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也很想你》 1. 第 1 章 [] 月明星疏,山风和缓,远处城镇灯火通明,一辆汽车绕过山体,沿着黑成一片浓墨的山路疾驰。 快到年关的冬夜,没有风雪交加,也没有电闪雷鸣,夜出奇得平静,却更衬出许黎明心中的嘈杂纷乱。她脑中不断回放着两个小时前助理小心翼翼的言语。 那声音很轻,但听在许黎明耳中,却如同滚滚惊雷。 “黎明,《川风》拿了一等奖,但是……” 导演和编剧那栏却没有她许黎明的名字,取而代之的,是林晚。 她的爱人。 这时在车厢内一遍遍环绕的铃声终于戛然而止,一直没有拨通的电话终于被接听,那端传来女人的温柔声线。 这声音一向能令许黎明心花怒放,然而今日,她只剩无尽的怨怼。可悲的是尽管如此,许黎明却还是下意识放柔了语气。 “喂,晚晚。” “怎么了?”林晚的声音有些疲惫,“我现在还有事,晚点再聊。” 说罢她就准备挂掉电话,却被许黎明喊住。 “《川风》获奖了,获奖者是你的名字,晚晚,我想要一个解释。”许黎明的声音冷硬起来,眼中酸涩。 对面沉默了会儿,随后笑意盈盈开口:“我最近筹备一部戏,需要奖项傍身。不过一个短片而已,从前你也帮我的。” “而已?”许黎明重复了一句,她捏紧方向盘,“帮你和给你是一码事吗?何况《川风》不一样,我构思了整整一年……” 她的怒火很快被对面的人云淡风轻地打断,林晚象征性地撒了个娇。 “好啦我知道了,等我回去好好和你道歉,好不好。我真的有急事,先挂了啊。” 随着啪嗒一声,车厢内恢复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许黎明被那心跳吵得头疼,用力砸了一下方向盘。 前方的山路没有灯,许黎明打开远光,再次伸向拨号键,然而这时原本安静下去的音响再次传来动静,是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许黎明的手僵在了半空,指尖有些颤抖,也有些发白。 她熟悉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接电话接这么久?一听到姓许的声音就来气。”男人从鼻腔喷出粗重的呼吸声,“我他妈的哪里比不上她,每天像个耗子一样躲躲藏藏!” “阿俊,慢点儿……”林晚一改刚才的冷淡,尾音缠绵。 “那女的整天缠着我,我烦都烦死了。” “要不是她能在事业上帮得到我,我怎么会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你再等等,很快我就找个理由和她分手……” 林晚刚才误触了,并没有挂掉电话。 许黎明的手还停在半空,大脑随着对面传来的话语陷入空白,震惊和怒火交织的痛感绵延到指尖,她几乎想咆哮和怒骂,但很快她就沉默地点了录音键,随后踩了一脚油门。 她要亲手给这两个人一人一个耳光。 随着一声炮仗的轰鸣,远处天空炸出璀璨的银花,烟火撞碎了寂静,车子在这时驶过弯道,巨石滚落的声响被烟火掩盖。 待许黎明看到“前方落石高发区域”指示牌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她眼睁睁看着黝黑的庞然大物砸向车头,于是本能踩了刹车。 然后便是沉重的撞击声,耳膜仿佛顿时被撕碎,天旋地转中,许黎明咬牙闭上了眼睛。 黑暗同碎石一起,埋葬了她可笑的一生。 ———————— 时间已经入了春,又遭了倒春寒,本该阳光和煦的日子却料峭得很。 南山路上翻过几片去年残留的枯叶,街边不起眼的门洞里传出嘈切的吉他声,民谣歌手哼着调子,将整个酒馆哄得昏昏欲睡。 酒馆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地闲聊,唯有窗边坐着的人形单影只,正望着窗外的车流发呆。 “许黎明。” 许黎明眼前出现了一只手,五根指甲五彩斑斓,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随后谄媚地笑:“大导演,什么时候放的假?” “前几天。”许黎明拿过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回答。 “那什么时候回学校?”那人又问。 许黎明被酒苦得喉咙发酸,便将酒杯放下:“过几天。” 陈砚被她的回答堵得没了话接,讪讪坐下:“许黎明,我开这酒馆花了不少钱,你看……” 许黎明又发起了呆,过了会儿才回神,看了一眼陈砚后,魂儿便又飘走了,将陈砚整得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她答应还是没答应。 “那你先喝着,不够再点,我请客。”陈砚堆着笑离开,背过身子却直皱眉,低骂不过半年没见,许黎明怎么变得更难搞了。 “对了,以后求人办事,多少叫声姐。”许黎明忽然道。 陈砚的脸又垮了些,却又不敢吱声,踩着浮夸的高跟鞋走了。 许黎明就又开始发呆,酒精让眼前的景象有些虚幻,熟悉的南山路,路两侧种满梧桐,似乎和往后别无二般,却确确实实相隔了六年。 是的,她重生了,此时的她只有十九岁,没有拍出《川风》,也没有追到林晚。 十九岁的许黎明和二十五岁的许黎明一样,眼里只有林晚,每天像条狗一样跟在林晚身后,心甘情愿当提款机,人傻钱还多。 就连上大学也都是为了能接近林晚。 许黎明当然知道那些人在背后是怎么说她的,但她不在乎,只要能跟在那人身后,她什么都不在乎。 现在是假期最后一天,明天开学,她就会见到林晚。 许黎明的嘴角无意识地挂起讥讽,拿起酒杯放在唇边。 身旁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有人打翻了杯子,许黎明微微侧目,余光中印出一个佝偻的身影,是个女孩儿,梳着死气沉沉的低马尾,乱发挡了眉目。 年纪不大,看着是个寒假工,她不断朝客人低头祈求,卑微地好像要将自己埋进地缝里。 她只露出半张侧脸,在酒馆流光一样的灯火中苍白如纸,许黎明感觉到一丝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她也见过这般的苍白。 但十几岁的记 2. 第 2 章 [] 许黎明没有听到答案,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干净的阳光驱散房中的浑浊,酒店的床已经被人铺好,枕头整齐叠在一起。 而许黎明本人,则笔直躺在地上。 许黎明脑中残余着浑噩,望着天花板沉默半晌,这才扶着地板起身,从后脑勺的钝痛来看,她应当是被人一把推下来的。 昨夜醉得狠了,但根据脑中零碎的记忆判断,自己酒品虽差,但应当没做什么,许黎明拿起桌上凉掉的茶水喝了一口,拨通了陈砚的电话。 “喂,黎明姐,酒店住得怎么样?”手机那端传来陈砚甜腻的声音。 “挺好。”许黎明没敢说自己睡了一夜的地板,便转了话锋,“昨天是谁送我回来的?” “一个兼职的学生。”陈砚没在意,继续笑道,“黎明姐,那个钱的事儿……” 陈砚算是许黎明的发小,只是她从小就与父母不和,所以高中就退了学自己打拼,沾染一身社会气息,两个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就不常联系。 但念在这个酒店的份上,许黎明还是松了口,陈砚顿时喜笑颜开,连连道谢:“黎明姐,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姐你今天不是开学吗,怎么……” 开学?许黎明一怔。 ———— 等许黎明拎着大包小包出现在华传门口时,她才记起自己忘了问那个寒假工的名字。 算了,下次请她吃个饭,再道歉吧。 许黎明紧赶慢赶终于在点名前混进了礼堂,好在导演专业的位置在礼堂最后,这才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华传的礼堂历史悠久,建的是地中海风格,顶棚滚圆,色彩复古,一个寒假未见的学生们止不住话,唧唧喳喳的聊天声在宽阔的大堂内横冲直撞。 回忆中的场景触手可及,许黎明坐在角落里,陌生得像自己回忆中的过客。 直到一个名字出现,才让她如落定尘埃,归于现实。 “林晚。” 主持人念出名字,身边的同学就开始躁动,穿着纯白毛衣的林晚走上舞台,光和发丝混着洒在她肩头,像精灵。 即使戏影学院最不缺漂亮人,可林晚仍然是最引人瞩目的那个。 许黎明没有动,她依旧懒洋洋地后靠在软椅中,目光跟随着那人,即便多年后的林晚已经烂了,但十九岁的林晚,依旧像立在云端的鹤。 许黎明以为再看到她时她会激动愤怒,但她却出乎意料得平静,心中虽有恨意,但不足以令她失态。 前面的人在窃窃私语,许黎明抬眼看去,正前方坐了两个女孩,一个瘦瘦高高扎着丸子头,另一个短发及肩,发质像绸缎一样顺滑。 许黎明大脑中掌管回忆的那部分开始疯狂运转,好一会儿才想起她们的名字。 瘦高的叫孙沐雅,广东人,说话温吞,短发的叫陶宁,来自北方。 两人和她是室友,但因为许黎明常年不住寝室,所以只是点头之交。此时她们正在讨论关于林晚的话题。 “好羡慕人家,才一个学期就评了优秀学生,长得好看不说成绩还好,这下全院闻名了。”孙沐雅喟叹。 “何止现在,她入学典礼的时候上台弹了钢琴,那时候微博表白墙连着几天都是她。”陶宁躲着巡逻的班助,偷偷往嘴里塞了一块薯片,“同人不同命啊。” “追她的人也不少,男的女的都有。哦对,咱班那个二世祖,姓许的那个,不是说从高中就开始追她了吗,到现在林晚都没理会。” 孙沐雅闻言拍了陶宁一巴掌,随后左顾右盼:“都在这呢,你当心让人听见……” 盼到她身后时,孙沐雅的话戛然而止,她拧了陶宁一把,随后窘迫一笑。 二世祖——许黎明抬起手,温和地同她们打了个招呼。 四周的气氛降至冰点,两个人尴尬得低头不再说话,倒是许黎明,接过她们的话茬聊了起来。 毕竟已经不是小孩了,许黎明不太在意别人的评价,何况她前世只顾着吃喝玩乐追女神,被别人私下喊作二世祖并不过分。 “你们从哪儿听到我追她的?”许黎明闲聊。 孙沐雅面色通红没开口,陶宁摸了摸头,说道:“别人都这么传,而且,你天天往人家楼下送花送蛋糕,想不知道都难。” 哦对,自己还干过这样的蠢事儿,许黎明都忘了。 台上的林晚已经开始致辞,她含笑站在聚光灯下,站在别人艳羡的目光里,一举一动落落大方。 “寝室的水卡在哪儿办啊?”许黎明忽然岔开话题,问起了住宿的事情。 孙沐雅和陶宁对视一眼,从开学军训的时候她们就知道许黎明这号人物,家里有钱,不爱学习,轻佻傲慢。 现在居然要抛弃好日子来和她们挤宿舍,很难不让人震惊。 “学生中心就能办。”陶宁回答。 “谢谢。”许黎明说,然后低下头玩起了手机,孙沐雅和陶宁交换着眼神,没再开口了。 学生致辞很快结束,台上换成了穿着旗袍,年过花甲的校长,白发编成麻花辫,笑盈盈地开始长篇大论,林晚沿着台阶走下来。 她走过的地方不断有人回首,林晚则始终浅笑着,回到别人给她预留好的座位,许黎明没抬头,专心地开心消消乐。 礼堂在校长长达十页的发言稿中陷入昏沉,许黎明却感觉到了不对劲,似乎从她进入礼堂开始,身边就围绕着一种烧灼感。 像是被什么人注视着,于是她抬头张望,却引来了林晚的视线,正回头和同学说着什么的林晚冷不丁和她对视,然后笑容淡去,转过了身子。 那嫌弃明晃晃写在了脸上,平白遭此的许黎明差点被气笑了,索性大喇喇地看。 除了林晚以外没人再和她对视,但距离林晚一个座位的一个背影吸引了许黎明的视线,那背影平平无奇,穿着陈旧起球的灰色毛衣,头发梳成低马尾,低头刷刷刷写着什么,看起来死气沉沉。 引人注意的只有一小节脖颈,像刚刚晾干的生宣纸,干净而白皙。 有点熟悉,昨晚的情景一闪而 3. 第3章 [] 确实有病,许黎明想,她拎着沉甸甸的礼物,拿着盛放的花,像个小丑一样站在走廊中央,面对倾慕之人的恶语相向。 没病谁当舔狗啊,你说是不是。 上辈子许黎明面对过许多覆水难收的局面,但似乎都不如眼前这场面令许黎明汗流浃背,她只能强装平静地看着林晚,余光却注意到了另一个不起眼的身影。 那身影依旧低头坐着,手中的笔已经放下,正一页页翻着书,翻书的频率快到页码都看不清。 头顶的光笼罩着林晚的同时,也蹭在她身上一半,却被林晚的光芒挤兑得微不可查。 于是许黎明朝那光芒走去,左手抱着花和礼物,空余的那只手慵懒地插着兜。 她性格一向不讨人喜欢,但没人能否认那张脸,黑发斜分搭在肩上,鼻子和嘴唇像是山与川,居高临下看人的时候,葱郁的睫毛会遮住一截眼。 “许黎明,你别以为你有点臭钱就了不起,晚晚不喜欢女人,你再骚扰她,信不信我告诉辅导员?” 从人群里跳出个人,拉过林晚的手挡在她身前,对着许黎明怒目。 这人许黎明倒是记得,是林晚的朋友,姓汤。 许黎明走到了她们身前,她身量颀长,又穿了皮鞋,两人只能抬眼看她,林晚的手心出了汗,傲然的脖颈低下,应该在思忖怎么回绝。 林晚很快平静下来,漠然张口:“许黎明,我……” 然而许黎明没有给她讲完话的机会,她的眼神甚至没在林晚身上停留,而是径直走到光芒的角落。 在桌角轻敲两下,放下了礼物。 许黎明掠过的刹那,林晚的脸顿时涨红,她难以置信地转头,周围传来窃窃私语。 感到意外的不止林晚,毕竟许黎明喜欢林晚是所有人心中的事实,而且值得这样精心对待的人应该是林晚而不是陆白天,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坐着翻书的女孩双肩忽然一震,书页被捏出褶皱,许黎明食指压着礼物盒的一角,将礼物推到她眼前。 她终于看见了女孩的长相,黑框眼镜遮住了眉毛和眼睛,将鼻骨压出两道狭长的红痕,鼻尖沾着汗珠,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红。 起球的毛衣和古板的发型让她看着十分普通,是丢进人海中转眼就会忘记的普通,但许黎明却总忍不住看向她衣领上面那截藏了一半的,白皙的脖颈。 像腻子,像玉。 女孩没有抬头,但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仿佛受到莫大的震惊。 许黎明松开手指,女孩顿了顿,终于放过了被攥得变形的书页,将手放在礼物盒上,许黎明注意到了她指尖的红肿和裂缝。 这样一双手和周围的光鲜亮丽格格不入,女孩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手迅速缩进袖口,袖口却仍然盖着礼物。 “生日快乐。”许黎明低声说,随后将花束放在座位边上,在众人的注视中,转身走出礼堂。 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一声,轻声的道谢。 ———— 解决了礼物问题的许黎明像渡了一场大劫,连步伐都轻快起来,虽然这个问题其实有无数的解决办法,但这样的方式,无疑最解气。 那个礼物上其实是刻着名字的,这也是她一直用食指挡着的原因,她也做好了自己被当场戳穿的准备。 但是不曾想,陆白天不仅应下了一切,接过礼物的时候,还用手替她挡着。 她人还不错,许黎明想。 办理水卡一类的事情耽误了些时间,所以等她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了,华传的宿舍建成很早,木门上掉落的漆展示着斑驳的年月,门缝不严,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她真的要搬进来和我们住?”陶宁烦躁地嘟嘟囔囔。 “喏,行李都在床边放着,肯定是真的。”孙沐雅说。 “完了,以后没好日子过了,她以前在班里看见我们连正眼都不瞧,现在忽然就要住进来,谁想伺候大小姐啊?” 钥匙嘎啦一声插旋转锁孔,随后门被推开,陶宁顿时噤声,抱着被子愣在原地,许黎明则拿着一盆子生活用品,用后背顶着门走进来,顺手把东西放在桌上。 上床下桌的配置,空间还是挺大的。 两次背后说人坏话都被当事人撞见,陶宁的脸红成了猪肝色,许黎明却仿佛没看见她们脸上的窘迫,和善地指了指靠窗的床:“这里有人吗?” “没……”孙沐雅说了一半又想起什么,无措地摇摇头,“哦对,有,她这学期好像请假了。” 许黎明哦了一声,没多说,转身将已经放好的行李搬到了门口的床上。 本以为许黎明会为此争执一番,没想到她这么平淡地搬走了行李,二人松了口气。 屋内又陷入诡异的寂静,透过窗子能看见泛着新绿的花田,风席卷探头的春意,夕阳冷冽,钻进窗户的缝隙。 许黎明头发用鸭舌帽压着,低头收拾东西,衬衣的袖子卷起,露出笔直的小臂,和上面挂着的陈旧的木头手环。 她将行李箱中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桌上,很快就堆成座小山,看得陶宁和孙沐雅眼花缭乱,连一个笔筒都是定制款,攒几个月生活费都不一定买得起。 许黎明回头发现她们盯着看,于是随手抓了一盒子化妆品放在她们桌上:“你们喜欢?给你们用。” 二人眼睛越睁越大,震惊得连道谢都忘了说。 这就是有钱人? 过了很久,眼看着许黎明收拾得差不多,孙沐雅才鼓起勇气挑起了话题。 “黎明,你和陆白天很熟吗?”她问。 许黎明收起行李箱,用纸巾擦掉额头的汗,藏在帽檐阴影中的眼睛回望孙沐雅,回答:“不熟。” “那你怎么知道,今天是陆白天的生日?”孙沐雅诧异。 “她是班委,开学的时候班主任就让她统计过所有人的生日。”陶宁在一旁解释,“我们以为你和陆白天很熟,所以有点儿惊讶。” “毕竟陆白天这人,挺古……”陶宁话没说完便被孙沐雅拉了一把,于是勉强换了个词,“独来独往的。” 许黎明擦汗的动作停了停,然后将纸巾随手扔进垃圾桶,没有回答,心中却涌出些许愧疚。 原来那女孩和林晚的生日是同一天,自己却用她挡抢,把刻着林晚名字的礼物给了她,好像,有点过分。 许黎明向来是个行动力挺强的人,夕阳还残存余晖的时候,她就已经顶着风站在校门口,伸手接过陈砚递过来的袋子了。 铺天盖地的风掀起她黑如夜色的大衣,进出的行人一个个都和逃难似的,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不是许黎明,你就这么缺衣服穿啊?开学 4. 第4章 [] “我不看你。”许黎明冷静地说,她理解陆白天的心情,如果自己这样出现在同班同学面前,也会想保留一丝尊严的。 然后她脱下大衣,背过身去递给陆白天。 衣角被人轻轻碰过,但衣服并没有被拿走,冰块一样的身体在她身后留下轨迹,逃进了屋中,狼狈且手忙脚乱地套上自己不剩多少棉的棉衣。 许黎明关上了阳台门,隔绝了外面的天寒地冻,然后拿起桌上的空调遥控器,抬手就要把空调打开。 “不要。”一声轻唤阻止了她的动作。 “我没交空调费。” 许黎明一愣:“那她们开空调你怎么办?” “我白天不在寝室。”陆白天说。 许黎明心头涌出一阵古怪的感觉,很难说是同情还是什么,自己虽然家庭不美满,但至少也算出生在了象牙塔内。 这还是她头一次,这样直面贫穷。 与此同时疑惑渐生,艺考并不便宜,如此拮据的话,她是怎么能上这个专业的? 可能家里咬牙供养的吧,许黎明很快得出解释,怪不容易的。 “没事,钱我给她们。”许黎明话音刚落,手中的遥控器就被人劈手夺了下来,再定睛,陆白天已经回到了远离许黎明的阴影里。 许黎明一向我行我素,除了林晚以外基本不太用去揣测别人的心情,但此时她心中却闪过一丝悔意。 陆白天的自尊心看起来很强,自己刚才那样说,是不是冒犯了对方? “对不起。”许黎明很快道了歉,然后将手中的袋子放在一边,“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生日快乐。” “谢谢你替我解围。”她又说。 这次陆白天没有拒绝,但是过了很久,才小声地道谢,然后终于走出阴影,哆嗦着,用自己桌上的暖壶倒了一杯热水。 许黎明这时才将她看清,对方没有戴眼镜,也没有扎头发,去除遮挡后的脸尖而小,嘴唇因寒冷而有些发紫,眼睛低垂,像雪山下的一汪死水。 纤细的身子包裹在空荡的棉衣中,本应充绒的地方干瘪得能看见深色的睡衣,睡衣也很旧,短了一截的裤子露出脚踝,边上已经磨出了绒花。 许黎明看了身后的铁门一眼,华传宿舍的阳台是统一的推拉门,上半部分是担起采光任务的玻璃,下半部分就是厚实的门体。 上面的锁扣也是铁的,厚重还生了锈,绝不会不小心被反锁在门外。 她忍不住问:“谁把你锁在外面的?” 陆白天被冻得通红的手紧了紧,然后摇头:“没有,我自己不小心。” 傻子才会信,许黎明浓墨一样的眼睛注视眼前瑟缩的女孩,最终没再多问。既然人家不愿说,她也不想多管闲事。 许黎明一直以为校园暴力这种事只会在初高中发生,却没想到大学了还能碰见,只是比起未成年人生硬的暴力来说,成年人的暴力则是润物细无声的。 更为沉稳,和缓,令人窒息。 在这样冷的天气将陆白天关在门外的人,会有林晚吗?许黎明一阵战栗。 她知道她烂了,却不知道烂得这样早。 许黎明转了个身,轻易便认出了林晚的桌子,干净雅致,井井有条,书架上摆放着几本书和香薰,桌上凌乱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收。 最显眼的地方扔着一本博尔赫斯的诗集,是许黎明送的,她走过去拿起来,扉页处是自己曾经用钢笔抄下的几句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瘦弱的街道,绝望的日落,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许黎明发出一声冷笑,她抬手撕掉了那页纸,揉了揉扔进垃圾桶。 “你进被子里暖和一下吧,我走了。”许黎明说,然后打开门走出了房间,风衣荡荡,消失于一串串亮起的灯色里。 许黎明没有看见,一直静静站在的人在她走后半跪下来,用手拨开垃圾,拿出了那张被揉得丑陋的纸。 小心翼翼地抚平,折起。 瘫软了冻僵的身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重生这件事对于许黎明来说有利有弊,好的是她能改变命运重活一场,坏的是阅尽千帆,归来还得上早八。 打着哈欠抓着咖啡,踩着八点的铃声冲进教室的许黎明如是想。 教室里其他学生已经坐好了,大部分都和她一样睡眼惺忪,抱着书本补眠,唯有前排的几个身影笔直坐着,神采奕奕,尤为突出。 其中当然有林晚,她凝脂样的眉头微皱,似是不满意别人进门时的动静,见是许黎明后,那眉头皱出了嫌恶的意味。 以往这个时候许黎明都会给林晚带早餐,一周五天风雨无阻,但是这一次许黎明则自然地走过了林晚身侧,停在了室友身边。 “我能坐在这里吗?”许黎明敲了敲陶宁和孙沐雅的桌子,二人同时惊讶地抬头,然后不知所措地沉默。 “谢谢。”许黎明当她们同意了,拉下椅子落座,然后从包里拿出个纸袋,递给她们。 “给你们带的咖啡。”许黎明说。 两个人的神情本来是掺杂着不愿和防备的,如今肉眼可见地转换成了受宠若惊,双手接过纸袋。 一旁的许黎明没再说什么,脑袋枕着胳膊,闭上了眼睛,陶宁和孙沐雅则对视一眼。 许黎明这个人生得拒人千里,性格也玩世不恭,在别人眼中里就是个典型的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形象,她追林晚的事被很多人背后当做笑话来谈,还有不少人暗暗心疼林晚,被这么一个人缠上。 但是从这两天的接触来看,许黎明和传言中还是有所不同的,没那么难相处。 被一杯咖啡就轻易贿赂的陶宁很快就恢复了话痨本色,主动和许黎明搭起了话。 她捅捅许黎明,小声开口:“欸,你今天怎么没给林晚带早餐?” “学校有食堂。”许黎明睁开眼睛,眼珠漆黑,让人看不透她心绪。 陶宁碰了壁,笑了两声掩饰尴尬。 许黎明闭眼继续睡觉,直到再次被昨天的那阵烧灼感唤醒,带着几分烦躁抬眼,眼前是一片东倒西歪的背脊,清晨的阳光洒满教室,空调的声响混着书页的振翅声沙沙作响。 岁月静好,没有对上什么人的眼神,许黎明狐疑地扫视一圈,眼神定格在前面一排的角落,那里有个身影只身坐着,低马尾挡住了脖颈,阴影和起球的灰色毛衣融为一体。 自己的礼物显然没有派上用场。 陶宁似乎注意到了许黎明的眼神,她悄悄凑过来,横插一句嗟叹:“说实话,我有时候也挺佩服她的,一个人打三份工,还能有精力每天早起自习。” “三份工?”许黎明回头。 “对啊,食堂一份,学校奶茶店一份,好像周末在校外还有一份。”陶宁掰着手指头数,“这要是我,宁愿退学算了。”< 5. 第5章 [] 许黎明的手还停在半空,尴尬地搓了搓指尖,长方形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像透着粉的玛瑙片,五根手指骨节分明,即使蜷缩着也能预见其纤长。 很好看。陆白天眼神犹如沉落的星,卑微地隐匿在黑暗里,她更加拼命地藏起自己的手。 满是茧子和划痕的粗糙的手。 “呃,我……”许黎明刚说了两个字,眼前的人就低着头逃似的匆匆离去了,只留她一个人原地仿徨。 自己是什么很恐怖的人吗?许黎明拿出手机看了眼自己。 嗯,一如既往的英俊潇洒闭月羞花。不吓人啊。 许黎明摇摇头,不再纠结,转身往寝室走去,今天周一没有早课,还能补会儿觉。 陆白天手中拿着拖把,站在气味发酸的食堂角落里发呆。 “小陆,愣着干啥呢?等学生们下课了地还没干,到时候踩得脏兮兮的更难拖!”戴着口罩帽子的食堂阿姨从厨房里探出头,扯着嗓子喊。 陆白天这才犹如回魂,连忙抛去脑中思绪,埋头拖起了地。 方阿姨透过门缝儿看着眼前忙碌的纤瘦身影,不由长长叹了口气,她挺喜欢这孩子的,干活麻利,打扫得也干净,一看就知道是吃过苦的,和那些娇生惯养的孩子不一样。 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心疼,半年了也没见她穿过什么好衣服,明明那么白净个丫头。 方阿姨看了一会儿,然后去厨房装了几个肉包子和一盒热豆浆,上前揣进陆白天怀里,陆白天下意识想拒绝,被方阿姨强硬地塞回去了。 “呀,怕啥子,嬢嬢自己出钱的,没吃早饭吧?等会儿把这个吃了。”方阿姨笑呵呵说完,转头回了厨房。 陆白天感激地看着方阿姨臃肿的背影,悄悄把包子藏进怀里。 下自习的时间到了,离得近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走进食堂,刚才还空荡寥落的地方一点点被热腾腾的朝气填满,呼朋唤友,吵吵闹闹。 几个学通信工程的男生一路跑进食堂,在越来越多的人到达前抢了个桌子,猴儿一样伸着头往食堂门口看,不断拍打彼此。 “来了吗来了吗?” “别吵,看着呢!” “戏影在第三教学楼,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到了到了到了!欸,你,过来擦下桌子!”蹦得最高的那个忽然回头喊正拿着抹布清理桌面的陆白天。 陆白天垂着眼睛走过来,低头抹掉上一桌人留下的厚厚油渍,耳边传来阵阵夸张的惊叹。 “是她吧?你喜欢的,学导演的那个?” “是。林晚!这边这边!有空位!”男生满脸通红地招呼着,等林晚朝这里看过来时,他们又拉扯着彼此,一窝蜂地作鸟兽散。 耳边终于清净了不少,随后熟悉的香水味强势地挤进鼻腔,驱散了食物混合的味道,林晚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白鞋出现在桌边。 “和晚晚一起就是好,吃饭都有人给占座。”汤倩笑着坐下来,然后习惯地命令同行的另一个女孩,“帮我们打一下饭,和昨天一样。” 陆白天加快了擦桌子的动作,然后转身想走,却被汤倩叫住。 “等等,这儿还没擦干净呢!”汤倩眼睛一抬,忽然像看见什么乐子,咯咯咯笑了起来,“陆白天?你在这里勤工俭学?” 她声音高而尖利,周围有和她们同班的,目光已经瞟了过来。 陆白天早已习惯这些,她麻木地嗯了一声,继续低头去擦汤倩口中的,不拿放大镜根本看不见的油渍。 汤倩见她还想走,忽然起身按住她肩膀,将挣扎无果的陆白天按坐在自己对面,笑眯眯道:“诶呀,我们是舍友,既然遇见了就一起吃点,我请你!” 她笑得十分真诚,好像真的要请她吃饭。 陆白天抬头,林晚正含笑坐在她对面,普通的咖色毛衣被她穿得出彩,温柔又恬美。 “白天,没事,吃吧。”林晚接过打饭归来的室友手中满满当当的托盘,放在陆白天面前,陆白天手中仍然捏着洗不干净的抹布,手指被冷水冻得像萝卜。 “不用。”陆白天说,仍然起身想走,可汤倩的手还在她肩上。 林晚目光垂了垂,拍了拍汤倩:“倩倩,算了。” 汤倩却仍然没有放开陆白天,她嗔怪地看了林晚一眼,转回陆白天身上时,已经换了种语气:“昨天晚上,晚晚最喜欢的书被人撕了,只有你在寝室。” 陆白天指尖动了动。 “不是我干的。”她说。 “那你说是谁?有人闯进了我们宿舍偷东西?那正好告诉辅导员,给她处分呀。”汤倩眯着眼睛,笑得很甜。 陆白天没说话,她手指深入抹布的缝隙,指尖的冻疮裂了,不知道有没有流血。 汤倩和那个没说话的室友对视了一眼,两人忽然将手往她衣服里伸去,陆白天一言不发地挣扎,这边的动静始终没有被其他人发现。 方阿姨送的包子和豆浆从口袋里掉出来,不知被谁的脚踩得稀烂,陆白天看着脚下还冒着热气的包子,硬是忍着没流一滴眼泪。 终于,她放在口袋里的那张纸被扯了出来,撕下来的书页被她好好折着,折成了一个整齐的方块。 方块很快被凌乱地拆开,林晚白皙的指尖夹着那张纸,皱眉看着陆白天,轻声开口:“白天,我有对不起你吗?” 陆白天的眼泪流下来,啪嗒啪嗒落在桌上,她终于肯和林晚对视,林晚被那眼神里藏着的东西惊骇一瞬,不自觉捏紧了掌心。 “陆白天,你又偷了我的东西,居然还这样看我?”林晚开口,她温柔的语气里,满是失望。 “我没有。”陆白天这回提高了音量,她松开手,抹布落进了一地狼藉。 她说:“我没有偷过。” ———— 许黎明一觉醒来,寝室里安安静静,她打了个哈欠翻身,险些没被面前目光灼灼的四只眼睛吓得掉下床。 陶宁正和孙沐雅一起站在床下,显然刚从食堂回来,手里还拎着打包好的饭菜。 看见许黎明醒了,陶宁笑呵呵地举起双手:“这是给你带的,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 “二食堂的,可贵了。”陶宁生怕普通 6. 第6章 [] 在校风淳朴的华传,打架这种事虽然不常见,但偶尔出现一两例也不至于让大家这么震惊。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动手的人,居然会是那个一向低着头缩在角落,说话都听不清的陆白天。 更别提打的还是被众星捧月的林晚。 一时间整个新传学院众说纷纭,有心疼林晚的,有谴责陆白天的,还有既心疼林晚,又谴责陆白天的。 而许黎明,则更多的是感到惊讶,因为前世并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前世的陆白天对她而言就像斑马线外的行人,虽同路过,但从未有交际。 过了这个红绿灯,就隐入人烟,流放于记忆。 她这辈子也没有干什么影响别人命运的事情,只是不再追林晚了而已,按理来说从前在其他人身上所发生的事并不会有所改变。 难不成是自己做了什么事,引发了蝴蝶效应? 许黎明带着这个想法迷迷糊糊入睡,不知道是不是白天思考过多的缘故,她一向清净无恙的梦里,忽然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场景。 模糊却悲伤。 她犹如浮尘飘在半空,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巨石切成碎片,看着救护车和警车纷鸣而来,她被盖上白布,摆放进了太平间。 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哭泣,有同事,有朋友,有家人,也有林晚,她哭得悲痛欲绝。 等所有人走后,她才看见角落里一直蜷缩着一个身影,灰扑扑的,看不出面容。 她仿佛一滩泥一样靠在角落,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了许黎明破碎的手机,正放在耳边,呆滞地听。 自己的身体又被推进了殡仪馆,来了很多人,绝大部分许黎明不认识,他们在葬礼现场攀谈,闲聊,互相交换电话号码。 宛如一场大型社交现场。 葬礼快要结束了,林晚哭得梨花带雨,走到自己的遗体边,将一束花放了上去。 下一秒,她就被一个模糊的身影扑倒在地,那身影高举一个破碎的手机,正用尽力气捶打着林晚,嘴里不知嚷着什么,许黎明听不见。 像个疯子。 疯子很快被围观的人拖走了,保安拎着她瘦削的身体,扔个物件一样扔了出去。 眼泪从许黎明的眼角流下,她在这时候醒来,盯着寝室雪白的天花板,满心的怅然若失。 她好像把什么东西忘了,忘在了往日的时光里。 许黎明差点没赶上早自习前的点名,昨晚的梦做得她昏昏沉沉,在座位上坐了好久才缓过神儿来,一边的陶宁戳了戳她,用下巴指向林晚。 林晚今天没有坐第一排,她正被几个女生包围在座位中央,不断有人隔着桌子轻声安慰。 而她本人则默默流着泪,葱郁睫毛挂着泪珠,珠子沿着瓷白的肌肤滚落,和记忆中一样梨花带雨。 脸颊贴了一块纱布,任谁见了都会心疼一下。 许黎明则不为所动,眼神寻找起了陆白天,但却没看见她的身影。 “欸,你不去安慰一下吗?”陶宁还是没忍住话多,小声问,“她现在正脆弱着呢,你去关心她,正好。” “我和她没关系。”许黎明摇头。 “真的假的?”陶宁惊讶,“就你去年追人那架势,我看了都佩服。” “你也说是去年了。”许黎明确认了陆白天不在,随后收回目光,“昨天到底怎么了?” 陶宁一听她问,话更往外突突,往她旁边一歪就开始滔滔不绝:“我听汤倩说,陆白天偷了林晚的东西,被林晚发现了,结果陆白天恼羞成怒,就把人打了。” “据说现场挺吓人的,几个工院的男的都没拦住。”陶宁啧啧道,“没想到平时看着唯唯诺诺,居然还会打人。” “现在大家都传她……”陶宁话说一半,忽然捂住嘴,眉毛耷拉着,“我这样能算造谣吗?” 许黎明想了想:“不能吧。” “那我说了。”陶宁压低了声音,“好多人说她精神有问题,不然东西偷了就偷了,干嘛忽然打人呢?” “但我没说她就是偷东西了,是汤倩说的,我没造谣。”陶宁举起双手。 一旁的孙沐雅也举手:“我也没有。” 自己这俩室友,还挺有趣的,许黎明嘴角动了动,没再说话,因为这时候陆白天进来了,身后跟着辅导员。 教室一瞬间鸦雀无声,视线汇聚在女孩单薄的身影上,像有实质似的,将她的腿压得颤抖。 陆白天在发抖,许黎明的指尖无意识动了动,面前的桌椅好像排了千百丈,女孩低垂着背脊往前走,仿佛一辈子都走不完。 宽大的镜框遮挡了眼睛,头发仍梳成低马尾,旧衣服挂在肩头,黑色长裤遮挡了鞋帮发黑的帆布鞋。 许黎明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孤舟,被推进人海的注视之中,随波漂流。 前排没有位置了,她落定在最后一排,许黎明的身后。 仍有无数目光盯着陆白天,好像凌迟,许黎明眉头皱了皱,忽然将身体偏移了些,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 她黝黑的眼睛入侵每一个回头看的人的目光,迫使他们转过身去。 许黎明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之前在寝室看到的那一幕,让她并不觉陆白天会是像她们说的那样。 辅导员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穿着海魂衫,挺着大肚腩,将手一背,扫视众人:“在开学的第一天,我就给你们讲过,介个华传的校规严格得很,不能打架,不能打架,只要动手就记大过,你们不几道吗?” “处分挨多了是要开除的几不几道!你们父母辛辛苦苦供养你们,你们辛辛苦苦考进华传,就是为了被开除的吗!” “大学生了,懂点子事情!” 辅导员的普通话不好,所以气氛也没有很严肃,调侃似的惹得学生们哄笑起来。 “聪哥,那有人天生心眼坏想打人,我们就得挨着,不能还手啊?”汤倩委屈地说,四周传来一阵附和。 “那当然不能啊!还手,就系互殴,法律不懂吗?”辅导员挥了挥手,“好好自习!” 辅导员离开了,教室里热热闹闹,气氛轻松,只有许黎明身后那一块地方,安安静静,连哭都哭得无声无息。 下课铃声响起,许黎明背起包的时候,身后已经没有人了,林晚被几个朋友簇拥着从后门走过,她湿漉漉的目光停留在许黎明身上,像等着她来安慰。 “让让。”许黎明笑得清风拂面,然后推开了她们。 林晚被她这么一推,差点撞在门上,面色发白了些许,怔怔看着许黎明的背影。 “她是被鬼上身了吗?看见晚晚这样不安慰就罢了,居然还笑?”汤倩打抱不平,“晚晚,你以后再也别理她!” “这种富二代,背地里玩得肯定花,她不纠缠才是好事呢。”另一个女生摇头摇得诚恳,“哦 7. 第7章 [] 女人被伞骨弹开的力量推得踉跄后退,伞暂时隔绝了周围的喧嚣,浓墨的颜色像夜一样笼罩两人,许黎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陆白天则僵住了,她藏在乱发中的眼睛满是不敢置信,身体很快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不知道是不信有人会在这样的深渊中拉住她,还是不相信面前的人竟是许黎明。 晨曦怎么会降临极夜,云又怎么能触碰污泥。 但她还是抬起双臂,用那双见不得人的手,拉住了眼前人干净的外套下摆,好像抓着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呼吸急促,破碎的眼泪稀里哗啦,顺着她的嘴唇和鼻尖起伏,却一滴都没弄脏许黎明。 许黎明没察觉她的不对,只当对方是吓着了,因为她自己也心有余悸,那女人腰身粗壮,看着就有很大的力气,连辅导员都拉不住她,更何况自己。 又更何况瘦弱的陆白天。 被推开的女人很快更加愤怒,她再次扑过来,幸好辅导员此时发挥了作用,拦腰将人抱住。 “这里是学校!学校!你怎么能动手呢,我告诉你,你这样威胁到学生的安全,我是要叫保安的!”辅导员终于发了脾气,大吼一声,蹩脚的普通话都气出了播音水平。 他的怒吼响彻楼道,喇叭一样放大几倍,女人受了惊,终于站在原地不动了。 “来来来,进来喝杯茶,我们好好谈。”辅导员见状终于抹了把汗,一张脸像是刚扎进了雨地里,又红又湿。 女人被拉进去了,许黎明一直屏住的气长长呼出,收起雨伞,衣摆的垂坠感一松,是陆白天松开了手。 她的指尖仍然蜷缩着,忘了收回。 “林晚在里面。”她说。 “我不是来找她的……”许黎明话刚说了一半,身边的门就再次被推开,林衡意搂着林晚的肩膀走了出来,看见许黎明和陆白天时,二人同时停下脚步。 许黎明总觉得如今的气氛十分古怪,却说不出哪里古怪。 林晚的眼神淡淡扫过一身凌乱的陆白天,停在了许黎明身上,许黎明没看她,一只手还虚扶着眼前那人,修长的手臂很惹眼。 林晚心中一阵烦躁。 而林衡意的眼神却到处乱瞟,仿佛陆白天是他视线的绝缘体,最后只能也看向许黎明,很快恢复平时温文尔雅的做派,和蔼地伸手。 “黎明,最近怎么样?”他含笑道。 “挺好的。”许黎明皱皱眉,回答。 “那就好,多谢你在学校照顾晚晚了,回去替我问你父亲好。”林衡意和许黎明握了握手,看向林晚时,才发现对方已经兀自走远。 淡粉色的针织裙摇曳在脚踝,长发蜷曲,高傲得像公主。 林衡意抱歉地冲许黎明笑笑,随后大步追上前,一路追,一路轻声地哄,走廊又安静下来,陆白天一直低着头,好像发生的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你进来吧,许黎明。”辅导员的脸伸出大门,疲惫地说。 与此同时,刚才的女人被送了出来,她看上去平静了不少,看向陆白天的眼神虽潮水汹涌,但不太像是个疯子了。 许黎明这时候才看清她的脸,浓厚的妆容将皮肤遮得如同假面,但分布均匀的五官还能看出往日的柔美。 “还不快走。”女人开口,随后用力拽了陆白天一把,女孩的脚步被扯得踉跄,沉默跟上。 她的背影很单薄,很狼狈,发绳早不知去了哪里,头发凌乱披散,脸上红肿醒目。 路过走廊的人都会疑惑地回头张望。 许黎明眉头越皱越紧,她又无意识地将手插在兜里,漆黑的眼睛和碎发融为一体。 “等等。”许黎明忽然开口,而后捡起地上的眼镜,迈开长腿,大步冲陆白天而去,女人不耐烦地回头看向她,想说什么却被许黎明打断。 “你要你女儿就这样出去吗?”许黎明已经愠怒地站在了她们身后,将手搭在陆白天肩头,女孩的身躯因此一震。 然后僵硬地被拉转过来,对上了许黎明的目光,那眼神一向漫不经心,但落在身上却如炎夏明火,烤得人,站都站不稳。 许黎明没发现陆白天的不对,她随手从手腕上扯下一根发绳,然后张开双臂伸到陆白天脑后,利落地帮她扎起头发。 她的指尖偶尔蹭过她的脖颈,从被触碰的地方蒙上淡淡的红,逐渐与脸上的红痕融为一体。 像东风拧落残梅,在雪地里醒目。 许黎明从没这么仔细看过陆白天的脸,这时候才发现对方右边眼角竟有一颗泪痣,像蓝天中悄宁的一枚孤星,朗朗灼灼。 “谢谢。”陆白天用极轻的声音说,然后手忙脚乱摸出口罩戴在脸上,转身离开。 天空藏起圣光,那背影蹒跚,归于普通。 女人也剜了许黎明一眼,踩着高跟鞋蹬蹬蹬离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许黎明眉间凸起越发陡峭,低声骂了一句,刚才一瞬间的惊艳很快忘却脑后,转身办起了自己的事。 —————— 办公室的那场闹剧很快就传遍了全班,甚至因为主角是林晚,而有往整个系蔓延的趋势。 往后的几天陆白天都没有出现,据说是为了避风头而请了假。 大一的课时很多,许黎明只觉得自己像头驴一样奔赴在各个教室的路上,从前学过的东西早就还给老师了,和每一门课都像是分别八年后的破镜重圆。 正因如此时间也过得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周末,周五下午没有课,所以中午的下课铃一响,大家都叽叽喳喳地计划起了周末的去处。 “终于可以休息了!”陶宁将桌上的那本《中外电影史论》往桌上一扔,仰天长叹。 “你周末去干什么?”陶宁问正老老实实收笔记的孙沐雅。 “和同学约了去苏州。”孙沐雅笑眯眯地回答。 陶宁酸溜溜地哦了一声,又转向许黎明:“你呢?大小姐,时尚晚宴还是豪华游轮?” 这阵子她们天天都在一起,陶宁和孙沐雅很快摸透了许黎明的性子,逐渐敢拿她开玩笑了。 “寝室睡觉。”许黎明啪嗒合上电脑。 “哦,真无趣。”陶宁失望。 孙沐雅和陶宁要赶车所以先走了,只留下许黎明一个人慢悠悠将东西装进包里,准备出去随便吃一顿就回去休息。 然而刚起身手机就响了,点开一看,是一条微信,头顶的备注是:许昇。 她爸。 许黎明划动手指,本来想将消息删掉,但脑中闪过那晚的梦境,手指还是顿在半 8. 第8章 [] “不过他后来赔了一笔钱,和那女人断了联系。这事他老婆就忍下来了,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你爸爸不喜欢他,不过这种事和小一辈没关系,你们不用理会。” 私生子?不知怎么的,许黎明脑中忽然出现了陶宁的话。 “我听别人说,她家里之所以这么穷,是因为她是个私生子。” “她妈不是什么正经人,给别人当小三才生的她。” 不会这么巧吧?许黎明放下碗筷,又试探性地问:“那个私生子,多大了?” “我怎么知道?反正少来往就是了。”许昇不喜欢聊这些话题,指了指许黎明的碗,“吃饭。” “上辈子怎么不早告诉我?”许黎明不情不愿地拿起碗筷。 “什么杯子?”许昇没听清,“你也没问过啊。” 行,是她咎由自取,许黎明夹了个烧糊了的鸡腿放进碗中,盯着黝黑的鸡皮沉思。 如果林衡意的私生子是陆白天,那么在办公室发生的一切和林晚针对陆白天的原因就可以解释了,但人生真的会这么戏剧性吗? 面前出现了陆白天那张红艳艳的,泪涟涟的脸,许黎明心里的天平偏了偏。 就算是真的,犯错的是大人,可怜的却是陆白天,真不公平。 许黎明没打算在家里住,所以吃完饭后和豆汁儿玩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了,许昇没送她,反而是薛怡期期艾艾地跟出门来。 “黎明,你以后能不能,多回来几次?”她轻声说,“我们很想你。” 许黎明往楼上看去,三楼的窗子透出橙黄的灯光,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而眼前在商业上叱咤风云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双手交握,对着她期期艾艾。 死过一次的许黎明心好像变软了,谁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活得过25岁,很多事还来不及做呢。 “看心情吧。”许黎明双手插着兜,昂头道,转身走进夜色里。 周末的校园少了很多人,室友们都出去玩了,但并不寂寞,许黎明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手撑着栏杆,往楼与楼的间隙处眺望,那里升起一段彩虹。。 今天没下雨,操场上不少人在跑步踢球,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楼下的林荫小道走过一串串的学生,有人扛着机器在拍片子,吆喝声接连不断。 这就是华传的魅力,似乎任何一种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 许黎明闭上眼听着。 手机响了,铃声将她从享受中唤醒,许黎明心慵意懒地摸出手机,看着通话界面一阵恶寒。 小宝贝晚晚——那备注上写着。 什么都删了,通讯录没改,许黎明挂了电话,烫手似的删掉人名。 很快,陌生号码发来一条短信,是林晚的语气:“今天排练。” “不去。”许黎明回。 “?”一个问号。 “许黎明,你什么意思?”两条质问紧跟其后,“当初是你非要加入,你怎么这样不负责任?” “排练有导演不就够了吗,我一个后勤能干什么?” 点击发送后,许黎明反手一个拉黑,神清气爽地深吸一口气,但很快神色就凝重起来,她重生的时机太不对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第二学期,上辈子的她已经将剧本演员场地服装都给林晚找好了,所以就算她此时退出,林晚还是会拿一等奖,那些人默认跟的是林晚的组,抢是不可能抢回来的。 乳腺疼,许黎明弯腰。 许黎明很快就直起腰,回到房间打开华传论坛,编辑了一段戏剧节的合作信息发了上去。 既然抢不回来,那就自己再排一个剧,许黎明抱着双臂靠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 两天一晃而过,已经习惯了早八的许黎明爬下床,陶宁和孙沐雅还在呼呼大睡,她不忍心地看了看她们,从卫生间掏出两个不锈钢盆,盆体对撞的瞬间,两个人便从床上弹了起来。 “救命!”陶宁捂着心口喘气,又徐徐倒下,“不行,我起不来,我要请假。” 她昨天闭寝前的前一秒才冲回学校,所以没睡几个小时,孙沐雅比她好些,但同样睡眼惺忪。 等许黎明洗漱完毕收拾整齐回来时,二人才手软脚软地冲下床,你推我搡抢夺卫生间。 许黎明没理会那边激烈的角逐,她正打开论坛浏览着,眉毛越挤越浓,帖子下面只有寥寥几人在顶帖,其中一半都是她自己。 没人询问,也没人加她联系方式,许黎明不信邪,点开微信将认识的人都轰炸了一遍,但这个时间大多数戏影的学生都已经组好了队,就算有剩下来的,也都志不在此。 更别说有写好的剧本了,这个时间自己再去写已经来不及了,最好用戏文专业现成的本子,这样才好找演员。 许黎明咬着嘴唇,正准备收起手机,一直空荡荡的帖子下忽然多出一条最新回复。 只有一句话:“我有剧本。” 许黎明心绪一震,忙哒哒哒打起了字。 “我的微信是……加我详聊。” “大纲可以发给我看看吗?” “滴滴。” 她等了许久,对面却忽然没了消息,一旁的孙沐雅已经在催促,许黎明只能认命地收起手机,转身出门。 早自习过后,上午是连着两节的舞台形体技巧课,上课的形体教室很大,左右两边各有一面墙的镜子,其他人大多已经到了教室,此时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镜自拍。 据说这是学生最爱上的一门课,场场没人迟到,不为别的,只因上课的老师温柔漂亮,据说年轻时是省级歌剧院的首席舞者。 教室里很热,许黎明一进门就脱掉了外套,露出里面修身的黑色线衫,柔软的布料包裹周身的起伏,削肩窄腰的身体引来了一些人艳羡的目光。 一根发绳将头发系在头顶,眉眼凌冽,像窗外的风。 “许黎明,你这盘靓条顺的,学什么导演啊,应该去当模特儿!”陶宁搓搓手就要上前摸,被许黎明按住脑门推了出去。 “注意影响。”许黎明皮笑肉不笑。 林晚站在第一排,回头时正好看见低头的许黎明,不自觉地停留了一会儿。 许黎明的眼神落在哪儿都像是含情,以往无论何时那双眼睛都黑黝黝地看着自己,偶尔对视时她便笑,几乎能看见对方身后摇摆的尾巴。 现在那双眼睛很久不盯着自己了,林晚心中有些烦躁。 上课铃声响起,学生们按队列站好,老师刚开始点名,关紧的门就又被敲响,请假许多天的陆白天走了进来。 “抱歉老师,我迟到了。”她小声说。 她今天换了衣服,灰色的运动裤,灰色的运动服,头发仍梳得一丝不苟,黑色镜框下隐约还能看出红肿的痕迹。 老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脾气温柔,被打断了也没生气,而是笑笑调侃道:“你倒来得巧,等会儿念到你名字就要扣分了。” 不过是普通的一句话,却好像饵料落进鱼池,顿时泡沫四溅,引得许多人哈哈大笑,那笑声显然不单纯,陆白天在笑声中渐渐红了面色。 老师则有些茫然,她并不知道这些天发生的事,但能看出班里气氛的怪异。 “同学,快进去吧。”老师匆匆打断了大家的笑声,点开了教室前面的投影大屏,开始讲课。 陆白天站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 二十分钟后,老师便让大家随机组队,两人一组互相帮忙拉伸,教室中很快欢声笑语的鲜活起来,大多是寝室的四人两两配对,偶尔有人缘好的,被几个人争来抢去,十分热闹。 “你跟我吧!”陶宁拉过许黎明,孙沐雅则被隔壁寝的另一个女生拖走了。 许黎明抬头看向屏幕上的拉伸动作,对面的陶宁却忽然拍了许黎明几下,随后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看你后面。” 许黎明没有回头,而是顺势抬眼,透过面前清澈的镜子,径直将一切收入眼底。 林晚周围,几个和她相熟的男生女生都看向陆白天,互相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说到兴头上就吃吃地笑成一团。 “怎么办,我现在看她有点可怜。”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小声说,“没人和她组队。” “可怜什么,她可是个小偷欸,而且还会动手打人,我可不敢。”另一个短发女生嗤笑,“收起你的圣母心吧,又没人欺负她,她自找的。” 站在最前面的老师听不清她们说什么,看见有人落单后,便点名一个同样落单的男生说:“周子豪,你们三个人挤一起干什么,没看见后面还有个同学吗?” “老师,我们几个熟!”男生闻言抱紧了面前的人,“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