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山旧事(双重生)》 1. 桃花 [] 嘉宁元年,三月初一。 云婉刚踏进慈宁宫,就被院中桃树的簌簌桃花扑了满怀。 她拂掉身上的花瓣,穿过廊下迈进寝殿。 寝殿里,床榻上正坐着一名妇人。 妇人约莫不过三十岁,脸上带着病容,正靠坐在床榻上。 瞧见云婉进来,妇人打起精神,笑着朝她招手:“清阳,到皇嫂这里来坐。” 云婉跪下行礼:“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将人扶起来,关切问道:“清阳搬到公主府里,住得可还习惯?” 云婉笑着点头:“劳皇嫂记挂,臣妹一切都好。” 太后叹气:“你不在宫里,哀家总觉得像少点什么。” 云婉默默听着,没有说话,心里颇有些无奈。 云婉的父皇母妃早逝,她同胞的兄长登基后,她一直跟着兄嫂生活。 按照大梁礼制,皇子和公主成人之后,都要出宫立府自居。 作为大长公主的云婉,她半月前过完生辰后,就从宫里搬到了宫外的公主府居住。 哪怕太后再舍不得她,宫中礼制也不可更改。 太后拉着云婉的手,忽然问掌事姑姑:“陛下今日听讲,何时结束?” 掌事姑姑看了看天色:“回娘娘,讲学应该快结束了。” 太后连忙道:“派人去文华殿通报陛下,就说他姑母进宫了,让陛下来哀家宫里。” “是。” 太后又看向云婉:“允炳这孩子,年纪小又玩心重,多亏有文华殿的老师教导他,不然以哀家这身体,就算想管教他,也是有心无力。” 云婉点头:“陛下年纪尚小,被架在这样的位置上,实属不易。” 去年冬至,她皇兄一场大病撒手人寰,抛下了发妻和年仅八岁的幼子。 幼帝登基,太后也因悲伤过度,重病缠身,朝政皆交由内阁打理。 冷不丁的,太后话题一转:“哀家身体不好,没有精力照顾允炳,不知清阳能否回宫,帮哀家照顾允炳一段时日,如何?” 云婉一愣,伸手指向自己:“我?” 太后点头。 小皇帝年方八岁,正是讨人嫌的年纪。 上次云婉进宫,这小子追着她满后花园跑,非缠着她一起放纸鸢,放了一整个下午还不够,他还要下水去捞池子中的鱼。 偏偏小皇帝又是个旱鸭子,大着胆子往掉池子里跳,险些直接沉了底,宫人们手忙脚乱地去捞他,折腾到天黑才消停下来。 一想到上次回府之后,云婉累得头昏眼花,在屋里足足躺了两天才缓过来。 云婉连忙站起身,摆手道:“臣、臣妹笨手笨脚的,不懂怎么照顾孩子,不行不行。” “清阳不必担心,平日里有宫人照顾他,无需你事事亲力亲为。” “那、为何还要臣妹回来?” 太后一脸恳切:“清阳啊,你搬回宫以后,就可以经常来皇嫂这里,皇嫂也能看到你,这样多好呀!” “不行不行!” 云婉吓得后退几步:“允炳毕竟是君王,臣妹恐会照顾不周,不敢担此大任,您饶了臣妹吧。” 太后蹙起眉头:“就算照顾不周,有哀家在,谁敢责问你?” 云婉万分无奈,刚要再推拒,殿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欢呼。 云婉还没回过神,双腿就被一双小手臂缠住了。 “姑母!你终于来啦,我等你好多天啦!” 小皇帝允炳仰着头,红扑扑的小脸上洋溢着笑容,兴奋地和她讲着:“后花园的鱼又多出好些,各种颜色的锦鲤特别好看,姑母快陪我去捞鱼!” 说着,允炳拉着云婉要走,忽然又被太后喊住: “允炳呀,以后让你姑母留在宫里,天天都陪着你,好不好呀?” 允炳一听,立即回头看云婉,跳起来欢呼道:“真的吗?那太好啦!” “姑母留在宫里的话,就可以天天陪允炳去捞鱼啦!” 云婉嘴角抽了抽,下意识想要后退,奈何双腿又被小家伙紧紧抱住,根本挪不动。 她干笑两声:“那个、姑母在宫外还有事……下次,下次再来陪你,好不好?” 小家伙听了小嘴一瘪,眼里瞬间泛起泪光,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姑母骗人!姑母为什么不留下来!是不是姑母不喜欢允炳了,讨厌允炳了……” 小家伙说着,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抱着云婉的腿开始嚎啕大哭,把云婉看得目瞪口呆。 这小子是怎么做到说哭就哭的? 小孩子哭起来更可怕了啊啊啊! 云婉被他抱着双腿,一动都动不了,只能向榻上的太后投以求救的目光。 然而,太后也在目光柔柔地看着她,完全没有要阻止小皇帝的意思。 云婉顿时有一种入了贼窝的错觉。 这母子俩合伙坑自己! 正要狠心扒下来腿上的小家伙,无意间,云婉却瞥到她皇嫂苍白的脸色。 心一软,云婉停住动作。 她皇兄是个痴情种,在位十年,后宫除了她皇嫂,并没有别的嫔妃。 如今她皇嫂病重,想要寻个信得过的人照顾允炳,除了云婉,怕是也没有别的人选。 罢了,就当是为了她皇嫂。 小皇帝哭得惊天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云婉艰难地抽出自己的袖子:“陛下已是天子,不要用袖子擦鼻涕。” 小皇帝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只好拿起自己明黄色的袖子擦鼻涕,之后又紧紧抱住云婉的腿,一副要和她耗到底的架势。 云婉被吵得脑瓜仁疼,刚准备说答应,小皇帝却突然不哭了。 视线里,一只大手抓住小家伙的后衣领,轻轻一提,就将他从云婉身上扒下来,放在来人自己脚边。 允炳气得直跺脚,不忿地鼓起腮帮子。 他正要发脾气,一转头看见来人,气焰顿时全被浇灭了。 “先生?” 不知何时,殿里走进来一位外臣。 这人身着绛色文官官袍,长身玉立,补服上仙鹤栩栩如生。 他低着头,殿外的阳光从身后溢出,描摹出挺拔清隽的身形。 榻上传来太后的声音:“孟大人来了。” 孟煜撩袍行礼,嗓音低沉:“参见太后娘娘。” “大人请起,有何事吗?” 孟煜取出奏折,双手呈上:“臣奉旨推行清田新政,内阁已经整理好南下官员的名单,特呈给娘娘过目。” 太后看了眼奏折,摆手道:“哀家一介后宫妇人,不便于过问朝堂政事,首辅郑大人过目了吗?” 孟煜颔首:“首辅已经过目。” “那便好,先帝将政事委托给内阁,你们自行处理就是了。” 孟煜行礼称是,正要准备告退,一道清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慢着。” 孟煜脚步一顿,在原地站住。 自他进殿之后,旁边就有一道炽热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本想当作没看见,刻意忽视掉,没想到这人先开口了。 忍了又忍,孟煜还是抬起头。 云婉正盯着他,视线描摹着男人翕动的薄唇,和棱角分明的下颌。 正巧这时,这人抬头看过来。 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就这样闯入视线。 干干净净的,如同石上清泉,带着几分初春料峭的寒意。 云婉看了一会儿,心头像是被羽毛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她勾起嘴角,眼里染上笑意:“这位就是允炳的老师?” 早就瘪了气的小皇帝,恹恹地点头道:“是。” 模样和气质生得这般好,还能让小霸王从良,甚至隐隐有几分畏惧。 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妙人啊! 云婉心中暗喜,当即对太后道: “皇嫂,臣妹觉得您说得对,陛下年纪小,您又贵体抱恙,臣妹应当留下来,替您照顾陛下才是。” 话音落下,太后和小皇帝都愣住了。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向云婉发出疑问: “啊?” 刚才还不愿意,怎么这么快又答应了? 孟煜没有说话,安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并不在意。 云婉牵起小皇帝的手,朝着太后行礼:“此事既已定下, 2. 勾搭 [] 孟煜站住脚步,转头看向她。 云婉走上前,笑得十分温柔:“本宫有些事,想请教孟大人。” 文华殿里,朝臣们已经在正殿落座,仪仗的宫人们都在院外候着。 此时,院子里空无一人。 云婉上前几步,离孟煜越来越近,孟煜只能往后退去。 “听陛下说,大人是辅国栋梁,由皇兄钦点来教导陛下。” “承蒙圣恩,臣愧不敢当。” 云婉继续走上前:“大人做了便是做了,有什么不敢当的?” 孟煜紧抿着唇,继续往后退。 “大人为大梁社稷费心劳神,虽已居高位,家中夫人可得过诰命?” 身后靠上柱子,再无处可躲,孟煜只能停下脚步。 他垂下眼眸,沉声道:“臣父母双亡,尚未娶亲,家中并无能得诰命之人。” 云婉略微怔松,终于也停下脚步。 虽然得到了答案,但她没成想,这竟是个苦命的。 她打量一番孟煜,目光落在他绛色官袍的仙鹤上,微微停顿。 她苦笑了声:“这么说来,大人倒是和本宫很相似。” “我四岁那年,父母双亡。” 孟煜身形一顿,抬头看向她。 云婉垂着眼眸,眼尾染上几分薄红,开口时有些哽咽: “这么多年,若不是皇兄和皇嫂照顾我,我断不会有今日。可是,我还没来得及报答,皇兄就先……” 她抬起眼眸,豆大的眼泪倏地落下来:“孟大人,你能否明白这种滋味?” 孟煜见她落泪,小巧的鼻尖红红的,朱唇也被咬出印子。 他没能忍住,低声安慰她:“先帝向来疼爱殿下,也不愿看到殿下如此伤怀,请殿下节哀。” 云婉捏着袖子,眼里饱含着泪水:“皇兄他心里最在意的人,就是我皇嫂,可怜我皇嫂亲眼看着心爱之人离去,却无可奈何……” 说到一半,云婉倏地掩面抽泣:“大人没有心上人,是不会明白的。” 见她哭得越来越伤心,孟煜只好劝道:“臣虽然没有,但是……” “哦没有。” 云婉抬起头,袖子一扔,含着泪水的眼眸瞬间明媚如初。 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点头道:“那就好,如此本宫就放心了。” 孟煜彻底愣在原地,眼看着面前的人拂开袖子,转身朝院外走去。 刚走几步,云婉又停下来。 阳光落在身上,照得人暖洋洋的,心情也跟着轻松愉悦。 她回过头,看向还站在廊下的人。 云婉勾起唇角,笑着朝他挥手:“孟大人,下次再见啦。” 纤细的人影翩翩然踏上宫道,转眼间,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孟煜皱起眉头,身侧的手指逐渐攥紧。 小皇帝本就性格顽劣,没成想,做姑母的更顽劣不堪,做戏的本领比小皇帝还厉害! 果真是一家人! 心情十分美丽的云婉,并不知道此时孟煜的想法。 她走在阳光灿烂的宫道上,正美滋滋地计划着,怎样才能勾搭上这位貌美的孟大人。 经筵结束后,文华殿停讲一日。 小皇帝把功课和课本一扔,抓着云婉就往后花园里钻。 后花园的桃花开得正好,如同一片桃色花海。 云婉给小皇帝找了根竹竿,粘上一张布袋子,小皇帝开始满花园地捉蝴蝶,几个内侍宫女跟在后面,生怕他摔倒受伤。 云婉落得清闲,她在后花园的亭子里,一边煮着茶,一边看着话本子。 她算着时辰,约莫着那人得到消息、就快赶过来了,于是收拾好东西,起身去找小皇帝。 找到小家伙的时候,他正站在桃树下,仰头看着被挂在树上的布袋子。 几个内侍正垫着脚去取,半天也没有拿下来。 允炳看见云婉,立即指着桃树的枝头:“姑母你瞧,袋子挂在树上,玩不了了。” 云婉看着不算高的桃树:“爬上树取下来,不就好了?” 几个内侍面面相觑,一时间都红了脸。 云婉扫了眼他们:“难不成,你们没有一个人会爬树?” 小皇帝拍了拍胸脯,一脸自豪地说道:“姑母,我会!” 云婉摸着他的笑脑袋:“小孩子可不能爬树。” “为什么?” 云婉被问笑了:“你要是摔断了胳膊腿,我怎么和你母后交代?” 小皇帝撅起嘴,不高兴地扯着云婉的袖子摇着:“姑母,我要袋子,我还没玩够呢。” 云婉被吵得心烦,又看向不算高的桃树。 想了想,她唤道:“小月。” 她的侍女小月,立即走上前:“奴婢在。” “去取条绳子来。” 小月称是,很快就找来一条麻绳。 云婉张开手臂:“帮我把袖子绑上。” 小月点头,刚要上前,忽然停住脚步。 “您、您绑袖子做什么?” 云婉眨了眨眼睛:“爬树啊。” 小皇帝一脸崇拜:“哇!姑母还会爬树!” 云婉清咳两声:“多年不爬,怕是会有些生疏。” 小月立即拦住她,脑袋快摇成了拨浪鼓:“不行殿下!这太危险了,绝对不行!” 云婉无奈道:“没事,这树也不高,你忘了我以前的本事了?” 说着,她再次伸开手臂:“来吧,绑上。” 小月虽然不情愿,但是拧不过云婉的脾气,还是给她绑好了袖子。 云婉让小月站在树下,她踩着小月的膝头,三两步就坐到了枝头上。 手指轻轻一勾,布袋子随风飘落下去,小家伙立即在下面欢呼道: “姑母好厉害啊!姑母快教我,我也要爬上去!” 云婉倚着树干,一只脚踩在树枝上,一只脚悠荡着,笑得肆意潇洒:“等你把《大学》背下来,姑母就教你。” 小家伙不依不饶地抱着树,就要努力往上爬,内侍和宫女连忙去拦他。 陡然间,桃林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殿下!” 允炳脊背一凉,听见声音耳熟,当场转头就要跑。 还没来得及迈腿,一抹绛色人影已经行到眼前,怒气冲冲朝树上喊道: “下来!” 云婉收回支着的腿,坐在枝头上,尽量保持姿态优雅。 这人来得还挺快。 “陛下功课未做,课本未温,就跑到此处嬉闹玩耍!” 他看着树上的云婉,恼怒道:“殿下奉旨照顾陛下,便是这样带着陛下一同胡闹的?” 见小皇帝耷拉着脑袋,云婉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这人生气的时候,倒是和她皇兄有点像。 允炳鼓起勇气解释:“就、就玩了一会儿,马上就回去看书了,先生不要说姑母……” “马上又是何时?陛下总说马上,哪次回去就立刻温书了?” 云婉忍不住劝道:“他天天都在看书,让他玩一会儿能怎样?” 孟煜脸色铁青,抬头看 3. 仙鹤 [] 御书房里,允炳正握着毛笔奋笔疾书。 他抓着乱糟糟的头发,终于在满篇是字的宣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 笔一扔,允炳发出一声悲恸的哀嚎: “啊!” 对面,云婉倚在美人榻里,淡定地翻过一页话本子:“抄完了?” 允炳抓起桌上厚厚的一摞纸:“十遍《大学》,都抄完了。” 往桌子上一扔,允炳瘫进椅子里:“先生再发几次火,我的手就要废了。”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薄红的脸,云婉勾起嘴角,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经常发火吗?” 允炳摇着自己半失去知觉的右手,一起跟着摇头:“先生极少发火,平日里都很温柔的。” 他忽然坐直身子,好奇地看向云婉: “姑母,你到底怎么做到的,竟然能将先生气成那样?” 云婉挑起眉头:“气成哪样了?” 允炳摸着下巴,仔细思考起来: “昨日,先生脸色铁青,看着很不高兴,话都变得少了。” “前日嘛,先生在殿上折了一只狼毫笔,那只笔看着不错,应该很贵,真是可惜了。” “至于大前日……先生一个人坐在窗边,坐了好长时间,一动都没动。” 允炳忽然惊醒:“对了,就是姑母爬树那日!” 他好奇地看着云婉:“我还从未见过先生那副模样,姑母那日到底说了什么,能让先生如此郁闷?” 云婉摸着鼻子,有些心虚:“也、也没说什么啊。” 那日她说完话,孟煜就将她丢下,转头跑掉了。 不就是和他表个白,至于么。 能让他郁闷成那样? 云婉托着下巴,思考半天,决定换个策略。 或许,这人不喜欢直接的,更喜欢婉约的? 接下来几日,孟煜很少去文华殿,都是让几个侍讲代他授课。 新政即将推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准备新政的事宜,只能将授课的事暂时放一放。 顺便……再躲一个人。 这日午后,孟煜和同僚从乾清宫出来,拿着小皇帝批好红的奏折,一起往内阁直房走去。 “荆州田产众多,其中沉疴必定不少,清田丈量的时候务必仔细。” 几人纷纷点头:“是。” 孟煜看向其中一人:“承少,你和国子监的监生们是明日出发去荆州?” 傅承少点头:“是,大人放心,承少定不负所托!” 孟煜颔首,嘱咐他需要注意的事宜。 几人走出乾清宫,迈过宫门,看见宫道上放着一个画轴。 画轴就在路中间,上面绑着红色的绸带,系得漂亮又规整。 傅承少上前拿起来查看,颇为疑惑:“难不成,是旁人不小心落下的?” 孟煜看了一眼,并不在意:“先拿着,之后问问是何人丢的。” 傅承少应声拿在手里,几人刚走了几步,又看到一本书摆在路中间。 这次,书上也系着红色的绸带。 孟煜顿住脚步,站在原地没动。 傅承少拿起来翻了翻,忽然惊讶喊道: “这是……《神迹帖》的拓本?” 其他几人听说是书法名作,纷纷上前观摩,围着看了半天。 傅承少十分欣喜地捧在手里:“这样宝贝的孤本,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他手里的画轴和拓本,孟煜的脸色逐渐沉下去。 之后,几人走在宫道上,一路捡到了各种各样的宝贝。 古籍、拓本、诗画…… 文华殿的台阶前,云婉坐在最下面,正用手遮着天上的太阳,望着指缝间的阳光。 微风拂过,天上的云随之游动,转眼就变换成不同的模样。 最后,落到文华殿的院门上。 一抹绛色人影抱着满怀的书本画卷,沉默地站在院门外面。 云婉看见,朝着来人笑了。 “你终于来了。” 孟煜抱着怀里的东西,迈进院内走过来,俯身将东西放在云婉身旁。 起身的时候,衣袖被一只素手拽住。 “你做什么?” 云婉用下巴指了指:“这都是送给你的。” 孟煜站直身子,声音听不出情绪:“臣不需要。” “不需要?” 云婉松开他的衣袖,仰头看向他:“但是你喜欢,对不对?” 孟煜站直身子,看见她掰着手指头数着: “古籍、书法、绘画……” 她笑得明媚灿烂:“允炳说,这些都是你平日里最喜欢的东西。” “喜欢的东西,为何不收下呢?” 孟煜眼眸微颤,抬眸看向她:“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占为己有吗?” 云婉想了想,点头道:“若你不争取,就会变成别人的了。” 袖中的手一颤,孟煜紧抿着唇,再没有开口。 云婉看着他这副模样,也跟着站起来:“你、若是不喜欢这些,我就再去……” “喜欢有那么重要吗?” 孟煜看着她,嗓音冰凉凉的:“臣说过,臣不需要,殿下不必再送了。”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衣袖又被云婉一把拉住。 云婉盯着他袖子上的云纹,小声说道: “可是我喜欢。” 孟煜几不可察地身形一顿。 “第一眼看见就很喜欢,想要占为己有。” 云婉抬头看他,轻唤他的名字:“孟煜,你会喜欢我的。” “你也会需要我的。” 袖子被松开,清甜的桃花香气擦肩而过,转眼间随风消逝。 孟煜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看向台阶上的一堆东西。 他始终觉得,这世上有很多东西,只适合远远地观赏。 一旦靠近,便会如同飞蛾扑火,什么都不剩了。 例如权利。 例如情爱。 若是想保持最初美好的幻想,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接近、不去参破,让它始终保持着那层神秘的面纱,便永远都不会变质。 可是很多时候,权利吞噬理智。 情爱却能吞噬整颗心。 从噩梦中惊醒,孟煜浑身冷汗涔涔,手脚皆是冰凉一片。 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那张白日里笑意盈盈的脸,在梦里变得煞白一片、眉目间满是幽恨。 那只素手递给他一张薄纸,声音冷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从今往后,你我再无任何干系。” 胃腹隐隐传来疼痛,他用力按压住,勉强撑着站起身,在桌边倒了杯冷茶。 窗户悄然被吹开一道缝隙。 无意间,他看见院中的桃树,随着夜风落下簌簌桃花。 桃树上的秋千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人翘着脚坐在上面,笑着对他喊:“孟煜,再高点!” “啪”地一声,手中的茶杯被打碎。 第二日,孟煜进入内阁直房的时候,灰败的脸色吓到了好几位同僚。 平日里,和他关系最好的顾逸明,跟在他身边追问:“灵辉,你怎么了?胃又不舒服吗?” 孟煜没说话,走到桌前整理奏折。 见最前方的位置空着,他低声问了句:“首辅没来吗?” 顾逸明冷哼一声:“郑首辅正犯愁着呢,你这边新政推行,他可就遭了难。” 他凑到孟煜耳边:“我听说,今早承少他们南下刚走,首辅就称病休沐,干脆连装都不装了,看这架势是要和我们摊牌了。” 孟煜沉声道:“推行新政,势在必行,就算他不支持,如今也由不得他了。” “就是说呢!”顾逸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等新 4. 功名 [] 讲学结束后,孟煜收拾着书案上的书本,听见云婉在吩咐允炳: “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 允炳急得跳脚:“姑母,红烧肉都要凉了,我回去可不等你了!” 云婉忙不迭地点头:“你先吃,不用等我。” 看着小家伙提起裙摆,三两步就跑出去,和内侍宫女们一起离开。 云婉伸出手,拦住正要出去的孟煜。 “就一句话,说完我就走。” 孟煜无可奈何地叹气,抬头看向她。 云婉倏地一愣:“你不舒服?” 此时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孟煜的脸色发白,下意识就要去探他的额头。 孟煜往后退去,躲开她的手,抿着唇没说话。 抵触之意不言而喻。 云婉的手停在空中,好半天才收回来。 她想了很久,开口说道:“人生在世,心中所求的,无非是功名利禄。” 她看向孟煜:“你跟着我,无论是钱是权,我都给你。” 孟煜看了她半晌,冷笑一声:“臣不缺钱,也不要权。” 云婉盯着他,好看的细眉蹙起来:“那你想要什么?” 孟煜没说话。 想要什么? 他想要新政顺利推行,想要替老师完成心愿,将大梁朝政扶上正轨。 哪怕他终其一生,只是蚍蜉撼树,他也得去做。 抬起头,对上云婉无奈的眼眸,看到她眼睛里倒映的自己。 绛色官袍如同鲜血,异常刺目。 似乎时刻在提醒他,有些东西,不是他能去选择的。 孟煜垂下眼眸,一言不发转过身,走出文华殿。 门外的风吹拂而过,云婉盯着眼前空出的位置,看了好半天。 转过头,门外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看着晴朗的天空,她蓦然笑出声来。 硬的来了,软的也用了。 到头来,还是这幅不冷不热的模样。 挥袖转身,云婉大步走出文华殿。 她是什么身份,犯得着这么追在人家后面,上赶着热脸贴冷臀吗? 她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凭什么非得是他?他有什么好的? 能值得自己这般费尽心思。 乾清宫里,允炳咽下嘴里的红烧肉,看着一边磨牙、一边掰着筷子的云婉,忍不住问她: “姑母,谁惹你生气了?” 云婉立即喊道:“谁说我生气了?!” 允炳愣了下,缓缓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一点都不淡定。” 看着吃得满脸油光的允炳,云婉忽然问他:“允炳,做驸马不是很好吗?” 允炳点头:“是很好。” 他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可是做了驸马,就不能做官了呀!” 云婉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叹口气。 大梁太祖留下祖训,驸马同公主成婚后,赐驸马都尉一职,同领俸禄,不得参与朝政。 云婉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太祖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过,到底怎么想出“驸马不能参与朝政”这条的? 大梁历朝历代,不少驸马参与朝政、匡扶社稷,到头来也被人传颂千古。 这明摆着就是一句废话! 可是,这规矩摆在前面,寻常人哪儿还敢随意挑衅? 云婉深切地觉得,孟煜定是被这祖训吓到了,他不舍得自己的仕途,所以才不肯答应自己。 允炳刚放下筷子,就见云婉用力一拍桌子,愤恨地骂道: “大骗子装清高!还说自己不要权!” 允炳被吓得一愣,看见云婉忽然站起来,转身朝外面走去。 “姑母,你要去哪儿啊?” 云婉头也没回:“烦得很,出宫住两日。” 允炳一听,立即迈着小短腿,追在后面喊道: “姑母姑母,带我一个嘛!我也想出宫玩几日……” “书背完了吗?看书去!” 在允炳幽怨的眼神下,云婉还是离开了乾清宫,她和太后打了声招呼,让小月留下照顾允炳,自己坐马车去公主府。 云婉居住的公主府,是她皇兄在她及笄那年,亲自下令为她敕造的。 建成那年,她皇兄带着她站在门口,望着里面景色雅致的庭院,笑着对她说: “清阳,日后寻到心上人,便将他带回这里,别在外面厮混了。” 当时,云婉正和一位世家公子纠缠不清。 云婉年少不更事,不走心地玩着,日子久了才发现,这人并不是真的喜欢她。 和很多人一样,他看中的,只是她的身份地位,以及能给他家族带来的钱和权。 而不是她。 当时的云婉如此不屑,很快就将人赶走了。 可事到如今,云婉却只能拿出这些她不屑一顾的东西,妄图卑劣地去勾引那个人。 可是,那个人却不要。 他竟然不要啊。 云婉坐在马车的窗前,望着外面繁华的街景,忍不住叹着气。 这样好的人,怎么就不喜欢她呢? 无论是样貌、气质,还是这份心性,处处都勾得云婉心痒。 多好的人呐…… 陡然间,马车猛地停下来,云婉被狠狠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她不满地朝外面喊道:“怎么回事?” 外面的车夫战战兢兢地回答:“殿下,有人拦车……” 云婉掀开车帘,看见挡在马车前面的人,她不由地皱起眉头: “是你?” 孟煜从宫里出来,准备上马回府,顾逸明还在旁边唠叨着: “灵辉,你一会儿去趟医馆吧,我瞧着你脸色太差了,是不是胃疾又严重了?” 孟煜抿着煞白的唇,朝他点下头,径自道:“先走了。” 顾逸明无奈:“诶,你这人,怎么总是不听劝啊……” 话音未落,孟煜已经策马离开。 胃病是老毛病,自他年少时便有,算起来也有十几年了。 偶尔半夜醒来,便会像这般胃疼不止。 昨晚他就感觉胃腹不舒服,那时候他还勉强能忍得住。 如今这会儿,确实有些厉害了。 孟煜一手按着腹部,一手握着缰绳,准备顺便去趟医馆,取些药回去。 走过繁荣的主街,眼看着前面便是医馆,他翻身下马,牵着马走过去。 路过街边的小巷子时,他碰巧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放手,别碰我!” 瞬间,孟煜停下脚步,看向旁边光线昏暗的小巷里。 熟悉的声音里,难得不复往日明媚,听上去有几分怒意。 “张凌,你让你放手!” 云婉被攥着手腕,动弹不得,只能恼怒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张凌比她高出一个头,大手攥着她的手腕,将人轻而易举地抵在墙上。 “清阳,你把话说清楚,你为何要拒婚?” 云婉颇为 5. 胃疾 [] 张凌恼怒地指着他:“你……” 云婉从孟煜身后探出头,朝张凌喊道:“听见没有?还不赶紧滚!” 张凌气急败坏,指着二人“你、你”了半天,最终挥袖离开了。 巷子里的空气新鲜不少,云婉松了口气。 这时候,握着她的手也松开了。 心里有些失落,云婉刚要开口,孟煜突然身子一晃,靠在旁边的墙上。 云婉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他脸上血色褪尽,眉头紧蹙着,一手用力按着腹部,脊背也弯曲下来。 云婉连忙上前扶住他:“孟煜,你怎么了?” 她伸手去探孟煜的额头,这次他再也没有力气躲开,手下触到一片滚烫。 眼看着孟煜站不住了,云婉架住他的胳膊,用力扶住他。 “怎么搞的?刚才还那么凶……” 云婉没有办法,只能去喊巷子外面的车夫。 好在,这里旁边不远处就是医馆。 云婉和车夫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几乎昏迷的孟煜拖进了医馆。 医馆的大夫将人安置在后面的厢房,号完脉之后,脸色严肃地写下药方。 云婉等在旁边,不安地攥着孟煜冰凉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他。 “这位夫人,劳烦您先出来。” 云婉一头雾水指了指自己,见大夫完全没看她,已经走出房间,云婉只好跟上去。 “大夫,他到底怎么了?” 大夫一脸严肃,拧着眉问她:“夫人难道不知道病人患有胃疾,怎可拖到现在才来看诊?” “胃疾?” 云婉挠了挠头,她还真不知道。 “很严重吗?” 大夫叹气道:“再晚来一会儿,病人就要吐血了,算不算严重?” 云婉脸色一白。 大夫也不忍再吓她,将药方递给她:“这会儿病患多,你自己去后堂煎药吧,一定要尽快。” 云婉点头接过药方,直接跑到了后堂。 她搬来小板凳,拿着扇子,坐在炉子前开始煎药。 车夫被她支走,赶着马车回府,装作她已经回去的模样。 云婉扇着扇子,心想,这人本事还不小。 本以为他就是个小官,最多是个帝师。 没想到,这样复杂的新政推行,竟然是他在主导的。 一想到张凌气急败坏的嘴脸,和孟煜正气凛然的模样,云婉就忍不住想笑。 平时在自己面前,总是凶巴巴地发脾气。 突然严肃起来,模样倒是很正经。 护着自己的时候,也很正经。 好像更讨人喜欢了。 云婉正揉着发烫的脸,忽然看见炉子上的药已经冒出来。 她下意识伸手去拿,结果一下子烫到手指。 指尖火烧火燎的疼,云婉赶紧摸了摸耳垂,也顾不上别的,找来布巾拿下药壶。 云婉捧着汤药回去的时候,孟煜还在昏睡。 她将人扶起来,半靠着床榻,扒掉他外面的官袍,搭在旁边的榻上。 拿起药碗,云婉开始一勺勺给孟煜喂药。 孟煜脸色白如纸,薄唇紧闭着,怎么也不肯张开。 云婉无奈,只能掐住他的脸,将药往里灌。 折腾半天,撒了小半碗药,好不容易才喂下去。 云婉扶着他躺好,自己在旁边坐下。 看着平日里沉稳的脸庞,此时却泛着青白,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显得虚弱又可怜。 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又去摸他的额头,依旧滚烫一片。 云婉有些担心,再这么烧下去,人会不会烧坏了? 她打算再去问问大夫,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刚要站起身,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云婉一愣,回头看见孟煜双眼紧闭,蹙着眉头,手却抓着她的手腕,力气还不小。 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梦中说着什么。 云婉坐回去,靠近他的唇畔,仔细去听。 听了半天,她也没有听清。 无奈之下,她只好挣开他的手,去喊大夫过来。 起身离开的时候,床上的人却无声地呢喃着: “婉儿……” 孟煜做了个梦。 不同于往日那些噩梦。 伴随着清甜的桃花香气,和微微苦涩的药香。 这是个美梦。 他很久没有做过的美梦。 他穿行在一片桃林里,到处都是桃花的香气,入目皆是烂漫的灼灼桃花。 风拂过耳畔,带来一道清脆明媚的声音: “孟煜!” 他站住脚步,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桃树。 树枝上坐着一抹皦玉色的纤细人影,小脚在空中悠悠晃着,周围落下缤纷的桃花。 他大步走过去,树上的人悄然一跃而下。 皦玉色衣袍上的桃花簌簌飞舞,从枝头上翩然掉落下来。 “婉儿!” 桃花的清甜香气扑了满怀,柔软的腰肢被他一把搂住,紧紧按进怀里。 “你终于来了。” 肩头传来闷闷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开心。 “你怎么能才回来?” 声音里带上几分委屈和鼻音:“我等了你好久了,你知不知道?” 心头涌上一阵酸涩,他搂紧怀里的人,嗓音沙哑:“抱歉。” 怀里的人儿在他肩头蹭了蹭,手臂搂紧他的脖子,小声说道:“我想回家了,孟煜。” 他点头,将人背到自己背上。 “我们回家。” 身后的人儿安静下来,老老实实趴在他背上,手臂圈着他的脖颈。 脚下的落花碾作成泥,枝桠被踏得脆响。 “孟煜。” 他侧头道:“我在。” “我想吃你做的饭。” “好,想吃什么?” 背后没有声音。 “上次的排骨好吃吗,还是想吃别的?” 落花声簌簌入耳,却再无人声响起。 他倏地站住脚步。 “婉儿?” 没有人应答。 回过头,背后已无人影。 整片桃林如同静止一般,再无任何声音。 心里涌上慌乱,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 “婉儿!” …… 猛地睁开眼,天光乍破,屋子里洒满了阳光。 鼻息间的药味极其浓重,其中还掺着几分桃花的清甜香气。 屋内摆设朴素简单,看上去十分陌生,桌子上还放着一只空的药碗。 转过头,云婉坐在榻边的小板凳上,正趴在床榻边上,枕着他的胳膊睡得正熟。 而她的手腕,被自己攥在手里。 上面原先的红痕,已经化成了一 6. 风寒 [] 屋内安静了一瞬。 云婉笑盈盈地盯着孟煜,见他薄唇紧抿,眼里神色不明。 半晌过去,孟煜才再次开口,声音却有几分沙哑: “臣对殿下,不敢有非分之想。” 云婉一愣,有些意外。 都这样了,他还不肯承认? 孟煜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却十分恳切: “臣出身寒门,家世并不显赫,先帝命臣教导陛下已是天恩,臣一心想辅佐陛下,为大梁社稷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屋内更加寂静。 云婉盯着眼前的人,忽然嗤笑一声:“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我就问你一句。” 她抱着手臂,勾起嘴角,眼里却无笑意: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孟煜唇上的血色彻底褪尽。 他盯着面前人儿手腕上的淤青,心里密密麻麻地疼着,胸膛堵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沉吟片刻,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臣不敢高攀。” 话音落下,屋内寂静如斯。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才传来一声轻笑: “行,我明白了。” 云婉从怀里取出两张宣纸,随意地扔在桌子上。 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要注意的事情,和煎药服药的方法。 她盯着这两张纸,自嘲苦笑:“孟大人心怀天下,是本宫高攀不起。” 她转过头,看向脸色煞白的孟煜,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 “本宫希望孟大人官运亨通,步步高升,早日寻到真正的心上人。” 说完,云婉转过身,脸上的笑意瞬间收了起来。 房门被一把扯开,“咣当”一声巨响,猛地撞在墙壁上。 纤细的身影转眼消失在门外,只剩下房门在风中“吱呀”轻响,来来回回地晃动着。 如果说,云婉之前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凭借这颗真心,早晚能打动他。 今日孟煜这一番话,让她最后的幻想也灰飞烟灭了。 仙鹤果然不是一般的仙鹤。 他有他的宏图伟志,远大抱负。 哪怕险些在她这条阴沟里翻了船,也能及时脱身出来。 因为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他大好前程上的绊脚石、拦路虎。 无论她做什么,也入不了他的眼。 因为,他只在乎他的仕途,根本不在乎她。 云婉站在公主府门前,望着眼前高阔庄严的府门,抱着手臂看了许久。 她忽然觉得,这座高门深院,怕是装不下她的心上人。 府里面的小厮看见她,连忙跑出来行礼:“殿下,您回来了!” 云婉默默点头,人却依旧站在原地。 小厮上前一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您在看什么?” 云婉收回目光,没有回答他:“我补一觉,不许旁人来打扰我。” “殿下!” 云婉刚要进去,又被小厮喊住:“殿下,今早宫里派人来传话了,让您尽快回宫呢。” 云婉立即回头:“怎么了?” 小厮摇摇头:“奴婢也不清楚,来传话的是慈宁宫的公公,也没说是什么原因,只说让您尽快回去。” 听见这话,她心头顿时涌上一阵不详的预感,云婉边走边吩咐: “备马车,立即回宫。” “是!” 云婉换了身衣服,就急匆匆坐上马车回宫。 她本来还有些困乏,昨晚在床榻边守了一整晚,她没怎么睡好,身上也疼得很。 但是,刚一踏进慈宁宫,就看见太医院的几位太医站在寝殿外面,云婉瞬间清醒过来。 太医令许世深正和几位太医商量着,抬头看见云婉匆匆走过来,几人连忙行礼。 掌事姑姑裳玉站在门口,正用手帕擦着眼泪,看见云婉回来,顿时哭了出来:“殿下,您可算回来了,现在该怎么办呀?” “怎么回事?皇嫂病了吗?” 许世深答道:“娘娘受了风寒,昨晚就有些发热,目前还未退热。” “娘娘的身体本来就虚弱,若是不能尽快退热,怕是会越来越严重。” 云婉心里咯噔一下,立即问道:“没有办法退热吗?” 许世深有些犹豫:“臣已经施过针,也开过退热的药方,但是……效果并不好。” 裳玉擦着眼泪:“娘娘烧得厉害,根本喂不下药,把药都吐出来了。” 许世深神色凝重:“若是今晚还不退热,恐怕……殿下就要提早做准备了。” 裳玉一听,顿时抽泣起来,云婉也愣住了。 她知道太后身体不好,这次找她回宫照顾小皇帝,她本以为皇嫂是出于私心,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留在宫里。 但是没想到,不过几日功夫,太后就病得这么重。 耳边传来裳玉的抽泣声,以及太医们的叹息声。 云婉站在原地片刻,忽然问道:“若皇嫂能退热,是不是就没事了?” 许世深点头:“会比现在好一些。” 云婉沉吟片刻,转头看向裳玉:“裳玉姑姑,让下面的人都管好嘴,对外就说娘娘受了风寒,身体不太舒服,也请几位大人勿要多言,” 几位太医纷纷称是,裳玉擦着眼泪问道:“可是,陛下那边怎么办?” “我留了小月照顾他,暂时不会有事,谁也不许去胡言。” 云婉看了眼周围的宫女和内侍,沉声道:“从今日起,没有本宫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慈宁宫。” “是。” 云婉看向裳玉:“我去看看皇嫂。” 裳玉上前打开门,跟着云婉一起走进去。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问:“若是娘娘……那该如何是好?” 许世深看着被关上的房门,忽然开口道:“还有殿下在呢。” 几人纷纷愣了愣,继而点头称是。 寝殿里,云婉坐在榻边,伸手掀开床帐,看向躺在榻上的人。 太后还在昏睡,唇上没有一点血色,脸颊不正常地发白。 云婉拉住她滚烫的手,攥在自己的掌心里。 裳玉抹着眼泪:“娘娘昨晚到现在一直睡着,连水都喝不下,人还在发着热。” 云婉安慰般地看了她一眼:“放心,皇嫂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裳玉姑姑,您去打一盆温水,再拿条帕子来。” 裳玉点头,很快就打好水,端着水盆走进来。 云婉挽起衣袖,亲自打湿帕子,给太后擦着身子。 裳玉想要上前替她,却被云婉避开了:“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的。” 云婉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受了风寒,夜里发起高烧来,怎么也不退热,也喂不下去药。 她皇嫂急得不行,不停地用手帕给她擦身子,守了她一整个晚上,天亮了她才逐渐退热。 醒来的时候,她皇嫂摸着她的脸,笑着和她说:“我们清阳要快些好起来,不要生病了。” 寝殿里门窗紧闭 7. 送药 [] 暮色已至,宫里四处都在掌着灯。 云婉从寝殿出来,朝着旁边的偏殿走去,问身边的内侍:“乾清宫那边怎么样了?陛下还好吗?” 内侍答道:“暂时没有消息。” 云婉松了口气,这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说明一切都安好。 她在心里盘算着,准备一会儿去乾清宫看看小家伙,但是她又担心皇嫂,生怕这边会出事,自己赶不回来。 正在心里纠结,抬起头,云婉已经走到了偏殿门口。 殿里烛火通明,一道熟悉的清隽身影映入眼帘。 孟煜站在桌前,正摸着桌上温热的茶杯,眉头微蹙着。 云婉站在门口,轻轻咳了一声。 听见声音,孟煜看过来,正好对上云婉的目光。 四目相对,孟煜抬手行礼:“参见殿下。” 云婉走过去,径自在他对面坐下,声音听不出情绪:“有事?” “是,”孟煜看了眼她,“娘娘不在吗?” 云婉一手撑着脑袋,闭上眼睛:“有事和我说,皇嫂她不舒服,已经睡了。” 孟煜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开口。 云婉知道他信不过自己,见他此时沉默不语,她心口堵得越发厉害。 “你不说,就赶紧走。” 她话里难得带着火气,好看的眉也蹙起来。 孟煜盯着她煞白的唇,半晌才道:“娘娘病倒了吗?” 云婉瞬间睁开眼睛。 “我说皇嫂身体不舒服,什么时候说她病倒了?” 孟煜直接道:“猜的。”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你脸色不太好。” 云婉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自在地道:“那是昨晚没睡好,和皇嫂没关系。” 见孟煜抿紧薄唇,低下头不说话了。 云婉心里涌上一阵烦躁,忍不住说道:“你不是说有新政的事吗?赶紧说完走人。” “没有。” 云婉微微怔松:“什么?” 孟煜顿了下,低声道:“不这么说,我进不来。” 云婉回过味来,顿时被他气笑了。 “那你进来想做什么?” 孟煜犹豫了下,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云婉旁边的桌上。 “手腕的伤,抹上会好得快些。” 云婉闻言一愣,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淤青。 这是昨日张凌抓着她,太过用力才留下的,她本来还觉得疼,这会儿忙着照顾她皇嫂,早就忘记了。 她看了看桌上的瓷瓶,又看向眼前的孟煜。 孟煜垂着眼眸,安静地站在原地。 似乎此时此刻,在昏暗的烛火下,仙鹤也垂下了高傲的头颅。 云婉拿起桌上的瓷瓶,攥在手里看了片刻。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给我送这个?” 孟煜沉吟片刻:“是。” 霎那间,心头轻轻一颤,胸口的瘀堵被冲散不少。 云婉抬起头,恰好看见眼前的人低着头,耳后的脖颈处却染上几抹绯红。 烛光昏黄温和,瓷白的肌肤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勾勒着下颌和脖子的线条。 云婉看了许久,眸色越来越深沉。 陡然间,孟煜听见她不自然地轻咳了下,声音有些低哑:“药我收下了,还有别的事吗?” 孟煜抬起头:“昨日的事,多谢殿下。” 话一出来,云婉就变了脸色。 “承蒙殿下照顾,臣铭记在心,日后定会报答殿下的恩情。” 云婉沉下脸色,半晌才道:“所以,你给我送药,是为了报答我?” 孟煜颔首:“是。” 心头的瘀堵卷土重来,云婉攥紧手里的药瓶:“原来是这样。” “我还以为,你是关心我,所以特意来找我的。” 她径自笑了声:“看来是我想多了。” 孟煜沉默不语,袖中的手指却攥在一起,指尖用力到隐隐发白。 云婉把瓷瓶放回桌上,“叮”地一声脆响:“拿回去。” “我不需要你报答我。” 声音落在耳中,孟煜的眼眸微闪了下,却没有动作。 屋里安静下来,二人谁也没说话。 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内侍的声音在门外陡然响起: “殿下,裳玉姑姑请您过去看看。” 话音落下,云婉立即站起身,朝门口走过去:“怎么了?” 内侍看了眼里面的孟煜,压低声音道:“娘娘又吐药了,怎么也喂不下去。” 话音未落,云婉已经朝着寝殿的方向跑去。 寝殿里,裳玉正急得手足无措。 看见云婉进来,她连忙道:“殿下,刚才给娘娘喂下的药,娘娘又全吐出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裳玉说着,眼圈已经红了。 看着裳玉手里的空药碗,云婉在榻边坐下来,伸手抚上太后的额头。 “还好,没有再发热。” 她看向裳玉:“去请许大人过来,要快。” “是。” 裳玉急忙跑出去,转眼间,又重新走回来。 云婉回头看见她,有些奇怪:“去请人了吗?” “是。”裳玉点头,犹豫着说道。 “殿下,孟大人还在外面。” 云婉顿时一愣:“他还没走?” 裳玉摇摇头,云婉闭上眼睛,默默叹了口气。 这人的脾气真是倔强,之前死活不肯接受她的好意,如今受了她的恩情,又非要报答她。 明明他心里很清楚,云婉真正想要的,根本不是他的报答。 孟煜站在院子里,默默望着远处渐沉的天色,宫门即将下钥,他作为外臣必须要离开了。 但是,看着寝殿窗户上倒映的人影,孟煜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陡然间,寝殿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他刚要上前,发现是裳玉姑姑走出来。 脚步又再次停下。 裳玉朝着他行礼:“孟大人,宫门要下钥了,您还不出宫吗?” 孟煜沉吟片刻,问道:“殿下一直在照顾娘娘吗?” 裳玉点头:“是,娘娘身体不舒服,殿下自早上回宫后,就一直在这里守着。” “她用过晚膳了吗?” 裳玉愣了下,抬头看向他:“殿下还没有。” 孟煜皱起眉头:“姑姑劝她吃些东西,找时间休息一会儿。” “她脸色很差,左手手腕还有淤青,最好是让太医来看看。” 裳玉愣了一会儿,点头道:“是,奴婢记住了,大人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 孟煜垂下眼眸,声音闷闷的:“刚才这些话,别告诉她。” 裳玉彻底愣住了,眼看着孟煜道了句告辞,转身朝着宫门走去。 他的背影有些颓然,看着像是十分失落似的。 裳玉心思百转,回到寝殿后,看到坐在床榻边的云婉,她还是将话咽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