒙上一层阴霾,“我梦到与现在不一样的你。” 相蕴和歪了歪头。 “我梦到,你在一座地宫里,一个很大的地宫里。” 商溯声音低沉下?去,“我梦到了你的所?有事情。” 相蕴和睫毛微微一颤,面上笑意有一瞬的凝滞。 商溯的声音仍在继续,“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我觉得你大概是?不需要安慰的。” “你有一颗很强大的内心,你不会被?任何?事情击垮,只是?,只是?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来见见你。” 相蕴和面上凝滞的笑意慢慢软化下?来。 商溯看着?相蕴和的眼,那双眼杏眼波光潋滟,看向他时,眸光温柔缱绻,是?任何?溢美?之词都形容不来的好看。 他抬起手,手指落在相蕴和脸上,指腹轻抚着?她?精致眉眼。 “相蕴和,一切都好起来了。” 商溯对相蕴和道,“你的未来,是?璀璨星途,君临天下?。” 相蕴和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很软很软的那一种。 如商溯所?说,她?的内心足够强大,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她?自?己一个人能从深渊地狱里将自?己拉出来,然后送自?己走上康庄大道,弥补自?己所?有的遗憾与不甘。 她?不需要雪中送炭,但她?依旧会喜欢商溯的锦上添花,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一种。 “对不起哦,我没能早点遇到你。” 男人的声音很低。 相蕴和眉头微动,有些疑惑。 他为什么自?责?为没有早些遇到她?而自?责? 可这些明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商溯声音低沉,“如果能早点遇到你,或许你便不是?一个人了,或许我就能一直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待在那里。” 相蕴和明白了。 ——他的自?责是?因为心疼她?。 一如阿父阿娘知?晓那些往事时的愧疚自?责,他也一样。 他内疚让她?自?己面对那些事情,那些想想便让人为之窒息的残酷事实与亲人间的自?相残杀。 相蕴和哑然失笑。 她?早已能心平气和面对那些地宫岁月,他的愧疚不安完全没有必要,但尽管如此,并不妨碍她?会因为他的话而心软。 怎么办? 她?觉得愧疚不安的他很可爱。 这种时候,身体的反应往往更加诚实—— 相蕴和手指抓着?商溯衣袖,垫起脚,身体微微前倾。 商溯的脸在她?面前不断放大,而自?说自?话的男人尚不知?自?己即将要经历什么,仍陷在愧疚不安的情绪不可自?拔,明明不是?他的错,他道歉得却?无比认真。 这样的男人真的很可爱,可爱得让她?想要亲亲他。 于是?她?便亲了。 唇瓣与肌肤一触即分,她?的吻落在商溯脸颊。 “直到经年改世,我们?再次相遇——” 商溯声音戛然而止。 第 112 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商溯瞳孔骤然收缩。 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在这一刻丧失所有反应。 “怎么?” 相蕴和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明晃晃的笑意,“我?吓到你了?” 商溯回神, “没、没有。” 他有些磕巴, 他知?道这样,不好, 但他忍不住。 他更忍不住的是自己手上的动作, 手指微抬,放在相?蕴和刚才亲过的地?方。 冬日干燥,相?蕴和涂的有口脂, 他的指腹蹭过去,依稀能感觉到口脂的痕迹。 相?蕴和亲他? 亲他?! 哪怕清楚摸到口脂的痕迹, 他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低头看着手上的口脂, 两个?小人在他心中疯狂打架。 一个?说假的,相?蕴和怎会亲他? 另一个?说, 这是真的, 相?蕴和喜欢他, 自然会亲他。 两个?小人打得?不可?开交, 他的嘴角却忍不住上翘。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是嘴角一定要上翘, 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而眼睛的动作他也控制不住,眼睛慢慢弯了起?来, 里面是明朗笑意, 仿佛是摘了星辰藏在里面。 “我?很喜欢。”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他信了另外一个?小人的话,指腹捻着残留的口脂, 他眼睛已经抬了起?来,看着相?蕴和的脸,他的声音比方才的她笑意更甚。 “相?蕴和,我?很喜欢。” 他对相?蕴和道。 相?蕴和笑眼弯弯,“喜欢就好。” “那,我?能亲一下你吗?” 或许是今日的烛火太摇曳,又或许是相?蕴和刚才的亲吻给了他勇气,他掌心微紧,鼓起?勇气道。 相?蕴和一下子笑了起?来,“当然可?以。” 说话间,她微侧脸,把自己的一边脸指给商溯,“这里吗?” 商溯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恩。” 商溯轻轻点头。 相?蕴和大大方方,“喏,来亲吧。” 商溯心如鼓擂。 心脏跳得?厉害,他却无暇在意这件事,他微微俯身,低下头,唇角印在相?蕴和脸颊。 她的脸很软,比他想象中还要软,让他对温香软玉瞬间有了实质性的认知?。 可?明明是温香软玉,他却觉得?烫极了,触电似的将自己收回,比相?蕴和方才的动作更要快。 “?” 商溯亲她了吗? 她怎么感觉到了,又好像没有感觉到? 相?蕴和疑惑抬头,入目的是一张红得?几乎能滴血的脸,红到他的眼角都微微带着红,仿佛被人欺负了似的,明明她已经允了他的吻,他却还羞红着脸,视线不知?道往哪放。 “相?、相?蕴和,我?,我?亲过你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老老实实说道。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原来桀骜不驯又刻薄的人可?爱起?来竟是这个?模样? 相?蕴和笑得?花枝乱颤。 商溯面上更加不自然,“你,你笑什么?” “笑你。” 相?蕴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三郎,没人告诉过你,你这样真的很可?爱吗?” 商溯愣了一下。 可?爱? 那是什么词? 怎么会被相?蕴和用在他身上? 极要面子的大将军羞愤不已,“不要用这个?词来形容我?。” “好,好,不用这个?词来形容你。” 相?蕴和哄小孩儿似的哄着炸毛的大将军,“我?们的三郎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才不是什么可?爱的人。” 这话比方才顺耳多了,尽管说话之人的笑意太明显,让这句话少了几分真心,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诱哄味道。 但商溯不觉得?是诱哄,他觉得?这是相?蕴和在面对他时的让步。 ——她很宠他,她觉得?他说得?都对。 商溯心里舒坦极了,连方才相?蕴和夸他可?爱的事情都觉得?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相?蕴和忍俊不禁。 商溯的脾气虽不大好,但真的很好哄,只需三两句话,便能把他哄得?晕头转向。 这三两句话甚至不需要是故意来哄他的话,他自己会思维发散,将她的话想象成她在哄他。 相?蕴和笑了起?来。 “好啦,三郎,我?不逗你了。” 相?蕴和忍笑说道:“你今日能过来,我?很开心。” 如他所?说,她很强大,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不需要任何的救赎,可?若能在她走?到道路尽头,走?到她的康庄大道之际,看到有人在路口等她,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那她会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谢谢你,三郎。” 相?蕴和抬起?手,轻抚着商溯垂在脸侧的碎发,“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的岁月里,我?们携手与共,好吗?” 商溯心中一软,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怎会不好呢? 他如此渴望与她在一起?。 在他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她的出现如劈开混沌的阳光,将温暖与治愈带到他的世界,自此之后,他的世界光明一片,再无阴霾。 “好。” 商溯说道。 她的手拂过他的碎发,在他脸侧轻轻晃着,于是他抬起?腕,握着她的手,像是握住了全?世界,“相?蕴和,或许是我?们相?遇得?太迟,等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是现在这副模样。” “很抱歉,没能陪你走?过人生中最艰难的那段岁月。” “不用道歉,现在便很好。” 相?蕴和笑道。 她总是这么善解人意,善良得?让人心疼,商溯轻轻一叹,“相?蕴和,你不必如此的。”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怎能风轻云淡说一句不用道歉? 大抵是怕他内疚不安,所?以才将往事轻拿轻放,让他不必放在心上。 罢了。 她既不想多提,他便当做一切都过去了,彼时的他们,应着眼未来,且试天下。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商溯看着相?蕴和的眼,声音无比温柔,“相?蕴和,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你治理天下,我?开疆扩土。” 这是他最大的心愿,“千百年后,你我?的名字被史官一同写?进史书,你为明君,我?是将才,终其一生,不负彼此。” 这也是相?蕴和的心愿,相?蕴和弯了弯眼,“好呀。” 给后人留下一段传奇,也给后世留下一个?美好传说。 不是所?有君主最后都会众叛亲离,成为孤家寡人,不是所?有绝世悍将最后都被鸟尽弓藏,一捧黄土埋己身,也有人执手天下,互为知?己。 天地?和则万物生,君臣和则国家平。 她与商溯,不仅能看到止戈散马,九州归一,更能看到盛世昌明,天下太平。 相?蕴和垫起?脚,亲了亲商溯额头。 如果刚才的亲吻是觉得?他可?爱,那么现在的亲吻则是无关风月,只是想亲亲他了,仅此而已。 唇瓣触及额头便离开,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让男人有些意外,眼底闪过一抹讶然。 这样的反应总让她很心软,于是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着问他,“怎么了?不喜欢吗?” “喜、喜欢。” 男人的脸红得?厉害,声音也有些不自然。 相?蕴和笑了起?来,“喜欢就好。” “天色已晚,宫门?已落锁,我?让人把偏殿收拾起?来,你在偏殿里先?将就一晚上?” 相?蕴和问商溯。 商溯有些迟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宫门?落锁时你没想着离开,没想着自己留宿宫里不太好,如今再想不太好,是不是有些迟了?” 相?蕴和忍俊不禁。 商溯被噎了一下,小声说道:“当时等你等得?忘了时间。” “我?知?道,以后不会了。” 想想男人在外面等了她一天,相?蕴和便有些心疼,“宫婢们都是新调过来的,不大会做事,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商溯摇了摇头,“你那么忙,我?等你是应当的。” 这人怎这般好说话? 明明他脾气不好,性子更是桀骜,可?在她的事情上,却从?来是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相?蕴和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没有什么是应当不应当的,送出去的真心不是为了旁人来践踏的。” 相?蕴和叹了一声,“三郎,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会再让你等这么久了。” 政务虽忙,但难道说三两句话的时间都抽不出? 显然不是。 无论再怎样忙碌,喝水说话的时间总会有的,若是有心,便该拿出这点时间去哄人。 忙是无心之人给自己找的借口,不想见,才是真正的原因?。 她不是。 她是想见商溯的。 宫婢们将偏殿收拾起?来。 相?蕴和送商溯去偏殿。 静谧的雪夜,只有烛火在无声而燃,摇曳的烛火拉长着两人的身影,将偏殿里的两个?人衬得?越发缱绻难分。 看着那双弯弯笑眼,商溯有些舍不得?,倒不是因?为春宵苦短,想与人共赴云雨,而是因?为一种?单纯的喜欢,想多看看她,多听?听?她的声音。 一种?纯粹明澈的少年心性的喜欢。 但相?蕴和这几日太累太累,他不能再耽误她的休息。 她与他不一样,他可?以想不去早朝便不去朝臣,她不行,她是新朝的继承人,她身上担着九州天下的民?生与太平,她不能有片刻间的懈怠。 心里虽极为舍不得?,但商溯并未挽留,自己刚到偏殿,便催促相?蕴和早些离开。 “你回去吧,今晚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朝。” 商溯对相?蕴和说道。 相?蕴和莞尔一笑。 ——这人真的很好。 “你亲我?一下,我?就回去。” 相?蕴和微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商溯好不容易平复的心一下子被勾起?来,红色瞬间在他脸上蔓延。 相?蕴和忍着笑,“快一点哦,不要耽误我?休息——” 商溯的脸在她面前放大。 男人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烛火的映照下于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极漂亮也极清隽的一张脸。 温暖的吻落在她脸颊,朝圣似的虔诚。 一触即分。 “亲过了。” 距离被拉开,男人略显慌乱的声音响起?。 什么呀?跟没亲一样。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微抬手,抓起?商溯的衣袖,把他往自己面前拉。 男人完全?没有设防,一下子被她拉过来,于是她垫起?脚,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 商溯眸光微微一顿,眸色肉眼可?见乱了起?来。 相?蕴和十分满意。 松开商溯衣襟,手指抚平被她抓起?的褶皱。 “这才叫亲。” 相?蕴和笑道:“你方才是什么?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商溯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手指无意识地?抬起?来,微曲着,蹭了蹭被相?蕴和亲过的地?方。 “哦。” 商溯哦了一声,嘴角止不住上翘。 相?蕴和忍俊不禁。 ——好可?爱,也真的很好亲。 “以后要记得?这样亲。” 相?蕴和对商溯道。 商溯红着脸点头,“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 夜色已晚,相?蕴和笑眯眯与商溯道别,“明日还有早朝,我?先?回去了。” 商溯微颔首,送相?蕴和出偏殿,“早点休息。” 相?蕴和从?偏殿离开,直奔自己的寝殿。 商溯过来时,她的政务已处理得?差不多,简单把奏折整理一下,便能结束自己的工作。 这种?事情不用她亲自去做,吩咐女官去做便好了,于是她把琐事交给女官,自己梳洗去睡觉。 女官们可?以三班倒,但她只有一个?,若是跟女官们一样去熬夜,怕不是连前世的阿父的寿命都活不到。 她是一个?想要长命百岁的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十分爱惜自己身体的相?蕴和选择早早入睡。 而彼时已搬去紫宸殿的相?豫章,却没能早早入睡,且恰恰相?反,身着寝服的他焦躁地?在寝殿里走?来走?去,往日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稳重豁达消失不见。 一边走?,一边还在碎碎念,“贞儿,你说商三是不是故意的?” “他是不是故意不让阿和知?道他在等她,故意等阿和主动发现,发现他在雪地?里冻了一整天,故意让阿和心疼他?” 商溯不认顾家,相?豫章对商溯顾三郎的称呼便改成了商三郎,偶尔心情不大好时,便会将人唤成商三。 “对,他肯定是这样!” 相?豫章脚步微顿,右手握拳,一拍左手掌心,咬牙切齿道,“常年玩鹰却被鹰啄了眼,这小子居然敢跟我?来这套!” “” 倒也不必把商溯想得?这么聪明。 床榻上的姜贞打了个?哈欠,“你想多了,商溯没有那么聪明。” 一个?把心思写?在脸上的人,心里怎会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他在冰天雪地?里等了一天,那便是真的等了一天,而不是故意行苦肉计,让阿和心疼他。 “他有。” 同是男人,相?豫章觉得?自己比姜贞更能明白商溯的心,“贞儿,你不要低估男人在哄女人时的聪明——” “你的意思你,你之前哄我?的话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 姜贞冷笑一声,眼睛瞥向相?豫章。 “???”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何时骗过你?!” 相?豫章道。 这种?死亡问题关系到夫妻和谐,相?豫章再顾不得?其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畔,二话不说爬上床,急急忙忙向姜贞解释,“贞儿,我?可?以指天发誓,我?绝对没有骗过你——” 话未说完,衣襟便被姜贞揪住,常年习武的人力气比寻常人大太多,拎着他的衣襟,将他丢在床上,而后长腿一跨,直接坐在他腰间。 “谅你也不敢骗我?。” 姜贞轻嗤一笑,手指捏了捏相?豫章的脸,“商溯对阿和,一如你对我?,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手指轻轻一滑,滑到被她扯得?松松垮垮的衣襟处,那里是男人伟岸胸肌,因?常年不见光,倒比男人的脸白了些,她的手指按在那里,胳膊稍稍往外一撑,男人的寝衣便被她扯了下来。 “” 又给他来这套。 相?豫章啼笑皆非。 但还别说,他就喜欢她这套。 美色当前,相?豫章心猿意马,胳膊微抬,顺着姜贞的膝头往上探。 “阿和素来极有主意,我?们还是不要干涉为好。” 男人的手落在自己腿上,姜贞声音悠悠,“春宵苦短,明日还要早朝,你我?还是先?将自己的事忙好。” 紫宸殿春意浓浓,东宫明德殿却是各自分房而睡,相?蕴和睡寝殿,商溯睡偏殿,两人把话说开,便梳洗一番去休息,一个?是怕误了明天的早朝,另一个?纯属没事不如睡觉。 相?蕴和睡了不到三个?钟头,清晨来接班的女官们便把她薅了起?来,她不能像商溯一样一觉睡到自然醒,早朝爱上就不上,作为继承人的她不能对政务有任何的懈怠,尤其在登基大典与册封礼即将到来的时候。 相?蕴和如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 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大抵是这个?原因?,她的睡眠质量还不错,虽然睡觉时间不长,但质量上来了,时间短一些也无妨。 简单梳洗之后,相?蕴和去上朝。 没有商溯的早朝,又是无比平和的一天。 而原本因?商溯留宿东宫想要参商溯一本的谏臣们,想想商溯与相?蕴和的关系,便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相?蕴和与商溯走?到一起?不过是时间问题,既然是时间问题,他们也就没必要多生事端,彼时最重要的事情是登基大典与册封礼,其他事情都要往后放。 谏臣们极有默契,谁也没有提商溯留宿东宫不合礼制的事情。 提了半日心的相?蕴和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谏臣们虽然主张文死谏,但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分得?清的,不会让她因?为商溯留宿的事情而浪费口舌。 早朝风平浪静,但早朝之后的内朝却又是忙得?脚不沾地?,连吃饭吃茶都是要速战速决。 但尽管如此,相?蕴和也没忘了在自己偏殿里呼呼大睡的商溯,听?宫婢说商溯仍未醒,便写?了个?简短的条子,让宫婢等他醒了之后交给他。 当然,只有条子是不够的,还有他喜欢吃的饭菜也要备上。 昨日在外面冻了一天,今日万不能再饿着了,九州虽然一统,但海外的诸多地?方仍未被归服王化,她希望商溯能长命百岁,把她所?知?道的那些领土全?部打下来,成为大夏朝的一部分。 写?完短信,嘱咐完宫婢,相?蕴和继续忙碌起?来。 这一忙,便又是忙到华灯初上,星河灿烂。 “阿和,明日是我?与你阿父的登基大典,更是你的册封礼,你需有一个?好精神。” 停下手头上的政务后,姜贞发现相?蕴和仍在忙碌,便开口提醒道:“你今日早些休息,不要误了明日的盛事。” 相?蕴和笑着点头,“阿娘,我?知?道的,肯定不会误了明天的事情的。” 哪怕阿娘不提醒,她也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休息了。 政务是永远忙不完的,但阿娘阿父的登基大典与她的册封礼却只有一次,她才不要因?为任何事情而把这两件事耽误了。 相?蕴和把剩下的事情交给女官,自己领了宫婢,回寝殿休息。 明日便是两王的登基大典,为方便两王礼官们能随时找得?到自己,许多重臣在宫中住下,随时待命登基事宜。 作为武将之首的大将军,商溯在宫中自然也有居住的地?方,但他懒得?去,他想离相?蕴和近一点,于是继续住在相?蕴和的偏殿,等相?蕴和忙完事情回来时,俩人还能凑到一起?说说话。 “今天的饭菜怎样?” 相?蕴和问商溯,“合不合你的胃口?” 商溯摇头,“不合,有点辣。” “那我?以后不让他们放丁点辣椒。” 相?蕴和笑道。 其实她的小厨房做饭并不辣,只是商溯是南人,吃不得?半点辣椒,庖厨们用来提味的辣椒他都吃不下,可?见此人的口味有多刁钻清淡。 “可?以放辣椒的。” 商溯看着相?蕴和的脸,犹豫片刻,补上一句,“如果与你一起?吃饭,那放些辣椒也无妨。” 这是隐晦说他想她了? 相?蕴和心中一动,眼底漫起?笑意,“好呀,等过了这几天,我?们便能时常在一起?吃饭了。” 商溯耳朵微微一动。 ——过了这几天?意思是他很快便能成为她的皇夫了? 应该就是这样。 古往今来,除非年幼之际便被立为继承人的储君,其他的继承人一旦被册封为储君,他的太子妃也会随之定下来,换算到相?蕴和这里,便是她的皇夫确定下来——便是他。 想到自己不日与相?蕴和大婚,然后风风光光搬进东宫,成为她名正言顺的皇夫,商溯对未来便充满了期待,只恨现在的时间过得?太慢太慢,不能立刻便快进到他与她大婚的那一日。 恩,不急,那一日很快便会来了。 商溯安慰自己。 “亲一下,我?们各自去休息。” 有了昨日的经验,商溯指着自己微红的脸,向相?蕴和提议。 相?蕴和弯眼一笑,“好呀。” 声音刚落,她便垫起?脚,去亲商溯手指指着的地?方。 但男人有着昨日被亲的经验,知?晓她比自己矮太多,于是稍稍俯下身,让她亲得?更方便一些,男人俯身,她垫脚,两人错着位置,她的吻便没有落在他脸颊,而是落在他额角。 “唔——你干嘛弯腰?” 相?蕴和被商溯逗笑了。 商溯耳朵微红,“我?想着我?弯腰你会方便一点。” “是方便一点,可?是亲错地?方啦。” 相?蕴和笑道。 商溯抬眼看相?蕴和,昳丽凤目里满满是跃跃欲试,“那,不如再亲一次?” “也行?” 相?蕴和忍俊不禁。 商溯站直身体,指了指自己的另一边脸,声音期待,“亲这边。” “好呀。” 相?蕴和道:“说好了,亲这边便亲这边,你不许动。” “恩,我?不动。” 商溯点头,眼睛看着相?蕴和。 相?蕴和垫起?脚,笑着把自己吻送出去。 正常情况下,她的吻会落在商溯脸颊。 ——当然,前提是商溯不乱动。 可?这位血气方刚的将军食髓知?味,他不再满足于只是亲亲脸,他想要更多,也更加热烈的亲密接触。 他不知?相?蕴和昨夜有没有梦到他,但昨夜的他是梦到相?蕴和了的。 梦里的女人缱绻温柔,一双杏眼里面像是藏了勾子,勾着他恨不得?与她一同溺死在梦里。 醒来后的他大脑一片空白,望着头顶的承尘发呆,连宫婢唤他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他想他委实是个?小人,竟对相?蕴和起?了这般不堪的心思。 可?偏生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说他是正常的。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他不过是动了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本该有的悸动。 他喜欢相?蕴和。 他想与她长长久久在一起?。 所?以,那些念头,大抵或许是可?以实现的? 商溯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相?蕴和。 近了,更近了,那张精致小脸在他面前不断放大,知?道她温热呼吸喷洒在他脸上,被她气息触及到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却还没有眨眼,仍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间的相?蕴和。 因?为亲吻他,相?蕴和甚至还闭了眼,长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阴影,阴影之下,是她微微上翘的嘴角。 她大概也是喜欢他的吧? 要不然怎会也会控制不住的嘴角上翘? 商溯笑了起?来,嘴角翘得?比相?蕴和还要高。 相?蕴和的吻即将落在他脸颊。 但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改变动作,他微微侧脸,来迎接相?蕴和的吻。 闭着眼的女人完全?没有防备他突然间的更改动作,仍按照自己的速度来亲吻男人,然后她的唇落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上,不是商溯的脸,而是更加柔软的东西。 相?蕴和眉头微微一动,眼睛缓缓睁开。 入目的是男人带着明显笑意的眼,那是小计谋得?逞后的小狡黠,一双凤目笑得?波光潋滟,勾魂摄魄。 “?” 笑什么? 视线往下看,她瞬间明白他在笑什么—— 她的吻没有落在他脸侧,而是因?为他动作的改变而落在他唇上。 “” 进步了,居然学?会套路她了。 相?蕴和哑然失笑。 一吻即分。 “你骗我?。” 相?蕴和手指戳着商溯胸口,笑着控诉男人的使诈。 商溯捉着她手指,将她食指攥在掌心,垂眸看着她笑眼,“恩,就是骗你了。” “不错,有进步。” 相?蕴和笑道,“但是先?说好,只许这一次,以后不许再骗我?。” 商溯莞尔。“好,不骗你。” 怎会舍得?骗她呢? 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这颗心刨出来送给她。 可?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她说得?也的确对——他进步了,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上。 在男女之事上,没有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男人往往会无师自通,而他也是其中一个?,他松开攥着她的手,,然后双手捧着她的脸,重重吻上她的唇。 相?蕴和瞳孔微微放大。 唇齿相?依间,她听?到商溯扬眉吐气的带着小得?意的低笑,“相?蕴和,我?学?会亲亲了。” 第 113 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 的确学会亲亲了, 不仅学会了,还能举一反三,趁她不注意来偷袭她。 果然是军事天才, 在这?种时候都能将战场上运用的战术在她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相蕴和忍俊不禁。 但在她身上用战术, 是不是有点自投罗网。 相蕴和轻笑着抬起手,手指扣着商溯后脑勺, 稍稍在他后脑勺上用力, 不曾防备的男人便被她的手压得低下头。 男人低头?,她垫脚,唇瓣再次相碰, 蜻蜓点水似的亲吻。 但她的怎会止步于此? 迎着他惊讶目光,她微微张开嘴, 牙齿咬上他的唇,稍稍用力, 便?让男人惊讶眸光变成不可置信。 “嘶——” 男人吃痛出声。 相蕴和满意收手。 “你学会亲亲了,这?很好。” 相蕴和松开商溯后脑勺, 笑着对他道, “但是不能故意偷袭我, 这?是给你的教训。” “” 好记仇的小女?郎。 唇部的肉尤其?脆弱, 被相蕴和骤然咬在上面, 着实有些疼, 商溯微抬手,手指微曲, 蹭了下自己被咬肿的唇, 一时间哭笑不得?。 原来是他误解孔子了, 这?位被儒家奉为大圣人的圣贤说的话的确有道理。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与女?人相处却是很难, 比与小人相处还要难。 “我记下了,以后不能偷袭你。” 商溯笑道。 相蕴和微颔首,“这?才对嘛。” “又?不是不让你亲,犯不着来故意偷袭。” 还把?用在敌人身上的兵法使在她身上,幼不幼稚? 简直幼稚死了! 相蕴和笑商溯的幼稚。 商溯觉得?自己并不幼稚。 只是想亲自己喜欢的人罢了,哪里幼稚了? “知道了,以后不偷袭你。” 商溯笑着点头?。 假的。 他无比笃定?自己在口是心非,如?果还有下次,下次他依旧敢。 谁能拒绝偷亲自己喜欢的人呢?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男人的心思全?部写在脸上,那种明?晃晃的我在骗你的表情让人想忽视都难,相蕴和噗嗤一笑,伸手戳了下商溯额头?。 “你呀,连骗人都不会。” 相蕴和笑道,“不过我可以当做你说的是实话,因为如?果还有下次,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对你轻拿轻放了。” 商溯眉头?微动。 不会轻拿轻放,那意思是下次会狠狠惩罚他? 但她那点力气,用力咬又?如?何? 他又?不是受不住。 商溯轻轻一笑,不甚在意。 “知道了。” 商溯道:“我知道你是不会吃亏的性子,下次不会这?样了。” 他会用更加小心更加隐秘的方法来亲她。 在她尚未察觉的时候,他的吻便?已经?落下。 恩,他在在这?种事情上的进步真的很快。 商溯无比满意自己的进步神速。 “知道就好。” 相蕴和笑了笑。 手指微微往下滑,落在他被她咬得?微微有些种的唇上,心中?一动,忍不住按了按。 “疼吗?” 她按着商溯的唇,温声问商溯。 温热的指腹落在自己唇瓣上,商溯眼皮轻轻一跳,心脏也跟着跳起来。 该怎么回答呢? 其?实不疼的,前提是她能哄哄他。 而现在,她的确在哄,甚至还将以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唇,让被摩挲过的地方如?火一样在燃烧,顷刻间席卷全?身,让他整个人都跟着燥热不堪。 简直要命。 商溯呼吸有一瞬的着重,“还好,已经?不疼了。” “不疼了?” 相蕴和有些意外。 她记得?她方才咬得?还挺重来着,居然不过片刻时间不疼了? 商溯这?是什么体质,她记得?他不是冲锋陷阵的悍将,而是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智将来着? 心里疑惑间,相蕴和抬头?看商溯。 男人的脸再次红了起来,是哪怕烛火昏黄,都挡不住的那种红。 红到耳朵上也透着淡淡的粉红,整个人像是煮熟的虾,她指腹下的温度都变得?有些高。 “?” 这?是怎么了? 她也没做什么呀? 男人的呼吸重了些。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手上,如?羽毛轻轻拂过。 相蕴和眸光微微一动。 片刻后,她明?白了,是因为自己的动作?。 ——她彼此的动作?,若是放在话本里,应当是勾引或者撩拨,总之?不是正常女?人对正常男人该做的动作?。 “” 她绝对不是有意的! 相蕴和触电似的收回手。 商溯肩膀微微一颤,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知道相蕴和并无其?他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思维因为她的动作?而不断发散。 “咳,那什么,你不疼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相蕴和轻咳着,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商溯比她更不自然,“恩,不疼的。” “不疼就好。” 相蕴和道:“明?日还要早起,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别再像今天一样睡到中?午才起床。” 丢下这?句话,她便?连忙离开。 她虽性子豁达,从?不将小事放在心上,但这?并不代表她对自己方才做的事情能全?然不在意——那可是勾引与撩拨啊! 也就商溯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正人君子,是把?单纯两字写在脸上的没城府,所以才不会因为她的动作?而想东想西,想那些有的没的,然后再趁着摇曳的烛火,半哄半骗与她共度春宵。 要命要命要命。 还好还好还好,商溯没有多想。 相蕴和无比庆幸商溯的纯粹。 商溯目送相蕴和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她走得?又?快又?急,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这?与她往日的稳重内敛完全?不同,荡起的裙角与飞起来的衣袖都在无声诉说她彼时的慌乱。 ——她在尴尬,尴尬自己刚才的行为。 明?明?她并不是有心的,明?明?她只是单纯问一句是否还疼。 但当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后,她还是会羞得?无地自容,甚至落荒而逃。 商溯忍不住笑了起来。 幸好她跑得?快,否则她定?能发现他比她更慌乱。 他的眸光四神无主着,几乎不敢去看她的脸,心脏更是随时都会跳出胸腔,叫嚣着冲到她面前,大声对她说自己彼时的心境是如?何。 还好,她先跑了,所以他艰难保持了最后的体面,没有让她发现自己的慌乱。 商溯笑了笑。 手腕慢慢抬起,手指落在自己唇上。 那是她指腹方才摩挲过的位置,彼时仍微微发着烫,没有比她狂乱的心跳好到哪去。 · 相蕴和一路小跑回寝殿,心跳几乎跳到嗓子眼。 心跳如?此之?快,是因为刚才的一路小跑,还是因为自己方才的行为?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选择了后者——因为她触弄了商溯的唇,引得?他脸颊微烫,呼吸都变得?浊重不自然。 真要命,她怎能做出那种动作?? 相蕴和揪着自己的手指,腹诽着自己的放肆。 她虽活了很多年,但贫瘠的感情经?历给不了她任何经?验。 在与商溯交往时,她一直是摸着石头?过河,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全?是自己摸索出来的。 比如?说,亲亲抱抱是可以的。 这?是未婚男女?们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再进一步,似乎便?不太行了,容易擦枪走火,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明?白这?些事之?后,她便?给自己制定?了一个标准,可以亲,可以抱,但不能乱摸,更不能摸什么敏感部位,比如?说男人的唇与喉结。 ——拜话本所赐,她知道这?两处位置是男人的敏/感/点,很容易给男人造成眸中?误会,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很显然,今夜的她越界了。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到最后竟还去摸了商溯的唇。 若不是察觉了他的不自然,她根本不会发现自己在做多么过分的一种事情。 相蕴和抬手捂脸。 ——真的很羞愤。 守夜的宫婢轻手轻脚走进寝殿。 “世女?,该洗漱了。” 宫婢温声提醒。 相蕴和回神。 木着身体跟着宫婢们去洗漱,脑海里却还是商溯满脸通红的模样。 方才没有细看,如?今细想起来,那时候的商溯几乎可以用“诱人”来形容。 他本就生得?白,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是典型的清隽无俦的谪仙似的长相。 当那张脸染上若有若无的情/欲时,便?是从?高山之?巅掐了一朵花儿,将九天之?上的月揽了下来,有一种亵/渎神灵的诡异满足感。 “???” 等?等?,她在想什么? 她怎么能想那些有的没的?! 相蕴和被自己的思维吓了一跳。 不行不行,她怎能这?样去想商溯? 她是新朝的继承人,商溯是新朝开疆扩土的大将军,他们的结合是水到渠成,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相蕴和揉揉脸,努力将纷纷扰扰的荒诞念头?驱除脑海。 明?日要早起,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早点休息。 天大地大,也没有阿娘阿父的登基大典与她的储君册封礼大。 如?此一想,那些荒诞不经?的想法倒淡了些,心里只剩下另外一件事——商溯性子散漫随意,喜欢睡懒觉,明?日不会起不来吧? 想了想,大抵不会。 明?日是她最重视也最重要的盛世,他绝不会让自己出任何差池。 思及此处,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喜欢商溯对她的重视。 相蕴和慢慢进入梦乡。 没人能在两王的登基大典上睡懒觉,尤其?是作?为新朝继承人的相蕴和,登基大典结束后,便?是她的册封礼,她的重要性不亚于即将问鼎帝位的相豫章与姜贞,故而她刚睡着没多久,便?被宫婢们喊了起来,“世女?,快醒醒,您该按品大妆了。” 相蕴和迷迷糊糊睁开眼。 烛影仍在晃,东方尚未亮起鱼肚白,很显然,现在天尚未亮,只是今日的事情格外重要,所以天不亮便?要起床。 相蕴和揉了揉眼,在宫婢们的连声催促下起床。 起床之?后是梳洗。 浸泡着花瓣的温水捧到她面前,她掬起一捧水,冲洗着自己天不亮便?要起床的困意。 温水洗脸后,她总算有了几分精神,便?在宫婢们的侍奉下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厚重礼服,以彰显自己作?为新朝储君的威仪贵气。 换好衣服,相蕴和被宫婢们搀扶到缠枝卷云纹的铜镜前,任由宫婢在她脸上与头?上忙前忙后。 脸上先涂香露,再去涂香膏,涂了一层又?一层之?后,便?开始以珍珠粉敷面来化妆。 脸上如?此繁琐,头?上也没有闲着。 先将她的发轻手轻脚梳通,再抹上百花油,小心翼翼挽起来。得?益于一会儿要加储君冠,她不用梳太过繁琐的发型,只简单将头?发挽起来,不松也不紧,方便?两位帝王给她加冠。 一堆人围着她的忙碌,她却比这?群人还要忙碌,女?官们时不时来找她对流程,何时做这?,何时做那,样样不能出差池。 时间一寸一寸溜走,窗外开始透出白。 不是雪夜雪地的白,更是一种雾蒙蒙的白,那是启明?星跃出云层才会有的景色,在提前向世人预告着,金乌即将升起。 而她的妆容与鬓发,也在这?一刻完成,不差分毫—— “世女?,请移步出殿。” 女?官手持象笏,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相蕴和微颔首,左右各搀扶着一位女?官,缓缓走出寝殿。 寝殿外,文臣武将分列两旁。 武将以商溯为首,文臣以韩行一为尊,文臣武将们各司其?职,静静在她的宫殿里等?待着她的到来。 这?是阿娘阿父给她的体面,让文臣武将们先来拜她,之?后在她的带领下朝拜两位帝王。 “拜——” 女?官高声唱喏。 文臣武将们齐齐参拜,“世女?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 相蕴和道。 文臣武将们起身。 君臣尊卑有别,百官们并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唯有商溯是个例外,敛袖起身时,视线便?落在她脸上,男人的心思从?来藏不住,潋滟凤目里清楚写着惊艳两个字。 相蕴和忍俊不禁。 怎么?打扮得?如?此隆重的她好看,往日不怎么打扮的她就不好看了么? 哼,看典礼结束之?后她怎么收拾这?位一身反骨的将军。 相蕴和瞪了商溯一眼。 因为是笑着瞪,这?一瞪,便?有种轻嗔薄怒的风情,商溯呼吸微微一顿,脸便?热了起来。 糟糕,他的心情太容易被她拿捏。 她一个眼神,便?能让他的心脏止不住狂跳。 察觉到商溯的细微变化,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啧,这?哪里是战无不胜的威风凛凛大将军?分明?是经?不起撩拨的少年郎。 相蕴和收回视线。 商溯稍稍松了口气。 虽有些唾弃自己方才的愣神,但他还是觉得?,相蕴和方才瞪他的那一瞬真的很好看。 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温柔温婉,那种略带小骄矜的轻嗔薄怒真的很惊艳。 商溯偷偷去瞧相蕴和。 女?官的声音仍在继续,相蕴和顺着女?官的声音缓缓踏上绣着盛世牡丹图的地毯,她显然私下没少下功夫学礼仪,轻移莲步间,肩膀并不晃动,只有裙摆与鬂间垂下来的璎珞随着她的行动轻轻晃动着,在稀薄日头?下折射着极好看的颜色。 商溯嘴角止不住上翘。 ——他喜欢的人,真的好优秀。 各方面的优秀。 性格,才情,相貌,都无一不出类拔萃,世间少有。 凤撵停在宫门。 相蕴和在女?官们的搀扶下缓缓走上凤撵。 “凤撵——起。” 女?官道。 内侍们抬起凤撵,缓步向紫宸殿而行。 当金乌终于爬上云层,相蕴和一行人也终于抵达紫宸殿。 相豫章与姜贞早已梳洗装扮好,女?官们唱喏的声音响起,他们便?从?紫宸殿走出来,接受相蕴和与文臣武将们的朝拜。 “吾皇千秋万岁,盛世永固。” 山呼海啸的朝拜声响起。 相豫章与姜贞微抬手。 “起——” 女?官道。 但朝拜帝王是三跪九叩,是为人臣的最高礼仪,锦毯铺在汉白玉的台面上,相蕴和率领文臣武将,再一次深深拜下。 如?此三拜九叩后,便?算朝拜结束,再之?后,便?是祭拜宗庙,上告天地,宣告新朝的两位帝王登基为帝。 而登基大典结束之?后,便?是相蕴和的册封礼。 男子成年则加冠,女?人成年则及笄,但因为是国之?储君,及笄的那一套便?摒弃不用,她与历史上无数储君一样,由帝王亲自给她加冠,昭示着她已长大成人,是无可争议的新朝继承人。 “太女?,加冠——” 女?官朗声道。 相豫章从?内侍们捧着的托盘里拿起储君的束发金冠,戴在相蕴和早已挽好的发间。 姜贞接过女?官双手奉上的金簪,轻手轻脚将她的长发束起,拢在赤金发冠里。 “礼成。” 女?官道:“太女?拜两帝。” 相蕴和俯身,在女?官们的搀扶下以头?叩地。 “再拜——” 女?官继续道。 相蕴和又?拜。 她的视线在大红色的锦毯,而所有人的视线在她身上,他们在见证史上第一位女?性继承人的诞生,见证历史在今日彻底改写,那些原本由男人们所垄断的权力,如?今落在她手里,由她攥在掌中?,由她自己传下去。 “起——” 女?官的声音仍在继续。 这?无疑是一个极盛大的节日,更是相蕴和一生都不会忘却的回忆,她在万众瞩目下成为皇太女?,成为新朝继承人。 从?东宫到紫宸殿再到天子七庙的距离算不得?远,她却走了一百多年。 从?孤魂野鬼再到今日的众星捧月,她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给自己前世的遗恨画上一个终结。 怨气尽消,青云而上。 属于她万人之?上的皇太女?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拜——” 女?官声音郎朗。 文臣武将拜储君。 相蕴和双臂微微抬起,俯视九州大地。 相豫章与姜贞相视一笑,衣袖下的他们的手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商溯奇怪问相蕴和。 今日是上元节,两人明?明?准备偷偷溜出宫,去外面看花灯,哪曾想,相蕴和去将他拖到京都的一个小小巷子里,还示意他千万不能声张。 “当然是好事了,大好事。” 相蕴和拉着商溯的手,杏眼弯弯,满是笑意,“三郎,你想不想立不世之?功?比一统天下结束战乱更加辉煌耀眼更加无可匹敌的战功?” 商溯掀了下眼皮,“你想让我与席拓一样,深入漠北两千余里?” “席拓才哪到哪呀?” 相蕴和摇头?,牵着商溯的手,继续往前走,“我想让你立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战功。” “你以为九州天下便?是整个天下吗?” 相蕴和眼睛微微亮,“不,对于整个世界来讲,它们只是小小的一部分。” “放眼世界,我们与我们曾经?嘲笑过的夜郎自大的夜郎没甚区别。” 做为一个活了一百多年的鬼,她见了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更知晓自己的好大孙情根深种的奇女?子,那位奇女?子来自几千年以后的未来,她的到来让整个大夏为之?更改,更结束自阿娘崩逝之?后诸王公主夺权的纷乱局面,让战乱不断的大夏以极快的速度攀上一个前人从?未到达的高度。 那位奇女?子对她的好大孙说,世界是圆球,大夏不及十分之?一。 她还说,海外有良种,种之?可亩产千斤,让大夏再无饿死之?人。 扪心自问,她很心动这?些东西。 她想造船,她想去海外看一看。 看一看她待了百年之?久的大夏,是否真的如?后人所说的那般渺小不堪。 她更想看一看,能让世间再无饿死之?人的良种长什么样子。 刚刚结束战乱的大夏需要这?样的种子,而未来一统世界的大夏,更需要这?样的充足粮食。 她的野心从?来不会止步于皇太女?。 她永远野心勃勃,觊觎着自己从?未踏足的海外之?地。 第 114 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们是夜郎自大的夜郎?” 对战事有着超乎寻常敏锐度的商溯敏锐觉察到相?蕴和?的话外?之音, 潋滟凤目微抬,清冷声音缓缓响起,“你的意思是, 九州天下, 不?过?尔尔?” 相蕴和微颔首,“不?错。” “与整个世界相比, 我?们的神州大地, 的确不?值一提。” 她的好大孙登基之后,阿娘崩逝之后的诸王公主夺权的内乱不?休也终于?停止,她的守墓人不?再整日借酒消愁, 向她哭诉大夏的国不?将国,而是以一种极为新奇的语气向她讲述那?位奇女子的出现与?带来的改变。 那?时候的她才知?道, 天圆地方原来不?是天圆地方,而是世界是一个球体, 他们生活在这个圆球上?。圆球上?又分几?大洲与?几?大洋,他们的神州大陆, 便坐落在其中一大洲之上?。 他们以为的广袤无际的疆土, 其实不?过?占了巴掌大的地方, 只是北方是荒漠, 西方是高山, 南与?东方皆是海, 所以便以为自己目所能及的地方便是整个世界。 蝼蚁窥象,坐井观天不?过?如此。 可既然让她知?晓这件事情, 既然让她知?晓海外?之地, 让她知?晓海外?之地的良种与?沃土, 那?么她便不?可能将这件事情留给后人去做。 她想在她执政期间,便完成睁眼看世界的壮举, 给百年后的人们留下一个空前?强大的王朝,而不?是内乱不?断的岌岌可危的羸弱国家?。 相?蕴和?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给商溯听,“你知?道吗?咱们所在的地方,真的很小。” “小到放在整个世界来看,不?过?只有巴掌大。” “九州天下只有巴掌大小?” 相?蕴和?的话一下子激起一位战将的胜负心,男人凤目轻眯,声?音带着浓浓的兴致,“九州天下之外?的地方,又怎样的境遇?” 相?蕴和?笑了一下,拉着商溯往前?走,“这便是我?带你过?来的原因。” 持续百年之久的战乱得以平息,神州大地迎来久违的太平,百废待兴的环境引来许多前?来碰运气的胡人与?胡商,想借着欣欣向荣的大夏,建立属于?自己的财富王国。 春江水暖鸭先知?。 彼时的京都?黑市,便是胡人胡商们的落脚地。 “我?之前?让石都?重点留意过?,如果有胡人来黑市,便让他严密监控起来,将他们的行程与?售卖的东西告诉我?。” 相?蕴和?对商溯道:“我?还以为胡商们会等到大夏海晏河清之际才会过?来,不?曾想,他们竟来得这般早,阿娘阿父刚刚登基,黑市里便有了他们的身影。” 大的诸侯势力已经被消灭,如今只剩下一些小股山贼悍匪仍活跃在各地,杀鸡焉用牛刀?这些山贼悍匪们自然不?需要石都?来领兵,交给下面的副将们便可以彻底剿灭。 海内无战事,石都?这位仅次于?商溯席拓的绝世战将便领了京兆尹的官职,负责京都?的大小事务,京都?之下的黑市,自然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被他严密监视着。 黑市无秩序,但这个无秩序要在京兆尹的可控范围之内,否则这个一个可以任意买卖东西的地方,会给京都?的安全?造成极大的隐患。 “这些胡商来自世界各处,他们或许不?知?道整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但他们知?晓自己的国家?是什么样子。” 相?蕴和?继续说道:“将他们的说辞拼凑一番,便不?难拼凑出世界的简单雏形,接下来,便可派商船出海,让我?们斥卫混迹于?商船之中,详细了解各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与?紧要关隘。” 一旦牵扯到战事,商溯往往比相?蕴和?更机警,能从她天马行空的话语中敏锐察觉到她思维上?的漏洞——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商溯思度片刻,缓缓开口,“胡商所说之话,未必是他们真实的国家?。” 相?蕴和?微颔首,“这个我?知?道。” “你忘啦?我?比他们更了解世界是什么样子。” 相?蕴和?抬手指了下自己,笑眯眯说道:“我?们知?道正确答案,便能从他们的话里倒推出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 “与?外?面的往来经商一旦开启,其利润便不?止日进斗金。” 相?蕴和?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这么丰厚的利润,我?们当然要选自己人来做了。” 经商的事情商溯不?大懂,见相?蕴和?胸有成竹,他便点点头,“你来拿主意。” 作为一个开疆扩土的将军,他更好奇的是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更好奇外?面的世界的地形与?山川是否与?神州大地相?似。 若是相?似,那?还罢了,他统帅的军队可以不?需要调整便能横扫一切。 若是地形山川与?中原之地完全?不?同,那?么他便需要花费时间与?精力将军队们调整成能适应各种地形的精锐。 这样的调整不?仅消耗时间,更消耗金钱与?铁器,甚至连马匹也要全?部更换,一如北击匈奴与?南下攻蛮,所需要的战马武器甚至兵种都?完全?不?同。 这是一个大工程,非一年半载便能完成,但却激起了商溯的胜负欲,让这位将军彼时满脑子都?是如何调整军队与?武器,以及长线作战时应该如何就地补给。 席拓北击匈奴,深入漠北两千余里,其粮食的补给拉得无比长,一度让两帝与?负责粮食补给的文臣们极为头疼。 但天下初平,哪有那?么多的粮食去供给席拓? 去岁粮食极为紧张的时候,还是他翻出了顾家?的存粮,短暂解决了让人束手无策的粮食问题。 这次粮食危机之后,席拓也意识到粮食的补给不?能全?靠尚未在九州大地站稳脚跟的大夏新朝,开始自己琢磨如何解决粮食问题,且与?他往来书信频繁,制定了以战养战的新战术。 这个战术显然无比适合如今的席拓,最近两个月,从漠北回来的斥卫不?再张口催粮闭口问军费,而是催促两帝尽快定下治理漠北的官员,那?么广袤的疆域已经打下来,若不?好好治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席拓的战场厮杀? 以战养战是个好战术,他若出海作战,大抵也用这样的战术。 只是海外?的粮草如何,牛羊种类又如何,却是他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胡人的生活习惯与?中原人大不?相?同,他们能吃的东西,他们未必吃得惯。 商溯大脑飞速运转。 商溯想战事,相?蕴和?想民生与?粮食,两人心思各异,但终归殊路同归,是为了大夏的未来。 而彼时乔装打扮跟在他们身后的石都?与?兰月,两人也在商溯与?相?蕴和?的交谈之中对黑市的胡商充满了好奇。 “石兄弟,你说咱们的大夏真的这么小吗?” 兰月拿手肘撞了下石都?,半信半疑问道。 石都?不?大相?信。 他跟随两帝与?皇太女南征北战,大战小战无数场,对中原之地乃至四海之内的地形都?极为熟悉,如此辽阔的疆域对于?世界来讲只是巴掌大小? 不?,他的经历与?见闻告诉他这绝对不?可能。 如今的大夏空前?强大,疆域更是一望无际,怎会是旁人口中的巴掌大小的地方? 但这话出自于?相?蕴和?,他的认知?与?对相?蕴和?的信任便开始在他脑海里疯狂打架,一个说绝对不?可能,另一个说相?蕴和?的话绝对不?会有错,两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吵得不?可开交,而他也在兰月的手肘的轻轻撞击下回神。 “太女这样说,自然有太女的道理。” 斟酌片刻,最终是对相?蕴和?的无底线信任占了上?风,石都?掐了下眉心,回答兰月的话。 这种信任来自于?日积月累,更来自于?相?蕴和?对战事的预判与?对神州大地的精准掌控。 毫不?夸张地讲,自他跟随相?蕴和?之后,相?蕴和?便从未在政治与?军事上?犯过?任何错误,她像是能预知?未来的神祇,每一件历史进程与?历史人物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怎会平白无故去关注胡商? 必是因为胡商身上?有值得她关注的地方,所以她才会忙里偷闲去关注连黑市都?无法立足的胡商们。 “我?也是这样想的。” 兰月点点头,“阿和?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她既然这样做,便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 抬头看越来越近的黑市入口,兰月眼底满是兴奋期待,“别说阿和?了,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 这是战将对于?外?界事物的天然感兴趣。 就像看到一块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便有种想要把这块疆域打下来纳为大夏领土的跃跃欲试。 “希望黑市里的胡商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石都?笑道。 两人不?着痕迹跟上?相?蕴和?与?商溯。 一个是王朝的继承人,一个是首屈一指的大将军,他们两人的安危重于?泰山,哪怕相?蕴和?特?意交代了不?用派人保护,石都?与?兰月也对两人的行动极为上?心,不?仅对黑市加派了人手,两人还亲自上?阵,全?天无死角保护着相?蕴和?与?商溯的安危。 他们的这种行为也曾引来杜满等人的疑惑—— “阿和?素来极有主意,不?让你们跟着,便是不?想让你们跟着,您们这样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难道不?怕她生气?” 杜满对石都?与?兰月的行为有些担忧,“阿和?没看上?去那?么好说话,当心惹恼了她,你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兰月不?甚在意,“以阿和?与?商溯的功夫,他们发现不?了我?们的跟踪。” “” 好有道理,让人完全?无法反驳。 一个花拳绣腿,一个只懂简单的防御,想要察觉石都?与?兰月这种顶级高手的行踪,的确不?大可能。 杜满放心地让兰月石都?跟踪相?蕴和?,自己则换上?一身漂亮新衣服,去邀请姜贞的表妹顾檀一同逛花灯。 正常情况下,君主称帝之后都?会对自己的亲人大封特?封,以家?天下来治理江山万里,哪怕自己的亲人是个纨绔蠢蛋,也能凭借着血脉关系成为一方诸侯王。 但相?豫章与?姜贞是个例外?,两人并未对自己仅剩的亲人广施恩泽,只封了一些在平定天下之际有大功绩的人,比如左骞与?赵修文,两人完全?是靠军功得的官职,而不?是裙带关系。 这种情况下,对横扫九州的贡献聊胜于?无的姜贞的表妹顾檀,自然便没什么加封,是群臣们觉得姜贞已称帝,而自己的表妹却是庶民着实有些不?好看,未来会有被后人非议苛待亲眷之嫌,才多次上?书,让姜贞加封顾檀为韩国夫人。 顾檀虽被姜贞捏着鼻子封了韩国夫人,但却只是荣誉上?的,实际上?能得到的土地与?赏赐却是寥寥无几?,除了每年的一千两的食邑外?,便是姜贞抠抠搜搜送来的一些贡缎与?鸡鸭鱼肉,连贵族们爱吃的鹿肉都?少之又少,可谓是人尽皆知?的空头国夫人。 好在姜贞的母亲姜老夫人十分喜欢这位仅剩的小外?甥女,四时八节总会赐下来不?少东西。 而相?豫章的母亲相?老夫人也十分爱惜为数不?多的亲人,也会时不?时召顾檀来宫中一叙,与?小辈们说说体己话。 两位皇太女对顾檀如此看重,再加上?相?豫章又有心缓和?顾檀与?姜贞的关系,也会时不?时亲临韩国夫人府,彰显自己对姜贞表妹的重视,免得让群臣百姓欺辱这位寡居的姜贞唯一的表妹。 直到有风言风语传出相?豫章看上?了风流蕴藉的顾檀,所以才时不?时去韩国夫人府与?顾檀私会,相?豫章吓得魂不?附体,这才停止探视顾檀的行为。 可尽管如此,这位仅有空头国夫人的韩国夫人依旧是京都?炙手可热的人物,引得无数想要出仕的郎君们登门?拜访,试图走她的关系入仕朝堂。 顾檀十分享受这样的追捧,然后对郎君们的请求视而不?见。 ——开什么玩笑?她要是敢染指朝堂,她那?杀人不?眨眼的表姐顷刻间便能让她下去陪她那?短命的前?夫。 是的,没错,她那?青梅竹马的好夫君因为表面投诚姜贞,但暗地里把姜贞的军情透露给梁王,在被姜贞发现后,立刻将她夫君五马分尸,威慑三军,任她在姜贞面前?如何哭求,也没有保住夫君的性命。 可惜讽刺的是,后来的梁王背弃盛元洲,与?姜贞结盟,她夫君的两面三刀,在梁王的归降下显得像是一个天大笑话。 大抵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位皇太后对她十分疼惜,就连相?豫章本人,也对她有几?分照拂。 ——那?时候死的不?止有她夫君,还有她肚子里尚未成型的孩子。 在斩草除根的事情上?,姜贞从来信手拈来,绝不?出错。 可人总要往前?看,她虽死了夫君,但多了许多俊俏郎君来陪自己解闷,她撒个娇,只要是不?涉及朝政的,两位皇太后没有不?允的,谁若是为难了她,她找到相?豫章那?里,相?豫章也会为她出气,生活如此滋润,死不?死夫君还有什么重要的? 夫君若还活着,未来有可能姬妾成群,让她忙于?与?人争风吃醋。 可亲亲表姐登了基,她便能看着俊俏郎君为她争妍斗艳,如此二选一,她当然选后者。 区区杀夫之仇罢了,姜贞还是她的亲亲表姐。 再说了,她已经顶着得罪姜贞的风险在府上?给死了的前?夫立了长生牌位,还会在四时八节给他上?香填坟,让他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在地底下受人欺负。 甚至她还会格外?偏爱与?她前?夫模样相?似声?音相?似或者身段相?似的俊俏儿郎们,在与?他们花前?月下之际也会想着他,时不?时伤春感秋一番,若是他还活着,他们该是怎样的一对神仙眷侣。 她都?如此深情了,对前?夫念念不?忘,前?夫应当也体凉她的苦处,早早去奈何桥投了胎,莫来耽误她的荣华富贵。 顾檀十分看得开。 “夫人当心。” 见顾檀前?呼后拥从府上?走出来,杜满快步上?前?,亲自搀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顾檀。 顾檀颇为享受正三品武将的殷勤,哪怕杜满小山似的体型并不?在她的审美内。 “今日上?元节,街上?人潮拥挤,辛苦杜将军陪我?上?街了。” 顾檀嫣然一笑,扶着杜满的手走向马车。 杜满脸上?微红,语气激动,“这怎么能叫辛苦呢?” “能陪夫人上?街,是我?的荣幸。” “夫人请。” 杜满的姿态放得极低。 顾檀微颔首,在杜满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顾檀在马车上?坐好,杜满才跃上?马背,红光满面吩咐亲卫,“开路!” 将军府的护卫护着国夫人的轿撵浩浩荡荡上?街。 打扮成寻常百姓的姜贞看到这一幕,伸手去戳拿着糖葫芦正要啃的相?豫章,“瞧瞧瞧瞧,你的后院着火了,你的好表妹被你的好兄弟捷足先登了。” “” 这事儿还能不?能过?去了? 相?豫章恶狠狠咬下糖葫芦,口齿不?清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风言风语是你放出来的。” 这个世界敢编排的皇帝的人并不?多,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姜贞便是其中一个。 在他与?顾檀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这事好生熟悉,必是他的好夫人贞儿的手笔。 派石都?略微查访,便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者,幕后之人显然也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大大方方让他查,几?乎把无所畏惧写在脑门?上?。 查到姜贞之后,他便没再查了,姜贞明显不?想让他给顾檀太多的体面,他不?给便是了,犯不?着为了一个姜贞不?大喜欢的表妹弄得他们夫妻俩有了矛盾。 只是这位小表妹到底是姜贞最后一个亲人,在力所能及不?涉及朝堂的事情上?,他不?介意给姜贞小表妹一些优待。 ——更别提他们还杀了这位小表妹的夫君与?孩子。 “你说你这么针对六娘做什么?” 相?豫章叹了口气,“这是你最后一个亲眷了,她若死了,你姨妈的血脉便彻底断了。” “一个爱享受生活的小姑娘,享受便享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糖葫芦酸酸甜甜,口感极为不?错,相?豫章十分喜欢,可惜相?蕴和?不?在身边,他便又替自家?小女儿吃了一颗,一边吃糖葫芦,一边劝姜贞,“你富有四海,坐拥天下,何必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方才猜灯谜赢了一个兔子花灯与?兔子的发饰,姜贞提着兔子花灯,把兔子发饰卡在相?豫章发上?,高大魁梧的男人吃着糖葫芦,发间别着兔子发饰,看上?去别提有多滑稽了。 但姜贞却极为满意,伟丈夫嘛,就是要不?怒自威,但又可可爱爱。 姜贞道:“若人人都?走裙带关系出仕为官,那?我?们推翻大盛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揭竿而起,是因为上?有贵族垄断朝政,庶民无晋升之道,下有豪强贪官欺压百姓,贫民民不?聊生。” “是以,我?们推翻暴政,建立全?新的王朝,一个平头百姓也能活下去、也有入朝为官那?一日的崭新的大夏。” 姜贞凤目凌厉清澈,一如从前?,“如果我?们放任卖官卖爵,那?么我?们九死一生建立的大夏便没有任何意义。” “行吧,你总是有道理的,我?永远说不?过?你。” 相?豫章叹了一声?,继续啃着自己的糖葫芦,不?对姜贞的话发表任何意见。 顾檀哪有那?个胆子去卖官卖爵?不?过?是贞儿草木皆兵罢了。 但贞儿极这般说,他便没有必要去争辩,他们有着共同的政治目标,鲜少在决策上?产生分歧,尤其在裙带关系这种红线上?。 男人脸上?沾了些糖葫芦的糖稀,让那?张原本颇为英武的脸有了小花猫似的小胡子,姜贞忍俊不?禁,但却没有去擦,只让他以这种模样继续走在大街上?。 此去经年,她心头热血依旧,而相?豫章,仍是豪气疏朗,不?曾沾染半点政治的肮脏。 ——他们两个仍是初见时的模样。 战争的残酷与?政治的防不?胜防并未磨去他们的棱角,只是让他们的思想更加成熟,知?世故而不?世故,对于?政治家?来讲,这是多么可贵的一种善良。 “不?过?你说得也对,檀儿不?过?是个只知?享受的小姑娘罢了,我?的确没必要这么针对她。” 姜贞笑了起来,“恩,今日夜色不?错,不?如我?们晚上?去檀儿府上?吃饭?瞧一瞧那?些争相?讨好她的俊俏郎君们,看看有没有可用之才供我?们挑选。” “那?帮庸脂俗粉能有什么可用之才!” 听姜贞说去看俊俏郎君,相?豫章差点被糖葫芦噎死,“皇帝陛下,您的英明神武呢?您的从不?徇私呢?您怎能因为那?些人是您表妹的相?好便对他们另眼相?看?!” 两位君主极为开明,上?行下效下,彼时的大夏民风十分开放,皇帝陛下几?字并未引起行人的注目,反而让周围只听到这四个字的行人们忍不?住谈论起两位帝王—— “听说夏帝是个耙耳朵?” 说话的人带着浓浓的巴蜀口音。 “耙耳朵怎么了?” 同行之人道:“我?要是有这么厉害的婆娘,别说耙耳朵,我?都?能喊她亲娘。” “”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怎能喊贞儿为娘? 相?豫章的脸一下子拉得比马脸还要长。 刚想骂说话之人胡说八道,但忽而又想起一件事—— 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贞儿虽厉害,但他也不?差,要不?然贞儿能看上?他?要不?然他们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送那?些虎踞一方的诸侯们上?西天,给他们的位尊九五腾位置? 相?豫章腹诽着,张嘴便要埋汰说话的人,然而就在这时,他的下巴处突然抵了一物。 “?” 什么东西? 低头往下看,是刚才猜灯谜赢来的花灯,如今被姜贞拿在手里,用挑灯笼的灯杆挑起他下巴。 “” 不?愧是贞儿,这种以灯杆来挑皇帝下巴的行为,普天之下只有她做得出。 相?豫章嘴角微抽,伸手去戳抵在自己下巴处的灯笼。 姜贞就势一绕,躲过?他的戳弄。 灯笼绕了一圈,仍旧回到他的下巴处,相?豫章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谋杀亲夫?” 相?豫章努努嘴,“用这个东西来杀我?,是不?是有点太小瞧你夫君了?” 姜贞笑着接话,“杀你做什么?” “像你这样的耙耳朵,若不?能长命百岁,那?该有多可惜?” 摇曳的烛火在灯笼里盈盈亮,也将姜贞的脸照得微微泛着光,姜贞轻抬凤目,瞧着相?豫章的脸,那?张脸虽已有岁月的痕迹,但依旧是让她心动的模样,她笑着挑起那?张脸,揶揄问他话,“你说是不?是,合该唤我?娘亲的皇帝陛下?” 第 115 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 这是什么话?! 前面的话还像话, 后面的话简直是胡说八道口不择言! 在名师大家们的恶补下终于认识好几箩筐大字的相豫章极为罕见地蹦出两?个?成语。 相豫章道:“你想当我?娘?你先问?问?咱们的娘同?不同意你跟她们一个辈分。” “我?母亲么,或许不会同意。” 姜贞眸光微转,笑吟吟看着相豫章, “但若是你阿娘, 那?便?不一定了。” “老夫人与我?一见如故,情同?姐妹, 想来是愿意接受我?与她同?辈的。” 姜贞笑道。 “你在做梦!” 相豫章嘴角微抽, “母亲纵然再怎会不着调,也不会让你如此胡闹。” “阿嚏!” 远在皇城里?的相太后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与她说话解闷的姜太后颇为关怀,手中?的茶盏放下了, 温声?问?相太后,“这是怎么了?着凉了?” “不会, 我?这几日穿的衣服多着呢,不会着凉。” 相太后摆摆手, 知子莫若母,“必是我?那?不孝子在说我?坏话, 才会害我?一直打喷嚏。” 姜太后笑了起来, “老姐姐, 你这话便?不对了, 豫章是个?好孩子, 孝顺着呢。” “孝顺?哼?” 相太后轻哼一声?, 十分嫌弃自己的好大儿,“他一日不气我?, 便?是他那?短命的死鬼爹在地下保佑我?了。” “我?早就看明白了, 豫章的孝顺, 全都给了二?娘。” 相太后道:“豫章对二?娘,可比对我?这个?亲娘孝顺多了。” 姜太后忍俊不禁, “老姐姐,快别说玩笑话了。” “二?娘只是他的妻,如何能与你相比?” “咱俩之间我?还说什么玩笑话?” 相太后十分认真,“我?说的是实?话,豫章对二?娘好着呢。” “不过这样也好,豫章的心思都在二?娘身?上是好事,省得他当了皇帝飘飘然,没事去寻花问?柳,没得惹二?娘生气。” 作为过来人的相太后看得十分明白,“他们小两?口不吵架,咱们两?个?老家伙才能过得舒坦嘛。” 这话倒是大实?话,姜太后跟着点头,“只盼二?娘比咱们两?个?有福些,能与豫章白头偕老,恩爱长久。” “哎呦,你这话说的,咱们怎么就没福了?” 这话相太后不爱听,“谁说死了男人便?是没福了?要我?说,死了男人,福气才能在后头。” “若是男人还活着,他们当了太上皇,能不招惹年轻漂亮的小宫女,给豫章二?娘添几个?弟弟妹妹?” 相太后道。 想到那?种场景,相太后便?恶心,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的那?种恶心。 她从不是温柔贤淑的性子,更做不来逆来顺受的事情,若真有那?一日,她绝对会拎刀砍了老男人的胯/下二?两?肉,哪怕给自己留个?千载骂名,也不会委屈自己装大度。 相太后啐了一口,“男人这种东西,只有死了才能老实?,所以他们死得好,没有一把年龄还来碍咱们的眼。” 一席话,逗得周围宫婢们全部跟着笑了起来。 而离她最近的姜太后,更是一边笑,一边拿手锤她,骂她没心肝。 “老姐姐,你这番话,可着实?没心肝。” 姜太后笑道:“不过你说得也对,与其?让他们恶心我?们,倒不如让他们走得早些,让我?们活得痛快点。” 相太后一拍大腿,“这才对嘛!” “对了,前几日来给咱们唱戏的那?个?小生,你觉得如何?” 彼此都寡居多年,相太后与姜太后说话毫无顾忌。 “他是个?可怜孩子,年少没了父母,又被班主欺压,若不能得了我?的庇护,只怕回去又要挨班主的打。” 想起红着眼睛像自己诉苦的俊俏小生,相太后颇为心疼,“与其?让他回去挨班主的打,倒不如将他留在我?身?边伺候,闲了给咱们唱小曲儿解解闷,正好能打发时间。” 战乱年代民风开放,太后们养面首不是什么稀奇事儿,相豫章与姜贞又是颇为开明之人,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委屈自己的母亲,故而相太后想养面首这种事情,并未引起周围人的惊讶与劝阻。 作为与相太后颇为投缘的老姐妹,相太后既然开口,姜太后便?认真想了想,她这位老姐姐说的那?位小生的确俊俏,十八/九岁的年龄,嫩得能掐出水,偏又嘴甜会哄人,难怪能让老姐姐对他这么上心。 只是她长于商贾之家,嫁的夫君也是富裕人家,自然比平民出身?的相太后知道的事情多些——比如说小生们哪有不挨打? 再比如说,小生这般诉苦,求的是相太后的一丝心软,只要心软了,他便?能攀上这位尊贵无匹的皇太后,一跃从戏子成为皇太后的面首。 这个?道理相太后应当也明白些,她们这个?年龄,还有俊俏郎君献殷勤,无非是为了富贵罢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男人一把年龄尚能纳美妾,一树梨花压海棠,她们已?贵为皇太后,养个?面首又如何? 既然那?个?小生长得漂亮又会哄人,那?么留在相太后身?边伺候也无妨。 闲暇时间听听小曲儿,逗逗漂亮郎君,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 思及此处,姜太后笑道:“的确是个?惹人心疼的孩子,若他能得老姐姐的照拂,便?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还是你懂我?。” 相太后哈哈一笑,十分开怀,“豫章还劝我?,这种事情不要与你说了,只自己养着便?好了,不必大张旗鼓告诉旁人,我?说不,你与豫章开明多了。” 在相豫章心里?,自己的丈母娘是位端庄的淑女,温婉贤良,大家闺秀,与自己野蛮生长浑身?写满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母亲完全不一样。 “对了,老姐姐,他们这种人常嗑五石散,用以取悦贵人。” 温婉贤良的大家闺秀姜太后开口便?是虎狼之词,“五石散虽能助一时之性,但却于身?体无益,老姐姐若想长久,便?召医官们过来,开些温补的药来,莫让他常嗑五石散。” 相太后一拍额头,“还是你心细,我?差点忘了这件事了。” “去,让院正亲自给九郎把脉开药,别让他自己乱吃药。” 相太后吩咐身?边的大宫女。 大宫女笑着应下,快步出殿,去请院正给九郎把脉。 自己的事情解决完,相太后不忘关心自己的老姐妹,“老妹妹,你不寻一个??” “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没有吃过苦,看着比我?年轻多了,想要奉承你的人多不胜数,你怎么不挑几个?留在身?边伺候?” “我?不爱那?些涂脂抹粉的小郎君。” 姜太后笑着摇了摇头。 那?些都是她年轻时玩剩下来的,没甚意思。 如今的她上了年龄,更喜欢那?种天?然的野性,而不是精雕细琢的精致。 相太后咦了一声?,敏锐觉察出姜太后的喜好,“老妹妹喜欢禁卫?” “禁卫好啊,身?体好,有力气。” 相太后笑道:“你瞧上了哪一个??用不用我?帮你去说和说和?” “禁卫不同?戏子,他们是习武之人,武人的骨头都会硬一些,未必能做得出留在咱们身?边伺候的事情来。” 说到这儿,相太后不免有些替姜太后发愁,“豫章二?娘又不是拿权势压人的人,老妹妹,你的路怕是不好走哦。” 姜太后轻摇团扇,温柔笑了起来,“老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就行。” 见姜太后胸有成竹,相太后这才松了口气,“武人脾气刚烈,怕是不大会哄人,老姐姐以后要多担待点。” 姜太后笑着点头,“这是应当的。” “咱们比他们多那?么多年阅历,难道还会与他们一般见识?” 两?位皇太后说说笑笑,周围宫婢们笑着附和,难熬的宫中?枯燥时光在这种环境下变得不再难熬,而是充满乐趣。 日渐西沉,相太后的大宫女笑着来回话,“主子,太医院院正已?为九郎把脉问?诊,重新开了药,主子大可放心。” “不错,院正不拿大,赏。” 相太后十分满意。 大宫女笑着吩咐下去,又继续说道:“九郎感念主子的恩德,特意给主子准备了些自己从宫外带来的东西,主子是否一观?” “宫外的东西?” 相太后来了兴致,“既如此,那?便?去瞧瞧。” “老妹妹,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相太后问?姜太后。 姜太后忍俊不禁,“多谢姐姐的好意,我?有些乏,就不过去了。” 小郎君哄老姐姐开心的东西,她过去像什么样子? 还是自己待一会儿,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个?比较好。 “既如此,我?就自己过去了。” 相太后道。 姜太后微颔首,着人送相太后出寝殿。 两?位皇太后安享晚年,而作为两?宫太后孙女的相蕴和,则还在黑市上忙碌着。 既然意在海外之地,那?便?要着重拉拢胡人与胡商,让往来经商贸易的丝绸之路不仅仅是一条商道,更是一条通向海外之地的战事桥头堡。 当然,在没有做好横扫海内的战事准备之前,这个?秘密还是不要让胡商们知晓为好。 所以彼时的她,只是一个?对外面世?界颇感兴趣的富家女,在郎君的陪伴下来黑市淘些中?原之地没有的稀罕玩意儿。 用家乡话聊天?的胡商们眼前一亮。 女人锦衣华服,气度雍容光华,不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便?是皇亲国戚家养的娇娇女。 而她身?边的郎君更是让人为之惊艳,不仅有着百般难以描画的昳丽凤目,还将高高在上与目下无尘写在脸上,这种人简直是万里?无一的大肥羊,胡商们顷刻间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向两?人推荐自己的东西。 “郎君快看,这可是你们中?原之地绝对没有的东西!” “郎君看我?的,我?的比他的要好。” “郎君,我?这里?有西洋秘药!” “郎君——” 发音古怪又极为不流畅的声?音吵得商溯脑仁疼。 “闭嘴,吵死了。” 商溯极为不耐。 身?后扈从极有眼色,上前一步,将胡商们与商溯相蕴和隔开。 “排好队,一个?个?来。” 扈从对胡商们道。 这种派头,必然是京都最最富贵的人家! 胡商们丝毫没有因?为商溯的不耐烦而对两?人心生不满,反而因?商溯与扈从们的盛气凌人更加殷勤。 “” 学会了,蛮夷们畏威不畏德,对他们的态度不能太好。 与他们相处,与越是趾高气昂,他们越把你当回事,越是平易近人好说话,他们越不把你放在眼里?。 相蕴和哑然失笑。 “美丽的夫人,您看这个?。” 终于排到自己,红发碧眼的胡商操着不流畅的中?原话,努力向介绍自己的东西,“这是琉璃,琉璃!你们中?原之地很少见的东西!” 相蕴和瞧了眼,那?是一串颇为好看的琉璃珠儿,五光十色,颇为精致,在摇曳烛火的映照下,很容易吸引人的眼球。 “琉璃珠子?” 质地如此通透的琉璃珠子的确很少见,商溯顺手接过来,戴在相蕴和腕上,亮晶晶的一串珠子将那?只皓白如雪的腕衬得越发细腻雪白,商溯眉梢微挑,手指拨弄了一下琉璃珠子,“唔,好看。” 胡商笑着奉承,“当然好看,这可是我?们的国宝!” 国宝?就这玩意儿? 这种东西,也只能骗骗没有见过琉璃珠儿的中?原人,到了产这种地方的国度,这样的珠子一抓一大把,根本不值什么钱。 相蕴和对这种东西完全没兴趣。 不能吃,又不能穿,她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至于好看么,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与琉璃珠儿相比,她还是更喜欢金灿灿的金与通体碧色的玉。 但这种华而不实?的琉璃珠子并非全无用处,将两?块玻璃磨一磨,便?能做出西洋传来的望远镜,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对于想要征服四海的她来讲,望远镜的重要性仅次于地图与良种。 “我?是个?俗人,我?更喜欢金银玉器,我?不要这东西。” 相蕴和褪下琉璃珠儿,还给胡商,“除了这个?东西,你还有什么宝贝儿?我?要稀奇的,越稀奇越好。” 胡商眼珠一转。 ——这是一条大鱼! “尊贵的夫人,您如果想要一些黑市上没有的东西,您就得跟我?走一趟。” 说的句子太长,有些超出胡商的词汇,于是他一边拿手比划,一边与相蕴和道:“您知道的,太过贵重的东西,是不能带在身?上的。”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 黑市的东西只在黑市交易,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当有商人提议去黑市之外的地方交易,那?么结果无非两?个?,一个?是谋财图命,另一个?是自己真的身?怀巨宝,一种连黑市都不敢贩卖的宝藏,所以为求稳妥,才劝说客人去黑市之外的地方交易。 商溯想的是前者?。 把玩着一把精致匕首的动作微微一顿,弯刀匕首被抽开,寒芒与刀鞘上镶嵌着的宝石闪着的光泽汇聚在一起,冷冷折在胡商脸上。 胡商被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什么东西,也值得我?们走一趟?” 商溯声?音凉凉。 典型的上位者?的倨傲。 他想要的东西,便?该旁人亲手捧到他面前,而不是他跋山涉水去取。 相蕴和并未制止商溯的行为。 她敏锐发觉,在与胡商的相处中?,商溯这种不拿正眼看人的态度明显更好用。 故弄玄虚的胡商面上笑意微微一僵,连忙赔笑,“尊贵的客人,您想要的东西,我?真的没有带在身?上。” “我?想要的东西?” 商溯轻嗤一笑,眼底是明晃晃的嘲弄,“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 这叫人怎么回答? 大鱼的确是大鱼,但这条大鱼难相处得很,绝不是他轻易便?能糊弄的。 胡商只好收起自己的轻视之心,打起十二?分的谨慎来应对。 “客人,夫人想要一些大夏没有的东西,黑市也没有的东西。” 胡商抬手指自己,“整个?黑市,只有我?有这种东西。” 商溯反手将匕首送还鞘中?,“哦?什么东西?” “食物,您从未见过的一种食物。” 这便?是交易还有得谈的意思,胡商稍稍松了口气,但这位客人脾气不好,耐性更不好,胡商不敢再绕圈子,而是直接道:“还有一种能让您看到千里?之外的东西,非常精妙,是你们中?原人口中?的千里?眼。” “!” 从未见过的食物可是百年之后能亩产千斤的良种?! 她要的就是这种东西! 有了这种东西,刚刚结束战乱的九州百姓便?能不再饥一顿饱一顿,吃了这顿没下顿,而是能在短时间内填饱肚子,在哪怕没有那?么富裕的情况下,也不用卖儿卖女去生活。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从来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千百年来最能提现平民百姓生活的一句话。 对一个?刚刚结束兵荒马乱的新朝来讲,食物的重要性不亚于一位旷世?明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话放在明君身?上也一样,底层百姓并不在乎这位明君是否杀伐果决英明神武,他们只在乎她能不能让他们吃饱肚子。 能解决温饱问?题的食物太过重要,以至于相蕴和连胡商所说的“千里?眼”也没那?么在乎了,抬头瞧着努力推销着自己东西的胡商,不动声?色问?道:“什么样的食物?” “什么味道?什么模样?” “您放心,它的味道很好,您绝对会喜欢的。” 胡商笑眯眯说道:“至于形状嘛,它是黄色与褐色的,虽不大好看,但却非常好吃。” 味道很好?黄色与褐色? 应该是土豆或者?红薯?土豆是黄色,红薯虽是暗红色,但在胡商匮乏的语言表达中?,把暗红色说成褐色也是有的。 相蕴和心中?一动,窃喜不已?。 如果真是这两?种东西,那?么让他们焦头烂额的粮食不足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要知道,土豆与红薯远比小麦大米好种,而且成熟快,产量也高,能迅速填补九州天?下所需要的粮食缺口。 但胡商惯会看人下菜,她若表现得太想要,只会让胡商坐地起价,于是也学商溯的轻嗤一笑,浑不在意瞧着胡商,居高临下说着话,“哼,什么样的食物是什么天?朝上国没有的?” “也就是你们这种外来人,才会拿些花儿草儿的当成宝来糊弄人。” 扪心自问?,她觉得自己的话毫无破绽,将生于锦绣目空一切的傲慢表现得淋漓尽致,只要胡商手里?的确有真东西,那?么绝对会顺着她的话介绍自己的东西,而后让自己的心腹之人飞快将东西取来,趁热打铁将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卖给她。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她挑眉瞧着胡商,只等胡商受她言语所激,以颇为激动的口吻接下她的话,然后一切水到渠成,她获得良种,而胡商获得金钱,买卖双方都皆大欢喜,抱着东西离开离开,生怕对方反悔。 可她忽略了她身?边还有一个?人——商溯。 这位从不看人脸色的将军在这种时刻再一次发挥自己不屑于看人脸色的优良传统,当听胡商说他那?有能让人看到极远的“千里?眼”时,对战事极为敏锐的将军瞬间意识到这种东西能给战事带来多大的改变,一脸不耐的男人面上微喜,眼前一亮,简单的一句话打破相蕴和所有筹划—— “能看到千里?之外的千里?眼?有点意思。” 财大气粗的财神爷明显来了兴致,生于锦绣的世?家子有的是钱,从不讲价,一开口,人傻钱多速来的气息便?再也藏不住,“你只管取来,不拘多少钱,我?要了。” “” 你可闭嘴吧!!! 第 116 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客人果然豪爽!” 胡商闻之大喜, 立刻转身叽里呱啦吩咐身后的小胡人。 小胡人点点头,干干瘦瘦的小身板如离弦之箭一样冲出去,顷刻间便没了人影。 小胡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尽头, 胡商扭头笑着对商溯道:“尊贵的客人, 您等一会?儿,我的人很快就能把您想要的东西拿过来。” “” 不, 她才不想当这种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相蕴和?抬眉给商溯使眼色。 拒绝他! 毫不留情拒绝他! 能便宜买的东西,为什么要天?价买? “?” 相蕴和?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冲他眨眼? 商溯有些疑惑。 眼睛不舒服? 恩,很有可能。 这些时?日?相蕴和?太忙了, 每次都要忙到深夜才休息。 奏折批得久了,难免伤眼睛, 好不容易得了闲,却又拉着他来黑市找东西, 如此使用自己的眼睛,眼睛又怎会?舒服到哪去? 商溯不免有些心疼。 ——早知?如此, 他便不约她出宫玩了, 而是应该让她在宫里好好休息。 喜欢一掷千金的人与精打细算的人在花钱的事情从?来没有任何默契, 商溯瞧了瞧仍在眨眼的相蕴和?, 微抬手, 指腹覆在她眼眸。 “?” 这是做什么? 好不好的, 遮她的眼睛做什么? 相蕴和?有些不解,正要开口询问?, 耳畔已响起商溯的温和?声音, “早知?如此, 我便不该带你出来。” “” 这是觉得她阻挡他花钱大手大脚,所以干脆遮住她的眼, 让她眼不见心不烦? 商三郎,您可真是温柔体贴。 相蕴和?气笑?了,抬手抓住商溯手腕,准备将他的手把自己眼睛上拉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商溯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她的钱,她的!她当然心疼了! 但她的手刚抓到商溯手腕,商溯略显低沉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我的错。” 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内疚,“你这么忙,我却还要你陪我出来赏花灯。” “?” 她好不容易忙完了,当然要出来逛街看花灯了。 “我应该多体谅你一点,给你留出时?间去休息。” 男人深吸一口气,声音仍在继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的眼睛不舒服,我却还拉你出来玩。” “?” 眼睛不舒服? 相蕴和?眉头微动。 ——她的眼睛哪里不舒服了?她好着呢! 等等,商溯这厮是一点没看出来她的使眼色,只以为她因为熬夜看奏折所以导致眼睛不舒服?所以心里内疚,明明她已经不舒服了,他却还带着她出来玩?! “” 这可真是让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相蕴和?噗嗤一笑?,对商溯从?不看人脸色的怨念瞬间消失。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本就是千金难买他高兴的性子,又怎会?因为她一个眼神便变得精打细算抠抠搜搜? 商溯最初吸引她的,是他的出手阔绰,而现?在,吸引她的点不应该变成让她厌恶的点。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又不是琉璃做的,才没那么娇气。” “快把你的手拿开,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相蕴和?笑?着拿开商溯的手。 商溯却只觉得她在故意宽慰自己,“我们不等了,现?在便回去。” “!!!” 怎么就突然回去了! 尊贵的客人,您想要的望远镜还没到呢! 胡商一下子急了,“客人,客人,您别急,您再坐一会?儿,您要的望远镜很快便到了。” “快到了?” 虽然商溯没有看出自己的拼命使眼色,但她狂跳的眼睛依旧让事情往她希望的方向去发?展,见胡商着急,她便勉为其难道:“既然快到了,那就再等一会?儿。” “不行,你不舒服。” 商溯干脆利落拒绝相蕴和?的提议。 “” 这人怎么这么轴呢?看不出来她是在假装? 认真想了一会?儿,相蕴和?觉得以商溯心思之浅,大抵是真的看不出来。 又或者?说,关心则乱,彼时?担心她身体的商溯只想让她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全部往后放,包括他刚才颇感兴趣的望远镜。 相蕴和?心里暖暖的,声音越发?温柔,“我没有不舒服,我很好。” “刚才眨眼睛,是因为有东西进?到眼睛里了,现?在好了,那东西已经被我揉出来了,眼睛舒服得很。” “只是有东西迷了眼?” 商溯半信半疑。 “对,就是这样。” 相蕴和?笑?着点头。 说话间,她垫起脚,微微抬起头,让商溯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脸,然后用手指着自己眼睛,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给商溯看。 “你看,是不是好好的?连眼角都没有红?” 相蕴和?笑?眯眯问?商溯。 这个距离有些近,近到商溯能看到相蕴和?长?而卷翘的睫毛,甚至还能感觉到她呼吸之间的热气洒在他脸上,有些痒,也有些烫,让他的脸不由自主?红了起来,不敢再看相蕴和?的脸。 “恩没红。” 商溯别开眼,努力平静说道。 相蕴和?笑?着点头,“对呀,就是没红。” “既然没红,那我们就再待一会?儿,看看胡商会?带来什么好东西。” “都听你的。” 商溯脸侧微红。 胡商肃然起敬。 哦,他的上帝,原来他爸爸教给他的经验完全用不上,大夏根本不是一个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世界,而是从?上到下都是女人当家。 ——比如说他们的女王说一不二?,比如说现?在的美丽夫人说话比她的丈夫更有用。 胡商立刻转换策略,奉承话与关注点从?商溯身上转到相蕴和?身上。 “尊贵的客人,您放心,我的这个东西,绝对会?让您喜欢的。” 胡商连说带比划,向相蕴和?介绍自己的东西。 “喜不喜欢,那要看了才知?道。” 这位美丽的夫人显然要比她的丈夫精明,“你那所谓的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望远镜多少钱?” 美丽的夫人虽精明,但他的望远镜是独一份的,胡商短暂思考后,伸出一双手,“客人,我的这个东西,需要这么多钱。” “?” 明人不说暗话,这么多钱是多少钱? 商溯瞧了瞧胡商的手,没看明白胡商要价多少,疑惑间,准备开口问?价。 来了来了,散财童子又来了。 相蕴和?眼疾手快,在商溯开口之前拧了一把商溯的胳膊。 “嘶——” 商溯吃痛出声。 回头去瞧,是相蕴和?皮笑?着拿一双眼睛看着他,眉眼温柔,笑?意浅浅,怎么看都不是生气的模样。 不生气,为什么要掐他? 商溯有些疑惑。 “怎么了?” 在砍价问?价的事情上,商溯与相蕴和?从?来没有任何默契,见相蕴和?掐自己,商溯忍不住问?道。 “”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明明能杀价,为什么要天?价买东西? 这叫什么呢? 这叫生于锦绣,不知?人间苦难。 如野草一样野蛮生长?的相蕴和?不指望商溯能突然开窍,明白挣钱不易当珍惜的道理。 ——没关系,商溯散财童子,她是只进?不出的貔貅,她绝不会?让商溯口袋里的钱不明不白丢出去。 “哼,要价这么高,分明是看咱们面嫩好欺负,所以才想敲诈一笔。” 相蕴和?嗔道:“什么千里眼不千里眼,全是假的,” “人的眼睛只能看这么远,除非把远处的东西搬过?来,才会?让人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东西。” “咱们不上他的当。” 相蕴和?拉着商溯,便要往回走,“黑市一点都不好玩,我要去逛花灯。” “???” 我的圣母玛利亚,您怎么说走就走? 您要是走了,我那天?价的望远镜卖给谁?! 见相蕴和?作势要走,胡商一下子急了,连忙去拉商溯的另一只胳膊,“客人,客人,我有,我真的有!” 但商溯这人有极严重的洁癖,鲜少与人有肢体接触,尤其是面对自己不熟悉的人时?,更是恨不得离得八丈远,生怕旁人碰到自己。 如此不喜与人接触,胡商刚要伸手去拉他,他便不悦避开,一双艳丽凤目再次泛上不耐烦,若不是胡商手里有他想要的望远镜,他现?在便想将胡商甩开。 他的躲避动作让胡商眼里是被夫人说动。 ——富家子弟都是三分钟热度,这会?儿喜欢这个,那会?儿喜欢那个,若不能在他们仍对商品有兴致的情况下达成交易,那么这条大鱼便会?被鱼夫人带走,让他的望远镜错失一个好价钱。 “客人,您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胡商用蹩脚的中原话哀求,“我的人已经去取了,他很快就能回来,把您想要的望远镜拿回来。” 商溯的确想要望远镜,听胡商这般说,不由得眼皮微抬,去拉相蕴和?衣袖。 相蕴和?不为所动,故意说道:“什么望远镜不望远镜的?” “要我说,还不如去逛花灯,吃些京都的好吃的。整日?里吃府上的饭菜,我都快腻死了。” “美丽的夫人,您若是吃腻了府上的饭菜,那您就更应该等一等了。” 夫人才是能左右漂亮郎君意见的人,胡商连忙讨好,“我从?家乡带来的食物,绝对是您没有见过?的东西,保证您见了绝对喜欢。” 相蕴和?眸光微微一闪。 ——胡商上钩了! 她方才开口闭口望远镜,是为了让胡商觉得她对望远镜有兴趣,只对她推荐望远镜,其他东西并不在意。 不在意了,自然便好讲价格了,或当个添头,或为了达成交易直接送给她,让她梦寐以求的良种现?在便到她手中。 “行吧,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再留一会?儿,顺便瞧瞧你的东西。” 相蕴和?故作不情不愿,“瞧瞧是否有你说得那么神奇,能让我见之欢喜。” 相蕴和?愿意留下来,胡商这才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恭维道:“尊贵的夫人,您放心,您一定会?喜欢的。” “最好如此,要不然我要你好看。” 相蕴和?轻摇团扇。 相蕴和?不再拉着自己走,商溯眉头微动,对望远镜的好奇再也压不住,“能看到——” “三郎不许说话。” 见商溯又想当散财童子,相蕴和?立刻打断他的话,“什么望远镜不望远镜的,有什么重要的?” “我只想看不一样的食物,我想吃些大夏没有的东西。” 相蕴和?鲜少有这种娇横的模样,商溯颇为新鲜,心中不由得软了下来,只笑?着答着她的话,“好,都依你。” 胡商一阵牙酸。 这叫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耙耳朵! 大夏的其中一个皇帝是个耙耳朵,大夏的其他男人也是耙耳朵,与他父辈们跟他讲过?的大夏的男人在家中说一不二?的事情完全不一样。 父辈们传授的经验完全用不上,要想在大夏站稳跟脚,需要他自己去摸索,比如说,讨好鱼夫人比讨好鱼有用多了。 胡商继续用蹩脚的中原话说着蹩脚的奉承话。 啊,这话真的好别扭。 发?音奇怪,语调更奇怪,这些来大夏做生意的人,怎么不把中原话练好再过?来。 相蕴和?心中腹诽。 等她以后有了钱,等以后国库充盈了,她要在太学里单独办一个让胡人来上学的课程——听胡人说中原话简直太遭罪了! 好在这种遭罪没有持续太久,没过?多久,被胡商派去拿东西的小胡人便回来了。 “终于来了,让我好等。” 相蕴和?道。 胡商点头哈腰,“夫人再等一下,马上就把东西给您。” “#%@……@#@%……!” 胡商转头对小胡人道。 胡商对相蕴和?十分谄媚,可当他转过?脸,对去拿东西的小胡人却十分严厉,哪怕相蕴和?听不懂胡人的话,也觉得这些话不是什么好话。 相蕴和?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胡商声音刚落,小胡人身体剧烈抖了一下,脚下的动作更快了。 小胡人三步并两?步跑到胡商面前,将怀里抱着的东西一股脑塞给胡商。 胡商催得急,小胡人也塞得急,但越是着急,便越容易出错,他把东西塞给胡商时?,胡商尚未反应过?来,一个长?筒状的东西顺着胡商的衣服滑下来,骨碌碌滚在地上。 胡商吓了一跳,连忙去捡东西。 不幸中的万幸,这东西并未摔坏,只将边缘磕得有点变形,不复方才圆润光滑的模样。 好好的望远镜摔成这样,其价格必然受影响,胡商心头火气,飞起一脚踹在小胡人身上。 一边骂,一边飞起一脚踹在小胡人身上。 瘦巴巴的小胡人哪里挨得住膀大腰圆的胡商的窝心脚? 身体一歪,摔在青石板路上,手上与额头顷刻间见了血。但小胡人不敢喊疼,只缩了缩脖子,身体弓成虾米模样,双手抱着头。 相蕴和?眼皮跳了跳。 ——这是经常被打才会?有的条件反射动作。 “#%@#……@#@¥!” 胡商手里拿着长?筒状的东西,尖尖的靴子踹在小胡人身上,一边踹,一边用相蕴和?听不懂的话骂小胡人。 相蕴和?有些看不过?去。 她曾与父母在乱世中失散,八/九岁的年龄,被迫饱受人情冷乱与世人的白眼欺辱,大抵是这个缘故,她格外看不得小孩子被人打骂,看到这样的场景,总让她想起曾经艰难求生的自己。 ——哪怕这个孩子是胡人。 “好了,有完没完?” 相蕴和?瞪了胡商一眼,“又没摔坏东西,干嘛这么打孩子?” “您觉得东西没摔坏?那可太好了!” 胡商连忙停下踹小胡人的动作。 这人仿佛会?变戏法,对小胡人凶神恶煞,明明是他自己没有接好,却把一切事情推到小胡人身上,对着小胡人拳打脚踢。可当他转过?身,相蕴和?的身影出现?在他碧蓝色的瞳孔,他的那些恶狠狠模样便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谄媚的笑?与发?音奇怪的讨好,生怕自己不够恭敬而得罪了贵客。 所谓前倨后恭,不外如是。 “您看看,只是有些变形,不影响使用的。” 胡商把望远镜捧到相蕴和?面前,手指指着望远镜镜筒上稍稍凹陷的地方,努力用不流畅的中原话说道:“您拿在眼睛前试一下,望远镜真的能让您看到千里之外的东西。” 相蕴和?没有接胡商递来的望远镜,只瞧着地上仍双手抱头的小胡人。 “?” 大夏不也有很多奴隶吗? 胡商有些不懂相蕴和?为何对小胡人充满同情,但商人的敏锐性让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商机,于是眼珠一转,伸出五根手指,“贵人,您要是喜欢他,我就把他送给您,您只需要出这么多钱就好。” 相蕴和?有些意动。 她需要一个熟知?外面世界的胡人,更重要的是需要对她忠心,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世界上哪会?有真情实感帮助一个异族的人? 但眼下是个机会?,小胡人在胡商这里不是挨打便是挨骂,她若买了小胡人,再对她好一点,便不难换来小胡人对她的忠心耿耿。 “五两?银子?” 相蕴和?有些肉痛,“三两?,三两?我就要了。” “” 他说的是五十两?! “是五十两?,尊贵的客人。” 胡商狮子大开口。 相蕴和?瞪大了眼,“你怎么不去抢?” “你以为我没买过?奴隶?” 相蕴和?道:“像这种瘦巴巴的小奴隶,在人伢子那里半两?银子都是多的,我开价三两?,已经是看他跟普通奴隶不一样出的高价了。” “二?两?。” 相蕴和?冷笑?一声,继续砍价,“爱卖不卖,不卖我去其他地方买。” “” 您可真是砍价的天?才。 胡商欲哭无泪。 但瘦瘦小小的小胡人的确卖不上价,如女人所说,两?三两?银子的确是高价了,更别提这个女人还准备买自己的其他东西,那些东西才是重头戏,犯不着因为一个小奴隶而惹恼了这位鱼夫人。 胡商忍痛割爱,“好吧,美丽的夫人,就二?两?银子。” 扈从?拿出二?两?银子,递给胡商。 胡商接下银子,俯身把仍在地上缩着脑袋的小胡人拎起来。 小胡人以为又要挨打,吓得连连讨饶。 胡商有些不耐,叽里呱啦说着话,手指指了指相蕴和?。 小胡人颤抖着求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小脑壳,湿漉漉的眼睛看向相蕴和?。 相蕴和?微微一笑?,对小胡人伸出手,“你愿意跟着我吗?” 她不太确定小胡人听不听得懂她的话,但她还是问?了一下。 对于这种曾与她有着同样遭遇的小可怜,她总会?抱着极大的怜悯与同情。 像是感受到相蕴和?的善意,小胡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愿、愿意。” 小胡人的话说得比胡商还磕巴。 “愿意就好。” 相蕴和?笑?了起来,“你以后便是我的人了,闲暇时?间与我讲讲外面的事情便好。” 这个句子不太长?,小胡人不太听得懂,但他重重点着头,十分乖巧温顺。 这样灰头土脸的小胡人能激起相蕴和?的怜悯,却让有些洁癖的商溯不大喜欢,懒懒在小胡人身上瞟了一眼后,便嫌弃地收回目光。 ——黄发?碧眼,丑死了。 胡商殷勤递来望远镜,“尊贵的夫人,您这下可以试试望远镜了吧?” “可以。” 相蕴和?微颔首,接过?胡商递来的望远镜。 大抵是工艺还不够先进?,又或者?说胡商只是拿些粗糙的东西来大夏碰碰运气,小胡人拿来的望远镜远没有她的好孙孙给她上贡的望远镜精致,做工粗糙,质地也粗糙,而且分量很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不方便随身携带。 可尽管如此,这只望远镜仍是这个时?代的新奇事物,她刚刚接过?来,商溯便凑了过?来,男人眼睛盈盈亮,视线跟着她手里的望远镜走,只差把我很感兴趣写在脑门上。 相蕴和?忍俊不禁。 ——她还是第一次见商溯对一件东西这么感兴趣。 “你先试试。” 相蕴和?笑?了一下,把望远镜放在商溯手里。 商溯微颔首,拿起望远镜,放在自己眼前。 昳丽凤目骤然收缩。 目空一切的眸光陡然微颤。 他看到远处的花灯被拉得极近,近到他甚至能看到花灯上的花纹与灯谜。 写灯谜的人字迹苍劲有力,但写出来的灯谜却极为浅显易懂,仿佛是生怕与女郎们结伴而行的郎君们猜不到似的,所以将答案写在灯谜里,帮助郎君们博女郎们展颜一笑?。 极远的花灯都能看得如此清晰,那么战场之上呢? 战场之上,是敌军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眼底,想要偷袭他的敌军尚未抵达,他已知?晓他们的动静,在营帐内布下天?罗地网,等待他们给他麾下将士们送上赫赫战功。 对战事如此有助益的东西,纵然千金也值得。 商溯激动不已,一边拿着望远镜看其他的地方的东西,一边问?胡商价格,“多少钱?” “尊贵的客人,这只望远镜要一千两?黄金。” 胡商的声音响起。 一千两?黄金? 不贵,这点钱他还出得起。 商溯微抬手,让扈从?取钱。 但下一刻,他听到相蕴和?惊讶的声音响起—— “一千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 女人声音惊讶,隐隐带着被当成冤大头宰杀的薄怒,“你明明可以去抢国库,却还送我一个望远镜,真是好生会?做生意。” “三郎,这东西咱们不要了。” 手中望远镜被人夺走,相蕴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 这东西怎能不要? 商溯正欲开口,忽听胡商在他开口之前开了口,“夫人夫人,您别生气。” “您要是觉得一千两?黄金太贵,那我给您便宜点,九百两?如何?” “???” 买东西还能砍价? 习惯一掷千金的商溯第一次受到砍价还价的冲击。 但胡商自砍一百两?黄金的行为并不能让相蕴和?满意,“九百两??九百两?黄金能把你们国家都买下来,更别提这个小小的望远镜。” 胡商面上微尬。 “夫人,那,那您说个价?” 胡商试探出声。 “五十两?黄金,爱卖不卖。” 相蕴和?开口便是屠龙刀,砍价一砍砍到死。 “????” 这是仗着带的扈从?多,所以不怕被胡商打吗? 哪有开价一千两?黄金的东西,她往五两?黄金砍? 商溯大受震撼。 但更让他震撼的在后面—— “美丽的夫人,您,您这简直在开玩笑?!” 胡商极为震惊相蕴和?照死里砍价的行为,哆嗦着嘴唇道:“五两?黄金怎么可能买得到望远镜?这绝对不可能。” “四十两?。” 相蕴和?声音清脆。 “您不能这样!” 胡商哀嚎。 相蕴和?不为所动,“二?十两?。” 商溯眼前一黑。 ——很好,照这个砍法,他很快便能与这个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望远镜失之交臂。 “成交!” 胡商的声音响起。 “?” “!” “!!!” 一千两?黄金的东西能二?十两?黄金成交?! 商溯瞳孔地震。 第 117 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二十两黄金什么概念呢? 在战乱之际, 二十?两?黄金买不来一捧米,纵你有金山银山,也抵不过兵荒马乱时的丰衣足食。 前朝的端平帝虽昏聩暴戾, 但不得不承认, 他的不战而逃对于京都百姓是一件好事,最起码, 没有把战火蔓延到京都?之内, 让阿父兵不刃血便拿下天下之中。 不曾遭遇战乱的侵扰,又得了两?位贤明的统治者,兵家?必争之地的中原京都成为乱世中的桃园, 让原本因阿父的到来而不顾一切逃离京都的世家们又绞尽脑汁想要搬回来。 乡下坞堡虽安全,可?哪里能及得上京都?的繁华呢? 如果能选择, 他们?当?然选更加繁华舒适的京都?。 只是阿父与阿娘对京都?掌控极严,在天?下刚刚平定之际, 无论是民生还是经济都?要被他们?牢牢抓在手里,这才让世家?们?没有机会重新掌控京都?, 只一边咒骂阿父与阿娘, 一边继续在坞堡熬日子。 没有世家?们?的弄权, 更没有权贵们?的一手遮天?, 京都?的经济民生在阿娘阿父的治理下越发平稳, 让原本不是饿死街头便是战死疆场的平民百姓有了可?以活下去?的可?能。 这种情?况下, 二十?两?黄金可?以买到的东西便太多?了,足够让普通一家?五口吃花一辈子。 若是有心在京都?定居, 这二十?两?黄金还能在京都?买上一个?独院的小宅院, 让自己扎根京都?, 在未来最繁华昌盛的地方拥有一个?家?。 但这仅限于普通百姓,对于出身世家?对钱没有概念的商溯来讲, 二十?两?黄金不值一提,够他随手打赏人。 ——他初遇相蕴和时,出手便是金珠与金瓜子,旁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财富,就这么被他随手送人,甚至还险些?把生母留给自己的遗物一同搭进去?,其财力与阔气可?见?一斑。 而现在,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二十?两?金子,竟能买到能看到千里之外的神器? 当?然,这不是最让他感到震惊的,他真正震撼的,是这个?神器竟然能从?一千两?黄金被相蕴和砍价砍到二十?两??!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商溯如遭雷击。 “二十?两?黄金?” 好一会儿,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在震惊中开?口问胡商。 “……” 不是,你们?如果连二十?两?黄金都?嫌贵,那这个?望远镜我?是真的不能卖了。 胡商欲哭无泪,“客人,这真的是最低的价格了,再低我?就不卖了。” 二十?两?黄金虽然能让他在京都?有个?家?,但也不至于让他为了二十?两?黄金什么都?能卖,要是低于这个?价,他宁愿把望远镜砸在手里也不卖。 望远镜在他们?家?乡虽然并不珍贵,可?也是他千里迢迢带到大夏的。 从?他的家?乡到大夏,中间的人力物力与财力哪个?不需要花钱?甚至来黑市里卖东西,也要交人保护费呢,这种情?况下,他卖二十?两?黄金真不贵。 “既如此,那我?就不砍价了。” 相蕴和勉为其难点点头,手指拉了拉商溯衣袖,故作去?劝他,“三郎,二十?两?黄金就二十?两?黄金吧,不过是我?们?节衣缩食一段时间罢了。” “只要你喜欢,这个?望远镜咱们?买了。” 相蕴和温柔对商溯道。 “???” 二十?两?黄金还不至于让他节衣缩食。 商溯震惊于相蕴和的说瞎话不扎眼,但更让他震惊的,是相蕴和的砍价能力。 ——从?一千两?到二十?两?,他做梦都?没梦过这种砍价。 商溯僵硬点头,眼底的不敢置信挥之不去?。 “都?听你的。” 商溯道。 相蕴和笑了起来。 还别说,这种懵懵的商溯好可?爱。 像是误入人间的小鹿,清澈澄明的眼睛湿漉漉,能叫人一眼便软了心肠。 相蕴和抿唇一笑,越看越喜欢。 商溯除了打仗与有钱外,还是有优点的嘛。 ——最起码,这张脸在大夏朝再找不到第二个?。 “那我?把望远镜给您包起来?” 胡商殷勤问道。 相蕴和微颔首,“恩,包起来吧。” 胡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听相蕴和说包起来,二话不说便拿缎子把望远镜包好,装在一个?长条的匣子里递给相蕴和。 相蕴和接下望远镜。 扈从?取出黄金,递给胡商。 胡商忙不迭道谢,“谢谢谢谢。” “尊贵的客人,您真是美丽大方又聪明。” 胡商的中原话说得并不利索,赞美的话颠来倒去?也就这几句,相蕴和不甚在意,视线落在胡商身后的小摊上。 那里摆着小胡人方才取来的东西,胡商只看重望远镜,并不看重其他东西,只将其他东西随手摆在小摊上,并未做过多?的介绍。 ——很显然,在他心里,这些?东西不值一提,是可?以随便搭着别的东西一起售卖的添头。 相蕴和眸光轻转,“你方才说的食物是什么样子的?” “食物?” 胡商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在这儿,贵人请看。” 胡商连忙把小摊上一串黑色的圆东西指给相蕴和,“这是我?们?的香料之王,非常珍贵。” 相蕴和拿起一粒圆东西,送到面前嗅了嗅。 “?” 这不是胡椒吗? 珍贵归珍贵,但这东西是作为调料品使用的,而不是能改变天?下命运的粮食。 她那大夏又一位千古一帝的好孙孙颇为孝顺,没当?他获得一种新粮食或者做出新东西时,总会先进奉给她的父母,再上贡给她,让他们?看看他们?生前没有见?过的东西,而胡椒,便是其中一种。 胡椒被送过来时,她的确好奇过,但听礼官们?讲解,说这东西只能作为调味用,能让饭菜变得无比好吃时,她便没了兴趣。 作为一个?死在乱世中的人,她并不看重食物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她更看重食物是否能吃,是否能填饱肚子。 ——当?存活都?是一个?问题时,谁还会在意食物好不好吃? 所以她对胡椒并不感兴趣。 可?恶的胡商,竟然拿胡椒来糊弄她。 相蕴和放下胡椒,抬头看胡商,“我?不要香料,我?要的是中原之地没有的食物。” “尊贵的客人,您来迟了,那些?东西已经被人买走了。” 胡商嘿嘿一笑,“买东西的人是位非常俊俏的小郎君,他为了讨好宫里的贵人,一口气把我?这里的东西全买走了。” “???” 她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小郎君呢?! 相蕴和有些?无语。 对于她来讲,食物的远比望远镜重要得多?。 前者能让百姓活下去?,而后者却只是开?疆扩土时的一个?辅助,两?者不能同日而语。 开?疆扩土建立在经济繁荣人口充足的基础上,可?现在的九州大地经历了上百年的战乱,当?下十?室九空,人口凋零,若不将百姓养好,哪来的资本去?远洋海外?又哪来的兵力将大夏的旗帜插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十?年平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治太平。 如果没有数十?年的积累,远征海外只会拖垮这个?战乱之后的羸弱王朝。 而现在,能够养百姓的食物近在眼前,她怎能轻易放弃? “哪个?俊俏小郎君?叫什么名字?”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相蕴和问胡商,“他买了你什么东西?买了多?少?” 胡商有些?为难,“尊贵的客人,黑市的规矩,是不能透露买家?的消息的。” 虽说如今的客人龙章凤姿贵气逼人,但前几日买他食物的客人也是非富即贵,出手颇为阔绰,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让这两?位客人起任何冲突。 “您看这样行?不行?,我?送您一些?上好的香料?” 想了想,胡商从?胡椒堆上抓起半把来,小心翼翼用草纸包起来,递到相蕴和手里。 相蕴和对胡椒并不感兴趣,“我?不喜欢香料。” “这您不要为难我?嘛。” 胡商赔笑道。 面前的客人不喜香料的模样并非作伪,胡商只好又从?小摊上再寻一些?其他东西。 太贵的舍不得,太便宜的又拿不出手,到底送些?什么东西,能让这位客人不再追着他要上一位客人的消息? 胡商大脑飞速运转,余光瞥见?被小胡人慌乱中一同抱过来的黄褐色的沾着泥土的东西。 那是他们?那的主食,名叫土豆。 在他们?那,饭菜不过是炸土豆蒸土豆与土豆泥,食物匮乏得让人一度失去?食欲,可?偏偏没有其他饭菜,只能抱着土豆当?饭吃。 可?当?他来到大夏,这个?传闻中地大物博的国?家?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土地辽阔,各种吃食也很多?,食物的丰富性让他应接不暇,才来大夏不过半年时间,就把自己从?竹竿似的身材吃成膀大腰圆,很有自己父亲的风范。 大夏的食物如此好吃,他那带在路上充饥的土豆当?然被他抛之脑后,如果不是今日被小胡人笨手笨脚拿出来,他几乎都?不记得自己在来的路上带过土豆 等等,土豆? 大夏食物种类虽然多?,但是没有这种东西啊! 胡商眼前一亮,瞬间有了主意——这就是这位贵客想要寻找的大夏没有的东西! “尊贵的客人,您再耐心等一会儿,我?这就给您找您想要的东西。” 胡商道。 一边说,一边背对着相蕴和拿棉布飞快擦拭着土豆上的泥土。 土豆跟着他漂洋过海,沾在上面的泥土早已僵硬,轻轻一擦,既把上面的泥土全部擦干净,然后再拿棉布蘸了水,将形状并不好看的土豆擦得极为光滑。 恩,这样就好看多?了。 土豆上面没了泥土,再拿帕子包一下,不难哄住这位没有见?过土豆的夫人。 胡商用帕子托着土豆,转身拿到相蕴和面前,“尊贵的客人,您看这个?。” 土豆?! 生长期短但又非常高产的土豆?! 相蕴和瞳孔微缩。 “这个?东西叫土豆,无论怎么做都?好吃。” 察觉到相蕴和的细微变化?,胡商捻了一下上翘的胡须。 果然被他猜对了,这位夫人只对吃的东西感兴趣,上好的胡椒她看不上,只看得上能吃的土豆。 ——大夏果然是个?爱吃的国?家?,这样的贵夫人竟然也只在乎吃。 “土豆?” 相蕴和强压着心头的激动,接过胡商递过来的土豆。 土豆上有被棉帕精心擦过的痕迹,水渍还未干,很显然,这是胡商灵机一动把被泥土包裹着的东西临时擦干净送给她的,想着投机取巧,拿她没有见?过的东西来哄她开?心。 但尽管如此,她依旧十?分开?心,这可?是能救人性命让大夏百姓们?免受饥饿的东西,她怎能不开?心? 相蕴和眼睛闪闪亮,把土豆拿在手里细细相看。 商溯眉头微动。 ——一个?小小的土豆,值得相蕴和如此兴奋吗? 但不管如此,她开?心是好事。 只要能哄得她眉开?眼笑,他愿意一掷千金去?买任何东西。 “这颗土豆多?少钱?” 商溯问胡商。 这种东西哪能要钱?当?添头还差不多?。 可?既然是客人开?口,那他不要白不要,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五两?黄金一颗。” 胡商伸出五根手指。 商溯掀了下眼皮。 扪心自问,他对五两?黄金没什么概念,但刚才相蕴和把一千两?黄金的东西砍到二十?两?黄金的事情?给他带来的震撼太大,以至于胡商再开?口要价五两?黄金时,他便觉得这东西只值半两?银子。 但商溯没有那么小的钱,于是便道,“一两?银子,爱卖不卖。” 这话学的是相蕴和。 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花五两?黄金买一颗土豆并不值,而是他觉得方才砍价的相蕴和熠熠生辉,让他天?然便想与她靠近。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应该是他与胡商的拉扯,然后在他不断压价下达成交易。 他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学着相蕴和的语气与说话方式,只等胡商来讨价,但下一刻,他听到胡商欣喜的声音响起—— “成交!” 胡商道:“您收好土豆,要是觉得好吃,可?以再来我?这儿买。” 一颗土豆卖一两?银子,这泼天?的利润比望远镜还要高。 早知道中原人喜欢这种东西,他就什么都?不带,只把土豆装得满满的。 胡商喜不自禁,生怕商溯反悔。 “???” 怎么跟相蕴和砍价的顺序不一样? 商溯一头雾水。 小摊上还有几块土豆,胡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土豆擦拭干净。 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有往商溯怀里塞,而是一股脑送到商溯身后的扈从?怀里。 “这里还有五个?土豆,加上刚才的一个?,一共是五个?。” 胡商道:“一两?银子一个?土豆,五个?土豆五两?银子。” 扈从?接下土豆,取出五两?银子,递给胡商。 胡商连忙把银子收好,生怕自己慢一秒,这两?位冤大头便发现自己被宰的事情?,要与自己终结交易。 而彼时拿着土豆的相蕴和,心里的想法与胡商惊人一致——现在就走,绝不给胡商反悔的机会! “三郎,咱们?走吧。” 相蕴和对商溯道。 商溯微颔首。 两?人一道离开?黑市。 刚离开?黑市,相蕴和便再也忍不住,立刻让人去?找石都?。 石都?官拜京兆尹,京都?的大小事情?都?归他管,更别提在京都?禁卫眼皮子底下的黑市,更是在他的掌握之中,胡商不肯告诉的客人的消息,问石都?便能问出来。 彼时的石都?正在乔装打扮保护相蕴和,见?相蕴和寻自己,便装作与兰月在街上欣赏花灯,静待两?刻钟之后,他才出现在相蕴和面前。 “我?今天?在黑市上买了土豆与望远镜,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胡商前几日卖出去?的东西。” 相蕴和开?门见?山,“他前几日卖给一位俊俏郎君一些?大夏没有的食物,这种食物极为重要,如果我?们?能拿到,那么不出两?年时间,大夏便再无饿死鬼。” 商溯恍然大悟,这才明白相蕴和为何如此看重土豆。 食物的重要性连他这种不懂如何治理民生的人都?知道,更何况相蕴和? 身为执政者,若能得到这样的良种,那么九州天?下的命运都?会为之改写。 石都?眼皮轻轻一跳。 ——这个?世界上竟有如此厉害的食物? 兰月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阿和,这些?东西真的这么厉害?” 相蕴和点点头,“非常厉害,说句一粒值千金也不为过。” “所以石都?叔叔,你一定要帮我?查到那个?人,赶到他把食物做熟送出去?之前,把食物要回来。” 相蕴和看向石都?,“只要将它培育成种子,播撒在神州大地上,那么战乱后满目疮痍不出三五年时间便会彻底消失不见?。” 石都?心头一凛,“殿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将这些?东西取回来。” “去?吧,我?等你。” 相蕴和微颔首。 石都?退下,召集心腹,马不停蹄赶赴黑市。 “石都?叔叔去?黑市,咱们?也不能闲着,咱们?回宫。” 相蕴和眸光轻轻一闪,心里已有了主意,“胡商说那个?客人是为了讨好宫中贵人宫中的贵人,除了我?,便是阿父阿娘与两?位祖母。” 模样俊俏,出手大方,点名要大夏没有的东西,而且这东西还是食物。 ——这不就是她祖母新收的面首的做派吗? 没事唱唱小曲儿,闲暇时间给祖母做些?小点心,拿一些?宫中没有的东西来逗祖母开?心,在做面首的事情?上,这位俊俏的九郎显然无比称职。 “你是说九郎?” 这人着实好认,让鲜少留意宫中事物的兰月在听完相蕴和的话都?知道了那人是谁。 虽知道,但不是十?分确定,毕竟那人是相太后面前的红人,若没有确定是他买走东西之前,兰月不想与他起任何冲突。 倒不是因为他身后的人是相太后,她不敢与相太后起冲突,而是她觉得相太后如今已一把年龄,正是该安享晚年的时候,没必要因为一个?面首的东西让她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商溯把玩着望远镜,声音懒懒,“除了他还有谁?” “他毕竟是相太后的人,咱们?贸然找他要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兰月斟酌再三,犹豫开?口。 相蕴和笑了一下,“不过是个?面首罢了,再得宠又能怎样?” “兰姨,平时从?不这样,今日怎这般多?心?” “我?是怕相太后面上不好看。” 兰月道。 相蕴和忍俊不禁,“你放心,祖母才是豁达之人,才不会因为这件事便觉得伤了自己的脸面。” “她若是那种敏感多?思之人,又怎会独自带大阿父与小叔叔?甚至还让阿父随她的姓氏?” 都?道她阿父性格豪迈,不拘小节,是极为难得的宽厚仁和的明君。 但她却觉得,阿父的性格像极了祖母,一样的混不吝,一样的不在乎世人眼光,宁愿让别人发疯,也绝不委屈自己。 这是一种极为可?贵的品质。 着眼未来,从?不内耗。 兰月眸光微微一动。 相蕴和笑道,“兰姨,放心吧,祖母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 “再说了,三郎他手里拿的是关乎天?下九州的东西,我?纵是硬抢,也要把东西抢回来,又怎会因为祖母的缘故而放弃?” 有这种想法不止相蕴和,还有石都?。 黑市虽号称三不管,但其实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里面的商人是哪种人,又在售卖哪种东西,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当?相蕴和说明胡商卖出的东西的重要性,他便立刻着手查胡商。 胡商在面对相蕴和的金钱攻势下不为所动,但在对面京都?最高官员的京兆尹的时候,却是知无不言。 “买我?东西的人叫九郎,长得很白,很漂亮,身段很好,说话也好听,跟您完全不一样。” 胡商努力回想着买他东西的人的模样,事无巨细告诉石都?,“他说他买东西是为了进献给宫里的贵人,若是贵人喜欢了,以后少不了我?的好。” 周围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如此明显的特征,不是相太后的面首又是谁? 如果只是面首,他们?倒也不怕,两?位君主皆明君,绝不会因为太后的面首犯事便护着面首惩罚他们?。 可?问题是,这位九郎买东西是为了进献太后,合法合理合规。 他们?就不一样了,一无诏令,二无圣谕,仅仅因为太女的一句话,他们?便要抢在九郎进献东西之前把东西夺回来,这事怎么看怎么都?是他们?不占理。 若被没事便爱鸡蛋里挑骨头的言官们?知晓了,必会添油加醋来参他们?,一边骂他们?行?事跋扈,一边阴阳怪气相太后为老不尊,总之一箭双雕,一封奏折不仅能恶心太后,更能让他们?跟着受罚。 这事儿简直没得办。 卫士们?齐齐看向石都?。 这样的道理不仅卫士们?明白,石都?心里更清楚,饮茶动作微微一顿,眸光向胡商看过来。 胡商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在自说自话,“他买了红薯,这个?东西烤着非常好吃,特别香。” 哪怕吃惯了大夏的美味佳肴,胡商依旧忘不了香喷喷的烤红薯,尤其是在这个?天?气,若能吃上一块热乎乎的烤红薯,那种美妙的滋味简直是上帝来了都?不换。 石都?眯了眯眼。 这个?所谓的“红薯”,大概便是公主要找的东西了。 “除了红薯,他还买了什么?” 石都?问道。 胡商连忙摇头,“没有了。” “他嫌红薯太贵,一两?银子才能买三块,就买了五两?银子的红薯走了。他说如果好吃,下来再来找我?买。” “当?然,他肯定买不到了,因为我?的红薯已经全部卖给他了。” 胡商补上一句。 如果换算成他们?那边的物价,红薯这种东西就是一文钱能买两?三块,这么便宜的东西在他手上卖出一两?银子三块的高价,他当?然是应卖尽卖,把手里的红薯全部卖出去?了。毕竟这样的冤大头着实不好找,错过这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撞到第二个?。 今日的运气非常好,皱巴巴的土豆竟然被他卖出一两?银子的高价。 哦,他的上帝,听爸爸的话果然没错,遥远的东方遍地是黄金! 被京兆尹找上门的晦气不能冲去?今天?接连卖天?价的喜气,胡商对这个?充满机遇与财富的大喜依旧十?分喜欢。 ——谁能拒绝日进斗金呢?毕竟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爱财小商人。 “你可?以走了。” 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全部问到,石都?淡声对胡商道。 胡商大喜,“是,我?这就走。” 手里现在有了二十?两?黄金,如果不贪心的话,完全可?以在京都?买上一个?小院子,长期在京都?定居。 听说大夏的皇帝们?不仅准备重启丝绸之路,还准备在京都?单独开?辟一个?坊市,用来供胡人们?居住与售卖东西,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太好了! 黑市虽然能卖出高价,但里面龙蛇混杂,很不安全,稍有不慎,便会把命交代在那里。 如果能有供胡人居住贸易的坊市,谁还会冒着生命危险去?黑市?他再怎么抠门吝啬,也愿意多?交点钱,光明正大做生意。 胡商退出房间。 石都?抬手掐了下眉心。 ——红薯是九郎上贡给相太后的东西,这种事情?的确有些?棘手。 “将军,这位九郎极受相太后宠爱,咱们?无诏去?抄他的家?,会不会不太好?” 见?石都?如此,心腹们?犹豫再三,试探着劝石都?放弃。 岂止是不太好,简直是在打相太后的脸。 不查旁人,偏偏去?查她的面首,这分明是敲打她这位太后行?为不端,不堪为帝王母。 心腹抬手斟了一盏茶,送到石都?手边,“那可?是相太后,当?今陛下的母亲,我?们?若是得罪了她,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说句吃不了兜着走都?是看轻了这位年纪轻轻便守寡的太后。 世人无人不知,相太后性子泼辣野蛮,饶是气吞山河的夏帝也不敢与之争锋,他们?从?相太后手里抢东西,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石都?手指松开?眉头,伸手接过心腹递来的茶,“我?知道。” “但他手里拿的东西是殿下需要的东西,更是天?下百姓需要的东西。” 茶水送到自己嘴边,男人闭眼再睁开?,灿烂星眸里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破釜沉舟,“莫说他是太后的人,纵然他是太后,这个?东西咱们?也要定了。” 心腹们?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他们?的上峰什么都?好,唯独这种遇到事情?便毫不犹豫舍生取义的执拗不太好。 怪不得至今没能与兰将军在一起,就冲这种不顾惜自己的性格,兰将军能与他在一起才是怪事。 石都?竖手一挥,将令传达,“传我?将令,将九郎府邸围起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殿下要的东西!” 第 118 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但石都到底是石都, 不是杜满雷鸣那种莽夫,他有着丰富且成熟的与上峰打交道的?经验,不会让自己落到异常被动的?那一步。 在杨成周麾下做事的那段岁月虽生不如死, 可也让刀尖上起舞的?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比如说如何更加圆滑地与上峰沟通,再比如说, 如何不着痕迹将原本可能扣在自己身上的?锅摘个一干二?净。 石都一一吩咐下去?, “虽查办九郎,但不可兴师动众,更不可惊扰九郎周围的邻居, 给九郎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戏子搭上太后,便是飞黄腾达, 青云而上。 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给这位九郎留三分薄面?, 不能让面?上不好看。 当然?,如果他府上的?扈从嚣张跋扈, 他的?心腹们亦不能唯唯诺诺。 他官拜正三品, 是统帅京都政务的?京兆尹, 怎会因为?一个面?首而耽误自己的?差事? “若他府上的?人不知好歹, 便不必留情, 直接做事便可。” 石都又补上一句。 “喏。” 京卫们齐齐应诺。 为?求稳妥, 京卫们直奔九郎府邸之际,石都也跟着一同过去?。 ——红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万不能出任何差池。 士农工商, 地位分明。 唱戏的?戏子自古以来便是下九流, 无论哪个时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但这种把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的?规矩在相?豫章与姜贞登基之后得到很大的?缓解。 相?豫章与姜贞是庶民出身,数十年备受欺压的?日子让他们比谁都清楚底层人的?不易, 所以在他们一统天下之后,他们便颁布了很多照顾底层百姓的?政令,让千年来被世?家权贵们踩在脚下的?底层庶民不再卑贱如泥,而是有了活下去?的?资格与活得很好的?希望。 得益于两位帝王照拂底层百姓的?政令,又得益于自己是太后的?面?首,这位申九郎的?府邸修建得颇为?漂亮,让经常出入宫中见惯天家威仪的?石都都为?之耳目一新。 小桥流水,假山怪石,曲径通幽中又隐隐有着楼台亭榭,给这个处处透着景致的?小院更添一种秀美别致。 石都掀了下眼?皮。 唱戏的?小生竟如此有钱? 还是说,相?太后喜欢这位九郎到没有理智的?程度,将自己手?里的?金银全部打赏给了他,好让他在京都有一处宅院安身? 认真?想了会儿,石都觉得是后者。 相?太后是个直爽性子,做事从不遮遮掩掩,喜欢谁,便表现得十分明显,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的?喜好似的?。 喜欢相?蕴和?,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连自己吃到一块好吃的?点心时,都会吩咐庖厨多做几?块,着人送到东宫。 左骞在战场上艰难捡回一条命,出行之际只能坐轮椅,又或者拄着拐杖,行动之间?极为?不便。 相?太后心疼自己的?小儿子,便降下懿旨,从自己的?私库里贴钱,召集天下能工巧匠与神医,给左骞或做轮椅,或治病看腿,总之绝不让自己的?老来子当一辈子的?残废。 赵修文虽与相?太后没有血缘关系,是相?太后前夫的?孙子,但毕竟也是跟着自己长大的?大孙孙,她对?赵修文也不错,时不时问赵修文婚嫁问题,催促着赵修文早些成家,让她抱上重孙孙。 相?太后对?待自己的?小儿子与孙子孙女们尚且如此对?待,自己看上的?面?首,自然?也如此。 自从相?太后瞧上了申九郎,便时时招他入宫,常常让他留宿,哪怕古板的?朝臣们为?这件事吵翻天,她也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让整个皇城甚至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申九郎是她的?面?首。 相?太后如此喜欢申九郎,他自然?不会在申九郎的?事情上让相?太后为?难。 他来申九郎府上的?目的?,是为?了把申九郎买的?红薯拿走,待拿到红薯,他便会离开相?府,只留下心腹之人在相?府,专门向申九郎说明情况,免得申九郎以为?是自己的?身份招来朝臣们的?不满,朝臣们随便找借口故意为?难他,然?后他去?太后那边哭一哭,太后再找皇帝陛下哭一哭,这件事便没完没了,让整个朝堂都为?之头疼。 石都心里盘算得很好,哪曾想,他忽略了一件事——戏子多轻狂,一朝登天的?戏子尤甚。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自闯九郎的?府邸!” 石都刚领着人抵达申九郎的?府邸,便有人冲出来大吼大叫,“你?们好大的?胆子!你?知道九郎是什么身份吗?他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 “” 我还是两位陛下与皇太女身边的?红人呢,我骄傲了吗? 石都斜睥一眼?张牙舞爪的?申府扈从。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杨成周麾下的?扈从,一样的?嚣张跋扈,一样的?不知天高地厚。 唯一不同的?是杨成周真?的?有嚣张的?资本,家中皆高官,姑父为?郡守,是济宁城的?土皇帝。 但申九郎不过是攀上太后的?一个戏子,如何也学了杨成周的?行为?,丝毫不把京卫放在眼?里? 说句不好听,杨成周虽然?是济宁城的?土皇帝,但当真?正的?皇帝派下使者前来济宁城时,杨成周在那些使者面?前也是毕恭毕敬的?,丝毫不是申府扈从的?样子。 “我们知道九郎的?身份。” 石都的?心腹前去?交涉,“今日造访贵府,是为?九郎前几?日在黑市买到的?红薯而来,只要拿到那些红薯,我们立刻就?走。” 那些红薯是申九郎为?了讨好太后买的?,管家怎会把红薯交出去??让申九郎空着手?进宫见太后? “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申府管家极为?不耐烦,“想见九郎,就?要提前递拜帖,如果没有递拜帖,那就?是私闯申府,对?九郎不敬,当心九郎在太后面?前参你?一本,让你?们这群人全部滚回家当庶民!” “?” 相?太后什么时候一手?遮天去?参政了? 石都掀了下眼?皮。 心腹默默退后半步。 ——今日之事,怕是不得善终。 “拿下。” 石都一声令下。 “喏!” 如狼似虎的?卫士们冲进申府。 申府管家彻底傻眼?。 ——这群人怎么敢?这可是九郎的?府邸! “停下!都给我停下!” 管家破口大骂,“这里是九郎的?府邸,不是你?们能乱闯的?地方。赶紧给我滚出去?,否则叫你?们小命不保!” 一张令牌出现在他眼?前。 拿着令牌的?手?指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腹与虎口处有着厚厚的?老茧,那是习武之人独有的?特?征,清劲有力,爆发?力极强,明明只是一张代表官职的?令牌,却?被他拿出神兵利器的?压迫感,让人瞧着那只手?指便觉得腿软。 管家的?嚣张气焰一下子灭了大半。 他不大认得官职的?令牌,但令牌上代表官职大小的?几?品的?字他还是认得的?——正三品,京兆尹。 京兆尹是谁? 是两位皇帝陛下的?极心腹之人,更是皇太女最为?倚重的?文武全才,无论是两位帝王的?这一朝,还是几?十年后的?皇太女的?那一代,这位京兆尹都是无可争议的?托孤重臣,肱骨栋梁。 一个是实权人物,一个是不问政务的?皇太后的?面?首,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后者见到了前者,只会点头哈腰,殷勤奉承。 而现在,他作为?颐养天年的?皇太后的?面?首的?管家,竟对?这位实权人物大吼大叫,甚至破口大骂,他是嫌自己的?命太长?还是觉得出事之后九郎会保他? 不,九郎绝对?不会保他,九郎只会把这件事推得一干二?净,再将他绑了,亲自向京兆尹认错,绝对?不会因为?他而得罪京兆业。 想到那种事情的?可能性,管家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京、京兆尹,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管家,此时对?着石都磕头不止。 心腹瞧着不断向石都磕头道歉的?管家,啧了一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若真?的?耽误了皇太女交代的?事情,莫说只是太后的?面?首了,太后的?亲儿子也担待不起。 在如今的?大夏朝,皇太女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而皇太女交代的?事情,也是凌驾在所有人之上的?。 尤其是红薯的?事情关乎到天下民生,更是不能有任何差池。 “九郎带回来的?红薯在哪?” 石都并未因为?管家方才的?无礼而降罪管家,只淡淡问道。 这、这是不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管家眼?前一亮,如蒙大赦。 好人啊! 京兆尹果然?名不虚传,是难得一见的?好人! 今日的?事情,若放在刻薄又睚眦必报的?商溯身上,只怕他纵然?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来人是颇有贤名端方仁厚的?京兆尹时,他方才的?无礼便能被京兆尹轻拿轻放,只要把京兆尹需要的?红薯交出去?,京兆尹就?能当做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管家如获新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领着石都去?找红薯。 “九郎一共买了五两银子的?红薯,一两银子三块,一共是十五块红薯。” 管家不仅愿意指路了,还愿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今日九郎入宫,带了四块红薯给太后尝尝鲜,如今府上还剩下十一块红薯,被小人存放在库房里。” “带路。” 石都言简意赅。 “就?在前面?的?库房里,您跟小人来。” 管家忙不迭点头,殷勤指路,“京兆尹仔细脚下。这段路的?石子与旁处不一样,有点滑。” 石都懒懒瞧了一眼?。 石头铺成的?小路的?确与别的?地方不一样。 这里的?石头更加精致小巧,质地也更加温润,整齐码在竹林重重的?阴影下,别有一种风雅点缀。 真?有钱。 这钱是哪里来的?? 石都凉凉挑眉,无声笑了起来。 ——很好,京卫们的?俸禄有着落了。 上行下效,执政党君主是什么样,底下的?官员也是什么样。 国库吃紧的?档口,两位君主与皇太女节衣缩食,万事从简,底下的?官员们便有样学样,绞尽脑汁为?国库省钱。 但这这种行为?治标不治本,所以更加聪明官员们便盯上了另外一条路——如何想办法充盈国库。 早期入主京都时,杜满抓人,石都抄家,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将留在京都的?无良世?家与权贵们折腾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世?家权贵们为?求自保,不得不破财消灾,而这些钱财自然?被拿去?补充空空如许多国库,让在军费上捉襟见肘的?相?豫章得以有钱安抚百姓,让挣扎在水深火热中的?穷困大众们终于有了一口饭吃。 当时是刚刚入京,需要给京中的?世?家权贵们一个下马威,所以可以粗暴抓人抄家。 但现在不一样了,如今政权越发?平稳,世?家权贵们又颇为?规矩,再来之前那套搜刮钱财的?法子对?待他们便有些不合适了。 来钱最快的?路子被封死,京都的?文臣武将们只好各显神通,纷纷找其他的?办法去?弄钱。 再过几?日,便是京卫们发?俸禄的?日子,但国库在没钱,京卫们的?俸禄只到了一半,还有另一半被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 国库没钱,只能靠他自己想办法。 他这几?日正为?这件事发?愁,直到他来到申九郎的?府邸,看到这精致秀美的?小院,他心中一动,豁然?开朗——让他寝食难安的?事情解决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戏子该有的?富贵。 而相?太后虽然?喜欢申九郎,但她绝对?不会一掷千金,在一个面?首身上花这么多钱。 原因只有一个——卖官贩爵。 让一个戏子去?卖官贩爵,后面?有些高看了这个戏子。 可当这个戏子是相?太后的?面?首,是相?太后面?前最得用之人,那么想要通过他攀附相?太后的?人便会多不胜数。 相?太后再怎样不问世?事,但她到底是皇帝的?母亲,她随口的?一句话,便能让普通士子少走十年甚至几?十年的?弯路。 如此泼天的?富贵,若能转化成钱财,又怎会不可观? 怎会修建不了一个让正三品高官为?之惊叹的?府邸庄园? 石都心里有了主意。 石都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仔细辨别申府上的?装饰,在心里盘算着他们的?价值。 管家不知石都心中所想,只想早些拿到红薯,然?后送这位脾气颇好的?京兆尹早些离开。 ——脾气再怎么好,也是他高攀不起的?存在,更别提他刚才还狠狠得罪了他。 “到了,到了。” 库房就?在眼?前,管家一路小跑,让周围仆从赶紧把库房门打开,“快,快开门!” 管家来得太突然?,仆从们有些措手?不及,反应不免有些慢。 “你?们都是死人吗?没听到我让你?们开门吗!” 管家极为?不耐,劈手?夺过仆从手?里拿着的?钥匙,飞起一脚踹在离得最近的?仆从身上,“一群蠢货!” “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开门。” 管家拿着钥匙,去?开库房的?门。 石都眸色微沉。 自家上峰底层兵卒出身,做过杨成周的?扈从,年少之际遭遇得最多的?便是杨成周的?打骂。 如今申府当着他的?面?打骂下面?的?仆从,便是踩到了性子颇为?宽厚的?他为?数不多的?逆鳞,别看他现在没什么反应,但心里早就?盘算好如何收拾管家。 端方内敛的?人想要整死一个人,能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那人还要痛哭流涕感谢他。 心腹眼?观鼻鼻观心,俯身去?扶被管家踹在地上的?奴仆。 “没伤到吧?” 心腹问仆从。 仆从受宠若惊,“没、没有。” “多谢军爷,小人没事儿。” 仆从被心腹扶着的?手?哆嗦不止,说出来的?话更是哆嗦不止。 “别害怕,我们又不吃人。” 心腹笑了一下,安抚仆从。 啪嗒一声,管家打开库房。 “军爷,这些人都是烂命一条,哪里配得上您亲自搀扶?” 管家拿下库房的?锁,双手?推开房门,不忘与心腹说笑奉承。 石都面?色如古井无波。 心腹懒得搭理管家。 管家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得罪了心腹,毕竟敢骂当朝正三品的?京兆尹的?人,自己是头一个,作为?京兆尹的?心腹,哪有不讨厌他的?? 没关系,他勤快点,嘴甜点,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京兆尹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心腹若是来找他麻烦,那便有些小题大做了。 思及此处,管家手?脚更加麻利,快步走到库房里,穿过堆积如山的?粮食与各种补药,找到被他存放得极好的?红薯。 九郎刚把红薯拿回来时,红薯上仍有些许泥污,是他亲手?擦了去?,又用湿了水的?帕子盖着,用来保持红薯的?新鲜。 ——要知道红薯是九郎送给太后的?东西,万不能出任何差池。 当然?,京兆尹突然?出现点明要红薯,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得罪了太后,九郎哄一哄,兴许这事儿就?过去?了。 可若是得罪了京兆尹,那便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长。 他还想多活几?年,哪敢在这件事情上与京兆尹为?难? 管家轻手?轻脚将红薯放在金丝楠木的?托盘上,小心翼翼呈到石都面?前。 “回京兆尹的?话,这便是剩下的?红薯了,一共有十一个,请京兆尹赏脸一观。” 管家讨好笑道。 石都收回看向库房粮食的?视线,目光落在盖着湿棉布的?托盘上。 管家会意,立刻掀开湿棉布,让石都更清楚地看红薯。 石都拿起一块红薯,放在眼?前细细看着。 这是一种大夏没有的?粮食,紫色的?皮,表面?并不光滑,有些许须穗,似乎是某种植物的?根部。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某种植物。 库房里温度并不高,红薯上又盖着湿棉布,过于潮湿的?环境让红薯的?须穗上吐出了嫩绿的?小芽,颤巍巍在根部生长着。 看到绿芽,管家瞬间?变了脸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前几?日还没有的?,今日怎么突然?有了?” “是红薯发?芽了。” 不事生产的?人不知道粮食的?生长与变化,但底层出身的?石都却?极为?了解,指腹轻轻落在绿色的?小嫩芽上,眸光闪着惊奇而叹谓的?光——这种奇奇怪怪东西能让刚刚结束战乱的?填饱肚子填饱肚子? 不止石都疑惑这件事,被相?蕴和?找上的?相?太后更加怀疑这件事—— “阿和?,你?确定这种东西产量高,成熟快?” 相?太后放下被申九郎烤得香喷喷的?红薯,疑惑问相?蕴和?。 相?蕴和?笑着点头,“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您?” “你?这个小机灵鬼骗我的?事情可太多了。” 相?太后撇了下嘴。 周围宫女们笑了起来。 相?蕴和?忍俊不禁,“但是这一次绝对?没有骗您。” 红薯颇为?珍贵,申九郎烤得极为?小心,先拿一个去?试手?,烤熟了再去?拿下一个。 烤红薯这种事情不需要太多的?经验,只要控制好火候,便能烤得香喷喷。 是以,申九郎第一块红薯烤得便不错,丝毫没有浪费红薯,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又烤了第二?块,想着太后若是吃着好吃,还会另送一块给姜太后。 两块红薯被他呈上来,另外两块红薯还放在他的?房间?里,相?蕴和?一问,他便忙不迭拿出来,双手?捧到相?蕴和?面?前。 “麦子要十个月才能成熟,大米要五个月,而且他们是一年一熟,产量最高不过两三百斤。” 相?蕴和?拿着生红薯,指给相?太后看,“但是红薯就?不一样了,一年可两熟,分冬红薯与夏红薯,冬红薯五六个月成熟,夏红薯短一点,四五个月便能成熟了。” 相?太后瞪大了眼?,“一年两熟?!” 她种过地,没人比她更清楚粮食的?播种与成熟,所以当相?蕴和?将红薯娓娓道来时,她一下子惊到了,恨不得现在便将红薯种在地里。 相?蕴和?笑道:“祖母,红薯的?好处多着呢。” “红薯一年两熟,成熟得快,产量也比现在的?麦子和?大米高很多,一亩地能产五六百斤呢。” 在百年之后的?大夏朝,她的?好孙孙已经将红薯土豆玉米这些粮食推广开来,从最初的?亩产量不过五六百斤,到后来的?亩产两千多斤,彻底改写内乱之后的?大夏朝缺衣少食的?历史。 粮食的?大丰收也彻底改写九州天下的?命运。 国库充盈,她的?好孙孙才有兵力与财力去?远征海外,开疆扩土,将大夏朝的?旗帜插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她现在刚拿到红薯自然?不敢把话说太满,只说五六百斤,降低祖母的?期待,以后红薯推广开来,粮食丰收了,再给这位上了年龄的?皇太后一个新惊喜。 可饶是如此,亩产五六百斤的?红薯也让这位种了大半辈子地的?皇太后瞪圆了眼?睛,声音满是震惊,“五、五六百斤?我不是在做梦吧?” “快,快掐我一下,看我疼不疼。” 相?太后抓着身边宫女的?手?,让她去?掐自己。 宫女忍俊不禁,轻轻在相?太后胳膊上掐了一下,“主子,您没有做梦。” 这叫掐? 一点都不疼。 蚊子叮咬似的?痛感袭来,相?太后嫌弃地松开宫女的?手?,自己狠狠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 “唉哟,疼!” 相?太后吃痛出声。 疼归疼,但她更多的?高兴,她甚至顾不着疼,只追问相?蕴和?,“阿和?,快告诉祖母,你?没有骗祖母,这东西真?的?能亩产五六百斤?” 只有种过地挨过饿的?人才知道粮食的?重要性。 她种了大半辈子的?地,挨了大半辈子的?饿,遭了大半辈子的?罪,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粮食对?于普通百姓意味着什么。 粮食是百姓的?命。 为?了一捧粮食,她向人磕头下跪过,动过将修文卖了换粮食的?念头,若不是姜贞反应快,赵修文早已是旁人的?奴仆,与无数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奴隶一样,悄无声息死在主任的?折辱下。 民不聊生,水深火热,是她生活的?时代的?最真?实的?写照。 所以当儿子相?豫章揭竿而起的?事情传到她耳朵里时,她毫不犹豫将县令骗到家,然?后招呼周围邻居杀了县令,抢了县令的?钥匙与官印,打开粮仓,发?放粮食,为?她的?儿子招募人手?,推翻腐朽不堪的?大盛王朝。 可现在,她的?小孙女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着这么一种粮食,可一年两熟,比麦子大米的?成熟得快,产量更是翻一翻,与神州大地上种着的?粮食完全不同。 这种粮食如果能推广开来,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饿着肚子的?人? 再也不会有被生活所迫的?父母们,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将自己的?子女发?卖,只为?求一捧粮食? “阿和?,你?,你?很好。” 相?太后眼?睛微热,声音无比激动,“去?把红薯种上,把红薯推广开来,让祖母吃过的?苦,再也不要被后来的?人们所吃。” 吃苦这种事情,他们老一辈子来就?够了。 后世?的?孩子们,要吃得饱饱的?,穿得好好的?,在新的?大盛朝平安长大。 不给人当奴做婢,也不用卖儿卖女,只衣食无忧长大,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等国库里有了钱,大盛的?君主会建立免费的?学堂,孩子们可以去?上学,学习四书五经与各种道理。 等学会了道理,等把四书五经背熟,他们便能去?参加科举,是虫还是龙,全靠自己,不用仰仗别人的?鼻息。 那一日请快些到来吧,最好在她活着的?时候便到来。 她也真?的?好想看一看,她从未见过的?盛世?太平是怎样的?模样。 相?蕴和?轻轻点头,“祖母,您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国泰民安,山河无恙。 他们的?愿望,会一一实现,直到永远。 是日,相?蕴和?在上林苑开始种植红薯。 第 119 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她从?胡商那里买到的小胡人发挥了极大的用处, 别看小胡人年龄小,对种东西这种事情却非常熟悉,无论是红薯还是土豆, 他都能?种得非常好, 让它们在上林苑茁壮成长。 小胡人这么能干,全?拜胡人所赐。 胡商比大夏的权贵们还不做人, 不孩子当小孩, 只拿孩子当牛马。 孩子在他们手里,要?种棉花,种红薯, 种各种粮食,种得慢一点, 便是拳打脚踢,反正奴隶是损耗物品, 死了还会有奴隶再生,根本不值得他们半点怜悯。 跟随小胡人一同来?了十几?个小奴隶, 如今活着的只剩三五个, 小胡人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相?蕴和没有把他买回来?, 那么等待他的是暗无天日?的折磨。 ——胡商来?到大夏, 人生地不熟, 脾气越发大,死掉的奴隶们有好几?个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想起?自己?惨死的同伴, 小胡人越发庆幸自己?被相?蕴和买了过来?, 一边奴隶学中原话, 一边精心照顾着上林苑的红薯与土豆。 相?蕴和给小胡人取名叫单白。 单白在上林苑忙碌着,相?蕴和也没有闲着, 在她的进言下,重启丝绸之路被提上日?程,世家们踊跃报名,想要?从?这条日?进斗金的黄金路上摄取新的财富。 相?蕴和乐于见成,但是得给钱。 她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丝绸之路彼时?是商道,但未来?是供千军万马奔赴战场的驰道,修路与养军队都要?花钱,这个钱当然要?从?商贩手里出。 交足了天价的进场银子,才能?领到丝绸之路的通行证,在层层关隘把守的丝绸之路上畅通无阻。 如果不想交进场银子,那也行,戈壁沙滩上有响马,有劫匪,还有匈奴人,一不小心被那些人撞见了,那便不是损失银子的事情,而是连身家性命都一同丢了。 几?家心存侥幸的商贾们不信这个邪,偷偷绕道去西域,但还未走出戈壁沙滩,便遇到了劫匪,人财两亡不说,尸体还被劫匪挂在山壁上,别提有多凄惨了。 此?事一出,那些不想交银子的商贾们彻底吓破了胆,钱还能?再挣,但命只有一条,还是该交钱交钱,该走大路走大路,大路有官兵们护着,借劫匪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有官兵相?护的商队们下手。 连绵不断的商队们从?京都而出,奔向一望无际的戈壁,再从?戈壁沙滩,走向与中原之地断了百年联系的外面世界。 丝绸之路热闹异常,而彼时?的上林苑,被相?蕴和取名单白的小胡人也向相?蕴和交出了极其优异的答案——红薯土豆大丰收。 消息传到皇城,相?蕴和大喜,立刻将喜讯告诉自己?的父母与两位祖母。 “种出来?了?!” 相?豫章大喜,立刻放下手里的奏折,“快快快,咱们去上林苑。” 姜贞斜了相?豫章一眼,“如此?毛毛躁躁,哪里有一国之君该有的帝王风范?” “咱们的一国之君是你,我要?什么帝王风范?” 相?豫章哈哈一笑,去拿姜贞手里的笔,“别批了,等咱们回来?你再批。” “这几?日?没日?没夜看奏折,你也不怕把自己?的眼睛熬坏了?” 相?豫章道,“这么好看的眼睛,要?是瞎了可就不好看了。” 手里的笔被相?豫章拿走,姜贞有些无奈,“少乌鸦嘴,你瞎我都不会瞎。” “那可说不好,我不会像你这样用眼睛,以后年龄大了,眼睛肯定比你好使。” 相?豫章笑道。 夫妻俩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虽已人近中年夫妻,但感情依旧极好,丝毫没有大多数夫妻的人到中年相?看两厌,仍是一对让人生羡的神仙眷侣。 韩行一忍俊不禁。 严三娘抿唇偷笑。 雷鸣杜满等武将一阵牙酸。 ——能?不能?不要?刺激至今仍是孤家寡人的人? 相?蕴和笑眼弯弯。 “陛下,轿撵已备好,可随时?出发上林苑。” 石都拱手请示。 “要?什么轿撵?” 相?豫章伸了个懒腰,“我与贞儿天天困在宫里,很久没有骑马了,今日?松松筋骨,骑马去上林苑。” “这……” 石都看向姜贞,询问?姜贞的态度。 自己?的话完全?不管用,相?豫章的懒腰伸到一半便不伸了,对石都吹胡子瞪眼,“怎么,我的话不管用?” “臣不敢,臣惶恐。” 石都眼观鼻,鼻观心,立刻拱手认错,为臣者的姿态放得很低。 “你惶恐什么?” 相?豫章道,“整个京都都是你说的算,你有什么好惶恐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杜满不地道地笑了起?来?。 “……” 这也能?笑?不知道石都收拾人起?来?不用刀? 毕竟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雷鸣为数不多的良心见不得兄弟倒霉,于是叹了口气,抬脚踩了一下杜满的脚,好心把心思写在脸上的武将别乱笑。 “雷鸣,你的眼睛是摆设?” 杜满浑然不知雷鸣的提醒,被踩得有些疼,他便瞪了雷鸣一眼,“踩我干嘛?” “……没留神,不小心踩到的。” 雷鸣有些绷不住。 ——他就不该去提醒杜满这个蠢货! “眼睛长这么大,眼神却这么差,你的眼睛白长了。” 杜满嫌弃地看了雷鸣一眼,俯身下,仔细擦拭着靴子上被雷鸣踩出来?的灰尘。 这靴子是韩国夫人送的,哪能?被雷鸣这个莽夫这样踩? 兰月忍俊不禁,笑着制止杜满的不依不饶,“好了,小满,雷鸣不是故意的。” “好吧,我听兰姐的,就当你是不小心的。” 兰月开口,杜满只好罢休,撇了撇嘴,有些不情不愿。 不小心个鬼。 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有哪个是眼神差的? 刀林剑雨下,眼神若是差一点,早就成了战场上的一具尸首,而不是活到现在,立在皇城里,成为两位君主?与王朝继承人的左膀右臂。 更重要?的是,他今天穿的靴子是韩国夫人送的!是韩国夫人送的! 女?人送男人靴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心里有他,他与她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妖艳贱货们完全?不一样!是真正能?走到她心里的人! 相?豫章不忍直视。 ——一个二个全?是一群蠢货! 一个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个见风使舵但总好心办坏事,两人凑在一起?,拼不出半个脑子。 他们两个能?从?战场活下来?,靠的是悍不畏死的孤勇。 毕竟狭路相?逢勇者胜,自己?的气势锐不可当,敌军自然不敢把你当软柿子捏。 如此?气吞山河的绝世悍将,蠢点就蠢点吧,反正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 再说了,他俩虽远远不如石都韩行一聪明?,但脑子也够用。 战场上不受旁人算计,不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如今天下一统了,与文臣们同朝为官,虽日?日?在嘴皮子上占不了上风,但也不曾愚笨到被文臣们坑出一脸血,得将如此?,夫复何求?他很知足。 相?豫章长长叹气,努力说服自己?。 “依豫章所言,骑马去上林苑。” 姜贞一锤定音,结束这场让人啼笑皆非的笑剧。 石都拱手听命,“诺。” “……” 他就知道石都这厮跟他不一心! 相?豫章嘴角微抽。 “阿娘,我也想骑马。” 相?蕴和笑道。 姜贞目光落在相?蕴和身上,“两位太后一同去上林苑,你不要?骑马了,在凤辇上陪她们说话。” “好吧,那我陪两位祖母。” 相?蕴和乖巧点头,应了下来?。 相?豫章不甚在意,“不用陪她们,想骑马就去骑。” “她们两个人在一起?说话,你未必能?插得上嘴。” 这话绝对不是他溺爱阿和,而是肺腑之言,字字真心。 他上次去看两位太后,想着不让宫人通报,给两位太后一个惊喜。 哪曾想,太后们没有惊喜到,两位太后说的虎狼之词倒让他吓了一跳,让他深深怀疑,说话的两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的母亲和岳母。 事实证明?,她们的确是,身体力行诠释者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句话放在女?人身上也一样。 阿和性子单纯,乖巧听话,怎会与放飞自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两位太后有共同语言? 还是少接触些,免得她们把他的小阿和给带坏了。 本着这种心理,相?豫章吩咐石都,让石都给相?蕴和也准备战马。 “诺。” 石都这一次没再看姜贞脸色,而是直接应下。 开什么玩笑? 偶尔一两次不听帝王的话也就罢了,若事事不把帝王当一回事,再怎样的战功赫赫,也难逃一个兔死狗烹。 他允文允武,既能?做马背上的将军,又能?做治理天下的文臣,他对仕途仍有野心,出将入相?才是他的最高追求,而不是天下刚刚平定,自己?便落一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石都吩咐禁卫们备马。 战马是早已备好的,只等姜贞一声令下,便可出发上林苑。 ——在姜贞雨相?豫章麾下做事多年,若不知两人的喜好,那他这位官拜京兆尹的肱骨栋梁也太失败了些。 帝王上马,皇太女?随行,文臣武将们分列左右,中间还有两位皇太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奔赴上林苑,引来?无数百姓议论纷纷—— “不秋猎又不冬列的,陛下他们去上林苑做什么?” “听说是上林苑在种产量很高的粮食,该会是种出来?不,所以陛下他们才会过去?” “产量高的粮食哪是这么好种的?” “别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 “如果产量高的粮食真的那么好种,几?千年了,为什么咱们的粮食的产量还是两三百斤?最多不过四百多?” “可是,万一呢?万一这种粮食真的种出来?了,咱们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是啊。皇帝陛下虽然仁德,收的税少,不至于跟前朝一样,能?让人饿死,可少粮食的产量只有那么多,交了税,就肯定要?饿肚子,如果产量能?高点,是交完税,咱们还能?吃饱穿暖,那该有多好?” 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 最初的百姓只想尽快结束乱世,让自己?过上安稳日?子。 可安稳日?子过上了,又想吃饱穿暖,不再跟以前一样饿肚子。 他们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好过太多太多,可生而为人,对食物的渴望是天生的,是一种最原始的本能?。 这种本能?不断驱使着他们,让他们不断去想,如果粮食的产量能?高点,再高点,那么他们的日?子,该会有多好?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百姓,还有相?太后。 这位种了大半辈子地的穷苦女?人,在被尊为皇太后之后依旧会把土地与粮食放在心上,是如今唯一让他悬心不下的事情,没有之一。 凤辇缓缓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相?太后坐在凤辇上,与姜太后说说笑笑—— “老妹妹,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呢。” 想到方才前来?给自己?报信的女?官,相?太后仍是一阵恍惚,哪怕现在已经出发上林苑,她依旧有种如坠云端的不真实感,“不怕你笑话,我现在仍感觉自己?在做梦,梦到咱们种出来?了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 姜太后笑了起?来?,“老姐姐,莫说你感觉自己?在做梦,我这会儿也晕晕乎乎的,有些不敢相?信。” “产量这么高的粮食,竟然真的被咱们种出来?了?” 姜太后有一瞬的恍惚,“这可是能?救万民于水火的灵丹妙药,竟然真的这么容易被咱们得到了?” 相?太后道,“不,咱们一点也不容易。” 得益于自己?的面首会时?不时?从?宫外带进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大夏没有的东西,她对外界的了解比姜太后清楚些。 再加上她本就极其关注上林苑的种植情况,所以上林苑的一些事情她的消息比姜太后更加灵通些。 “老妹妹,你是不知道,咱们种土豆种红薯种得有多难。” 周围皆心腹,相?太后说话便再无顾忌,将她听到的事情说给姜太后听,“土豆红薯远没有咱们的麦子大米好种,能?吃的东西长在泥土里,要?先从?根部培育出芽,再把小芽芽切下来?,隔一段距离种一个,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比麦子大米麻烦多了!” 姜太后与她不一样,不是穷出身的,也没有下地种过粮食,更不知道麦子与大米之间的种植差距是什么,于是她尽量把自己?的话说得浅显些,好让姜太后听得懂。 “红薯土豆难种不说,苗还特别娇气,天气冷了会死,天气热了,苗会枯萎。” 想起?自己?听到的事情,相?太后便替种粮食的官员们头疼,“单白领着他们不知道种坏了多少株,才终于长出几?株来?,如今被挑挑拣拣培育出来?,才有现在的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种得很容易,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被相?太后这么一说,姜太后才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拿到种子不算本事,能?领着人种出来?,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对,是这个理。” 相?太后点点头,“当然,也不能?全?是这样,如果连种子都没有,又哪来?的机会种出来??” “能?种出产量这么高的粮食来?,这件事的功劳全?在咱们的小阿和身上。” 相?太后道,“种子是她找来?的,种种子的人也是她寻到的,如果没有她,再过一百年,咱们也不会有这样的粮食。” 最简单的例子是她那很会哄人的面首。 明?明?是他最先发现的红薯与土豆,可是他只用来?讨她的欢心,完全?没有意识到土豆与红薯对百姓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是阿和发现得早,行动也足够迅速,只怕这仅有的十五块红薯全?被他烤来?送给她,而不是作为改变天下百姓命运的粮食。 想到这,她忍不住嫌弃起?九郎来?。 到底是没有经过事,在大是大非上完全?拎不清,只一味做些讨好她的事情,其他事物半点不通。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身无大才,只会哄女?人开心,才会做了她的面首,若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怎会愿意天天面对她这个老太婆? 相?太后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一个面首罢了,不指望他有多大的能?力,只要?能?逗她开心,替她解闷便够了。 “娘娘,九郎求见。” 宫女?在外间叩响凤辇,笑着请示。 相?太后点头,“让他进来?吧。” 皇城距离上林苑有一段距离,与昏昏入睡,还不如听九郎唱唱小曲儿。 咿咿呀呀的声音从?凤辇上断断续续传来?。 文臣们面有不虞之色。 太后怎能?越发不知收敛? 平日?里在宫中召见面首也就罢了,怎在去上林苑的路上都不忘带着面首? 岂有此?理,毫无一国之母的风范! 武将们泰然自若。 相?太后都多大年龄了,还不让人听听小曲儿颐养天年? 别说相?太后了,他们这群人也听爱听小曲儿的,戏子们身段好,模样好,嗓音更是好,看着就是一种享受,可惜政务太过繁忙,总没时?间听,若不然,他们也跟太后一样,走到哪总要?带几?个戏子来?给自己?解闷。 马背上的相?豫章掏了掏耳朵,毫不在意周围谏臣们对脸色。 母亲养面首怎么了?她想怎么养就怎么养,别人管不着。 他还是游侠儿时?,母亲爱和哪个好便和哪个好,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没道理他现在当皇帝了,母亲反倒没有养面首的自由?了。 嗯,养,多养点。 好不容易熬到这般年岁,当然怎么开心怎么来?了。 相?豫章大大咧咧吩咐石都,“若梨园有了新班底,不妨挑几?个好的送进宫,给太后们唱唱小曲儿,解解闷。” “喏。” 石都笑着应下。 “……”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脸皮这种东西,他们的皇帝陛下是一点不要?啊! 谏臣们痛心疾首,但谏臣们谏无可谏。 两位皇帝,一个是混不吝,死猪不怕开水烫,另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连同是皇帝的那一位都要?畏她三分,这种情况下,谏言上书让皇太后们收敛些着实不是一个好选择。 相?蕴和强忍笑意。 商溯眉头微动,心里有些异样。 他比相?蕴和大三岁,若不出意外,应该是他比相?蕴和先死,待他死后,相?蕴和是不是也会与两位太后一样,欢天喜地养面首? 商溯动作微微一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不,他绝不允许那种事情的发生。 他会养好身体,绝不会让自己?走在相?蕴和前面。 若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戏子们在相?蕴和面前搔首弄姿,他便剥了他们的皮,把他们扔到乱葬岗,绝不会让他们有接近相?蕴和的机会。 相?蕴和政务繁忙,只要?那些不安分的人不出现在她面前,她便不会注意到那些人,只会批批奏折,再陪陪他,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满。 这样就很好。 相?蕴和的世界只有政务和他,而他的世界,也只有军事与她,他们如此?契合,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对如此?相?配的人。 商溯思绪如野草一样疯长。 “三郎。” 身边突然响起?相?蕴和的声音。 商溯回身,侧脸看向唤着自己?名字的女?人,“嗯?” “给你。” 女?人笑眯眯,抬手递过来?一块小点心。 那是桂花糖糕,甜甜腻腻的,他平时?不大爱吃。 但相?蕴和很喜欢,每次吃的时?候,总会塞给他一块。对于她来?讲,这是最好吃的点心,她想将最好吃的点心与他一起?分享。 商溯笑了一下。 ——他喜欢这种分享,连带着他平时?不怎么喜欢的桂花糖糕都会喜欢起?来?。 商溯驱动战马,往相?蕴和身边靠了靠,待离她的距离足够近,便微俯身,去吃她递过来?的桂花糖糕。 这么多人在周围,他怎能?直接去吃她递过来?的东西? 相?蕴和有些意外。 “嗳?你——” 但话刚出口,手里拿着的点心已被商溯叼了去。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手背,柔软的唇扫过她指腹,男人分明?是无意的举动,并无半点旖旎之心,可她眼皮轻轻一跳,莫名觉得手指有些烫。 “唔,好吃。” 商溯含糊的声音响起?,在哒哒马蹄声中,轻轻叩响相?蕴和的心门?。 相?蕴和面上一红,收回手指。 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但余光却偷偷瞥向身旁的男人。 男人其实不大爱吃甜,但却格外喜欢她喂的甜点心,仿佛是只要?是她喂的东西,那便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哪怕是砒霜剧毒,他也能?笑着吃下去。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一个对她全?无防备的傻子。 她喜欢这种傻子。 一行人终于抵达上林苑。 众人为粮食而来?,自然没有其他的繁文缛节,而是直奔单白种的土豆与红薯。 此?时?距离单白在上林苑种土豆红薯已有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里,单白领着官员们实验了无数次,也失败了无数次,终于种出了适合大夏土壤与气候的土豆与红薯,虽然产量仍不如单白的家乡,但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依旧让以相?豫章姜贞夫妇为首的人欣喜不已。 “这样的粮食究竟是怎么种出来?的?太神奇了。” 饶是姜太后没有种过粮食,彼时?也对产量极高的红薯土豆惊喜不已,忍不住问?单白道。 经过一年的时?间,单白的中原话已说得很利索,不再像以前一样磕磕巴巴,不需要?翻译便能?回答姜太后的话。 “回娘娘的话,是在土里种出来?的。” 单白老老实实道。 “……” 听君一席话,听了一席话。 姜太后被逗笑了。 ——胡人都这个样子吗?质朴得有点傻。 “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 相?太后笑道:“我们能?不知道是在土里种出来?的吗?我们是想问?,你是怎么种出来?的。” 单白挠了挠头,“就,就是慢慢种出来?的。” “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金发碧眼的少年着实不会为自己?请功,相?太后叹了口气,扭头对相?豫章道,“豫章,这孩子太实在了,你别亏待他。” “知道知道,亏待不了。” 相?豫章接过内侍递来?的红薯,卡擦一声,连皮带肉咬了一口。 “咦?这玩意儿能?生吃?” 相?豫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单白点点头,“能?生吃的,我以前经常生吃。” “甜的,很好吃。” 相?豫章赞不绝口,掰下一半,递给身旁的姜贞,“贞儿,你试试,好吃的。” 姜贞接过来?,也尝了一口。 “唔,不错。” 姜贞问?单白,“红薯能?当水果吃?” “不可以。” 单白摇了摇头,“红薯这种东西不能?吃太多,吃多了肚子会不舒服的。” “在我们那里,只有最穷苦最低贱的奴隶才吃红薯。” 看了又看把红薯当成宝的众人,单白心情颇为复杂。 刚刚拿着红薯准备往嘴里送的文臣武将们:“……” 孩子,你不是太老实,你是有点傻。 相?蕴和不甚在意,内侍递给她一块红薯,她便掰为两半,一半给自己?,一半递给商溯。 “三郎,你试试。” 相?蕴和道。 商溯微颔首,接下红薯,往嘴里送了一口。 味道与中原之地的东西大不相?同,水分很足,也很脆,有些像苹果,但又比苹果硬一些,没有苹果的口感好。 “还可以。” 商溯给出自己?的评价,“虽无水果口感好,但也勉强可以充当水果。” 相?蕴和商溯浑然不在意单白的话,文臣武将们也纷纷拿起?红薯开始试吃。 如商溯所言,味道的确没有水果好,但却别有一种脆感,让喜欢吃这种东西的人颇为喜欢。 姜太后有些意外单白的话。 她方才也尝了一块红薯,味道很好,脆生生的,带着点甜头,完全?可以充当水果来?吃,怎到了外面的世界,红薯是奴隶才吃的东西? “荒年的时?候,有的吃就不错,谁会挑挑拣拣?” 相?太后道:“我年轻的时?候,观音土,树皮,草根,都吃过。那时?候只要?活下去,谁会在意东西好不好吃,吃多了肚子难受不难受?” “要?我说,这东西该推广还是要?推广。” 相?太后语重心长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百姓们先填饱肚子,填饱肚子之后,才是让他们吃得好,穿得暖。” 姜太后颇为认同,“是这个道理。” “在百姓们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说红薯不能?当主?食,就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何不食肉糜的话对于单白有些高深,单白听不太懂,但好在当了多年奴隶,很会看人脸色,知道推广红薯的事情势在必行,便也不再多说,只把种植红薯需要?注意的事情交代?一番。 “红薯不能?连着种,太伤地,最好是隔一年一种,让土地有个休息的时?间。” 单白道。 相?豫章点头,”这个好说。种完红薯种麦子,两种东西可以交替着种。” “地还是那么多,粮食却翻了一番,这样一来?,百姓们就不用饿着肚子交田税了。” 官员们一一记录下来?。 “对了,土豆呢?” 姜贞问?单白。 单白从?身后人手里拿出几?块土豆,捧到姜贞面前,“在这里。” “土豆也能?生吃?” 相?豫章拿起?一块土豆,直接往嘴里送。 单白连忙制止,“,陛下,不能?生吃——” 话刚出口,便见在土豆上咬了一口相?豫章变了脸色,方才还是兴致勃勃,现在已是神色扭曲,直往地上吐东西。 “呸呸呸呸!” 相?豫章一边吐,一边痛苦问?单白:“土豆怎么这么难吃?” 相?蕴和默默放下自己?刚接过来?的土豆。 单白忍俊不禁,“陛下,土豆不可以生吃。” “在我们那里,贵族们会把土豆做成土豆泥,或着炸着吃。低贱的奴隶没有资格吃这种东西,只能?吃蒸熟的土豆,或着在火里烤熟的土豆。” “你不早说?害得我生吃这种玩意儿。” 相?豫章接过内侍递来?的帕子,忍不住埋怨单白。 相?蕴和笑道,“阿父,明?明?是你自己?贪吃,怎能?怪在单白身上?” “他还没说完不能?生吃,你已经咬上土豆了,他说话的速度还没你吃土豆的速度快。” “我这不是着急替你们试试味道吗?” 漱了口,擦了脸,相?豫章问?单白,“有没有熟土豆?” 单白愣了一下。 ——这个他还真没准备。 在他的认知里,贵族们前来?看粮食,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真的只是看看粮食,看完就走,绝不跟低贱的奴隶多说一句话。 以贵族来?推皇帝们,他以为皇帝也是这样,看粮食只是顺带的,来?上林苑游玩才是主?要?目的,毕竟上林苑风景好,宫殿大,比在皇城里舒服多了。 哪曾想,大夏的皇帝贵族们与他们那里的完全?不一样,他们的看粮食,是真的看粮食。 自皇帝到皇太女?,再到皇太后,他们把每一种粮食都细细问?了,都要?尝一尝,设身处地以种粮食的百姓们的角度来?思考,生怕他们不会种,不知道怎么吃。 这就是亲卫们跟他说过的明?君吗? 真正把百姓放在心里,而不是把百姓当牛马? 单白心里有些异样。 “陛下,臣准备了熟的土豆。” 石都拱手说道,“有煮熟的,有炸熟的,有蒸熟的,还有烤熟的,您都可以试一下。” 雷鸣肃然起?敬。 ——还得是石都,做事四平八稳,滴水不漏,从?不出任何差池。 “走,去试试。” 相?豫章来?了兴致。 一行人去殿里试土豆。 单白跟着往前走,神色有些恍惚。 他不知自己?在恍惚明?君与忠臣良将,还是在恍惚大夏的风气与他们完全?不一样。 察觉到单白的异样,石都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单白肩膀,“不要?多心,陛下是很好的人。” “方才陛下不是有意埋怨你,而是与你开玩笑罢了。” “开玩笑?” 单白更加恍惚。 转过身,迟疑问?石都,“京兆尹大人,贵族……不,皇帝陛下会与我这种奴隶开玩笑吗?” “这,这不会玷污了他的身份吗? “首先,皇帝陛下为何不能?与奴隶开玩笑?” 石都笑了一下,纠正单白的话,“其次,你不是奴隶,你是大夏朝的官吏,与我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我负责京都军政,而你负责的是粮食的种植。” 单白瞳孔微微收缩。 ——大夏的皇帝竟这般随和? 可转念一想,当初救下他的人是皇太女?,她是一位温婉温柔的女?贵族,丝毫不高高在上,更没有瞧不起?他这个异类奴隶。 她将他带到这儿,教他读书,教他写字,教他大夏朝的风土人情。 这是贵族们才会有的待遇,竟全?部落到他一个奴隶身上,而她对他的要?求,仅仅是种出她想要?的粮食。 仅此?而已。 如此?宽厚仁和的继承人,如此?英明?神武的君主?,他所在的大夏,比他的故乡好太多太多。 而本该让他怀念的故乡,带给他的却是无尽的痛苦磨难。 忍饥挨饿,非打即骂,他在那里是连牛马都不如的奴隶,是可以随意消耗的用品。 不,那不是他的故乡,那是他的地狱。 单白某种掀起?滔天巨浪,手指一点点攥紧。 石都掀了下眼皮,不动声色道:“你有没有关系好的朋友?” “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来?这里帮着你一起?做事。” “……有。” 单白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缓缓抬头,以一种视死如归的目光看向石都,“京兆尹大人,如果,我说如果,我带你们去我的家乡,你们会把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救出来?吗?” “他们很好养的,一点都不花钱。” “只需要?让他们吃饱肚子,他们便能?为你们做很多事情。” “他们会纺布,会种植棉花,会摘棉花,他们很能?干的。” “你们……能?救他们出来?吗?” 单白问?石都。 第 120 章 第一百二?十章 石都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皇太女殿下等这句话, 已?经等了很久了。 当然,他也一样。 作为皇太女的左膀右臂,他也一样。 同理, 没有武将能拒绝开疆扩土的诱惑。 哪怕他现在已?从武将转文职, 是统帅京都的京兆尹,但当遇到诱惑如此?之大足以流传千古的功绩时, 他依旧心动不已?。 但心动归心动, 在面对单白时,他并未表现出太多的狂热,仍是自己一贯的温和内敛, 以极其平静的语气对单白道:“此?事我做不了主,需问过皇太女殿下?才能给你答复。” “皇太女殿下?会帮我们吗?” 单白攥了攥掌心, 继续追问道。 “不好说。” 石都笑了一下?。 单白一下?子紧张起来,“为什么?” “你们的地方离我们太远, 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石都道,“物资如何运过去?士兵们能不能经得起长?途跋涉?这些都是需要陛下?与皇太女殿下?考虑问题。” 单白鼓起勇气道, “是很远。” “可是, 就像我们的东西能在大夏卖得很好很贵一样, 大夏的东西, 也能在我们那?边卖得很好, 你们能在我们那?边赚很多很多钱的。” “这些钱不足以支撑一支军队远征海外。” 石都莞尔, “单白,军费是一项非常庞大的开支, 一个你无法估量的数字。在我们的历史上, 被军费拖垮的王朝不计其数, 我不想让大夏朝成为其中一个。” 单白张了张嘴,“在丝绸之路上挣的钱不够吗?” “不够, 远远不够。” 石都环视周围卫士,目光变得悠远,“正常情况下?,一个士兵需要最起码两匹战马,三个民夫的供养,可若是千里奔袭,便需要三匹战马,五个民夫来运送军粮,军费为之一翻。” “但这只是最基本的数字,运送军粮的过程中产生的消耗亦是不可估量。” 石都叹了一声,“最典型的例子是大司马席拓。大司马领兵远征,深入大漠几千余里,虽扬我大夏军威,但其所花费的军费,却整个神?州大陆军费的总和,更是造成大夏国库空虚的最主要原因。” 若非如此?,大夏国库又怎会空空如许? 其最大的原因,便是要供养席拓的军队。 大夏虽立朝不过三年时间?,但是中原之地已?被相豫章姜贞占领多年,也治理了多年,中原之地乃天下?之中,天下?的粮仓,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这样的地方被相豫章姜贞治理多年,又怎会仓中无粮,库中无钱? 细究起来,不过是因为要供养席拓的军队。 哪怕席拓现在听从商溯的建议,以战养战,尽量自给自足,但其庞大的开支依旧需要大夏来托底支援,让这个战后满目疮痍的孱弱王朝的财政更加艰难。 单白似懂非懂。 他不懂这些打仗,也不懂打仗需要怎样的人力物力,但他知道他的家乡离大夏非常远,远到与他一同前来的奴隶有几十个,可活着抵达大夏的,还不到一半。 那?些死掉的奴隶们,其实很多都能活下?来,但是缺医少?药让他们得不到及时的救援,而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胡商又舍不得让他们多吃饭,一旦看谁染了病,便把他们丢在路上,任他们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里自生自灭。 正常人都无法在大漠里活下?去,更何况生病了的奴隶? 被抛弃的奴隶只有一个结局——被大漠里的野兽分吃,连完整的骨头都寻不到一块。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丝绸之路刚刚打通,便有这么多的奴隶因为胡商的贪婪与狠辣死在丝绸之路上,当丝绸之路被彻底打通时,死在丝绸之路上的奴隶更是不计其数。 丝绸之路对于胡商们是日进斗金,可对于奴隶们,却是一条尸堆如山的死亡之路。 单白眸色一点一点暗淡下?来。 丝绸之路的利润如此?丰厚,无论?是胡商,还是大夏的商人们,都不会放弃这条生财路。 这也就意?味着,每天都会有无数奴隶踏上这条路,每天都会有奴隶在不断死去,用?自己的白骨如山,去堆起商人们的金山银山。 他不想这样。 他不想再看到跟他一样的奴隶悄无声息死在大漠上,死后还被野兽啃食。 一个人……不,一个奴隶,如果一旦被当成人一样对待,那?么他便再也回不去了。 他渴望有充足的食物和水,他渴望舒适的衣服与温暖的房子,他还渴望别?人看向他的目光不再是鄙夷,而是拿他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单白抿了抿唇。 ——他再也不要过以前的奴隶生活。 不止他,还有那?些他曾经的伙伴与亲人。 他希望他们与他一样,都能得到大夏的解救与庇护。 单白抬起头,看着面前温和端方的京兆尹,“京兆尹大人,请您一定要与皇太女殿下?转达我的请求。” “出兵我们那?里,的确需要很大的人力物力,可是皇太女殿下?雄心壮志,气吞山河,怎能只把目光放在大夏现在的领土之上?” “皇太女殿下?看不到的海外之地,同样地大物博,值得皇太女殿下?将它们纳入自己的领土之中。” 单白恳求道。 石都眉梢微挑,“不错,你的中原话越发精进了,能说几个成语了。” 没有拒绝,也有答应。 温和的话像是在与他话家常,让他完全?摸不准石都心里在想什么。 单白有些着急,“京兆尹大人——” “放心,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皇太女的。” 清瘦的少?年声音急切,石都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少?年肩膀,平静说道。 单白眼前一亮,连忙向石都拱手道谢,“谢谢您,京兆尹大人!” “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件事很难。” 石都道,“出兵海外不是皇太女一个人便能决定的事情,需要与两位陛下?以及文臣武将们商讨之后才能有结果。” “我知道。” 单白连忙点头,“您能转达我的请求,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 “皇太女殿下?是位伟大的女人,她一定能说服两位陛下?和大臣们的。” ·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听到石都转述单白的话,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石都微颔首,“臣怎敢欺瞒殿下??这的确是单白的原话。” “单白是个老实孩子,说得出来这种话。” 相蕴和笑了一下?,轻啜一口宫女递来的茶。 彼时天下?初平,民生凋零,他们行黄老之术,休养生息,让利于民,恩养天下?百姓。 国策如此?,自然不会强迫各地百姓进贡金银丝绸茶叶等物,有便有,没有便没有,不会让进贡的东西成为考核各地郡守的标准。 这种情况下?,送到宫里的茶自然也不是最好的,喝着与商溯的茶差不多,都是一些顶级世家们能喝到的茶。 茶叶最能反应一个地方的经济,宫中的茶与世家们的茶相差无几,便意?味着这个国家的经济不过如此?,尚未到达所谓的盛世太平。 ——当然,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与穷奢极欲的皇帝们除外。 不是盛世太平,又如何能对海外用?兵? 一个席拓已?差点拖垮国库,再来一个商溯,怕不是刚刚立/国便要灭国。 但这并不代表相蕴和对海外之地没有想法。 如果没有向外扩张的野心,她便不会去黑市,更不会在黑市上买下?单白。 相蕴和声音温柔,“当初我把单白买下?来,一是因为我需要一个胡人,二?么,便是他的眼睛很干净,有一种毫无杂质的纯粹。” “看到他的眼睛,我便知道,他是我要找的人。” “殿下?英明?。” 石都发自肺腑道。 “什么英明?不英明??不过是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多为这个王朝做点事情罢了。” 相蕴和道。 时不我待,稍纵即逝。 能在她这一代做完的事情,她绝不会留给下?一代。 相蕴和拿起凭借记忆画出来的世界地图,找到地图上单白的故乡。 单白的故乡离大夏很远,但是位置却很关键,是她想远征海外的一个桥头堡,如果这个地方拿下?来了,也就意?味着这个国家之后的地方成为她的囊中之物只是时间?问题。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派一支商队过去了解一下?情况。” 相蕴和斟酌说道,“如果能从内部瓦解他们,那?便最好不过,如果瓦解不了,我们便需要三五年的时间?来养精蓄锐,待国力足够强盛的时候,才能出兵这里,将这个地方纳为大夏的版图。” 石都点点头,颇为赞同相蕴和的决策,“此?地离我们太远,若以兵力强攻,必先在兵力上数倍于他们,否则我们没有任何胜算。” “唔……既如此?,那?便不要强攻,让他们自己来投奔我们就好了。” 商溯看了一会儿相蕴和画出来的粗糙地图,心里已?有了主意?。 相蕴和心中一喜,“三郎,你有什么好主意??” 商溯眉梢微挑,悠悠一笑,视线落在自己面前已?喝了一半的茶。 察觉他的意?图,相蕴和扑哧一笑。 ——这厮想让她给他倒茶。 倒就倒。 若倒个茶便能建功立业,她能倒茶倒到整个世界都是她的。 相蕴和敛袖起身?,走到商溯面前。 男人面前的茶盏只剩下?半盏残茶,她拿起茶水,往茶盏里重?新注入茶水。 商溯眉头微动,一双潋滟凤目轻轻转着,视线虽相蕴和而动。 茶水飞落在茶盏里,盈盈的绿色便浮了上来,清香宜人的茶香扑面而来,相蕴和放下?茶壶,两只手端着茶,眼睛瞧着商溯,把茶送到他面前。 而彼时的商溯的视线,也跟随相蕴和的动作落在她的手上,再从她手上轻轻一滑,对上那?双温柔瞧着自己的眼。 四目相对,他清楚看到相蕴和眼底的缱绻温柔。 那?是瞧着自己欣赏之人才会有的目光,像是皎皎的月光落在一汪清泉上,无端让人软了心肠。 “三郎,吃茶?” 他看到她浅浅笑着,把手里的茶又往他面前送了送。 她送的距离很近,只要他稍稍低头,便能吃到她手里的茶。 她手中的茶离得如此?之近,端着茶的她的人也一样,近到他能看到她的长?长?的睫毛从眼睑处探出来,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小扇子似的形状,轻轻扇着她那?颗骤然狂跳的心。 要命。 她永远能精准拿捏他的心,无论?他是否占了上风。 “怎么不吃茶?” 商溯迟迟不饮茶,相蕴和笑了一下?,轻声问他。 “吃。” 她听到男人一声轻笑。 紧接着,是他的手握着她手腕,拿着她的手,将她手中的茶送到自己嘴边。 茶水流入他唇齿间?,他的眼睛却不看茶,而是在看她。 那?双原本便潋滟如秋水般的眸子,此?时更加温柔深情,眸中仿佛有千山暮雪,将天下?的水与雪全?部聚集在里面。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心口忽然热了起来。 果然男人不能长?得太好看。 若是太好看了,便容易让人心脏轻跳,让人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心头的小鹿并没有死,它一直存在着,只是从未有人惊动它。 而现在,它被那?张极好看的皮囊惊动了,在她心头奔跑着,让原本荒芜的心长?出一片草原。 相蕴和眨了一下?眼。 ——怎么办?她好像有点喜欢他了? 喜欢他这张世间?无二?的漂亮皮囊。 商溯一点一点把水吃完。 吃到最后,他已?无法再去看相蕴和的眼,那?双眼睛太温柔,也太容易让人沉溺其中,看着这样的一双眼,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好茶。” 商溯赞道。 商溯饮完茶,松开相蕴和的手。 他松得快,那?人应该不曾发觉他的掌心此?时已?有些发烫。 “吃了我的茶,便是我的人,一辈子都要供我驱使,为我做事。” 相蕴和放下?茶盏,悠悠一笑。 ——皮囊虽好,但她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有了星辰大海,漂亮的皮囊只是锦上添花。 商溯眉梢微漾,“自然。” 石都捂了捂心口。 ——孤寡之人看不的这个。 相蕴和笑眯眯看着商溯,“茶也吃了,该说说你的打算了。” 石都松开手,不捂心口了。 ——他最欣赏皇太女殿下?这种无论?什么时候都无比清醒理智的作风。 “如果说我们的仆从奴隶只是低人一等,那?么单白故乡的奴隶,便是连牛马都不如,是可以随意?丢弃践踏的东西。” 商溯眸光轻闪,“我们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那?边也可以有。” “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 商溯声音缓缓,手指落在粗糙地图上,“与其远征海外,不如排出一些精兵文臣,帮助他们推翻现有的统治。” 121.122 第 121 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 你?怎么不说让别人把万里疆土拱手相让呢? 以最小的代价, 换取最大的利润,这样的好事谁不会想? 可问题是?,旁人又?不是?傻子, 凭什?么怎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任由?旁的国家的人来指导自己国家的奴隶在?作乱? 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但凡有丁点可能, 便不会?轮到她来占这个便宜。 相?蕴和微抬手,手指戳在?商溯额头。 稍稍用力, 将男人的额头戳得往后仰。 “换个法子。” 手指戳在?男人额头上, 相?蕴和说道,“这个法子我想过了,行不通。” 商溯眼皮轻轻一跳。 天下已平, 相?蕴和不用再上战场,曾经因苦练骑射功夫而磨出来的薄茧此时已消散大半, 如?今的手指被养得温软如?玉,玉似的手指落在?他额头上, 让他眼皮轻跳间,手已攥住相?蕴和的手腕。 “行得通。” 他轻轻拿开相?蕴和的手, 凤目看着她眼睛, “单白是?个可塑之才, 稍加点播, 便会?成为我们的掌中剑。” 相?蕴和道, “但他故乡的统治者不会?对他的行为坐视不管。” “纵然咱们帮有心他们, 可路途遥远,我们鞭长莫及, 一旦统治者行血腥手段镇压, 我们便前功尽弃。” “单白的故乡距我们有千里之遥, 如?果那边发生变动,只怕等异变结束之后, 我们还未必能知晓。” 相?蕴和叹了口气。 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题——距离太远,有心无力。 商溯眉梢微挑,揶揄轻笑,“将军的职责是?打仗,不是?治理天下。” “我会?想办法掀起他们的内战,让他们成为大夏的一部分。” “至于把他们打下来之后的事情,便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 商溯道,“你?精于政务,极善民生,一定会?有办法治理海外之地的。” “……” 倒也不用对我这么有信心,但凡我知道怎么治理,也不至于现在?都一头雾水。 相?蕴和哭笑不得。 如?果说话?的是?别?人,她定会?怀疑说话?之人在?阴阳怪气,可当这个人是?商溯时,她便觉得这是?男人的肺腑之言。 ——此人清高桀骜,从不屑于说奉承话?,若非真的觉得她有手段来治理,断然不会?这般说话?。 罢了罢了。 他既然有信心打下来,那她便有信心将这块土地治理好。 进了她嘴里的肉,哪还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她定然会?让那些地方焕然一新,融为大夏新的领土。 相?蕴和笑了笑,“好呀,只要你?打得下来,我便能治理得起来。” “你?开疆扩土,我治盛世太平,咱们两个各司其职,互为倚仗。” “甚好。” 商溯眉眼飞扬,潋滟凤目里笑意浅浅。 石都摇头轻笑。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皇太女与商将军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世间再找不到第二个比他们更契合的人。 商溯有意挑起海外之地的奴隶们的反扑,相?蕴和与相?豫章姜贞表明自己的态度,两人无不赞同。 但赞同归赞同,身为九州天下的执政者的政治敏感度还是?会?有的——如?今刚刚结束战乱不过三年之久的新王朝,真的有能力去远征海外,让海外之地尽皆俯首吗? 姜贞与相?豫章互相?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到浓浓的担忧。 相?蕴和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便笑着解释说道,“三郎不大举用兵,只选出极精锐之将士,伪装成商队偷偷潜入那些国家,根据当地的情况下,再决定是?否动手。” “若成了,那便是?最好不过,是?壮我大夏军威,阿父阿娘其功昭昭,其德烈烈,三郎用兵如?神,所向?披靡。” 相?蕴和声音温柔,但也坚定,“若不成,便只当做走了一趟丝绸之路,让将军们体会?一下挣钱的不易,自己给自己的军队们挣些军费。” 这倒是?个可行的法子,没?有大举用兵,消耗也不大,是?现在?的大夏能承受得起的一种筹划。 相?豫章摸了摸下巴,心里已有五分应允。 姜贞掀了下眼皮。 ——值得一试。 “三郎计划如?此,不知道阿父阿娘是?否愿意接受他的用兵计划?” 相?蕴和笑眯眯问自己的父母。 相?豫章眼珠一转,“只要不大举用兵,就什?么都好说。” “三郎准备带什?么东西上路?” 疏狂精明的帝王已在?思考下一步。 姜贞拿起清晨被女官们送过来的奏折,“如?今我们物?资不丰,能让三郎带的东西并不多,左不过一些丝绸茶叶罢了。” 话?音刚落,看向?一旁的相?豫章。 夫妻两人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极有默契,两人互相?交换一下眼神,相?豫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啧啧啧,还得是?他的贞儿,连这种事情都能想得起来。 相?豫章深以姜贞为荣。 “丝绸茶叶?” 相?豫章嘿嘿一笑,“我记得三郎的庄园也盛产丝绸茶叶?而且品质上乘,不输贡品,上次他送来的茶,我觉得比咱们的茶还好喝。” “……” 您可真会?给自己省钱,打的算盘珠子快要崩到我脸上了。 相?蕴和哭笑不得,十分唾弃自己阿父这种让武将自费打仗的行为。 “三郎的茶的确不错,比贡茶更润些,口感也更好一些。” 相?蕴和一边唾弃着相?豫章的行为,一边毫不犹豫加入相?豫章的行为。 ——如?今的大夏刚刚立朝不过三年时间,正是?百废待兴处处需要钱财建设补贴的时候,打仗这种事情,当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既如?此,那便丝绸茶叶。” 姜贞一锤定音。 一家三口统一意见,接下来便是?开朝会?,让文臣武将吗踊跃发言,提提自己的意见和建议。 武将们的战功来自于战场之上,而文臣们则需要为武将们的远征做充足准备,粮食,战马,军饷,这些都是?文臣们需要筹备的东西。 这种情况下,文臣武将们对打仗的态度截然不同,一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另一个恨不得跳起来指着武将们的鼻子骂武将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完全不顾及百姓们的死活。 文臣武将们各抒己见,争执不休,谁也无法说服谁。 姜贞面无表情,相?豫章听得直打哈欠。 相?蕴和面带微笑,丝毫没?被文臣武将的争执影响心情。 一家三口无比淡定,唯一不淡定的人的是?商溯。 这位脾气不大好的将军忍了又?忍,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在?文臣们又?一次讥讽武将们站功是?建立在?百姓们的尸骨累累之上时,他便冷笑一声,加入文臣武将之间的大乱斗。 “武将的战功建立在?百姓们的血泪之上?” 商溯声音凉凉,“既如?此,当战乱来临,外族入侵之际,百姓们纵然尸堆如?山血流成河,也不该期盼能征善战的将军踏平乱世,一统山河,更不该祈求天赐战将,驱除鞑虏,重塑河山。” 以杜满为首的一众武将们纷纷点头。 对,就是?这样!他们武将才不是?造成乱世的元凶,而是?盛世太平的功臣! 这帮文臣着实?会?偷换概念,将乱世的源头按在?他们身上,简直是?胡说八道口不择言! 武将们此起彼伏,附和商溯的话?。 “商将军说得对!” “商将军说出了咱们武将的心声!” “你?们少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们才不是?造成乱世的元凶!” 四肢发达但嘴皮子不利索的武将们第一次在?与嘴皮子极为利索的文臣们的争吵中占了上风。 但文臣们不甘示弱。 这次若是?退了,以后武将们再请战,他们便没?有借口拒绝了——立朝之初国库空虚民生凋零的情况下都敢出兵海外,以后哪怕内忧外患不断,情况糟糕到即将灭国,大夏的执政者也有勇气对外作战。 这就是?建|国第一战给后世执政者的底气。 ——古往今来,王朝多以羸弱亡,独大夏亡以强盛,亡以好战。 开疆扩土是?衡量一个武将是?否优秀的标准,武将们才不会?在?乎战争会?给百姓们带来什?么,他们只会?在?意自己的战功是?否赫赫,自己的威名?是?否远扬,战争的苦与难,只有他们这些治理民生的人才会?知晓。 他们断然不会?让武将们为了一己私利,让君主?们的好大喜功再一次将刚刚过上太平日子的神州百姓再一次拖入深渊地狱。 为人臣者,若不能为民请命,那么他们站在?朝堂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们必须阻止武将们丧心病狂的野心。 阻止君主?们贪得无厌的对疆土的渴望。 文臣们据理力争,“商将军说得好生轻巧,仿佛动辄几?万几?十万的兵马粮草全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商将军要远征海外,请问粮食怎么运输?兵马怎么抵达?” 文成冷笑不已,“单白的故乡距我们有万里之遥,不是?商将军几?个昼夜便能奔赴的边疆。将军的千里奔袭之计,只怕在?那个地方行不通!” 商溯掀了下眼皮,“谁说我要几?万几?十万兵马了?” “既是?远征海外,便不可能不用重兵。” 文臣道,“距离如?此之远,补给支援完全跟不上,若不带足兵力与粮草,便是?视将士们的性命如?儿戏,让。他们埋骨他乡,无端枉死。” “呵,只有庸碌之将才会?如?此。” 商溯懒懒挑眉,凉凉开口,一开口便是?把文臣武将一起骂了去,“我若领兵,一不用重兵,二不会?让将士无端枉死,三不会?效仿夸夸其他之辈,尚未开战,便已吓破胆子,只敢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逞威风。” “……” 这怎么还无差别?攻击呢? 被内涵到的武将们心里颇为郁卒。 ——是?的他们就是?商溯口中的庸碌之将,远征海外只会?用重兵的那群人。 “不用重兵?” 文臣讥讽出声,“若不用重兵,你?远征海外做什?么?看旁人在?丝绸之路上赚得盆满钵满,所以自己也想分一杯羹?” 开什?么玩笑? 商大将军刻薄是?刻薄了些,但又?没?有疯,怎会?作出这种荒唐事? 更别?提这位将军霸占了会?稽顾家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家资,彼时的钱财只怕比国库里还要多,怎会?为了丝绸之路的仨瓜俩枣动了心? 文臣们腹诽着,对商溯的财力有着清醒的认知。哪曾想,他们的声音刚落,便看到男人下巴微抬,在?他们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不错,我的确想分一杯丝绸之路的羹。” 商溯清冷声音响起。 “???” 一定是?我被武将们气昏了头,所以才会?听到这种妄语! 文臣们绝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 可事实?就是?如?此,男人潋滟凤目环视着他们,清冽声音仍在?继续,“我会?抽调能兵悍将,组建一支无所不能的精锐之师,而后假扮成商人,带着丝绸茶叶远赴海外之地,根据他们当地的情况,再制定是?强攻还是?智取的方案。” “?” 海外之!仗还能这么打? 文臣们面面相?觑。 仔细想了想,似乎的确可以这样打。 花费小,动静小,再策反一些饱受欺压的奴隶们,便不能将那些疆域插上大夏的旌旗。 嗯,很可以,非常可以。 ——只要不让他们筹集军费军粮与军马,商溯别?说要经商了,商溯自降身份当胡商他们都管不着。 “也不是?不行?” “大抵可行。” “试试?” “试试就试试。” 文臣们短暂交流之后,与商溯达成一致。 ——刚刚立朝又?如?何?大夏武德昭昭,打得就是?立朝不稳出兵海外的仗!不要他们出钱出人又?出粮的那一种! 相?蕴和忍俊不禁。 “既如?此,那便劳烦各位大人将海外卖得好的东西整理出目录来,好让三郎按照目录来补货,尽快凑齐去丝绸之路所需货物?。” 文臣们一口应下,“殿下放心,从事交给我们,不出三日,我们必会?整理出完整的目录,供商将军参考挑选。” 是?日,君臣在?出兵海外的事情上达成共识。 是?夜。,文臣们加班加点准备商溯需要的东西。 又?几?日,商溯挑选出精锐将士,编成商队,整装待发。 春风徐徐,相?蕴和亲自出城送商溯。 因为是?伪装成商队,商溯与将士们并未穿盔甲,只穿着商贾们喜欢穿的锦衣华服,装着一车又?一车的货物?,在?宽阔平坦的官道上驻足。 商溯与将士们如?此,相?蕴和也并未着宫装,穿着家常衣服,前来送商溯。 官道上人来人往,商队们络绎不绝,像相?蕴和与商溯这种夫君外出经商,妻子前来相?送的人太多太多,他们的存在?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同位商人的人会?往他们的马车上瞄一眼,好奇这支商队兜售的什?么样的丝绸与茶叶。 商溯衣袖扬在?长风里。 而那双凌厉又?艳丽的眼睛,彼时落在?相?蕴和身上,眸光流转间,眼底已是?一片温柔。 “放心,打仗的事情交给我。” 商溯扬眉一笑,对相?蕴和说道。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知道。” “有你?领兵在?外,我很放心。” “早去早回。” 相?蕴和抬起手,倾情整理着商溯的衣襟,“等你?回来了,咱们便举行婚礼,好不好?” 商溯温柔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抬手捉着相?蕴和的手,迫不及待问相?蕴和,“你?说的是?真的?” “等我凯旋,咱们便举行婚礼?” “当然。” 相?蕴和轻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今年二十一,你?已二十有四,已经到了可以大婚的年龄了。” 相?蕴和温柔说道。 商溯欣喜若狂,重重点头,“不错,我们可以成亲了。” “所以你?要早点回来,知不知道?” 相?蕴和道。 商溯大笑,“知道,我一定早些回来。” 相?蕴和抬头看着商溯的脸,男人眸间是?缱绻深情,她很喜欢这种眼里满满都是?她的样子,嘴角止不住上扬。 真好看。 尤其是?男人眼里只有她的时候,仿佛是?世间的星光与水光全部聚集在?他眼底,能将铁石做的心都给融化了去。 相?蕴和心中一动,手指轻抚商溯对于男人来讲过于艳丽的眉眼。 温软的指腹落在?商溯眉眼上,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便在?她的触摸下席卷而来,让他眼皮轻轻一跳,心脏也跟着跳了起来。 “砰——” “砰!” 心脏砰砰狂跳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跃出胸腔。 “我等你?。” 女人温柔的声音响起。 杏眼轻轻闭上,她的脚已踮了起来,上半身微微前倾,漂亮的脸离他越来越近。 温热的气息撒在?他脸上,而她温暖的吻也落在?他额头。 清清浅浅的一个吻,如?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分。 可如?此温柔如?此清浅的一个吻,却让他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为止停止——她亲了他! “早些回来。” 相?蕴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抓着他衣襟的手指松开,她已退后半步,与他保持着正常社交该有的距离。 ——方才的那个吻,仿佛是?他的幻觉一样,是?他臆想出来的东西。 可他知道,不是?的,那是?真实?存在?的,让他为之疯狂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 商溯缓缓抬头,指腹落在?相?蕴和刚刚吻过的额头,然后看着她的眼,一点一点笑了起来。 “我很快便回来。” 他对相?蕴和道,“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 有人牵挂着,便是?有了家,无论去了多远的地方,心里总是?想着要回家。 ——因为家里有人等着他。 自母亲去世后便不复存在?的家,如?今在?相?蕴和的等待中重新建了起来。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们朝夕相?伴的情谊,在?未来的时光里可以数着这些点点滴滴,一起温习过去的柔情蜜意。 商溯嘴角止不住上翘。 “殿下,时间到了。” 相?蕴和身后的石都低声提醒。 相?蕴和微颔首,目光仍在?商溯身上停留,“我知道了。” 那双眼睛里有太多的不舍与温柔,几?乎能让人溺死在?里面,商溯睫毛轻轻一颤,不敢再与相?蕴和对视。 “出发。” 商溯转身上马,吩咐周围扈从。 商队出发。 相?蕴和眯眼看着渐行渐远的商队,轻轻长叹一口气。 石都眉头微动。 “阿和舍不得三郎?” 兰月笑着问道。 “恩,有点舍不得。” 相?蕴和轻点头,“但更多的是?担忧,担忧他的性子,能不能做好我交代的事情。” 石都忍俊不禁,“旁人交代的,商将军未必放在?心上,可若是?殿下交代的,商将军必然会?全力以赴,达成殿下的心愿。” 谁说不是?呢? 只要是?她说过的事情,无论再小,他都会?放在?心里,然后在?她都快要忘记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带着惊喜回来,身体力行诠释着,将一个人放在?心里会?是?什?么模样。 相?蕴和温柔笑了起来,“既如?此,我等他便是?。” “等他凯旋,等他风光还朝。” 那时候的她如?此年轻,也如?此笃定,笃定这个世界上没?有商溯打不赢的仗,更没?有他攻不下的城堡,所以她极为放心地把海外之地交给他,然后等待他的好消息。 可是?她忘了,海外之地与中原之地大不相?同,饮食气候与风土人情,没?有半点中原之地的影子。 商溯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哪怕叛出家族,但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曾更改,他还是?奢靡到随手用金珠来打赏人的商三郎。 这样的一个人,他经得起长途跋涉们?经得起风餐露宿们?经得起海外之地与中原之地完全不同的饮食与住宿吗? 相?蕴和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等商溯的噩耗传来时,已经时商溯出事的半年后,那个曾笑着对她说等他回来的男人,竟再也不能回来。 “殿下?殿下?” 耳畔响起石都的声音,“您……节哀。” 相?蕴和缓缓回神,“节哀?我为什?么要节哀。” “不,他没?有死,我不信他会?死在?外面。” 相?蕴和摇头,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他说过的,他会?回来的。等他回来,我们便举行婚礼,让他成为我的皇夫——” 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扼住了她脖颈,让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将军……死了? 相?蕴和愣了愣,一片空白的大脑终于开始缓缓运行。 她抬手,去拭自己眼角应该会?有的泪。 可是?没?有,那里很干燥,没?有半点湿气,她半滴眼泪不曾有,只有一种眼睛酸涩心脏被掏空的感受。 但还好,还能忍受。 问题不大,她能坚持。 于是?相?蕴和摸到案几?上自己的茶盏,往嘴里送了一口茶。 茶盏里的水是?残茶,只剩下极淡极淡的茶香,那是?商溯送的茶叶,他说这个茶的味道很好,让她多喝些,每次喝茶的时候便能想起他。 ——他希望她每天都能想起他。 他做到了,她的确每天都在?想他。 相?蕴和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整气息。 不,她不信商溯就这么死了。 她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便让他们断了商溯的生死。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真相?未必便是?当时的真相?。”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微的颤意,但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好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下来。 她的努力显然是?有用的,再开口,她的声音已没?了颤意,只剩下万籁皆寂的平静—— “斥卫何在??我要见斥卫。” 她平静说道,“若事实?果真如?此,三郎死于海外之地的内乱之中,那么便意味着他的计策无比成功,已在?那个国家掀起滔天巨浪,否则他们不会?绞尽脑汁对他下手,定要他死在?当地才放心。” “三郎的计策既然大获全胜,那便是?我们的机会?,是?我们将手伸到海外的机会?。” 她平静着,发出自己的指令,“三娘何在??桌三娘另起一支商队,继续执行三郎的计划。” 那是?她与商溯一早便商议过的事情,倘若他身死海外,便让三娘继承他的遗命,继续在?海外开疆扩土。 “臣在?。” 严三娘拱手听命,“臣立刻去准备,今夜便动身。” 兰月与石都互相?对视一眼。 石都微颔首,向?兰月使了个你?放心的眼神。 兰月点了点头。 石都拱手请命,“殿下,请容臣与三娘一同出发,奔赴海外。” “你?不能走。” 相?蕴和极为清醒,“你?若走了,京都的事情交给谁?” “我是?三郎的未婚妻,但更是?九州天下的继承人,我要担起江山万里的重任,而不是?为了一位将军的死失去理智。” 相?蕴和平静说道。 石都眼皮轻轻一跳。”阿和——“ 兰月眼底闪过一丝讶然。 相?蕴和微抬手,打断兰月尚未说完的话?,”不必说了,我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在?这种事情上,相?蕴和素来极为执拗,任谁也说不动她,兰月叹了口气,只好放弃说服相?蕴和的举动。 “杀我将军……屠我商队……” 相?蕴和手指落在?地图之上,声音一点一点冷了起来,“海外蛮夷,竟敢这般欺我大夏?” 第 122 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显而易见, 这是一个让所有文臣武将都无法保持平静的晚上。 当商溯的噩耗传来,上至天?子与皇太女,下至得到消息的臣子, 都为?之震怒, 甚至愤慨——他们用兵如神的将军,就?这样死在一个极其遥远的边陲小国? 这是对大夏威仪对践踏。 更是对王朝尊严的一种挑衅。 ——帝国思维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当自己?的国力足够强盛, 当自己?的兵马足够强壮, 纵然再怎样厌恶战争的文官,也无法抑制自己?想要向?外扩张的野心?。 大夏虽刚刚建立不过四年时间?,但?这个国家是打败了同?时代的所有诸侯才问鼎天?下的, 武德极其充沛的情况下,哪怕国力与兵力并非顶级强盛, 但?其骁勇善战之风也足以?让过他们做出令人心?惊的事情来?。 当向?外扩张的最锋利的一把剑折在异国他乡时,这样的消息足以?让整个朝堂因极为?愤怒而陷入癫狂状态, 甚至连与商溯极为?不对付的文官们都无法压制自己?的愤怒,谏言慷慨激昂, 要天?子与皇太女给小国一个血的教训。 朝堂之上, 文臣与武将们争执不休。 但?这一次, 他们争吵的原因不再是出兵还是不出兵, 而是出兵多少, 给海外蛮夷一个怎样的教训。 激烈争吵中?, 文臣武将们并未发现从来?没有任何默契只有纷争的他们竟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识——出兵,必须出兵, 我们大夏不受这种委屈! 但?是出兵多少, 又有何人领兵, 这件事情让文臣武将再次发挥自己?本?能的分歧,在出兵的事情上吵得不可开交, 谁也无法说?服谁。 大夏最善战的将军埋骨他乡,这一次,相豫章与姜贞没有跟以?前一样高坐钓鱼台,看文臣武将们吵得恨不得打起来?而自己?只看热闹不发言,待他们吵完骂完之后再做决定,事关将军的死与大夏的军威受到挑战,相豫章稍加思索,表明自己?的态度—— “此次由我领兵,兰月雷鸣为?副将,千金公主为?先锋,兴兵五万,直取敌军。” 相豫章声音凌然。 兰月与雷鸣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到震惊与愕然。 以?他们现在的国力,莫说?只是出兵五万了,十?万二十?万也是能出得起的。 可问题是,这次出兵的地方不是神州大地,而是距大夏有万里?之遥的海外之地,路途如此之远,其军费便要翻上好几番,对外用兵五万的军费,是对内军费的五倍十?倍。 如此巨大的军费开支,文臣们会答应这件事吗? ——与其让文臣们将出兵一事一砍到底,还不如自己?先降低成本?,讨价还价。 与雷鸣交换一个眼神后,兰月斟酌开口,“陛下,兵者乃国家大事,当斟酌再三——” “不错,当慎之又慎。” 兰月的话刚刚开口,便被文臣打断。 兰月心?头一凉,顿觉五万兵力要打水漂。 别说?五万了,以?文臣们对战争的反感,只怕出兵一万都很难。 但?下一刻,她听到文臣声音朗朗,掷地有声—— “臣以?为?,我们现在的国力完全支撑得起我们对外出兵,既然支撑得起,便该兴以?重兵,直捣黄龙,取蛮夷项上人头,以?雪上将军身死他乡之国耻。” 文臣整袖出列,手持象笏,对着相豫章一鞠到地,“臣请愿,陛下当兴兵十?万取蛮夷!” “!!!” 十?万?! 兰月瞳孔地震。 ——这怕不是赌国运,成则将海外之地全部纳入囊中?,败则经济被拖垮,民生一蹶不振,让好不容易过上太平日子的天?下九州再一次陷入战乱之中?。 瞳孔地震的不止兰月,还有雷鸣姜七悦严三娘等?一众武将。 武将们只是在治理天?下的事情上不如文臣们擅长,但?最基本?的道理他们懂,穷兵黩武没什么好下场,好大喜功的结果一定是国力急转而下,天?下纷争四起,若在这个时候执政者没有行休养生息以?养民的国策,那么等?待他们的,必然是走向?灭亡。 要知道,雄心?壮志如汉武帝,在晚年期间?执行的国策都与自己?年轻时完全不同?。 年轻时是开疆扩土,野心?极度膨胀,而年老之后,便是减赋税,恩养民,让大汉王朝这个战争机器走上休养生息的道路。 有吕后十?五年的积累与文景之治的汉武帝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 武将们大脑飞速运转,计算大夏如今的国力与财力。 得益于每日上朝都要听文臣们哭穷,他们对大夏如今的国力也有一个简单的认知,以?大夏现在的国力,对外出兵两万已是极限,若是五万,便是与逼百姓们去死没什么区别。 “陛下三思,绝不可兵发十?万。” 严三娘拱手道,“海外之地远在万里?之外,若兴兵十?万,便是长距离作?战,一个兵卒需要征调最起码五个民夫,如此一来?,便是兵发四十?万。” “四十?万兵马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一个天?文数字,其军粮与战马更是不可估量。” 严三娘面色冷峻,忧心?忡忡,“我们的国库根本?支撑不了这样的消耗,九州百姓更担不起这样的赋税。” 战争机器一旦运行起来?,便很难以?个人的意志而迅速终止。 在没有分出绝对的胜负之前,战争双方都会不断加码,直至自己?倾家荡产。 她是武将,没有人比武将更能明白战争的残酷。 可也正?因为?如此,身为?武将的她的最大心?愿是天?下再无战事。 当然,天?下无战事,并不意味着一味的妥协与忍让,而是更加谨慎用兵,战事不因个人意气而产生,只有在国家利益被严重损害时,才会六军齐发,一战定乾坤。 “陛下纵然再怎样心?痛商将军之死,也不该做出如此意气之举。” 严三娘苦口婆心?道,“陛下乃天?下主,要为?天?下万民谋福祉,万不可因一时的冲动而做出致万民于水火之中?的事情来?。” 此话一出,武将们纷纷附和—— “是啊,陛下,您是天?下人的陛下,不是商将军一个人的。” “您心?疼商将军,但?更要心?疼天?下人,不能为?了商将军而影响天?下人。” “陛下三思。区区海外蛮夷,如何需要十?万兵马?” “陛下,臣愿领三千精骑,深入蛮地,荡平蛮夷,为?商将军报仇雪恨,更壮我大夏军威!” 武将们纷纷劝阻。 朝堂局势完全逆转。 以?前千方百计不让用兵的文臣们群情激昂,请求相豫章以?雷霆手段施以?重兵,而原本?叫嚣着四处征战的武将们,却在这一刻保持了极大的理智,苦口婆心?劝相豫章三思。 韩行一与石都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出了然神色,于是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一个笑而不语,一个缄默无言。 文臣们的反应虽然激烈,甚至可以?用反常来?形容。 但?万变不离其宗,他们的举动十?分符合他们的身份,更加暴露他们精于算计的本?性。 商溯死在海外之事,对于大夏是奇耻大辱,无论他们怎样劝阻,陛下与皇太女都会出兵海外。 既如此,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说?一个让陛下与武将们都会冷静下来?的兵力,让陛下与武将们反过来?劝他们不要出兵。 不愧是政坛老狐狸,这种事情只有他们做得出来?。 但?尽管如此,文官们的行为?依旧让他们刮目相看。 ——原来?文官不是谈打仗而色变,更不是一味软弱,为?了不打仗可以?做任何妥协,而是他们的精于算计之下亦有铮铮铁骨,在必要时刻亦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文人风骨,莫过于此。他们做到了自己?开蒙之时在圣贤画像下所立誓言。 韩行一与石都看出文臣们的真正?用意,姜贞亦能看得出,眉梢微挑,不动声色看着文臣们与武将们继续争锋。 相蕴和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将一切尽收眼底。 但?心?思简单的姜七悦看不出来?,诡异但?又无比和谐的朝堂气氛让她挠了挠头,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今日的文臣为?何突然发疯。 ——这是在做什么?怎么文臣武将们纷纷做了对方的事情? 文臣武将们越吵越激烈。 激烈到让文臣们欲几挥老拳,武将们摩拳擦掌。 针尖对麦芒,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斥卫的急报—— “报!大将军大破蛮夷,敬呈蛮王头颅!” 斥卫声音朗朗,由远及近,“海外小国俯首称臣,大将军不日便会凯旋!” 姜贞眼皮轻抬。 相豫章为?之一惊。 相蕴和心?脏忽地一跳,几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但?有人比她站得更快,那人是姜七悦,她猛地站起来?,几乎将面前案几掀翻。 “商溯没死?!” 姜七悦惊呼出声。 ——太好了,她的阿和不用伤心?了! “???” 什么什么?大将军商溯没死? 不仅没死,还大获全胜,把蛮王的头颅都给送过来?了?! 喧闹的紫宸殿陡然安静。 吵得差点打起来?的文臣武将们瞬间?失语。 吵得最激烈的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脸上写着一行字——我是小丑! 商溯怎么可能死? 那是他们的战神,是自掌兵以?来?从来?没有败绩的大将军! 他若领兵作?战,必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势如破竹将商字帅旗插在敌军的城楼之上。 似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将军,怎会轻易死在海外之地?还是异常憋屈的死法? ——那必然是敌军故意传来?的假消息,用来?扰乱他们的军心?。 讽刺的是他们竟然真的信了这样的假消息,为?出兵的事情差点不顾斯文与粗鲁的武将们打起来??! 文臣们吹胡子瞪眼,阴阳怪气的声音再也止不住,“呵,商大将军好本?事,是我等?低估了商大将军的本?领。” “商大将军只带那点兵马,便能让蛮夷小国改旗易帜,此等?领兵能力,又何必着急凯旋,不去其他地方再试兵锋?” “嘿嘿嘿,商将军就?是很厉害,以?少胜多,所向?披靡。” 有些武将没有听出来?文臣们的讥讽之意,还以?为?文臣被商溯的军事能力所折服,便深深赞同?他们的话,难得没有与他们再次争吵,“你们说?得对,我要是商将军,我肯定继续打,把那些边陲小国全部打下来?,让他们也成为?咱们的一部分。” “……” 你该不会是个傻的吧?好话赖话听不懂? 与这种听不懂人话的人置气,简直是在侮辱自己?! 文臣们自我安慰。 不气不气,犯不着。 ——嘲讽归嘲讽,但?商溯没死,他们还是很开心?的。 武将们一旦领兵作?战,其军粮与人马的消耗都是极为?可怕的。 但?商溯是个例外,这厮天?生为?战争而生,以?少胜多,以?战养战,极大缓解了负责军粮筹备与人马运输的他们的压力,是每一个文臣都梦寐以?求的绝世战将。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愿意捏着鼻子忍受商溯的刻薄与桀骜,甚至在没有直接冲突的情况下,还愿意屈尊降贵吹捧一番这位目下无尘的大将军。 “太好了,阿和,商溯没死!” 姜七悦欣喜若狂,不住向?相蕴和道喜。 相蕴和紧攥着的掌心?慢慢舒展开来?,在姜七悦的连声道喜下一点一点笑了起来?,“恩,他没死。” “传斥卫!” 相豫章急声吩咐亲卫。 “传斥卫入殿——” 小黄门声音尖细。 斥卫快步入殿。 “陛下,大捷!” 斥卫将战报双手捧过头顶,对着御案后的两位帝王拜倒在地,“商将军的计策大获全胜,海外的诸多小国感怀王化,愿意归附,协同?商将军杀了他们的王与贵族,在他们的地方立起大夏的旌旗。” 文臣武将们瞳孔微微放大。 ——商溯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厉害,一个小国只是开胃菜,诸多小国才是他小试牛刀。 “好,好一位商大将军将军!” 相豫章朗声大笑。 严三娘从震惊中?回神,“不愧是大将军,竟能以?一千兵马打出这样漂亮的战绩。” “此等?用兵能力,只怕我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他的皮毛。” “不要这样比嘛,你已经很厉害了。” 左骞笑道,“你跟大将军比军功,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商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商溯! 与他同?处一个时代,是所有武将的悲哀。 他们一战成名,威赫一方,然后在与他交战的时候,成为?他精彩战役中?仿佛蠢钝如猪的对手。 差距如此之大,还比个什么? 不如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成为?日光璀璨之下的星点陪衬。 然后千百年后,史书如此评价他们—— 他们亦是名将,若生在其他时代,必能创下一段传奇,可惜商溯世间?无二,他们只能沦为?陪衬。 左骞清楚知道自己?的军事能力连严三娘都及不上,所以?更加不会与商溯去比较,见严三娘感慨不已,他还能笑着安抚。 左骞笑眯眯道,“换个角度想,有这么厉害的大将军,是我们的荣幸。” “有他在,我们便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惨胜与大败永远不会降临在我们身上,让那些追随我们刀头舔血的将士们,大多能平安还家,安享太平。” 他从来?都是一个资质平平的人。 没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大能力,他最大的心?愿,是怎么把将士们带回去,便怎么把将士们带回来?,不会在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有白发苍苍老人或着抱着孩子牵着孩子的女人问他,他回来?了,他们的儿?子与夫君为?何没有回来?? 他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更不敢回答。 那一双双绝望而悲伤的泪眼,是他在午夜里?都会被惊醒的噩梦。 可若是有了商溯,这样的情况便会少很多,他不再日夜被愧疚折磨,而是终于能睡一个好觉。 他从未奢求过自己?在史书上留下极为?浓重的一笔。 他只无比庆幸,自己?与商溯生在同?一个时代,更加庆幸的,是他与商溯身处同?一个阵营,能享受商溯从无败绩的余泽。 “商……不对,大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话刚出口,姜七悦便改了称呼,连声问斥卫。 斥卫道,“从边陲小国到大夏有万里?之遥,最起码要三个月的路程。” “比我想象中?还要远?” 姜七悦看了一眼相蕴和,有些心?疼她的阿和还要再等?三个月。 “算了,等?三个月就?等?三个月吧。” 姜七悦叹了口气,“只要大将军能回来?,多长时间?都值得等?。” 那是阿和心?尖尖上的人,怎能死在万里?之外的蛮夷之地?连尸首都无法运回大夏的京都? 幸好幸好,他是商溯,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知道阿和在等?他凯旋,所以?万丈悬崖之上走钢丝也要立下不世战功,用来?作?为?他送给阿和的新婚礼物。 斥卫忍不住笑了起来?,“公主殿下,您听我说?完。” “捷报发出之际,战场已经结束,大将军正?在收拾战利品,准备随时启程。” “也就?是说?,他很快便能回来?了?” 姜七悦大喜。 斥卫点点头,“不错,快则十?日,慢则月余时间?,大将军必能凯旋。”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姜七悦欣喜若狂。 “阿和,你听到了吗?大将军很快必能回来?了!” 若不是彼时在上朝,姜七悦现在便想奔到相蕴和面前,将这天?大的喜讯说?给她听。 相蕴和忍俊不禁,“我听到了。” 她的三郎很快便回来?了。 带着武将们无可企及的战功,带着海外之地的臣民,回到这个他心?心?念念的京都——回到她身边。 相蕴和无比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相蕴和微抬眼,视线越过文臣与武将,再越过殿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禁卫,悠远而缱绻的眸光仿佛穿过千山万水,看到她的将军英姿勃发,缓缓而来?。 她的将军战功彪炳,而她的政绩也足够出色。 在她的协同?治理下,京都百姓安居乐业,丝绸之路的商贸欣欣向?荣,与大夏接壤的国家感怀王化,纷纷称臣入朝。 幼年的贫苦经历让她从不做亏本?买卖。 面对周围小国的俯首称臣,她并未与历史上的王朝一样对他们大肆赏赐,而是直接派驻官员,将那些地方与九州大地一样去治理。 她要的是彻彻底底的臣服。 而不是今日看大夏强盛,便夹着尾巴做人,认大夏为?宗主国,待某日大夏衰败了,他们便迫不及待反咬一口,从孱弱的大夏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加速大夏的灭亡。 她不养那种白眼狼。 她既然养,便养彻彻底底愿意接受同?化的土地与臣民。 繁忙的政务仍在继续,每一日都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 但?她喜欢这种忙碌,因为?她在做有意义的事情,她在努力让神州大地变好,让那些愿意融入大夏的百姓们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 她一边忙碌着,一边等?待商溯。 那位为?军事而生的将军,彼时也该抵达他梦到无数次的京都。 “报——” “大将军的战船已经抵达,不日便能回到京都!” “报!” “大将军距京都只剩十?日路程!” “五日!” “三日!” 大概是怕她担心?,商溯每日都派斥卫传送消息,他的回程路线与情况,被斥卫们事无巨细报给她,仿佛生怕再跟上一次一样,海外传来?的假消息让她险些失态。 每次有斥卫汇报消息的时候,她都会放下手里?的奏折,一边听斥卫的话,一边看向?四角天?空之外的远方。 快了,真的很快了。 她马上就?能与商溯重逢,然后举行他们的婚礼。 ——在得到商溯大捷消息的那一日,她与商溯的婚礼便开始筹办,只待商溯凯旋,他们便能举行典礼,成为?彼此的唯一。 每次想到这件事,笑意便会从相蕴和的眼底漫出来?,纵是想藏也藏不住。 “阿和又想三郎了?” 兰月忍不住打趣儿?。 严三娘跟着说?笑,“殿下必是想大将军了。” “只有在想大将军的时候,殿下才会这般笑。” “对哦。” 姜七悦双手托腮,看着手里?拿着奏折的相蕴和,“这个时候的阿和会笑得很甜,跟吃了好吃的点心?一样。” 相蕴和扑哧一笑,被三人逗乐了,“你们少来?打趣儿?我。” “我笑便笑了,能与平时有什么两样?” “分明是你们胡说?八道,故意拿我取乐。” 相蕴和佯怒道。 严三娘笑道,“殿下,您千万别这么说?。” “您是九州天?下的皇太女,大夏的储君,谁敢取笑您?” “对,我们说?的都是实话。” 老实人姜七悦点头道。 兰月乐不可支,“旁人会骗你,你兰姨会骗你吗?” “就?是就?是,兰姨才不会骗阿和。” 姜七悦重重点头,“兰姨说?的都是真的,阿和跟平时真的不一样。” 怕相蕴和不相信自己?的话,说?话间?,她又仔细观察相蕴和的神态。 那张精致的小脸洋溢着清澈的笑意,漂亮的杏仁眼里?处处透着期许,而点了口脂的唇,彼时止不住上翘,微微翘着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这样的模样与她平时的沉静内敛完全不同?,像是一朵完全盛开的花,等?待着蜜蜂来?采她的花蜜。 这样的阿和真好看。 书中?的倾城倾国与天?香国色,大概就?是阿和现在的模样? “恩……现在的阿和比吃甜点心?还要甜。” 姜七悦弯眼一笑,忍不住又补上一句,“阿和整个人像是泡在蜜罐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甜甜的气息。” 相蕴和忍俊不禁,“七悦,你跟着兰姨三娘学坏了,现在连你都开始取笑我。” “这哪是取笑?” 姜七悦道,“是说?大实话,心?里?的话。” 一边说?,一边起身往相蕴和的方向?走。 她与相蕴和是至交好友,情同?姐妹,君臣之间?的尊卑有别在她们之间?几乎不存在,只有在上朝或着朝中?大臣在场的时候,她才是相蕴和的臣子,平时时间?,她是相蕴和最好的姐妹。 ——商溯没有死,她比相蕴和更开心?便是最直接的证明。 她希望她的阿和开开心?心?,幸福安乐。 所谓的备受世人瞩目的皇太女,所谓的未来?的千古一帝,在她这样的期许只会让阿和压力极大,变得越来?越忙碌,越来?越不像自己?。 怎么办呢? 优秀的储君与千古一帝很重要,可是阿和的开心?与幸福,也是同?样重要的。 姜七悦走到相蕴和身边,贴着她坐下,双手揽着她肩膀,把头枕在她肩头,以?一种极其依恋的姿势靠着她。 这样的动作?姜七悦做了无数次,以?至于姜七悦刚站起来?的时候,相蕴和便放下了手里?的奏折,等?姜七悦靠着她坐下的时候,她已调整好自己?的姿势,让姜七悦靠得更舒服一些。 姜七悦的确很舒服,双手环抱着她,脸还在她身上蹭了蹭,像是刚刚出生的缠人小奶猫,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有着盲目且没有任何理智的信任。 “阿和,我真的很开心?,你能这么开心?。” 姜七悦脆生生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温柔温和,“你开心?,我也就?开心?了,比我打了胜仗还开心?的那一种。” “虽然我不喜欢商溯的性格,可是你喜欢,那就?够了。” 姜七悦努力说?服自己?,“你这么优秀,他又这么能打,你们两个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其实这句话是假的,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对阿和说?了谎话。 在她心?里?,她的阿和是最最优秀的人,任何人都配不上,商溯也不例外。 可是怎么办呢? 她的阿和喜欢商溯,那她便只能捏着鼻子接受,接受那个脾气极烂但?在阿和面前脾气却变得极好的人与阿和共度一生。 不对,还有她。 她与阿和会永远在一起,不会因为?商溯的存在而受丝毫影响。 而且她无比笃定,如果她与商溯一同?遇到意外,她的阿和绝对会先救她。 “真是难得,你竟然会说?我的好话。” 男人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他一贯揶揄,无比清晰响在大殿里?。 “?” 这不是那个讨厌的商溯的声音吗? 他不是后日才回来?吗? 怎么突然有了他的声音? 姜七悦有些诧异,条件反射般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彼时已是隆冬季节,大雪纷纷扬扬,给世界披上一层银装。 而着急赶路的人,因不曾躲避风雪,肩头已落上薄薄雪衣,仿佛是琉璃世界里?的神祇。 姜七悦撇了撇嘴。 ——行吧,的确好看,也难怪阿和会喜欢他。 “我当然会说?你的好话。” 姜七悦道,“你哪次立战功,我哪次没有称赞你?” 这是大实话。 姜七悦向?来?恩怨分明,在不涉及相蕴和的情况下,商溯对她来?讲是需要顶礼膜拜的绝世战将,可当牵扯到相蕴和,商溯便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该死男人,那张过于漂亮的脸都无法让她说?出夸赞的话。 可阿和喜欢,她便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姜七悦恋恋不舍松开相蕴和,“阿和,商溯回来?了。” “我知道。” 她听到阿和的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激动。 唔,激动就?激动吧,商溯的所作?所为?的确值得阿和激动。 ——八百里?加急的斥卫是换马不换人,不分昼夜奔赴京都送战报,商溯竟能赶在最后一班斥卫抵达京都之前来?到阿和面前,可见他的确把阿和放在了心?里?,竟能比斥卫还要快,还要风餐露宿与星夜兼程。 姜七悦松开自己?,相蕴和慢慢站了起来?。 殿外廊下,男人锦衣华服,负手而立。 冷冽的寒风掀起男人氅一角,他略显散乱的发也跟着散在风中?,尽显一路疾驰的风尘仆仆。 可是这种风尘仆仆不仅没有损耗他眉眼间?的精致,反而给清隽无俦的容颜平添一种凌乱美,让人望之惊艳,一眼万年。 兰月与严三娘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姜七悦看看相蕴和,再看看缓缓走入殿中?的商溯,最终在兰月与严三娘的催促下一同?离开。 偌大宫殿,眨眼间?只剩相蕴和与商溯两个人。 “相蕴和,我回来?了。” 看着那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商溯声音很轻。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知道。” 轻轻抬起手,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殿里?的男人眉头微动,驻足的靴子在这一刻再次抬了起来?。 云气纹的靴子踩在绣着喜上眉梢图的锦毯,他的人已来?到相蕴和面前,紧紧将人拥在怀里?。 123.【正文完结】 第 123 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温香软玉迎了满面。 相蕴和的脸枕在他胸口, 隔着薄薄布料,他清楚感觉到她的脸部轮廓,饱满而光洁的额头, 挺直而精致的鼻, 最下面的是微微上翘的唇,是他日思夜想的柔软细腻。 有?温热的气息透过布料洒在他胸膛, 将那一块的皮肤激得泛起细小鸡皮疙瘩, 如同?鱼儿张开了鱼鳞,每一处都写满毫无?抵抗能力,都一个动作都是缴械投降, 任由她?来宰割。 或许她?天生便是他的克星。 是他灰暗岁月里的一抹绚丽光彩,更是他乏善可陈的人生?中唯一快乐。 当她?出现在他世界, 便是天光透进了阴暗地狱,他终其一生?, 都要追随这抹天光,受制于天光。 可心甘情愿的事情, 怎能叫受制于人呢? 那叫甘之如饴, 是纵然上刀山下火海都要义无?反顾的一种疯狂。 他喜欢相蕴和。 他愿意?为相蕴和做任何事情。 殿里烧着地龙, 外?面是银装素裹, 殿里却是温暖如春, 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商溯紧紧将相蕴和抱在怀里。 相蕴和的脸枕在他胸口, 他的下巴便抵在她?的发间?,呼吸间?还能嗅到极淡极淡的发的清香。 相蕴和与他不同?, 他喜华服, 好打扮, 相蕴和却从不热衷这些东西,连女郎们颇为喜欢的花啊粉的也不爱, 所以她?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脂粉气,只有?好闻的淡淡皂角香,清水出芙蓉般的素净。 她?嫌梳繁琐的云鬓太浪费时间?,嫌涂脂抹粉耽误她?批阅奏折,嫌精致的华服衣摆太过宽大?,行动之间?颇为不便。她?这也不喜,那也不喜,所有?耽误时间?又影响她?处理政务的事情她?都不喜欢。 她?唯一喜欢的是处理政务,治理民生?,看原本活不下去的百姓们在她?的治理下开始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看原本一贫如洗的家庭在国?策的推动下变得越来越好,她?便会极为开心,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无?比有?意?义。 她?是一个无?比纯粹的人。 她?喜欢权力并非因为享受,也并非因为可以掌控别人的乃至九州天下的命运,她?仅仅是因为她?喜欢。 她?喜欢掌权,她?喜欢当皇太女以及未来的皇帝。 她?喜欢这种世界在自己?掌中慢慢步入正轨,满目疮痍在她?的执政下焕发新?的生?机。 如此纯粹,如此心怀大?爱,如何不叫喜欢? 商溯深吸一口气,轻嗅着相蕴和的发香。 “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为之前的假消息道歉,“我应该早点让人传递消息,不该为求稳妥而保密。” 环抱在他腰间?的手指微微一紧。 ——她?在担心他?想起?他的噩耗便心有?余悸? 商溯眼皮轻轻一跳,昼夜不停赶路的超负荷疲惫顷刻间?烟消云散。 ——没错,她?就是在担心他。 “以后不会了。” 商溯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担心我了。” 声音刚落,他便轻轻捧起?相蕴和的脸,准备在她?光洁额头上印下一吻。 但正欲亲吻她?时,却看到她?轻抬眼,一双杏仁眼彼时正瞧着他,水汪汪黑湛湛的,能让人一眼沦陷。 “我才没有?担心你。” 漂亮眼睛的主人下巴微抬,说出自己?的话。 商溯微微一愣,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你不担心我?” ——他身?死海外?,相蕴和竟然不担心? “对呀,不担心。” 相蕴和轻轻笑着,眼睛看着他的眼,“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死。” 商溯心头忽地一跳。 “你是商溯,是大?夏的战神,你怎会死在一个海外?小国??” 相蕴和的声音仍在继续,“而且还是那种异常憋屈的死法?” 商溯心里有?些异样?,“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对。” 相蕴和微颔首,“你的所谓噩耗,定然是敌人传来的假消息,用来扰乱军心的。” 商溯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所以你一点都不担心我?” “哪怕我死去的消息传到京都,你也不担心?只觉得那是假消息?” “恩。” 相蕴和点点头。 商溯仍不死心,“可是如果呢?” “如果我真的死在了外?面,如果我——” “没有?如果。” 但他尚未说完话,他的唇已被相蕴和用手堵住,“更不会有?这种如果。” 往日总是温柔和煦的女人彼时面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她?捂着他的唇,无?比笃定道,“我说你不会死,就是不会死,不会有?任何意?外?。” “你答应过我的,要早去早回。” 她?再一次强调,“你可以对任何人食言,但绝对不会对我食言,所以你一定会回来,所以不会有?如果。” 商溯眸光微微一滞。 恍惚间?,他好像明白了相蕴和为何如此笃定他不会死。 ——因为她?无?法承担失去他的后果,所以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不会死,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那些都是假消息,都是用来扰乱军心打压士气的。 她?的将军所向披靡,断不会有?任何意?外?,永远不会。 他之所以没有?按时回来,是因为他在外?面开疆扩土。 这个边陲小国?打下来,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么大?,他攻城略地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么多,所以耽误了返程时间?也是有?的,她?只要在京都等着他便好。 等他一年两年,等他三年五年。 若是他还不回来,她?便找几个漂亮郎君,生?几个漂亮聪明的孩子?,再也不要搭理没能按时凯旋的他。 ——她?宁愿相信他只是失约了,也不相信他已身?死魂灭。 前者是终有?相逢的那一日,后者却是阴阳两隔,永不相见。 商溯心中一痛,几乎无?法呼吸。 “看,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相蕴和轻抚着他的脸,声音仍似旧时温柔,“你回来了,好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回来,便一定会回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是近乎在低喃,“你不会对我失约的,你舍不得的。” “你若爽约了,我便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的话有?些孩子?气,“俊俏郎君那么多,我又不缺你一个人,你若不回来,我便去找旁人。” “找十个八个来陪我,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她?低语着,声音极轻,“所以商溯,不要对我失约,更不要让我失望,因为真的可以放下你,就当你从未出现在我身?旁。”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利刃一样?狠狠扎在商溯心口。 商溯呼吸都陡然一滞,手已抓着相蕴和手腕,拿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让她?去感受自己?胸腔里不知如何安放的心脏。 “相蕴和,你说对了,我舍不得。” 商溯道,“我舍不得对你失约,舍不得丢下你一个人,更不可能让你去找十个八个的野男人。” “你看,这就是我的心,它在为你而跳。” 他将相蕴和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只有?你能决定,什么时候不再让它跳动,旁人没有?这个资格。” “砰——” “砰——” 隔着云锦布料与薄薄肌肉,相蕴和清楚感觉到商溯的心跳。 跳得如此热烈,又如此激动,一下又一下,一如商溯对她?的炽热又直白的喜欢。 “只有?我能决定你的心脏何时不再跳动?” 她?低头看着商溯的心口,轻声问道。 “不错。” 商溯不假思索道,“它在为你而跳,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从不更改。” “倘若有?一日,你觉得我功高盖主,不要找破绽百出的借口来杀我。” 商溯道,“你知道的,我可以为你死,但我不接受,你让旁人来杀我。” 相蕴和睫毛轻轻一颤。 商溯垂眸看着相蕴和的眼,声音清冷,却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刚烈,“你若想杀我了,便来自己?杀,不要假手于人,那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你只需要告诉我,商溯,我不再需要你了,我便自己?了结我的生?命,绝不会脏了你的手,更不会让你在史书?上留下兔死狗烹的恶名。” 他如此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 按在商溯心口的手指微微一紧。 长长的睫毛慢慢敛了下去,在眼下投着淡淡的阴影。 她?被触动了? 还是在想其他问题? 大?约是被他的话触动了。 世界之大?,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爱她?的人。 倘若真有?那一日,她?的江山万里不再能容得下他,在权衡利弊后,她?终于以一句话来送他上路,但在他身?死族灭的那一刻,她?定然会痛彻心扉,有?一瞬的犹豫挣扎,甚至还会在未来的岁月里永远怀念着他,她?喜欢的人,从此都有?了他的模样?。 这便够了。 对于他来讲,这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白头偕老。 “世间?怎会有?你这么傻气的人?” 他听到相蕴和轻声叹息。 这怎么是傻? 不过是因为喜欢,所以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而哪怕有?一日她?杀他,也并非因为她?不爱了,不是从情深意?重?走到相看两眼,而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她?仍是爱他的,只是不能再让他活着,所以他的付出他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她?永远爱他。 “我喜欢你,怎会舍得让你死?” 相蕴和轻抬眼,盈盈目光落在商溯脸上,“三郎,我们永远不会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 不会重?蹈前世她?父母的覆辙。 他们会好好的,从少?年夫妻,到白发苍苍,他们仍深爱彼此,是彼此的唯一。 商溯一下子?笑了起?来,“当然,我知道你舍不得——” 温热的吻落在他唇上。 未说完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吻尽数堵回肚子?里,他看着相蕴和那张近在咫尺间?的脸愣了神。 僵硬,慌乱,不知所措。 战场上视千军万马无?一物的大?将军,在这一刻却手足无?措,心如鼓擂。 一吻而终。 相蕴和站直身?体,看着那张仍在愣神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 相蕴和故意?问商溯,“不喜欢我亲你吗?” 商溯终于回神。 “没有?……怎会不喜欢?” 男人愣了愣,下意?识去触摸自己?的唇。 那个地方刚刚被相蕴和亲吻过,唇瓣间?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手指落在自己?唇上,轻轻擦了擦。 大?约是今日要上朝,所以她?涂了口脂,那是他曾经给她?的方子?,用花瓣做出来的,不用添加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花的艳丽与芳香。 她?似乎很喜欢他送的东西,每次上朝,都会用这个口脂,会让她?那张温柔无?害的脸显得温婉又大?气,隐隐有?种圣人怒不发脸的不怒自威。 而现在,被她?涂在唇上的口脂因为她?的吻落在他唇上,花的香味与味道也被她?递了过来,他第一次发现,原本自己?送的口脂,竟然如此好闻——甚至诱人。 商溯脸色慢慢红了起?来。 红色似乎会传染,顺着他的脸,烧到了他耳侧,让他的耳垂都跟着泛着微微的红。 “我很喜欢。” 商溯努力平复着狂跳不止的心跳,“喜欢……你吻我。” “那,再来一次?” 相蕴和眨了下眼。 商溯面上一红,轻轻点头。 相蕴和踮起?脚。 温热的吻再一次落在商溯唇上。 这个吻比刚才更绵长,带着成年男女的试探与了然,肆无?忌惮地入侵对方的气息,直至将人全部占领。 揽着相蕴和肩膀的手指微微收紧,男人的气息开始变得杂乱无?章,他无?意?识地掠夺,似乎在渴求更多。 ——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他不满足仅仅只是亲吻。 再这样?下去要出事。 相蕴和陡然松开商溯,抬手一撑,手指抵在商溯胸口。 从云端一下子?被人扯到人间?,商溯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相蕴和为何突然如此。 “我吓到你了?” 商溯问相蕴和。 大?概是这个原因。 在这种事情上,女郎们总是害羞的。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压了压自己?异常狂乱的气息与心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没有?。这有?什么可怕的?” 但对面的人却轻笑着摇了摇头,一双眸子?亮晶晶,“我只是觉得,你还是去洗漱休息一番为好。” 声音刚落,她?便抬起?手,轻轻整了整商溯衣襟与略显散乱的长发。 被相蕴和这么一整理,商溯这才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有?多狼狈。 冒着大?雪跑回来,他身?上已染满寒霜,纵然在入殿的那一刻解去身?上的氅衣,可眉间?与发间?的霜雪确实仍然存在的 ,水晶似的挂在眉间?与发间?,在感受到殿里的地龙的那一刻开始融化成雾气。 雾气多了,便会变成水,湿答答覆在他身?上,让他一路的风尘仆仆更添几分狼狈,毫无?往日矜贵自傲贵公子?的雍容风华。 他竟这样?出现在相蕴和面前? ——他是疯了么?! 商溯眸色一滞,声音有?一瞬的磕巴,“我,我的确应该梳洗一番。” 边说话,边往后面退,让自己?与相蕴和保持距离,甚至再离远一点,好让相蕴和发现不了他彼时的狼狈不堪。 商溯道,“我身?上太脏了——” “不要命似的跑回来,你难道不累吗?” 但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相蕴和打断,“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而他想要后退的动作,也因为相蕴和的手指紧紧攥着他衣襟而失败。 女人抓着他衣襟,不允许他与她?保持距离,更不介意?他彼时的风尘仆仆,仿佛在她?眼里,他仍是她?光鲜亮丽的恋人,与过去没什么两样?。 “好好梳洗一番,然后再美美地睡一个觉。” 她?轻轻抚平他衣襟处的褶皱,声音温柔敦厚,“睡醒之后,便来领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商溯眼睑微抬。 ——礼物?她?还给他准备了礼物? 商溯心中一喜。 但尚未欣喜太久,又被另外?一个念头占据心头—— 不对,现在的他想什么礼物不礼物的? 现在的他,最应该做的,是赶紧去梳洗更衣。 相蕴和不嫌弃他脏,是因为相蕴和的好修养。 他不能因为相蕴和有?着好修养,便以为自己?真的不脏。 商溯微颔首,“好,我现在便去梳洗。” “去吧,我等你。” 相蕴和笑道。 其实男人并不脏,面上也不见狼狈,毕竟是极爱漂亮的人,纵然昼夜不停赶路,也不会让自己?一身?泥污。 只是繁琐精致的配饰变少?了,看上去精简不少?,再配上那略显散乱的长发,一种惊人的凌乱美便扑面而来,让看惯君子?如玉的世家子?装扮的她?眼前一亮,忍不住看了又看,抱了又抱。 若不是她?知道他太过辛苦,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否则她?才舍不得让他现在便去梳洗,重?新?换上一丝不苟的妆发与衣裳。 罢了罢了,以后他们有?的是时间?来相处。 她?喜欢什么样?子?,便把他打扮成什么样?子?便好了,反正他又不会拒绝他。 相蕴和笑着让小黄门带商溯去梳洗更衣。 两人虽未成婚,但其亲密关?系已人尽皆知。 ——大?将军时不时留宿皇太女的东宫,这种事情让人想忽视都难,又怎会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故而商溯并没有?出宫回自己?府上梳洗,而是在东宫的配殿里梳洗一番。 昼夜不停冒着风雪来赶路,任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更别提商溯这种以矜贵娇气著称的世家子?。 他能一路狂奔而回,靠的是心头的欢喜与热枕,等他见完相蕴和,与相蕴和说完话,心中时刻绷着的那根弦便彻底断了,不再逼自己?强提着一口气硬撑着。 他刚刚梳洗完,换上宫人们给他准备的衣服,冒着湿气的长发尚未被小宫人熏干,已半躺在小塌上沉沉睡去。 ——如相蕴和所说,他的确累极了。 “睡着了?” 相蕴和笑了一下,眼睛瞧着手里拿着的礼官呈上来的礼单,“不要打扰他,让他好好睡一觉。” “假消息从他眼皮子?底下送出来,他一定气坏了,风雨无?阻往回赶。” 想想那种场景,相蕴和便觉得无?比心疼,“真是难为他了,那么娇气的一个人,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谁说不是呢? 为了她?,他似乎什么都愿意?去做。 不,不是似乎,而是的的确确,毫不犹豫。 ——在她?的事情上,他从来斩钉截铁,义无?反顾。 商溯仍在沉睡,相蕴和这里却已经忙了起?来。 如今的大?夏已步入正轨,要忙的事情比以前还要多,源源不断的奏折被女官们送到她?面前,她?加班加点批阅着这些奏折,想趁商溯睡觉的时间?将自己?的事情忙完,待商溯醒来之后,便可以与商溯多相处一会儿,多说一会儿的话。 为了分担自己?的政务,她?还将兰月严三娘甚至严三娘的小侄女也一同?喊了过来,一起?帮助自己?处理事情。 至于为什么没有?把姜七悦一同?喊来,原因再简单不过,姜七悦并不擅长处理内政,要她?来帮忙,只会越帮越忙,越帮越乱。 既如此,便索性不喊姜七悦,只让她?处理军务。 商溯已经归来,跟随商溯一同?回来的将士们也会不日即将抵达,这些人的安置,便交给姜七悦,让姜七悦来调配。 有?了兰月严三娘的帮助,相蕴和处理政务的速度快了很多。 更别提身?边还有?一个前世亲手将她?阿娘送上皇帝宝座的女相,这位未来的女相虽然现在仍年轻稚嫩,但其心思手段已远超同?龄人,甚至隐隐在她?的姑姑严三娘之上,让人不得不感慨,到底是阿娘亲手培养出来的人才,资质就是不一样?。 相蕴和忙了三天,商溯也睡了三天。 三天之后,商溯终于醒来,而彼时的相蕴和,已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安排完,只等商溯的醒来。 “你醒啦?” 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相蕴和笑了一下,低头亲了亲男人的额头,“既然醒了,便快些起?来,来看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惊喜? 相蕴和真的给他准备了礼物? 商溯心中一喜,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惊喜?” “等你起?来就知道啦。” 相蕴和笑眯眯说道。 商溯眸光微微一转,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在他心底冒了出来。 ——相蕴和要封他做她?的皇夫。 思及此处,商溯嘴角不可自抑地翘了起?来,一双凤目看着相蕴和,“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先出去,你快些梳洗更衣,我在外?面等你。” 商溯这人有?很严重?的洁癖,更有?很强烈的距离感,哪怕关?系亲密如他们,她?也不会在他更衣的时候在场。 商溯微颔首,“等我,我很快便来。” 相蕴和点点走,起?身?往外?走。 商溯目送相蕴和走出偏殿。 相蕴和的身?影彻底消失,商溯立刻掀开被褥,从床上起?身?。 他不知道他自己?睡了多久,但他知道他前几日的模样?一定不好看,处处都透着风尘仆仆的狼狈,怎么看怎么不好看。 这不是他应该出现在相蕴和面前的模样?。 他应该先回府梳洗一番,换上一身?漂亮衣服,收拾得干净利索,然后再来宫里找相蕴和。 可惜那时候的他太着急见相蕴和,这才疏忽了自己?的仪容仪表,给相蕴和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两人的话说到一半,便催促着他去洗漱更衣。 回想前几日的场景,商溯面色微尬。 像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不能发生?,他在相蕴和面前,应该永远是水木清华,雍容丰仪。 小黄门们送来衣物。 商溯一件一件细细挑选。 这件颜色有?些暗沉,那件花色不大?好看,另一件又太过俗气,不能凸显他的相貌与气质,总之选来选去哪件都不满意?。 东宫的人怎这般不会做事?竟拿这些衣裳来敷衍他? “大?将军,要不您试一下这件?” 正当商溯极为不悦的时候,一个小内侍却突然开口,“这件衣服虽有?些隆重?,但却十分衬您,颜色也是殿下喜欢的颜色,您若穿了,皇太女殿下定会十分欢喜。” “什么衣服?” 商溯掀了下眼皮,向声音传来的小内侍的方向看去,“呈上来。” “诺。” 最后面的小内侍一路小跑,将自己?手里捧着的金丝楠木的托盘上的衣服送呈到商溯面前。 那是一件玄色的衣服。 何为玄色?乃天亮而未亮的颜色,是如今的大?夏最推崇的颜色,寻常人家在大?婚的时候才能穿一次的颜色。 如果只是颜色隆重?,那倒也罢了,衣服以金丝勾边,暗纹描线,云气纹配着图花纹,还有?各种瑞兽点缀在上面,一看便知此衣绝非凡品。 但这种配饰只是一个开始,并不是结束。 最让他眼前一亮的,是衣服肩膀上的图案——日与月。 古往今来,只有?天子?与储君才有?资格穿这样?的衣服,旁人若穿上,那叫僭越。 ——肩膀有?日月,意?味着肩挑日月,手扶社稷,除却天子?与储君,普天之下谁又有?资格去肩挑日月? 商溯垂眸看着玄色衣服,手指轻拂上面的纹路。 东宫里的人,纵然再怎样?大?意?,也不会疏忽到将这种衣服送到他面前。 这件衣服能出现在他面前,定然是相蕴和点了头的,否则借小黄门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送这样?的衣服。 这种衣物人臣穿了是僭越,是大?不敬,可他不仅是人臣,更是皇太女的皇夫,所以他穿这样?的衣服,大?抵是合乎规制的? 商溯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回想历史上的太子?妃的衣着。 得益于他幼年长于世家的缘故,史书?与经义没少?看,竟还真有?书?籍记录过太子?妃的穿着打扮,让现在的他当作参考。 因为是储君的正妻,太子?妃的穿着的确与旁人不一样?,有?被太子?偏爱的太子?妃在重?大?典礼之际也会穿一些略显僭越的衣服,以彰显自己?身?为未来国?母的凤仪万千。 既然有?太子?妃穿过,那他现在穿,应该也算不得僭越? 历史中的太子?对太子?妃的情谊如何能与相蕴和对他相比? 旁人只是逢场作戏,相蕴和对他才是真正的情深意?重?,一往情深。 商溯微微一笑,“此衣甚好,就穿这件。” · “阿和,商溯会穿那件衣服吗?” 姜七悦道,“那件衣服极为隆重?,人臣若穿了,便是僭越,他怎能如此大?胆,去穿这样?的衣服?” 相蕴和莞尔,指了指姜七悦身?上的衣服,“他若是僭越,你这又是什么?” “他能跟我相比吗?” 姜七悦叉腰而立。 她?身?上的衣服仅比皇太女的朝服少?了些东西,穿在人臣身?上,一样?是僭越。 但尽管如此,她?却无?比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衣服哪里不对,无?比坦荡对相蕴和道,“我与你是姐妹情深,生?死相交,我甚至愿意?为你去死,他怎么与我比?” “我如何不能与你相比?” 姜七悦道声音刚落,商溯的声音便跟着响起?,“死有?何惧?我如何做不得?” “……” 真讨厌! 她?与阿和好好说着话,这人偏偏来打扰,讨厌死了! 姜七悦有?些不耐,回头瞪了商溯一眼。 刚回头,便被男人的衣着所惊—— 那人穿着极为隆重?的衣服,肩挑日月,华章覆身?,仿佛是自九天而来的神祇,飘飘然有?神仙之姿。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穿了这样?的衣服! 姜七悦瞪大?了眼,“你怎么敢?!” “我为何不敢?” 商溯一双凤目看向相蕴和,“相蕴和说要给我一个惊喜,这个惊喜当是封我为她?的皇夫,既如此,我便该穿这件衣服,受封为大?夏皇夫。” “你猜错了。” 相蕴和扑哧一笑,“不是受封皇夫。” 商溯微微一愣,“不是受封皇夫,那是——” “是我们的大?婚。” 相蕴和含笑道。 说话间?,她?微抬手,让商溯更加清楚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 那是与商溯别无?二致的衣服,是皇太女的朝服,更是皇太女大?婚之际穿的衣服。 商溯瞳孔骤然收缩。 ——相蕴和送他的礼物,竟是他们的婚礼?! 相蕴和温柔道,“三郎,我们的婚礼,便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旁人看重?衣物,看重?规矩体统,可在她?看来,那些东西不过如此。 如果一件衣服便能让一人感激涕零,那这件衣服,又为何不能相送? 百年之后,史书?会说她?偏宠商溯,爱重?姜七悦,连极为不合礼制的衣服都愿意?赐下,此举并非储君该有?的冷静与体统。 可历史也会记载,商溯对她?忠贞不二,姜七悦愿意?为她?以身?赴死,任何人都会背叛她?,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既如此,她?又为何不能送给他们这样?的衣服? 这或许是冰冷无?情的政治家的招揽人心。 可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也是精于算计之下的一颗良心未泯。 她?的良心还算清白,她?还没有?恩将仇报,她?行雷霆手段,但不狠辣薄凉。 心有?大?爱,手持刀兵。 一位君主的善良,注定要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锋芒。 “吉时到,请大?将军加冠——” 小黄门尖细的声音响起?。 文臣武将们已在殿外?等候。 紫宸殿中,相豫章拉着姜贞的手絮絮叨叨,“商溯就商溯吧。” “最起?码,那厮的皮囊确实好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男人。” 相豫章唏嘘不已。 姜贞眉梢微挑,凌厉凤目里彼时一片温柔笑意?,“他的确好看,但你也不差。” “那当然!” 相豫章一下子?坐直身?体,俊朗面容上满是骄傲,“我若不好看,你当时能愿意?跟我在一起??” “贞儿,不是我说你,你以貌取人的性子?着实要改改。” 相豫章语重?心长。 姜贞反唇相讥,“我以貌取人,你又是什么?” “你第一次见我时,我正在杀人,若非我相貌尚可,你又怎会觉得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是好人?” 相豫章摸了摸鼻子?,“呃,我就不能是因为对你的利索的身?手一见钟情么?” 110-120 第 111 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男人的拥抱来得那么急又那么热烈, 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像是?是?工匠花费多年功夫终于养出来的花儿悄然绽放,种花人小心翼翼拢在掌心,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生怕自?己惊动了颤巍巍绽放的花朵。 相蕴和愣在原地。 前世当了一百多年的鬼, 今生当了十几年的人,但这百年岁月并未让她在男女之事上游刃有余, 她仍是一个没有拉过男人小手、没有拥抱过男人的母胎单身。 追其原因, 不过是儿女之情在她心中的占比太低太低,低到她?得了空闲时间,才会梳理一二, 掰扯一下?自?己与商溯的进展。 这种进展也并非感情为主导,更多是?权衡利弊。 她?需要一个皇夫, 一个威胁不到自?己,但又能给?自?己带来帮助的人, 商溯很适合这个位置,所?以她?的皇夫是?他, 仅此而已。 她?喜欢商溯吗? 毫无疑问, 她?当然是?喜欢的。但这种喜欢更多的是?执政者对将才的欣赏, 并非情窦初开的一见倾心。 感情经历如此匮乏, 当下?又没什么心思去琢磨情爱之事, 导致她?哪怕活了百年, 但对感情一事仍是?一窍不通,甚至在商溯拥抱自?己的那一刻,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丧失指挥自?己身体的能力。 男人披在外面的狐皮大氅已脱掉, 隔着?细腻顺滑的云锦布料,她?甚至还能感觉到男人的肌肉轮廓。 不是?雷鸣杜满那种小山似的壮如牛, 他的肌肉并不夸张,只有薄薄的一层覆在身体上,肌肉的触感隔着?云锦料子递过来,和着?清冷水沉香,将她?紧紧拢在里面。 大抵是?因为水沉香有安静宁神的作用,她?很喜欢商溯身上的味道,因为喜欢,甚至还觉得这个拥抱很舒服,她?并不反感。 女人被?男人拥抱之后应该有什么反应? 若是?不喜欢,则用力推开,大声斥责男人的唐突,与男人一刀两?断,再不相见。 若是?不反感,当回应男人的拥抱,学着?他的动作话环着?他的腰,用自?己的肢体动作告诉他,她?是?欢喜的。 相蕴和认真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后者。 只是?现实与想象中总有偏差,商溯的拥抱姿势有些怪,并非她?曾在话本?上看过的男人拥抱女人时的一手环腰一手揽肩的动作,而是?双臂微曲着?,双手扣在她?肩头,一种毫无旖旎情愫与风月完全无关的姿势,有点像大人抱小孩儿,处处透着?一种因第一次做这种事而略显僵硬的迷茫。 “” 就,挺让人不知?道如何?应对。 掌灯的宫婢选择沉默。 ——不是?说好的世家公子在成婚前总有几个貌美?侍女教他们?男女之事么?这位出身会稽顾家的商将军怎看上去像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 立在一旁的老?仆掀了下?眼皮,有些不忍直视。 罢了罢了,没甚经验也挺好。 若是?经验太过丰富,这位极有主意的世女只怕会嫌三郎脏。 几人心思各异,但在这一刻选择沉默。 沉默着?放轻动作,轻手轻脚退出内殿,把空间留给?一个不知?所?措另一个更加不知?所?措的两?个人。 偌大宫殿,只剩下?相蕴和与商溯两?个人。 商溯的拥抱来得太突然也太奇怪,相蕴和有一瞬的迷茫与迟疑,好在她?从不是?一个面对突发状况不知?如何?应对的人,且恰恰相反,她?的聪明中更多的是?机敏,她?过人的机敏,能让她?应对突然发生的一切事情。 ——包括商溯奇奇怪怪的拥抱姿势。 短暂思考半息后,相蕴和慢慢抬起手,掌心放在商溯腰间,胳膊环着?他的腰。 这样一来,这个奇怪姿势就没有刚才那么奇怪了,但这还不够,她?还需要继续调整,于是?她?稍稍调整自?己的动作,微微侧头,将脸枕在商溯的胸口?,努力营造一种商溯不解风情,但自?己极懂男女之事的风雅氛围。 “?” 哪里好像不太对。 察觉到怀里相蕴和的细微动作,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商溯眉头轻轻一蹙。 “原来你不是?生气了,而是?想我了。” 相蕴和轻声低喃。 相蕴和的声音在自?己耳侧响起,商溯瞬间不觉得哪里不对了。 与往日的温柔声线不同,她?这次的声音很轻,有种故意压低声线的温柔缱绻,尤其是?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低叹着?说出来,声音递到商溯耳朵,商溯耳朵微微一动,脸便烫了起来。 他第一次听到相蕴和用这种语气与他说话,他很喜欢。 抱着?相蕴和的胳膊无意识地紧了紧。 尽管相蕴和已经长大,身材颇为高挑,但男女之间的体型差距让他依旧比她?高太多,两?人拥抱之际,那高出一截的头便不知?如何?放,但相蕴和将脸枕在他胸口?的行为,让他无师自?通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动作——他以下?巴抵着?她?额头,轻轻在她?额头上蹭了蹭。 这显然是?极亲昵也极暧昧的动作,做完之后,那块与相蕴和额头相触的肌肤便如被?烈火燃烧,烫得他有些不知?如何?自?处。 但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是?正常的。 第一次的肢体接触,怎会不是?哪哪都是?烫的? 他现在便是?如此,觉得自?己哪哪都是?烫的。 烫得心口?也跟着?热起来,不知?所?措的心脏在里面跳啊跳,仿佛随时都能跳出胸腔。 你慢点跳,不要吵到她?。 他对自?己的心脏说。 “恩,想你了。” 商溯低低回答着?相蕴和的话。 声音不大清晰,是?因为他感觉自?己喉咙被?什么东西粘着?,他张不开嘴,只有一声低喃。 相蕴和笑了起来,“知?道啦,你很想我。” 登基大殿与册封礼让她?忙得晕头转向,莫说放下?手中政务与商溯游玩京都了,她?连与商溯好好说话的时间都极少。 明明已经回到京都,明明身处同一片天空下?,她?与商溯说过的话却?屈指可数,还大多是?上朝与内朝,当着?功臣宿将们?的面说上几句场面话。 这种情况下?,也难怪这位宿醉刚醒的将军梳洗之后便冲到皇城,在冰天雪地里等她?一整天。 相蕴和笑了笑,手指拢在他腰间,还能感觉到他刚刚进殿尚未被?地龙烤热的衣物与后腰。 大约是?自?幼长在世家的缘故,哪怕不认可世家的很多东西,但商溯依旧养成了极重仪容仪表的性格,身上的每一处都是?好看,连脚上踩的云纹靴子都是?金银线交织绣出的云纹。 皇城与商府皆烧地龙,这位爱漂亮喜华服的将军便鲜少穿臃肿衣物,出行之际,便根据当天的衣物选择披上一层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狐皮大氅,或者换上孔雀毛的雀金裘,尽显年少华美?的骄矜桀骜。 今日亦是?如此。 脱去外面的狐皮大氅,他身上便只剩下?几件单薄衣裳,与在烧着?地龙的内殿里处理政务的她?穿得差不多。 但不同的是?她?烧着?地龙,烤着?暖炉,而他在东风冷冽的外面站上一整日,纵披了裘衣,冬日的寒也透过裘衣的衣缝钻进来,让他身上至今都是?冷的,眉眼之间还带着?薄薄的霜,下?巴轻蹭过她?额头时,她?能明显感觉到他下?巴的冰凉。 阿父有点过分。 哪能让功臣之最的武将在外面站一整天? 相蕴和腹诽着?,手指拢了拢商溯的腰,想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暖暖他那冰冷后腰,避免这位战无不胜的将军因为这件事落下?什么病根。 “” 好痒。 没有加棉的云锦料子着?实薄,隔着?薄薄料子,相蕴和的手覆在他后腰,当她?摩挲着?他腰间,那种如羽毛拂过的痒便席卷而来,他身体微微一僵,整个人都绷直了。 忍住,一定要忍住。 他是?来见这位独自?一人在阴冷地宫里熬了一百多年的小姑娘的,不是?被?她?弄得哈哈大笑的。 商溯极力克制着?。 因为是?拥抱的姿势,相蕴和能明显感觉到商溯肢体的僵硬。 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僵硬了?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来着?。 相蕴和有些不解。 贫瘠的感情经历与一片空白的男女肢体接触让她?无法分辨商溯为何?而僵硬,但好在漫长的当鬼的岁月里让她?看了不知?多少的话本?传记,丰富多彩与脑洞大开的故事情节填补了她?在感情上的缺失,让她?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琢磨商溯为何?僵硬。 很快,她?想明白了——商溯这是?起反应了。 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更别提还有那么多的话本?的加持,相蕴和十分理解商溯的反应,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温香软玉在怀,若没点反应,那才是?让她?担心的事情。 她?是?真的家有皇位要继承,若商溯那方面不太行,他的脸再怎么好看,性格再怎么好拿捏,军功再怎样无可匹敌,她?都不能选他当皇夫。 但现在,她?没有生育子嗣的准备。 战乱刚刚结束,九州刚刚一统,她?要忙的事情太多太多,这个时候怀孕生子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作为一个合格继承人,她?应该在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考虑子嗣的事情,而不是?现在便匆忙与商溯生米煮成熟饭。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相蕴和稍稍松开商溯。 两?人贴得不再那么紧,商溯的反应应该不会再像刚才那么强烈了吧? 思及此处,她?连枕在商溯胸口?的脸也稍稍抬了起来,不着?痕迹避免与商溯有肢体接触。 虽不知?相蕴和心里在想什么,但两?人距离被?拉开,商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还好还好,相蕴和没再摩挲他后腰,若再继续下?去,他怕不是?真的会在她?面前失态。 他很怕痒,幼年便很怕。 只是?自?母亲去世后,便再也没有人闹着?挠他痒痒,以至于让他险些忘了,自?己其实是?怕痒的。 直到今日,相蕴和的手覆在他后腰,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被?唤起,他才想起自?己怕痒的事情,这是?一种很让人招架不住的体验,但幸好相蕴和没有再继续。 商溯稍稍松了口?气。 相蕴和喜欢挠人痒吗? 好像是?的,她?与姜七悦玩闹时,两?个小姑娘便喜欢互相挠别人痒痒,直到一方求饶,另一方才肯罢手。 只是?相蕴和的力气与姜七悦相比不值一提,所?以在她?与姜七悦的玩闹中,大多是?她?处于下?风,但她?很聪明,自?己不是?姜七悦的对手,便会找帮手,比如说他。 她?被?姜七悦追赶者,躲到他身后,只从侧边露出一颗脑壳来,笑眯眯瞧着?因为他挡着?,所?以无法继续的姜七悦。 “你来抓我呀。” 她?抓着?他腰间衣物,藏在他身后,露着?半个脑袋逗姜七悦。 那样的相蕴和真的很可爱,让他每每想起,都觉得心下?一软。 可惜群雄并起的战乱时代,作为三军主帅的她?的空闲并不多,与姜七悦这样玩闹的机会更不多,他遍寻记忆,不过只有三五回的时光。 商溯不由得笑了笑。 相蕴和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今日她?把他弄得痒痒的,大抵也是?这个原因? 可这般爱玩闹的人,却?在地宫里待了百年之久,待到自?己相熟的人全部死去,自?己仍在不死不灭,去等待一个没有可能的可能。 商溯眸色轻轻一颤,面上笑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他心疼这个小姑娘。 商溯静了一瞬。 “相蕴和。” 半息后,他轻轻开口?,“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一个秘密。” 声音刚落,便发觉怀里的相蕴和抬起手,手指放在他手背。 那只手略带薄茧,是?闲暇时间便习武的缘故,拿着?他的手,让他松开她?肩膀。 “?” 这又是?做什么? 自?己的话尚未说完,便又被?相蕴和的动作打断了话,商溯有些疑惑,但很快,他反应过来——他的拥抱太唐突,在静谧无声的深夜,不像是?安抚,更像一种居心不良的骚扰。 “” 他简直是?个登徒子。 相蕴和没有抬脚把他踹翻在地,已是?看在他们?往日的情面上,若换成其他人,这会儿已经被?禁卫拖出去乱刀砍死。 商溯深深唾弃自?己,瞬间松开环抱着?相蕴和的手,立刻后退几步,与相蕴和拉开距离。 “对、对不起。” 牙尖嘴利又刻薄的人彼时有些磕巴。 商溯反应过度,相蕴和有些好笑,“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男人正常的反应罢了,不必道歉。” “哦。” 商溯应了一声。 应完之后有些疑惑,什么叫男人的正常反应?是?他知?道的那个男人的反应? 眼皮一跳,瞬间去看相蕴和。 女人面容恬淡,笑眼弯弯,完全不是?被?轻薄被?无礼对待后的表情。 “?” 所?以是?他误会了?相蕴和不是?那个意思? 大概是?的。 相蕴和外柔内刚,若他对她?有无礼之举,她?绝不会因过往情意而姑息。 但他不是?那种人,更不会对她?有无礼之举。 ——方才是?意外,他只想抱抱孤独走过百年岁月的小姑娘。 商溯深吸一口?气。 “相蕴和,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一些事儿。” 他抬头看着?相蕴和的眼,语气极为认真。 男人认真起来总是?有些好笑的,尤其是?商溯这种冷清桀骜的人,与他正经起来的样子相比,她?还是?更喜欢他桀骜不驯的模样。 但相蕴和从不会打击别人的积极性,商溯说得认真,她?便也端起态度,一双眼睛看着?商溯,温声问道,“什么事?” “你的秘密。” 商溯道。 “?” 她?能有什么秘密? 相蕴和不解,“什么秘密?” 但这个秘密似乎让商溯有些难以启齿,他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开口?,“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梦到你了。” “?” 梦到她?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相蕴和看了又看一脸认真的商溯,“这很正常,我平时做梦时也会梦到你。” “不,不一样。” 商溯摇头,潋滟凤目蒙上一层阴霾,“我梦到与现在不一样的你。” 相蕴和歪了歪头。 “我梦到,你在一座地宫里,一个很大的地宫里。” 商溯声音低沉下?去,“我梦到了你的所?有事情。” 相蕴和睫毛微微一颤,面上笑意有一瞬的凝滞。 商溯的声音仍在继续,“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我觉得你大概是?不需要安慰的。” “你有一颗很强大的内心,你不会被?任何?事情击垮,只是?,只是?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来见见你。” 相蕴和面上凝滞的笑意慢慢软化下?来。 商溯看着?相蕴和的眼,那双眼杏眼波光潋滟,看向他时,眸光温柔缱绻,是?任何?溢美?之词都形容不来的好看。 他抬起手,手指落在相蕴和脸上,指腹轻抚着?她?精致眉眼。 “相蕴和,一切都好起来了。” 商溯对相蕴和道,“你的未来,是?璀璨星途,君临天下?。” 相蕴和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很软很软的那一种。 如商溯所?说,她?的内心足够强大,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她?自?己一个人能从深渊地狱里将自?己拉出来,然后送自?己走上康庄大道,弥补自?己所?有的遗憾与不甘。 她?不需要雪中送炭,但她?依旧会喜欢商溯的锦上添花,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一种。 “对不起哦,我没能早点遇到你。” 男人的声音很低。 相蕴和眉头微动,有些疑惑。 他为什么自?责?为没有早些遇到她?而自?责? 可这些明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她?自?己的事情。 商溯声音低沉,“如果能早点遇到你,或许你便不是?一个人了,或许我就能一直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待在那里。” 相蕴和明白了。 ——他的自?责是?因为心疼她?。 一如阿父阿娘知?晓那些往事时的愧疚自?责,他也一样。 他内疚让她?自?己面对那些事情,那些想想便让人为之窒息的残酷事实与亲人间的自?相残杀。 相蕴和哑然失笑。 她?早已能心平气和面对那些地宫岁月,他的愧疚不安完全没有必要,但尽管如此,并不妨碍她?会因为他的话而心软。 怎么办? 她?觉得愧疚不安的他很可爱。 这种时候,身体的反应往往更加诚实—— 相蕴和手指抓着?商溯衣袖,垫起脚,身体微微前倾。 商溯的脸在她?面前不断放大,而自?说自?话的男人尚不知?自?己即将要经历什么,仍陷在愧疚不安的情绪不可自?拔,明明不是?他的错,他道歉得却?无比认真。 这样的男人真的很可爱,可爱得让她?想要亲亲他。 于是?她?便亲了。 唇瓣与肌肤一触即分,她?的吻落在商溯脸颊。 “直到经年改世,我们?再次相遇——” 商溯声音戛然而止。 第 112 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商溯瞳孔骤然收缩。 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在这一刻丧失所有反应。 “怎么?” 相蕴和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带着明晃晃的笑意,“我?吓到你了?” 商溯回神, “没、没有。” 他有些磕巴, 他知?道这样,不好, 但他忍不住。 他更忍不住的是自己手上的动作, 手指微抬,放在相?蕴和刚才亲过的地?方。 冬日干燥,相?蕴和涂的有口脂, 他的指腹蹭过去,依稀能感觉到口脂的痕迹。 相?蕴和亲他? 亲他?! 哪怕清楚摸到口脂的痕迹, 他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低头看着手上的口脂, 两个?小人在他心中疯狂打架。 一个?说假的,相?蕴和怎会亲他? 另一个?说, 这是真的, 相?蕴和喜欢他, 自然会亲他。 两个?小人打得?不可?开交, 他的嘴角却忍不住上翘。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是嘴角一定要上翘, 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而眼睛的动作他也控制不住,眼睛慢慢弯了起?来, 里面是明朗笑意, 仿佛是摘了星辰藏在里面。 “我?很喜欢。”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他信了另外一个?小人的话,指腹捻着残留的口脂, 他眼睛已经抬了起?来,看着相?蕴和的脸,他的声音比方才的她笑意更甚。 “相?蕴和,我?很喜欢。” 他对相?蕴和道。 相?蕴和笑眼弯弯,“喜欢就好。” “那,我?能亲一下你吗?” 或许是今日的烛火太摇曳,又或许是相?蕴和刚才的亲吻给了他勇气,他掌心微紧,鼓起?勇气道。 相?蕴和一下子笑了起?来,“当然可?以。” 说话间,她微侧脸,把自己的一边脸指给商溯,“这里吗?” 商溯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恩。” 商溯轻轻点头。 相?蕴和大大方方,“喏,来亲吧。” 商溯心如鼓擂。 心脏跳得?厉害,他却无暇在意这件事,他微微俯身,低下头,唇角印在相?蕴和脸颊。 她的脸很软,比他想象中还要软,让他对温香软玉瞬间有了实质性的认知?。 可?明明是温香软玉,他却觉得?烫极了,触电似的将自己收回,比相?蕴和方才的动作更要快。 “?” 商溯亲她了吗? 她怎么感觉到了,又好像没有感觉到? 相?蕴和疑惑抬头,入目的是一张红得?几乎能滴血的脸,红到他的眼角都微微带着红,仿佛被人欺负了似的,明明她已经允了他的吻,他却还羞红着脸,视线不知?道往哪放。 “相?、相?蕴和,我?,我?亲过你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老老实实说道。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原来桀骜不驯又刻薄的人可?爱起?来竟是这个?模样? 相?蕴和笑得?花枝乱颤。 商溯面上更加不自然,“你,你笑什么?” “笑你。” 相?蕴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三郎,没人告诉过你,你这样真的很可?爱吗?” 商溯愣了一下。 可?爱? 那是什么词? 怎么会被相?蕴和用在他身上? 极要面子的大将军羞愤不已,“不要用这个?词来形容我?。” “好,好,不用这个?词来形容你。” 相?蕴和哄小孩儿似的哄着炸毛的大将军,“我?们的三郎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才不是什么可?爱的人。” 这话比方才顺耳多了,尽管说话之人的笑意太明显,让这句话少了几分真心,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诱哄味道。 但商溯不觉得?是诱哄,他觉得?这是相?蕴和在面对他时的让步。 ——她很宠他,她觉得?他说得?都对。 商溯心里舒坦极了,连方才相?蕴和夸他可?爱的事情都觉得?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相?蕴和忍俊不禁。 商溯的脾气虽不大好,但真的很好哄,只需三两句话,便能把他哄得?晕头转向。 这三两句话甚至不需要是故意来哄他的话,他自己会思维发散,将她的话想象成她在哄他。 相?蕴和笑了起?来。 “好啦,三郎,我?不逗你了。” 相?蕴和忍笑说道:“你今日能过来,我?很开心。” 如他所?说,她很强大,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不需要任何的救赎,可?若能在她走?到道路尽头,走?到她的康庄大道之际,看到有人在路口等她,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那她会觉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谢谢你,三郎。” 相?蕴和抬起?手,轻抚着商溯垂在脸侧的碎发,“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的岁月里,我?们携手与共,好吗?” 商溯心中一软,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怎会不好呢? 他如此渴望与她在一起?。 在他乏善可?陈的人生里,她的出现如劈开混沌的阳光,将温暖与治愈带到他的世界,自此之后,他的世界光明一片,再无阴霾。 “好。” 商溯说道。 她的手拂过他的碎发,在他脸侧轻轻晃着,于是他抬起?腕,握着她的手,像是握住了全?世界,“相?蕴和,或许是我?们相?遇得?太迟,等我?遇见你的时候,你已经是现在这副模样。” “很抱歉,没能陪你走?过人生中最艰难的那段岁月。” “不用道歉,现在便很好。” 相?蕴和笑道。 她总是这么善解人意,善良得?让人心疼,商溯轻轻一叹,“相?蕴和,你不必如此的。” 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怎能风轻云淡说一句不用道歉? 大抵是怕他内疚不安,所?以才将往事轻拿轻放,让他不必放在心上。 罢了。 她既不想多提,他便当做一切都过去了,彼时的他们,应着眼未来,且试天下。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商溯看着相?蕴和的眼,声音无比温柔,“相?蕴和,无论未来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 “你治理天下,我?开疆扩土。” 这是他最大的心愿,“千百年后,你我?的名字被史官一同写?进史书,你为明君,我?是将才,终其一生,不负彼此。” 这也是相?蕴和的心愿,相?蕴和弯了弯眼,“好呀。” 给后人留下一段传奇,也给后世留下一个?美好传说。 不是所?有君主最后都会众叛亲离,成为孤家寡人,不是所?有绝世悍将最后都被鸟尽弓藏,一捧黄土埋己身,也有人执手天下,互为知?己。 天地?和则万物生,君臣和则国家平。 她与商溯,不仅能看到止戈散马,九州归一,更能看到盛世昌明,天下太平。 相?蕴和垫起?脚,亲了亲商溯额头。 如果刚才的亲吻是觉得?他可?爱,那么现在的亲吻则是无关风月,只是想亲亲他了,仅此而已。 唇瓣触及额头便离开,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让男人有些意外,眼底闪过一抹讶然。 这样的反应总让她很心软,于是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着问他,“怎么了?不喜欢吗?” “喜、喜欢。” 男人的脸红得?厉害,声音也有些不自然。 相?蕴和笑了起?来,“喜欢就好。” “天色已晚,宫门?已落锁,我?让人把偏殿收拾起?来,你在偏殿里先?将就一晚上?” 相?蕴和问商溯。 商溯有些迟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宫门?落锁时你没想着离开,没想着自己留宿宫里不太好,如今再想不太好,是不是有些迟了?” 相?蕴和忍俊不禁。 商溯被噎了一下,小声说道:“当时等你等得?忘了时间。” “我?知?道,以后不会了。” 想想男人在外面等了她一天,相?蕴和便有些心疼,“宫婢们都是新调过来的,不大会做事,你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商溯摇了摇头,“你那么忙,我?等你是应当的。” 这人怎这般好说话? 明明他脾气不好,性子更是桀骜,可?在她的事情上,却从?来是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相?蕴和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没有什么是应当不应当的,送出去的真心不是为了旁人来践踏的。” 相?蕴和叹了一声,“三郎,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也不会再让你等这么久了。” 政务虽忙,但难道说三两句话的时间都抽不出? 显然不是。 无论再怎样忙碌,喝水说话的时间总会有的,若是有心,便该拿出这点时间去哄人。 忙是无心之人给自己找的借口,不想见,才是真正的原因?。 她不是。 她是想见商溯的。 宫婢们将偏殿收拾起?来。 相?蕴和送商溯去偏殿。 静谧的雪夜,只有烛火在无声而燃,摇曳的烛火拉长着两人的身影,将偏殿里的两个?人衬得?越发缱绻难分。 看着那双弯弯笑眼,商溯有些舍不得?,倒不是因?为春宵苦短,想与人共赴云雨,而是因?为一种?单纯的喜欢,想多看看她,多听?听?她的声音。 一种?纯粹明澈的少年心性的喜欢。 但相?蕴和这几日太累太累,他不能再耽误她的休息。 她与他不一样,他可?以想不去早朝便不去朝臣,她不行,她是新朝的继承人,她身上担着九州天下的民?生与太平,她不能有片刻间的懈怠。 心里虽极为舍不得?,但商溯并未挽留,自己刚到偏殿,便催促相?蕴和早些离开。 “你回去吧,今晚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朝。” 商溯对相?蕴和说道。 相?蕴和莞尔一笑。 ——这人真的很好。 “你亲我?一下,我?就回去。” 相?蕴和微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商溯好不容易平复的心一下子被勾起?来,红色瞬间在他脸上蔓延。 相?蕴和忍着笑,“快一点哦,不要耽误我?休息——” 商溯的脸在她面前放大。 男人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烛火的映照下于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极漂亮也极清隽的一张脸。 温暖的吻落在她脸颊,朝圣似的虔诚。 一触即分。 “亲过了。” 距离被拉开,男人略显慌乱的声音响起?。 什么呀?跟没亲一样。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微抬手,抓起?商溯的衣袖,把他往自己面前拉。 男人完全?没有设防,一下子被她拉过来,于是她垫起?脚,重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 商溯眸光微微一顿,眸色肉眼可?见乱了起?来。 相?蕴和十分满意。 松开商溯衣襟,手指抚平被她抓起?的褶皱。 “这才叫亲。” 相?蕴和笑道:“你方才是什么?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商溯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手指无意识地?抬起?来,微曲着,蹭了蹭被相?蕴和亲过的地?方。 “哦。” 商溯哦了一声,嘴角止不住上翘。 相?蕴和忍俊不禁。 ——好可?爱,也真的很好亲。 “以后要记得?这样亲。” 相?蕴和对商溯道。 商溯红着脸点头,“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 夜色已晚,相?蕴和笑眯眯与商溯道别,“明日还有早朝,我?先?回去了。” 商溯微颔首,送相?蕴和出偏殿,“早点休息。” 相?蕴和从?偏殿离开,直奔自己的寝殿。 商溯过来时,她的政务已处理得?差不多,简单把奏折整理一下,便能结束自己的工作。 这种?事情不用她亲自去做,吩咐女官去做便好了,于是她把琐事交给女官,自己梳洗去睡觉。 女官们可?以三班倒,但她只有一个?,若是跟女官们一样去熬夜,怕不是连前世的阿父的寿命都活不到。 她是一个?想要长命百岁的人,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十分爱惜自己身体的相?蕴和选择早早入睡。 而彼时已搬去紫宸殿的相?豫章,却没能早早入睡,且恰恰相?反,身着寝服的他焦躁地?在寝殿里走?来走?去,往日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稳重豁达消失不见。 一边走?,一边还在碎碎念,“贞儿,你说商三是不是故意的?” “他是不是故意不让阿和知?道他在等她,故意等阿和主动发现,发现他在雪地?里冻了一整天,故意让阿和心疼他?” 商溯不认顾家,相?豫章对商溯顾三郎的称呼便改成了商三郎,偶尔心情不大好时,便会将人唤成商三。 “对,他肯定是这样!” 相?豫章脚步微顿,右手握拳,一拍左手掌心,咬牙切齿道,“常年玩鹰却被鹰啄了眼,这小子居然敢跟我?来这套!” “” 倒也不必把商溯想得?这么聪明。 床榻上的姜贞打了个?哈欠,“你想多了,商溯没有那么聪明。” 一个?把心思写?在脸上的人,心里怎会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他在冰天雪地?里等了一天,那便是真的等了一天,而不是故意行苦肉计,让阿和心疼他。 “他有。” 同是男人,相?豫章觉得?自己比姜贞更能明白商溯的心,“贞儿,你不要低估男人在哄女人时的聪明——” “你的意思你,你之前哄我?的话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 姜贞冷笑一声,眼睛瞥向相?豫章。 “???”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何时骗过你?!” 相?豫章道。 这种?死亡问题关系到夫妻和谐,相?豫章再顾不得?其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畔,二话不说爬上床,急急忙忙向姜贞解释,“贞儿,我?可?以指天发誓,我?绝对没有骗过你——” 话未说完,衣襟便被姜贞揪住,常年习武的人力气比寻常人大太多,拎着他的衣襟,将他丢在床上,而后长腿一跨,直接坐在他腰间。 “谅你也不敢骗我?。” 姜贞轻嗤一笑,手指捏了捏相?豫章的脸,“商溯对阿和,一如你对我?,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手指轻轻一滑,滑到被她扯得?松松垮垮的衣襟处,那里是男人伟岸胸肌,因?常年不见光,倒比男人的脸白了些,她的手指按在那里,胳膊稍稍往外一撑,男人的寝衣便被她扯了下来。 “” 又给他来这套。 相?豫章啼笑皆非。 但还别说,他就喜欢她这套。 美色当前,相?豫章心猿意马,胳膊微抬,顺着姜贞的膝头往上探。 “阿和素来极有主意,我?们还是不要干涉为好。” 男人的手落在自己腿上,姜贞声音悠悠,“春宵苦短,明日还要早朝,你我?还是先?将自己的事忙好。” 紫宸殿春意浓浓,东宫明德殿却是各自分房而睡,相?蕴和睡寝殿,商溯睡偏殿,两人把话说开,便梳洗一番去休息,一个?是怕误了明天的早朝,另一个?纯属没事不如睡觉。 相?蕴和睡了不到三个?钟头,清晨来接班的女官们便把她薅了起?来,她不能像商溯一样一觉睡到自然醒,早朝爱上就不上,作为继承人的她不能对政务有任何的懈怠,尤其在登基大典与册封礼即将到来的时候。 相?蕴和如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 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大抵是这个?原因?,她的睡眠质量还不错,虽然睡觉时间不长,但质量上来了,时间短一些也无妨。 简单梳洗之后,相?蕴和去上朝。 没有商溯的早朝,又是无比平和的一天。 而原本因?商溯留宿东宫想要参商溯一本的谏臣们,想想商溯与相?蕴和的关系,便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相?蕴和与商溯走?到一起?不过是时间问题,既然是时间问题,他们也就没必要多生事端,彼时最重要的事情是登基大典与册封礼,其他事情都要往后放。 谏臣们极有默契,谁也没有提商溯留宿东宫不合礼制的事情。 提了半日心的相?蕴和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谏臣们虽然主张文死谏,但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分得?清的,不会让她因?为商溯留宿的事情而浪费口舌。 早朝风平浪静,但早朝之后的内朝却又是忙得?脚不沾地?,连吃饭吃茶都是要速战速决。 但尽管如此,相?蕴和也没忘了在自己偏殿里呼呼大睡的商溯,听?宫婢说商溯仍未醒,便写?了个?简短的条子,让宫婢等他醒了之后交给他。 当然,只有条子是不够的,还有他喜欢吃的饭菜也要备上。 昨日在外面冻了一天,今日万不能再饿着了,九州虽然一统,但海外的诸多地?方仍未被归服王化,她希望商溯能长命百岁,把她所?知?道的那些领土全?部打下来,成为大夏朝的一部分。 写?完短信,嘱咐完宫婢,相?蕴和继续忙碌起?来。 这一忙,便又是忙到华灯初上,星河灿烂。 “阿和,明日是我?与你阿父的登基大典,更是你的册封礼,你需有一个?好精神。” 停下手头上的政务后,姜贞发现相?蕴和仍在忙碌,便开口提醒道:“你今日早些休息,不要误了明日的盛事。” 相?蕴和笑着点头,“阿娘,我?知?道的,肯定不会误了明天的事情的。” 哪怕阿娘不提醒,她也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休息了。 政务是永远忙不完的,但阿娘阿父的登基大典与她的册封礼却只有一次,她才不要因?为任何事情而把这两件事耽误了。 相?蕴和把剩下的事情交给女官,自己领了宫婢,回寝殿休息。 明日便是两王的登基大典,为方便两王礼官们能随时找得?到自己,许多重臣在宫中住下,随时待命登基事宜。 作为武将之首的大将军,商溯在宫中自然也有居住的地?方,但他懒得?去,他想离相?蕴和近一点,于是继续住在相?蕴和的偏殿,等相?蕴和忙完事情回来时,俩人还能凑到一起?说说话。 “今天的饭菜怎样?” 相?蕴和问商溯,“合不合你的胃口?” 商溯摇头,“不合,有点辣。” “那我?以后不让他们放丁点辣椒。” 相?蕴和笑道。 其实她的小厨房做饭并不辣,只是商溯是南人,吃不得?半点辣椒,庖厨们用来提味的辣椒他都吃不下,可?见此人的口味有多刁钻清淡。 “可?以放辣椒的。” 商溯看着相?蕴和的脸,犹豫片刻,补上一句,“如果与你一起?吃饭,那放些辣椒也无妨。” 这是隐晦说他想她了? 相?蕴和心中一动,眼底漫起?笑意,“好呀,等过了这几天,我?们便能时常在一起?吃饭了。” 商溯耳朵微微一动。 ——过了这几天?意思是他很快便能成为她的皇夫了? 应该就是这样。 古往今来,除非年幼之际便被立为继承人的储君,其他的继承人一旦被册封为储君,他的太子妃也会随之定下来,换算到相?蕴和这里,便是她的皇夫确定下来——便是他。 想到自己不日与相?蕴和大婚,然后风风光光搬进东宫,成为她名正言顺的皇夫,商溯对未来便充满了期待,只恨现在的时间过得?太慢太慢,不能立刻便快进到他与她大婚的那一日。 恩,不急,那一日很快便会来了。 商溯安慰自己。 “亲一下,我?们各自去休息。” 有了昨日的经验,商溯指着自己微红的脸,向相?蕴和提议。 相?蕴和弯眼一笑,“好呀。” 声音刚落,她便垫起?脚,去亲商溯手指指着的地?方。 但男人有着昨日被亲的经验,知?晓她比自己矮太多,于是稍稍俯下身,让她亲得?更方便一些,男人俯身,她垫脚,两人错着位置,她的吻便没有落在他脸颊,而是落在他额角。 “唔——你干嘛弯腰?” 相?蕴和被商溯逗笑了。 商溯耳朵微红,“我?想着我?弯腰你会方便一点。” “是方便一点,可?是亲错地?方啦。” 相?蕴和笑道。 商溯抬眼看相?蕴和,昳丽凤目里满满是跃跃欲试,“那,不如再亲一次?” “也行?” 相?蕴和忍俊不禁。 商溯站直身体,指了指自己的另一边脸,声音期待,“亲这边。” “好呀。” 相?蕴和道:“说好了,亲这边便亲这边,你不许动。” “恩,我?不动。” 商溯点头,眼睛看着相?蕴和。 相?蕴和垫起?脚,笑着把自己吻送出去。 正常情况下,她的吻会落在商溯脸颊。 ——当然,前提是商溯不乱动。 可?这位血气方刚的将军食髓知?味,他不再满足于只是亲亲脸,他想要更多,也更加热烈的亲密接触。 他不知?相?蕴和昨夜有没有梦到他,但昨夜的他是梦到相?蕴和了的。 梦里的女人缱绻温柔,一双杏眼里面像是藏了勾子,勾着他恨不得?与她一同溺死在梦里。 醒来后的他大脑一片空白,望着头顶的承尘发呆,连宫婢唤他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他想他委实是个?小人,竟对相?蕴和起?了这般不堪的心思。 可?偏生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说他是正常的。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他不过是动了一个?男人对心爱女人本该有的悸动。 他喜欢相?蕴和。 他想与她长长久久在一起?。 所?以,那些念头,大抵或许是可?以实现的? 商溯眼睛一眨不眨看着相?蕴和。 近了,更近了,那张精致小脸在他面前不断放大,知?道她温热呼吸喷洒在他脸上,被她气息触及到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却还没有眨眼,仍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间的相?蕴和。 因?为亲吻他,相?蕴和甚至还闭了眼,长长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阴影,阴影之下,是她微微上翘的嘴角。 她大概也是喜欢他的吧? 要不然怎会也会控制不住的嘴角上翘? 商溯笑了起?来,嘴角翘得?比相?蕴和还要高。 相?蕴和的吻即将落在他脸颊。 但这个?时候,他却突然改变动作,他微微侧脸,来迎接相?蕴和的吻。 闭着眼的女人完全?没有防备他突然间的更改动作,仍按照自己的速度来亲吻男人,然后她的唇落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上,不是商溯的脸,而是更加柔软的东西。 相?蕴和眉头微微一动,眼睛缓缓睁开。 入目的是男人带着明显笑意的眼,那是小计谋得?逞后的小狡黠,一双凤目笑得?波光潋滟,勾魂摄魄。 “?” 笑什么? 视线往下看,她瞬间明白他在笑什么—— 她的吻没有落在他脸侧,而是因?为他动作的改变而落在他唇上。 “” 进步了,居然学?会套路她了。 相?蕴和哑然失笑。 一吻即分。 “你骗我?。” 相?蕴和手指戳着商溯胸口,笑着控诉男人的使诈。 商溯捉着她手指,将她食指攥在掌心,垂眸看着她笑眼,“恩,就是骗你了。” “不错,有进步。” 相?蕴和笑道,“但是先?说好,只许这一次,以后不许再骗我?。” 商溯莞尔。“好,不骗你。” 怎会舍得?骗她呢? 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这颗心刨出来送给她。 可?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她说得?也的确对——他进步了,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上。 在男女之事上,没有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的男人往往会无师自通,而他也是其中一个?,他松开攥着她的手,,然后双手捧着她的脸,重重吻上她的唇。 相?蕴和瞳孔微微放大。 唇齿相?依间,她听?到商溯扬眉吐气的带着小得?意的低笑,“相?蕴和,我?学?会亲亲了。” 第 113 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 的确学会亲亲了, 不仅学会了,还能举一反三,趁她不注意来偷袭她。 果然是军事天才, 在这?种时候都能将战场上运用的战术在她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相蕴和忍俊不禁。 但在她身上用战术, 是不是有点自投罗网。 相蕴和轻笑着抬起手,手指扣着商溯后脑勺, 稍稍在他后脑勺上用力, 不曾防备的男人便被她的手压得低下头。 男人低头?,她垫脚,唇瓣再次相碰, 蜻蜓点水似的亲吻。 但她的怎会止步于此? 迎着他惊讶目光,她微微张开嘴, 牙齿咬上他的唇,稍稍用力, 便?让男人惊讶眸光变成不可置信。 “嘶——” 男人吃痛出声。 相蕴和满意收手。 “你学会亲亲了,这?很好。” 相蕴和松开商溯后脑勺, 笑着对他道, “但是不能故意偷袭我, 这?是给你的教训。” “” 好记仇的小女?郎。 唇部的肉尤其?脆弱, 被相蕴和骤然咬在上面, 着实有些疼, 商溯微抬手,手指微曲, 蹭了下自己被咬肿的唇, 一时间哭笑不得?。 原来是他误解孔子了, 这?位被儒家奉为大圣人的圣贤说的话的确有道理。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与女?人相处却是很难, 比与小人相处还要难。 “我记下了,以后不能偷袭你。” 商溯笑道。 相蕴和微颔首,“这?才对嘛。” “又?不是不让你亲,犯不着来故意偷袭。” 还把?用在敌人身上的兵法使在她身上,幼不幼稚? 简直幼稚死了! 相蕴和笑商溯的幼稚。 商溯觉得?自己并不幼稚。 只是想亲自己喜欢的人罢了,哪里幼稚了? “知道了,以后不偷袭你。” 商溯笑着点头?。 假的。 他无比笃定?自己在口是心非,如?果还有下次,下次他依旧敢。 谁能拒绝偷亲自己喜欢的人呢?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男人的心思全?部写在脸上,那种明?晃晃的我在骗你的表情让人想忽视都难,相蕴和噗嗤一笑,伸手戳了下商溯额头?。 “你呀,连骗人都不会。” 相蕴和笑道,“不过我可以当做你说的是实话,因为如?果还有下次,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对你轻拿轻放了。” 商溯眉头?微动。 不会轻拿轻放,那意思是下次会狠狠惩罚他? 但她那点力气,用力咬又?如?何? 他又?不是受不住。 商溯轻轻一笑,不甚在意。 “知道了。” 商溯道:“我知道你是不会吃亏的性子,下次不会这?样了。” 他会用更加小心更加隐秘的方法来亲她。 在她尚未察觉的时候,他的吻便?已经?落下。 恩,他在在这?种事情上的进步真的很快。 商溯无比满意自己的进步神速。 “知道就好。” 相蕴和笑了笑。 手指微微往下滑,落在他被她咬得?微微有些种的唇上,心中?一动,忍不住按了按。 “疼吗?” 她按着商溯的唇,温声问商溯。 温热的指腹落在自己唇瓣上,商溯眼皮轻轻一跳,心脏也跟着跳起来。 该怎么回答呢? 其?实不疼的,前提是她能哄哄他。 而现在,她的确在哄,甚至还将以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唇,让被摩挲过的地方如?火一样在燃烧,顷刻间席卷全?身,让他整个人都跟着燥热不堪。 简直要命。 商溯呼吸有一瞬的着重,“还好,已经?不疼了。” “不疼了?” 相蕴和有些意外。 她记得?她方才咬得?还挺重来着,居然不过片刻时间不疼了? 商溯这?是什么体质,她记得?他不是冲锋陷阵的悍将,而是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智将来着? 心里疑惑间,相蕴和抬头?看商溯。 男人的脸再次红了起来,是哪怕烛火昏黄,都挡不住的那种红。 红到耳朵上也透着淡淡的粉红,整个人像是煮熟的虾,她指腹下的温度都变得?有些高。 “?” 这?是怎么了? 她也没做什么呀? 男人的呼吸重了些。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手上,如?羽毛轻轻拂过。 相蕴和眸光微微一动。 片刻后,她明?白了,是因为自己的动作?。 ——她彼此的动作?,若是放在话本里,应当是勾引或者撩拨,总之?不是正常女?人对正常男人该做的动作?。 “” 她绝对不是有意的! 相蕴和触电似的收回手。 商溯肩膀微微一颤,提着的心终于放下。 他知道相蕴和并无其?他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思维因为她的动作?而不断发散。 “咳,那什么,你不疼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相蕴和轻咳着,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商溯比她更不自然,“恩,不疼的。” “不疼就好。” 相蕴和道:“明?日还要早起,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别再像今天一样睡到中?午才起床。” 丢下这?句话,她便?连忙离开。 她虽性子豁达,从?不将小事放在心上,但这?并不代表她对自己方才做的事情能全?然不在意——那可是勾引与撩拨啊! 也就商溯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正人君子,是把?单纯两字写在脸上的没城府,所以才不会因为她的动作?而想东想西,想那些有的没的,然后再趁着摇曳的烛火,半哄半骗与她共度春宵。 要命要命要命。 还好还好还好,商溯没有多想。 相蕴和无比庆幸商溯的纯粹。 商溯目送相蕴和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她走得?又?快又?急,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这?与她往日的稳重内敛完全?不同,荡起的裙角与飞起来的衣袖都在无声诉说她彼时的慌乱。 ——她在尴尬,尴尬自己刚才的行为。 明?明?她并不是有心的,明?明?她只是单纯问一句是否还疼。 但当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后,她还是会羞得?无地自容,甚至落荒而逃。 商溯忍不住笑了起来。 幸好她跑得?快,否则她定?能发现他比她更慌乱。 他的眸光四神无主着,几乎不敢去看她的脸,心脏更是随时都会跳出胸腔,叫嚣着冲到她面前,大声对她说自己彼时的心境是如?何。 还好,她先跑了,所以他艰难保持了最后的体面,没有让她发现自己的慌乱。 商溯笑了笑。 手腕慢慢抬起,手指落在自己唇上。 那是她指腹方才摩挲过的位置,彼时仍微微发着烫,没有比她狂乱的心跳好到哪去。 · 相蕴和一路小跑回寝殿,心跳几乎跳到嗓子眼。 心跳如?此之?快,是因为刚才的一路小跑,还是因为自己方才的行为?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选择了后者——因为她触弄了商溯的唇,引得?他脸颊微烫,呼吸都变得?浊重不自然。 真要命,她怎能做出那种动作?? 相蕴和揪着自己的手指,腹诽着自己的放肆。 她虽活了很多年,但贫瘠的感情经?历给不了她任何经?验。 在与商溯交往时,她一直是摸着石头?过河,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全?是自己摸索出来的。 比如?说,亲亲抱抱是可以的。 这?是未婚男女?们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是很常见的事情。 但再进一步,似乎便?不太行了,容易擦枪走火,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明?白这?些事之?后,她便?给自己制定?了一个标准,可以亲,可以抱,但不能乱摸,更不能摸什么敏感部位,比如?说男人的唇与喉结。 ——拜话本所赐,她知道这?两处位置是男人的敏/感/点,很容易给男人造成眸中?误会,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很显然,今夜的她越界了。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到最后竟还去摸了商溯的唇。 若不是察觉了他的不自然,她根本不会发现自己在做多么过分的一种事情。 相蕴和抬手捂脸。 ——真的很羞愤。 守夜的宫婢轻手轻脚走进寝殿。 “世女?,该洗漱了。” 宫婢温声提醒。 相蕴和回神。 木着身体跟着宫婢们去洗漱,脑海里却还是商溯满脸通红的模样。 方才没有细看,如?今细想起来,那时候的商溯几乎可以用“诱人”来形容。 他本就生得?白,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是典型的清隽无俦的谪仙似的长相。 当那张脸染上若有若无的情/欲时,便?是从?高山之?巅掐了一朵花儿,将九天之?上的月揽了下来,有一种亵/渎神灵的诡异满足感。 “???” 等?等?,她在想什么? 她怎么能想那些有的没的?! 相蕴和被自己的思维吓了一跳。 不行不行,她怎能这?样去想商溯? 她是新朝的继承人,商溯是新朝开疆扩土的大将军,他们的结合是水到渠成,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相蕴和揉揉脸,努力将纷纷扰扰的荒诞念头?驱除脑海。 明?日要早起,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早点休息。 天大地大,也没有阿娘阿父的登基大典与她的储君册封礼大。 如?此一想,那些荒诞不经?的想法倒淡了些,心里只剩下另外一件事——商溯性子散漫随意,喜欢睡懒觉,明?日不会起不来吧? 想了想,大抵不会。 明?日是她最重视也最重要的盛世,他绝不会让自己出任何差池。 思及此处,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喜欢商溯对她的重视。 相蕴和慢慢进入梦乡。 没人能在两王的登基大典上睡懒觉,尤其?是作?为新朝继承人的相蕴和,登基大典结束后,便?是她的册封礼,她的重要性不亚于即将问鼎帝位的相豫章与姜贞,故而她刚睡着没多久,便?被宫婢们喊了起来,“世女?,快醒醒,您该按品大妆了。” 相蕴和迷迷糊糊睁开眼。 烛影仍在晃,东方尚未亮起鱼肚白,很显然,现在天尚未亮,只是今日的事情格外重要,所以天不亮便?要起床。 相蕴和揉了揉眼,在宫婢们的连声催促下起床。 起床之?后是梳洗。 浸泡着花瓣的温水捧到她面前,她掬起一捧水,冲洗着自己天不亮便?要起床的困意。 温水洗脸后,她总算有了几分精神,便?在宫婢们的侍奉下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厚重礼服,以彰显自己作?为新朝储君的威仪贵气。 换好衣服,相蕴和被宫婢们搀扶到缠枝卷云纹的铜镜前,任由宫婢在她脸上与头?上忙前忙后。 脸上先涂香露,再去涂香膏,涂了一层又?一层之?后,便?开始以珍珠粉敷面来化妆。 脸上如?此繁琐,头?上也没有闲着。 先将她的发轻手轻脚梳通,再抹上百花油,小心翼翼挽起来。得?益于一会儿要加储君冠,她不用梳太过繁琐的发型,只简单将头?发挽起来,不松也不紧,方便?两位帝王给她加冠。 一堆人围着她的忙碌,她却比这?群人还要忙碌,女?官们时不时来找她对流程,何时做这?,何时做那,样样不能出差池。 时间一寸一寸溜走,窗外开始透出白。 不是雪夜雪地的白,更是一种雾蒙蒙的白,那是启明?星跃出云层才会有的景色,在提前向世人预告着,金乌即将升起。 而她的妆容与鬓发,也在这?一刻完成,不差分毫—— “世女?,请移步出殿。” 女?官手持象笏,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相蕴和微颔首,左右各搀扶着一位女?官,缓缓走出寝殿。 寝殿外,文臣武将分列两旁。 武将以商溯为首,文臣以韩行一为尊,文臣武将们各司其?职,静静在她的宫殿里等?待着她的到来。 这?是阿娘阿父给她的体面,让文臣武将们先来拜她,之?后在她的带领下朝拜两位帝王。 “拜——” 女?官高声唱喏。 文臣武将们齐齐参拜,“世女?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 相蕴和道。 文臣武将们起身。 君臣尊卑有别,百官们并没有直视她的眼睛,唯有商溯是个例外,敛袖起身时,视线便?落在她脸上,男人的心思从?来藏不住,潋滟凤目里清楚写着惊艳两个字。 相蕴和忍俊不禁。 怎么?打扮得?如?此隆重的她好看,往日不怎么打扮的她就不好看了么? 哼,看典礼结束之?后她怎么收拾这?位一身反骨的将军。 相蕴和瞪了商溯一眼。 因为是笑着瞪,这?一瞪,便?有种轻嗔薄怒的风情,商溯呼吸微微一顿,脸便?热了起来。 糟糕,他的心情太容易被她拿捏。 她一个眼神,便?能让他的心脏止不住狂跳。 察觉到商溯的细微变化,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啧,这?哪里是战无不胜的威风凛凛大将军?分明?是经?不起撩拨的少年郎。 相蕴和收回视线。 商溯稍稍松了口气。 虽有些唾弃自己方才的愣神,但他还是觉得?,相蕴和方才瞪他的那一瞬真的很好看。 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温柔温婉,那种略带小骄矜的轻嗔薄怒真的很惊艳。 商溯偷偷去瞧相蕴和。 女?官的声音仍在继续,相蕴和顺着女?官的声音缓缓踏上绣着盛世牡丹图的地毯,她显然私下没少下功夫学礼仪,轻移莲步间,肩膀并不晃动,只有裙摆与鬂间垂下来的璎珞随着她的行动轻轻晃动着,在稀薄日头?下折射着极好看的颜色。 商溯嘴角止不住上翘。 ——他喜欢的人,真的好优秀。 各方面的优秀。 性格,才情,相貌,都无一不出类拔萃,世间少有。 凤撵停在宫门。 相蕴和在女?官们的搀扶下缓缓走上凤撵。 “凤撵——起。” 女?官道。 内侍们抬起凤撵,缓步向紫宸殿而行。 当金乌终于爬上云层,相蕴和一行人也终于抵达紫宸殿。 相豫章与姜贞早已梳洗装扮好,女?官们唱喏的声音响起,他们便?从?紫宸殿走出来,接受相蕴和与文臣武将们的朝拜。 “吾皇千秋万岁,盛世永固。” 山呼海啸的朝拜声响起。 相豫章与姜贞微抬手。 “起——” 女?官道。 但朝拜帝王是三跪九叩,是为人臣的最高礼仪,锦毯铺在汉白玉的台面上,相蕴和率领文臣武将,再一次深深拜下。 如?此三拜九叩后,便?算朝拜结束,再之?后,便?是祭拜宗庙,上告天地,宣告新朝的两位帝王登基为帝。 而登基大典结束之?后,便?是相蕴和的册封礼。 男子成年则加冠,女?人成年则及笄,但因为是国之?储君,及笄的那一套便?摒弃不用,她与历史上无数储君一样,由帝王亲自给她加冠,昭示着她已长大成人,是无可争议的新朝继承人。 “太女?,加冠——” 女?官朗声道。 相豫章从?内侍们捧着的托盘里拿起储君的束发金冠,戴在相蕴和早已挽好的发间。 姜贞接过女?官双手奉上的金簪,轻手轻脚将她的长发束起,拢在赤金发冠里。 “礼成。” 女?官道:“太女?拜两帝。” 相蕴和俯身,在女?官们的搀扶下以头?叩地。 “再拜——” 女?官继续道。 相蕴和又?拜。 她的视线在大红色的锦毯,而所有人的视线在她身上,他们在见证史上第一位女?性继承人的诞生,见证历史在今日彻底改写,那些原本由男人们所垄断的权力,如?今落在她手里,由她攥在掌中?,由她自己传下去。 “起——” 女?官的声音仍在继续。 这?无疑是一个极盛大的节日,更是相蕴和一生都不会忘却的回忆,她在万众瞩目下成为皇太女?,成为新朝继承人。 从?东宫到紫宸殿再到天子七庙的距离算不得?远,她却走了一百多年。 从?孤魂野鬼再到今日的众星捧月,她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给自己前世的遗恨画上一个终结。 怨气尽消,青云而上。 属于她万人之?上的皇太女?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拜——” 女?官声音郎朗。 文臣武将拜储君。 相蕴和双臂微微抬起,俯视九州大地。 相豫章与姜贞相视一笑,衣袖下的他们的手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商溯奇怪问相蕴和。 今日是上元节,两人明?明?准备偷偷溜出宫,去外面看花灯,哪曾想,相蕴和去将他拖到京都的一个小小巷子里,还示意他千万不能声张。 “当然是好事了,大好事。” 相蕴和拉着商溯的手,杏眼弯弯,满是笑意,“三郎,你想不想立不世之?功?比一统天下结束战乱更加辉煌耀眼更加无可匹敌的战功?” 商溯掀了下眼皮,“你想让我与席拓一样,深入漠北两千余里?” “席拓才哪到哪呀?” 相蕴和摇头?,牵着商溯的手,继续往前走,“我想让你立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战功。” “你以为九州天下便?是整个天下吗?” 相蕴和眼睛微微亮,“不,对于整个世界来讲,它们只是小小的一部分。” “放眼世界,我们与我们曾经?嘲笑过的夜郎自大的夜郎没甚区别。” 做为一个活了一百多年的鬼,她见了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更知晓自己的好大孙情根深种的奇女?子,那位奇女?子来自几千年以后的未来,她的到来让整个大夏为之?更改,更结束自阿娘崩逝之?后诸王公主夺权的纷乱局面,让战乱不断的大夏以极快的速度攀上一个前人从?未到达的高度。 那位奇女?子对她的好大孙说,世界是圆球,大夏不及十分之?一。 她还说,海外有良种,种之?可亩产千斤,让大夏再无饿死之?人。 扪心自问,她很心动这?些东西。 她想造船,她想去海外看一看。 看一看她待了百年之?久的大夏,是否真的如?后人所说的那般渺小不堪。 她更想看一看,能让世间再无饿死之?人的良种长什么样子。 刚刚结束战乱的大夏需要这?样的种子,而未来一统世界的大夏,更需要这?样的充足粮食。 她的野心从?来不会止步于皇太女?。 她永远野心勃勃,觊觎着自己从?未踏足的海外之?地。 第 114 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们是夜郎自大的夜郎?” 对战事有着超乎寻常敏锐度的商溯敏锐觉察到相?蕴和?的话外?之音, 潋滟凤目微抬,清冷声音缓缓响起,“你的意思是, 九州天下, 不?过?尔尔?” 相蕴和微颔首,“不?错。” “与整个世界相比, 我?们的神州大地, 的确不?值一提。” 她的好大孙登基之后,阿娘崩逝之后的诸王公主夺权的内乱不?休也终于?停止,她的守墓人不?再整日借酒消愁, 向她哭诉大夏的国不?将国,而是以一种极为新奇的语气向她讲述那?位奇女子的出现与?带来的改变。 那?时候的她才知?道, 天圆地方原来不?是天圆地方,而是世界是一个球体, 他们生活在这个圆球上?。圆球上?又分几?大洲与?几?大洋,他们的神州大陆, 便坐落在其中一大洲之上?。 他们以为的广袤无际的疆土, 其实不?过?占了巴掌大的地方, 只是北方是荒漠, 西方是高山, 南与?东方皆是海, 所以便以为自己目所能及的地方便是整个世界。 蝼蚁窥象,坐井观天不?过?如此。 可既然让她知?晓这件事情, 既然让她知?晓海外?之地, 让她知?晓海外?之地的良种与?沃土, 那?么她便不?可能将这件事情留给后人去做。 她想在她执政期间,便完成睁眼看世界的壮举, 给百年后的人们留下一个空前?强大的王朝,而不?是内乱不?断的岌岌可危的羸弱国家?。 相?蕴和?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给商溯听,“你知?道吗?咱们所在的地方,真的很小。” “小到放在整个世界来看,不?过?只有巴掌大。” “九州天下只有巴掌大小?” 相?蕴和?的话一下子激起一位战将的胜负心,男人凤目轻眯,声?音带着浓浓的兴致,“九州天下之外?的地方,又怎样的境遇?” 相?蕴和?笑了一下,拉着商溯往前?走,“这便是我?带你过?来的原因。” 持续百年之久的战乱得以平息,神州大地迎来久违的太平,百废待兴的环境引来许多前?来碰运气的胡人与?胡商,想借着欣欣向荣的大夏,建立属于?自己的财富王国。 春江水暖鸭先知?。 彼时的京都?黑市,便是胡人胡商们的落脚地。 “我?之前?让石都?重点留意过?,如果有胡人来黑市,便让他严密监控起来,将他们的行程与?售卖的东西告诉我?。” 相?蕴和?对商溯道:“我?还以为胡商们会等到大夏海晏河清之际才会过?来,不?曾想,他们竟来得这般早,阿娘阿父刚刚登基,黑市里便有了他们的身影。” 大的诸侯势力已经被消灭,如今只剩下一些小股山贼悍匪仍活跃在各地,杀鸡焉用牛刀?这些山贼悍匪们自然不?需要石都?来领兵,交给下面的副将们便可以彻底剿灭。 海内无战事,石都?这位仅次于?商溯席拓的绝世战将便领了京兆尹的官职,负责京都?的大小事务,京都?之下的黑市,自然也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被他严密监视着。 黑市无秩序,但这个无秩序要在京兆尹的可控范围之内,否则这个一个可以任意买卖东西的地方,会给京都?的安全?造成极大的隐患。 “这些胡商来自世界各处,他们或许不?知?道整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但他们知?晓自己的国家?是什么样子。” 相?蕴和?继续说道:“将他们的说辞拼凑一番,便不?难拼凑出世界的简单雏形,接下来,便可派商船出海,让我?们斥卫混迹于?商船之中,详细了解各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与?紧要关隘。” 一旦牵扯到战事,商溯往往比相?蕴和?更机警,能从她天马行空的话语中敏锐察觉到她思维上?的漏洞——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商溯思度片刻,缓缓开口,“胡商所说之话,未必是他们真实的国家?。” 相?蕴和?微颔首,“这个我?知?道。” “你忘啦?我?比他们更了解世界是什么样子。” 相?蕴和?抬手指了下自己,笑眯眯说道:“我?们知?道正确答案,便能从他们的话里倒推出哪些人能用,哪些人不?能用。” “与?外?面的往来经商一旦开启,其利润便不?止日进斗金。” 相?蕴和?眼底闪过?一丝狡黠,“这么丰厚的利润,我?们当然要选自己人来做了。” 经商的事情商溯不?大懂,见相?蕴和?胸有成竹,他便点点头,“你来拿主意。” 作为一个开疆扩土的将军,他更好奇的是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更好奇外?面的世界的地形与?山川是否与?神州大地相?似。 若是相?似,那?还罢了,他统帅的军队可以不?需要调整便能横扫一切。 若是地形山川与?中原之地完全?不?同,那?么他便需要花费时间与?精力将军队们调整成能适应各种地形的精锐。 这样的调整不?仅消耗时间,更消耗金钱与?铁器,甚至连马匹也要全?部更换,一如北击匈奴与?南下攻蛮,所需要的战马武器甚至兵种都?完全?不?同。 这是一个大工程,非一年半载便能完成,但却激起了商溯的胜负欲,让这位将军彼时满脑子都?是如何调整军队与?武器,以及长线作战时应该如何就地补给。 席拓北击匈奴,深入漠北两千余里,其粮食的补给拉得无比长,一度让两帝与?负责粮食补给的文臣们极为头疼。 但天下初平,哪有那?么多的粮食去供给席拓? 去岁粮食极为紧张的时候,还是他翻出了顾家?的存粮,短暂解决了让人束手无策的粮食问题。 这次粮食危机之后,席拓也意识到粮食的补给不?能全?靠尚未在九州大地站稳脚跟的大夏新朝,开始自己琢磨如何解决粮食问题,且与?他往来书信频繁,制定了以战养战的新战术。 这个战术显然无比适合如今的席拓,最近两个月,从漠北回来的斥卫不?再张口催粮闭口问军费,而是催促两帝尽快定下治理漠北的官员,那?么广袤的疆域已经打下来,若不?好好治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席拓的战场厮杀? 以战养战是个好战术,他若出海作战,大抵也用这样的战术。 只是海外?的粮草如何,牛羊种类又如何,却是他需要特?别注意的问题,胡人的生活习惯与?中原人大不?相?同,他们能吃的东西,他们未必吃得惯。 商溯大脑飞速运转。 商溯想战事,相?蕴和?想民生与?粮食,两人心思各异,但终归殊路同归,是为了大夏的未来。 而彼时乔装打扮跟在他们身后的石都?与?兰月,两人也在商溯与?相?蕴和?的交谈之中对黑市的胡商充满了好奇。 “石兄弟,你说咱们的大夏真的这么小吗?” 兰月拿手肘撞了下石都?,半信半疑问道。 石都?不?大相?信。 他跟随两帝与?皇太女南征北战,大战小战无数场,对中原之地乃至四海之内的地形都?极为熟悉,如此辽阔的疆域对于?世界来讲只是巴掌大小? 不?,他的经历与?见闻告诉他这绝对不?可能。 如今的大夏空前?强大,疆域更是一望无际,怎会是旁人口中的巴掌大小的地方? 但这话出自于?相?蕴和?,他的认知?与?对相?蕴和?的信任便开始在他脑海里疯狂打架,一个说绝对不?可能,另一个说相?蕴和?的话绝对不?会有错,两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吵得不?可开交,而他也在兰月的手肘的轻轻撞击下回神。 “太女这样说,自然有太女的道理。” 斟酌片刻,最终是对相?蕴和?的无底线信任占了上?风,石都?掐了下眉心,回答兰月的话。 这种信任来自于?日积月累,更来自于?相?蕴和?对战事的预判与?对神州大地的精准掌控。 毫不?夸张地讲,自他跟随相?蕴和?之后,相?蕴和?便从未在政治与?军事上?犯过?任何错误,她像是能预知?未来的神祇,每一件历史进程与?历史人物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怎会平白无故去关注胡商? 必是因为胡商身上?有值得她关注的地方,所以她才会忙里偷闲去关注连黑市都?无法立足的胡商们。 “我?也是这样想的。” 兰月点点头,“阿和?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她既然这样做,便一定有这样做的理由。” 抬头看越来越近的黑市入口,兰月眼底满是兴奋期待,“别说阿和?了,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 这是战将对于?外?界事物的天然感兴趣。 就像看到一块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便有种想要把这块疆域打下来纳为大夏领土的跃跃欲试。 “希望黑市里的胡商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石都?笑道。 两人不?着痕迹跟上?相?蕴和?与?商溯。 一个是王朝的继承人,一个是首屈一指的大将军,他们两人的安危重于?泰山,哪怕相?蕴和?特?意交代了不?用派人保护,石都?与?兰月也对两人的行动极为上?心,不?仅对黑市加派了人手,两人还亲自上?阵,全?天无死角保护着相?蕴和?与?商溯的安危。 他们的这种行为也曾引来杜满等人的疑惑—— “阿和?素来极有主意,不?让你们跟着,便是不?想让你们跟着,您们这样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难道不?怕她生气?” 杜满对石都?与?兰月的行为有些担忧,“阿和?没看上?去那?么好说话,当心惹恼了她,你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兰月不?甚在意,“以阿和?与?商溯的功夫,他们发现不?了我?们的跟踪。” “” 好有道理,让人完全?无法反驳。 一个花拳绣腿,一个只懂简单的防御,想要察觉石都?与?兰月这种顶级高手的行踪,的确不?大可能。 杜满放心地让兰月石都?跟踪相?蕴和?,自己则换上?一身漂亮新衣服,去邀请姜贞的表妹顾檀一同逛花灯。 正常情况下,君主称帝之后都?会对自己的亲人大封特?封,以家?天下来治理江山万里,哪怕自己的亲人是个纨绔蠢蛋,也能凭借着血脉关系成为一方诸侯王。 但相?豫章与?姜贞是个例外?,两人并未对自己仅剩的亲人广施恩泽,只封了一些在平定天下之际有大功绩的人,比如左骞与?赵修文,两人完全?是靠军功得的官职,而不?是裙带关系。 这种情况下,对横扫九州的贡献聊胜于?无的姜贞的表妹顾檀,自然便没什么加封,是群臣们觉得姜贞已称帝,而自己的表妹却是庶民着实有些不?好看,未来会有被后人非议苛待亲眷之嫌,才多次上?书,让姜贞加封顾檀为韩国夫人。 顾檀虽被姜贞捏着鼻子封了韩国夫人,但却只是荣誉上?的,实际上?能得到的土地与?赏赐却是寥寥无几?,除了每年的一千两的食邑外?,便是姜贞抠抠搜搜送来的一些贡缎与?鸡鸭鱼肉,连贵族们爱吃的鹿肉都?少之又少,可谓是人尽皆知?的空头国夫人。 好在姜贞的母亲姜老夫人十分喜欢这位仅剩的小外?甥女,四时八节总会赐下来不?少东西。 而相?豫章的母亲相?老夫人也十分爱惜为数不?多的亲人,也会时不?时召顾檀来宫中一叙,与?小辈们说说体己话。 两位皇太女对顾檀如此看重,再加上?相?豫章又有心缓和?顾檀与?姜贞的关系,也会时不?时亲临韩国夫人府,彰显自己对姜贞表妹的重视,免得让群臣百姓欺辱这位寡居的姜贞唯一的表妹。 直到有风言风语传出相?豫章看上?了风流蕴藉的顾檀,所以才时不?时去韩国夫人府与?顾檀私会,相?豫章吓得魂不?附体,这才停止探视顾檀的行为。 可尽管如此,这位仅有空头国夫人的韩国夫人依旧是京都?炙手可热的人物,引得无数想要出仕的郎君们登门?拜访,试图走她的关系入仕朝堂。 顾檀十分享受这样的追捧,然后对郎君们的请求视而不?见。 ——开什么玩笑?她要是敢染指朝堂,她那?杀人不?眨眼的表姐顷刻间便能让她下去陪她那?短命的前?夫。 是的,没错,她那?青梅竹马的好夫君因为表面投诚姜贞,但暗地里把姜贞的军情透露给梁王,在被姜贞发现后,立刻将她夫君五马分尸,威慑三军,任她在姜贞面前?如何哭求,也没有保住夫君的性命。 可惜讽刺的是,后来的梁王背弃盛元洲,与?姜贞结盟,她夫君的两面三刀,在梁王的归降下显得像是一个天大笑话。 大抵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位皇太后对她十分疼惜,就连相?豫章本人,也对她有几?分照拂。 ——那?时候死的不?止有她夫君,还有她肚子里尚未成型的孩子。 在斩草除根的事情上?,姜贞从来信手拈来,绝不?出错。 可人总要往前?看,她虽死了夫君,但多了许多俊俏郎君来陪自己解闷,她撒个娇,只要是不?涉及朝政的,两位皇太后没有不?允的,谁若是为难了她,她找到相?豫章那?里,相?豫章也会为她出气,生活如此滋润,死不?死夫君还有什么重要的? 夫君若还活着,未来有可能姬妾成群,让她忙于?与?人争风吃醋。 可亲亲表姐登了基,她便能看着俊俏郎君为她争妍斗艳,如此二选一,她当然选后者。 区区杀夫之仇罢了,姜贞还是她的亲亲表姐。 再说了,她已经顶着得罪姜贞的风险在府上?给死了的前?夫立了长生牌位,还会在四时八节给他上?香填坟,让他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在地底下受人欺负。 甚至她还会格外?偏爱与?她前?夫模样相?似声?音相?似或者身段相?似的俊俏儿郎们,在与?他们花前?月下之际也会想着他,时不?时伤春感秋一番,若是他还活着,他们该是怎样的一对神仙眷侣。 她都?如此深情了,对前?夫念念不?忘,前?夫应当也体凉她的苦处,早早去奈何桥投了胎,莫来耽误她的荣华富贵。 顾檀十分看得开。 “夫人当心。” 见顾檀前?呼后拥从府上?走出来,杜满快步上?前?,亲自搀扶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顾檀。 顾檀颇为享受正三品武将的殷勤,哪怕杜满小山似的体型并不?在她的审美内。 “今日上?元节,街上?人潮拥挤,辛苦杜将军陪我?上?街了。” 顾檀嫣然一笑,扶着杜满的手走向马车。 杜满脸上?微红,语气激动,“这怎么能叫辛苦呢?” “能陪夫人上?街,是我?的荣幸。” “夫人请。” 杜满的姿态放得极低。 顾檀微颔首,在杜满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顾檀在马车上?坐好,杜满才跃上?马背,红光满面吩咐亲卫,“开路!” 将军府的护卫护着国夫人的轿撵浩浩荡荡上?街。 打扮成寻常百姓的姜贞看到这一幕,伸手去戳拿着糖葫芦正要啃的相?豫章,“瞧瞧瞧瞧,你的后院着火了,你的好表妹被你的好兄弟捷足先登了。” “” 这事儿还能不?能过?去了? 相?豫章恶狠狠咬下糖葫芦,口齿不?清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风言风语是你放出来的。” 这个世界敢编排的皇帝的人并不?多,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姜贞便是其中一个。 在他与?顾檀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第一反应便是这事好生熟悉,必是他的好夫人贞儿的手笔。 派石都?略微查访,便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使?者,幕后之人显然也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大大方方让他查,几?乎把无所畏惧写在脑门?上?。 查到姜贞之后,他便没再查了,姜贞明显不?想让他给顾檀太多的体面,他不?给便是了,犯不?着为了一个姜贞不?大喜欢的表妹弄得他们夫妻俩有了矛盾。 只是这位小表妹到底是姜贞最后一个亲人,在力所能及不?涉及朝堂的事情上?,他不?介意给姜贞小表妹一些优待。 ——更别提他们还杀了这位小表妹的夫君与?孩子。 “你说你这么针对六娘做什么?” 相?豫章叹了口气,“这是你最后一个亲眷了,她若死了,你姨妈的血脉便彻底断了。” “一个爱享受生活的小姑娘,享受便享受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糖葫芦酸酸甜甜,口感极为不?错,相?豫章十分喜欢,可惜相?蕴和?不?在身边,他便又替自家?小女儿吃了一颗,一边吃糖葫芦,一边劝姜贞,“你富有四海,坐拥天下,何必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 方才猜灯谜赢了一个兔子花灯与?兔子的发饰,姜贞提着兔子花灯,把兔子发饰卡在相?豫章发上?,高大魁梧的男人吃着糖葫芦,发间别着兔子发饰,看上?去别提有多滑稽了。 但姜贞却极为满意,伟丈夫嘛,就是要不?怒自威,但又可可爱爱。 姜贞道:“若人人都?走裙带关系出仕为官,那?我?们推翻大盛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揭竿而起,是因为上?有贵族垄断朝政,庶民无晋升之道,下有豪强贪官欺压百姓,贫民民不?聊生。” “是以,我?们推翻暴政,建立全?新的王朝,一个平头百姓也能活下去、也有入朝为官那?一日的崭新的大夏。” 姜贞凤目凌厉清澈,一如从前?,“如果我?们放任卖官卖爵,那?么我?们九死一生建立的大夏便没有任何意义。” “行吧,你总是有道理的,我?永远说不?过?你。” 相?豫章叹了一声?,继续啃着自己的糖葫芦,不?对姜贞的话发表任何意见。 顾檀哪有那?个胆子去卖官卖爵?不?过?是贞儿草木皆兵罢了。 但贞儿极这般说,他便没有必要去争辩,他们有着共同的政治目标,鲜少在决策上?产生分歧,尤其在裙带关系这种红线上?。 男人脸上?沾了些糖葫芦的糖稀,让那?张原本颇为英武的脸有了小花猫似的小胡子,姜贞忍俊不?禁,但却没有去擦,只让他以这种模样继续走在大街上?。 此去经年,她心头热血依旧,而相?豫章,仍是豪气疏朗,不?曾沾染半点政治的肮脏。 ——他们两个仍是初见时的模样。 战争的残酷与?政治的防不?胜防并未磨去他们的棱角,只是让他们的思想更加成熟,知?世故而不?世故,对于?政治家?来讲,这是多么可贵的一种善良。 “不?过?你说得也对,檀儿不?过?是个只知?享受的小姑娘罢了,我?的确没必要这么针对她。” 姜贞笑了起来,“恩,今日夜色不?错,不?如我?们晚上?去檀儿府上?吃饭?瞧一瞧那?些争相?讨好她的俊俏郎君们,看看有没有可用之才供我?们挑选。” “那?帮庸脂俗粉能有什么可用之才!” 听姜贞说去看俊俏郎君,相?豫章差点被糖葫芦噎死,“皇帝陛下,您的英明神武呢?您的从不?徇私呢?您怎能因为那?些人是您表妹的相?好便对他们另眼相?看?!” 两位君主极为开明,上?行下效下,彼时的大夏民风十分开放,皇帝陛下几?字并未引起行人的注目,反而让周围只听到这四个字的行人们忍不?住谈论起两位帝王—— “听说夏帝是个耙耳朵?” 说话的人带着浓浓的巴蜀口音。 “耙耳朵怎么了?” 同行之人道:“我?要是有这么厉害的婆娘,别说耙耳朵,我?都?能喊她亲娘。” “”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怎能喊贞儿为娘? 相?豫章的脸一下子拉得比马脸还要长。 刚想骂说话之人胡说八道,但忽而又想起一件事—— 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贞儿虽厉害,但他也不?差,要不?然贞儿能看上?他?要不?然他们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送那?些虎踞一方的诸侯们上?西天,给他们的位尊九五腾位置? 相?豫章腹诽着,张嘴便要埋汰说话的人,然而就在这时,他的下巴处突然抵了一物。 “?” 什么东西? 低头往下看,是刚才猜灯谜赢来的花灯,如今被姜贞拿在手里,用挑灯笼的灯杆挑起他下巴。 “” 不?愧是贞儿,这种以灯杆来挑皇帝下巴的行为,普天之下只有她做得出。 相?豫章嘴角微抽,伸手去戳抵在自己下巴处的灯笼。 姜贞就势一绕,躲过?他的戳弄。 灯笼绕了一圈,仍旧回到他的下巴处,相?豫章哭笑不?得,“你这是做什么?” “谋杀亲夫?” 相?豫章努努嘴,“用这个东西来杀我?,是不?是有点太小瞧你夫君了?” 姜贞笑着接话,“杀你做什么?” “像你这样的耙耳朵,若不?能长命百岁,那?该有多可惜?” 摇曳的烛火在灯笼里盈盈亮,也将姜贞的脸照得微微泛着光,姜贞轻抬凤目,瞧着相?豫章的脸,那?张脸虽已有岁月的痕迹,但依旧是让她心动的模样,她笑着挑起那?张脸,揶揄问他话,“你说是不?是,合该唤我?娘亲的皇帝陛下?” 第 115 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 这是什么话?! 前面的话还像话, 后面的话简直是胡说八道口不择言! 在名师大家们的恶补下终于认识好几箩筐大字的相豫章极为罕见地蹦出两?个?成语。 相豫章道:“你想当我?娘?你先问?问?咱们的娘同?不同意你跟她们一个辈分。” “我?母亲么,或许不会同意。” 姜贞眸光微转,笑吟吟看着相豫章, “但若是你阿娘, 那?便?不一定了。” “老夫人与我?一见如故,情同?姐妹, 想来是愿意接受我?与她同?辈的。” 姜贞笑道。 “你在做梦!” 相豫章嘴角微抽, “母亲纵然再怎会不着调,也不会让你如此胡闹。” “阿嚏!” 远在皇城里?的相太后重重打了一个?喷嚏。 与她说话解闷的姜太后颇为关怀,手中?的茶盏放下了, 温声?问?相太后,“这是怎么了?着凉了?” “不会, 我?这几日穿的衣服多着呢,不会着凉。” 相太后摆摆手, 知子莫若母,“必是我?那?不孝子在说我?坏话, 才会害我?一直打喷嚏。” 姜太后笑了起来, “老姐姐, 你这话便?不对了, 豫章是个?好孩子, 孝顺着呢。” “孝顺?哼?” 相太后轻哼一声?, 十分嫌弃自己的好大儿,“他一日不气我?, 便?是他那?短命的死鬼爹在地下保佑我?了。” “我?早就看明白了, 豫章的孝顺, 全都给了二?娘。” 相太后道:“豫章对二?娘,可比对我?这个?亲娘孝顺多了。” 姜太后忍俊不禁, “老姐姐,快别说玩笑话了。” “二?娘只是他的妻,如何能与你相比?” “咱俩之间我?还说什么玩笑话?” 相太后十分认真,“我?说的是实?话,豫章对二?娘好着呢。” “不过这样也好,豫章的心思都在二?娘身?上是好事,省得他当了皇帝飘飘然,没事去寻花问?柳,没得惹二?娘生气。” 作为过来人的相太后看得十分明白,“他们小两?口不吵架,咱们两?个?老家伙才能过得舒坦嘛。” 这话倒是大实?话,姜太后跟着点头,“只盼二?娘比咱们两?个?有福些,能与豫章白头偕老,恩爱长久。” “哎呦,你这话说的,咱们怎么就没福了?” 这话相太后不爱听,“谁说死了男人便?是没福了?要我?说,死了男人,福气才能在后头。” “若是男人还活着,他们当了太上皇,能不招惹年轻漂亮的小宫女,给豫章二?娘添几个?弟弟妹妹?” 相太后道。 想到那?种场景,相太后便?恶心,连隔夜饭都能吐出来的那?种恶心。 她从不是温柔贤淑的性子,更做不来逆来顺受的事情,若真有那?一日,她绝对会拎刀砍了老男人的胯/下二?两?肉,哪怕给自己留个?千载骂名,也不会委屈自己装大度。 相太后啐了一口,“男人这种东西,只有死了才能老实?,所以他们死得好,没有一把年龄还来碍咱们的眼。” 一席话,逗得周围宫婢们全部跟着笑了起来。 而离她最近的姜太后,更是一边笑,一边拿手锤她,骂她没心肝。 “老姐姐,你这番话,可着实?没心肝。” 姜太后笑道:“不过你说得也对,与其?让他们恶心我?们,倒不如让他们走得早些,让我?们活得痛快点。” 相太后一拍大腿,“这才对嘛!” “对了,前几日来给咱们唱戏的那?个?小生,你觉得如何?” 彼此都寡居多年,相太后与姜太后说话毫无顾忌。 “他是个?可怜孩子,年少没了父母,又被班主欺压,若不能得了我?的庇护,只怕回去又要挨班主的打。” 想起红着眼睛像自己诉苦的俊俏小生,相太后颇为心疼,“与其?让他回去挨班主的打,倒不如将他留在我?身?边伺候,闲了给咱们唱小曲儿解解闷,正好能打发时间。” 战乱年代民风开放,太后们养面首不是什么稀奇事儿,相豫章与姜贞又是颇为开明之人,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委屈自己的母亲,故而相太后想养面首这种事情,并未引起周围人的惊讶与劝阻。 作为与相太后颇为投缘的老姐妹,相太后既然开口,姜太后便?认真想了想,她这位老姐姐说的那?位小生的确俊俏,十八/九岁的年龄,嫩得能掐出水,偏又嘴甜会哄人,难怪能让老姐姐对他这么上心。 只是她长于商贾之家,嫁的夫君也是富裕人家,自然比平民出身?的相太后知道的事情多些——比如说小生们哪有不挨打? 再比如说,小生这般诉苦,求的是相太后的一丝心软,只要心软了,他便?能攀上这位尊贵无匹的皇太后,一跃从戏子成为皇太后的面首。 这个?道理相太后应当也明白些,她们这个?年龄,还有俊俏郎君献殷勤,无非是为了富贵罢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男人一把年龄尚能纳美妾,一树梨花压海棠,她们已?贵为皇太后,养个?面首又如何? 既然那?个?小生长得漂亮又会哄人,那?么留在相太后身?边伺候也无妨。 闲暇时间听听小曲儿,逗逗漂亮郎君,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 思及此处,姜太后笑道:“的确是个?惹人心疼的孩子,若他能得老姐姐的照拂,便?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还是你懂我?。” 相太后哈哈一笑,十分开怀,“豫章还劝我?,这种事情不要与你说了,只自己养着便?好了,不必大张旗鼓告诉旁人,我?说不,你与豫章开明多了。” 在相豫章心里?,自己的丈母娘是位端庄的淑女,温婉贤良,大家闺秀,与自己野蛮生长浑身?写满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母亲完全不一样。 “对了,老姐姐,他们这种人常嗑五石散,用以取悦贵人。” 温婉贤良的大家闺秀姜太后开口便?是虎狼之词,“五石散虽能助一时之性,但却于身?体无益,老姐姐若想长久,便?召医官们过来,开些温补的药来,莫让他常嗑五石散。” 相太后一拍额头,“还是你心细,我?差点忘了这件事了。” “去,让院正亲自给九郎把脉开药,别让他自己乱吃药。” 相太后吩咐身?边的大宫女。 大宫女笑着应下,快步出殿,去请院正给九郎把脉。 自己的事情解决完,相太后不忘关心自己的老姐妹,“老妹妹,你不寻一个??” “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没有吃过苦,看着比我?年轻多了,想要奉承你的人多不胜数,你怎么不挑几个?留在身?边伺候?” “我?不爱那?些涂脂抹粉的小郎君。” 姜太后笑着摇了摇头。 那?些都是她年轻时玩剩下来的,没甚意思。 如今的她上了年龄,更喜欢那?种天?然的野性,而不是精雕细琢的精致。 相太后咦了一声?,敏锐觉察出姜太后的喜好,“老妹妹喜欢禁卫?” “禁卫好啊,身?体好,有力气。” 相太后笑道:“你瞧上了哪一个??用不用我?帮你去说和说和?” “禁卫不同?戏子,他们是习武之人,武人的骨头都会硬一些,未必能做得出留在咱们身?边伺候的事情来。” 说到这儿,相太后不免有些替姜太后发愁,“豫章二?娘又不是拿权势压人的人,老妹妹,你的路怕是不好走哦。” 姜太后轻摇团扇,温柔笑了起来,“老姐姐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就行。” 见姜太后胸有成竹,相太后这才松了口气,“武人脾气刚烈,怕是不大会哄人,老姐姐以后要多担待点。” 姜太后笑着点头,“这是应当的。” “咱们比他们多那?么多年阅历,难道还会与他们一般见识?” 两?位皇太后说说笑笑,周围宫婢们笑着附和,难熬的宫中?枯燥时光在这种环境下变得不再难熬,而是充满乐趣。 日渐西沉,相太后的大宫女笑着来回话,“主子,太医院院正已?为九郎把脉问?诊,重新开了药,主子大可放心。” “不错,院正不拿大,赏。” 相太后十分满意。 大宫女笑着吩咐下去,又继续说道:“九郎感念主子的恩德,特意给主子准备了些自己从宫外带来的东西,主子是否一观?” “宫外的东西?” 相太后来了兴致,“既如此,那?便?去瞧瞧。” “老妹妹,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相太后问?姜太后。 姜太后忍俊不禁,“多谢姐姐的好意,我?有些乏,就不过去了。” 小郎君哄老姐姐开心的东西,她过去像什么样子? 还是自己待一会儿,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个?比较好。 “既如此,我?就自己过去了。” 相太后道。 姜太后微颔首,着人送相太后出寝殿。 两?位皇太后安享晚年,而作为两?宫太后孙女的相蕴和,则还在黑市上忙碌着。 既然意在海外之地,那?便?要着重拉拢胡人与胡商,让往来经商贸易的丝绸之路不仅仅是一条商道,更是一条通向海外之地的战事桥头堡。 当然,在没有做好横扫海内的战事准备之前,这个?秘密还是不要让胡商们知晓为好。 所以彼时的她,只是一个?对外面世?界颇感兴趣的富家女,在郎君的陪伴下来黑市淘些中?原之地没有的稀罕玩意儿。 用家乡话聊天?的胡商们眼前一亮。 女人锦衣华服,气度雍容光华,不是富甲一方的商贾,便?是皇亲国戚家养的娇娇女。 而她身?边的郎君更是让人为之惊艳,不仅有着百般难以描画的昳丽凤目,还将高高在上与目下无尘写在脸上,这种人简直是万里?无一的大肥羊,胡商们顷刻间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向两?人推荐自己的东西。 “郎君快看,这可是你们中?原之地绝对没有的东西!” “郎君看我?的,我?的比他的要好。” “郎君,我?这里?有西洋秘药!” “郎君——” 发音古怪又极为不流畅的声?音吵得商溯脑仁疼。 “闭嘴,吵死了。” 商溯极为不耐。 身?后扈从极有眼色,上前一步,将胡商们与商溯相蕴和隔开。 “排好队,一个?个?来。” 扈从对胡商们道。 这种派头,必然是京都最最富贵的人家! 胡商们丝毫没有因?为商溯的不耐烦而对两?人心生不满,反而因?商溯与扈从们的盛气凌人更加殷勤。 “” 学会了,蛮夷们畏威不畏德,对他们的态度不能太好。 与他们相处,与越是趾高气昂,他们越把你当回事,越是平易近人好说话,他们越不把你放在眼里?。 相蕴和哑然失笑。 “美丽的夫人,您看这个?。” 终于排到自己,红发碧眼的胡商操着不流畅的中?原话,努力向介绍自己的东西,“这是琉璃,琉璃!你们中?原之地很少见的东西!” 相蕴和瞧了眼,那?是一串颇为好看的琉璃珠儿,五光十色,颇为精致,在摇曳烛火的映照下,很容易吸引人的眼球。 “琉璃珠子?” 质地如此通透的琉璃珠子的确很少见,商溯顺手接过来,戴在相蕴和腕上,亮晶晶的一串珠子将那?只皓白如雪的腕衬得越发细腻雪白,商溯眉梢微挑,手指拨弄了一下琉璃珠子,“唔,好看。” 胡商笑着奉承,“当然好看,这可是我?们的国宝!” 国宝?就这玩意儿? 这种东西,也只能骗骗没有见过琉璃珠儿的中?原人,到了产这种地方的国度,这样的珠子一抓一大把,根本不值什么钱。 相蕴和对这种东西完全没兴趣。 不能吃,又不能穿,她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至于好看么,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与琉璃珠儿相比,她还是更喜欢金灿灿的金与通体碧色的玉。 但这种华而不实?的琉璃珠子并非全无用处,将两?块玻璃磨一磨,便?能做出西洋传来的望远镜,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对于想要征服四海的她来讲,望远镜的重要性仅次于地图与良种。 “我?是个?俗人,我?更喜欢金银玉器,我?不要这东西。” 相蕴和褪下琉璃珠儿,还给胡商,“除了这个?东西,你还有什么宝贝儿?我?要稀奇的,越稀奇越好。” 胡商眼珠一转。 ——这是一条大鱼! “尊贵的夫人,您如果想要一些黑市上没有的东西,您就得跟我?走一趟。” 说的句子太长,有些超出胡商的词汇,于是他一边拿手比划,一边与相蕴和道:“您知道的,太过贵重的东西,是不能带在身?上的。”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 黑市的东西只在黑市交易,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当有商人提议去黑市之外的地方交易,那?么结果无非两?个?,一个?是谋财图命,另一个?是自己真的身?怀巨宝,一种连黑市都不敢贩卖的宝藏,所以为求稳妥,才劝说客人去黑市之外的地方交易。 商溯想的是前者?。 把玩着一把精致匕首的动作微微一顿,弯刀匕首被抽开,寒芒与刀鞘上镶嵌着的宝石闪着的光泽汇聚在一起,冷冷折在胡商脸上。 胡商被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什么东西,也值得我?们走一趟?” 商溯声?音凉凉。 典型的上位者?的倨傲。 他想要的东西,便?该旁人亲手捧到他面前,而不是他跋山涉水去取。 相蕴和并未制止商溯的行为。 她敏锐发觉,在与胡商的相处中?,商溯这种不拿正眼看人的态度明显更好用。 故弄玄虚的胡商面上笑意微微一僵,连忙赔笑,“尊贵的客人,您想要的东西,我?真的没有带在身?上。” “我?想要的东西?” 商溯轻嗤一笑,眼底是明晃晃的嘲弄,“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 这叫人怎么回答? 大鱼的确是大鱼,但这条大鱼难相处得很,绝不是他轻易便?能糊弄的。 胡商只好收起自己的轻视之心,打起十二?分的谨慎来应对。 “客人,夫人想要一些大夏没有的东西,黑市也没有的东西。” 胡商抬手指自己,“整个?黑市,只有我?有这种东西。” 商溯反手将匕首送还鞘中?,“哦?什么东西?” “食物,您从未见过的一种食物。” 这便?是交易还有得谈的意思,胡商稍稍松了口气,但这位客人脾气不好,耐性更不好,胡商不敢再绕圈子,而是直接道:“还有一种能让您看到千里?之外的东西,非常精妙,是你们中?原人口中?的千里?眼。” “!” 从未见过的食物可是百年之后能亩产千斤的良种?! 她要的就是这种东西! 有了这种东西,刚刚结束战乱的九州百姓便?能不再饥一顿饱一顿,吃了这顿没下顿,而是能在短时间内填饱肚子,在哪怕没有那?么富裕的情况下,也不用卖儿卖女去生活。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从来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千百年来最能提现平民百姓生活的一句话。 对一个?刚刚结束兵荒马乱的新朝来讲,食物的重要性不亚于一位旷世?明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句话放在明君身?上也一样,底层百姓并不在乎这位明君是否杀伐果决英明神武,他们只在乎她能不能让他们吃饱肚子。 能解决温饱问?题的食物太过重要,以至于相蕴和连胡商所说的“千里?眼”也没那?么在乎了,抬头瞧着努力推销着自己东西的胡商,不动声?色问?道:“什么样的食物?” “什么味道?什么模样?” “您放心,它的味道很好,您绝对会喜欢的。” 胡商笑眯眯说道:“至于形状嘛,它是黄色与褐色的,虽不大好看,但却非常好吃。” 味道很好?黄色与褐色? 应该是土豆或者?红薯?土豆是黄色,红薯虽是暗红色,但在胡商匮乏的语言表达中?,把暗红色说成褐色也是有的。 相蕴和心中?一动,窃喜不已?。 如果真是这两?种东西,那?么让他们焦头烂额的粮食不足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要知道,土豆与红薯远比小麦大米好种,而且成熟快,产量也高,能迅速填补九州天?下所需要的粮食缺口。 但胡商惯会看人下菜,她若表现得太想要,只会让胡商坐地起价,于是也学商溯的轻嗤一笑,浑不在意瞧着胡商,居高临下说着话,“哼,什么样的食物是什么天?朝上国没有的?” “也就是你们这种外来人,才会拿些花儿草儿的当成宝来糊弄人。” 扪心自问?,她觉得自己的话毫无破绽,将生于锦绣目空一切的傲慢表现得淋漓尽致,只要胡商手里?的确有真东西,那?么绝对会顺着她的话介绍自己的东西,而后让自己的心腹之人飞快将东西取来,趁热打铁将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卖给她。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她挑眉瞧着胡商,只等胡商受她言语所激,以颇为激动的口吻接下她的话,然后一切水到渠成,她获得良种,而胡商获得金钱,买卖双方都皆大欢喜,抱着东西离开离开,生怕对方反悔。 可她忽略了她身?边还有一个?人——商溯。 这位从不看人脸色的将军在这种时刻再一次发挥自己不屑于看人脸色的优良传统,当听胡商说他那?有能让人看到极远的“千里?眼”时,对战事极为敏锐的将军瞬间意识到这种东西能给战事带来多大的改变,一脸不耐的男人面上微喜,眼前一亮,简单的一句话打破相蕴和所有筹划—— “能看到千里?之外的千里?眼?有点意思。” 财大气粗的财神爷明显来了兴致,生于锦绣的世?家子有的是钱,从不讲价,一开口,人傻钱多速来的气息便?再也藏不住,“你只管取来,不拘多少钱,我?要了。” “” 你可闭嘴吧!!! 第 116 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客人果然豪爽!” 胡商闻之大喜, 立刻转身叽里呱啦吩咐身后的小胡人。 小胡人点点头,干干瘦瘦的小身板如离弦之箭一样冲出去,顷刻间便没了人影。 小胡人的身影消失在夜幕尽头, 胡商扭头笑着对商溯道:“尊贵的客人, 您等一会?儿,我的人很快就能把您想要的东西拿过来。” “” 不, 她才不想当这种人傻钱多的冤大头。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相蕴和?抬眉给商溯使眼色。 拒绝他! 毫不留情拒绝他! 能便宜买的东西,为什么要天?价买? “?” 相蕴和?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冲他眨眼? 商溯有些疑惑。 眼睛不舒服? 恩,很有可能。 这些时?日?相蕴和?太忙了, 每次都要忙到深夜才休息。 奏折批得久了,难免伤眼睛, 好不容易得了闲,却又拉着他来黑市找东西, 如此使用自己的眼睛,眼睛又怎会?舒服到哪去? 商溯不免有些心疼。 ——早知?如此, 他便不约她出宫玩了, 而是应该让她在宫里好好休息。 喜欢一掷千金的人与精打细算的人在花钱的事情从?来没有任何默契, 商溯瞧了瞧仍在眨眼的相蕴和?, 微抬手, 指腹覆在她眼眸。 “?” 这是做什么? 好不好的, 遮她的眼睛做什么? 相蕴和?有些不解,正要开口询问?, 耳畔已响起商溯的温和?声音, “早知?如此, 我便不该带你出来。” “” 这是觉得她阻挡他花钱大手大脚,所以干脆遮住她的眼, 让她眼不见心不烦? 商三郎,您可真是温柔体贴。 相蕴和?气笑?了,抬手抓住商溯手腕,准备将他的手把自己眼睛上拉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商溯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她的钱,她的!她当然心疼了! 但她的手刚抓到商溯手腕,商溯略显低沉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我的错。” 男人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内疚,“你这么忙,我却还要你陪我出来赏花灯。” “?” 她好不容易忙完了,当然要出来逛街看花灯了。 “我应该多体谅你一点,给你留出时?间去休息。” 男人深吸一口气,声音仍在继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的眼睛不舒服,我却还拉你出来玩。” “?” 眼睛不舒服? 相蕴和?眉头微动。 ——她的眼睛哪里不舒服了?她好着呢! 等等,商溯这厮是一点没看出来她的使眼色,只以为她因为熬夜看奏折所以导致眼睛不舒服?所以心里内疚,明明她已经不舒服了,他却还带着她出来玩?! “” 这可真是让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相蕴和?噗嗤一笑?,对商溯从?不看人脸色的怨念瞬间消失。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本就是千金难买他高兴的性子,又怎会?因为她一个眼神便变得精打细算抠抠搜搜? 商溯最初吸引她的,是他的出手阔绰,而现?在,吸引她的点不应该变成让她厌恶的点。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又不是琉璃做的,才没那么娇气。” “快把你的手拿开,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相蕴和?笑?着拿开商溯的手。 商溯却只觉得她在故意宽慰自己,“我们不等了,现?在便回去。” “!!!” 怎么就突然回去了! 尊贵的客人,您想要的望远镜还没到呢! 胡商一下子急了,“客人,客人,您别急,您再坐一会?儿,您要的望远镜很快便到了。” “快到了?” 虽然商溯没有看出自己的拼命使眼色,但她狂跳的眼睛依旧让事情往她希望的方向去发?展,见胡商着急,她便勉为其难道:“既然快到了,那就再等一会?儿。” “不行,你不舒服。” 商溯干脆利落拒绝相蕴和?的提议。 “” 这人怎么这么轴呢?看不出来她是在假装? 认真想了一会?儿,相蕴和?觉得以商溯心思之浅,大抵是真的看不出来。 又或者?说,关心则乱,彼时?担心她身体的商溯只想让她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全部往后放,包括他刚才颇感兴趣的望远镜。 相蕴和?心里暖暖的,声音越发?温柔,“我没有不舒服,我很好。” “刚才眨眼睛,是因为有东西进?到眼睛里了,现?在好了,那东西已经被我揉出来了,眼睛舒服得很。” “只是有东西迷了眼?” 商溯半信半疑。 “对,就是这样。” 相蕴和?笑?着点头。 说话间,她垫起脚,微微抬起头,让商溯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脸,然后用手指着自己眼睛,将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给商溯看。 “你看,是不是好好的?连眼角都没有红?” 相蕴和?笑?眯眯问?商溯。 这个距离有些近,近到商溯能看到相蕴和?长?而卷翘的睫毛,甚至还能感觉到她呼吸之间的热气洒在他脸上,有些痒,也有些烫,让他的脸不由自主?红了起来,不敢再看相蕴和?的脸。 “恩没红。” 商溯别开眼,努力平静说道。 相蕴和?笑?着点头,“对呀,就是没红。” “既然没红,那我们就再待一会?儿,看看胡商会?带来什么好东西。” “都听你的。” 商溯脸侧微红。 胡商肃然起敬。 哦,他的上帝,原来他爸爸教给他的经验完全用不上,大夏根本不是一个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世界,而是从?上到下都是女人当家。 ——比如说他们的女王说一不二?,比如说现?在的美丽夫人说话比她的丈夫更有用。 胡商立刻转换策略,奉承话与关注点从?商溯身上转到相蕴和?身上。 “尊贵的客人,您放心,我的这个东西,绝对会?让您喜欢的。” 胡商连说带比划,向相蕴和?介绍自己的东西。 “喜不喜欢,那要看了才知?道。” 这位美丽的夫人显然要比她的丈夫精明,“你那所谓的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望远镜多少钱?” 美丽的夫人虽精明,但他的望远镜是独一份的,胡商短暂思考后,伸出一双手,“客人,我的这个东西,需要这么多钱。” “?” 明人不说暗话,这么多钱是多少钱? 商溯瞧了瞧胡商的手,没看明白胡商要价多少,疑惑间,准备开口问?价。 来了来了,散财童子又来了。 相蕴和?眼疾手快,在商溯开口之前拧了一把商溯的胳膊。 “嘶——” 商溯吃痛出声。 回头去瞧,是相蕴和?皮笑?着拿一双眼睛看着他,眉眼温柔,笑?意浅浅,怎么看都不是生气的模样。 不生气,为什么要掐他? 商溯有些疑惑。 “怎么了?” 在砍价问?价的事情上,商溯与相蕴和?从?来没有任何默契,见相蕴和?掐自己,商溯忍不住问?道。 “”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明明能杀价,为什么要天?价买东西? 这叫什么呢? 这叫生于锦绣,不知?人间苦难。 如野草一样野蛮生长?的相蕴和?不指望商溯能突然开窍,明白挣钱不易当珍惜的道理。 ——没关系,商溯散财童子,她是只进?不出的貔貅,她绝不会?让商溯口袋里的钱不明不白丢出去。 “哼,要价这么高,分明是看咱们面嫩好欺负,所以才想敲诈一笔。” 相蕴和?嗔道:“什么千里眼不千里眼,全是假的,” “人的眼睛只能看这么远,除非把远处的东西搬过?来,才会?让人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东西。” “咱们不上他的当。” 相蕴和?拉着商溯,便要往回走,“黑市一点都不好玩,我要去逛花灯。” “???” 我的圣母玛利亚,您怎么说走就走? 您要是走了,我那天?价的望远镜卖给谁?! 见相蕴和?作势要走,胡商一下子急了,连忙去拉商溯的另一只胳膊,“客人,客人,我有,我真的有!” 但商溯这人有极严重的洁癖,鲜少与人有肢体接触,尤其是面对自己不熟悉的人时?,更是恨不得离得八丈远,生怕旁人碰到自己。 如此不喜与人接触,胡商刚要伸手去拉他,他便不悦避开,一双艳丽凤目再次泛上不耐烦,若不是胡商手里有他想要的望远镜,他现?在便想将胡商甩开。 他的躲避动作让胡商眼里是被夫人说动。 ——富家子弟都是三分钟热度,这会?儿喜欢这个,那会?儿喜欢那个,若不能在他们仍对商品有兴致的情况下达成交易,那么这条大鱼便会?被鱼夫人带走,让他的望远镜错失一个好价钱。 “客人,您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胡商用蹩脚的中原话哀求,“我的人已经去取了,他很快就能回来,把您想要的望远镜拿回来。” 商溯的确想要望远镜,听胡商这般说,不由得眼皮微抬,去拉相蕴和?衣袖。 相蕴和?不为所动,故意说道:“什么望远镜不望远镜的?” “要我说,还不如去逛花灯,吃些京都的好吃的。整日?里吃府上的饭菜,我都快腻死了。” “美丽的夫人,您若是吃腻了府上的饭菜,那您就更应该等一等了。” 夫人才是能左右漂亮郎君意见的人,胡商连忙讨好,“我从?家乡带来的食物,绝对是您没有见过?的东西,保证您见了绝对喜欢。” 相蕴和?眸光微微一闪。 ——胡商上钩了! 她方才开口闭口望远镜,是为了让胡商觉得她对望远镜有兴趣,只对她推荐望远镜,其他东西并不在意。 不在意了,自然便好讲价格了,或当个添头,或为了达成交易直接送给她,让她梦寐以求的良种现?在便到她手中。 “行吧,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再留一会?儿,顺便瞧瞧你的东西。” 相蕴和?故作不情不愿,“瞧瞧是否有你说得那么神奇,能让我见之欢喜。” 相蕴和?愿意留下来,胡商这才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恭维道:“尊贵的夫人,您放心,您一定会?喜欢的。” “最好如此,要不然我要你好看。” 相蕴和?轻摇团扇。 相蕴和?不再拉着自己走,商溯眉头微动,对望远镜的好奇再也压不住,“能看到——” “三郎不许说话。” 见商溯又想当散财童子,相蕴和?立刻打断他的话,“什么望远镜不望远镜的,有什么重要的?” “我只想看不一样的食物,我想吃些大夏没有的东西。” 相蕴和?鲜少有这种娇横的模样,商溯颇为新鲜,心中不由得软了下来,只笑?着答着她的话,“好,都依你。” 胡商一阵牙酸。 这叫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耙耳朵! 大夏的其中一个皇帝是个耙耳朵,大夏的其他男人也是耙耳朵,与他父辈们跟他讲过?的大夏的男人在家中说一不二?的事情完全不一样。 父辈们传授的经验完全用不上,要想在大夏站稳跟脚,需要他自己去摸索,比如说,讨好鱼夫人比讨好鱼有用多了。 胡商继续用蹩脚的中原话说着蹩脚的奉承话。 啊,这话真的好别扭。 发?音奇怪,语调更奇怪,这些来大夏做生意的人,怎么不把中原话练好再过?来。 相蕴和?心中腹诽。 等她以后有了钱,等以后国库充盈了,她要在太学里单独办一个让胡人来上学的课程——听胡人说中原话简直太遭罪了! 好在这种遭罪没有持续太久,没过?多久,被胡商派去拿东西的小胡人便回来了。 “终于来了,让我好等。” 相蕴和?道。 胡商点头哈腰,“夫人再等一下,马上就把东西给您。” “#%@……@#@%……!” 胡商转头对小胡人道。 胡商对相蕴和?十分谄媚,可当他转过?脸,对去拿东西的小胡人却十分严厉,哪怕相蕴和?听不懂胡人的话,也觉得这些话不是什么好话。 相蕴和?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胡商声音刚落,小胡人身体剧烈抖了一下,脚下的动作更快了。 小胡人三步并两?步跑到胡商面前,将怀里抱着的东西一股脑塞给胡商。 胡商催得急,小胡人也塞得急,但越是着急,便越容易出错,他把东西塞给胡商时?,胡商尚未反应过?来,一个长?筒状的东西顺着胡商的衣服滑下来,骨碌碌滚在地上。 胡商吓了一跳,连忙去捡东西。 不幸中的万幸,这东西并未摔坏,只将边缘磕得有点变形,不复方才圆润光滑的模样。 好好的望远镜摔成这样,其价格必然受影响,胡商心头火气,飞起一脚踹在小胡人身上。 一边骂,一边飞起一脚踹在小胡人身上。 瘦巴巴的小胡人哪里挨得住膀大腰圆的胡商的窝心脚? 身体一歪,摔在青石板路上,手上与额头顷刻间见了血。但小胡人不敢喊疼,只缩了缩脖子,身体弓成虾米模样,双手抱着头。 相蕴和?眼皮跳了跳。 ——这是经常被打才会?有的条件反射动作。 “#%@#……@#@¥!” 胡商手里拿着长?筒状的东西,尖尖的靴子踹在小胡人身上,一边踹,一边用相蕴和?听不懂的话骂小胡人。 相蕴和?有些看不过?去。 她曾与父母在乱世中失散,八/九岁的年龄,被迫饱受人情冷乱与世人的白眼欺辱,大抵是这个缘故,她格外看不得小孩子被人打骂,看到这样的场景,总让她想起曾经艰难求生的自己。 ——哪怕这个孩子是胡人。 “好了,有完没完?” 相蕴和?瞪了胡商一眼,“又没摔坏东西,干嘛这么打孩子?” “您觉得东西没摔坏?那可太好了!” 胡商连忙停下踹小胡人的动作。 这人仿佛会?变戏法,对小胡人凶神恶煞,明明是他自己没有接好,却把一切事情推到小胡人身上,对着小胡人拳打脚踢。可当他转过?身,相蕴和?的身影出现?在他碧蓝色的瞳孔,他的那些恶狠狠模样便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谄媚的笑?与发?音奇怪的讨好,生怕自己不够恭敬而得罪了贵客。 所谓前倨后恭,不外如是。 “您看看,只是有些变形,不影响使用的。” 胡商把望远镜捧到相蕴和?面前,手指指着望远镜镜筒上稍稍凹陷的地方,努力用不流畅的中原话说道:“您拿在眼睛前试一下,望远镜真的能让您看到千里之外的东西。” 相蕴和?没有接胡商递来的望远镜,只瞧着地上仍双手抱头的小胡人。 “?” 大夏不也有很多奴隶吗? 胡商有些不懂相蕴和?为何对小胡人充满同情,但商人的敏锐性让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商机,于是眼珠一转,伸出五根手指,“贵人,您要是喜欢他,我就把他送给您,您只需要出这么多钱就好。” 相蕴和?有些意动。 她需要一个熟知?外面世界的胡人,更重要的是需要对她忠心,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世界上哪会?有真情实感帮助一个异族的人? 但眼下是个机会?,小胡人在胡商这里不是挨打便是挨骂,她若买了小胡人,再对她好一点,便不难换来小胡人对她的忠心耿耿。 “五两?银子?” 相蕴和?有些肉痛,“三两?,三两?我就要了。” “” 他说的是五十两?! “是五十两?,尊贵的客人。” 胡商狮子大开口。 相蕴和?瞪大了眼,“你怎么不去抢?” “你以为我没买过?奴隶?” 相蕴和?道:“像这种瘦巴巴的小奴隶,在人伢子那里半两?银子都是多的,我开价三两?,已经是看他跟普通奴隶不一样出的高价了。” “二?两?。” 相蕴和?冷笑?一声,继续砍价,“爱卖不卖,不卖我去其他地方买。” “” 您可真是砍价的天?才。 胡商欲哭无泪。 但瘦瘦小小的小胡人的确卖不上价,如女人所说,两?三两?银子的确是高价了,更别提这个女人还准备买自己的其他东西,那些东西才是重头戏,犯不着因为一个小奴隶而惹恼了这位鱼夫人。 胡商忍痛割爱,“好吧,美丽的夫人,就二?两?银子。” 扈从?拿出二?两?银子,递给胡商。 胡商接下银子,俯身把仍在地上缩着脑袋的小胡人拎起来。 小胡人以为又要挨打,吓得连连讨饶。 胡商有些不耐,叽里呱啦说着话,手指指了指相蕴和?。 小胡人颤抖着求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小脑壳,湿漉漉的眼睛看向相蕴和?。 相蕴和?微微一笑?,对小胡人伸出手,“你愿意跟着我吗?” 她不太确定小胡人听不听得懂她的话,但她还是问?了一下。 对于这种曾与她有着同样遭遇的小可怜,她总会?抱着极大的怜悯与同情。 像是感受到相蕴和?的善意,小胡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愿、愿意。” 小胡人的话说得比胡商还磕巴。 “愿意就好。” 相蕴和?笑?了起来,“你以后便是我的人了,闲暇时?间与我讲讲外面的事情便好。” 这个句子不太长?,小胡人不太听得懂,但他重重点着头,十分乖巧温顺。 这样灰头土脸的小胡人能激起相蕴和?的怜悯,却让有些洁癖的商溯不大喜欢,懒懒在小胡人身上瞟了一眼后,便嫌弃地收回目光。 ——黄发?碧眼,丑死了。 胡商殷勤递来望远镜,“尊贵的夫人,您这下可以试试望远镜了吧?” “可以。” 相蕴和?微颔首,接过?胡商递来的望远镜。 大抵是工艺还不够先进?,又或者?说胡商只是拿些粗糙的东西来大夏碰碰运气,小胡人拿来的望远镜远没有她的好孙孙给她上贡的望远镜精致,做工粗糙,质地也粗糙,而且分量很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不方便随身携带。 可尽管如此,这只望远镜仍是这个时?代的新奇事物,她刚刚接过?来,商溯便凑了过?来,男人眼睛盈盈亮,视线跟着她手里的望远镜走,只差把我很感兴趣写在脑门上。 相蕴和?忍俊不禁。 ——她还是第一次见商溯对一件东西这么感兴趣。 “你先试试。” 相蕴和?笑?了一下,把望远镜放在商溯手里。 商溯微颔首,拿起望远镜,放在自己眼前。 昳丽凤目骤然收缩。 目空一切的眸光陡然微颤。 他看到远处的花灯被拉得极近,近到他甚至能看到花灯上的花纹与灯谜。 写灯谜的人字迹苍劲有力,但写出来的灯谜却极为浅显易懂,仿佛是生怕与女郎们结伴而行的郎君们猜不到似的,所以将答案写在灯谜里,帮助郎君们博女郎们展颜一笑?。 极远的花灯都能看得如此清晰,那么战场之上呢? 战场之上,是敌军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眼底,想要偷袭他的敌军尚未抵达,他已知?晓他们的动静,在营帐内布下天?罗地网,等待他们给他麾下将士们送上赫赫战功。 对战事如此有助益的东西,纵然千金也值得。 商溯激动不已,一边拿着望远镜看其他的地方的东西,一边问?胡商价格,“多少钱?” “尊贵的客人,这只望远镜要一千两?黄金。” 胡商的声音响起。 一千两?黄金? 不贵,这点钱他还出得起。 商溯微抬手,让扈从?取钱。 但下一刻,他听到相蕴和?惊讶的声音响起—— “一千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 女人声音惊讶,隐隐带着被当成冤大头宰杀的薄怒,“你明明可以去抢国库,却还送我一个望远镜,真是好生会?做生意。” “三郎,这东西咱们不要了。” 手中望远镜被人夺走,相蕴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 这东西怎能不要? 商溯正欲开口,忽听胡商在他开口之前开了口,“夫人夫人,您别生气。” “您要是觉得一千两?黄金太贵,那我给您便宜点,九百两?如何?” “???” 买东西还能砍价? 习惯一掷千金的商溯第一次受到砍价还价的冲击。 但胡商自砍一百两?黄金的行为并不能让相蕴和?满意,“九百两??九百两?黄金能把你们国家都买下来,更别提这个小小的望远镜。” 胡商面上微尬。 “夫人,那,那您说个价?” 胡商试探出声。 “五十两?黄金,爱卖不卖。” 相蕴和?开口便是屠龙刀,砍价一砍砍到死。 “????” 这是仗着带的扈从?多,所以不怕被胡商打吗? 哪有开价一千两?黄金的东西,她往五两?黄金砍? 商溯大受震撼。 但更让他震撼的在后面—— “美丽的夫人,您,您这简直在开玩笑?!” 胡商极为震惊相蕴和?照死里砍价的行为,哆嗦着嘴唇道:“五两?黄金怎么可能买得到望远镜?这绝对不可能。” “四十两?。” 相蕴和?声音清脆。 “您不能这样!” 胡商哀嚎。 相蕴和?不为所动,“二?十两?。” 商溯眼前一黑。 ——很好,照这个砍法,他很快便能与这个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望远镜失之交臂。 “成交!” 胡商的声音响起。 “?” “!” “!!!” 一千两?黄金的东西能二?十两?黄金成交?! 商溯瞳孔地震。 第 117 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二十两黄金什么概念呢? 在战乱之际, 二十?两?黄金买不来一捧米,纵你有金山银山,也抵不过兵荒马乱时的丰衣足食。 前朝的端平帝虽昏聩暴戾, 但不得不承认, 他的不战而逃对于京都百姓是一件好事,最起码, 没有把战火蔓延到京都?之内, 让阿父兵不刃血便拿下天下之中。 不曾遭遇战乱的侵扰,又得了两?位贤明的统治者,兵家?必争之地的中原京都成为乱世中的桃园, 让原本因阿父的到来而不顾一切逃离京都的世家们又绞尽脑汁想要搬回来。 乡下坞堡虽安全,可?哪里能及得上京都?的繁华呢? 如果能选择, 他们?当?然选更加繁华舒适的京都?。 只是阿父与阿娘对京都?掌控极严,在天?下刚刚平定之际, 无论是民生还是经济都?要被他们?牢牢抓在手里,这才让世家?们?没有机会重新掌控京都?, 只一边咒骂阿父与阿娘, 一边继续在坞堡熬日子。 没有世家?们?的弄权, 更没有权贵们?的一手遮天?, 京都?的经济民生在阿娘阿父的治理下越发平稳, 让原本不是饿死街头便是战死疆场的平民百姓有了可?以活下去?的可?能。 这种情?况下, 二十?两?黄金可?以买到的东西便太多?了,足够让普通一家?五口吃花一辈子。 若是有心在京都?定居, 这二十?两?黄金还能在京都?买上一个?独院的小宅院, 让自己扎根京都?, 在未来最繁华昌盛的地方拥有一个?家?。 但这仅限于普通百姓,对于出身世家?对钱没有概念的商溯来讲, 二十?两?黄金不值一提,够他随手打赏人。 ——他初遇相蕴和时,出手便是金珠与金瓜子,旁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财富,就这么被他随手送人,甚至还险些?把生母留给自己的遗物一同搭进去?,其财力与阔气可?见?一斑。 而现在,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二十?两?金子,竟能买到能看到千里之外的神器? 当?然,这不是最让他感到震惊的,他真正震撼的,是这个?神器竟然能从?一千两?黄金被相蕴和砍价砍到二十?两??!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商溯如遭雷击。 “二十?两?黄金?” 好一会儿,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在震惊中开?口问胡商。 “……” 不是,你们?如果连二十?两?黄金都?嫌贵,那这个?望远镜我?是真的不能卖了。 胡商欲哭无泪,“客人,这真的是最低的价格了,再低我?就不卖了。” 二十?两?黄金虽然能让他在京都?有个?家?,但也不至于让他为了二十?两?黄金什么都?能卖,要是低于这个?价,他宁愿把望远镜砸在手里也不卖。 望远镜在他们?家?乡虽然并不珍贵,可?也是他千里迢迢带到大夏的。 从?他的家?乡到大夏,中间的人力物力与财力哪个?不需要花钱?甚至来黑市里卖东西,也要交人保护费呢,这种情?况下,他卖二十?两?黄金真不贵。 “既如此,那我?就不砍价了。” 相蕴和勉为其难点点头,手指拉了拉商溯衣袖,故作去?劝他,“三郎,二十?两?黄金就二十?两?黄金吧,不过是我?们?节衣缩食一段时间罢了。” “只要你喜欢,这个?望远镜咱们?买了。” 相蕴和温柔对商溯道。 “???” 二十?两?黄金还不至于让他节衣缩食。 商溯震惊于相蕴和的说瞎话不扎眼,但更让他震惊的,是相蕴和的砍价能力。 ——从?一千两?到二十?两?,他做梦都?没梦过这种砍价。 商溯僵硬点头,眼底的不敢置信挥之不去?。 “都?听你的。” 商溯道。 相蕴和笑了起来。 还别说,这种懵懵的商溯好可?爱。 像是误入人间的小鹿,清澈澄明的眼睛湿漉漉,能叫人一眼便软了心肠。 相蕴和抿唇一笑,越看越喜欢。 商溯除了打仗与有钱外,还是有优点的嘛。 ——最起码,这张脸在大夏朝再找不到第二个?。 “那我?把望远镜给您包起来?” 胡商殷勤问道。 相蕴和微颔首,“恩,包起来吧。” 胡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听相蕴和说包起来,二话不说便拿缎子把望远镜包好,装在一个?长条的匣子里递给相蕴和。 相蕴和接下望远镜。 扈从?取出黄金,递给胡商。 胡商忙不迭道谢,“谢谢谢谢。” “尊贵的客人,您真是美丽大方又聪明。” 胡商的中原话说得并不利索,赞美的话颠来倒去?也就这几句,相蕴和不甚在意,视线落在胡商身后的小摊上。 那里摆着小胡人方才取来的东西,胡商只看重望远镜,并不看重其他东西,只将其他东西随手摆在小摊上,并未做过多?的介绍。 ——很显然,在他心里,这些?东西不值一提,是可?以随便搭着别的东西一起售卖的添头。 相蕴和眸光轻转,“你方才说的食物是什么样子的?” “食物?” 胡商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在这儿,贵人请看。” 胡商连忙把小摊上一串黑色的圆东西指给相蕴和,“这是我?们?的香料之王,非常珍贵。” 相蕴和拿起一粒圆东西,送到面前嗅了嗅。 “?” 这不是胡椒吗? 珍贵归珍贵,但这东西是作为调料品使用的,而不是能改变天?下命运的粮食。 她那大夏又一位千古一帝的好孙孙颇为孝顺,没当?他获得一种新粮食或者做出新东西时,总会先进奉给她的父母,再上贡给她,让他们?看看他们?生前没有见?过的东西,而胡椒,便是其中一种。 胡椒被送过来时,她的确好奇过,但听礼官们?讲解,说这东西只能作为调味用,能让饭菜变得无比好吃时,她便没了兴趣。 作为一个?死在乱世中的人,她并不看重食物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她更看重食物是否能吃,是否能填饱肚子。 ——当?存活都?是一个?问题时,谁还会在意食物好不好吃? 所以她对胡椒并不感兴趣。 可?恶的胡商,竟然拿胡椒来糊弄她。 相蕴和放下胡椒,抬头看胡商,“我?不要香料,我?要的是中原之地没有的食物。” “尊贵的客人,您来迟了,那些?东西已经被人买走了。” 胡商嘿嘿一笑,“买东西的人是位非常俊俏的小郎君,他为了讨好宫里的贵人,一口气把我?这里的东西全买走了。” “???” 她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小郎君呢?! 相蕴和有些?无语。 对于她来讲,食物的远比望远镜重要得多?。 前者能让百姓活下去?,而后者却只是开?疆扩土时的一个?辅助,两?者不能同日而语。 开?疆扩土建立在经济繁荣人口充足的基础上,可?现在的九州大地经历了上百年的战乱,当?下十?室九空,人口凋零,若不将百姓养好,哪来的资本去?远洋海外?又哪来的兵力将大夏的旗帜插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十?年平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治太平。 如果没有数十?年的积累,远征海外只会拖垮这个?战乱之后的羸弱王朝。 而现在,能够养百姓的食物近在眼前,她怎能轻易放弃? “哪个?俊俏小郎君?叫什么名字?”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相蕴和问胡商,“他买了你什么东西?买了多?少?” 胡商有些?为难,“尊贵的客人,黑市的规矩,是不能透露买家?的消息的。” 虽说如今的客人龙章凤姿贵气逼人,但前几日买他食物的客人也是非富即贵,出手颇为阔绰,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让这两?位客人起任何冲突。 “您看这样行?不行?,我?送您一些?上好的香料?” 想了想,胡商从?胡椒堆上抓起半把来,小心翼翼用草纸包起来,递到相蕴和手里。 相蕴和对胡椒并不感兴趣,“我?不喜欢香料。” “这您不要为难我?嘛。” 胡商赔笑道。 面前的客人不喜香料的模样并非作伪,胡商只好又从?小摊上再寻一些?其他东西。 太贵的舍不得,太便宜的又拿不出手,到底送些?什么东西,能让这位客人不再追着他要上一位客人的消息? 胡商大脑飞速运转,余光瞥见?被小胡人慌乱中一同抱过来的黄褐色的沾着泥土的东西。 那是他们?那的主食,名叫土豆。 在他们?那,饭菜不过是炸土豆蒸土豆与土豆泥,食物匮乏得让人一度失去?食欲,可?偏偏没有其他饭菜,只能抱着土豆当?饭吃。 可?当?他来到大夏,这个?传闻中地大物博的国?家?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土地辽阔,各种吃食也很多?,食物的丰富性让他应接不暇,才来大夏不过半年时间,就把自己从?竹竿似的身材吃成膀大腰圆,很有自己父亲的风范。 大夏的食物如此好吃,他那带在路上充饥的土豆当?然被他抛之脑后,如果不是今日被小胡人笨手笨脚拿出来,他几乎都?不记得自己在来的路上带过土豆 等等,土豆? 大夏食物种类虽然多?,但是没有这种东西啊! 胡商眼前一亮,瞬间有了主意——这就是这位贵客想要寻找的大夏没有的东西! “尊贵的客人,您再耐心等一会儿,我?这就给您找您想要的东西。” 胡商道。 一边说,一边背对着相蕴和拿棉布飞快擦拭着土豆上的泥土。 土豆跟着他漂洋过海,沾在上面的泥土早已僵硬,轻轻一擦,既把上面的泥土全部擦干净,然后再拿棉布蘸了水,将形状并不好看的土豆擦得极为光滑。 恩,这样就好看多?了。 土豆上面没了泥土,再拿帕子包一下,不难哄住这位没有见?过土豆的夫人。 胡商用帕子托着土豆,转身拿到相蕴和面前,“尊贵的客人,您看这个?。” 土豆?! 生长期短但又非常高产的土豆?! 相蕴和瞳孔微缩。 “这个?东西叫土豆,无论怎么做都?好吃。” 察觉到相蕴和的细微变化?,胡商捻了一下上翘的胡须。 果然被他猜对了,这位夫人只对吃的东西感兴趣,上好的胡椒她看不上,只看得上能吃的土豆。 ——大夏果然是个?爱吃的国?家?,这样的贵夫人竟然也只在乎吃。 “土豆?” 相蕴和强压着心头的激动,接过胡商递过来的土豆。 土豆上有被棉帕精心擦过的痕迹,水渍还未干,很显然,这是胡商灵机一动把被泥土包裹着的东西临时擦干净送给她的,想着投机取巧,拿她没有见?过的东西来哄她开?心。 但尽管如此,她依旧十?分开?心,这可?是能救人性命让大夏百姓们?免受饥饿的东西,她怎能不开?心? 相蕴和眼睛闪闪亮,把土豆拿在手里细细相看。 商溯眉头微动。 ——一个?小小的土豆,值得相蕴和如此兴奋吗? 但不管如此,她开?心是好事。 只要能哄得她眉开?眼笑,他愿意一掷千金去?买任何东西。 “这颗土豆多?少钱?” 商溯问胡商。 这种东西哪能要钱?当?添头还差不多?。 可?既然是客人开?口,那他不要白不要,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五两?黄金一颗。” 胡商伸出五根手指。 商溯掀了下眼皮。 扪心自问,他对五两?黄金没什么概念,但刚才相蕴和把一千两?黄金的东西砍到二十?两?黄金的事情?给他带来的震撼太大,以至于胡商再开?口要价五两?黄金时,他便觉得这东西只值半两?银子。 但商溯没有那么小的钱,于是便道,“一两?银子,爱卖不卖。” 这话学的是相蕴和。 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花五两?黄金买一颗土豆并不值,而是他觉得方才砍价的相蕴和熠熠生辉,让他天?然便想与她靠近。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应该是他与胡商的拉扯,然后在他不断压价下达成交易。 他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学着相蕴和的语气与说话方式,只等胡商来讨价,但下一刻,他听到胡商欣喜的声音响起—— “成交!” 胡商道:“您收好土豆,要是觉得好吃,可?以再来我?这儿买。” 一颗土豆卖一两?银子,这泼天?的利润比望远镜还要高。 早知道中原人喜欢这种东西,他就什么都?不带,只把土豆装得满满的。 胡商喜不自禁,生怕商溯反悔。 “???” 怎么跟相蕴和砍价的顺序不一样? 商溯一头雾水。 小摊上还有几块土豆,胡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土豆擦拭干净。 这次他学聪明了,没有往商溯怀里塞,而是一股脑送到商溯身后的扈从?怀里。 “这里还有五个?土豆,加上刚才的一个?,一共是五个?。” 胡商道:“一两?银子一个?土豆,五个?土豆五两?银子。” 扈从?接下土豆,取出五两?银子,递给胡商。 胡商连忙把银子收好,生怕自己慢一秒,这两?位冤大头便发现自己被宰的事情?,要与自己终结交易。 而彼时拿着土豆的相蕴和,心里的想法与胡商惊人一致——现在就走,绝不给胡商反悔的机会! “三郎,咱们?走吧。” 相蕴和对商溯道。 商溯微颔首。 两?人一道离开?黑市。 刚离开?黑市,相蕴和便再也忍不住,立刻让人去?找石都?。 石都?官拜京兆尹,京都?的大小事情?都?归他管,更别提在京都?禁卫眼皮子底下的黑市,更是在他的掌握之中,胡商不肯告诉的客人的消息,问石都?便能问出来。 彼时的石都?正在乔装打扮保护相蕴和,见?相蕴和寻自己,便装作与兰月在街上欣赏花灯,静待两?刻钟之后,他才出现在相蕴和面前。 “我?今天?在黑市上买了土豆与望远镜,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胡商前几日卖出去?的东西。” 相蕴和开?门见?山,“他前几日卖给一位俊俏郎君一些?大夏没有的食物,这种食物极为重要,如果我?们?能拿到,那么不出两?年时间,大夏便再无饿死鬼。” 商溯恍然大悟,这才明白相蕴和为何如此看重土豆。 食物的重要性连他这种不懂如何治理民生的人都?知道,更何况相蕴和? 身为执政者,若能得到这样的良种,那么九州天?下的命运都?会为之改写。 石都?眼皮轻轻一跳。 ——这个?世界上竟有如此厉害的食物? 兰月面上闪过一丝惊讶,“阿和,这些?东西真的这么厉害?” 相蕴和点点头,“非常厉害,说句一粒值千金也不为过。” “所以石都?叔叔,你一定要帮我?查到那个?人,赶到他把食物做熟送出去?之前,把食物要回来。” 相蕴和看向石都?,“只要将它培育成种子,播撒在神州大地上,那么战乱后满目疮痍不出三五年时间便会彻底消失不见?。” 石都?心头一凛,“殿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将这些?东西取回来。” “去?吧,我?等你。” 相蕴和微颔首。 石都?退下,召集心腹,马不停蹄赶赴黑市。 “石都?叔叔去?黑市,咱们?也不能闲着,咱们?回宫。” 相蕴和眸光轻轻一闪,心里已有了主意,“胡商说那个?客人是为了讨好宫中贵人宫中的贵人,除了我?,便是阿父阿娘与两?位祖母。” 模样俊俏,出手大方,点名要大夏没有的东西,而且这东西还是食物。 ——这不就是她祖母新收的面首的做派吗? 没事唱唱小曲儿,闲暇时间给祖母做些?小点心,拿一些?宫中没有的东西来逗祖母开?心,在做面首的事情?上,这位俊俏的九郎显然无比称职。 “你是说九郎?” 这人着实好认,让鲜少留意宫中事物的兰月在听完相蕴和的话都?知道了那人是谁。 虽知道,但不是十?分确定,毕竟那人是相太后面前的红人,若没有确定是他买走东西之前,兰月不想与他起任何冲突。 倒不是因为他身后的人是相太后,她不敢与相太后起冲突,而是她觉得相太后如今已一把年龄,正是该安享晚年的时候,没必要因为一个?面首的东西让她提心吊胆,夜不能寐。 商溯把玩着望远镜,声音懒懒,“除了他还有谁?” “他毕竟是相太后的人,咱们?贸然找他要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兰月斟酌再三,犹豫开?口。 相蕴和笑了一下,“不过是个?面首罢了,再得宠又能怎样?” “兰姨,平时从?不这样,今日怎这般多?心?” “我?是怕相太后面上不好看。” 兰月道。 相蕴和忍俊不禁,“你放心,祖母才是豁达之人,才不会因为这件事便觉得伤了自己的脸面。” “她若是那种敏感多?思之人,又怎会独自带大阿父与小叔叔?甚至还让阿父随她的姓氏?” 都?道她阿父性格豪迈,不拘小节,是极为难得的宽厚仁和的明君。 但她却觉得,阿父的性格像极了祖母,一样的混不吝,一样的不在乎世人眼光,宁愿让别人发疯,也绝不委屈自己。 这是一种极为可?贵的品质。 着眼未来,从?不内耗。 兰月眸光微微一动。 相蕴和笑道,“兰姨,放心吧,祖母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 “再说了,三郎他手里拿的是关乎天?下九州的东西,我?纵是硬抢,也要把东西抢回来,又怎会因为祖母的缘故而放弃?” 有这种想法不止相蕴和,还有石都?。 黑市虽号称三不管,但其实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里面的商人是哪种人,又在售卖哪种东西,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当?相蕴和说明胡商卖出的东西的重要性,他便立刻着手查胡商。 胡商在面对相蕴和的金钱攻势下不为所动,但在对面京都?最高官员的京兆尹的时候,却是知无不言。 “买我?东西的人叫九郎,长得很白,很漂亮,身段很好,说话也好听,跟您完全不一样。” 胡商努力回想着买他东西的人的模样,事无巨细告诉石都?,“他说他买东西是为了进献给宫里的贵人,若是贵人喜欢了,以后少不了我?的好。” 周围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如此明显的特征,不是相太后的面首又是谁? 如果只是面首,他们?倒也不怕,两?位君主皆明君,绝不会因为太后的面首犯事便护着面首惩罚他们?。 可?问题是,这位九郎买东西是为了进献太后,合法合理合规。 他们?就不一样了,一无诏令,二无圣谕,仅仅因为太女的一句话,他们?便要抢在九郎进献东西之前把东西夺回来,这事怎么看怎么都?是他们?不占理。 若被没事便爱鸡蛋里挑骨头的言官们?知晓了,必会添油加醋来参他们?,一边骂他们?行?事跋扈,一边阴阳怪气相太后为老不尊,总之一箭双雕,一封奏折不仅能恶心太后,更能让他们?跟着受罚。 这事儿简直没得办。 卫士们?齐齐看向石都?。 这样的道理不仅卫士们?明白,石都?心里更清楚,饮茶动作微微一顿,眸光向胡商看过来。 胡商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在自说自话,“他买了红薯,这个?东西烤着非常好吃,特别香。” 哪怕吃惯了大夏的美味佳肴,胡商依旧忘不了香喷喷的烤红薯,尤其是在这个?天?气,若能吃上一块热乎乎的烤红薯,那种美妙的滋味简直是上帝来了都?不换。 石都?眯了眯眼。 这个?所谓的“红薯”,大概便是公主要找的东西了。 “除了红薯,他还买了什么?” 石都?问道。 胡商连忙摇头,“没有了。” “他嫌红薯太贵,一两?银子才能买三块,就买了五两?银子的红薯走了。他说如果好吃,下来再来找我?买。” “当?然,他肯定买不到了,因为我?的红薯已经全部卖给他了。” 胡商补上一句。 如果换算成他们?那边的物价,红薯这种东西就是一文钱能买两?三块,这么便宜的东西在他手上卖出一两?银子三块的高价,他当?然是应卖尽卖,把手里的红薯全部卖出去?了。毕竟这样的冤大头着实不好找,错过这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撞到第二个?。 今日的运气非常好,皱巴巴的土豆竟然被他卖出一两?银子的高价。 哦,他的上帝,听爸爸的话果然没错,遥远的东方遍地是黄金! 被京兆尹找上门的晦气不能冲去?今天?接连卖天?价的喜气,胡商对这个?充满机遇与财富的大喜依旧十?分喜欢。 ——谁能拒绝日进斗金呢?毕竟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爱财小商人。 “你可?以走了。” 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全部问到,石都?淡声对胡商道。 胡商大喜,“是,我?这就走。” 手里现在有了二十?两?黄金,如果不贪心的话,完全可?以在京都?买上一个?小院子,长期在京都?定居。 听说大夏的皇帝们?不仅准备重启丝绸之路,还准备在京都?单独开?辟一个?坊市,用来供胡人们?居住与售卖东西,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太好了! 黑市虽然能卖出高价,但里面龙蛇混杂,很不安全,稍有不慎,便会把命交代在那里。 如果能有供胡人居住贸易的坊市,谁还会冒着生命危险去?黑市?他再怎么抠门吝啬,也愿意多?交点钱,光明正大做生意。 胡商退出房间。 石都?抬手掐了下眉心。 ——红薯是九郎上贡给相太后的东西,这种事情?的确有些?棘手。 “将军,这位九郎极受相太后宠爱,咱们?无诏去?抄他的家?,会不会不太好?” 见?石都?如此,心腹们?犹豫再三,试探着劝石都?放弃。 岂止是不太好,简直是在打相太后的脸。 不查旁人,偏偏去?查她的面首,这分明是敲打她这位太后行?为不端,不堪为帝王母。 心腹抬手斟了一盏茶,送到石都?手边,“那可?是相太后,当?今陛下的母亲,我?们?若是得罪了她,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说句吃不了兜着走都?是看轻了这位年纪轻轻便守寡的太后。 世人无人不知,相太后性子泼辣野蛮,饶是气吞山河的夏帝也不敢与之争锋,他们?从?相太后手里抢东西,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石都?手指松开?眉头,伸手接过心腹递来的茶,“我?知道。” “但他手里拿的东西是殿下需要的东西,更是天?下百姓需要的东西。” 茶水送到自己嘴边,男人闭眼再睁开?,灿烂星眸里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破釜沉舟,“莫说他是太后的人,纵然他是太后,这个?东西咱们?也要定了。” 心腹们?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他们?的上峰什么都?好,唯独这种遇到事情?便毫不犹豫舍生取义的执拗不太好。 怪不得至今没能与兰将军在一起,就冲这种不顾惜自己的性格,兰将军能与他在一起才是怪事。 石都?竖手一挥,将令传达,“传我?将令,将九郎府邸围起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殿下要的东西!” 第 118 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但石都到底是石都, 不是杜满雷鸣那种莽夫,他有着丰富且成熟的与上峰打交道的?经验,不会让自己落到异常被动的?那一步。 在杨成周麾下做事的那段岁月虽生不如死, 可也让刀尖上起舞的?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比如说如何更加圆滑地与上峰沟通,再比如说, 如何不着痕迹将原本可能扣在自己身上的?锅摘个一干二?净。 石都一一吩咐下去?, “虽查办九郎,但不可兴师动众,更不可惊扰九郎周围的邻居, 给九郎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戏子搭上太后,便是飞黄腾达, 青云而上。 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给这位九郎留三分薄面?, 不能让面?上不好看。 当然?,如果他府上的?扈从嚣张跋扈, 他的?心腹们亦不能唯唯诺诺。 他官拜正三品, 是统帅京都政务的?京兆尹, 怎会因为?一个面?首而耽误自己的?差事? “若他府上的?人不知好歹, 便不必留情, 直接做事便可。” 石都又补上一句。 “喏。” 京卫们齐齐应诺。 为?求稳妥, 京卫们直奔九郎府邸之际,石都也跟着一同过去?。 ——红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万不能出任何差池。 士农工商, 地位分明。 唱戏的?戏子自古以来便是下九流, 无论哪个时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但这种把人划分为?三六九等的?规矩在相?豫章与姜贞登基之后得到很大的?缓解。 相?豫章与姜贞是庶民出身,数十年备受欺压的?日子让他们比谁都清楚底层人的?不易, 所以在他们一统天下之后,他们便颁布了很多照顾底层百姓的?政令,让千年来被世?家权贵们踩在脚下的?底层庶民不再卑贱如泥,而是有了活下去?的?资格与活得很好的?希望。 得益于两位帝王照拂底层百姓的?政令,又得益于自己是太后的?面?首,这位申九郎的?府邸修建得颇为?漂亮,让经常出入宫中见惯天家威仪的?石都都为?之耳目一新。 小桥流水,假山怪石,曲径通幽中又隐隐有着楼台亭榭,给这个处处透着景致的?小院更添一种秀美别致。 石都掀了下眼?皮。 唱戏的?小生竟如此有钱? 还是说,相?太后喜欢这位九郎到没有理智的?程度,将自己手?里的?金银全部打赏给了他,好让他在京都有一处宅院安身? 认真?想了会儿,石都觉得是后者。 相?太后是个直爽性子,做事从不遮遮掩掩,喜欢谁,便表现得十分明显,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的?喜好似的?。 喜欢相?蕴和?,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好东西都给她,连自己吃到一块好吃的?点心时,都会吩咐庖厨多做几?块,着人送到东宫。 左骞在战场上艰难捡回一条命,出行之际只能坐轮椅,又或者拄着拐杖,行动之间?极为?不便。 相?太后心疼自己的?小儿子,便降下懿旨,从自己的?私库里贴钱,召集天下能工巧匠与神医,给左骞或做轮椅,或治病看腿,总之绝不让自己的?老来子当一辈子的?残废。 赵修文虽与相?太后没有血缘关系,是相?太后前夫的?孙子,但毕竟也是跟着自己长大的?大孙孙,她对?赵修文也不错,时不时问赵修文婚嫁问题,催促着赵修文早些成家,让她抱上重孙孙。 相?太后对?待自己的?小儿子与孙子孙女们尚且如此对?待,自己看上的?面?首,自然?也如此。 自从相?太后瞧上了申九郎,便时时招他入宫,常常让他留宿,哪怕古板的?朝臣们为?这件事吵翻天,她也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让整个皇城甚至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申九郎是她的?面?首。 相?太后如此喜欢申九郎,他自然?不会在申九郎的?事情上让相?太后为?难。 他来申九郎府上的?目的?,是为?了把申九郎买的?红薯拿走,待拿到红薯,他便会离开相?府,只留下心腹之人在相?府,专门向申九郎说明情况,免得申九郎以为?是自己的?身份招来朝臣们的?不满,朝臣们随便找借口故意为?难他,然?后他去?太后那边哭一哭,太后再找皇帝陛下哭一哭,这件事便没完没了,让整个朝堂都为?之头疼。 石都心里盘算得很好,哪曾想,他忽略了一件事——戏子多轻狂,一朝登天的?戏子尤甚。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自闯九郎的?府邸!” 石都刚领着人抵达申九郎的?府邸,便有人冲出来大吼大叫,“你?们好大的?胆子!你?知道九郎是什么身份吗?他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 “” 我还是两位陛下与皇太女身边的?红人呢,我骄傲了吗? 石都斜睥一眼?张牙舞爪的?申府扈从。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杨成周麾下的?扈从,一样的?嚣张跋扈,一样的?不知天高地厚。 唯一不同的?是杨成周真?的?有嚣张的?资本,家中皆高官,姑父为?郡守,是济宁城的?土皇帝。 但申九郎不过是攀上太后的?一个戏子,如何也学了杨成周的?行为?,丝毫不把京卫放在眼?里? 说句不好听,杨成周虽然?是济宁城的?土皇帝,但当真?正的?皇帝派下使者前来济宁城时,杨成周在那些使者面?前也是毕恭毕敬的?,丝毫不是申府扈从的?样子。 “我们知道九郎的?身份。” 石都的?心腹前去?交涉,“今日造访贵府,是为?九郎前几?日在黑市买到的?红薯而来,只要拿到那些红薯,我们立刻就?走。” 那些红薯是申九郎为?了讨好太后买的?,管家怎会把红薯交出去??让申九郎空着手?进宫见太后? “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申府管家极为?不耐烦,“想见九郎,就?要提前递拜帖,如果没有递拜帖,那就?是私闯申府,对?九郎不敬,当心九郎在太后面?前参你?一本,让你?们这群人全部滚回家当庶民!” “?” 相?太后什么时候一手?遮天去?参政了? 石都掀了下眼?皮。 心腹默默退后半步。 ——今日之事,怕是不得善终。 “拿下。” 石都一声令下。 “喏!” 如狼似虎的?卫士们冲进申府。 申府管家彻底傻眼?。 ——这群人怎么敢?这可是九郎的?府邸! “停下!都给我停下!” 管家破口大骂,“这里是九郎的?府邸,不是你?们能乱闯的?地方。赶紧给我滚出去?,否则叫你?们小命不保!” 一张令牌出现在他眼?前。 拿着令牌的?手?指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腹与虎口处有着厚厚的?老茧,那是习武之人独有的?特?征,清劲有力,爆发?力极强,明明只是一张代表官职的?令牌,却?被他拿出神兵利器的?压迫感,让人瞧着那只手?指便觉得腿软。 管家的?嚣张气焰一下子灭了大半。 他不大认得官职的?令牌,但令牌上代表官职大小的?几?品的?字他还是认得的?——正三品,京兆尹。 京兆尹是谁? 是两位皇帝陛下的?极心腹之人,更是皇太女最为?倚重的?文武全才,无论是两位帝王的?这一朝,还是几?十年后的?皇太女的?那一代,这位京兆尹都是无可争议的?托孤重臣,肱骨栋梁。 一个是实权人物,一个是不问政务的?皇太后的?面?首,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后者见到了前者,只会点头哈腰,殷勤奉承。 而现在,他作为?颐养天年的?皇太后的?面?首的?管家,竟对?这位实权人物大吼大叫,甚至破口大骂,他是嫌自己的?命太长?还是觉得出事之后九郎会保他? 不,九郎绝对?不会保他,九郎只会把这件事推得一干二?净,再将他绑了,亲自向京兆尹认错,绝对?不会因为?他而得罪京兆业。 想到那种事情的?可能性,管家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京、京兆尹,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管家,此时对?着石都磕头不止。 心腹瞧着不断向石都磕头道歉的?管家,啧了一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若真?的?耽误了皇太女交代的?事情,莫说只是太后的?面?首了,太后的?亲儿子也担待不起。 在如今的?大夏朝,皇太女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而皇太女交代的?事情,也是凌驾在所有人之上的?。 尤其是红薯的?事情关乎到天下民生,更是不能有任何差池。 “九郎带回来的?红薯在哪?” 石都并未因为?管家方才的?无礼而降罪管家,只淡淡问道。 这、这是不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管家眼?前一亮,如蒙大赦。 好人啊! 京兆尹果然?名不虚传,是难得一见的?好人! 今日的?事情,若放在刻薄又睚眦必报的?商溯身上,只怕他纵然?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来人是颇有贤名端方仁厚的?京兆尹时,他方才的?无礼便能被京兆尹轻拿轻放,只要把京兆尹需要的?红薯交出去?,京兆尹就?能当做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管家如获新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领着石都去?找红薯。 “九郎一共买了五两银子的?红薯,一两银子三块,一共是十五块红薯。” 管家不仅愿意指路了,还愿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今日九郎入宫,带了四块红薯给太后尝尝鲜,如今府上还剩下十一块红薯,被小人存放在库房里。” “带路。” 石都言简意赅。 “就?在前面?的?库房里,您跟小人来。” 管家忙不迭点头,殷勤指路,“京兆尹仔细脚下。这段路的?石子与旁处不一样,有点滑。” 石都懒懒瞧了一眼?。 石头铺成的?小路的?确与别的?地方不一样。 这里的?石头更加精致小巧,质地也更加温润,整齐码在竹林重重的?阴影下,别有一种风雅点缀。 真?有钱。 这钱是哪里来的?? 石都凉凉挑眉,无声笑了起来。 ——很好,京卫们的?俸禄有着落了。 上行下效,执政党君主是什么样,底下的?官员也是什么样。 国库吃紧的?档口,两位君主与皇太女节衣缩食,万事从简,底下的?官员们便有样学样,绞尽脑汁为?国库省钱。 但这这种行为?治标不治本,所以更加聪明官员们便盯上了另外一条路——如何想办法充盈国库。 早期入主京都时,杜满抓人,石都抄家,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将留在京都的?无良世?家与权贵们折腾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世?家权贵们为?求自保,不得不破财消灾,而这些钱财自然?被拿去?补充空空如许多国库,让在军费上捉襟见肘的?相?豫章得以有钱安抚百姓,让挣扎在水深火热中的?穷困大众们终于有了一口饭吃。 当时是刚刚入京,需要给京中的?世?家权贵们一个下马威,所以可以粗暴抓人抄家。 但现在不一样了,如今政权越发?平稳,世?家权贵们又颇为?规矩,再来之前那套搜刮钱财的?法子对?待他们便有些不合适了。 来钱最快的?路子被封死,京都的?文臣武将们只好各显神通,纷纷找其他的?办法去?弄钱。 再过几?日,便是京卫们发?俸禄的?日子,但国库在没钱,京卫们的?俸禄只到了一半,还有另一半被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 国库没钱,只能靠他自己想办法。 他这几?日正为?这件事发?愁,直到他来到申九郎的?府邸,看到这精致秀美的?小院,他心中一动,豁然?开朗——让他寝食难安的?事情解决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戏子该有的?富贵。 而相?太后虽然?喜欢申九郎,但她绝对?不会一掷千金,在一个面?首身上花这么多钱。 原因只有一个——卖官贩爵。 让一个戏子去?卖官贩爵,后面?有些高看了这个戏子。 可当这个戏子是相?太后的?面?首,是相?太后面?前最得用之人,那么想要通过他攀附相?太后的?人便会多不胜数。 相?太后再怎样不问世?事,但她到底是皇帝的?母亲,她随口的?一句话,便能让普通士子少走十年甚至几?十年的?弯路。 如此泼天的?富贵,若能转化成钱财,又怎会不可观? 怎会修建不了一个让正三品高官为?之惊叹的?府邸庄园? 石都心里有了主意。 石都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仔细辨别申府上的?装饰,在心里盘算着他们的?价值。 管家不知石都心中所想,只想早些拿到红薯,然?后送这位脾气颇好的?京兆尹早些离开。 ——脾气再怎么好,也是他高攀不起的?存在,更别提他刚才还狠狠得罪了他。 “到了,到了。” 库房就?在眼?前,管家一路小跑,让周围仆从赶紧把库房门打开,“快,快开门!” 管家来得太突然?,仆从们有些措手?不及,反应不免有些慢。 “你?们都是死人吗?没听到我让你?们开门吗!” 管家极为?不耐,劈手?夺过仆从手?里拿着的?钥匙,飞起一脚踹在离得最近的?仆从身上,“一群蠢货!” “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开门。” 管家拿着钥匙,去?开库房的?门。 石都眸色微沉。 自家上峰底层兵卒出身,做过杨成周的?扈从,年少之际遭遇得最多的?便是杨成周的?打骂。 如今申府当着他的?面?打骂下面?的?仆从,便是踩到了性子颇为?宽厚的?他为?数不多的?逆鳞,别看他现在没什么反应,但心里早就?盘算好如何收拾管家。 端方内敛的?人想要整死一个人,能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那人还要痛哭流涕感谢他。 心腹眼?观鼻鼻观心,俯身去?扶被管家踹在地上的?奴仆。 “没伤到吧?” 心腹问仆从。 仆从受宠若惊,“没、没有。” “多谢军爷,小人没事儿。” 仆从被心腹扶着的?手?哆嗦不止,说出来的?话更是哆嗦不止。 “别害怕,我们又不吃人。” 心腹笑了一下,安抚仆从。 啪嗒一声,管家打开库房。 “军爷,这些人都是烂命一条,哪里配得上您亲自搀扶?” 管家拿下库房的?锁,双手?推开房门,不忘与心腹说笑奉承。 石都面?色如古井无波。 心腹懒得搭理管家。 管家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得罪了心腹,毕竟敢骂当朝正三品的?京兆尹的?人,自己是头一个,作为?京兆尹的?心腹,哪有不讨厌他的?? 没关系,他勤快点,嘴甜点,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京兆尹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心腹若是来找他麻烦,那便有些小题大做了。 思及此处,管家手?脚更加麻利,快步走到库房里,穿过堆积如山的?粮食与各种补药,找到被他存放得极好的?红薯。 九郎刚把红薯拿回来时,红薯上仍有些许泥污,是他亲手?擦了去?,又用湿了水的?帕子盖着,用来保持红薯的?新鲜。 ——要知道红薯是九郎送给太后的?东西,万不能出任何差池。 当然?,京兆尹突然?出现点明要红薯,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得罪了太后,九郎哄一哄,兴许这事儿就?过去?了。 可若是得罪了京兆尹,那便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长。 他还想多活几?年,哪敢在这件事情上与京兆尹为?难? 管家轻手?轻脚将红薯放在金丝楠木的?托盘上,小心翼翼呈到石都面?前。 “回京兆尹的?话,这便是剩下的?红薯了,一共有十一个,请京兆尹赏脸一观。” 管家讨好笑道。 石都收回看向库房粮食的?视线,目光落在盖着湿棉布的?托盘上。 管家会意,立刻掀开湿棉布,让石都更清楚地看红薯。 石都拿起一块红薯,放在眼?前细细看着。 这是一种大夏没有的?粮食,紫色的?皮,表面?并不光滑,有些许须穗,似乎是某种植物的?根部。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某种植物。 库房里温度并不高,红薯上又盖着湿棉布,过于潮湿的?环境让红薯的?须穗上吐出了嫩绿的?小芽,颤巍巍在根部生长着。 看到绿芽,管家瞬间?变了脸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前几?日还没有的?,今日怎么突然?有了?” “是红薯发?芽了。” 不事生产的?人不知道粮食的?生长与变化,但底层出身的?石都却?极为?了解,指腹轻轻落在绿色的?小嫩芽上,眸光闪着惊奇而叹谓的?光——这种奇奇怪怪东西能让刚刚结束战乱的?填饱肚子填饱肚子? 不止石都疑惑这件事,被相?蕴和?找上的?相?太后更加怀疑这件事—— “阿和?,你?确定这种东西产量高,成熟快?” 相?太后放下被申九郎烤得香喷喷的?红薯,疑惑问相?蕴和?。 相?蕴和?笑着点头,“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您?” “你?这个小机灵鬼骗我的?事情可太多了。” 相?太后撇了下嘴。 周围宫女们笑了起来。 相?蕴和?忍俊不禁,“但是这一次绝对?没有骗您。” 红薯颇为?珍贵,申九郎烤得极为?小心,先拿一个去?试手?,烤熟了再去?拿下一个。 烤红薯这种事情不需要太多的?经验,只要控制好火候,便能烤得香喷喷。 是以,申九郎第一块红薯烤得便不错,丝毫没有浪费红薯,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又烤了第二?块,想着太后若是吃着好吃,还会另送一块给姜太后。 两块红薯被他呈上来,另外两块红薯还放在他的?房间?里,相?蕴和?一问,他便忙不迭拿出来,双手?捧到相?蕴和?面?前。 “麦子要十个月才能成熟,大米要五个月,而且他们是一年一熟,产量最高不过两三百斤。” 相?蕴和?拿着生红薯,指给相?太后看,“但是红薯就?不一样了,一年可两熟,分冬红薯与夏红薯,冬红薯五六个月成熟,夏红薯短一点,四五个月便能成熟了。” 相?太后瞪大了眼?,“一年两熟?!” 她种过地,没人比她更清楚粮食的?播种与成熟,所以当相?蕴和?将红薯娓娓道来时,她一下子惊到了,恨不得现在便将红薯种在地里。 相?蕴和?笑道:“祖母,红薯的?好处多着呢。” “红薯一年两熟,成熟得快,产量也比现在的?麦子和?大米高很多,一亩地能产五六百斤呢。” 在百年之后的?大夏朝,她的?好孙孙已经将红薯土豆玉米这些粮食推广开来,从最初的?亩产量不过五六百斤,到后来的?亩产两千多斤,彻底改写内乱之后的?大夏朝缺衣少食的?历史。 粮食的?大丰收也彻底改写九州天下的?命运。 国库充盈,她的?好孙孙才有兵力与财力去?远征海外,开疆扩土,将大夏朝的?旗帜插在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她现在刚拿到红薯自然?不敢把话说太满,只说五六百斤,降低祖母的?期待,以后红薯推广开来,粮食丰收了,再给这位上了年龄的?皇太后一个新惊喜。 可饶是如此,亩产五六百斤的?红薯也让这位种了大半辈子地的?皇太后瞪圆了眼?睛,声音满是震惊,“五、五六百斤?我不是在做梦吧?” “快,快掐我一下,看我疼不疼。” 相?太后抓着身边宫女的?手?,让她去?掐自己。 宫女忍俊不禁,轻轻在相?太后胳膊上掐了一下,“主子,您没有做梦。” 这叫掐? 一点都不疼。 蚊子叮咬似的?痛感袭来,相?太后嫌弃地松开宫女的?手?,自己狠狠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 “唉哟,疼!” 相?太后吃痛出声。 疼归疼,但她更多的?高兴,她甚至顾不着疼,只追问相?蕴和?,“阿和?,快告诉祖母,你?没有骗祖母,这东西真?的?能亩产五六百斤?” 只有种过地挨过饿的?人才知道粮食的?重要性。 她种了大半辈子的?地,挨了大半辈子的?饿,遭了大半辈子的?罪,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粮食对?于普通百姓意味着什么。 粮食是百姓的?命。 为?了一捧粮食,她向人磕头下跪过,动过将修文卖了换粮食的?念头,若不是姜贞反应快,赵修文早已是旁人的?奴仆,与无数个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奴隶一样,悄无声息死在主任的?折辱下。 民不聊生,水深火热,是她生活的?时代的?最真?实的?写照。 所以当儿子相?豫章揭竿而起的?事情传到她耳朵里时,她毫不犹豫将县令骗到家,然?后招呼周围邻居杀了县令,抢了县令的?钥匙与官印,打开粮仓,发?放粮食,为?她的?儿子招募人手?,推翻腐朽不堪的?大盛王朝。 可现在,她的?小孙女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着这么一种粮食,可一年两熟,比麦子大米的?成熟得快,产量更是翻一翻,与神州大地上种着的?粮食完全不同。 这种粮食如果能推广开来,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饿着肚子的?人? 再也不会有被生活所迫的?父母们,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将自己的?子女发?卖,只为?求一捧粮食? “阿和?,你?,你?很好。” 相?太后眼?睛微热,声音无比激动,“去?把红薯种上,把红薯推广开来,让祖母吃过的?苦,再也不要被后来的?人们所吃。” 吃苦这种事情,他们老一辈子来就?够了。 后世?的?孩子们,要吃得饱饱的?,穿得好好的?,在新的?大盛朝平安长大。 不给人当奴做婢,也不用卖儿卖女,只衣食无忧长大,然?后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等国库里有了钱,大盛的?君主会建立免费的?学堂,孩子们可以去?上学,学习四书五经与各种道理。 等学会了道理,等把四书五经背熟,他们便能去?参加科举,是虫还是龙,全靠自己,不用仰仗别人的?鼻息。 那一日请快些到来吧,最好在她活着的?时候便到来。 她也真?的?好想看一看,她从未见过的?盛世?太平是怎样的?模样。 相?蕴和?轻轻点头,“祖母,您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国泰民安,山河无恙。 他们的?愿望,会一一实现,直到永远。 是日,相?蕴和?在上林苑开始种植红薯。 第 119 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她从?胡商那里买到的小胡人发挥了极大的用处, 别看小胡人年龄小,对种东西这种事情却非常熟悉,无论是红薯还是土豆, 他都能?种得非常好, 让它们在上林苑茁壮成长。 小胡人这么能干,全?拜胡人所赐。 胡商比大夏的权贵们还不做人, 不孩子当小孩, 只拿孩子当牛马。 孩子在他们手里,要?种棉花,种红薯, 种各种粮食,种得慢一点, 便是拳打脚踢,反正奴隶是损耗物品, 死了还会有奴隶再生,根本不值得他们半点怜悯。 跟随小胡人一同来?了十几?个小奴隶, 如今活着的只剩三五个, 小胡人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相?蕴和没有把他买回来?, 那么等待他的是暗无天日?的折磨。 ——胡商来?到大夏, 人生地不熟, 脾气越发大,死掉的奴隶们有好几?个都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想起?自己?惨死的同伴, 小胡人越发庆幸自己?被相?蕴和买了过来?, 一边奴隶学中原话, 一边精心照顾着上林苑的红薯与土豆。 相?蕴和给小胡人取名叫单白。 单白在上林苑忙碌着,相?蕴和也没有闲着, 在她的进言下,重启丝绸之路被提上日?程,世家们踊跃报名,想要?从?这条日?进斗金的黄金路上摄取新的财富。 相?蕴和乐于见成,但是得给钱。 她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丝绸之路彼时?是商道,但未来?是供千军万马奔赴战场的驰道,修路与养军队都要?花钱,这个钱当然要?从?商贩手里出。 交足了天价的进场银子,才能?领到丝绸之路的通行证,在层层关隘把守的丝绸之路上畅通无阻。 如果不想交进场银子,那也行,戈壁沙滩上有响马,有劫匪,还有匈奴人,一不小心被那些人撞见了,那便不是损失银子的事情,而是连身家性命都一同丢了。 几?家心存侥幸的商贾们不信这个邪,偷偷绕道去西域,但还未走出戈壁沙滩,便遇到了劫匪,人财两亡不说,尸体还被劫匪挂在山壁上,别提有多凄惨了。 此?事一出,那些不想交银子的商贾们彻底吓破了胆,钱还能?再挣,但命只有一条,还是该交钱交钱,该走大路走大路,大路有官兵们护着,借劫匪一万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有官兵相?护的商队们下手。 连绵不断的商队们从?京都而出,奔向一望无际的戈壁,再从?戈壁沙滩,走向与中原之地断了百年联系的外面世界。 丝绸之路热闹异常,而彼时?的上林苑,被相?蕴和取名单白的小胡人也向相?蕴和交出了极其优异的答案——红薯土豆大丰收。 消息传到皇城,相?蕴和大喜,立刻将喜讯告诉自己?的父母与两位祖母。 “种出来?了?!” 相?豫章大喜,立刻放下手里的奏折,“快快快,咱们去上林苑。” 姜贞斜了相?豫章一眼,“如此?毛毛躁躁,哪里有一国之君该有的帝王风范?” “咱们的一国之君是你,我要?什么帝王风范?” 相?豫章哈哈一笑,去拿姜贞手里的笔,“别批了,等咱们回来?你再批。” “这几?日?没日?没夜看奏折,你也不怕把自己?的眼睛熬坏了?” 相?豫章道,“这么好看的眼睛,要?是瞎了可就不好看了。” 手里的笔被相?豫章拿走,姜贞有些无奈,“少乌鸦嘴,你瞎我都不会瞎。” “那可说不好,我不会像你这样用眼睛,以后年龄大了,眼睛肯定比你好使。” 相?豫章笑道。 夫妻俩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虽已人近中年夫妻,但感情依旧极好,丝毫没有大多数夫妻的人到中年相?看两厌,仍是一对让人生羡的神仙眷侣。 韩行一忍俊不禁。 严三娘抿唇偷笑。 雷鸣杜满等武将一阵牙酸。 ——能?不能?不要?刺激至今仍是孤家寡人的人? 相?蕴和笑眼弯弯。 “陛下,轿撵已备好,可随时?出发上林苑。” 石都拱手请示。 “要?什么轿撵?” 相?豫章伸了个懒腰,“我与贞儿天天困在宫里,很久没有骑马了,今日?松松筋骨,骑马去上林苑。” “这……” 石都看向姜贞,询问?姜贞的态度。 自己?的话完全?不管用,相?豫章的懒腰伸到一半便不伸了,对石都吹胡子瞪眼,“怎么,我的话不管用?” “臣不敢,臣惶恐。” 石都眼观鼻,鼻观心,立刻拱手认错,为臣者的姿态放得很低。 “你惶恐什么?” 相?豫章道,“整个京都都是你说的算,你有什么好惶恐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杜满不地道地笑了起?来?。 “……” 这也能?笑?不知道石都收拾人起?来?不用刀? 毕竟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雷鸣为数不多的良心见不得兄弟倒霉,于是叹了口气,抬脚踩了一下杜满的脚,好心把心思写在脸上的武将别乱笑。 “雷鸣,你的眼睛是摆设?” 杜满浑然不知雷鸣的提醒,被踩得有些疼,他便瞪了雷鸣一眼,“踩我干嘛?” “……没留神,不小心踩到的。” 雷鸣有些绷不住。 ——他就不该去提醒杜满这个蠢货! “眼睛长这么大,眼神却这么差,你的眼睛白长了。” 杜满嫌弃地看了雷鸣一眼,俯身下,仔细擦拭着靴子上被雷鸣踩出来?的灰尘。 这靴子是韩国夫人送的,哪能?被雷鸣这个莽夫这样踩? 兰月忍俊不禁,笑着制止杜满的不依不饶,“好了,小满,雷鸣不是故意的。” “好吧,我听兰姐的,就当你是不小心的。” 兰月开口,杜满只好罢休,撇了撇嘴,有些不情不愿。 不小心个鬼。 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有哪个是眼神差的? 刀林剑雨下,眼神若是差一点,早就成了战场上的一具尸首,而不是活到现在,立在皇城里,成为两位君主?与王朝继承人的左膀右臂。 更重要?的是,他今天穿的靴子是韩国夫人送的!是韩国夫人送的! 女?人送男人靴子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心里有他,他与她身边的那些莺莺燕燕妖艳贱货们完全?不一样!是真正能?走到她心里的人! 相?豫章不忍直视。 ——一个二个全?是一群蠢货! 一个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个见风使舵但总好心办坏事,两人凑在一起?,拼不出半个脑子。 他们两个能?从?战场活下来?,靠的是悍不畏死的孤勇。 毕竟狭路相?逢勇者胜,自己?的气势锐不可当,敌军自然不敢把你当软柿子捏。 如此?气吞山河的绝世悍将,蠢点就蠢点吧,反正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 再说了,他俩虽远远不如石都韩行一聪明?,但脑子也够用。 战场上不受旁人算计,不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如今天下一统了,与文臣们同朝为官,虽日?日?在嘴皮子上占不了上风,但也不曾愚笨到被文臣们坑出一脸血,得将如此?,夫复何求?他很知足。 相?豫章长长叹气,努力说服自己?。 “依豫章所言,骑马去上林苑。” 姜贞一锤定音,结束这场让人啼笑皆非的笑剧。 石都拱手听命,“诺。” “……” 他就知道石都这厮跟他不一心! 相?豫章嘴角微抽。 “阿娘,我也想骑马。” 相?蕴和笑道。 姜贞目光落在相?蕴和身上,“两位太后一同去上林苑,你不要?骑马了,在凤辇上陪她们说话。” “好吧,那我陪两位祖母。” 相?蕴和乖巧点头,应了下来?。 相?豫章不甚在意,“不用陪她们,想骑马就去骑。” “她们两个人在一起?说话,你未必能?插得上嘴。” 这话绝对不是他溺爱阿和,而是肺腑之言,字字真心。 他上次去看两位太后,想着不让宫人通报,给两位太后一个惊喜。 哪曾想,太后们没有惊喜到,两位太后说的虎狼之词倒让他吓了一跳,让他深深怀疑,说话的两个人到底是不是他的母亲和岳母。 事实证明?,她们的确是,身体力行诠释者男人有钱就变坏,这句话放在女?人身上也一样。 阿和性子单纯,乖巧听话,怎会与放飞自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两位太后有共同语言? 还是少接触些,免得她们把他的小阿和给带坏了。 本着这种心理,相?豫章吩咐石都,让石都给相?蕴和也准备战马。 “诺。” 石都这一次没再看姜贞脸色,而是直接应下。 开什么玩笑? 偶尔一两次不听帝王的话也就罢了,若事事不把帝王当一回事,再怎样的战功赫赫,也难逃一个兔死狗烹。 他允文允武,既能?做马背上的将军,又能?做治理天下的文臣,他对仕途仍有野心,出将入相?才是他的最高追求,而不是天下刚刚平定,自己?便落一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石都吩咐禁卫们备马。 战马是早已备好的,只等姜贞一声令下,便可出发上林苑。 ——在姜贞雨相?豫章麾下做事多年,若不知两人的喜好,那他这位官拜京兆尹的肱骨栋梁也太失败了些。 帝王上马,皇太女?随行,文臣武将们分列左右,中间还有两位皇太后。 一行人浩浩荡荡奔赴上林苑,引来?无数百姓议论纷纷—— “不秋猎又不冬列的,陛下他们去上林苑做什么?” “听说是上林苑在种产量很高的粮食,该会是种出来?不,所以陛下他们才会过去?” “产量高的粮食哪是这么好种的?” “别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 “如果产量高的粮食真的那么好种,几?千年了,为什么咱们的粮食的产量还是两三百斤?最多不过四百多?” “可是,万一呢?万一这种粮食真的种出来?了,咱们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是啊。皇帝陛下虽然仁德,收的税少,不至于跟前朝一样,能?让人饿死,可少粮食的产量只有那么多,交了税,就肯定要?饿肚子,如果产量能?高点,是交完税,咱们还能?吃饱穿暖,那该有多好?” 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 最初的百姓只想尽快结束乱世,让自己?过上安稳日?子。 可安稳日?子过上了,又想吃饱穿暖,不再跟以前一样饿肚子。 他们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好过太多太多,可生而为人,对食物的渴望是天生的,是一种最原始的本能?。 这种本能?不断驱使着他们,让他们不断去想,如果粮食的产量能?高点,再高点,那么他们的日?子,该会有多好?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百姓,还有相?太后。 这位种了大半辈子地的穷苦女?人,在被尊为皇太后之后依旧会把土地与粮食放在心上,是如今唯一让他悬心不下的事情,没有之一。 凤辇缓缓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相?太后坐在凤辇上,与姜太后说说笑笑—— “老妹妹,我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呢。” 想到方才前来?给自己?报信的女?官,相?太后仍是一阵恍惚,哪怕现在已经出发上林苑,她依旧有种如坠云端的不真实感,“不怕你笑话,我现在仍感觉自己?在做梦,梦到咱们种出来?了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 姜太后笑了起?来?,“老姐姐,莫说你感觉自己?在做梦,我这会儿也晕晕乎乎的,有些不敢相?信。” “产量这么高的粮食,竟然真的被咱们种出来?了?” 姜太后有一瞬的恍惚,“这可是能?救万民于水火的灵丹妙药,竟然真的这么容易被咱们得到了?” 相?太后道,“不,咱们一点也不容易。” 得益于自己?的面首会时?不时?从?宫外带进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大夏没有的东西,她对外界的了解比姜太后清楚些。 再加上她本就极其关注上林苑的种植情况,所以上林苑的一些事情她的消息比姜太后更加灵通些。 “老妹妹,你是不知道,咱们种土豆种红薯种得有多难。” 周围皆心腹,相?太后说话便再无顾忌,将她听到的事情说给姜太后听,“土豆红薯远没有咱们的麦子大米好种,能?吃的东西长在泥土里,要?先从?根部培育出芽,再把小芽芽切下来?,隔一段距离种一个,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比麦子大米麻烦多了!” 姜太后与她不一样,不是穷出身的,也没有下地种过粮食,更不知道麦子与大米之间的种植差距是什么,于是她尽量把自己?的话说得浅显些,好让姜太后听得懂。 “红薯土豆难种不说,苗还特别娇气,天气冷了会死,天气热了,苗会枯萎。” 想起?自己?听到的事情,相?太后便替种粮食的官员们头疼,“单白领着他们不知道种坏了多少株,才终于长出几?株来?,如今被挑挑拣拣培育出来?,才有现在的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种得很容易,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被相?太后这么一说,姜太后才恍然大悟,“如此?说来?,拿到种子不算本事,能?领着人种出来?,那才是真正的本事?” “对,是这个理。” 相?太后点点头,“当然,也不能?全?是这样,如果连种子都没有,又哪来?的机会种出来??” “能?种出产量这么高的粮食来?,这件事的功劳全?在咱们的小阿和身上。” 相?太后道,“种子是她找来?的,种种子的人也是她寻到的,如果没有她,再过一百年,咱们也不会有这样的粮食。” 最简单的例子是她那很会哄人的面首。 明?明?是他最先发现的红薯与土豆,可是他只用来?讨她的欢心,完全?没有意识到土豆与红薯对百姓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是阿和发现得早,行动也足够迅速,只怕这仅有的十五块红薯全?被他烤来?送给她,而不是作为改变天下百姓命运的粮食。 想到这,她忍不住嫌弃起?九郎来?。 到底是没有经过事,在大是大非上完全?拎不清,只一味做些讨好她的事情,其他事物半点不通。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身无大才,只会哄女?人开心,才会做了她的面首,若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又怎会愿意天天面对她这个老太婆? 相?太后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一个面首罢了,不指望他有多大的能?力,只要?能?逗她开心,替她解闷便够了。 “娘娘,九郎求见。” 宫女?在外间叩响凤辇,笑着请示。 相?太后点头,“让他进来?吧。” 皇城距离上林苑有一段距离,与昏昏入睡,还不如听九郎唱唱小曲儿。 咿咿呀呀的声音从?凤辇上断断续续传来?。 文臣们面有不虞之色。 太后怎能?越发不知收敛? 平日?里在宫中召见面首也就罢了,怎在去上林苑的路上都不忘带着面首? 岂有此?理,毫无一国之母的风范! 武将们泰然自若。 相?太后都多大年龄了,还不让人听听小曲儿颐养天年? 别说相?太后了,他们这群人也听爱听小曲儿的,戏子们身段好,模样好,嗓音更是好,看着就是一种享受,可惜政务太过繁忙,总没时?间听,若不然,他们也跟太后一样,走到哪总要?带几?个戏子来?给自己?解闷。 马背上的相?豫章掏了掏耳朵,毫不在意周围谏臣们对脸色。 母亲养面首怎么了?她想怎么养就怎么养,别人管不着。 他还是游侠儿时?,母亲爱和哪个好便和哪个好,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没道理他现在当皇帝了,母亲反倒没有养面首的自由?了。 嗯,养,多养点。 好不容易熬到这般年岁,当然怎么开心怎么来?了。 相?豫章大大咧咧吩咐石都,“若梨园有了新班底,不妨挑几?个好的送进宫,给太后们唱唱小曲儿,解解闷。” “喏。” 石都笑着应下。 “……”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脸皮这种东西,他们的皇帝陛下是一点不要?啊! 谏臣们痛心疾首,但谏臣们谏无可谏。 两位皇帝,一个是混不吝,死猪不怕开水烫,另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连同是皇帝的那一位都要?畏她三分,这种情况下,谏言上书让皇太后们收敛些着实不是一个好选择。 相?蕴和强忍笑意。 商溯眉头微动,心里有些异样。 他比相?蕴和大三岁,若不出意外,应该是他比相?蕴和先死,待他死后,相?蕴和是不是也会与两位太后一样,欢天喜地养面首? 商溯动作微微一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不,他绝不允许那种事情的发生。 他会养好身体,绝不会让自己?走在相?蕴和前面。 若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戏子们在相?蕴和面前搔首弄姿,他便剥了他们的皮,把他们扔到乱葬岗,绝不会让他们有接近相?蕴和的机会。 相?蕴和政务繁忙,只要?那些不安分的人不出现在她面前,她便不会注意到那些人,只会批批奏折,再陪陪他,将自己?的时?间安排得很满。 这样就很好。 相?蕴和的世界只有政务和他,而他的世界,也只有军事与她,他们如此?契合,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对如此?相?配的人。 商溯思绪如野草一样疯长。 “三郎。” 身边突然响起?相?蕴和的声音。 商溯回身,侧脸看向唤着自己?名字的女?人,“嗯?” “给你。” 女?人笑眯眯,抬手递过来?一块小点心。 那是桂花糖糕,甜甜腻腻的,他平时?不大爱吃。 但相?蕴和很喜欢,每次吃的时?候,总会塞给他一块。对于她来?讲,这是最好吃的点心,她想将最好吃的点心与他一起?分享。 商溯笑了一下。 ——他喜欢这种分享,连带着他平时?不怎么喜欢的桂花糖糕都会喜欢起?来?。 商溯驱动战马,往相?蕴和身边靠了靠,待离她的距离足够近,便微俯身,去吃她递过来?的桂花糖糕。 这么多人在周围,他怎能?直接去吃她递过来?的东西? 相?蕴和有些意外。 “嗳?你——” 但话刚出口,手里拿着的点心已被商溯叼了去。 温热的气息洒在她手背,柔软的唇扫过她指腹,男人分明?是无意的举动,并无半点旖旎之心,可她眼皮轻轻一跳,莫名觉得手指有些烫。 “唔,好吃。” 商溯含糊的声音响起?,在哒哒马蹄声中,轻轻叩响相?蕴和的心门?。 相?蕴和面上一红,收回手指。 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但余光却偷偷瞥向身旁的男人。 男人其实不大爱吃甜,但却格外喜欢她喂的甜点心,仿佛是只要?是她喂的东西,那便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哪怕是砒霜剧毒,他也能?笑着吃下去。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是一个对她全?无防备的傻子。 她喜欢这种傻子。 一行人终于抵达上林苑。 众人为粮食而来?,自然没有其他的繁文缛节,而是直奔单白种的土豆与红薯。 此?时?距离单白在上林苑种土豆红薯已有一年时?间,这一年时?间里,单白领着官员们实验了无数次,也失败了无数次,终于种出了适合大夏土壤与气候的土豆与红薯,虽然产量仍不如单白的家乡,但亩产五六百斤的粮食依旧让以相?豫章姜贞夫妇为首的人欣喜不已。 “这样的粮食究竟是怎么种出来?的?太神奇了。” 饶是姜太后没有种过粮食,彼时?也对产量极高的红薯土豆惊喜不已,忍不住问?单白道。 经过一年的时?间,单白的中原话已说得很利索,不再像以前一样磕磕巴巴,不需要?翻译便能?回答姜太后的话。 “回娘娘的话,是在土里种出来?的。” 单白老老实实道。 “……” 听君一席话,听了一席话。 姜太后被逗笑了。 ——胡人都这个样子吗?质朴得有点傻。 “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 相?太后笑道:“我们能?不知道是在土里种出来?的吗?我们是想问?,你是怎么种出来?的。” 单白挠了挠头,“就,就是慢慢种出来?的。” “算了,问?你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金发碧眼的少年着实不会为自己?请功,相?太后叹了口气,扭头对相?豫章道,“豫章,这孩子太实在了,你别亏待他。” “知道知道,亏待不了。” 相?豫章接过内侍递来?的红薯,卡擦一声,连皮带肉咬了一口。 “咦?这玩意儿能?生吃?” 相?豫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单白点点头,“能?生吃的,我以前经常生吃。” “甜的,很好吃。” 相?豫章赞不绝口,掰下一半,递给身旁的姜贞,“贞儿,你试试,好吃的。” 姜贞接过来?,也尝了一口。 “唔,不错。” 姜贞问?单白,“红薯能?当水果吃?” “不可以。” 单白摇了摇头,“红薯这种东西不能?吃太多,吃多了肚子会不舒服的。” “在我们那里,只有最穷苦最低贱的奴隶才吃红薯。” 看了又看把红薯当成宝的众人,单白心情颇为复杂。 刚刚拿着红薯准备往嘴里送的文臣武将们:“……” 孩子,你不是太老实,你是有点傻。 相?蕴和不甚在意,内侍递给她一块红薯,她便掰为两半,一半给自己?,一半递给商溯。 “三郎,你试试。” 相?蕴和道。 商溯微颔首,接下红薯,往嘴里送了一口。 味道与中原之地的东西大不相?同,水分很足,也很脆,有些像苹果,但又比苹果硬一些,没有苹果的口感好。 “还可以。” 商溯给出自己?的评价,“虽无水果口感好,但也勉强可以充当水果。” 相?蕴和商溯浑然不在意单白的话,文臣武将们也纷纷拿起?红薯开始试吃。 如商溯所言,味道的确没有水果好,但却别有一种脆感,让喜欢吃这种东西的人颇为喜欢。 姜太后有些意外单白的话。 她方才也尝了一块红薯,味道很好,脆生生的,带着点甜头,完全?可以充当水果来?吃,怎到了外面的世界,红薯是奴隶才吃的东西? “荒年的时?候,有的吃就不错,谁会挑挑拣拣?” 相?太后道:“我年轻的时?候,观音土,树皮,草根,都吃过。那时?候只要?活下去,谁会在意东西好不好吃,吃多了肚子难受不难受?” “要?我说,这东西该推广还是要?推广。” 相?太后语重心长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百姓们先填饱肚子,填饱肚子之后,才是让他们吃得好,穿得暖。” 姜太后颇为认同,“是这个道理。” “在百姓们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说红薯不能?当主?食,就有些何不食肉糜了。” 何不食肉糜的话对于单白有些高深,单白听不太懂,但好在当了多年奴隶,很会看人脸色,知道推广红薯的事情势在必行,便也不再多说,只把种植红薯需要?注意的事情交代?一番。 “红薯不能?连着种,太伤地,最好是隔一年一种,让土地有个休息的时?间。” 单白道。 相?豫章点头,”这个好说。种完红薯种麦子,两种东西可以交替着种。” “地还是那么多,粮食却翻了一番,这样一来?,百姓们就不用饿着肚子交田税了。” 官员们一一记录下来?。 “对了,土豆呢?” 姜贞问?单白。 单白从?身后人手里拿出几?块土豆,捧到姜贞面前,“在这里。” “土豆也能?生吃?” 相?豫章拿起?一块土豆,直接往嘴里送。 单白连忙制止,“,陛下,不能?生吃——” 话刚出口,便见在土豆上咬了一口相?豫章变了脸色,方才还是兴致勃勃,现在已是神色扭曲,直往地上吐东西。 “呸呸呸呸!” 相?豫章一边吐,一边痛苦问?单白:“土豆怎么这么难吃?” 相?蕴和默默放下自己?刚接过来?的土豆。 单白忍俊不禁,“陛下,土豆不可以生吃。” “在我们那里,贵族们会把土豆做成土豆泥,或着炸着吃。低贱的奴隶没有资格吃这种东西,只能?吃蒸熟的土豆,或着在火里烤熟的土豆。” “你不早说?害得我生吃这种玩意儿。” 相?豫章接过内侍递来?的帕子,忍不住埋怨单白。 相?蕴和笑道,“阿父,明?明?是你自己?贪吃,怎能?怪在单白身上?” “他还没说完不能?生吃,你已经咬上土豆了,他说话的速度还没你吃土豆的速度快。” “我这不是着急替你们试试味道吗?” 漱了口,擦了脸,相?豫章问?单白,“有没有熟土豆?” 单白愣了一下。 ——这个他还真没准备。 在他的认知里,贵族们前来?看粮食,那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真的只是看看粮食,看完就走,绝不跟低贱的奴隶多说一句话。 以贵族来?推皇帝们,他以为皇帝也是这样,看粮食只是顺带的,来?上林苑游玩才是主?要?目的,毕竟上林苑风景好,宫殿大,比在皇城里舒服多了。 哪曾想,大夏的皇帝贵族们与他们那里的完全?不一样,他们的看粮食,是真的看粮食。 自皇帝到皇太女?,再到皇太后,他们把每一种粮食都细细问?了,都要?尝一尝,设身处地以种粮食的百姓们的角度来?思考,生怕他们不会种,不知道怎么吃。 这就是亲卫们跟他说过的明?君吗? 真正把百姓放在心里,而不是把百姓当牛马? 单白心里有些异样。 “陛下,臣准备了熟的土豆。” 石都拱手说道,“有煮熟的,有炸熟的,有蒸熟的,还有烤熟的,您都可以试一下。” 雷鸣肃然起?敬。 ——还得是石都,做事四平八稳,滴水不漏,从?不出任何差池。 “走,去试试。” 相?豫章来?了兴致。 一行人去殿里试土豆。 单白跟着往前走,神色有些恍惚。 他不知自己?在恍惚明?君与忠臣良将,还是在恍惚大夏的风气与他们完全?不一样。 察觉到单白的异样,石都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单白肩膀,“不要?多心,陛下是很好的人。” “方才陛下不是有意埋怨你,而是与你开玩笑罢了。” “开玩笑?” 单白更加恍惚。 转过身,迟疑问?石都,“京兆尹大人,贵族……不,皇帝陛下会与我这种奴隶开玩笑吗?” “这,这不会玷污了他的身份吗? “首先,皇帝陛下为何不能?与奴隶开玩笑?” 石都笑了一下,纠正单白的话,“其次,你不是奴隶,你是大夏朝的官吏,与我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我负责京都军政,而你负责的是粮食的种植。” 单白瞳孔微微收缩。 ——大夏的皇帝竟这般随和? 可转念一想,当初救下他的人是皇太女?,她是一位温婉温柔的女?贵族,丝毫不高高在上,更没有瞧不起?他这个异类奴隶。 她将他带到这儿,教他读书,教他写字,教他大夏朝的风土人情。 这是贵族们才会有的待遇,竟全?部落到他一个奴隶身上,而她对他的要?求,仅仅是种出她想要?的粮食。 仅此?而已。 如此?宽厚仁和的继承人,如此?英明?神武的君主?,他所在的大夏,比他的故乡好太多太多。 而本该让他怀念的故乡,带给他的却是无尽的痛苦磨难。 忍饥挨饿,非打即骂,他在那里是连牛马都不如的奴隶,是可以随意消耗的用品。 不,那不是他的故乡,那是他的地狱。 单白某种掀起?滔天巨浪,手指一点点攥紧。 石都掀了下眼皮,不动声色道:“你有没有关系好的朋友?” “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来?这里帮着你一起?做事。” “……有。” 单白听到自己?的声音。 他缓缓抬头,以一种视死如归的目光看向石都,“京兆尹大人,如果,我说如果,我带你们去我的家乡,你们会把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救出来?吗?” “他们很好养的,一点都不花钱。” “只需要?让他们吃饱肚子,他们便能?为你们做很多事情。” “他们会纺布,会种植棉花,会摘棉花,他们很能?干的。” “你们……能?救他们出来?吗?” 单白问?石都。 第 120 章 第一百二?十章 石都嘴角慢慢勾了起来。 ——皇太女殿下等这句话, 已?经等了很久了。 当然,他也一样。 作为皇太女的左膀右臂,他也一样。 同理, 没有武将能拒绝开疆扩土的诱惑。 哪怕他现在已?从武将转文职, 是统帅京都的京兆尹,但当遇到诱惑如此?之大足以流传千古的功绩时, 他依旧心动不已?。 但心动归心动, 在面对单白时,他并未表现出太多的狂热,仍是自己一贯的温和内敛, 以极其平静的语气对单白道:“此?事我做不了主,需问过皇太女殿下?才能给你答复。” “皇太女殿下?会帮我们吗?” 单白攥了攥掌心, 继续追问道。 “不好说。” 石都笑了一下?。 单白一下?子紧张起来,“为什么?” “你们的地方离我们太远, 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石都道,“物资如何运过去?士兵们能不能经得起长?途跋涉?这些都是需要陛下?与皇太女殿下?考虑问题。” 单白鼓起勇气道, “是很远。” “可是, 就像我们的东西能在大夏卖得很好很贵一样, 大夏的东西, 也能在我们那?边卖得很好, 你们能在我们那?边赚很多很多钱的。” “这些钱不足以支撑一支军队远征海外。” 石都莞尔, “单白,军费是一项非常庞大的开支, 一个你无法估量的数字。在我们的历史上, 被军费拖垮的王朝不计其数, 我不想让大夏朝成为其中一个。” 单白张了张嘴,“在丝绸之路上挣的钱不够吗?” “不够, 远远不够。” 石都环视周围卫士,目光变得悠远,“正常情况下?,一个士兵需要最起码两匹战马,三个民夫的供养,可若是千里奔袭,便需要三匹战马,五个民夫来运送军粮,军费为之一翻。” “但这只是最基本的数字,运送军粮的过程中产生的消耗亦是不可估量。” 石都叹了一声,“最典型的例子是大司马席拓。大司马领兵远征,深入大漠几千余里,虽扬我大夏军威,但其所花费的军费,却整个神?州大陆军费的总和,更是造成大夏国库空虚的最主要原因。” 若非如此?,大夏国库又怎会空空如许? 其最大的原因,便是要供养席拓的军队。 大夏虽立朝不过三年时间?,但是中原之地已?被相豫章姜贞占领多年,也治理了多年,中原之地乃天下?之中,天下?的粮仓,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这样的地方被相豫章姜贞治理多年,又怎会仓中无粮,库中无钱? 细究起来,不过是因为要供养席拓的军队。 哪怕席拓现在听从商溯的建议,以战养战,尽量自给自足,但其庞大的开支依旧需要大夏来托底支援,让这个战后满目疮痍的孱弱王朝的财政更加艰难。 单白似懂非懂。 他不懂这些打仗,也不懂打仗需要怎样的人力物力,但他知道他的家乡离大夏非常远,远到与他一同前来的奴隶有几十个,可活着抵达大夏的,还不到一半。 那?些死掉的奴隶们,其实很多都能活下?来,但是缺医少?药让他们得不到及时的救援,而趴在他们身?上吸血的胡商又舍不得让他们多吃饭,一旦看谁染了病,便把他们丢在路上,任他们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里自生自灭。 正常人都无法在大漠里活下?去,更何况生病了的奴隶? 被抛弃的奴隶只有一个结局——被大漠里的野兽分吃,连完整的骨头都寻不到一块。 这只是一个开始。 丝绸之路刚刚打通,便有这么多的奴隶因为胡商的贪婪与狠辣死在丝绸之路上,当丝绸之路被彻底打通时,死在丝绸之路上的奴隶更是不计其数。 丝绸之路对于胡商们是日进斗金,可对于奴隶们,却是一条尸堆如山的死亡之路。 单白眸色一点一点暗淡下?来。 丝绸之路的利润如此?丰厚,无论?是胡商,还是大夏的商人们,都不会放弃这条生财路。 这也就意?味着,每天都会有无数奴隶踏上这条路,每天都会有奴隶在不断死去,用?自己的白骨如山,去堆起商人们的金山银山。 他不想这样。 他不想再看到跟他一样的奴隶悄无声息死在大漠上,死后还被野兽啃食。 一个人……不,一个奴隶,如果一旦被当成人一样对待,那?么他便再也回不去了。 他渴望有充足的食物和水,他渴望舒适的衣服与温暖的房子,他还渴望别?人看向他的目光不再是鄙夷,而是拿他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单白抿了抿唇。 ——他再也不要过以前的奴隶生活。 不止他,还有那?些他曾经的伙伴与亲人。 他希望他们与他一样,都能得到大夏的解救与庇护。 单白抬起头,看着面前温和端方的京兆尹,“京兆尹大人,请您一定要与皇太女殿下?转达我的请求。” “出兵我们那?里,的确需要很大的人力物力,可是皇太女殿下?雄心壮志,气吞山河,怎能只把目光放在大夏现在的领土之上?” “皇太女殿下?看不到的海外之地,同样地大物博,值得皇太女殿下?将它们纳入自己的领土之中。” 单白恳求道。 石都眉梢微挑,“不错,你的中原话越发精进了,能说几个成语了。” 没有拒绝,也有答应。 温和的话像是在与他话家常,让他完全?摸不准石都心里在想什么。 单白有些着急,“京兆尹大人——” “放心,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皇太女的。” 清瘦的少?年声音急切,石都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少?年肩膀,平静说道。 单白眼前一亮,连忙向石都拱手道谢,“谢谢您,京兆尹大人!” “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件事很难。” 石都道,“出兵海外不是皇太女一个人便能决定的事情,需要与两位陛下?以及文臣武将们商讨之后才能有结果。” “我知道。” 单白连忙点头,“您能转达我的请求,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 “皇太女殿下?是位伟大的女人,她一定能说服两位陛下?和大臣们的。” ·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听到石都转述单白的话,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石都微颔首,“臣怎敢欺瞒殿下??这的确是单白的原话。” “单白是个老实孩子,说得出来这种话。” 相蕴和笑了一下?,轻啜一口宫女递来的茶。 彼时天下?初平,民生凋零,他们行黄老之术,休养生息,让利于民,恩养天下?百姓。 国策如此?,自然不会强迫各地百姓进贡金银丝绸茶叶等物,有便有,没有便没有,不会让进贡的东西成为考核各地郡守的标准。 这种情况下?,送到宫里的茶自然也不是最好的,喝着与商溯的茶差不多,都是一些顶级世家们能喝到的茶。 茶叶最能反应一个地方的经济,宫中的茶与世家们的茶相差无几,便意?味着这个国家的经济不过如此?,尚未到达所谓的盛世太平。 ——当然,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与穷奢极欲的皇帝们除外。 不是盛世太平,又如何能对海外用?兵? 一个席拓已?差点拖垮国库,再来一个商溯,怕不是刚刚立/国便要灭国。 但这并不代表相蕴和对海外之地没有想法。 如果没有向外扩张的野心,她便不会去黑市,更不会在黑市上买下?单白。 相蕴和声音温柔,“当初我把单白买下?来,一是因为我需要一个胡人,二?么,便是他的眼睛很干净,有一种毫无杂质的纯粹。” “看到他的眼睛,我便知道,他是我要找的人。” “殿下?英明?。” 石都发自肺腑道。 “什么英明?不英明??不过是想在有限的生命里多为这个王朝做点事情罢了。” 相蕴和道。 时不我待,稍纵即逝。 能在她这一代做完的事情,她绝不会留给下?一代。 相蕴和拿起凭借记忆画出来的世界地图,找到地图上单白的故乡。 单白的故乡离大夏很远,但是位置却很关键,是她想远征海外的一个桥头堡,如果这个地方拿下?来了,也就意?味着这个国家之后的地方成为她的囊中之物只是时间?问题。 “我觉得,我们可以先派一支商队过去了解一下?情况。” 相蕴和斟酌说道,“如果能从内部瓦解他们,那?便最好不过,如果瓦解不了,我们便需要三五年的时间?来养精蓄锐,待国力足够强盛的时候,才能出兵这里,将这个地方纳为大夏的版图。” 石都点点头,颇为赞同相蕴和的决策,“此?地离我们太远,若以兵力强攻,必先在兵力上数倍于他们,否则我们没有任何胜算。” “唔……既如此?,那?便不要强攻,让他们自己来投奔我们就好了。” 商溯看了一会儿相蕴和画出来的粗糙地图,心里已?有了主意?。 相蕴和心中一喜,“三郎,你有什么好主意??” 商溯眉梢微挑,悠悠一笑,视线落在自己面前已?喝了一半的茶。 察觉他的意?图,相蕴和扑哧一笑。 ——这厮想让她给他倒茶。 倒就倒。 若倒个茶便能建功立业,她能倒茶倒到整个世界都是她的。 相蕴和敛袖起身?,走到商溯面前。 男人面前的茶盏只剩下?半盏残茶,她拿起茶水,往茶盏里重?新注入茶水。 商溯眉头微动,一双潋滟凤目轻轻转着,视线虽相蕴和而动。 茶水飞落在茶盏里,盈盈的绿色便浮了上来,清香宜人的茶香扑面而来,相蕴和放下?茶壶,两只手端着茶,眼睛瞧着商溯,把茶送到他面前。 而彼时的商溯的视线,也跟随相蕴和的动作落在她的手上,再从她手上轻轻一滑,对上那?双温柔瞧着自己的眼。 四目相对,他清楚看到相蕴和眼底的缱绻温柔。 那?是瞧着自己欣赏之人才会有的目光,像是皎皎的月光落在一汪清泉上,无端让人软了心肠。 “三郎,吃茶?” 他看到她浅浅笑着,把手里的茶又往他面前送了送。 她送的距离很近,只要他稍稍低头,便能吃到她手里的茶。 她手中的茶离得如此?之近,端着茶的她的人也一样,近到他能看到她的长?长?的睫毛从眼睑处探出来,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小扇子似的形状,轻轻扇着她那?颗骤然狂跳的心。 要命。 她永远能精准拿捏他的心,无论?他是否占了上风。 “怎么不吃茶?” 商溯迟迟不饮茶,相蕴和笑了一下?,轻声问他。 “吃。” 她听到男人一声轻笑。 紧接着,是他的手握着她手腕,拿着她的手,将她手中的茶送到自己嘴边。 茶水流入他唇齿间?,他的眼睛却不看茶,而是在看她。 那?双原本便潋滟如秋水般的眸子,此?时更加温柔深情,眸中仿佛有千山暮雪,将天下?的水与雪全?部聚集在里面。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心口忽然热了起来。 果然男人不能长?得太好看。 若是太好看了,便容易让人心脏轻跳,让人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心头的小鹿并没有死,它一直存在着,只是从未有人惊动它。 而现在,它被那?张极好看的皮囊惊动了,在她心头奔跑着,让原本荒芜的心长?出一片草原。 相蕴和眨了一下?眼。 ——怎么办?她好像有点喜欢他了? 喜欢他这张世间?无二?的漂亮皮囊。 商溯一点一点把水吃完。 吃到最后,他已?无法再去看相蕴和的眼,那?双眼睛太温柔,也太容易让人沉溺其中,看着这样的一双眼,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好茶。” 商溯赞道。 商溯饮完茶,松开相蕴和的手。 他松得快,那?人应该不曾发觉他的掌心此?时已?有些发烫。 “吃了我的茶,便是我的人,一辈子都要供我驱使,为我做事。” 相蕴和放下?茶盏,悠悠一笑。 ——皮囊虽好,但她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有了星辰大海,漂亮的皮囊只是锦上添花。 商溯眉梢微漾,“自然。” 石都捂了捂心口。 ——孤寡之人看不的这个。 相蕴和笑眯眯看着商溯,“茶也吃了,该说说你的打算了。” 石都松开手,不捂心口了。 ——他最欣赏皇太女殿下?这种无论?什么时候都无比清醒理智的作风。 “如果说我们的仆从奴隶只是低人一等,那?么单白故乡的奴隶,便是连牛马都不如,是可以随意?丢弃践踏的东西。” 商溯眸光轻闪,“我们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们那?边也可以有。” “授人以渔,不如授人以渔。” 商溯声音缓缓,手指落在粗糙地图上,“与其远征海外,不如排出一些精兵文臣,帮助他们推翻现有的统治。” 121.122 第 121 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 你?怎么不说让别人把万里疆土拱手相让呢? 以最小的代价, 换取最大的利润,这样的好事谁不会想? 可问题是?,旁人又?不是?傻子, 凭什?么怎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让任由?旁的国家的人来指导自己国家的奴隶在?作乱? 这条路根本行不通。 但凡有丁点可能, 便不会?轮到她来占这个便宜。 相?蕴和微抬手,手指戳在?商溯额头。 稍稍用力, 将男人的额头戳得往后仰。 “换个法子。” 手指戳在?男人额头上, 相?蕴和说道,“这个法子我想过了,行不通。” 商溯眼皮轻轻一跳。 天下已平, 相?蕴和不用再上战场,曾经因苦练骑射功夫而磨出来的薄茧此时已消散大半, 如?今的手指被养得温软如?玉,玉似的手指落在?他额头上, 让他眼皮轻跳间,手已攥住相?蕴和的手腕。 “行得通。” 他轻轻拿开相?蕴和的手, 凤目看着她眼睛, “单白是?个可塑之才, 稍加点播, 便会?成为我们的掌中剑。” 相?蕴和道, “但他故乡的统治者不会?对他的行为坐视不管。” “纵然咱们帮有心他们, 可路途遥远,我们鞭长莫及, 一旦统治者行血腥手段镇压, 我们便前功尽弃。” “单白的故乡距我们有千里之遥, 如?果那边发生变动,只怕等异变结束之后, 我们还未必能知晓。” 相?蕴和叹了口气。 这是?她最担心的问题——距离太远,有心无力。 商溯眉梢微挑,揶揄轻笑,“将军的职责是?打仗,不是?治理天下。” “我会?想办法掀起他们的内战,让他们成为大夏的一部分。” “至于把他们打下来之后的事情,便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 商溯道,“你?精于政务,极善民生,一定会?有办法治理海外之地的。” “……” 倒也不用对我这么有信心,但凡我知道怎么治理,也不至于现在?都一头雾水。 相?蕴和哭笑不得。 如?果说话?的是?别?人,她定会?怀疑说话?之人在?阴阳怪气,可当这个人是?商溯时,她便觉得这是?男人的肺腑之言。 ——此人清高桀骜,从不屑于说奉承话?,若非真的觉得她有手段来治理,断然不会?这般说话?。 罢了罢了。 他既然有信心打下来,那她便有信心将这块土地治理好。 进了她嘴里的肉,哪还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她定然会?让那些地方焕然一新,融为大夏新的领土。 相?蕴和笑了笑,“好呀,只要你?打得下来,我便能治理得起来。” “你?开疆扩土,我治盛世太平,咱们两个各司其职,互为倚仗。” “甚好。” 商溯眉眼飞扬,潋滟凤目里笑意浅浅。 石都摇头轻笑。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皇太女与商将军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世间再找不到第二个比他们更契合的人。 商溯有意挑起海外之地的奴隶们的反扑,相?蕴和与相?豫章姜贞表明自己的态度,两人无不赞同。 但赞同归赞同,身为九州天下的执政者的政治敏感度还是?会?有的——如?今刚刚结束战乱不过三年之久的新王朝,真的有能力去远征海外,让海外之地尽皆俯首吗? 姜贞与相?豫章互相?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到浓浓的担忧。 相?蕴和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便笑着解释说道,“三郎不大举用兵,只选出极精锐之将士,伪装成商队偷偷潜入那些国家,根据当地的情况下,再决定是?否动手。” “若成了,那便是?最好不过,是?壮我大夏军威,阿父阿娘其功昭昭,其德烈烈,三郎用兵如?神,所向?披靡。” 相?蕴和声音温柔,但也坚定,“若不成,便只当做走了一趟丝绸之路,让将军们体会?一下挣钱的不易,自己给自己的军队们挣些军费。” 这倒是?个可行的法子,没?有大举用兵,消耗也不大,是?现在?的大夏能承受得起的一种筹划。 相?豫章摸了摸下巴,心里已有五分应允。 姜贞掀了下眼皮。 ——值得一试。 “三郎计划如?此,不知道阿父阿娘是?否愿意接受他的用兵计划?” 相?蕴和笑眯眯问自己的父母。 相?豫章眼珠一转,“只要不大举用兵,就什?么都好说。” “三郎准备带什?么东西上路?” 疏狂精明的帝王已在?思考下一步。 姜贞拿起清晨被女官们送过来的奏折,“如?今我们物?资不丰,能让三郎带的东西并不多,左不过一些丝绸茶叶罢了。” 话?音刚落,看向?一旁的相?豫章。 夫妻两人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极有默契,两人互相?交换一下眼神,相?豫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啧啧啧,还得是?他的贞儿,连这种事情都能想得起来。 相?豫章深以姜贞为荣。 “丝绸茶叶?” 相?豫章嘿嘿一笑,“我记得三郎的庄园也盛产丝绸茶叶?而且品质上乘,不输贡品,上次他送来的茶,我觉得比咱们的茶还好喝。” “……” 您可真会?给自己省钱,打的算盘珠子快要崩到我脸上了。 相?蕴和哭笑不得,十分唾弃自己阿父这种让武将自费打仗的行为。 “三郎的茶的确不错,比贡茶更润些,口感也更好一些。” 相?蕴和一边唾弃着相?豫章的行为,一边毫不犹豫加入相?豫章的行为。 ——如?今的大夏刚刚立朝不过三年时间,正是?百废待兴处处需要钱财建设补贴的时候,打仗这种事情,当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既如?此,那便丝绸茶叶。” 姜贞一锤定音。 一家三口统一意见,接下来便是?开朝会?,让文臣武将吗踊跃发言,提提自己的意见和建议。 武将们的战功来自于战场之上,而文臣们则需要为武将们的远征做充足准备,粮食,战马,军饷,这些都是?文臣们需要筹备的东西。 这种情况下,文臣武将们对打仗的态度截然不同,一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另一个恨不得跳起来指着武将们的鼻子骂武将穷兵黩武,好大喜功,完全不顾及百姓们的死活。 文臣武将们各抒己见,争执不休,谁也无法说服谁。 姜贞面无表情,相?豫章听得直打哈欠。 相?蕴和面带微笑,丝毫没?被文臣武将的争执影响心情。 一家三口无比淡定,唯一不淡定的人的是?商溯。 这位脾气不大好的将军忍了又?忍,但到底还是?没?忍住,在?文臣们又?一次讥讽武将们站功是?建立在?百姓们的尸骨累累之上时,他便冷笑一声,加入文臣武将之间的大乱斗。 “武将的战功建立在?百姓们的血泪之上?” 商溯声音凉凉,“既如?此,当战乱来临,外族入侵之际,百姓们纵然尸堆如?山血流成河,也不该期盼能征善战的将军踏平乱世,一统山河,更不该祈求天赐战将,驱除鞑虏,重塑河山。” 以杜满为首的一众武将们纷纷点头。 对,就是?这样!他们武将才不是?造成乱世的元凶,而是?盛世太平的功臣! 这帮文臣着实?会?偷换概念,将乱世的源头按在?他们身上,简直是?胡说八道口不择言! 武将们此起彼伏,附和商溯的话?。 “商将军说得对!” “商将军说出了咱们武将的心声!” “你?们少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们才不是?造成乱世的元凶!” 四肢发达但嘴皮子不利索的武将们第一次在?与嘴皮子极为利索的文臣们的争吵中占了上风。 但文臣们不甘示弱。 这次若是?退了,以后武将们再请战,他们便没?有借口拒绝了——立朝之初国库空虚民生凋零的情况下都敢出兵海外,以后哪怕内忧外患不断,情况糟糕到即将灭国,大夏的执政者也有勇气对外作战。 这就是?建|国第一战给后世执政者的底气。 ——古往今来,王朝多以羸弱亡,独大夏亡以强盛,亡以好战。 开疆扩土是?衡量一个武将是?否优秀的标准,武将们才不会?在?乎战争会?给百姓们带来什?么,他们只会?在?意自己的战功是?否赫赫,自己的威名?是?否远扬,战争的苦与难,只有他们这些治理民生的人才会?知晓。 他们断然不会?让武将们为了一己私利,让君主?们的好大喜功再一次将刚刚过上太平日子的神州百姓再一次拖入深渊地狱。 为人臣者,若不能为民请命,那么他们站在?朝堂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们必须阻止武将们丧心病狂的野心。 阻止君主?们贪得无厌的对疆土的渴望。 文臣们据理力争,“商将军说得好生轻巧,仿佛动辄几?万几?十万的兵马粮草全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商将军要远征海外,请问粮食怎么运输?兵马怎么抵达?” 文成冷笑不已,“单白的故乡距我们有万里之遥,不是?商将军几?个昼夜便能奔赴的边疆。将军的千里奔袭之计,只怕在?那个地方行不通!” 商溯掀了下眼皮,“谁说我要几?万几?十万兵马了?” “既是?远征海外,便不可能不用重兵。” 文臣道,“距离如?此之远,补给支援完全跟不上,若不带足兵力与粮草,便是?视将士们的性命如?儿戏,让。他们埋骨他乡,无端枉死。” “呵,只有庸碌之将才会?如?此。” 商溯懒懒挑眉,凉凉开口,一开口便是?把文臣武将一起骂了去,“我若领兵,一不用重兵,二不会?让将士无端枉死,三不会?效仿夸夸其他之辈,尚未开战,便已吓破胆子,只敢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逞威风。” “……” 这怎么还无差别?攻击呢? 被内涵到的武将们心里颇为郁卒。 ——是?的他们就是?商溯口中的庸碌之将,远征海外只会?用重兵的那群人。 “不用重兵?” 文臣讥讽出声,“若不用重兵,你?远征海外做什?么?看旁人在?丝绸之路上赚得盆满钵满,所以自己也想分一杯羹?” 开什?么玩笑? 商大将军刻薄是?刻薄了些,但又?没?有疯,怎会?作出这种荒唐事? 更别?提这位将军霸占了会?稽顾家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家资,彼时的钱财只怕比国库里还要多,怎会?为了丝绸之路的仨瓜俩枣动了心? 文臣们腹诽着,对商溯的财力有着清醒的认知。哪曾想,他们的声音刚落,便看到男人下巴微抬,在?他们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不错,我的确想分一杯丝绸之路的羹。” 商溯清冷声音响起。 “???” 一定是?我被武将们气昏了头,所以才会?听到这种妄语! 文臣们绝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 可事实?就是?如?此,男人潋滟凤目环视着他们,清冽声音仍在?继续,“我会?抽调能兵悍将,组建一支无所不能的精锐之师,而后假扮成商人,带着丝绸茶叶远赴海外之地,根据他们当地的情况,再制定是?强攻还是?智取的方案。” “?” 海外之!仗还能这么打? 文臣们面面相?觑。 仔细想了想,似乎的确可以这样打。 花费小,动静小,再策反一些饱受欺压的奴隶们,便不能将那些疆域插上大夏的旌旗。 嗯,很可以,非常可以。 ——只要不让他们筹集军费军粮与军马,商溯别?说要经商了,商溯自降身份当胡商他们都管不着。 “也不是?不行?” “大抵可行。” “试试?” “试试就试试。” 文臣们短暂交流之后,与商溯达成一致。 ——刚刚立朝又?如?何?大夏武德昭昭,打得就是?立朝不稳出兵海外的仗!不要他们出钱出人又?出粮的那一种! 相?蕴和忍俊不禁。 “既如?此,那便劳烦各位大人将海外卖得好的东西整理出目录来,好让三郎按照目录来补货,尽快凑齐去丝绸之路所需货物?。” 文臣们一口应下,“殿下放心,从事交给我们,不出三日,我们必会?整理出完整的目录,供商将军参考挑选。” 是?日,君臣在?出兵海外的事情上达成共识。 是?夜。,文臣们加班加点准备商溯需要的东西。 又?几?日,商溯挑选出精锐将士,编成商队,整装待发。 春风徐徐,相?蕴和亲自出城送商溯。 因为是?伪装成商队,商溯与将士们并未穿盔甲,只穿着商贾们喜欢穿的锦衣华服,装着一车又?一车的货物?,在?宽阔平坦的官道上驻足。 商溯与将士们如?此,相?蕴和也并未着宫装,穿着家常衣服,前来送商溯。 官道上人来人往,商队们络绎不绝,像相?蕴和与商溯这种夫君外出经商,妻子前来相?送的人太多太多,他们的存在?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有同位商人的人会?往他们的马车上瞄一眼,好奇这支商队兜售的什?么样的丝绸与茶叶。 商溯衣袖扬在?长风里。 而那双凌厉又?艳丽的眼睛,彼时落在?相?蕴和身上,眸光流转间,眼底已是?一片温柔。 “放心,打仗的事情交给我。” 商溯扬眉一笑,对相?蕴和说道。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知道。” “有你?领兵在?外,我很放心。” “早去早回。” 相?蕴和抬起手,倾情整理着商溯的衣襟,“等你?回来了,咱们便举行婚礼,好不好?” 商溯温柔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抬手捉着相?蕴和的手,迫不及待问相?蕴和,“你?说的是?真的?” “等我凯旋,咱们便举行婚礼?” “当然。” 相?蕴和轻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今年二十一,你?已二十有四,已经到了可以大婚的年龄了。” 相?蕴和温柔说道。 商溯欣喜若狂,重重点头,“不错,我们可以成亲了。” “所以你?要早点回来,知不知道?” 相?蕴和道。 商溯大笑,“知道,我一定早些回来。” 相?蕴和抬头看着商溯的脸,男人眸间是?缱绻深情,她很喜欢这种眼里满满都是?她的样子,嘴角止不住上扬。 真好看。 尤其是?男人眼里只有她的时候,仿佛是?世间的星光与水光全部聚集在?他眼底,能将铁石做的心都给融化了去。 相?蕴和心中一动,手指轻抚商溯对于男人来讲过于艳丽的眉眼。 温软的指腹落在?商溯眉眼上,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便在?她的触摸下席卷而来,让他眼皮轻轻一跳,心脏也跟着跳了起来。 “砰——” “砰!” 心脏砰砰狂跳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跃出胸腔。 “我等你?。” 女人温柔的声音响起。 杏眼轻轻闭上,她的脚已踮了起来,上半身微微前倾,漂亮的脸离他越来越近。 温热的气息撒在?他脸上,而她温暖的吻也落在?他额头。 清清浅浅的一个吻,如?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分。 可如?此温柔如?此清浅的一个吻,却让他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为止停止——她亲了他! “早些回来。” 相?蕴和的声音再度响起。 抓着他衣襟的手指松开,她已退后半步,与他保持着正常社交该有的距离。 ——方才的那个吻,仿佛是?他的幻觉一样,是?他臆想出来的东西。 可他知道,不是?的,那是?真实?存在?的,让他为之疯狂为之付出一切的东西。 商溯缓缓抬头,指腹落在?相?蕴和刚刚吻过的额头,然后看着她的眼,一点一点笑了起来。 “我很快便回来。” 他对相?蕴和道,“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 有人牵挂着,便是?有了家,无论去了多远的地方,心里总是?想着要回家。 ——因为家里有人等着他。 自母亲去世后便不复存在?的家,如?今在?相?蕴和的等待中重新建了起来。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他们朝夕相?伴的情谊,在?未来的时光里可以数着这些点点滴滴,一起温习过去的柔情蜜意。 商溯嘴角止不住上翘。 “殿下,时间到了。” 相?蕴和身后的石都低声提醒。 相?蕴和微颔首,目光仍在?商溯身上停留,“我知道了。” 那双眼睛里有太多的不舍与温柔,几?乎能让人溺死在?里面,商溯睫毛轻轻一颤,不敢再与相?蕴和对视。 “出发。” 商溯转身上马,吩咐周围扈从。 商队出发。 相?蕴和眯眼看着渐行渐远的商队,轻轻长叹一口气。 石都眉头微动。 “阿和舍不得三郎?” 兰月笑着问道。 “恩,有点舍不得。” 相?蕴和轻点头,“但更多的是?担忧,担忧他的性子,能不能做好我交代的事情。” 石都忍俊不禁,“旁人交代的,商将军未必放在?心上,可若是?殿下交代的,商将军必然会?全力以赴,达成殿下的心愿。” 谁说不是?呢? 只要是?她说过的事情,无论再小,他都会?放在?心里,然后在?她都快要忘记了的时候,他却突然带着惊喜回来,身体力行诠释着,将一个人放在?心里会?是?什?么模样。 相?蕴和温柔笑了起来,“既如?此,我等他便是?。” “等他凯旋,等他风光还朝。” 那时候的她如?此年轻,也如?此笃定,笃定这个世界上没?有商溯打不赢的仗,更没?有他攻不下的城堡,所以她极为放心地把海外之地交给他,然后等待他的好消息。 可是?她忘了,海外之地与中原之地大不相?同,饮食气候与风土人情,没?有半点中原之地的影子。 商溯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哪怕叛出家族,但锦衣玉食的生活不曾更改,他还是?奢靡到随手用金珠来打赏人的商三郎。 这样的一个人,他经得起长途跋涉们?经得起风餐露宿们?经得起海外之地与中原之地完全不同的饮食与住宿吗? 相?蕴和不知道。 她知道的是?,等商溯的噩耗传来时,已经时商溯出事的半年后,那个曾笑着对她说等他回来的男人,竟再也不能回来。 “殿下?殿下?” 耳畔响起石都的声音,“您……节哀。” 相?蕴和缓缓回神,“节哀?我为什?么要节哀。” “不,他没?有死,我不信他会?死在?外面。” 相?蕴和摇头,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他说过的,他会?回来的。等他回来,我们便举行婚礼,让他成为我的皇夫——” 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有什?么东西紧紧扼住了她脖颈,让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将军……死了? 相?蕴和愣了愣,一片空白的大脑终于开始缓缓运行。 她抬手,去拭自己眼角应该会?有的泪。 可是?没?有,那里很干燥,没?有半点湿气,她半滴眼泪不曾有,只有一种眼睛酸涩心脏被掏空的感受。 但还好,还能忍受。 问题不大,她能坚持。 于是?相?蕴和摸到案几?上自己的茶盏,往嘴里送了一口茶。 茶盏里的水是?残茶,只剩下极淡极淡的茶香,那是?商溯送的茶叶,他说这个茶的味道很好,让她多喝些,每次喝茶的时候便能想起他。 ——他希望她每天都能想起他。 他做到了,她的确每天都在?想他。 相?蕴和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整气息。 不,她不信商溯就这么死了。 她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便让他们断了商溯的生死。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真相?未必便是?当时的真相?。”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微微的颤意,但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好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平静下来。 她的努力显然是?有用的,再开口,她的声音已没?了颤意,只剩下万籁皆寂的平静—— “斥卫何在??我要见斥卫。” 她平静说道,“若事实?果真如?此,三郎死于海外之地的内乱之中,那么便意味着他的计策无比成功,已在?那个国家掀起滔天巨浪,否则他们不会?绞尽脑汁对他下手,定要他死在?当地才放心。” “三郎的计策既然大获全胜,那便是?我们的机会?,是?我们将手伸到海外的机会?。” 她平静着,发出自己的指令,“三娘何在??桌三娘另起一支商队,继续执行三郎的计划。” 那是?她与商溯一早便商议过的事情,倘若他身死海外,便让三娘继承他的遗命,继续在?海外开疆扩土。 “臣在?。” 严三娘拱手听命,“臣立刻去准备,今夜便动身。” 兰月与石都互相?对视一眼。 石都微颔首,向?兰月使了个你?放心的眼神。 兰月点了点头。 石都拱手请命,“殿下,请容臣与三娘一同出发,奔赴海外。” “你?不能走。” 相?蕴和极为清醒,“你?若走了,京都的事情交给谁?” “我是?三郎的未婚妻,但更是?九州天下的继承人,我要担起江山万里的重任,而不是?为了一位将军的死失去理智。” 相?蕴和平静说道。 石都眼皮轻轻一跳。”阿和——“ 兰月眼底闪过一丝讶然。 相?蕴和微抬手,打断兰月尚未说完的话?,”不必说了,我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在?这种事情上,相?蕴和素来极为执拗,任谁也说不动她,兰月叹了口气,只好放弃说服相?蕴和的举动。 “杀我将军……屠我商队……” 相?蕴和手指落在?地图之上,声音一点一点冷了起来,“海外蛮夷,竟敢这般欺我大夏?” 第 122 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显而易见, 这是一个让所有文臣武将都无法保持平静的晚上。 当商溯的噩耗传来,上至天?子与皇太女,下至得到消息的臣子, 都为?之震怒, 甚至愤慨——他们用兵如神的将军,就?这样死在一个极其遥远的边陲小国? 这是对大夏威仪对践踏。 更是对王朝尊严的一种挑衅。 ——帝国思维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当自己?的国力足够强盛, 当自己?的兵马足够强壮, 纵然再怎样厌恶战争的文官,也无法抑制自己?想要向?外扩张的野心?。 大夏虽刚刚建立不过四年时间?,但?这个国家是打败了同?时代的所有诸侯才问鼎天?下的, 武德极其充沛的情况下,哪怕国力与兵力并非顶级强盛, 但?其骁勇善战之风也足以?让过他们做出令人心?惊的事情来?。 当向?外扩张的最锋利的一把剑折在异国他乡时,这样的消息足以?让整个朝堂因极为?愤怒而陷入癫狂状态, 甚至连与商溯极为?不对付的文官们都无法压制自己?的愤怒,谏言慷慨激昂, 要天?子与皇太女给小国一个血的教训。 朝堂之上, 文臣与武将们争执不休。 但?这一次, 他们争吵的原因不再是出兵还是不出兵, 而是出兵多少, 给海外蛮夷一个怎样的教训。 激烈争吵中?, 文臣武将们并未发现从来?没有任何默契只有纷争的他们竟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共识——出兵,必须出兵, 我们大夏不受这种委屈! 但?是出兵多少, 又有何人领兵, 这件事情让文臣武将再次发挥自己?本?能的分歧,在出兵的事情上吵得不可开交, 谁也无法说?服谁。 大夏最善战的将军埋骨他乡,这一次,相豫章与姜贞没有跟以?前一样高坐钓鱼台,看文臣武将们吵得恨不得打起来?而自己?只看热闹不发言,待他们吵完骂完之后再做决定,事关将军的死与大夏的军威受到挑战,相豫章稍加思索,表明自己?的态度—— “此次由我领兵,兰月雷鸣为?副将,千金公主为?先锋,兴兵五万,直取敌军。” 相豫章声音凌然。 兰月与雷鸣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到震惊与愕然。 以?他们现在的国力,莫说?只是出兵五万了,十?万二十?万也是能出得起的。 可问题是,这次出兵的地方不是神州大地,而是距大夏有万里?之遥的海外之地,路途如此之远,其军费便要翻上好几番,对外用兵五万的军费,是对内军费的五倍十?倍。 如此巨大的军费开支,文臣们会答应这件事吗? ——与其让文臣们将出兵一事一砍到底,还不如自己?先降低成本?,讨价还价。 与雷鸣交换一个眼神后,兰月斟酌开口,“陛下,兵者乃国家大事,当斟酌再三——” “不错,当慎之又慎。” 兰月的话刚刚开口,便被文臣打断。 兰月心?头一凉,顿觉五万兵力要打水漂。 别说?五万了,以?文臣们对战争的反感,只怕出兵一万都很难。 但?下一刻,她听到文臣声音朗朗,掷地有声—— “臣以?为?,我们现在的国力完全支撑得起我们对外出兵,既然支撑得起,便该兴以?重兵,直捣黄龙,取蛮夷项上人头,以?雪上将军身死他乡之国耻。” 文臣整袖出列,手持象笏,对着相豫章一鞠到地,“臣请愿,陛下当兴兵十?万取蛮夷!” “!!!” 十?万?! 兰月瞳孔地震。 ——这怕不是赌国运,成则将海外之地全部纳入囊中?,败则经济被拖垮,民生一蹶不振,让好不容易过上太平日子的天?下九州再一次陷入战乱之中?。 瞳孔地震的不止兰月,还有雷鸣姜七悦严三娘等?一众武将。 武将们只是在治理天?下的事情上不如文臣们擅长,但?最基本?的道理他们懂,穷兵黩武没什么好下场,好大喜功的结果一定是国力急转而下,天?下纷争四起,若在这个时候执政者没有行休养生息以?养民的国策,那么等?待他们的,必然是走向?灭亡。 要知道,雄心?壮志如汉武帝,在晚年期间?执行的国策都与自己?年轻时完全不同?。 年轻时是开疆扩土,野心?极度膨胀,而年老之后,便是减赋税,恩养民,让大汉王朝这个战争机器走上休养生息的道路。 有吕后十?五年的积累与文景之治的汉武帝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们? 武将们大脑飞速运转,计算大夏如今的国力与财力。 得益于每日上朝都要听文臣们哭穷,他们对大夏如今的国力也有一个简单的认知,以?大夏现在的国力,对外出兵两万已是极限,若是五万,便是与逼百姓们去死没什么区别。 “陛下三思,绝不可兵发十?万。” 严三娘拱手道,“海外之地远在万里?之外,若兴兵十?万,便是长距离作?战,一个兵卒需要征调最起码五个民夫,如此一来?,便是兵发四十?万。” “四十?万兵马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一个天?文数字,其军粮与战马更是不可估量。” 严三娘面色冷峻,忧心?忡忡,“我们的国库根本?支撑不了这样的消耗,九州百姓更担不起这样的赋税。” 战争机器一旦运行起来?,便很难以?个人的意志而迅速终止。 在没有分出绝对的胜负之前,战争双方都会不断加码,直至自己?倾家荡产。 她是武将,没有人比武将更能明白战争的残酷。 可也正?因为?如此,身为?武将的她的最大心?愿是天?下再无战事。 当然,天?下无战事,并不意味着一味的妥协与忍让,而是更加谨慎用兵,战事不因个人意气而产生,只有在国家利益被严重损害时,才会六军齐发,一战定乾坤。 “陛下纵然再怎样心?痛商将军之死,也不该做出如此意气之举。” 严三娘苦口婆心?道,“陛下乃天?下主,要为?天?下万民谋福祉,万不可因一时的冲动而做出致万民于水火之中?的事情来?。” 此话一出,武将们纷纷附和—— “是啊,陛下,您是天?下人的陛下,不是商将军一个人的。” “您心?疼商将军,但?更要心?疼天?下人,不能为?了商将军而影响天?下人。” “陛下三思。区区海外蛮夷,如何需要十?万兵马?” “陛下,臣愿领三千精骑,深入蛮地,荡平蛮夷,为?商将军报仇雪恨,更壮我大夏军威!” 武将们纷纷劝阻。 朝堂局势完全逆转。 以?前千方百计不让用兵的文臣们群情激昂,请求相豫章以?雷霆手段施以?重兵,而原本?叫嚣着四处征战的武将们,却在这一刻保持了极大的理智,苦口婆心?劝相豫章三思。 韩行一与石都对视一眼,从彼此眼底看出了然神色,于是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一个笑而不语,一个缄默无言。 文臣们的反应虽然激烈,甚至可以?用反常来?形容。 但?万变不离其宗,他们的举动十?分符合他们的身份,更加暴露他们精于算计的本?性。 商溯死在海外之事,对于大夏是奇耻大辱,无论他们怎样劝阻,陛下与皇太女都会出兵海外。 既如此,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说?一个让陛下与武将们都会冷静下来?的兵力,让陛下与武将们反过来?劝他们不要出兵。 不愧是政坛老狐狸,这种事情只有他们做得出来?。 但?尽管如此,文官们的行为?依旧让他们刮目相看。 ——原来?文官不是谈打仗而色变,更不是一味软弱,为?了不打仗可以?做任何妥协,而是他们的精于算计之下亦有铮铮铁骨,在必要时刻亦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文人风骨,莫过于此。他们做到了自己?开蒙之时在圣贤画像下所立誓言。 韩行一与石都看出文臣们的真正?用意,姜贞亦能看得出,眉梢微挑,不动声色看着文臣们与武将们继续争锋。 相蕴和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将一切尽收眼底。 但?心?思简单的姜七悦看不出来?,诡异但?又无比和谐的朝堂气氛让她挠了挠头,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今日的文臣为?何突然发疯。 ——这是在做什么?怎么文臣武将们纷纷做了对方的事情? 文臣武将们越吵越激烈。 激烈到让文臣们欲几挥老拳,武将们摩拳擦掌。 针尖对麦芒,山雨欲来?风满楼。 然而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斥卫的急报—— “报!大将军大破蛮夷,敬呈蛮王头颅!” 斥卫声音朗朗,由远及近,“海外小国俯首称臣,大将军不日便会凯旋!” 姜贞眼皮轻抬。 相豫章为?之一惊。 相蕴和心?脏忽地一跳,几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但?有人比她站得更快,那人是姜七悦,她猛地站起来?,几乎将面前案几掀翻。 “商溯没死?!” 姜七悦惊呼出声。 ——太好了,她的阿和不用伤心?了! “???” 什么什么?大将军商溯没死? 不仅没死,还大获全胜,把蛮王的头颅都给送过来?了?! 喧闹的紫宸殿陡然安静。 吵得差点打起来?的文臣武将们瞬间?失语。 吵得最激烈的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脸上写着一行字——我是小丑! 商溯怎么可能死? 那是他们的战神,是自掌兵以?来?从来?没有败绩的大将军! 他若领兵作?战,必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势如破竹将商字帅旗插在敌军的城楼之上。 似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将军,怎会轻易死在海外之地?还是异常憋屈的死法? ——那必然是敌军故意传来?的假消息,用来?扰乱他们的军心?。 讽刺的是他们竟然真的信了这样的假消息,为?出兵的事情差点不顾斯文与粗鲁的武将们打起来??! 文臣们吹胡子瞪眼,阴阳怪气的声音再也止不住,“呵,商大将军好本?事,是我等?低估了商大将军的本?领。” “商大将军只带那点兵马,便能让蛮夷小国改旗易帜,此等?领兵能力,又何必着急凯旋,不去其他地方再试兵锋?” “嘿嘿嘿,商将军就?是很厉害,以?少胜多,所向?披靡。” 有些武将没有听出来?文臣们的讥讽之意,还以?为?文臣被商溯的军事能力所折服,便深深赞同?他们的话,难得没有与他们再次争吵,“你们说?得对,我要是商将军,我肯定继续打,把那些边陲小国全部打下来?,让他们也成为?咱们的一部分。” “……” 你该不会是个傻的吧?好话赖话听不懂? 与这种听不懂人话的人置气,简直是在侮辱自己?! 文臣们自我安慰。 不气不气,犯不着。 ——嘲讽归嘲讽,但?商溯没死,他们还是很开心?的。 武将们一旦领兵作?战,其军粮与人马的消耗都是极为?可怕的。 但?商溯是个例外,这厮天?生为?战争而生,以?少胜多,以?战养战,极大缓解了负责军粮筹备与人马运输的他们的压力,是每一个文臣都梦寐以?求的绝世战将。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愿意捏着鼻子忍受商溯的刻薄与桀骜,甚至在没有直接冲突的情况下,还愿意屈尊降贵吹捧一番这位目下无尘的大将军。 “太好了,阿和,商溯没死!” 姜七悦欣喜若狂,不住向?相蕴和道喜。 相蕴和紧攥着的掌心?慢慢舒展开来?,在姜七悦的连声道喜下一点一点笑了起来?,“恩,他没死。” “传斥卫!” 相豫章急声吩咐亲卫。 “传斥卫入殿——” 小黄门声音尖细。 斥卫快步入殿。 “陛下,大捷!” 斥卫将战报双手捧过头顶,对着御案后的两位帝王拜倒在地,“商将军的计策大获全胜,海外的诸多小国感怀王化,愿意归附,协同?商将军杀了他们的王与贵族,在他们的地方立起大夏的旌旗。” 文臣武将们瞳孔微微放大。 ——商溯比他们想象中?更加厉害,一个小国只是开胃菜,诸多小国才是他小试牛刀。 “好,好一位商大将军将军!” 相豫章朗声大笑。 严三娘从震惊中?回神,“不愧是大将军,竟能以?一千兵马打出这样漂亮的战绩。” “此等?用兵能力,只怕我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他的皮毛。” “不要这样比嘛,你已经很厉害了。” 左骞笑道,“你跟大将军比军功,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商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商溯! 与他同?处一个时代,是所有武将的悲哀。 他们一战成名,威赫一方,然后在与他交战的时候,成为?他精彩战役中?仿佛蠢钝如猪的对手。 差距如此之大,还比个什么? 不如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成为?日光璀璨之下的星点陪衬。 然后千百年后,史书如此评价他们—— 他们亦是名将,若生在其他时代,必能创下一段传奇,可惜商溯世间?无二,他们只能沦为?陪衬。 左骞清楚知道自己?的军事能力连严三娘都及不上,所以?更加不会与商溯去比较,见严三娘感慨不已,他还能笑着安抚。 左骞笑眯眯道,“换个角度想,有这么厉害的大将军,是我们的荣幸。” “有他在,我们便能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惨胜与大败永远不会降临在我们身上,让那些追随我们刀头舔血的将士们,大多能平安还家,安享太平。” 他从来?都是一个资质平平的人。 没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大能力,他最大的心?愿,是怎么把将士们带回去,便怎么把将士们带回来?,不会在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有白发苍苍老人或着抱着孩子牵着孩子的女人问他,他回来?了,他们的儿?子与夫君为?何没有回来?? 他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更不敢回答。 那一双双绝望而悲伤的泪眼,是他在午夜里?都会被惊醒的噩梦。 可若是有了商溯,这样的情况便会少很多,他不再日夜被愧疚折磨,而是终于能睡一个好觉。 他从未奢求过自己?在史书上留下极为?浓重的一笔。 他只无比庆幸,自己?与商溯生在同?一个时代,更加庆幸的,是他与商溯身处同?一个阵营,能享受商溯从无败绩的余泽。 “商……不对,大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话刚出口,姜七悦便改了称呼,连声问斥卫。 斥卫道,“从边陲小国到大夏有万里?之遥,最起码要三个月的路程。” “比我想象中?还要远?” 姜七悦看了一眼相蕴和,有些心?疼她的阿和还要再等?三个月。 “算了,等?三个月就?等?三个月吧。” 姜七悦叹了口气,“只要大将军能回来?,多长时间?都值得等?。” 那是阿和心?尖尖上的人,怎能死在万里?之外的蛮夷之地?连尸首都无法运回大夏的京都? 幸好幸好,他是商溯,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他知道阿和在等?他凯旋,所以?万丈悬崖之上走钢丝也要立下不世战功,用来?作?为?他送给阿和的新婚礼物。 斥卫忍不住笑了起来?,“公主殿下,您听我说?完。” “捷报发出之际,战场已经结束,大将军正?在收拾战利品,准备随时启程。” “也就?是说?,他很快便能回来?了?” 姜七悦大喜。 斥卫点点头,“不错,快则十?日,慢则月余时间?,大将军必能凯旋。”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姜七悦欣喜若狂。 “阿和,你听到了吗?大将军很快必能回来?了!” 若不是彼时在上朝,姜七悦现在便想奔到相蕴和面前,将这天?大的喜讯说?给她听。 相蕴和忍俊不禁,“我听到了。” 她的三郎很快便回来?了。 带着武将们无可企及的战功,带着海外之地的臣民,回到这个他心?心?念念的京都——回到她身边。 相蕴和无比期待那一日的到来?。 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相蕴和微抬眼,视线越过文臣与武将,再越过殿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禁卫,悠远而缱绻的眸光仿佛穿过千山万水,看到她的将军英姿勃发,缓缓而来?。 她的将军战功彪炳,而她的政绩也足够出色。 在她的协同?治理下,京都百姓安居乐业,丝绸之路的商贸欣欣向?荣,与大夏接壤的国家感怀王化,纷纷称臣入朝。 幼年的贫苦经历让她从不做亏本?买卖。 面对周围小国的俯首称臣,她并未与历史上的王朝一样对他们大肆赏赐,而是直接派驻官员,将那些地方与九州大地一样去治理。 她要的是彻彻底底的臣服。 而不是今日看大夏强盛,便夹着尾巴做人,认大夏为?宗主国,待某日大夏衰败了,他们便迫不及待反咬一口,从孱弱的大夏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加速大夏的灭亡。 她不养那种白眼狼。 她既然养,便养彻彻底底愿意接受同?化的土地与臣民。 繁忙的政务仍在继续,每一日都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处理。 但?她喜欢这种忙碌,因为?她在做有意义的事情,她在努力让神州大地变好,让那些愿意融入大夏的百姓们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 她一边忙碌着,一边等?待商溯。 那位为?军事而生的将军,彼时也该抵达他梦到无数次的京都。 “报——” “大将军的战船已经抵达,不日便能回到京都!” “报!” “大将军距京都只剩十?日路程!” “五日!” “三日!” 大概是怕她担心?,商溯每日都派斥卫传送消息,他的回程路线与情况,被斥卫们事无巨细报给她,仿佛生怕再跟上一次一样,海外传来?的假消息让她险些失态。 每次有斥卫汇报消息的时候,她都会放下手里?的奏折,一边听斥卫的话,一边看向?四角天?空之外的远方。 快了,真的很快了。 她马上就?能与商溯重逢,然后举行他们的婚礼。 ——在得到商溯大捷消息的那一日,她与商溯的婚礼便开始筹办,只待商溯凯旋,他们便能举行典礼,成为?彼此的唯一。 每次想到这件事,笑意便会从相蕴和的眼底漫出来?,纵是想藏也藏不住。 “阿和又想三郎了?” 兰月忍不住打趣儿?。 严三娘跟着说?笑,“殿下必是想大将军了。” “只有在想大将军的时候,殿下才会这般笑。” “对哦。” 姜七悦双手托腮,看着手里?拿着奏折的相蕴和,“这个时候的阿和会笑得很甜,跟吃了好吃的点心?一样。” 相蕴和扑哧一笑,被三人逗乐了,“你们少来?打趣儿?我。” “我笑便笑了,能与平时有什么两样?” “分明是你们胡说?八道,故意拿我取乐。” 相蕴和佯怒道。 严三娘笑道,“殿下,您千万别这么说?。” “您是九州天?下的皇太女,大夏的储君,谁敢取笑您?” “对,我们说?的都是实话。” 老实人姜七悦点头道。 兰月乐不可支,“旁人会骗你,你兰姨会骗你吗?” “就?是就?是,兰姨才不会骗阿和。” 姜七悦重重点头,“兰姨说?的都是真的,阿和跟平时真的不一样。” 怕相蕴和不相信自己?的话,说?话间?,她又仔细观察相蕴和的神态。 那张精致的小脸洋溢着清澈的笑意,漂亮的杏仁眼里?处处透着期许,而点了口脂的唇,彼时止不住上翘,微微翘着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这样的模样与她平时的沉静内敛完全不同?,像是一朵完全盛开的花,等?待着蜜蜂来?采她的花蜜。 这样的阿和真好看。 书中?的倾城倾国与天?香国色,大概就?是阿和现在的模样? “恩……现在的阿和比吃甜点心?还要甜。” 姜七悦弯眼一笑,忍不住又补上一句,“阿和整个人像是泡在蜜罐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甜甜的气息。” 相蕴和忍俊不禁,“七悦,你跟着兰姨三娘学坏了,现在连你都开始取笑我。” “这哪是取笑?” 姜七悦道,“是说?大实话,心?里?的话。” 一边说?,一边起身往相蕴和的方向?走。 她与相蕴和是至交好友,情同?姐妹,君臣之间?的尊卑有别在她们之间?几乎不存在,只有在上朝或着朝中?大臣在场的时候,她才是相蕴和的臣子,平时时间?,她是相蕴和最好的姐妹。 ——商溯没有死,她比相蕴和更开心?便是最直接的证明。 她希望她的阿和开开心?心?,幸福安乐。 所谓的备受世人瞩目的皇太女,所谓的未来?的千古一帝,在她这样的期许只会让阿和压力极大,变得越来?越忙碌,越来?越不像自己?。 怎么办呢? 优秀的储君与千古一帝很重要,可是阿和的开心?与幸福,也是同?样重要的。 姜七悦走到相蕴和身边,贴着她坐下,双手揽着她肩膀,把头枕在她肩头,以?一种极其依恋的姿势靠着她。 这样的动作?姜七悦做了无数次,以?至于姜七悦刚站起来?的时候,相蕴和便放下了手里?的奏折,等?姜七悦靠着她坐下的时候,她已调整好自己?的姿势,让姜七悦靠得更舒服一些。 姜七悦的确很舒服,双手环抱着她,脸还在她身上蹭了蹭,像是刚刚出生的缠人小奶猫,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有着盲目且没有任何理智的信任。 “阿和,我真的很开心?,你能这么开心?。” 姜七悦脆生生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温柔温和,“你开心?,我也就?开心?了,比我打了胜仗还开心?的那一种。” “虽然我不喜欢商溯的性格,可是你喜欢,那就?够了。” 姜七悦努力说?服自己?,“你这么优秀,他又这么能打,你们两个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其实这句话是假的,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对阿和说?了谎话。 在她心?里?,她的阿和是最最优秀的人,任何人都配不上,商溯也不例外。 可是怎么办呢? 她的阿和喜欢商溯,那她便只能捏着鼻子接受,接受那个脾气极烂但?在阿和面前脾气却变得极好的人与阿和共度一生。 不对,还有她。 她与阿和会永远在一起,不会因为?商溯的存在而受丝毫影响。 而且她无比笃定,如果她与商溯一同?遇到意外,她的阿和绝对会先救她。 “真是难得,你竟然会说?我的好话。” 男人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他一贯揶揄,无比清晰响在大殿里?。 “?” 这不是那个讨厌的商溯的声音吗? 他不是后日才回来?吗? 怎么突然有了他的声音? 姜七悦有些诧异,条件反射般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彼时已是隆冬季节,大雪纷纷扬扬,给世界披上一层银装。 而着急赶路的人,因不曾躲避风雪,肩头已落上薄薄雪衣,仿佛是琉璃世界里?的神祇。 姜七悦撇了撇嘴。 ——行吧,的确好看,也难怪阿和会喜欢他。 “我当然会说?你的好话。” 姜七悦道,“你哪次立战功,我哪次没有称赞你?” 这是大实话。 姜七悦向?来?恩怨分明,在不涉及相蕴和的情况下,商溯对她来?讲是需要顶礼膜拜的绝世战将,可当牵扯到相蕴和,商溯便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该死男人,那张过于漂亮的脸都无法让她说?出夸赞的话。 可阿和喜欢,她便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姜七悦恋恋不舍松开相蕴和,“阿和,商溯回来?了。” “我知道。” 她听到阿和的声音有着不易察觉的激动。 唔,激动就?激动吧,商溯的所作?所为?的确值得阿和激动。 ——八百里?加急的斥卫是换马不换人,不分昼夜奔赴京都送战报,商溯竟能赶在最后一班斥卫抵达京都之前来?到阿和面前,可见他的确把阿和放在了心?里?,竟能比斥卫还要快,还要风餐露宿与星夜兼程。 姜七悦松开自己?,相蕴和慢慢站了起来?。 殿外廊下,男人锦衣华服,负手而立。 冷冽的寒风掀起男人氅一角,他略显散乱的发也跟着散在风中?,尽显一路疾驰的风尘仆仆。 可是这种风尘仆仆不仅没有损耗他眉眼间?的精致,反而给清隽无俦的容颜平添一种凌乱美,让人望之惊艳,一眼万年。 兰月与严三娘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姜七悦看看相蕴和,再看看缓缓走入殿中?的商溯,最终在兰月与严三娘的催促下一同?离开。 偌大宫殿,眨眼间?只剩相蕴和与商溯两个人。 “相蕴和,我回来?了。” 看着那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商溯声音很轻。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知道。” 轻轻抬起手,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殿里?的男人眉头微动,驻足的靴子在这一刻再次抬了起来?。 云气纹的靴子踩在绣着喜上眉梢图的锦毯,他的人已来?到相蕴和面前,紧紧将人拥在怀里?。 123.【正文完结】 第 123 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温香软玉迎了满面。 相蕴和的脸枕在他胸口, 隔着薄薄布料,他清楚感觉到她的脸部轮廓,饱满而光洁的额头, 挺直而精致的鼻, 最下面的是微微上翘的唇,是他日思夜想的柔软细腻。 有?温热的气息透过布料洒在他胸膛, 将那一块的皮肤激得泛起细小鸡皮疙瘩, 如同?鱼儿张开了鱼鳞,每一处都写满毫无?抵抗能力,都一个动作都是缴械投降, 任由她?来宰割。 或许她?天生便是他的克星。 是他灰暗岁月里的一抹绚丽光彩,更是他乏善可陈的人生?中唯一快乐。 当她?出现在他世界, 便是天光透进了阴暗地狱,他终其一生?, 都要追随这抹天光,受制于天光。 可心甘情愿的事情, 怎能叫受制于人呢? 那叫甘之如饴, 是纵然上刀山下火海都要义无?反顾的一种疯狂。 他喜欢相蕴和。 他愿意?为相蕴和做任何事情。 殿里烧着地龙, 外?面是银装素裹, 殿里却是温暖如春, 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商溯紧紧将相蕴和抱在怀里。 相蕴和的脸枕在他胸口, 他的下巴便抵在她?的发间?,呼吸间?还能嗅到极淡极淡的发的清香。 相蕴和与他不同?, 他喜华服, 好打扮, 相蕴和却从不热衷这些东西,连女郎们颇为喜欢的花啊粉的也不爱, 所以她?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脂粉气,只有?好闻的淡淡皂角香,清水出芙蓉般的素净。 她?嫌梳繁琐的云鬓太浪费时间?,嫌涂脂抹粉耽误她?批阅奏折,嫌精致的华服衣摆太过宽大?,行动之间?颇为不便。她?这也不喜,那也不喜,所有?耽误时间?又影响她?处理政务的事情她?都不喜欢。 她?唯一喜欢的是处理政务,治理民生?,看原本活不下去的百姓们在她?的治理下开始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看原本一贫如洗的家庭在国?策的推动下变得越来越好,她?便会极为开心,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无?比有?意?义。 她?是一个无?比纯粹的人。 她?喜欢权力并非因为享受,也并非因为可以掌控别人的乃至九州天下的命运,她?仅仅是因为她?喜欢。 她?喜欢掌权,她?喜欢当皇太女以及未来的皇帝。 她?喜欢这种世界在自己?掌中慢慢步入正轨,满目疮痍在她?的执政下焕发新?的生?机。 如此纯粹,如此心怀大?爱,如何不叫喜欢? 商溯深吸一口气,轻嗅着相蕴和的发香。 “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为之前的假消息道歉,“我应该早点让人传递消息,不该为求稳妥而保密。” 环抱在他腰间?的手指微微一紧。 ——她?在担心他?想起?他的噩耗便心有?余悸? 商溯眼皮轻轻一跳,昼夜不停赶路的超负荷疲惫顷刻间?烟消云散。 ——没错,她?就是在担心他。 “以后不会了。” 商溯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担心我了。” 声音刚落,他便轻轻捧起?相蕴和的脸,准备在她?光洁额头上印下一吻。 但正欲亲吻她?时,却看到她?轻抬眼,一双杏仁眼彼时正瞧着他,水汪汪黑湛湛的,能让人一眼沦陷。 “我才没有?担心你。” 漂亮眼睛的主人下巴微抬,说出自己?的话。 商溯微微一愣,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你不担心我?” ——他身?死海外?,相蕴和竟然不担心? “对呀,不担心。” 相蕴和轻轻笑着,眼睛看着他的眼,“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死。” 商溯心头忽地一跳。 “你是商溯,是大?夏的战神,你怎会死在一个海外?小国??” 相蕴和的声音仍在继续,“而且还是那种异常憋屈的死法?” 商溯心里有?些异样?,“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对。” 相蕴和微颔首,“你的所谓噩耗,定然是敌人传来的假消息,用来扰乱军心的。” 商溯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所以你一点都不担心我?” “哪怕我死去的消息传到京都,你也不担心?只觉得那是假消息?” “恩。” 相蕴和点点头。 商溯仍不死心,“可是如果呢?” “如果我真的死在了外?面,如果我——” “没有?如果。” 但他尚未说完话,他的唇已被相蕴和用手堵住,“更不会有?这种如果。” 往日总是温柔和煦的女人彼时面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她?捂着他的唇,无?比笃定道,“我说你不会死,就是不会死,不会有?任何意?外?。” “你答应过我的,要早去早回。” 她?再一次强调,“你可以对任何人食言,但绝对不会对我食言,所以你一定会回来,所以不会有?如果。” 商溯眸光微微一滞。 恍惚间?,他好像明白了相蕴和为何如此笃定他不会死。 ——因为她?无?法承担失去他的后果,所以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他不会死,他会回来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那些都是假消息,都是用来扰乱军心打压士气的。 她?的将军所向披靡,断不会有?任何意?外?,永远不会。 他之所以没有?按时回来,是因为他在外?面开疆扩土。 这个边陲小国?打下来,还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么大?,他攻城略地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么多,所以耽误了返程时间?也是有?的,她?只要在京都等着他便好。 等他一年两年,等他三年五年。 若是他还不回来,她?便找几个漂亮郎君,生?几个漂亮聪明的孩子?,再也不要搭理没能按时凯旋的他。 ——她?宁愿相信他只是失约了,也不相信他已身?死魂灭。 前者是终有?相逢的那一日,后者却是阴阳两隔,永不相见。 商溯心中一痛,几乎无?法呼吸。 “看,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相蕴和轻抚着他的脸,声音仍似旧时温柔,“你回来了,好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回来,便一定会回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是近乎在低喃,“你不会对我失约的,你舍不得的。” “你若爽约了,我便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的话有?些孩子?气,“俊俏郎君那么多,我又不缺你一个人,你若不回来,我便去找旁人。” “找十个八个来陪我,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她?低语着,声音极轻,“所以商溯,不要对我失约,更不要让我失望,因为真的可以放下你,就当你从未出现在我身?旁。”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利刃一样?狠狠扎在商溯心口。 商溯呼吸都陡然一滞,手已抓着相蕴和手腕,拿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让她?去感受自己?胸腔里不知如何安放的心脏。 “相蕴和,你说对了,我舍不得。” 商溯道,“我舍不得对你失约,舍不得丢下你一个人,更不可能让你去找十个八个的野男人。” “你看,这就是我的心,它在为你而跳。” 他将相蕴和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只有?你能决定,什么时候不再让它跳动,旁人没有?这个资格。” “砰——” “砰——” 隔着云锦布料与薄薄肌肉,相蕴和清楚感觉到商溯的心跳。 跳得如此热烈,又如此激动,一下又一下,一如商溯对她?的炽热又直白的喜欢。 “只有?我能决定你的心脏何时不再跳动?” 她?低头看着商溯的心口,轻声问道。 “不错。” 商溯不假思索道,“它在为你而跳,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从不更改。” “倘若有?一日,你觉得我功高盖主,不要找破绽百出的借口来杀我。” 商溯道,“你知道的,我可以为你死,但我不接受,你让旁人来杀我。” 相蕴和睫毛轻轻一颤。 商溯垂眸看着相蕴和的眼,声音清冷,却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绝刚烈,“你若想杀我了,便来自己?杀,不要假手于人,那是对我的一种侮辱。” “你只需要告诉我,商溯,我不再需要你了,我便自己?了结我的生?命,绝不会脏了你的手,更不会让你在史书?上留下兔死狗烹的恶名。” 他如此爱她?,胜过自己?的生?命。 按在商溯心口的手指微微一紧。 长长的睫毛慢慢敛了下去,在眼下投着淡淡的阴影。 她?被触动了? 还是在想其他问题? 大?约是被他的话触动了。 世界之大?,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爱她?的人。 倘若真有?那一日,她?的江山万里不再能容得下他,在权衡利弊后,她?终于以一句话来送他上路,但在他身?死族灭的那一刻,她?定然会痛彻心扉,有?一瞬的犹豫挣扎,甚至还会在未来的岁月里永远怀念着他,她?喜欢的人,从此都有?了他的模样?。 这便够了。 对于他来讲,这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白头偕老。 “世间?怎会有?你这么傻气的人?” 他听到相蕴和轻声叹息。 这怎么是傻? 不过是因为喜欢,所以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而哪怕有?一日她?杀他,也并非因为她?不爱了,不是从情深意?重?走到相看两眼,而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她?仍是爱他的,只是不能再让他活着,所以他的付出他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她?永远爱他。 “我喜欢你,怎会舍得让你死?” 相蕴和轻抬眼,盈盈目光落在商溯脸上,“三郎,我们永远不会走到兵戎相见的那一步。” 不会重?蹈前世她?父母的覆辙。 他们会好好的,从少?年夫妻,到白发苍苍,他们仍深爱彼此,是彼此的唯一。 商溯一下子?笑了起?来,“当然,我知道你舍不得——” 温热的吻落在他唇上。 未说完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吻尽数堵回肚子?里,他看着相蕴和那张近在咫尺间?的脸愣了神。 僵硬,慌乱,不知所措。 战场上视千军万马无?一物的大?将军,在这一刻却手足无?措,心如鼓擂。 一吻而终。 相蕴和站直身?体,看着那张仍在愣神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 相蕴和故意?问商溯,“不喜欢我亲你吗?” 商溯终于回神。 “没有?……怎会不喜欢?” 男人愣了愣,下意?识去触摸自己?的唇。 那个地方刚刚被相蕴和亲吻过,唇瓣间?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手指落在自己?唇上,轻轻擦了擦。 大?约是今日要上朝,所以她?涂了口脂,那是他曾经给她?的方子?,用花瓣做出来的,不用添加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花的艳丽与芳香。 她?似乎很喜欢他送的东西,每次上朝,都会用这个口脂,会让她?那张温柔无?害的脸显得温婉又大?气,隐隐有?种圣人怒不发脸的不怒自威。 而现在,被她?涂在唇上的口脂因为她?的吻落在他唇上,花的香味与味道也被她?递了过来,他第一次发现,原本自己?送的口脂,竟然如此好闻——甚至诱人。 商溯脸色慢慢红了起?来。 红色似乎会传染,顺着他的脸,烧到了他耳侧,让他的耳垂都跟着泛着微微的红。 “我很喜欢。” 商溯努力平复着狂跳不止的心跳,“喜欢……你吻我。” “那,再来一次?” 相蕴和眨了下眼。 商溯面上一红,轻轻点头。 相蕴和踮起?脚。 温热的吻再一次落在商溯唇上。 这个吻比刚才更绵长,带着成年男女的试探与了然,肆无?忌惮地入侵对方的气息,直至将人全部占领。 揽着相蕴和肩膀的手指微微收紧,男人的气息开始变得杂乱无?章,他无?意?识地掠夺,似乎在渴求更多。 ——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他不满足仅仅只是亲吻。 再这样?下去要出事。 相蕴和陡然松开商溯,抬手一撑,手指抵在商溯胸口。 从云端一下子?被人扯到人间?,商溯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相蕴和为何突然如此。 “我吓到你了?” 商溯问相蕴和。 大?概是这个原因。 在这种事情上,女郎们总是害羞的。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压了压自己?异常狂乱的气息与心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没有?。这有?什么可怕的?” 但对面的人却轻笑着摇了摇头,一双眸子?亮晶晶,“我只是觉得,你还是去洗漱休息一番为好。” 声音刚落,她?便抬起?手,轻轻整了整商溯衣襟与略显散乱的长发。 被相蕴和这么一整理,商溯这才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有?多狼狈。 冒着大?雪跑回来,他身?上已染满寒霜,纵然在入殿的那一刻解去身?上的氅衣,可眉间?与发间?的霜雪确实仍然存在的 ,水晶似的挂在眉间?与发间?,在感受到殿里的地龙的那一刻开始融化成雾气。 雾气多了,便会变成水,湿答答覆在他身?上,让他一路的风尘仆仆更添几分狼狈,毫无?往日矜贵自傲贵公子?的雍容风华。 他竟这样?出现在相蕴和面前? ——他是疯了么?! 商溯眸色一滞,声音有?一瞬的磕巴,“我,我的确应该梳洗一番。” 边说话,边往后面退,让自己?与相蕴和保持距离,甚至再离远一点,好让相蕴和发现不了他彼时的狼狈不堪。 商溯道,“我身?上太脏了——” “不要命似的跑回来,你难道不累吗?” 但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相蕴和打断,“你不累,我都替你累。” 而他想要后退的动作,也因为相蕴和的手指紧紧攥着他衣襟而失败。 女人抓着他衣襟,不允许他与她?保持距离,更不介意?他彼时的风尘仆仆,仿佛在她?眼里,他仍是她?光鲜亮丽的恋人,与过去没什么两样?。 “好好梳洗一番,然后再美美地睡一个觉。” 她?轻轻抚平他衣襟处的褶皱,声音温柔敦厚,“睡醒之后,便来领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商溯眼睑微抬。 ——礼物?她?还给他准备了礼物? 商溯心中一喜。 但尚未欣喜太久,又被另外?一个念头占据心头—— 不对,现在的他想什么礼物不礼物的? 现在的他,最应该做的,是赶紧去梳洗更衣。 相蕴和不嫌弃他脏,是因为相蕴和的好修养。 他不能因为相蕴和有?着好修养,便以为自己?真的不脏。 商溯微颔首,“好,我现在便去梳洗。” “去吧,我等你。” 相蕴和笑道。 其实男人并不脏,面上也不见狼狈,毕竟是极爱漂亮的人,纵然昼夜不停赶路,也不会让自己?一身?泥污。 只是繁琐精致的配饰变少?了,看上去精简不少?,再配上那略显散乱的长发,一种惊人的凌乱美便扑面而来,让看惯君子?如玉的世家子?装扮的她?眼前一亮,忍不住看了又看,抱了又抱。 若不是她?知道他太过辛苦,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否则她?才舍不得让他现在便去梳洗,重?新?换上一丝不苟的妆发与衣裳。 罢了罢了,以后他们有?的是时间?来相处。 她?喜欢什么样?子?,便把他打扮成什么样?子?便好了,反正他又不会拒绝他。 相蕴和笑着让小黄门带商溯去梳洗更衣。 两人虽未成婚,但其亲密关?系已人尽皆知。 ——大?将军时不时留宿皇太女的东宫,这种事情让人想忽视都难,又怎会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故而商溯并没有?出宫回自己?府上梳洗,而是在东宫的配殿里梳洗一番。 昼夜不停冒着风雪来赶路,任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更别提商溯这种以矜贵娇气著称的世家子?。 他能一路狂奔而回,靠的是心头的欢喜与热枕,等他见完相蕴和,与相蕴和说完话,心中时刻绷着的那根弦便彻底断了,不再逼自己?强提着一口气硬撑着。 他刚刚梳洗完,换上宫人们给他准备的衣服,冒着湿气的长发尚未被小宫人熏干,已半躺在小塌上沉沉睡去。 ——如相蕴和所说,他的确累极了。 “睡着了?” 相蕴和笑了一下,眼睛瞧着手里拿着的礼官呈上来的礼单,“不要打扰他,让他好好睡一觉。” “假消息从他眼皮子?底下送出来,他一定气坏了,风雨无?阻往回赶。” 想想那种场景,相蕴和便觉得无?比心疼,“真是难为他了,那么娇气的一个人,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谁说不是呢? 为了她?,他似乎什么都愿意?去做。 不,不是似乎,而是的的确确,毫不犹豫。 ——在她?的事情上,他从来斩钉截铁,义无?反顾。 商溯仍在沉睡,相蕴和这里却已经忙了起?来。 如今的大?夏已步入正轨,要忙的事情比以前还要多,源源不断的奏折被女官们送到她?面前,她?加班加点批阅着这些奏折,想趁商溯睡觉的时间?将自己?的事情忙完,待商溯醒来之后,便可以与商溯多相处一会儿,多说一会儿的话。 为了分担自己?的政务,她?还将兰月严三娘甚至严三娘的小侄女也一同?喊了过来,一起?帮助自己?处理事情。 至于为什么没有?把姜七悦一同?喊来,原因再简单不过,姜七悦并不擅长处理内政,要她?来帮忙,只会越帮越忙,越帮越乱。 既如此,便索性不喊姜七悦,只让她?处理军务。 商溯已经归来,跟随商溯一同?回来的将士们也会不日即将抵达,这些人的安置,便交给姜七悦,让姜七悦来调配。 有?了兰月严三娘的帮助,相蕴和处理政务的速度快了很多。 更别提身?边还有?一个前世亲手将她?阿娘送上皇帝宝座的女相,这位未来的女相虽然现在仍年轻稚嫩,但其心思手段已远超同?龄人,甚至隐隐在她?的姑姑严三娘之上,让人不得不感慨,到底是阿娘亲手培养出来的人才,资质就是不一样?。 相蕴和忙了三天,商溯也睡了三天。 三天之后,商溯终于醒来,而彼时的相蕴和,已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安排完,只等商溯的醒来。 “你醒啦?” 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相蕴和笑了一下,低头亲了亲男人的额头,“既然醒了,便快些起?来,来看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惊喜? 相蕴和真的给他准备了礼物? 商溯心中一喜,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惊喜?” “等你起?来就知道啦。” 相蕴和笑眯眯说道。 商溯眸光微微一转,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在他心底冒了出来。 ——相蕴和要封他做她?的皇夫。 思及此处,商溯嘴角不可自抑地翘了起?来,一双凤目看着相蕴和,“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先出去,你快些梳洗更衣,我在外?面等你。” 商溯这人有?很严重?的洁癖,更有?很强烈的距离感,哪怕关?系亲密如他们,她?也不会在他更衣的时候在场。 商溯微颔首,“等我,我很快便来。” 相蕴和点点走,起?身?往外?走。 商溯目送相蕴和走出偏殿。 相蕴和的身?影彻底消失,商溯立刻掀开被褥,从床上起?身?。 他不知道他自己?睡了多久,但他知道他前几日的模样?一定不好看,处处都透着风尘仆仆的狼狈,怎么看怎么不好看。 这不是他应该出现在相蕴和面前的模样?。 他应该先回府梳洗一番,换上一身?漂亮衣服,收拾得干净利索,然后再来宫里找相蕴和。 可惜那时候的他太着急见相蕴和,这才疏忽了自己?的仪容仪表,给相蕴和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两人的话说到一半,便催促着他去洗漱更衣。 回想前几日的场景,商溯面色微尬。 像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不能发生?,他在相蕴和面前,应该永远是水木清华,雍容丰仪。 小黄门们送来衣物。 商溯一件一件细细挑选。 这件颜色有?些暗沉,那件花色不大?好看,另一件又太过俗气,不能凸显他的相貌与气质,总之选来选去哪件都不满意?。 东宫的人怎这般不会做事?竟拿这些衣裳来敷衍他? “大?将军,要不您试一下这件?” 正当商溯极为不悦的时候,一个小内侍却突然开口,“这件衣服虽有?些隆重?,但却十分衬您,颜色也是殿下喜欢的颜色,您若穿了,皇太女殿下定会十分欢喜。” “什么衣服?” 商溯掀了下眼皮,向声音传来的小内侍的方向看去,“呈上来。” “诺。” 最后面的小内侍一路小跑,将自己?手里捧着的金丝楠木的托盘上的衣服送呈到商溯面前。 那是一件玄色的衣服。 何为玄色?乃天亮而未亮的颜色,是如今的大?夏最推崇的颜色,寻常人家在大?婚的时候才能穿一次的颜色。 如果只是颜色隆重?,那倒也罢了,衣服以金丝勾边,暗纹描线,云气纹配着图花纹,还有?各种瑞兽点缀在上面,一看便知此衣绝非凡品。 但这种配饰只是一个开始,并不是结束。 最让他眼前一亮的,是衣服肩膀上的图案——日与月。 古往今来,只有?天子?与储君才有?资格穿这样?的衣服,旁人若穿上,那叫僭越。 ——肩膀有?日月,意?味着肩挑日月,手扶社稷,除却天子?与储君,普天之下谁又有?资格去肩挑日月? 商溯垂眸看着玄色衣服,手指轻拂上面的纹路。 东宫里的人,纵然再怎样?大?意?,也不会疏忽到将这种衣服送到他面前。 这件衣服能出现在他面前,定然是相蕴和点了头的,否则借小黄门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送这样?的衣服。 这种衣物人臣穿了是僭越,是大?不敬,可他不仅是人臣,更是皇太女的皇夫,所以他穿这样?的衣服,大?抵是合乎规制的? 商溯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回想历史上的太子?妃的衣着。 得益于他幼年长于世家的缘故,史书?与经义没少?看,竟还真有?书?籍记录过太子?妃的穿着打扮,让现在的他当作参考。 因为是储君的正妻,太子?妃的穿着的确与旁人不一样?,有?被太子?偏爱的太子?妃在重?大?典礼之际也会穿一些略显僭越的衣服,以彰显自己?身?为未来国?母的凤仪万千。 既然有?太子?妃穿过,那他现在穿,应该也算不得僭越? 历史中的太子?对太子?妃的情谊如何能与相蕴和对他相比? 旁人只是逢场作戏,相蕴和对他才是真正的情深意?重?,一往情深。 商溯微微一笑,“此衣甚好,就穿这件。” · “阿和,商溯会穿那件衣服吗?” 姜七悦道,“那件衣服极为隆重?,人臣若穿了,便是僭越,他怎能如此大?胆,去穿这样?的衣服?” 相蕴和莞尔,指了指姜七悦身?上的衣服,“他若是僭越,你这又是什么?” “他能跟我相比吗?” 姜七悦叉腰而立。 她?身?上的衣服仅比皇太女的朝服少?了些东西,穿在人臣身?上,一样?是僭越。 但尽管如此,她?却无?比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衣服哪里不对,无?比坦荡对相蕴和道,“我与你是姐妹情深,生?死相交,我甚至愿意?为你去死,他怎么与我比?” “我如何不能与你相比?” 姜七悦道声音刚落,商溯的声音便跟着响起?,“死有?何惧?我如何做不得?” “……” 真讨厌! 她?与阿和好好说着话,这人偏偏来打扰,讨厌死了! 姜七悦有?些不耐,回头瞪了商溯一眼。 刚回头,便被男人的衣着所惊—— 那人穿着极为隆重?的衣服,肩挑日月,华章覆身?,仿佛是自九天而来的神祇,飘飘然有?神仙之姿。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穿了这样?的衣服! 姜七悦瞪大?了眼,“你怎么敢?!” “我为何不敢?” 商溯一双凤目看向相蕴和,“相蕴和说要给我一个惊喜,这个惊喜当是封我为她?的皇夫,既如此,我便该穿这件衣服,受封为大?夏皇夫。” “你猜错了。” 相蕴和扑哧一笑,“不是受封皇夫。” 商溯微微一愣,“不是受封皇夫,那是——” “是我们的大?婚。” 相蕴和含笑道。 说话间?,她?微抬手,让商溯更加清楚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 那是与商溯别无?二致的衣服,是皇太女的朝服,更是皇太女大?婚之际穿的衣服。 商溯瞳孔骤然收缩。 ——相蕴和送他的礼物,竟是他们的婚礼?! 相蕴和温柔道,“三郎,我们的婚礼,便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旁人看重?衣物,看重?规矩体统,可在她?看来,那些东西不过如此。 如果一件衣服便能让一人感激涕零,那这件衣服,又为何不能相送? 百年之后,史书?会说她?偏宠商溯,爱重?姜七悦,连极为不合礼制的衣服都愿意?赐下,此举并非储君该有?的冷静与体统。 可历史也会记载,商溯对她?忠贞不二,姜七悦愿意?为她?以身?赴死,任何人都会背叛她?,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既如此,她?又为何不能送给他们这样?的衣服? 这或许是冰冷无?情的政治家的招揽人心。 可从某种角度上来讲,这也是精于算计之下的一颗良心未泯。 她?的良心还算清白,她?还没有?恩将仇报,她?行雷霆手段,但不狠辣薄凉。 心有?大?爱,手持刀兵。 一位君主的善良,注定要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锋芒。 “吉时到,请大?将军加冠——” 小黄门尖细的声音响起?。 文臣武将们已在殿外?等候。 紫宸殿中,相豫章拉着姜贞的手絮絮叨叨,“商溯就商溯吧。” “最起?码,那厮的皮囊确实好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男人。” 相豫章唏嘘不已。 姜贞眉梢微挑,凌厉凤目里彼时一片温柔笑意?,“他的确好看,但你也不差。” “那当然!” 相豫章一下子?坐直身?体,俊朗面容上满是骄傲,“我若不好看,你当时能愿意?跟我在一起??” “贞儿,不是我说你,你以貌取人的性子?着实要改改。” 相豫章语重?心长。 姜贞反唇相讥,“我以貌取人,你又是什么?” “你第一次见我时,我正在杀人,若非我相貌尚可,你又怎会觉得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是好人?” 相豫章摸了摸鼻子?,“呃,我就不能是因为对你的利索的身?手一见钟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