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间甜品屋(美食)》 1. 甜品屋 [] 天刚麻麻亮,长安城南门外的官道上就有不少行人。 他们有的挑着扁担,两头的筐里盛着新摘的花生;有的推着独轮木车,车上是还沾着露水的韭菜和荠菜;还有的推着摊车,厚厚的笼布盖着热腾腾的豌豆黄……都是周边村子里的百姓,照例进城来做小本买卖的。 就等城中晨鼓敲起,城门大开,去西市摆摊。 唐玥就在这群人中,推着辆新做的木质小摊车。 她的摊车和别人的不太一样,上下两层,下层有小腿肚高,并排搁着两口装货的大竹筐,上层是齐腰高的台面,一头是口方方正正的炉,不像寻常货车,倒像城南王二麻子打烧饼的吊炉摊子。 别人的摊儿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生意,她这摊儿,人家愣是看不出来卖什么。 她一个十六七岁的纤瘦小娘子,推着“硕大”的摊车往前冲,倒也不见费力。 旁边的大娘寻思半路了,自己这独轮车上就搁着十来捆青菜,都累得出微汗,这小娘子跟没事人似的,大气都不喘一下。 于是忍不住开口问:“丫头,去西市卖吃食啊?” 唐玥出村就碰见这大娘了,从隔壁村出来的,虽不熟识,到底是同行了一路的交情,转头笑道:“是呀,卖枣糕、蛋挞。” 枣糕听说过,这蛋挞是什么玩意儿? 大娘怀疑自己可能听岔了。 她往唐玥那摊车下的两口竹筐里瞧了瞧,蒙着笼布,不像是盛了东西的样子。 恰在此时,木轮子碾过一根小木棒,摊车颠了下,竹筐被掀起老高,又“咣当”落下。 大娘:“……” 这里面要有东西就怪了,怕不是推了辆空车吧? “到了西市现做啊?”大娘心里犯嘀咕,连食材也没看见啊。 唐玥又是一笑:“路上做。” “路……”大娘生生把后面句话咽了,路上做?怎么做?边走边做? 天儿还没大亮,大娘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去,看人眼神都变惊恐了,缩着脑袋落后半步,避免和奇怪的小娘子同行。 唐玥的确推着辆空车,车上一应的食物和食材都没有,连那口炉都是假模假式的,徒有个样子罢了。 空车推起来还算轻便,真推几竹筐的食物食材走,得累死人。 不过炭篓里的几块黑炭倒是真的,一会儿得生炉子呢,否则那炉无炭自热,那就真成闹鬼了。 她仰头往前一瞧,薄雾中能看到南城门,西市不远了,该准备卖品了。 精神凝聚,神识中出现一间房屋。 ——是间典型的现代化甜品屋,简约的装修风格,奶油色温馨色调,“几”字形岛台把屋内空间一分为二,外面空间不大,摆放着几张设计感十足的沙发座椅和圆木桌,里面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是操作台和烘培室,制作甜品和甜饮的食材设备应有尽有。 在大娘看来,小娘子仍推着摊车走在路上,实则唐玥的精神体已经站在甜品屋里了。 这是唐玥上辈子用心经营的甜品屋。 她酷爱吃甜品,也爱做,毕业后放弃高薪工作,自学成为一名甜品师,用攒的所有钱布置了这家甜品店。 学了上等的手艺,挑了最繁华的地段,选了最时尚的装修,进购了最先进的设备,采买了最齐全的食材,卜了良辰吉日准备开张,开张前一日…… 出门被车撞了。 再醒来,就到了这个世界,一个全架空的大乾朝。 万事俱备,只差开业,往后余生,再也吃不到甜品,创死这个世界的心都有了。 好在她发现,自己的好大儿甜品屋也跟着穿来了,平时看不见,只要一凝神聚识,精神体就能活生生来到甜品屋里。 里面的食材和设备都能用,做出来的甜品不仅能吃,还能带出去! 岛台上有个复古的描金托盘,甜品放进去,下一刻就能出现在乾朝世界里。 不愧是自己精心诞育的好大儿啊,就是知道心疼麻麻,唐玥第一次进甜品屋时,吃着亲手做的流心蛋挞哭得稀里哗啦。 创死这个世界的心瞬间荡然无存。 唐玥净了手,戴上烘焙手套、围裙、厨师帽,绕过岛台来到操作台,拉开冰箱门取出一盒蛋挞酥皮,二十只硬纸托的酥皮整整齐齐码在台面上,空盒子她没丢,而是重新放回冰箱里。 下一秒,原本空空如也的包装盒再次被填满,里面仍是新鲜的葡式蛋挞酥皮,像从来没取出来过一样,可台面上那二十只酥皮明明老老实实待着。 食材不会减少,还永远新鲜。 “什么叫挂,这就叫挂!” 唐玥第一次进来时就发现了,到现在仍被震撼得不轻,既震撼,又激动。 鲜牛奶、鸡蛋、白糖打在玻璃碗中,飞快搅匀成蛋挞液,过一遍细细的滤网,再平均倒进二十只蛋挞酥皮中。 硬纸托是耐高温的,可以上烤箱烤。 等蛋挞液在亮着橘黄灯的烤箱中慢慢成蜂蜜色,唐玥已经开始着手做枣糕了。 大红枣是唐玥在家门口摘的,穿来后的家里一穷二白,就门口有颗野生野长的大枣树,结满了硕大的红枣。 是的,这甜品屋不仅能往外拿食物,还能往里带食材。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往里带人,她一边把洗净的红枣上锅蒸熟,一边如是想。 现在身边还没一个十足十信任的人,还是莫要轻易带进来,谨守秘密才是。 冰箱里其实有采买来的袋装枣泥,但这棵树上结的枣子,个大饱满,晒干后甜得紧,唐钥这甜品师的舌头一尝就喜欢上了,枣糕就得用鲜枣子做才好吃。 蒸熟的枣子捧进破壁机,不到一分钟打成细腻的枣泥,要不说还得是现代化的设备更便捷,若是手动捣成泥,那就太慢了。 枣泥、红糖、鸡蛋、蜂蜜、食用油、低筋面粉按比例混合成浆糊,倒进准备好的方形模子里,再撒上黑芝麻和瓜子仁,就可以放烤箱啦。 枣糕和蛋挞都是最容易做的甜品,用料也基础,唐玥预备拿这两样吃食在西市试水,若是能成,往后这便是赚钱养家的家伙式。 烤箱需要一段时间,唐钥便在屋里转悠起来。 虽说这是她自己亲手布置的甜品屋,但每看一遍,都觉得安全感又足一份。 店门是玻璃的,以前能清晰地看到沿街的车水马龙,现在看过去,只能看到外面一片白茫茫,开门倒是也能走出去,她试过,只是无论走多久仍是一片白雾,仿佛整个甜品屋都飘荡在一处虚无的空间中。 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不行,吃喝俱全,饿不着。 但唐玥不愿,仍要出去从小摊贩开始做起。 因为在这里只是生存,在外面才是生活。 神识从甜品屋里出来时,摊车也不过才往前推动十来丈,南城门近在眼前。 城里恰好穿来晨鼓声,大娘脚步 2. 枣糕、蛋挞 [] “小娘子,你这卖的是什么?” “郎君,这是蛋挞,甜的,要不要买一个尝尝?” “甜的啊,不了不了,我一大男子吃甜食多不像话。这韭菜怎么卖?” 唐玥默默,眼瞅着客人转头去了旁边大娘的摊子问价。 大娘忙热情道:“五钱一捆,郎君您瞧瞧,这是上好的柳叶韭,一大早刚割的,还带着露水,多新鲜啊……” 那郎君也是十分满意:“行,要两捆,暮食吃偃月馄饨[1]。” 大娘麻利地递上两捆韭菜,笑吟吟地把顾主递来十个铜钱收到荷包里。 “婶子的生意真不错。”唐玥有些艳羡。 半个时辰过去了,自己的生意开没开张,旁边大娘的韭菜都已经卖出去好几捆了。 大娘知道那蛋挞的滋味有多好,照理说生意着实不该这么惨淡,有些同情地看着唐玥,安慰说:“估摸着是新品的缘故,你想大家伙都没吃过,再好的味道,人家也不知道啊。” 唐玥深感有理,手艺好是一回事,但这经营之道还得慢慢摸索:“婶你提醒我了,新品上市,该有试吃的。” 她取出两只蛋挞、一块枣糕,切成小块,零星摆在台面的案板上。 又寻出一根干净的柳木棒,正打算用小刀把木棒劈成细签子,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唐玥吗?这么出来摆摊了?不过看着生意不咋滴啊。” 唐玥抬眸看去,果然是自家邻居崔二娘。 崔二娘是邻居王大郎的媳妇儿,过门五六年了,两家关系算不上差,也决计称不上一个“好”字。 以前唐玥的父母还在世时,家中条件还算小康,至少比王大郎家好上不少,唐母熬鸡汤或炸酥肉时总会接济邻家一碗,唐父也总会不惜力气,帮王家砌个墙、垒个院。 那时两家关系是真不错,崔二娘经常感恩戴德,嘴里说的全是好话。 自从两年前,唐家父母意外去世,撇下家中无依无靠的兄妹俩,唐家的条件就一直走下坡路,直到连王家都不如。 可崔二娘别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甚至颇有些以怨报德那意味。 唐家办白事,她拉住男人不愿搭把手,两兄妹吃不饱穿不暖,她家在院里炖鸡汤,还却穿着新做的花夹袄在唐家门前溜达一趟又一趟。 所有行为似乎都表明她的内心:看呗,我现在过得比你们优越。 崔二娘再怎么显摆,两家到底没明着撕破脸,还是邻居。 故而唐玥仍笑着答话:“是二娘啊,你怎么一大早进城来啦?” 崔二娘指了指长街对面的酒楼,脸上掩不住地得意,嗓门开得老大:“我男人不是在城里当肆厨嘛,这几天生意红火得不行,庖长又看重他,连着好几日没回家了,这不,捎口信让我来送衣裳了,就这家,气派吧?” 唐玥刚才就瞧见了,她们这摊子对面是家酒楼,刚开门,还没啥生意,可能是大早上的缘故。 气派倒谈不上,不说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单是这西市,刚才一路走来比这气派的酒楼就有不下一手之数,这家顶多算一般规格。 要说王大郎确实有点本事,跟村里做红白事席面的掌勺师傅学了几年,去年在长安城里寻了个活计,在他们那小村子里算是不错的行当了。 唐玥一直听崔二娘眉飞色舞地唠叨自家男人多出息,今儿终于见到真地方了。 她能说啥,顺着说呗:“气派着呢!王阿兄大忙人。” 崔二娘满脸堆笑:“忙,也能赚。” 唐玥想起去岁年底,家家杀猪宰羊准备过年,自家却揭不开锅,哥哥犹豫再三,鼓起勇气去敲隔壁王家的门,预备借十个铜板,好让妹妹吃个饱饭。 崔二娘一边把挂着的两条鲤鱼收进屋,一边说哪有闲钱,最后用一碗凉透的萝卜圆子把人打发了。 现在又来吹自家男人多能赚,平白让人待见不起来。 见唐玥不接话,崔二娘又絮絮道:“这长安城里有钱人多,都觉得这里钱好赚,以为跑来做个小买卖就能轻易发家,现在瞧见了吧,钱不是那么好赚的,须得像你王阿兄一样有真本事才行。” 唐玥把劈好的细签子摆好,随口道:“啊对对对。” 她好性子,旁边的大娘却听不下去了,脸一沉:“这位娘子,送完包袱就赶紧往回赶吧,等会儿日头大了晒得慌,到时候可没风凉话给你吹。” 崔二娘可能铁了心要在这看笑话,直接无视话里的阴阳,往唐玥的摊子后一挪:“左右我今儿闲,在这看唐玥妹子卖吃食。” 明明看着生意惨淡,还非要赖在这里瞧热闹,这不是明摆着看人笑话嘛。 唐玥和大娘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出对这无赖娘子的评价——脸皮真厚。 前者的好性子是真没得说:“二娘要是不嫌吵嚷,就在这待着吧。” 说完,她不再去管这位送不走的狗皮膏药,专心叫卖起来。 “卖甜品喽!枣糕、蛋挞,免费试吃,好吃了您再买!” 或许是试吃的诱惑,也可能是竹筐里的甜品香味实在太诱人,不一会儿就有好几位行人围上来问价。 “闺女,我能尝尝这枣糕吗?”说话的是个老翁。 那老翁瞧着约莫有花甲年岁,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蓝衫子,手里提着只苇草编的空篮子。 唐玥取出一根细签,亲手叉了块枣糕递到老翁手中:“您请尝。” 崔二娘上下打量老翁,嘀咕道:“长安城里还有这么穷酸的人,八成是来骗吃的,唐玥你忒傻,不赔死才怪呢。” 那老翁年岁大了,耳朵大约不好使,没听到这些刻薄的话,只专注品尝着手里的糕。 这枣糕外表呈蜜色,面上沾满了黑芝麻和瓜子仁,捏一下又软又弹,闻起来枣子味格外浓厚,勾的人迫不及待咬上一口。 入口便是香浓的糕点和甜腻的枣香味,混着芝麻和瓜子仁香,满口都是香甜浓厚的滋味,这糕发得也极好,气孔细细密密又不松散,口感那叫一个蓬松,嚼起来时软乎得舌头都找不到喽! 见老翁神情享受,唐玥放下心来,睨了崔二娘一眼,转头问:“阿翁,吃着如何?” 那老翁不住点头:“好吃、好吃,我还担心嚼不动呢,没成想这么软乎,还甜,比别家做的好。” 唐玥开心笑了:“您吃着好就成。” “怎么卖?” 唐玥答:“五文钱一方。” 按照大乾的购买力,五文钱其实不算少,能买一捆韭菜吃上好几顿,也能买上半斗米,吃十天半月都吃不完。 但这枣糕用料也考究,蜂蜜、鸡蛋、白糖、面粉,又有足量的芝麻和瓜子仁,虽说这原材料放在后世不算贵,在乾朝可不便宜,唐玥的定价是参照本朝的价格,都在合理范围内。 那老翁显然不是头一回买枣糕,对这个价格并没有感到意外,伸手摸出腰间的荷包:“ 3. 三明治 [] 唐玥正给客人包蛋挞,一抬头,发现摊前的几位客人齐刷刷看向同一个方向,目光惊喜。 还给没看过去的人挤眉弄眼,用肢体动作和夸张的表情“说”:快看那边! 唐玥好奇地顺着看过去,一辆青灰色马车徐徐而过,车前坐着轿夫,车旁跟着三两个侍从,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一直等马车驶离数丈远,这群被“禁言”的人才算能开口。 “啊啊啊是裴郎君我没看错吧?” “我也看到了,就是裴郎君,依旧那么惹眼!” “幸亏今儿来西市了,幸亏裴郎君掀开了轿帘,幸亏方才转了下头,一切都是注定的……话说刚才裴郎君在看谁?” “不管看谁,反正我们看到了裴郎君!” 唐玥:“……” 这些人怎么都追到偶像似的?不过追偶像不都是当面尖叫吗?怎么到了这里成偶像走远了才尖叫,那偶像还能听见吗? 她把疑惑一说,立刻有热心客人解释:“裴郎君太过高冷,气质冻人,当着他的面,谁都不敢有一丝的放肆举动。” 有个小姐打扮的姑娘道:“小娘子不是长安的吧?长安城里的人哪有不识得裴泠的,裴郎君样貌、学识、门第都是数一数二的。” 唐玥觉得话没说完,应该再加一句“是多少小姐的春闺梦里人”,那小姐没好意思说罢了。 可惜她刚才单顾着打包,没抬头看上一眼俏郎君,实在是遗憾。 不过看那马车如此普通,车前的吊脚梁上连代表裴家身份的木牌都没悬,想必那位裴郎君也是低调出街,并不想引起围观。 “我是城南外枣花村的,惭愧,确实不识得裴郎君。” 有人宽慰说:“无妨,往后在城中做生意,总会再见到。” 那小姐不愧是了解裴泠的人:“可裴郎君不吃甜啊,小娘子又是卖甜食的,这缘分怕是浅。” 裴泠不吃甜,这在长安城里不算什么秘密,唐玥瞧着众人惋惜的表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想说和那裴郎君的缘分,也不是非要不可。 等这波客人散去,唐玥刚松一口气,就见黑衣劲装的年轻男子小跑过来。 是裴家马车旁的侍从,和旁人口中描述的裴泠不同,这位侍从生了双笑眼,人还没到跟前儿,声音就先到了:“小娘子,刚才那是什么点心?这般香!” 刚才还说缘分浅,缘分自己跑着来了。 唐玥答:“是刚出炉的蛋挞,刚出炉的枣糕也很香呐,客官要哪种?” “一样各来五份吧,家里人多,裴郎君若是不吃,有的是人分呢。”方恒掏出鼓鼓囊囊的荷包,抓出一把铜板问价。 提到“裴郎君”,唐玥多问了句:“给裴郎君买?听说他不吃甜食啊。” 方恒是个好说话的,笑呵呵答:“不是不吃,是吃不出甜味,这才满城搜寻甜点,就盼主子的味觉能恢复正常。” 唐玥吃了一惊,这世上竟有人尝不出甜味,那可太惨了,若是自己从此以后吃不出甜味,会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人生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方恒都习以为常了,这些年给主子寻过多少种甜食,裴泠倒是来者不拒,愿意去尝一口那些各色甜点,只是所有点心入口,全都味同嚼蜡,尝不出半点甜味。 因此那些点心除了品尝那一下口,大多还是入了裴家侍从的肚子。 方恒时常打趣,裴家的侍从比其他家的都要胖上一些,若不是自己是个练武的,也得是个胖子。 唐玥把包好的蛋挞和枣糕递给方恒,由衷道:“希望这些点心能让你家裴郎君吃出甜味。” 作为一名甜品师,自然是希望所有人都能享受甜香,可她的点心到底不是药石,让人恢复味觉的可能性不大,只不过是句微不足道的祝愿罢了。 方恒一扬纸包:“借小娘子吉言。” 送走客人,唐玥这才得空松口气,别说,这一上午还挺忙活。 “崔二娘呢?”刚才太忙没顾上,等一回头才发现刚才看摊车旁看笑话的人早已不知踪影。 旁边的大娘正拿水泡胡饼吃,闻言道:“早走啦,看你生意那么好,待不住了,走的时候脸色儿可难看了。” 唐玥抹了把额上的汗珠,不去管闲杂人等。 “吃饼子吗?有些凉了。”大娘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胡饼。 他们这些进城摆摊的人,虽说能挣点钱,却不舍得随便花,连买顿热乎的饭菜也不舍得,都是从家带了干粮来,等饿了将就着吃。 唐玥肚子适时叫了两声,忙活半晌,还真有些饿了。 她倒是从家带了胡饼来,即便盖在笼布下,也凉透了,这天儿虽说不冷,吃生冷的食物还是会有些不舒服,硬邦邦得也费牙口。 “婶子,我带饼子了。”唐玥道,“我帮您放炉子里烤烤?热乎的到底比凉透的好吃。” 大娘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那感情好。” 唐玥“假模假样”把两张饼子都搁进炉腔里,又往炉底下加块炭,静等饼子热起来。 身子在摊车前没动,神识已经进到甜品屋里来。 小屋里还残留着烤蛋挞和枣糕的馨香,闻着都是一种享受。 唐玥把饼子铺在案台上,刷上一层晶莹的橄榄油,往上面撒黑芝麻时犹豫了下,只能撒在一张上,否则待会穿帮了,最后把胡饼放进烤箱。 在摊车前站了大半晌,脚都站木了,这会儿往柔软的沙发上一窝,那叫一个舒坦。 叮—— 烤箱到时间了,唐玥站起身,取出热腾腾的胡饼,又出现在摊车前。 “婶儿,烤好了。” 胡饼经过刷油烤制,表面一层金黄酥脆,散发出诱人的面点香气。 大娘深嗅一下,嘀咕道:“奇怪,怎么比刚出锅时还香。” 唐玥嘿嘿一笑:“越烤越香呗。” 她把自己沾了芝麻的胡饼撕开,递过去一半:“婶子尝尝我的,撒了芝麻。” 差了一辈人的两人把胡饼分吃了,不得不说,刚出炉的胡饼不知道比泡水吃美味多少倍。 两个人边咬着胡饼,边一齐感慨——幸亏有个炉…… 填饱肚子,唐玥的摊前又零零星星来了不少散客,还有上午的回头客,是位衣着华美的夫人,说买少了没吃够,专门又来买。 唐玥竹筐里的存货根本不够,少不得再进一趟甜品屋,临时做了些蛋挞和枣糕带出来。 日头逐渐西沉,不少摊主卖空了货,已经开始收拾摊子了。 旁边大娘的独轮车上只剩下零星几捆荠菜,价格降下来,打算贱卖处理掉。 唐玥掂量一下沉甸甸的荷包,嘴角不自觉噙上笑意,她的甜品店虽然没能开张,可这甜品小摊赚的也不少呢。 等以后继续开发新甜品,攒够钱,也要在这大乾朝开一间独一无二的甜品屋。 “婶子,您还要再留会儿吗?我得回了。”唐玥把两只竹筐收到下层,台面测试干净。 大娘铁了心要把最后几捆菜卖光,点头说:“行,闺女你先回,婶等 4. 坚果沙琪玛 [] 天色暗下来,屋内点了灯,昏黄一片。 唐玥一手端着一个瓷盘,脆生生地喊了声:“阿兄,吃饭啦!” 唐珺应了声进屋,就瞧见八仙桌上搁着的“饭”,三角形一层一层的,模样奇奇怪怪,有点像端午时包的粽儿饭。 崔二娘跟着进来了,人家要吃饭了,她还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反而拉了个木墩坐下了。 “唐玥,你做的这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她这回串门子是有求于人,埋汰完人立刻改口,“我刚才给大郎做了炒饮饭,给你们盛来一碗?” 唐玥把一只三明治推到唐珺面前,转头笑笑道:“不用了二娘,我做了三明治,里面夹了苞谷粒、荷包蛋、肉松,外面松松软软的是小麦粉做的面包片。” 苞谷粒、鸡蛋勉强算家常菜,面包片虽没听过,却是用白面粉做的,这些家里稍微有点条件的都能吃得上,至于肉松,崔二娘听过,那是长安城里的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 自家男人在酒楼做大厨,时常吹嘘那肉松多么美味,就知道吹,从没给她带过。 没想到落魄户唐玥丫头家竟然先她一步吃上了,这怎么能不让人生气。 崔二娘越听心越凉,不知道那三明治什么味儿,单是听原料,就已经很让人嫉妒了。 唐珺也听说过肉松末,见书斋掌柜家的小儿子吃过,问道:“肉松是在西市买的?” 唐玥在西市看见卖肉松的铺子了,这才敢往三明治里放:“今日不是赚了点钱嘛,就买了些尝尝鲜。” 唐珺点点头,温和一笑:“托阿玥的福,我也能吃上‘名贵食材’了。” 说完,他拿起三明治斯斯文文咬了一口,似乎没料到这东西这么柔软,明显愣了一下。 牙齿无声切断三明治的一个角,落在舌尖,一时分不清是舌头更柔,还是食物更软,吐司散发淡淡的麦香,裹着荷包蛋的蛋香一齐在口中萦绕。 波棱菜[1]鲜嫩多汁,苞谷[2]粒颗颗饱满,在口中爆汁爆香,最绝的还是肉松,味道格外喷香浓郁,初入口时蓬松,咀嚼后带着些咸湿口感,滋味那叫一个丰富。 饶是唐珺一个斯文书生,都忍不住露出享受的表情来,不自觉地加快咀嚼速度,好赶快吃下一口。 他用舌头细细打磨每一种食材的味道,荷包蛋上的黑胡椒味道很是奇异,微咸、微辛,但很好吃,尤其跟荷包蛋搭配在一起。 再就是沙拉酱,融在苞谷粒间,给三明治平添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微酸微甜,每种味道都添加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多。 崔二娘原先单知道食材丰富,吃起来必定好吃,可看唐珺吃得那般享受,又觉得自己预估少了,那什么三明治的味道可能远比自己想象的好吃得多。 “二娘要不要来一块?”唐玥问。 崔二娘下意识想点头,反应过来立刻道:“我吃过暮食了,吃的羊肉。” 桌上就两块,兄妹俩一人一块,请让只是客气一下,真吃那就太不懂事了。 崔二娘最爱面子,却被方才那句“名贵食材”扎了心,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拿住架子,不能露怯,不能露馋。 “好吧。”唐玥咬了一口,还觉得料放少了,要不是遵循“家里穷”的设定,定要把什么牛排火腿千岛酱全堆上去。 崔二娘看得口中口水直流,忍不住吞咽好几口,好不容易想起来,自己这趟是来干嘛的。 她把木墩往前拉一拉,低声问:“玥,你跟我说实话,今儿摆摊赚了多少钱啊?” 这话问得比较隐私,但乡下人没那么讲究礼节,出去卖席菜,或是换斗米,回来人家问起来,那叫打听市价,算是相互之间通个消息,若是遇上价格好的时候,大家便都去卖,一般没有不愿意透露的。 唐玥入乡随俗,但也留了个心眼,没把赚来的一百五十钱全说出去,只说:“不到一百钱。” 就这也让崔二娘好好吃一惊了,下意识道:“这么多?” 唐玥“嗯嗯”两声:“二娘不是说了,长安城里的人都有钱。” 崔二娘听了有些刺耳朵,这话是她说的不假,还有后半句呢——“不是谁都能赚”。 唐玥非但赚了,赚的还不少。 “枣糕我也会做,不如赶明儿我也去长安城摆摊。”崔二娘两眼放光地盘算,“至于那什么蛋挞,妹子,你教教我,我学得快。” 唐珺抬起眼,有意无意扫了扫崔二娘,这种要求都能大剌剌说出口,难道不知道德礼法,不知道“占便宜”三字如何写? 唐玥笑了笑:“二娘,算了吧,那枣糕和蛋挞看似好做,其实要做出佳品来很不容易,你若想摆摊,换个别的呗。” 她是真没忽悠人,且不说做蛋挞的牛乳和做枣糕的蜂蜜等原料在乾朝很难搜寻齐,即便找齐了,价格也不便宜,定价太高的生意哪是小老百姓能承受的。 再者,现世没有烤箱烤炉,很难精准定时控温,虽说经验老道的大师傅也能做出上等佳品,但崔二娘很显然没那本事。 火候多一分、少一分,都是极其影响甜点口感的。 崔二娘却把这话当成瞧不起她,脸色一沉:“你这是瞧不起谁呢,你都能做,我做的饭比你多多了,更没问题。” 唐玥不劝了,默默一会儿,又扬起一张笑脸:“二娘冰雪聪明,自然做的比我好。” 崔二娘觉得这话怪怪的,不像单纯鼓励她,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哼哼”两声,叉着腰走开。 唐玥“目送”不速之客离开,转头笑嘻嘻地看向唐珺:“阿兄,我做的三明治好吃吧?” 唐珺微点下巴:“的确不错,没想到我们阿玥于膳食一途竟有这么高的天分。” 说起来他还是很感慨,父母亲在世时,家里虽不是殷实之家,却没让儿女受过半分苦,尤其唐玥这个小女儿,宠的连饭菜都不做,性子颇为娇怯。 父母离世后,家中经济条件骤降,兄妹俩从娇生惯养,变为只能吃糠咽菜,穿凉衾冷裘,唐珺一个大男人还好说,身子骨健壮,唐玥就难捱了,断断续续病了好几场,性子也越发沉闷。 今年春夏交替时,天儿忽冷忽热,唐玥又病到了,这回病势凶猛,连床都下不来,吓得唐珺几乎以为妹妹要不行了。 谁知等天儿暖和,唐玥竟自己痊愈了,又活蹦乱跳起来,连性子都变得活泼开朗,还主动揽起家务,甚至提出出门摆摊赚钱,一下子懂事不少。 唐珺很是欣慰,他也不需要妹妹出门赚钱,只要她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将来嫁给一个好人家,就行。 唐玥被夸了,脸上的笑容更甚:“阿兄都说我有天分,可见我是能于此道赚钱的。” 唐珺知道小丫头铺垫这些要说什么,温温和和地拒绝:“不行,赚钱养家是男人的职责,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娇娥抛头露面。” 女娇娥嘴皮子很是厉害 5. 虎皮面包 手打橙汁 [] 长安城,宣阳坊,裴府。 裴泠身着天青色衣袍,穿过两侧满是翠竹的长廊,踏上青石台阶时,衣摆浮动,沾了些初秋清晨的露珠。 裴府很安静,丫鬟都路都掂着脚,只敢在裴家家主路过时,拿眼稍去瞄那谪仙一般的人。 他今日公务不多,大朝会结束后就回来了,到家时方恒正巧把朝食端上桌。 “郎君回来啦,快用膳吧。”方恒眼角眉梢带着喜悦,“昨儿郎君似乎很喜那小娘子做的甜点,今儿一大早我又去买,得亏是赶上了。” 裴泠喜欢安静,下人们都话少,方恒是裴家性子最欢脱的人,天生话多,有时候细听,裴府一整日都是方恒的声音。 裴泠在桌前掀袍坐下,敛袖拿起细长的筷箸,夹菜的动作斯文利落。 和唐珺的斯文不同,唐珺是读书人谨守礼法的端庄温和,这位是家族底蕴深厚的耳濡目染,加上自身清冷的性子,举止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睨了眼方恒:“妄加揣测。” 方恒被训,毫不为意,反而嘿嘿一笑道:“郎君昨日左手蛋挞、右手枣糕,交替放在鼻尖下闻了半个多时辰,阿恒还从未见过哪家点心得郎君如此青睐。” 裴泠:“……” 若不是为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和方家二老临终时的托孤,早该把这话篓子扔出裴府。 “所以郎君昨儿到底闻出甜味了吗?”方恒实在好奇死了。 昨日那蛋挞和枣糕的确在裴泠指尖停留半个时辰之久,十三年没闻出过的味道,都快忘了是什么滋味了,竟在昨日嗅到了淡淡的甜香。 十分淡,却是他在这十三年间唯一闻到的甜味。 裴泠没有甜觉,闻不出也吃不出甜味,吃甜点时味同嚼蜡,多少医者都找不出病因,翻遍医术也不知道这甜觉缺失怎么治。 对此他的反应倒是淡淡,因为天生就不爱吃甜,所以缺失了甜觉影响没那么大。 方恒是唯一对这件事极度热情的人,自从察觉裴郎君缺失甜觉,便开始搜寻各种甜点,堆在裴泠面前让他品尝。 亏得裴泠习武,才没被方恒喂胖,一直保持着匀称的身形。 “若有若无。” 听到这个答案,方恒来精神了:“果不其然!郎君再尝尝这个。” 说着,他把一盘浅黄色点心推了过去。 裴泠方才就瞧见桌上新增的一盘点心,方方正正的块状,问:“这是何物?” “萨其马。”方恒拽了句新潮的高句丽语。 “什么?”裴泠没听清。 “萨、其、马,唐小娘子说是安东都护府那边的点心。” 瞧这社牛,连人家姓都打听出来了。 裴泠“嗯”了声,乾朝收复高句丽族,在平壤设立安东都护府,几十年来相安无事,那里的吃食也相继传到长安。 他夹起一块点心送到鼻尖下轻嗅,果然再次闻到若有若无的面点香。 在方恒期待的眼神中,裴泠咬上一口,他的甜觉只恢复了一点点,相比于味道,更先体会到口感。 酥软宣嫩,一咬就塌,有些黏牙,嚼起来能磨出些许汁水,细品,那汁水甜丝丝的,黏着面点条清淡的麦香,还有坚果仁,每种都带着别样的香脆。 “甜的。” 裴泠其实还不能分辨出太多细节,只能尝出很浅的味道,很不错,比他七岁以前吃的甜点都好吃些。 方恒激动得直搓手:“恢复了,郎君的甜觉恢复了!” 相比裴泠的淡然,他高兴地在屋里走了好几个圈,又跑到厨房端来一盘荷花酥,放在裴泠面前:“这是城东点心铺的荷花酥,郎君尝尝。” 若是每种甜点都能尝出味道,就说明郎君的味觉真的恢复了! 裴泠搁下萨其马,夹起荷花酥咬了一口,可谓给足了方恒面子。 下一秒,他动作顿了下,眉头轻皱,出于教养没把口里的东西吐出来,硬是咽了下去。 方恒:“……” 他对家主这个动作再熟悉不过,这是……又吃到蜡味了。 被自己害的。 - 唐玥昨儿和阿兄立下十贯钱的赌约,为了赢,跟打鸡血似的做了一大批甜品。 先是昨晚做了一大盘子的坚果沙琪玛,晨起在路上又各做了一竹筐的蛋挞和枣糕。 蛋挞和枣糕的名气昨儿已经打出去了,今日好多回头来买的,又吸引了一批新客,萨其马如法炮制,喜欢的人也不少。 眼看日头升到头顶,唐玥忙活到现在还没用朝食,肚子已经连连抗议,咕噜噜叫起来。 今儿没一起吃胡饼的人了,旁边那大娘没来,想来昨日那是最后一席韭菜,卖完就不来了。 这也寻常,西市这些摊位流水席似的,没个定数,谁有物件谁来卖,好比夏日卖冰沙酪的来,冬日换成烤红薯的出摊。 故而今日唐玥只能一个人吃饭,她在斜对面的包子铺买了两个豚肉包子,酱香味的肉馅儿,味道出奇得还不错。 只是吃完包子,她的甜品瘾上来,非常想吃点甜的。 心念一动,下一秒凝神聚食,又来到甜品屋里。 守着座无穷无尽的甜品库,还能短了自己的嘴儿? 休息区靠东墙有排玻璃柜,里面陈列了不少做好的甜点样式,原本是用来打广告似的吸引顾客的,现在看来,顾客不用吸引,白白便宜自己就是了。 拿过取餐盘,拉开玻璃柜,唐玥挑了半天,用弹簧夹夹了只圆柱状的虎皮面包,又从冰柜里拿了瓶手打橙汁,自己当自己的客人,坐在圆桌前享用起来。 虽说已经入了秋,秋老虎还猛得很,唐玥忙乎一上午,又热又渴,面包先不动,先把手打橙汁戳破,对着吸管猛吸一口。 橙汁是开张前一天唐玥亲手打的,用的是甜美多汁的大脐橙,一杵一杵把果肉榨出来的汁水。 唐玥“顿顿顿”饮上几大口,冰爽的饮品下肚,身体里的燥热和黏腻瞬间荡然无存,浑身上下都畅快起来。 解了热和乏,才小口啜起来,橙汁鲜美清甜,还能嚼到橙子粒,一咬一个爆汁。 喝够了橙汁,又瞄上虎皮面包。 虎皮面包的名字取得就是一个象声,面包经过烘培,外皮的颜色金黄和深褐交加,像极了老虎背上的花纹,因此而得名。 虎皮是外在,内里则是一层一层面包片卷成的卷儿,每层中间裹入蓝莓酱和奶油沙拉酱,听名字可能觉得朴实,味道却一点都不打折。 面包发酵得柔软绵密,咬上一口舌头都找不到在 6. 摩卡咖啡 [] 唐玥今儿赚了将近二百钱,收摊回来得早。 隔壁王家还没动静,想来崔二娘采买食材还没回来,那些食材难寻,想凑齐得好好花一番功夫了。 她在家寻了个竹篮,衬上油纸,装上几块枣糕和沙琪玛,又往兜里揣了三十文钱,拎着出了门。 枣花村不大,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拐进一户篱笆院。 院子里传来“??”的声音,唐玥高声喊道:“柴阿翁,还在做工呐?” 锤楔子的声音停下来,木料堆里探出一张上了岁数的脸,看清来人后脸上皱纹舒展开来:“是唐玥啊,快过来。” 柴老翁是个木匠,靠手艺为生,别看一双手又粗又厚实,实则巧得很,唐玥那辆摊车就是他帮忙给打的。 知道兄妹俩日子过的艰难,故意只收了木料钱,手工费没给算。 唐玥把竹篮子里的吃食搁在木桌上,兜里的钱也悄悄堆在那,徐徐走过去,打量着柴老翁新做的木质成品。 又是一辆摊车,和她那辆一摸一样,同样是上下双层结构,一头装了方炉子。 “这是……给崔二娘做的?”唐玥一下子就猜到了。 柴老翁“嗯”了声:“是给崔氏做的,昨儿天都黑了,她来说想让给做辆摊车,指明要跟你的一模一样。” 唐玥了然,崔二娘要摆摊做生意,怎么少得了摊车,既然吃食都卖的和自己一样,摊车也必得仿得一模一样。 柴老翁敲了敲车轱辘,栓卯很结实,没有问题:“她要得急,只给一日时间,说明日一早无论如何要推走。” 急着挣钱,就使劲搓磨老人,瞧老翁那汗湿的衣衫,定是忙活了一整日没闲着。 唐玥幽幽问:“要这么急,钱给了吗?” “给了,给了木料钱。”柴老翁含糊道。 “什么?”唐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手工钱不给啦?” 柴老翁道:“崔氏你还不知道,哪有不占的便宜?” 唐玥懂了,崔二娘定是看柴阿翁给自己免了手工费,又拿“同样是乡亲”说事,非让给她也免了手工费。 可交情不一样,乡亲和乡亲的亲疏也不一样。 唐家二老还在时,逢年过节,都会拎着吃食上门探望这位孤寡老翁,唐玥小时候也喜欢在木料堆上爬来爬去。 柴老翁没有儿孙,拿唐玥当孙女看。 她崔二娘跟人又有什么交情? 何况,即便是唐玥和老翁的关系,把再挣了钱后,立刻把手工钱补上来了,知道柴阿翁不会要,悄默声地放在桌上,崔二娘这手工钱,怕是永远不会补上了。 “阿翁,歇歇吧,以后崔二娘的活儿您别接了。”唐玥把老人扶到木墩子上。 摊车已经做好了,再刷一层油,晾一夜就能交工了。 唐玥没多留,拎着空篮子往外走,回头交代道:“我给您带了糕,在桌上,您记得吃。” 柴老翁“诶”了声,抬抬手。 等再回到家时,王家的人已经回来了。 崔二娘站在唐玥家的枣树下面,手里握着根长竹竿,一副要打枣子的架势。 见唐玥来,她堆笑道:“这大红枣都干在树上了,我正好打来做枣糕。” 果不其然,这妇人要做生意,连枣子都要打人家的,还真符合她的性子。 唐玥抬头望了眼,树上的大枣子早就被她打掉了,在自家院里晒干,收在筐子里储存,树上剩余都是一些小的瘪的,当时嫌品质差,没有要。 崔二娘不在乎食材品质,反正是卖给别人的,差不差的又能怎样? 唐玥只是觉得什么都要白嫖的人,很丑陋。 她不打算阻止崔二娘,向来一分价钱一分货,劣质枣能做出什么上等枣糕来?随她便吧。 崔二娘自以为占了便宜,开开心心地打枣子。 “二娘,食材买齐了吗?”唐玥在院子择韭菜,随口问。 说起食材,崔二娘狠狠肉疼:“买齐是买齐了,唐玥你咋没告诉我,那些玩意儿都那么贵!” 唐玥故意问:“花了多少钱?” 崔二娘为了炫耀自己有钱,一一数道:“白糖十五钱一包,蜂蜜二十钱一竹筒,最贵的是牛乳,一囊竟然要三十钱!” 唐玥也有些差异,知道这些东西肯定不便宜,没想到这么贵,决计不是普通百姓家能吃得起的。 难怪乾朝的点心都不怎么甜,大多只是用面烤制,价格相对来说没那么高,若真像后世的点心一样,白糖牛奶不要钱似的往里加,不知道得贵成什么样。 崔二娘这回真是下血本了,若不是看自己挣钱,她才不敢这么果断。 只可惜下错了本,唐玥微微摇头。 崔二娘说完就忘了自己的“阔绰”人设,咬牙切齿道:“食材这么贵,得把价格提高,唐玥你就是没脑子,卖那么便宜。” 唐玥心说我又没什么成本,甜品屋里的食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无偿用水用电,设备零损耗,做的甜品都是零成本,收入即利润。 她端着韭菜筐起身,还要包韭菜鸡蛋馅儿的偃月馄饨呢,留下一句敷衍的:“再说吧。” 唐珺今儿回来的晚,到家时唐玥已经把饺子包好了,正在下。 “阿兄,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唐玥清脆的声音传来,“快净手,准备吃饭啦。” 唐珺卸下包袱,净了手,接过唐玥手里的勺柄:“临走时书斋到了一批书,帮掌柜搬书了,差点赶上宵禁。” 唐玥嘟嘟嘴:“阿兄不是管账目的吗?怎么还搬起书了。” 唐珺温和一笑:“所以掌柜额外给了我钱,你去我包袱里找,有惊喜。” 唐玥哒哒跑出厨房,等再回来时手里拿着对碧青色发钗,眼睛亮晶晶的:“发钗!给我的?” 唐珺轻声道:“不是给你难道我戴?我看城里的小娘子都爱戴,就给你买了一对。” 唐玥很是喜欢,宝贝地抱在怀里,打量着唐珺脸上柔和的线条,打趣道:“阿兄长得美,戴钗也不是不行。” 说完就被唐珺轻弹了脑门。 兄妹俩在昏黄的烛火下吃饺子,韭菜鸡蛋馅儿的,一咬一包馅儿,个儿顶个儿得好吃。 吃完再喝碗面汤一压,原汤化原食,整个身体都散发着舒坦的气息。 唐珺伸手去收拾碗筷,忽然被唐玥抓住了手腕:“阿兄,你这手臂怎么回事?” 借着灯光,唐珺的左手小臂一块青一块紫,还有一片深深的牙印。 “你被人打啦?” 唐珺忙拉上衣袖:“没有,这是我自己弄的 7. 奥利奥流心蛋挞 [] 唐玥和崔二娘并排行在通往长安城的官道上。 “我还当二娘没起床呢,走的时候往你家看了眼,还没亮灯,还当你今儿不去城里摆摊了。”唐玥脚步轻快,说话时气息平稳,一点粗气都不喘。 反观崔二娘,步履沉重,离老远都能听到吭哧吭哧的粗喘声,平时话挺多,这会儿不吱声了,生怕气一个没喘匀,再给背过去。 按说唐家那小丫头娇生惯养,平时也没干过什么重活,不应该比自己体力还好才对啊。 她扶了扶酸痛的后腰,实在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这丫头怪有劲儿,呼……推着这么大的摊车,脸不红气不喘的。” 唐玥笑了:“二娘要是累,咱就停下来歇会儿?” 崔二娘巴不得,立刻停下脚步,大口喘气,差点没瘫在摊车推手上。 在家时她还想着,自己怎么着也比唐玥强,一块摆摊能随时指点,摆一摆年长者的架子,现在倒好,架子面子一块丢了。 她抬头去看唐玥,白皙的小脸上干干净净,真就一点汗都没有。 再一看,发间还多了一对青玉钗,刚才天色暗没发现,仔细一看,成色还挺好。 “你这钗和衣裳不搭。”她突然冒出来一句。 差点给唐玥听笑了,瞧瞧,这人就见不得旁人好。 钗是碧青色,胡服虽不是青绿色系,可衣襟衣袂和钗是同色,搭起来正正好,哪里就不搭了? 她也不反驳,笑得很好看:“我瞎胡戴的,阿兄昨儿刚给买的,二娘昨儿不也进城买簪子了么?咦?怎么没戴啊?” 崔二娘昨儿买食材,全身上下的钱花干花净了,才勉强把食材凑够,有些还是以好充次,哪还有闲钱买簪子。 王大郎那个臭男人,抠门抠到家了,从没想着给自己买过什么首饰,还不如小丫头她阿兄。 她尴尬一笑:“买了,早起太赶了,没时间戴。” 唐玥点点头,故意说:“明儿戴上给我瞧瞧啊。” 崔二娘含糊地敷衍一声,慌忙推着车继续上路。 唐玥不紧不慢地跟着,甚至还能单手推车。 她这车上,竹筐是空的,工具箱是空的,炭篓里象征性地放上几块黑炭,连水囊也是空的。 第一日还带了胡饼,后面直接连胡饼都不带了,渴了饿了先买,或者直接进甜品屋里吃喝。 空车推起来它能不轻嘛。 “二娘,你那枣糕和蛋挞做成功了么?”唐玥追上两步,又问。 崔二娘又开始喘粗气了,她一累,就说不出话,她一说不出话,唐玥就想跟她聊天。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崔二娘就直咬牙。 她不是斥“巨资”买了食材吗?昨儿一晚上差点给败坏干净。 昨天晚上,王大郎都睡了,她自己在厨房里,按照唐玥教的方法做点心,一开始还算顺利,等上炉子烤的时候,就开始状况频发。 第一遍烤,炭火太旺了,蛋挞烤出来是黑的,枣糕也发黑,一尝,全是苦的。 这根本卖不出去啊。 原本该直接扔了,崔二娘心疼食材钱,硬是给自己吃了。 蛋挞是苦的,枣糕也一股子焦炭味。 第二遍再烤,这回减少了炭火,没熟,蛋挞芯还能瞧见生牛乳,枣糕颜色发白,依旧不能卖。 崔二娘气的咬牙切齿,扔回炉里继续烤,烘培点心讲究一气呵成,她这断断续续能烤出什么甜点? 二次烤的倒是熟了,口感依旧很差,蛋挞不酥不嫩,枣糕都没发起来,硬的跟锅贴似的。 崔二娘咬咬牙,又开始烤第三批…… 折腾了大半夜,终于做出一批像样些的,她没尝过唐玥做的点心什么味,自以为做出了过关的点心。 被她这一番折腾,食材去了一半,给她心疼坏了。 这不,今早特意带了只大荷包,就等着装铜板,赚回本钱呢。 “成了,得亏你教的好。”崔二娘打肿脸充胖子,傻子才会把丢人事说出去。 唐玥望着那竹筐笑了笑:“咱赶紧走吧,快开城门了。” - 唐玥仍旧在老地方摆摊,还没出摊,就瞧见好几个老顾客在那等着。 “唐小娘子,你可算来了,我家夫人一起床就想着你那口沙琪玛呢。” “正是呢,我家小姐也一早让我来买蛋挞。” “小娘子,我是来买枣糕的,我这把年纪就喜欢吃松软的枣糕。” “……” 唐玥把摊车停稳,两个大竹筐搬到上面来,笑得喜气盈盈:“别急啊,我这就给各位包点心,都有份。” 乾朝的点心多以面点为主,花样造型是很多,口味却单一,无非就是各种样式的酥、糕、糖、酪,再用鲜花水果的味口味点缀,像后世这种用料丰富的甜点几乎没有。 那些安东都护府传来的点心、西域蕃商卖的咖啡、高丽货郎的肉松只是一个由头罢了,给乾朝不常见的食材和点心寻一个合理的出处,让她这些不寻常的甜品看起来更合理。 唐玥做的甜品是长安城里的头一份,只要是尝过的人都会被吸引,故而生意极好,回头客也很多。 从这两日的生意来看,喜欢蛋挞和沙琪玛的多是年轻娘子,小姐和少夫人居多,喜欢香甜的味口和新奇的吃食,想来这批人也是长安潮流前线的把控者吧。 买枣糕的则多是上了年纪的人,喜欢蓬松的口感和甜枣味。 男客人倒是也有,偏少,看来得摸一摸长安的郎君们都喜欢什么口味。 崔二娘把摊车停在旁边,看着唐玥摊前那么多客人,脸色变得不好看起来。 小丫头的生意竟然那么好,难怪又是买发钗又是吃肉松。 话说回来,这也说明了甜品生意好做,自己现在开始不算晚,早晚能后来居上,把小丫头的摊位挤垮。 想到这心里才好受些,她把两口大竹筐摆在台面上,学着唐玥叫卖:“卖蛋挞,卖枣糕!香甜的蛋挞和枣糕啦!” 听到旁边的声音,唐玥摊前的客人诧异地看过去:“又一个卖蛋挞和枣糕的,唐小娘子,你认识这人吗?” 唐玥“嗯嗯”两声:“认识,我邻居。” 客人们相视一眼,有个心直口快的贵府丫鬟低声道:“亲兄弟还要避嫌,你邻居明知道你做的什么生意,还……唐小娘子可得多长个心眼。” 唐玥笑了笑:“我知道,多谢提醒。” 崔二娘叫卖了一阵子,却没来一个顾主,倒是有不少行人好奇地看了眼她的摊位,不晓得为何突然又有个卖蛋挞和枣糕的摊子。 俗话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勇士,第二个吃螃蟹的人是模仿,还有剽窃盗用的嫌疑。 那些行人看向崔二娘时就是这个眼神。 崔 8. 冰可乐 [] 崔二娘狠狠扯了扯嘴角,你这叫涨价?分明是换了一种新品种! “玥啊,这又是什么?你做了新品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语气中带着责备的意味。 唐玥睨了她一眼,各自做生意,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入股了吗?咱们是合伙人吗?有时候真的挺佩服崔二娘的脑回路,觉得什么事都是理所当然。 “我几乎每日都会增加一种新品,二娘又想学?” 她的语气有几分凌厉,不像平时似的温和活泼,让人能听出质问和警告的意思,不过不重,听后还以为是错觉。 崔二娘还要再抱怨什么,生生咽了下去。 看现在的光景不是学不学的问题,而是怎么才能把这两筐甜品卖出去。 唐玥从竹筐里取出一只奥利奥流心蛋挞,照例切成四小份,作为先尝后买的免费品。 崔二娘一瞧那五文钱一个的新品,不仅上面黑乎乎的,切开后连中间的芯儿都是漆黑的,浓浆似的,慢慢往外流淌。 这玩意儿别说卖相了,简直毫无美感。 看人家点心铺,什么荷花酥、玉露团,做的一样比一样精致好看,唐玥做的这叫啥啊? 崔二娘丧失的信心又涨上去了,那辣眼睛的东西也就那姓方的冤种会买,旁人看完决计不会要。 “卖枣糕蛋挞嘞,枣糕四钱一块,蛋挞两钱一只嘞!” 唐玥听到一旁的叫卖声,诧异转头:“你降价啦?” 卖这个价格,本钱都保不住。 崔二娘发了狠,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本钱赚不了大钱,这生意不能总不开张啊。 “嗯,我觉得能回本。” 唐玥“哦”了声,崔二娘这是打算亏本卖了。 这时,摊前路过一位老妪,瞧这有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青灰色袍子,在两个摊子前左看右看,犹豫不决。 “婶子,买点心吗?蛋挞两钱、枣糕四钱。”崔二娘端起笑脸,热情洋溢地接客。 那老妪指了指唐玥:“我在她那买过蛋挞,三文钱一个,现在便宜了?” 崔二娘立刻接话:“没便宜,她还卖三文,我卖两文。” 唐玥面色精彩地转头看了眼,这脸皮,撕下来能补城墙。 老妪“哦”了声,低头琢磨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走到崔二娘的摊子前:“我要个蛋挞。” 崔二娘得意起来,降价果然管用,一看这老妪就不是有钱人,肯定选价低的啊。 老人家接过蛋挞,握在手里捏了捏,酥皮软了,不酥,重新放到摊车上:“你帮我烤一烤,这酥皮不脆了。” 崔二娘一口气提不上来,这老婆子事还挺多,犹豫半天就买一个蛋挞,还那么多事,烤一下不要紧,要费多少黑炭清楚吗? 老妪指着唐玥道:“她都是烤酥脆了才卖给我。” 崔二娘没好气地接过来:“又没说不给你烤。” 看得唐玥掩嘴笑了。 本来就不保本,现在又折了炭火钱,崔二娘重重“唉”了声,心里默默计算着亏损了多少钱。 老妪付了两文钱,拿着蛋挞当街咬了一口,焦味太重了,蛋挞芯儿不软嫩,烤得太干了,也不唐小娘子做的甜,跟舍不得放糖似的。 “怪不得便宜,难吃。”老妪随手把蛋挞扔了,当着崔二娘的面,来到唐玥的摊子前,“丫头,我还是买你的吧。” 给崔二娘气的差点冒火。 唐玥“诶”了声:“阿婆,您要什么?这是今儿新推出的流心蛋挞,要不要尝尝?” 老妪目光落在切开的新品上,还没开口,就听旁边崔二娘道:“乌漆嘛黑的,一看就不好吃。” “免费尝的。”唐玥道。 别看这老人家年纪大,接受新事物能力良好,连传统的枣糕都买要,连着两日来买蛋挞。 说起来,大乾朝女人的地位可不比男子低多少,街上做生意的女子不占少数,听说皇宫里还有女官呢。 老妪是信唐小娘子的手艺的,点头同意:“那我尝尝。” 一小块奥利奥流心蛋挞入口,老妪有些干瘪的嘴吧咀嚼着甜品,浑浊的眼睛亮起光。 尝完后,她道:“五钱一个是吧?给我包起来两个。” 唐玥“诶”了声,麻溜去包蛋挞,包之前必须先给人回炉烤酥脆了。 崔二娘脸色阴沉,握了握袖中的手。 - 与此同时,略显吵闹的声音划破裴府的寂静。 “所以郎君知道这是什么点心了吗?这叫奥~利~奥~”方恒一手举着刚买回来的奥利奥蛋挞,一手指着黑白黑三层夹层,跟个教书先生似的,还是教幼儿园的。 裴泠面无表情看他表演,觉得眼前这人八成是个傻子。 他无声叹了口气,别开眼,在油纸包里另外取出一只,凑到鼻尖下闻了闻。 依旧是淡淡的甜香,很轻,像风带着花香短暂停留一瞬,又吹走了。 而后他把甜品送入口中,微垂着眸,享受味蕾上那点与世不同。 奥利奥饼干酥酥脆脆的,尝起来有股清苦的味道,混在甜味中,反而更显得与众不同,牙齿刺破蛋挞,浓厚的巧克力酱迫不及待流出来,比蜂蜜还要黏稠,味道却比奥利奥更多了几分清苦,回味甘甜。 裴泠觉得略带清苦的甜点比纯甜更有韵味,不自觉闭上眼睛去享受舌尖上的甜苦。 直到听到几声“哧哧”的笑声,他才睁开眼,果然看到又是方恒个不安分的。 “何事发笑?” 方恒忍着笑,取来铜镜,给裴泠瞧。 高山雪原般郎君的嘴唇上沾了一撮黑黑的巧克力浆,像雪地上落了新泥,更像留了一撇小胡子。 若是方恒自己吃了满嘴黑,尚且没那么好笑,可这事放在裴泠身上,怎么会这么好笑。 门外两个侍从也瞧见了,不敢如方恒似的笑出声,只能死命憋着,脸憋的通红。 裴泠到底是矜贵之人,睨了方恒一眼,淡定地取过帕子,仔细擦了擦,用饮下一杯茶水清口。 “剩下的你们分了。” 裴泠每日吃甜品并非出于口腹之欲,只是用来检测甜觉是否恢复。 目前来看,只有在吃到唐娘子做的甜品时,才能尝出味道,其他一概是蜡味。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梳包子双髻的姑娘,一笑两个小梨涡,不知道那小娘子究竟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方恒就等这句话呢,一向,裴泠尝后的点心都是他们这群下人处理,以前也就罢了,自打换了唐小娘子的甜点,这可是件绝美的差事。 他麻利地把油纸一包,扫荡下去了。 - 今日格外热,日头移过正头顶,晒得人直犯困。 唐玥带来的奥利奥流心蛋挞已经卖了大半,这种甜点是真好吃,只要吃过一次 9. 速溶咖啡 [] 汩汩汩。 地锅里炖着鸡汤,香味不仅飘了满厨房,还飘了满院子。 唐珺腰间系着围裙,眼疾手快地把莲藕切成小块,扔进鸡汤里炖。 又把活好的湿面团揪成小个头,“啪”地贴在锅壁上,做锅贴。 唐玥往锅底添把柴,深吸一口空气中的浓香,打趣道:“阿兄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以后谁要嫁给阿兄,当真是享福了。” 唐珺被她调侃地红了脸:“什么嫁不嫁的,小娇娥也不害臊。对了,你昨晚给我那咖啡,喝了当真管用。” 以前晚上看书,一到亥时就犯困,昨儿喝了那黑漆漆的饮子,竟觉得精神头十足,比白日里还兴奋,一直看书看到子时都没困意,简直太有效了。 有人对咖啡反应敏感,有人则不然,看来唐珺是前者。 唐玥惊喜地问道:“真的吗?” 唐珺点点头:“昨夜背的书最多,一直到子时末困意才上来。” 唐玥笑了:“那就好,既然阿兄喝着有效,饭后我再多做些来。” 兄妹俩一起做饭,一边闲聊。 “阿兄,长安城里的人可喜欢买我做的甜点了,是不是说明我厨艺很好啊?”唐玥仰着笑脸问。 以前连饭菜都不会做,现在竟能做好吃的甜品。 据她自己说,她是从书铺里淘来的一本点心食谱,又于这行有天分,便突然开窍了。 人逢变故,或永久沉沦,或重获新生,唐珺想,唐玥大约就是后者吧。 他忍不住弯起嘴角,心里很是为妹妹自豪,嘴上却不顺着说,怕她骄傲:“我做工的书斋在永平坊,离西市就隔了两坊,可没见过永平坊的人买你的甜点,说明啊,阿玥的名气还不够大。” 唐玥苦笑:“哪能那么快,我的甜品甚至都没在西市传播遍,不过阿兄放心,我一定会把甜品生意做遍整个长安城!” 唐珺夸赞道:“好志气。” 唐玥得了夸奖,得意好一阵子,突然又想起个事:“阿兄,都说士农工商,商贾是最下等,我倒是不在意地位,只是我做商人,会不会影响到你考科举啊?” 她对乾朝科举制度不太了解,故有此一问。 唐珺给她吃了颗定心丸:“你是我妹妹,又不是我耶娘,影响不到我考科举,至于妹妹做商人的事,阿兄是不介意的,虽说暂时改变不了妹妹的地位,他日考中功名,必不叫妹妹受此等委屈。” 唐玥听他一本正经地说,“噗嗤”笑了,她一个后世人,不觉得商人有哪里不好,不在意这些,但听唐珺这么说,还是笑道:“我以后要当状元妹妹。” 唐珺温和道:“但愿不辱使命。” 说话间,鸡汤炖好了。 兄妹俩各喝了碗热热乎乎的鸡汤,橙黄透亮的鸡汤,十分鲜香浓郁,还有锅贴,地锅贴出来的锅贴下面焦上面宣软,带着一股焦香的柴火味儿。 饭后,唐玥进了甜品屋。 拉开储物柜的柜门,从中取出一盒速溶咖啡。 其实也能给唐珺做手磨咖啡,但是有些耗时,不如速溶来的便捷,把这些速溶咖啡给唐珺,他就能随时随地冲泡。 只是这包装袋……唐玥看着印着“1+2原味”的袋子,瞬间有些哭笑不得。 塑料袋可不是乾朝该有的物件。 想到白日里包点心的油纸,干燥、防潮,药铺里用它来包药材,既然药材都能包,用来包咖啡粉想必也能保证新鲜和干燥。 她哒哒跑到抽屉前,取出一踏素色油纸,拿剪刀裁成小方形,再把一条一条的袋装速溶咖啡分别倒进去,按照包药材的方式包好。 一盒一共十二条,唐玥把十二个纸包放在岛台的描金托盘上,带着出了甜品屋。 “阿兄,我来教你怎么冲泡咖啡!”她喊了声。 唐珺刚把锅碗清理干净,闻言擦了手赶来,他现在对咖啡感兴趣的很。 “你看啊,这是咖啡粉,倒在杯中,加入满杯热水,筷子搅和搅和,把粉全搅溶就行啦。” 她教的是最简单的冲咖啡方法,不过速溶咖啡嘛,讲究的就是一个便捷,不怎么影响口感。 唐珺闻到一股熟悉的清苦味道,尾味带着余香,是浓郁的奶味,很醇厚。 他喜欢这种味道:“多谢阿玥,我学会了。” - 都入秋了,这两日突然热得厉害,像是秋老虎回光返照一般。 唐玥的竹筐里都没放多少甜品,一个原因是天儿热,甜品不易保存,放在竹筐里还不如放在甜品屋的保鲜仓里,不够卖了随时进来拿呗。 另一个原因是天气热了,甜品多少会有些腻口,买的人变少了。 倒是市集不远处,有个卖酥山雪花酪的铺子前坐满了人,生意很是红火。 唐玥有甜品屋,能随时决定做多少甜品,做哪种卖品,倒是没什么可焦虑的,反观一旁的崔二娘,可就不一样了。 她昨日发狠,做了一大筐沙琪玛,就等着今儿卖个好价钱呢。 买的是次品白糖,返潮不好卖的糖块,价格低,品质差,做成的沙琪玛黏黏糊糊,几乎不成形。 再加上今儿天又热,沙琪玛上的糖稀险些融化,在竹筐里黏成一大块,分都分不开。 这样一看就腻的点心,谁会买,看一眼都觉得齁腻。 “这见鬼的天儿!”崔二娘骂了一声。 唐玥带了个小木墩,坐在摊前,头顶搭了件轻薄的外衫,遮太阳,闻言也没搭话。 崔二娘抱怨不停:“前几天眼看着要冷下来,谁知道这天说热就热,这谁能预测,该死的冰块铺子,这下得意了。” 唐玥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抱怨时要顺道骂别人两句,还是那句话,见不得别人好。 不过说起天气,旁人不能预测,唐玥还真能预测。 甜品屋墙上就挂着电子屏温湿度数显,主屏是甜品屋里的实时温湿度,下面还有当日天气和温度,以及后续七日的天气走势。 唐玥确定过了,那上面的天气走势,就是乾朝长安的天气。 可能是因为,身为甜品屋宿主的她身在长安? 再次感谢当时耗巨资精装修的自己。 高温再有明日一天,后日就降温了,秋老虎果然在回光返照。 正是看了天气,唐玥才没多做甜品,现在看到雪花酪的生意这么好,突然就知道要做些什么东西了。 她进到甜品屋里面,拉开立式冰柜的门,从中取出几瓶冰镇饮料——瓶装青梅绿茶。 清澈透亮的冰镇,饮料这可是解暑去热的好东西。 问题是,怎么卖啊?总不能把塑料瓶子带出去。 乾朝的卖饮子和冰品的不少,酸梅汤、甜梨水、酥山雪花酪……不过都是用陶碗盛,跟酒碗似的。 故而这些卖饮子的都是铺子, 10. 青梅绿茶 [] “哈哈哈,好提神的饮子,唐小娘子不仅甜点做得好,饮子也独特。”方恒不禁夸赞道,“我喝完一碗饮子,只觉得浑身畅快无比,仿佛置身一片梅子林中。” 他不仅嘴碎,还嗓门大,说话声音能传几丈远,周围好些摊主和行人都听到了,好奇地打量着唐玥的新饮子。 “方郎君喝着好就行。”唐玥平时也喜欢这青梅绿茶,吃完点心喝一口解腻,别提多有效了。 方恒一碗没喝够,又要了一碗,反正一碗才两钱,他在裴家当差工钱高,再买十碗八碗也买得起。 可怜裴郎君今日没新品吃,手下却在外喝了个痛快。 方恒若是带水囊了,绝对要装一囊回去,放在裴府的冰窖中镇着,可惜没带。 他感叹地“啧啧”两声:“唐小娘子,天热,你这青梅绿茶却凉丝丝的,究竟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在冰箱里刚拿出来呗。 唐玥不能这么说,只道:“来之前在井水里冰镇过,晨起捞出来,将整个陶罐放在筐中,盖上厚厚的笼布,凉气就能在筐里经久不散。” 以前夏日没有冰柜,走街串巷卖冰棍的就是这样,把冰棍装在一口泡沫箱子里,盖上厚厚的棉被,凉气困在箱子里,能保证冰棍久久不会化。 “原来如此。”方恒受教了,他这回虽然跑了个空,却喝到了心满意足的饮子,也不算白跑。 唐玥目送方恒离开,回头就瞧见崔二娘目光幽幽地盯着自己。 每回挣到钱,崔二娘都是这样的目光,幽怨、嫉妒,仿佛那钱是从她腰包里赚来的一样。 唐玥明知故问:“怎么了二娘?” 崔二娘盯着摊车下层的竹筐,狐疑地问:“你什么时候带饮子了?” 唐玥眨眨眼,答:“今早来的时候就带了呀。” 崔二娘回想一下,来的路上似乎没听到有饮子在陶罐中咕噜翻涌的声音,也没挺唐玥说起今儿要卖饮子啊,仿佛凭空多出来的。 可唐玥回答地那么肯定,她又不确定起来,神情迷惑。 “你还有点先见之明。”崔二娘抬头瞧了眼毒辣的太阳,若有所思,“这天儿不会要一直热下去吧?” 唐玥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几个客人围上了,是这条街上别的摊主:“小娘子,卖饮子啊?给我来上一碗。” 这里的摊主大多是周边村子里的百姓,和唐玥一样,晌午最热的时候也没处避暑,只能在头顶搭件衣裳或毛巾,遮一遮阳光。 他们收入微薄,不舍得买五文钱一碗酥山雪花酪来吃,若是有两文钱一碗的冰饮子,那就再好不过了。 唐玥麻溜地摆上碗:“各位稍等啊,马上给您倒。” 清绿透亮的青梅绿茶饮子装满一只只碗,满得都要溢出来了,一碗两文钱,虽算不上特别便宜,也已经是大热天里最能解暑的东西了。 摊主们端起碗,碗壁的触感冰冰凉凉,十分舒服,便再也等不及,仰头饮下去。 “不错不错,当真不错,我还以为唐小娘子的青梅绿茶会像梨水一样甜腻呢,谁知喝完一点都不腻口。” “何止是不腻口啊,冰凉爽口,味道酸酸甜甜的,喝完我这一脑门子的汗全消了。” “像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但比井水甘甜多了。” “这两文钱花得值!” “……” 唐玥笑着把铜钱收到荷包里,今儿甜品虽没卖多少,饮子倒是进账了,看来什么天卖什么东西,都是有定数的。 不知道那家雪花酪的铺子生意还能红火几日,后日就要降温了,雪花酪要卖不出去了吧?会不会改行做烤地瓜啊? 正想着,突然听到崔二娘道:“唐玥,你再帮我看会儿摊子。” 唐玥好奇道:“二娘又干什么去?” 崔二娘重重叹了口气,指着摊车道:“我去买几个碗,像这种粗腰陶罐和长柄勺,也得各买一个。” 唐玥立刻猜到崔二娘意欲何为,这是瞧饮子卖的好,又打起饮子的主意了。 不是她想批评谁,倘若崔二娘真想凭自己的手艺发家致富,她愿意教邻居一些甜品手艺。 蛋挞,或是枣糕,学精一样,在这长安城里谋个小本营生不成问题,可崔二娘贪多,又俯不下身,就想着投机取巧、见风使舵,看到什么赚个小钱,立刻就去模仿。 前天买了蜂蜜、牛乳,昨儿买了白糖,今儿又打算买碗和罐……有点没完没了的架势,单是这三天,就花出去多少钱了? 旁人不知,唐玥是看了天气和温度的,天儿热不了几日了,她好心提醒:“二娘要不再想想,万一明日降温了,这冰饮子可不好卖。” 崔二娘立刻用质疑的眼神看过去:“怎么?饮子只能你卖,不让别人卖?” 唐玥企图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阿兄不是在书斋做伙计么?他们书斋里有个会卜测天象的老者,说这天热不了几日了。” 挂在甜品屋墙上的温湿度数电子屏,成了会卜测天象的老人家。 话说到这个份上,崔二娘硬是不信,就觉得唐玥怕她抢生意,故意这么说的。 “会卜算天象?那还在书斋做什么伙计,去皇宫里当钦天监啊。”她甜点没卖出去,心里存着气,说话毫不客气,“我想做什么是我的事,唐玥你少管,退一步说,咱俩现在都摆摊,你不仅应该劝阻我,还应该闭嘴避嫌。” 于是唐玥闭嘴避嫌,不说话了。 “帮我看着摊子。” 唐玥点点头,不说二话:“嗯嗯。” 不一会儿,崔二娘真的买了一堆碗碟回来。 只不过是最粗糙的陶碗,里里外外都没打磨光滑,稍微上些档次的酒馆都不用这种碗当酒碗。 也不知原本就爱财的崔二娘,得心疼成什么样? “没买陶罐吗?”唐玥问。 崔二娘又花掉一些钱,心里更不开心,没好气的“嗯”了声:“家里有腌咸菜的罐子,洗出来一个不就得了。” “腌……”唐玥到底没质疑出声。 腌咸菜的罐子,你想啊,菜都腌入味了,陶罐内壁也得入味,洗的再干净也有一股子腌菜味,再用来盛饮子,那饮子得是什么味道啊。 “好吧。” 日落日出,又是一日。 长安城热闹繁华依旧,摆摊的百姓门日出而做,重复着日复一日的辛劳。 太阳升起来,又是炎热的一天。 唐玥照旧头顶着她的小布衫,避免脸蛋被晒黑。 小姑娘哪有不在意自己容貌的,唐玥也不例外,但她要做生意,不能像高门贵府的小姐一样,撑着描花油纸伞盈盈行走,只能顶好小布衫,精心保护好自己的每一 11. 杨枝甘露(一) [] 唐玥今儿有新品,是新饮子——杨枝甘露。 这可是个极为好喝的饮品。 昨日卖青梅绿茶时就发现了,这两文钱一碗的茶布衣百姓们爱喝,达官贵人们的反应却一般,宁愿去吃一碗更贵的雪花酪,似乎才符合身份。 因此今日的饮子,不仅有适合平民百姓的青梅绿茶,还有适合高消费人群的杨枝甘露。 只是还没等到生意开张,崔二娘先来找麻烦了。 “我的饮子不凉,难道她的就凉吗?这么热的天,谁又能比谁好到哪去?”崔二娘声如洪钟,引得不少人往这边看。 唐玥无言地看了眼喧闹之人,她的饮品出自甜品屋,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比。 可崔二娘想卖凉饮子,却是一点心思都不花,那陶罐的罐口破破烂烂,用一层稀稀落落的薄布封口,这样的罐子怎会保温? 选的罐子又太大,竹筐都盛不下,半截罐身露在外面,连个遮荫的东西都没有,这样的黑色罐子,不被晒热才怪。 “可我记得唐小娘子昨儿的饮子,确实是冰冰凉的。”有个昨日喝过青梅绿茶的摊主说。 崔二娘根本不信:“你分不清温和冰凉的区别吗?” 这么热的天,唐玥能卖凉饮子,着实引得不少人好奇,可若两文钱只能买一碗温热的饮子,那就有点亏了。 一时间竟没人敢轻举妄动,去验证唐玥的饮子到底是温是凉。 蓝布大娘到底财大气粗,大约也是为了让崔二娘折服,又排出两文大钱:“唐小娘子,给我来一碗茶饮子,我亲自来尝一尝。” 唐玥“诶”了声,取出青瓷碗满上,双手捧给蓝布大娘。 其实不用尝,光是摸碗壁就能摸出来,蓝布大娘对众人道:“摸着是凉的。” 说完,她对着碗口饮了一口,清凉爽口,沁人心脾,比刚才那碗枣子水可好喝太多了! 天热,又跟人较着劲,她的前襟都汗湿了,这一口喝下去,暑气解了大半,燥热的心都平静下来,直接扬起头,将碗里的饮子一饮而尽。 “凉的!”她又重复一遍。 “这怎么可能?”崔二娘难以置信。 蓝布大娘可算抓着把柄了:“我还能骗你不成?你摸,你摸这碗,是不是凉的,跟你的碗是一个手感吗?开玩笑。” 崔二娘伸手摸上去,竟然真是凉凉的触感,面色一凝,惊呆了。 这怎么可能? 蓝布大娘也是个泼辣主儿,亲自证明了崔二娘的次品货,像打了胜仗,拎着刚喝完饮子的碗让众人摸。 “你们都摸一摸,看是不是凉的。” 暑气蒸腾的天气里摸到冰凉的碗壁,如同沙漠行人遇到一汪绿洲,哪怕只有指尖一点凉意,那感觉让人通体舒坦,不想松手。 “唐小娘子,给我也来一碗。” “我也要我也要……” 先前崔二娘闹的动静不小,反而起到打广告的作用,这下好了,周围的人架不住凉饮子的诱惑,争先恐后地要来喝上一碗。 唐玥一碗一碗地倒,青翠透亮的饮子在碗中打旋儿,迸溅出活泼的水花。 钱也是一把一把的收,收进钱袋子里,铜板直在里面叮咣咣的响,沉甸甸地坠在腰间。 “二娘,瞧你这一头汗,要不要来一碗?”唐玥道,天儿太热了,她自己都饮了一碗,看崔二娘满头大汗,汗珠顺着脖子直流。 谁知崔二娘不领情,还当人家是在羞辱她,翻了个白眼道:“我有饮子,谁买你的。” 正要走,突然听到有客人问:“唐小娘子,你这饮子究竟是怎么保凉的,就算晨起刚从井水里捞出来,这会儿也该晒热乎了。” 这也正是崔二娘心里的疑惑,脚步一顿,竖起耳朵听唐玥那臭丫头怎么解释。 倘若丫头解释不出来,那就真有鬼了。 唐玥笑着掀开笼布,指着筐里让客人凑近了看。 原来她那陶罐外面又套了个矮桶子,约莫有陶罐的一半高,桶里盛满了水,整只陶罐浸泡在里面。 “这是我从南边水渠里打的水,那边树荫多,所以水跟井水似的很凉,时不时把水舀起来,浇在陶罐上,就能延迟里面的饮子晒热。”她娓娓解释,“若是桶里的水热了,就去水渠里换新水……” 这个法子是唐玥昨晚想出来的,虽说甜品屋的冰箱就能百分之百保凉,但她很想试一试用当世的方法,能不能让饮子一直保持凉爽。 事实证明,只要勤快,勤换凉水,饮子还真就一直是凉的。 只是这法子太累人,以后慎用。 崔二娘一大早沉浸在“天又热起来”的喜悦里,根本没在意唐玥都干了什么,连去南渠打了趟水都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简直哑口无言。 这法子她知道了也不会用,太累人了,她就不是那辛劳人。 摊主们纷纷夸赞—— “原来如此,唐小娘子好心思。” “心思倒还是其次的,主要是用心啊。” “用心也是其次的,主要是辛苦啊!这两文钱花得太值了。” “……” 夸的唐玥耳根子都红了,心里直呼惭愧,这法子是心血来潮试着玩的,竟被顾主们夸用心。 “咦?”蓝布大娘注意到青梅绿茶的竹筐旁边还有只竹筐,里面如法炮制,同样是矮桶泡着陶罐,“这罐子里是什么?也是饮子吗?” 唐玥往罐身上浇了两勺凉水,解释说:“这罐也是饮子,叫杨枝甘露,不过价贵,七文钱一碗。” “七文钱一碗啊?这么贵?叫甘露,莫不是天上的甘露琼浆?” 古人最喜欢编造神话故事,信天上住着神仙,神仙喝的是玉露琼浆,这饮子卖的比酥山雪花酪还贵,那不就是神仙喝的。 唐玥哭笑不得:“用料贵呗,是用橘、柚、椰乳、庵波罗果[1]、西谷米[2]等物做成的。” 她一连说了好几种原料,只有橘是百姓所熟知的。 客人们有的饮子还没喝完,有的已经搁了碗,仍围在唐玥的摊前闲聊,闻言却都沉默了。 没听过,完全没听过。 这杨枝甘露的做法并不难,将所有的原料按比例混合在一起就行,难就难在原料众多,又都贵重,配齐不易。 只要是识得原料的人,就能把这饮子做出来,因此唐玥也不怕食方泄漏,大大方方把原料相告。 众人沉默半晌,开口的又是蓝布大娘:“这柚我听说过,我一个远房亲戚在宫里的尚食局当差,就说起过这种果,说是进贡的,可贵呢?” “进贡的啊?那咱西市有卖吗?” 大娘知道的还挺多:“西市没见过卖的,我亲戚说东市有,有蕃商在东市卖。” 长安城有两市,西市和东市,一东一西,都是做生意卖物件的地方。 西市官员多、百姓多,外来的客商和蕃商[3]也多,鱼龙混杂,比较接地气;东市就不一样了,东边坊里住的大多是皇族和高官,东市主要做达官贵人的生意,卖的物件虽不如西市多,但金贵、珍贵。 后世常说“买东西、卖东西”,买卖的就是东西二市。 众人长长“哦”了一声。 “那椰乳和庵什么果呢?” 这回没人知道了,唐玥不得不站出来解释:“椰乳和庵波罗果都是琼州 12. 杨枝甘露(二) [] 马车里气氛肃杀,冷到连车夫都瑟缩了下脖子,感觉到裴郎君下一秒就要打人。 偏偏方恒钝感力惊人,仍在那不知死活地推销:“郎君尝尝呗,唐小娘子说这饮子是凉的,最是解火降燥,好喝的很。” 裴泠现在是挺燥,燥得想拳头想揍人。 马车在街上停了有一会儿,青灰色的马车虽不引人注目,可裴泠人气多高,不少人都对这辆低调的马车有印象。 不多时,马车方圆三丈之外就聚集了许多姑娘,对马车张望。 “这、这是裴郎君的马车吧?” “好像是,怎么在这儿停着?裴郎君在里面吗?” “在吧,刚才似乎看到方郎君进去了,捧着一碗从唐小娘子那里买的饮子。” “给裴郎君买的?裴郎君还喝甜饮子啊?” 马车外的声音絮絮传到耳朵里,果不其然,吸引了不少人来围观,裴郎君看手下的眼神更冷了几分。 少时的自己哪根筋搭错了,从一杆忠仆中挑了这么个玩意儿。 方恒把碗往前一推:“郎君你快接着啊,今儿唐小娘子没上新品,只有这杨枝甘露的饮子是新做的,您吃着,我还得去买些流心蛋挞,出来前受好几个弟兄嘱托呢。” 那你可真是仗义啊。 为了不像傻子似的在街上耗着,裴泠深吸一口气,接过碗。 冰凉的触感传递到指尖,像一缕冰雪,熨平心间那一点烦躁。 他低头看了眼碗里的饮子,椰子乳汤汁比秋天的云朵还白嫩,里面浸泡着晶莹剔透的果肉和西米。 裴家底蕴深厚,这些果粒旁人不识得,他却司空见惯。 柚子的果粒晶莹中泛着粉嫩,橘果粒色泽更深,庵波罗果被切成小肉丁,质地软软嫩嫩,还有小珍珠一样的西谷米,在碗中挤挤攘攘,浸在椰奶中若隐若现,日光下泛着光泽,像夜晚天上的繁星。 原本不想当街饮用的,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抬起碗,低头饮了一口。 碗里的椰汁、果肉、果粒像抹了蜜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口里滑,冰冰凉凉,滑滑溜溜。 最先品到的是椰奶的浓香,并不十分甜,淡淡的椰子味恰到好处,庵波罗果肉嚼起来软软的,口感顺滑细腻,其他像米粒大小的果粒一咬爆出甜甜的汁水,带着水果的新鲜和清香。 裴泠不喜欢太过甜腻的味道,这碗杨枝甘露正好做到他的审美上,味道像新月般清新,却不失美味。 他的味觉还打着折扣,尝不出味道的十分之一,但即便这样,也十分不错了,这碗饮子,当得起“甘露”二字。 喝完后口中到腹里都凉凉的,头顶到脚底的暑气散的干干净净,只留舒适。 恰在此时,方恒再次进来,手中拎着油纸包,里面是给他弟兄们打的“秋风”。 方郎君快人快语,没看清状况就道:“郎君,尝一口吧,唐小娘子生意好,人急着用碗……” 说没说完,就咽了下去,裴郎君手里的碗已经空了。 不用劝阻,已经喝完了,以最快的速度。 主仆俩相对而视,气氛有那么一点点尬。 裴泠用膳向来细嚼慢咽,谙熟养生之道,这次这么快喝完也是方恒没有预料到的。 他干咳一声:“那、那我去还碗。” 裴泠腹中正舒坦着,没和这鲁莽武夫计较,“嗯”了声,闭眼享受此刻的舒适。 方恒拎着空碗回到摊前,放在唐玥的摊车上:“唐小娘子,碗搁这了,挺漂亮的青瓷碗,要我我也不卖。” 唐玥哭笑不得,她是卖甜点的,又不是卖碗的,抬起头应了声:“委屈裴郎君当街喝饮子了。” 方恒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是不是做错事了,郎君多低调一人,怎么就让他当街喝了饮子? 再一抬头卡,嗬,马车周围“驻足”的姑娘可不少。 他吐了吐舌头,跟唐玥道了声“告辞”,一溜烟似的钻进马车。 这里人不少,一半是被唐玥的凉饮子吸引来的,一半是被裴泠的青灰马车吸引来的。 后一半闻言,面面相觑起来:裴郎君在马车里喝饮子? 裴郎君不是没有甜觉吗? 而且他是谪仙男子,仙人不都喝露水吗?裴郎君竟然也会喝饮子?还是当街?怎么有点仙人下凡的意思? 拜方恒所赐,此后世家小姐们的口中,又多了裴郎君的新谈资。 唐玥目送青灰马车驶离,隔着轿帘,似乎能看到裴郎君的身影,那位不吃甜的郎君,八成拿这甜饮子解渴吧? 等目光收回时,她愣住了,摊前不知何时围过来十来位衣着鲜亮的姑娘们,模样年轻,皆不足双十年岁,聚在一起跟一群仙女似的。 唐玥平时的生意是不错,摊前也总有不少人,可一下子围这么多人的时候,还真没有。 她诧异地问:“各位仙女姐姐,你们想买点什么?” 正是爱美的年纪,谁不喜欢被叫一声“仙女”,唐玥这一声称呼引得不少姑娘掩面轻笑。 其中一个“仙女”个头最高,率先道:“小娘子,我来问你,刚才裴郎君喝的饮子是哪种?” 哦,又是裴郎君的忠实粉丝。 她指了指摊车下面的陶罐:“这种,杨枝甘露。” 得到答案的“仙女姐姐”们炸开锅了,全都嚷着要买杨枝甘露。 唐玥差点被眼前的阵仗吓着,苦笑着道:“姐姐们稍等,我这就给你们盛,不过这饮子有一点贵,七钱一碗。” 有个“仙女”笑道:“小娘子瞧我们缺这七个铜板吗?” 唐玥:“……” 也是,都是白富美。 “仙女”们各自领一碗杨枝甘露聚在摊前享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终于喝到裴郎君同款饮子了,真开心。” “刚才就猜到裴郎君一定在轿子里,看方恒捧了碗饮子去,又捧着空碗出来,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来喝郎君喝过的饮子。” “看到那马车的第一眼,我就赶紧让丫鬟去琉璃阁喊你,够意思吧?” “首饰我都不买了,又呼朋唤友叫上刘家几位姐姐,幸而赶上看那马车一眼。” “该说不说,你们不觉得这饮子本身也很好喝吗?” “的确好喝,以后我要常来喝这饮子。” “……” 唐玥听了个全乎,惊讶于“仙女团”对裴泠的狂热,慌张赶来,若是能见到本人就罢了,偏偏只能看到一辆马车。 是不是还想着如那日一般幸运,裴郎君伸手掀了一下轿帘? “小娘子,裴郎君时常来买甜点吗?”有位女郎问,“我们都知道,他不吃甜啊,难不成口味转变了?” 唐玥对裴泠知道得更少,茫然地摇摇头,据实相告:“裴郎君从未亲自来买过甜品,倒是方郎君每日都来,若是裴郎君不吃甜食,方郎君买的甜食大约是自己吃的吧。” 那女郎点点头,觉得有理,一个人的口味是最难改变的。 虽说裴郎君没买过唐小娘子的甜点,可今日这杨枝甘露却是实打实喝了。 不枉她们跟风一场。 - 裴泠这一来不要紧,还带来了不少顾主,唐玥的荷包瞬间满了,托起来沉甸甸的,挂在腰间都有些坠得慌。 用过的空碗堆叠在竹筐里, 13. 杨枝甘露(三) [] 唐玥往碗里倾倒杨枝甘露的手顿住,那两位撑伞女郎也愣了下。 崔二娘眼疾手快,三步并两步迈到唐玥的摊前,劈手抢下来那两只碗,生怕唐玥把饮子倒进去,把证据毁掉。 “怎么回事?”那两位女郎都惊呆了,这是哪跑来的大姐,怎么劈头盖脸就抢人家碗啊?还说碗不干净? 崔二娘抢下来证据,这才放下心来,犹如一只斗胜的鸡,趾高气昂道:“两位小娘子,你们有所不知,这两只碗,其中有一只是脏的,别人用过的,摊主还没来得及洗,省事给你们用了。” 给别人用过的碗,连洗都不洗,就给别人继续盛饮子了? 那俩女郎大吃一惊,震惊地看向唐玥。 “你这小娘子好生邋遢,碗都不洗就给我们姐妹喝?”其中一个穿黄衣的性子急躁,忍不住道,“幸而这位好心的娘子制止,要不然真喝下去……膈应死我了。” 崔二娘用得意的目光看向唐玥。 唐玥半垂着眸,默不作声,思索着这邻居的情分,到这里也算完了吧? 另一个穿紫衣的脾气软和些,拉住黄衣女郎:“姐姐莫急,我瞧这小娘子衣衫整洁,双手和头发打理得都很洁净,不像是邋遢的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一点误会都没有。”崔二娘道,“证据都在这,你们可以自己看啊。” 她把两只碗亮在俩女郎面前,一副“看清了吧”的得意模样。 黄衣女郎接过碗,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碗壁洁白无邪,一点用过的痕迹都没有,只沾着几颗晶莹的水珠,明显刚用清水洗过。 碗外壁是天青色瓷釉,颜色也是极好看的,看得她都有点爱不释手了。 通常酒碗和卖饮子的碗都比较粗糙,用这么好的碗卖饮子还真不多见。 “这两只碗都干干净净,你为何说是没洗的?” 崔二娘愣住了,下意识道:“这怎么可能?” 刚刚明明数了十一个客人,干净碗应该就剩一只才对。 黄衣女郎把碗杵到她跟前:“自己看吧。” 崔二娘眼睛都睁大了,方才只顾着保留证据,给女郎们告状,压根就没留意劈手抢来的碗是不是真脏。 又太过自信,相信自己数的十二只干净碗。 唐玥深深看了眼崔二娘,以前只当这妇人只是爱逞口舌之快,虚荣心重了些,现在看来,纯属是蔫坏。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崔二娘开始疯狂解释,“我数过,她明明只有十二只干净碗,在你们之前,一共有十一个客人,干净碗就剩一只,现在怎么可能凭空多出来两只干净碗?” 郎为女郎看崔二娘言之凿凿,又把目光看向唐玥。 唐玥没有任何义务给崔二娘证实什么,但她的客人在,客人有知情权。 她当着两位女郎的面掀开竹筐,把里面的碗一一拿出来,摆在台面上:“姐姐们数数。” 紫衣女郎轻声数着:“十三只,算上这两只干净的,一共十三只碗。” 崔二娘彻底说不出话了,不是……十二只吗?怎么变成十三只了? 难道刚才数错了?她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黄衣女郎现在完全相信唐小娘子的清白了,鄙夷地看了眼崔二娘:“你这妇人眼神不好,嫉妒心也忒强,看不惯小娘子的生意好,故意来坏她名声?” 这女郎是个正义感十足的主儿,弄清原委后直替唐玥打抱不平,把崔二娘狠狠数落一通。 崔二娘张嘴说不出话,十三只青瓷碗就摆在面前,饶是有什么脏水,也泼不下来了。 唐玥把清凉的杨枝甘露盛在碗中,轻声道:“两位姐姐莫气,喝碗凉饮子,降降火。” 而后又转头对崔二娘淡淡道:“二娘,刚才有位老叟想买你的枣子水,看摊前没人,又走了。” 崔二娘猛的回头,害人不成,还折损了自己的生意,太得不偿失,于是连忙跳着脚回去了。 那爱财的模样,又滑稽又搞笑,任谁看了都会发笑。 那俩女郎就轻笑出声,紫衣服的道:“唐小娘子竟会哄人,根本没有买枣子水的老叟。” 她们俩的视角全程能看到崔二娘的摊子,这么长时间,根本就没人去过。 黄衣女郎亦笑:“我还当唐小娘子是个吃哑巴亏的,原来也会反击,这我就放心了,对于刚才那种人,就该不留情面,骗她一下都是最轻的。” 唐玥笑了笑:“姐姐们莫要笑话我,喝完这一遭,我就得去洗碗了。” 两位女郎喝完饮子,给了钱,心满意足地离去。 唐玥收拾了碗,再次去南渠清洗,矮桶里装着十三只碗,其中有一只并不是青瓷的。 原先筐里的确只有十二只洗净的碗,一整套仿唐青瓷,前面崔二娘也没有数错,的确是十一位客人,直到那两位女郎来。 唐玥原本都准备去洗碗了,那两位女郎来的突然,只得先给她们盛饮子。 那只碗是临时进甜品屋洗的。 她不可能给客人用没洗过的碗。 偏偏崔二娘突然跳出来,态度恶劣地指认给客人用脏碗。 这不是想把唐玥的名声搞臭,又是什么?正常邻居会这样做? 真是为了客人着想,第十一个客人时提醒一声什么都有了,非要等到“脏碗”再大张旗鼓? 幸而,她劈手抢来的两只碗都是干净的,女郎们亲眼所证。 至于那第十三只碗,是唐玥为了自证清白,临时去甜品屋里取来的。 一套青玉碗中的一只,虽不完全一样,摞在原本的青瓷碗中,却轻易发现不了。 甜品屋帮了大忙,唐玥也问心无愧,她没有给任何人用脏碗,所卖的所有甜品和饮子也都是保证干净,崔二娘想陷害,只能说找错方向了。 等回到摊前,唐玥就见崔二娘的目光频频投来,目光中带着些堆笑,似乎陷害失败后,又想把关系“重修于好”。 在崔二娘看来,唐玥个小丫头片子好哄骗得很,给一棒子会记恨人,再给颗甜枣一哄,就又好了。 关系好了就意味着,就可以继续向唐玥讨教做饮子的方法,这小丫头片子你别说,做甜点和饮子 14. 奶酪包 [] 这日晨起,天就阴沉沉的,黑云翻滚,像憋了一场大雨。 唐珺都出门了,又折回去取伞。 他是书斋管帐的伙计,不像唐玥摆摊一样自由,甭管刮风还是下雨,都得准时去上工。 辛苦程度快赶上后世的社畜了。 唐玥正好拿着蓑衣和斗笠出来:“一会儿就要起风了,纸伞怕是要吹破,阿兄带着斗笠和蓑衣去吧。” 唐珺点点头,交代道:“妹妹今日可别去摆摊了,瞧这天儿会有大雨。” 唐玥笑着应了声:“我今日本来就不去,否则天不亮就走了。” 唐珺这才放下心来,接过雨具,转身踏上进城的路,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茫茫黑云下。 唐玥正要回去,就见隔壁王家的门开了,出来的不是崔二娘,而是王大郎。 王大郎是个刚三十出头的男人,长得矮壮,远远看去,有点像刚伐了木的树墩子。 他在酒楼做工,也是个刮风下雨不得不出门的苦逼人。 只不过酒楼一般早起没什么生意,生意主要集中在下午,因而王大郎上工一般比较晚。 看见唐玥,他道:“是阿玥啊,听二娘说你最近在西市摆摊,怎么今儿没去啊?” 唐玥指了指天:“这不眼瞅着要下雨了吗?今儿就不去了。” 王大郎属于在枣花村混的比较好的,人家还在田里苦哈哈的“汗滴禾下土”,他就已经进城当大厨了,心理上总有一股优越感。 因此说话都带着几分说教的意思:“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不行,想挣钱就得吃得起苦头。” 那总不能让人淋着雨摆摊吧? 唐玥“嗯嗯”敷衍两句,问:“王阿兄,二娘又去摆摊了?” 说起崔二娘,王大郎一向觉得他这媳妇儿有些好吃懒做,还爱跟人攀比,没有乡下女人那种干一行行一行的踏实劲儿。 原本在家种田种得好好的,前几日突然说要去长安城里摆摊,张口就要两百钱。 还说唐玥一日时间就赚了将近一百钱,换做她,只会赚更多,种地才能有多少收成? 这都好几日了,也不知道赚了多少钱。 今儿眼瞧着要下雨,王大郎都以为崔二娘又要犯懒,谁知她竟早早起来,收拾了摊车,摆摊去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带伞。 “去了,二娘难得勤快回,一早就走了。” 唐玥“唔”了声,昨儿可都跟她说了,今日天儿不好:“那可得穿厚点,今儿冷着呢,要是一下雨,就更冷了。” 王大郎并不关心媳妇冷不冷,反而很自豪:“原以为二娘这回摆摊又是心血来潮,没想到挺能吃苦,阿玥啊,这你可得跟二娘好好学学,不能刮点风,就缩在家里不想出门了。” 唐玥心里好笑,不答反问:“二娘赚了多少,王阿兄问了吗?” 王大郎一愣,还真没问。 给出去二百钱,不说多,起码得回本吧。 “晚上等她回来我问问。” 唐玥“昂”了声:“瞅着要下雨,王阿兄莫要耽误了,快走吧。” 王大郎应了声,回屋拿了把伞,锁住自己家的门,匆匆进城去了,身影也如唐珺一般,消失在云雾中。 唐玥回到自家屋里,桌上摆着一张刚烤好的胡饼,她又倒上一碗无糖热豆浆,把胡饼撕巴了泡着豆浆吃。 吃完朝食,她捧来一口木匣子,沉甸甸的,搁在桌上时“砰”的一声。 唐玥揉了揉手腕,乐呵呵道:“哎呦,还挺沉。” 打开木匣子,里面满是圆溜溜的孔方兄,都是这些天摆摊挣的钱。 “哗啦”倒在桌上,又取来红绳,一百个铜钱穿成一串……一直串了七串。 “七百七,七百八,七百九。”她一一数完,“一共是七百九十六钱。” 短短几日功夫,竟挣了这么多钱。 兄妹俩定下十贯钱的约定,十贯就是一万钱,一个月内要赚够十万钱,按照目前的进度,很是吃力啊。 唐玥倒是不慌,浅浅试一下水罢了,根本没发力呢。 想要在一个月内赚十贯钱,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儿,她毫无负担地把钱放回匣子,把匣子好好收起来,等寻个机会,把钱存进长安城的钱庄。 外面起了大风,夹杂着雨滴,不一会儿,雨就下大了。 秋初的雨来势凶猛,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地上的尘土被打湿,又被浸透,空气里一股泥土的芬芳。 算算时间,唐珺应该已经安全到书斋了,没淋着雨。 唐玥还挺喜欢下雨天,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前看雨打树叶,享受难得的闲适时光。 风带着雨吹进来,打在身上凉丝丝的,还怪冷。 也不知道崔二娘这会儿怎么样了,这种天气,西市的街上根本不会有行人,哪会有生意啊。 这么冷的天,还去卖凉饮子,崔二娘真是想不开,那碗钱不全赔进去了吗? 亏的崔二娘摆摊的地方离王大郎不远,倒是可以去王大郎做工的酒楼里避避雨,如果酒楼掌柜不介意的话,这就得看王大郎的面子够不够大了。 人可以避雨,摊车却不能进酒楼,怕是只能在雨里淋着了。 风吹的有些冷,唐玥起身进屋,又进了甜品屋。 甜品屋里倒是暖和,刚才在门口冻凉的手,被小屋里的暖风一吹,逐渐热乎起来。 东墙的置物架上有一排书,都是唐玥爱看的,找了本历史类的书,窝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在甜品屋里消磨大半日的光阴,唐玥腹中咕咕叫了两声,有些饿了。 唐珺还没回来,也尚未到暮食时间,她便又有了吃甜品的理由。 说来也怪,上一世爱吃甜品,总得悠着点身材,日日锻炼,才敢放肆吃个痛快,饶是这样,时不时还会胖上一些。 这一世倒好,甜品放开了吃,竟然丝毫未见丰腴。 思来想去,唐玥只想到一种可能:甜品屋本就处在一片虚无中,这里的食材便也是虚无的,任凭怎么吃,都不会实质性地转化成身上的肉。 也就是说,吃这甜品屋里的甜品,根本吃不胖!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若真是这样,那可是甜品死忠爱好者唐玥的福音。 想到这一层后,唐玥心情别提多好了,连做甜品都哼着小曲。 冰箱里有袋装奶油和圆面包,干燥柜里有奶粉,便做香浓十足的乳酪包吧。 圆面包有碗口那么大,改十字刀切成四半,表面刷上蛋液,放进烤箱里烘 15. 巧克力星球杯(一) [] 隔壁吵架的动静挺大,唐玥站在自家门口听的一清二楚。 “非要去卖点心,田也赁出去了,还给了你二百钱,结果呢?好几日过去了,一个铜板都没挣着?” “王大郎你给我吼什么吼!谁家生意一开张就能挣钱?不得有个过渡吗?要不是今儿下雨,我能挣不少。” “吹吧你就,今儿亏的我说动掌柜的让你进酒楼躲雨,不然你就成落汤鸡了,唐玥都知道下雨天没生意,就你是个傻子。” “王大郎你骂谁呢,唐玥她阿兄都知道给她买发钗,你不总吹你挣得多吗?这么多年了,给我买过一根簪子么?” “你多大了还打扮呢?就知道打扮,干活不行,娃也生不出来,我娶你有什么用?” “你天天在外面跑怎么生娃!” “……” 这对夫妻一个比一个暴脾气,吵起来十分精彩,从生意吵到簪子,再从簪子吵到生娃……可把唐玥这个不会吵架的给听呆了。 崔二娘还说买了好几根簪子呢,合着好些年了,一根没买过,这王大郎也真是的。 王家确实一直没孩子,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问题,不过俩人都年轻,以后想要孩子也不是没机会。 隔壁的声音还在继续,伴随着摔摔打打的动静。 唐玥只觉得可悲,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两人都不值当同情。 方才和柴老翁聊天还说起崔二娘,那摊车的手工钱到底没给送来,昨日竟又腆着脸找柴老翁,想打两口矮桶。 说辞还是那老一套,邻里乡亲,给个木料钱就行了。 柴老翁想起唐玥的叮嘱,推说腰腿疼,近日都做不了活儿,才给推脱掉了。 这妇人芝麻大点的便宜都想占。 唐玥临走时,柴老翁还把上回她送去的手工钱给拿出来了,说崔二娘的手工钱都没收,怎么能要唐玥的,非让她拿走。 唐玥哪能拿,推说自己摆摊挣了不少钱,那摆摊的摊车还是阿翁给做的,立了大功呢。 隔壁的争吵声约莫持续一个时辰,才逐渐平息下来。 王家的屋里一片寂静,昏黄的烛火映着两道背对而坐的身影。 过了很久,蜡烛晃了一下,王大郎转过头,瓮声瓮气道:“你明日别去摆摊了,净赔本,卖它干啥?” 崔二娘立刻像点着的炮仗,急吼吼道:“王大郎你只会唱哀是吧?” 说起来她的生意做到现在,的确净赔本,没进账。 买食材、打摊车的本钱花出去不少,甜品却没卖出去,全折损了。 今儿她独自去城里卖饮子,谁知道天净下起雨来,饮子一碗没卖出去,反倒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 风吹得冻死个人,狼狈死了。 她在风中手忙脚乱整理摊车时,突然想起唐玥说过她阿兄书斋里一个会卜算天象的人,别说,算得还挺准。 想到这,她又咕哝一句:“说起来,都怪唐玥那丫头,处处抢我的生意,若没有她在,我的甜点摊就是长安独一份,会不挣钱吗?” 王大郎沉默了,半晌,他抬起头,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幽幽道:“若是让她在长安城做不成生意呢?” 这话说的阴森,把崔二娘都吓着了:“怎、怎么让她做不成生意?” 王大郎道:“她摆摊的地方可是在我们酒楼对面,我当然有办法。” 崔二娘也就是个嘴利的主儿,其实是个色厉内荏的,怕出了事兜不住:“不好吧?再怎么说,咱们两家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 王大郎反问:“那你就别挣钱了,眼睁睁看唐玥把钱都赚走。” 说到这个,崔二娘的心再也软不起来,她也想像唐玥一样,每日都能进益一百钱。 狠了狠心,她道:“行,听你的。” 翌日,仍是阴雨天,雨势小了很多,变成雾蒙蒙的毛毛雨。 这天气仍不适合摆摊,唐玥在家休整了一日,今日闲不住了,打算进城一趟,去给自己和阿兄买几套成衣。 昨儿天凉下来,翻了翻柜箱,兄妹俩的厚衣裳还真不多。 出门时遇见崔二娘,正在自家院门里踱步,也不知道雨天的步有什么好散的。 “二娘?你该不会是在等我吧?”唐玥笑着道。 崔二娘被看穿,尴尬地笑了笑:“一日没见我妹子,想念得紧。” 她哪是这么与人亲近的人,事出反常必有妖,唐玥故意道:“想我可以去我家找我嘛,毕竟咱们两家离得……也不远。” 这哪是不远啊,近在咫尺了好嘛。 崔二娘再次尴尬一笑:“没别的事,我就想问你,啥时候再去摆摊啊,我和你一起。” 这是被雨浇怕了,唐玥了然地笑了笑:“明日。” 明日气温仍旧低,却没雨了,只要没雨就好说,多穿些厚衣裳就是了。 只是这天一日冷过一日,现在还好,等入了冬,长安城的冬日可是能冻死人的。 到时候就不能在街边摆摊了,得趁没入冬之前赶紧挣钱,早日把摊子换成铺子。 “你今日也不去摆摊了?”唐玥好奇道。 “今儿先不去了,天不热,饮子不好买了。”崔二娘问,“你这是要出门去哪?” 唐玥扬了扬手里的伞:“去西市,给我和阿兄挑几件成衣,二娘一起吗?” 乖乖,还挑成衣,崔二娘腹诽,她可没钱买成衣,顶多去布坊裁了布料,回来找省钱的裁缝给做。 “不去了,我衣裳多着呢。” 这话听着耳熟,让唐玥想起那些无中生有的簪子。 她笑着摆摆手,撑起伞,踏进茫茫雨雾中。 西市比前两日冷清不少,许是下雨天的缘故,街上没什么人,偶尔穿行一辆马车,也是匆匆而过。 唐玥经过自己摆摊的地方,也空了,好几家摊主都没出摊。 斜对面的酥山雪花酪的铺子开着门,不过没有客人,生意冷清得很,这种天,哪有人会买冰吃啊。 唐玥瞧那掌柜的娘子俯在柜台上深深叹口气,一副要关门大吉的模样。 沿着街再往前走,有家规模挺大的成衣铺子,唐玥拐了进去。 “这不是唐小娘子吗?来买衣裳啊?” 一进门,唐玥就听到女掌柜热情道。 “你认得 16. 巧克力星球杯(二) [] 那女娃子只盯着唐玥手里的星球杯,也不答话。 唐玥扬了扬手里的零食:“你想吃这个?” 这回女娃有反应了,点点头,声音很轻地“嗯”了声。 “你跟我来,我就给你吃。”唐玥领着小姑娘往回走,一边掏出一包新的巧克力星球杯。 这么点的女娃,还不到唐玥齐腰高,两手接过那包零嘴,剥开吃了起来,吃到嘴里时便甜甜地笑了,声音糯糯道:“好吃。” 唐玥乐不可支,觉得很有意思:“你会说话啊。” 小女娃吃了人家的零食,就觉得眼前的姐姐是好人,主动道:“我叫林欢。” 唐玥“嗷”了声:“我叫阿玥。” 女娃便好奇地扬起头。 唐玥“骗”的人开了口,就开始教育起孩子来:“你太小了,不能离开家里的大人,知道吗?想吃什么跟你阿娘说就是……” 她揣测着,那位年轻女郎就是这小阿欢的阿娘,阿婆可能是祖母或者外祖母。 女娃吃的满嘴黑乎乎,却乖巧地点点头。 拐个弯就是成衣铺那条街,尚未看到人,唐玥就听见一阵喧闹的声音。 “刚才明明在这的,一眨眼就不见了,阿欢找到了还好说,若是找不到,我也不活了呜呜呜。” “先别急,再找找,这么一会儿孩子走不远,实在不行就让郎君调人,左右他是坊主,手下人多。” 果然是在找孩子。 唐玥低头看了眼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家里大人那般着急,肯定很爱这小姑娘,拉着林欢的脚步走得快了些。 转过弯,她扬声道:“你们是不是在找这个孩子?” 找孩子的一众人回过头,目光落在唐玥和女娃身上。 下一秒,年轻女郎冲过来,紧紧抱住林欢:“阿欢,你跑哪去了!” 娘亲跟孩子总是最亲的,嘴上训斥着,手却温和又匆忙地把孩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生怕有伤。 老妪走来,看到唐玥和孙女手里的甜食,就猜到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她是认识唐玥的,躬身道谢:“唐小娘子,多谢你。” 唐玥忙把人扶起来:“这没什么,小孩子难免馋甜点,以后看紧就是了。” 老妪知道唐小娘子做甜品的手艺是一绝,别说小孩子,就连她闻了都走不动路啊:“唐小娘子这两日没出摊?” 唐玥点点头:“这两日不是下雨嘛,等雨停了就继续摆摊。” “等雨停了,我带阿欢继续光顾。”老妪虽然穿着一般,可是知礼数、有气度,想来也是个家世不俗的,“唐小娘子到家里喝口茶吧,你救了我孙女,我们理应谢你。” 唐玥瞧了眼天,不早了,还得买菜赶回家呢,便婉拒了:“阿婆不用客气,阿欢很乖巧,我也很喜欢呢。” 说着,她又从怀里掏出几包星球杯,塞到林欢怀里。 老妪打趣道:“你唐姐姐的甜品可贵重着呢,这两日不出摊,多少人惦记着那一口儿。” 唐玥笑了笑,辞行而去。 她撑着伞慢慢往回走,身后传来老妪对女郎说话的声音:“今儿有些晚了,收回雪花酪铺子的事改日再说吧。” 女郎“诶”了声:“都听母亲的。” 唐玥隐约听到“雪花酪铺子”的字眼,隐隐约约的,没听十分清楚,大约是小阿欢又想吃冰品了吧。 她念叨道:“真拿小孩子没办法,这么冷的天儿吃什么冰啊。” - 雨过天晴,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虽说有太阳,天气到底不像前几日那么热了,得穿着厚衣裳。 唐玥今日故意走得晚些,不太想和崔二娘同行,没成想出门时还是看到崔二娘等在门口,热情地有些过分。 “呦,今儿穿了一身新衣裳,不错。”崔二娘装的若无其事评价道。 其实心里那股熟悉的酸涩又涌上来了,瞧那料子,瞧那款式,都是一等一的好看。 她一介乡下女人,不知道长安城时下流行什么,只觉得这身衣裳穿在唐玥身上太好看了。 唐玥一眼就看穿对方脸上的僵硬,笑了笑:“昨儿刚买的,我瞧着也还行。” 崔二娘扯开话题:“快走吧。” 到了西市,又是一派热闹的景象,前两日因为下雨没有出来的摊主和行人,今日像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唐玥来到摆摊的老位置,发现地上有用白石灰画出来的线,一直延续到对面酒楼门口,像羊圈一样,把酒楼面前的空地都给圈了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之前在这摆摊多日,并没有见有谁画这些圈线啊。 她抬头看了眼对面的酒楼,疑惑道:“是酒楼的人画的?” 摆摊的位置被石灰粉圈在内,若是仍在此处被摆摊,会不会有不妥? 若是换个地方,这长街上也不是没位置,只是担心回头客们会找不到自己的摊子。 正思索着,崔二娘已经把自己的摊子摆好,走过来:“愣什么呢?一会儿客人都上门了,快收拾摊车。” 以前崔二娘对自己哪有这么关注,除了那日的“洗碗事件”,今儿热情过头了。 唐玥觑了一眼道:“二娘,你没看到地上画的线吗?估摸着是对面酒楼画的,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吧。” 崔二娘忙道:“好好的换地方做什么?酒楼画线关咱们什么事?要是真有事,我男人还在酒楼当大厨呢,什么事不能让他出面摆平?” 她说这话其实心里虚的很,王大郎那臭男人从不顾及她。 前天出摊下那么大的雨,她想进酒楼躲雨,王大郎竟然不想让进!说什么会影响酒楼的生意。 后来臭男人实在拗不过她,进去交涉了良久,才勉强同意让她进来躲雨,还不能在大堂和雅间走动,只能在后厨储存食材的小屋里待着。 若是今儿真出了什么事,王大郎还真不一定管得了。 唐玥对崔二娘持怀疑态度,丢下摊车,穿过长街来到酒楼门口。 门口有个小厮正在擦拭门框,她便问:“小二哥,酒楼门前画的这一圈石灰线,是做什么用的?” 小厮抬头,就看见一个模样可爱、大眼睛水灵灵的姑娘,指着外面问。 “那个呀,酒楼今儿有酬宾,一会儿要在门前搭台子、挂红绸,小娘子在对面摆摊,影响不到你。” 这个说法倒可信,长街宽敞,酒楼要酬宾布置场地,的确影响不到街 17. 巧克力星球杯(三) [] “唐玥,你用这种眼神盯着我做什么?”崔二娘心里毛毛的。 唐玥收回目光,心里的疑惑全都解开了。 她的“好”邻居崔二娘,性子颇为泼辣,旁人言语上占她三分便宜,她尚且要还嘴五分,今日莫名被抢了摊车,竟只会在原地“干着急”,连上前理论都不会了。 符合人设吗? 还有那灰衣男,一开始摆明了是针对她自己,临走时才想起来崔二娘,要说崔二娘不是捎带,谁信啊。 既然崔二娘是捎带,两人就是一伙的。 与其说这两人是一伙的,不如说背后的推手是王大郎,这对夫妻才是“天生一对”。 唐玥深深地看了眼崔二娘,转身走了。 长安城一百零八坊,每座坊都有坊正,即一坊之主,管理着访内大大小小的事务。 西市是交易之地,由隔壁怀远坊的坊主兼管。 唐玥一路从西市的南门出来,再进门就是怀远坊。 怀远坊西北侧有一处县尉府,是怀远坊坊正的办公之所,类似于县衙。 唐玥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回到这种地方来,握了握手,来到庄严硕大的升堂鼓前,取下鼓槌,使劲敲了下去。 敲了半晌,府门处却始终无动静,也不知道这县尉府父母官,是不是都是聋子。 唐玥想起灰衣男人那句“酒楼背后真正的东家”,想来应是个颇为有权有势的人,坊正这芝麻大点的官,约莫是不敢得罪。 “哼,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唐小娘子也是个有气性的,也不指望那坊正为自己做主了,当即把鼓槌一丢,转身就走。 西市和怀远坊都不小,这一来一回,等返回老地方时,日头都到正头顶了。 酒楼说好的酬宾并未有任何动静,台子没有搭起来,红绸也没挂,就连地上的石灰线,不知何时也扫干净了。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卖蛋挞咧,卖枣糕咧,还有红枣饮子喽。” 再一看,崔二娘的摊车好好在跟前,已经开始做生意了。 虽说依旧没什么生意。 一切如常,唯独没了自己的摊车,要说这不是一场针对性的预谋,谁会信? 唐玥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质问道:“二娘,为何你的摊车又回来了?” 崔二娘早就预料到会有眼前的场景,早就想好了说辞,眼神闪躲着:“王大郎给酒楼三百钱,把摊车给赎出来了。” “三百钱?”唐玥道,“你做辆新摊车都花不了五十钱。” 毕竟是连手工费都舍不得掏的女人,会愿意花三百钱赎摊车? 崔二娘嘟囔道:“你若想要你的摊车,不如也给你王阿兄三百钱,让他再想想办法。” 好一出自导自演、自产自销,设下陷阱让人跳,完了救人还得让出钱,赚钱不是这个赚法,要折寿的。 唐玥“盛赞”一句:“王阿兄动作还真是迅速。” 她这话,一面是说王大郎“赎”回崔二娘的摊车快,一点生意都不耽误,一面暗讽王大郎下手快,才短短两日没来摆摊,酒楼前就变了天。 崔二娘心虚,落到耳朵里全成了嘲讽,越是心虚声音就越大:“唐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有人要害你似的,你没摊车赚不了钱,我也很同情。” 唐玥原本目光凝重,突然就释怀了。 “二娘,我赚钱,还真不靠摊车。” 一炷香的时间后,西市出现罕见的一幕。 酒楼对面的长街上,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娘子,坐在矮木墩上,膝前放了块木牌,上面有毛笔写着粗粗的字:上门做甜点。 百年来,西市的商人种类不少,大到连锁铺子,小到游街货郎,样样有,却从未见过挂牌做生意的。 没有摊车,没有食材,没有锅、灶、炉、和任何工具,只身一人、一墩、一牌。 再没有旁的,只有一手厨艺。 木墩和木牌都是让酒楼那个小二哥给拿的。 唐玥在原地站在,方才那擦门的小二哥就跑来了,带着一脸歉意。 他也上当了,掌柜的吩咐说今儿有迎宾,其实竟然没有,害得他瞎忙活一场,还连累了小娘子。 唐玥知道错不在这小二哥,又见他道歉态度诚恳,便没多说什么,只问他借了一只木墩,和一块写上字的牌子。 崔二娘“噗嗤”一声,嘲笑道:“唐玥,你这是要做什么?别告诉我这也算摆摊?” 唐玥无物一身轻,心情都比刚才好上许多。 不用推着硕大的摊车走,也不用搬竹筐和沉重的陶罐,工作地点灵活,不比摆摊强多了。 “新型摆摊,酒楼有本事,就把我的牌子和木墩也押了。” 那不能,牌子和木墩有什么价值,况且这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收一个,再来一个。 崔二娘觉得毫无威胁,再次讥讽地笑了笑。 行人来来往往,不少人瞧见唐玥独特的摊子。 “我记得唐小娘子是头一个来摆摊卖甜点的,怎么现在反而剩崔娘子了。” “挺耐人寻味的,生意好的干不下去了,只剩生意不好的,这中间要没发生什么,我是不信。” “瞧那崔娘子满脸得意,怕不是她挤兑唐小娘子?” “这话咱们不予置评,摊主和食客的关系嘛,全靠好吃的点心维持,若是东西卖得不好吃,手腕再厉害也白搭。” 唐玥和崔二娘把这些话听的真真的,各自消化着这些话,有人坦荡,有人心虚。 唐玥今日不卖甜品,只上门去做,因此食客并不多。 崔二娘那一向没什么生意,虽然没有了竞争对手,生意到现在也没开张。 远远来了一对母女,唐玥老远就把人认出来了,是小女娃林欢和她的母亲。 “唐姐姐!”林欢小跑着撞进唐玥怀里,差点把唐玥撞翻。 这小女娃吃了甜甜的巧克力星球杯,对唐姐姐的印象好得很,因此也亲热得很 “小丫头还挺有劲。”唐玥稳住身形,看向年轻女郎,“姐姐来给阿欢买甜点?” “唐小娘子叫我叶七娘就行。”女郎道,“阿欢和母亲都想吃点心,让我出来买,你这是怎么回事?摊车呢?” 唐玥笑道:“出了点意外,摊车被酒楼的人扣下了,七娘若是想买点心,今儿真是不巧。” 林欢听懂了,雀跃的神情变得沮丧起来。 崔二娘就等着唐玥的客人白跑一趟,这样她们就只能来自己摊子上买,故意咳嗽两声,引人注意。 < 18. 肉松小贝(一) 《我有一间甜品屋(美食)》全本免费阅读 [] “唐小娘子,你要的食材都买回来了。”叶七娘带着林府的下人进来,拎着一篮子的食材。 白糖、牛乳、芝麻油、鸡蛋、小麦粉、苞谷粉,还有香脆肉松。 对普通人家来说,这些都不便宜,可对于林家来说,就显得九牛一毛了。 能请得起“□□”的都是有钱人,唐玥进林府一路走来,瞧房屋和布置,就知林家不是拮据之家。 “好,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开始了。”唐玥道。 当代的庖人厨娘都有讲究,掌勺时,非亲徒和传人不得在场,以防技艺泄露。 叶七娘知道这个规矩,带着人下去,还把厨房门给带上了。 唐玥自然不是因为担心厨艺外泄,只是要做的这道甜品,得有搅拌机和精确的烘烤温度才行,所以需要在甜品屋里进行。 她带着食材进到甜品屋里面。 瞧食材其实也能看出来,今儿要给林家做的是肉松相关的甜品,甜品届大名鼎鼎的肉松小贝。 要做肉松小贝不难,无非两种食材要做备好,即沙拉酱和蛋糕胚。 先做沙拉酱,锃亮的不锈钢搅拌机中加入鸡蛋、白糖、盐,接通电源开始搅拌,边搅拌,边倒入牛奶、植物油、味精和少量白醋继续搅拌。 一直搅拌混合,液体会逐渐被打发成膏状,也即沙拉酱。 打发出来的沙拉酱宛如蜂蜜的色泽,又像动物奶油般细腻柔软,闻起来香味绵长迷人,已经能想象到吃起来会有多香了。 接着是做蛋糕胚,肉松小贝的蛋糕胚和普通的还不太一样。 主料仍是牛奶、鸡蛋和植物油,虽然也用到低筋面粉,但面粉绝不是主要原料。 这么丰富的食材做出来的蛋糕体不可能不好吃。 原料混合后仍旧用搅拌器打发,打至蓬松细腻的奶油状后就撞进裱花袋。 裱花袋里的奶油挤在油纸上,成一个个圆饼状,就上烤箱烘烤。 等烤箱“叮”一声到时间后,蛋糕胚也就烤好了。 打开烤箱的一瞬间,热腾腾的香味直扑鼻孔,欢腾地飘散出来,在甜品屋里弥散,用香甜滋养着整间屋子。 两项最重要的食材都备好了,唐玥把面包胚启出来,亮片圆圆的胚体中间加上沙拉酱,像叠汉堡一样,然后再把整个“汉堡”都扔进酱中,全部裹满厚厚的沙拉酱,裹成一只球。 这就太好吃了,只是不好拿,于是聪明的甜品师又在沙拉酱外面沾上满满的肉松,既不会把酱粘到手上,又能多一重更美妙的滋味。 做好的肉松小贝摆在衬了油纸的托盘里,一盘十二只,就可以带出甜品屋啦。 “七娘,甜点做好啦。”唐玥甜甜一嗓子喊道。 最先迎来的是林欢,小女娃闻到奶香奶香的味道,急不可耐地扑了过来。 被叶七娘训道:“不可无礼,先去净手。” 叶七娘领着唐玥到花厅,虽说唐玥是上门做点心的厨娘,但说到底也是林欢的恩人,林家人以待客之礼相待,给上了好茶。 林家阿婆也在,打扮依旧简朴,端坐在椅子上,神情温和地冲唐玥笑,令人观之倍感亲切。 简单寒暄过后,主家和客人入座。 “唐小娘子请用茶。”林家阿婆道,“若是不赶时间,可多在府中歇息会儿。” 唐玥这回没有婉拒,还记挂着摊车的事呢。 现在看来,主持怀远坊和西市的坊正,不是旁人,正是林家家主。 她可不能走,得把冤情说清楚。 “阿婆厚爱,请尝尝我做的点心是否能入口?” 林家祖孙三代人齐齐看向那盘点心,个个圆溜溜、金灿灿、毛茸茸的,散发的香味直往人鼻孔里钻。 这谁能忍得住,林阿婆和叶七娘还得守着主家的仪态,拼命忍住流口水和大快朵颐的冲动,小阿欢却是孩童无忌,欢呼着跑向肉松小贝。 “阿婆和七娘也请吧。”唐玥知道二位忍得辛苦,憋着笑道。 如此一来,就都不客气了。 老、少、幼三人一人拿起一只肉松小贝,急急送入口中。 最先品到的是肉松的滋味,肉松软绵,又松脆,咸香味直击味蕾,嚼起来湿润,且越嚼越香,肉松上沾着些沙拉酱,这才是香浓的主要来源之处,稍尝一点就足以让人欲罢不能。 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大口,把厚厚的沙拉酱吞入口中,那细腻的口感宛如婴儿的肌肤,乾朝任何一家点心铺子都做不出如此细腻的口感,浓浓的奶香混着蛋香,滋味绵延不绝,在舌头上融化开来,化作绝妙的美味。 蛋糕胚很软、很香,也很湿润,里面的气孔细密,咬上一口,唇齿间都沾染了淡淡的麦香。 这肉松小贝一层一层,都离不开一个“香”字。 是香,而非甜腻,不论是肉松还是沙拉酱,都与“甜腻”二字无关,口味调和得刚刚好,一大口吃下去一点都不觉得腻,细品起来,甚至带着咸香。 白糖卖的不便宜,故而长安城的点心铺便一味把点心做的极甜,以彰显自家点心的奢侈,却忽略了甜味过重,人是吃不了几口的。 唐小娘子的甜点就极好,口感立体丰富,不一而足。 叶七娘最先吃完第一个,迫不及待拿起第二个,林阿婆不甘落后,急急塞到口中,也去拿第二个。 两个成年人完全忘记了,这小贝原本是打着给小阿欢的名义做的。 可怜小阿欢吃了嘴小手小的亏,怎么都赶不上两位大人,看的唐玥哭笑不得。 一顿风卷残云,盘中只剩下最后一枚小贝。 叶七娘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想了想道:“要不,给郎君留一个吧?” 林阿婆这才想起亲儿子,林欢也才想起亲爹,虽然舍不得美味的肉松小贝,但一个不给林郎君留,又不太好,双双点点头,硬是忍住了手。 等回过神,才发现,花厅里还有位客人在。 刚才吃的忘情,竟把客人都忘了,也不知道刚才的吃相是否文雅,有没有被唐小娘子看笑话,应该还算斯文……吧? 叶七娘干咳一声:“唐小娘子见笑了,实在是你做的甜点太好吃了。” 唐玥笑道:“无妨,诸位吃得很文雅。” 叶七娘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恰在此时,庭院里响起脚步声,林欢忙扭着身子跑出去:“是阿耶!” 叶七娘对唐玥解释说:“是我家郎君回来了。” 唐玥起身,对刚进来的林郎君行了个叉手礼,笑的跟小狐狸似的:“林坊正。” 林坊正名唤林征,见了唐玥便是一愣:“是你?” 叶七娘和林阿婆也奇了,异口同声问:“你们认识?” 林征其实不知道唐玥姓甚名谁,只在县尉府的门缝里见过这小娘子的面容。 19. 肉松小贝(二) 《我有一间甜品屋(美食)》全本免费阅读 [] “阿婆,七娘,就送到这吧。”林府门口,唐玥与祖孙三人惜别。 林阿婆朝叶七娘使使眼色,示意她去跟唐玥说。 叶七娘会意,上前两步:“唐小娘子,我有个件事,想与你商议。” 唐玥顺利办完摊车的事,正要心满意足离开,闻言顿住脚步:“七娘请讲。” 叶七娘开门见山:“西市有家酥山雪花酪的铺子,就在唐小娘子的摊子对面,不知你有没有印象?” 唐玥自然是有,天热时雪花酪的铺子生意十分红火,这两日天儿冷下来,那里变得门可罗雀,再没什么生意上门。 昨儿经过那铺子门前,老板娘唉声叹气的,怕是干不长久,或是要转行。 她“嗯嗯”两声:“那铺子倒是个好地段,只可惜生意就这么冷下来了。” “那是我家的铺子租赁出去的。”叶七娘不愧是财大气粗的出身,“卖酥山的老板娘原是我同乡,租了半年,干这冰沙的营生,眼下她生意不好,合约也快到期了,便不打算续租了,不知道唐小娘子有意租赁吗?” 她是想着,唐小娘子的手艺可比酥山老板娘好多了,而且甜点又是四季都能卖的,可谓是较对稳定的营生。 林阿婆也有此意,婆媳俩私下对视一眼,皆已明白对方的心意,这唐小娘子,的确是个不错的租客。 唐玥正想开间小铺子呢,前几日就发愁冬日里冷了可怎么摆摊,早上摊车被收押、求告无门那会儿,更想着要不租赁个铺子算了,免得受那酒楼的闲气。 只是租赁铺子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得托牙子相看,地段、价格、面积都得合适了才成。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正巧有家合适铺子送到自己跟前了。 那家酥山雪花酪的铺子正好在唐玥摆摊的街上,就在斜对面,是条人流量挺大的街,虽说离那糟心的酒楼近了些,到底不是邻居,中间还隔了家,勉强能接受。 那铺子的面积唐玥经过时也大略瞧过,一间房的大小,没有她前世的甜品屋大,倒也凑合,简单布置一下,总比摆摊强上不少。 因此她道:“我是想租赁一间铺子的,若是价格合适,我没问题。” 铺子只要不闲置,就有进益,叶七娘欣喜道:“我待会儿就让人拟写条款,明日就送去给唐小娘子过目,若你没意见,咱们这买卖,就算成了。” 唐玥笑着道:“好,我明日仍旧在西市摆摊,届时七娘去寻我。” 叶七娘“噗嗤”一声:“还说你那摊子呢,全长安城再找不出比你更别致的‘摊’。” 唐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摊子虽然别致,但能赚钱啊。 她回到自己的“摊”前,见崔二娘在原地冻的瑟瑟发抖,双手通红。 这天虽不是数九寒天,可若是一直在外面站着,又不活动,是会冷得受不住。 好在林府的花厅很是温暖,她一身暖洋洋的出来,到现在身上还是热乎乎的。 也幸亏马上就要租铺子了,不会在日日挨冻。 见唐玥回来,崔二娘“呦”了声:“去人家屋里做甜点回来了?拿到后面的三十钱了吗?” 唐玥拍拍怀里,声音“砰砰”的,故意气人:“当然。” 崔二娘在这受冻半天,捡了些来找唐玥卖甜点的客人,也没赚够十钱,那臭丫头才离开不到两个时辰,就赚了五十钱。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正酸着,突然又想到唐玥的摊车没了,心里便好受了些。 赚了五十钱又怎么样?还不是赔了辆摊车进去,还不够本钱呢,以后也没摊车了,总不至于日日蹲在木墩上做生意。 “唐玥啊,你不再考虑考虑,真不要你那摊车了?”崔二娘故意提这茬,就为了给人添堵。 唐玥已经把这事解决了,堵也堵不到哪去,云淡风轻道:“要啊。” 崔二娘嗤笑一声:“你光坐在这,就要了?” 唐玥把自己的“广告牌”摆正,道:“这你就别管了。” 崔二娘还想说什么,却又有一个丫鬟打扮的女郎走来,请唐玥上门做点心。 唐玥事先说明价格:“定金二十钱,尾款三十钱哦。” 那丫鬟便笑了:“我家夫人还能缺了您这点钱。” 长安城有钱人多,一点都不假。 崔二娘看的目瞪口呆,这不到一日的功夫,就轻轻松松赚一百钱了? 还没成本! 看着唐玥随丫鬟一同离去的身影,她突然觉得,大费周章把唐玥的摊车扣押,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 城东,裴府。 裴泠在院子里武了一套剑法,动作行云流水,最后爽利地收剑回鞘,身姿挺直。 他只穿了薄衫,前襟和背后都汗湿了,柔软的衣料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腰身。 相比于裴郎君的自律,方恒简直像个懒汉,刚从府外溜回来,又去买甜点了。 “郎君,今儿又没甜点卖!” 裴泠“嗯”了声,并没有多少意外。 前两日下雨,那小娘子不出来摆摊再正常不过,今儿也没来,大约是路滑不好走,也在情理之中。 但方恒却说:“唐小娘子来摆摊了,只是摊车不在,人也不在,原处只有木墩和一个牌子,牌子上面写着‘上门做点心’。” 要说裴泠的好奇心,实在很弱,对很多事情都是不在意、不过问的态度。 方恒这个话篓子话又多,一般情况下,裴泠都会等他静静说完,从不过问插话。 但这次他却主动发问:“出了何事?” 一听就知道出了意外,可那小娘子,竟然以木墩为摊子,还想出上门做点心的招,倒也是个天性乐观的主儿。 方恒怎么可能空手而归,自然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听得清清楚楚。 他把酒楼和唐玥之间的争执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还问:“郎君,兴盛酒楼太过了,管不管。” 凭裴家的势力,从酒楼要出来一辆摊车,比喝凉水还简单。 但裴郎君一向不爱管闲事,方恒也不知道他家主子愿不愿意出手助人。 何况,那家酒楼,背后站的是霍家。 霍家便是长安城中最有权势的四大家族之一,与裴家地位相当。 裴泠擦了把汗,淡声道:“交给你了。” 这是要替唐小娘子伸张正义,方恒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