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使他机关算尽》 1. 大人 [] 春雨之后,天光乍现,雾云集于半山腰,状若盘桓之凤,历来古人谓之福泽萦绕之地,是为凤回山也。 又一春,清明雨后,林间雾绕,晨光熹微,一个身着灰麻粗布衣的人盘腿坐于一座坟前,静默半晌,一壶酒被打开,酒香入鼻。 “老头,您临走前嘱咐我隐居于此永远不要下山,以女子不便为由。”声音清冽如玉笛之声,尾音又有些低沉,难辨雌雄,“可是现在,谁又能认得出我呢?” 谢迎起身张开双臂,微风吹起她鬓间的碎发代替已故之人作出回应,鬓间以上,墨色的头发被尽数收于一顶瓜皮帽之中,额头以下,凤眉修目,鼻梁高挺,尽显英气。整个人除了身材有些薄瘦之外,看起来与男子无异。 “您教我机关术,却让我永居于此,让我一身的本领发挥不了一点用处,我实在不知您此为何意。”谢迎举起酒壶在石碑上轻轻地磕了一下,清脆的声响过后,她将酒尽数浇在了坟前。 酒水轻溅,谢迎望着出了神,不觉想到了一些往事。 自她记事起,自己就已经和那个身材瘦小的白胡子老头生活在凤回山上,他让她唤自己为“师父”。 师父名叫谢回元,是大齐有名的机关术大师,曾效命于朝廷,造出各类机关帮助朝廷治理水患,但不知为何,他最终选择丢弃往日功名隐居于凤回山。 而谢迎,则是谢回元捡来的孩子。谢迎曾猜想过师父隐居的原因,最终得出的结果是他曾经欠下过风流债,而自己,就是他名不正言不顺的亲生孩子。为了验证这个猜想,谢迎整日对着铜镜观察着自己和师父的相似之处,最终发现自己确确实实是师父捡来的。 为此,谢迎是又悲又喜,悲于同师父没有亲缘关系,喜则在于她不同于师父,生了张无论如何看都美丽的容颜。 谢迎日益成长,再也不满足于整日堆泥巴寻欢作乐,开始上房揭瓦,惹得谢回元十分头疼,再三思忖之下,老头子终于挖出了埋在庭前大树之下的各类机关术图纸,决定将自己的毕生所学全部传于她。 学习机关术先从八卦开始学起,谢迎每日听得不亦乐乎,就在谢回元终于因为她不再闹腾而觉得欣慰时,学了些皮毛的谢迎瞒着他偷偷下了山,准备以给人卜卦算命为生,但奈何年龄尚小,知识又太浅薄,她被人当成了江湖骗子,还差点被卖给了一户富庶人家当童养媳,好在师父及时找到了她,又交了不少的赎金。 自那之后,谢迎见识到了社会的险恶,所以就此打消了下山的念头。 时过境迁,谢迎已过及笄之年,而那个白胡子老头也已驾鹤西去。 正如眼前此景,谢迎下跪,对着坟墓磕了三个响头。 “当今圣上无子,近来龙体抱恙,各大势力蠢蠢欲动,加之北蛮频繁南下挑衅,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谢迎起身看着碑铭,眼神坚定。 “您在时,兴修水利助民富庶,如今您不在了,民间疾苦。” “您既教我机关术,也定不希望我袖手旁观的吧。”谢迎将空酒壶放在了坟前,轻呼一口气下定决心,“师父,徒儿要下山了。” —— 四日后,合州。 日头烈烈,街道上车马粼粼,人流如织,两旁店铺的门板被蒸汽浸润得油亮,炉灶里炭火噼啪,各类食物香气四溢,伙计们进进出出,商贩得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忽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抓住那个偷狗贼!” 紧接着,街道上的人纷纷向两边躲闪,为那个灰头土脸的“偷狗贼”和她身后追着的四五个衙役让道,有些反应敏捷的人,还不忘对着那个“偷狗贼”扔些烂菜叶。 被烂菜叶一通乱砸的谢迎只觉得莫名其妙,她不明白为什么刚落脚合州就成为了众矢之的,还担了一个偷狗贼的名号。 忽见道上一匹马横着愣在原地挡住谢迎的逃路,她猛然回过神来,利落地原地躺下,之后滚了三圈从马肚皮底下逃了出来。 过了一道障碍,终于获得些喘气的功夫,谢迎回头,见两个衙役也效仿着自己的动作从马肚下过来。 “怎么阴魂不散啊?”谢迎欲哭无泪,这些人已经追了她三条街了,显然,此时此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已经行不通了。 无奈,谢迎左手摸进袖间,一只精巧的竹筒滑落出来,她站定,手指扣下竹筒上方凸起的小木条,一颗被磨得十分圆滑的石子便弹射出去,正中一位衙役的膝盖。 那位衙役应声腿软倒地,另一同行之人便只顾搀扶,谢迎借机溜之大吉。 见偷狗贼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位搀扶之人确认同伴无碍之后起身作势要去追,却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小的见过指挥使大人。”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之后,他连忙单膝下跪行礼。 那人淡淡地“嗯”了一声,右手拇指压了压刀柄,随后看向身旁的小旗。 只需一眼,小旗便明白了指挥使的用意,追向谢迎消失的方向。 —— 跑至一条四下无人的胡同之后,谢迎叉腰大喘着气,待胸腔内的窒息感逐渐消失后,她身子向后一靠,贴着墙根坐了下去。 肚子有些饿了,上一次吃饭还是在昨日上午,谢迎记得自己留了小半块饼没吃完,于是将右肩挎着的布袋子解开,翻来翻去,终于在一堆图纸和木块之中找到了那被油纸包着的没剩多少的饼。 谢迎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啃了一口饼。 下山之前,谢迎在庭前的树下一通乱刨,最终找到了师父留下的两枚铜板,此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两枚铜板有何威力。 直至下山,她才知道,原来两枚铜板只能买到两块饼。 于是接下来的四天中,她就靠着两块饼徒步走到了合州,路途泥泞,粮食又匮乏,她只有在极饿的情况下才会啃两口饼。 而此时,手中的饼就如干涸了许久的土地一样布满裂纹,吃着还硌牙。 “师父,你不让我下山果然是事出有因。”想着这几天的遭遇,谢迎的眼眶酸酸的,她吸了吸鼻子,抓紧了手中饼准备再啃一口。 然而,一双官靴映入眼帘,靴面皮质,绣着兽纹,尽显华贵。 谢迎埋着头内心直道不妙,来者距自己如此之近,灵活的暗器根本没有发挥的空间。 于是她顺着这双官靴慢慢地抬头看去。 这一看就更不妙了!她只见那人穿一身大红四爪飞鱼纹的制服,一把绣春刀还提在腰侧——江崖海水纹案,兽头刀柄,珍珠鱼皮包裹的刀柄和刀鞘,这是当今圣上亲赐的绣春刀,刀的主人名唤温落川。 什么档次啊?不至于这样吧?谢迎发自内心地为那偷狗贼鸣不平,那是素有玉面阎罗之称的温落川,她九十九条命都不够给他杀的。 “嘿嘿,大人。”谢迎弓起身讪讪地笑着,于衣袖之间却是悄悄地扣开扳指,露出一根锋利而细如牛毛的针,等待着反杀的时机。 温落川不语,只是微微低眉看着谢迎,墨色的眼珠未见丝毫转动,眼底却是深不可测,周遭散发的森寒之气逼得谢迎连连退步。 出乎谢迎意料的是,温落川并没有一刀直接砍了她,而是一直审视着她,而她也没有能使出暗器的机会,双方就一直僵持着。 直到巷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着银白制服的小旗应声赶来,见到温落川先是一怔, 2. 流寇 [] 日薄西山,天色转昏,待月朗星稀之时,谢迎才从疲惫之中清醒过来,准确一点来说,是被饿醒的。 睁眼所见,依旧是暗无天日的牢房,与之前不同的是,她躺在一间草席上。 揉着饿扁的肚子,谢迎坐起身来。 “醒了?”比牢房还要冰冷的声音传来,谢迎转头,便瞧见温落川这地府使者正在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大人,您既确定了我并非贼寇,为何不放我走?”谢迎皱眉道。 对面之人冷冷地笑了一声,伸手,小旗将一个布袋子递过来。 “里面是什么东西?”温落川问道。 “如您所见,一些机关图纸和木块。”谢迎突然想起来那还没吃完的饼,不由得有些心痛。 “你从哪来?” “凤回山。”谢迎答道。 “下官送了只飞鸽给那地方的户部使,查到户籍之中没有谢迎这个人。”小旗说道。 为方便征纳税款,朝廷历来奉行户籍制度,谢迎也想到了这一点,说道:“我师父是谢回元,曾效命于朝廷,虽不知官职几品,但也为朝廷解决了不少事项,之后便长久隐居于凤回山,许是圣上念及有功,才……” 作为一个无户籍的下山流民,谢迎也没有多少底气,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倒是温落川,听到“谢回元”这个名字之后沉吟了许久。 半晌,才开口道:“你懂得倒是多。” 语气之中有些讥笑的意思,听得谢迎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这个冷面阎罗也会有这样的情绪。 “韩述光,给他找身干净的衣服换上,在未查明身份之前,让他跟着你做些杂活。”说罢,温落川迈步走出了牢房,红色的披风逐渐消失在谢迎的眼前。 谢迎愣了好大一会儿,回过神来是又惊又喜,才刚下山,还未做好日后的打算,她便有职位了。如此甚好,先有个闲职,日后再慢慢发展,万一有一天就可以面圣了呢?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发挥自己的作用,像师父那样为民谋利了! 谢迎觉得方才的一盆冷水被泼得可真值。 “你也别愣着了,”韩述光递给谢迎一个小木牌,“你跟我来,去领身衣裳,明日再来这里找我。” 谢迎连忙起身跟上。 “你今年多大?” “今方十八。” “我弟弟要是没夭折,现在估计和你一样大了,”韩述光看了眼谢迎,感慨道:“你以后就叫我述光兄吧。” “好好好,述光兄。”谢迎心里美滋滋的,面上直点头。 —— 翌日清晨,谢迎穿着身稍显宽大的青色布衣来到禁所门口,却见一位身着官服的花甲老者携着夫人齐齐跪在温落川的脚边。 “合州知州钟览,求指挥使大人救小女钟时雨一命,”钟览哭得涕泪横流,“老夫与夫人好不容易才得此一女啊!" "大人这是为何?"韩述光瞧着温落川不为所动,便先行一步将钟览从地上拉起来,之后朝谢迎使了个眼色,谢迎快步上前将知州夫人也扶了起来。 “锦衣卫此次出京是为了清剿合州的流寇山匪,人口失踪之事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钟知州请回吧。”温落川垂眸看着钟览,眼里没有半分情绪。 “此事当属巡检司管理,大人为何不去找巡检?”谢迎问道。 “哼!”钟览轻呵一声,后继续道:“那个九品小官,去年六月刚上任便有飞雪诉冤,行事作风张扬跋扈目中无人,老夫起初还纳闷,后来才知原来他老家是在永州,那是什么地方?宣王的封地!如今陛下……” 温落川听到宣王二字之后目光变得有些锋利,知州夫人见状连忙扯了扯钟览的衣袖,语重心长道:“官人,祸从口出啊。” 钟览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忌讳,于是改口道:“总之自他上任以来合州就没有太平过,不是闹山匪就是出寇贼,我不信他能帮我找到雨儿。” “如今放眼合州,我最信任的便是指挥使大人您了,如果您也不肯帮我,那等明年我进京述职时,我就干脆一头撞死在那金殿上!” 老知州越说越愤懑,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喘了好大一口气,谢迎有些动容,她抬眼偷偷看向温落川。 “既与流寇之事相关,还望钟知州知无不言,我一定给予答复。”温落川开口道。 谢迎悬着的心落地,发觉温落川本人和传闻中多少有些出入,还是有一点人性的。 “韩述光,你继续审昨日落网的流寇,”温落川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看向谢迎,“你,随我来。” “钟知州,请吧。”温落川压在绣春刀刀柄上的手未动,身子微侧示意钟览去议事堂。 —— 议事堂内,谢迎伏在案前手执狼毫记下钟览说出的有用信息。 “老夫老来得子,恰如大汉逢甘霖,故小女名唤钟时雨。小女自幼贪玩,将及笄之年又爱胭脂水粉,前日便拐走了丫鬟春棠上街买胭脂,直到晚上都未归家,老夫当即便发动府上所有人丁前去找寻,但是找了一天一夜,却始终未见她们二人身影。近来流寇又多作乱,老夫便怀疑她们是被流寇掳走了。” “现任合州巡检赵璧,你了解多少?”温落川两指轻捻茶盏,将温热的茶水送入口中。 “方才老夫冲动之言句句为真,此人在合州胡作非为,经过老夫一番调查,才知此人生于永州,上查三代,才知此人与宣王有亲缘关系,于是老夫想于陛下之前参他一本,但是好巧不巧,宣王的人找上了门前,就此,此事便作罢,老夫便只能忍气吞声。” “但是没想到,他如今竟欺负到了我的头上来!”钟览将大手往桌上愤怒地一拍。 此后之言便都是一些愤懑的咒骂,于案情无用,温落川不想再多听,便招呼谢迎起身送客。 送客回来之际,谢迎将所写内容拿给温落川。 “大人你看。”话虽如此,谢迎却是做好了被温落川无视的准备,然而却没想到温落川竟然接过了那张纸仔细端详。 “字不错。”温落川吐出三字,之后端详了一会儿,觉得那字挺拔秀丽不失筋骨,抬头又看一眼被夸赞深陷高兴之中的谢迎,嗯,果然,字如其人,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 “但是多此一举。”温落川将笔迹放在一边,仔细喝茶。 枣很甜,但谢迎没想到巴掌来得如此之快,整个人瞬间蔫了。 “随我去巡检司探探情况。” “好嘞!”谢迎快步跟上。 禁所横穿两道街便是巡检司,门前立两石狮表威严,石阶两旁站有手持粗棍的衙役,温落川一身大红制服坦然走过,衙役们纷纷下跪行礼,跟在温落川身后狐假虎威的谢迎也显得有几分神气,走路的脚步也不觉轻盈了许多。 有眼疾手快的衙役在看到温落川朝巡检司地方向走过来时就已经先行通报了自家大人,于是,谢迎的后脚刚跨过门槛,赵璧便赔了一副笑脸前来相迎。 “在下有哪里做的欠妥,竟劳烦您亲自前来。”赵璧伸手招呼,眼睛却 3. 捕兽 [] 整整一晚,谢迎执灯跟随韩述光敲遍了合州居民的门户,直至天明,筋疲力尽,腿脚打颤。 谢迎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歇脚喘着大气,韩述光从屋内走出来站到了她的面前。 “歇好了就走吧,我们的调查已经完成,回去向大人阐明情况。” 谢迎听后不敢耽搁,立马应声起身跟上韩述光。这一路上,他们共查出了三十四位失踪的女子,有的是布衣百姓家的女儿,有的则是商贾之家的婢女。此事发生之后,有多人前去巡检司报案,但都被巡检和了稀泥最后不了了之。 禁所议事堂,谢迎跪在一众锦衣卫末尾,温落川站于太师椅之前,听下官汇报情况。 半个时辰过后,温落川遣散众人,只留下了韩述光,而谢迎则跟着韩述光被一同留下。 “大人,据方才各位同僚之言,可知近期失踪女子共计一百零三人,大都为布衣之女和婢女,身份低微,即便失踪之后也不好寻找。”韩述光作揖陈述道。 温落川点头,看向谢迎,正低头作揖的谢迎被韩述光戳了一肘子,抬头迎上温落川的目光,道:“卑职认为,此事与巡检司巡检赵璧脱不了干系,现既已东窗事发,若那赵璧是受人指使,已然已成废棋,卑职觉得,他可能已经……” 韩述光面色一惊,立刻唤人备车前往赵璧住所。 三人同坐一车,韩述光见温落川面上镇定,不觉疑惑道:“大人,赵璧一死,我们的线索可就断了啊,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温落川瞥了韩述光一眼,似乎是觉得他蠢,随后就将头扭向了另一边。 谢迎闷闷道:“述光兄啊,你要是这样说的话,昨日大人同我一起前去拜访赵璧,就算是打草惊蛇了。” 韩述光一惊,猛拍大腿,道:“既是大人行事,我便不用担心了,大人肯定自有道理。” “大人是想通过赵璧的死找出赵璧的幕后之人。”谢迎也不禁瞥了他一眼。 —— 知州府内,急得焦头烂额的钟览突然瞧见一只白鸽停在自家窗边,腿上还绑着信笺,他将信件取出,放走白鸽,大致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之后,拉起夫人火急火燎地跑到了后院钟时雨的闺房之中。 推门所见,钟时雨睡在软榻之上,除了头发有些松乱,衣服沾了些泥垢之外,再无其他任何一点变化。 “雨儿呀!”老两口急忙跑过榻前,知州夫人一把将钟时雨揽在了怀里。 “娘……”钟时雨眼皮沉重,废了好大劲才勉强睁开了一道缝。 钟览意识到是蒙汗药的作用,当即便招呼下人熬了一碗解药。 汤药灌下,知州夫人擦干眼泪仔细地顺着钟时雨额前的碎发,半晌,意识昏沉的钟时雨才逐渐清醒了起来。 “我的丫头呢?春棠呢?”钟时雨皱着眉头四下里望着,却不见春棠的身影,似乎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钟时雨一把抓住钟览的衣袖,哭道:“爹爹春棠还没回来,你救救她!” “好孩子,你先同爹爹讲讲都发生了些什么。”钟览握住钟时雨的手。 钟时雨逐渐回忆起来。 当日,钟览请了私塾先生来教钟时雨读书,因怕钟时雨贪玩出溜,于是便吩咐了下人严加看管禁了她的足。但是钟时雨早在三日前就听闻合州于今日便将新到一些胭脂,她满心期望地盼了三天,就想着今日能亲自一试。 于是急不可耐的钟时雨便拉着丫鬟春棠,让她帮自己找了套下人的衣服混迹了出去。 既然已经逃出了家门,光买些胭脂肯定是不够的,钟时雨便拉着春棠在街上闲逛,直至黄昏之时,她们被歹人从背后偷袭,被捂上了沾有蒙汗药的帕子,之后便再无了意识。 再然后便是第二日清晨,春棠醒得早,使了全身得力气才将钟时雨摇醒。 “我们这是在哪?”钟时雨问道,但春棠却是一脸惊恐地摇了摇头。 黑暗之中出现了一道光,顺着那道光看去,四个穿着粗布衣拿着大刀的人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你们要干什么?”钟时雨猜到那是流寇,大声道:“我可是钟知州之女钟时雨,你们竟敢对我无礼!” 流寇们见多了有女子冒充高官之女以保自身平安的把戏,但是觉得她那大呼小叫的嚣张气焰不像是装出来的,纷纷傻了眼,想动手却又没有那个胆量,毕竟上面的人再三嘱咐过他们不要对这样的女子动手。 于是他们之中便派了一个人上街打探消息,果然得知知州寻了女儿一个晚上。 流寇们驻足,发觉自己似乎是闯了祸事,于是便派人给上面的人写信等待解决方法。 期间似乎是有人催促他们快点动手,流寇们纷纷相望,于是便将春棠拖了出去,任凭钟时雨怎么呵斥都没有用。 再之后,钟时雨便被流寇再次用药帕子捂了口鼻,再醒来已是自家榻上。 “爹爹你救救春棠,都是我害了她。”钟时雨将中间经历全部说出,再次抓紧钟览的衣袖。 “丫头丢了,再买一个便是。”钟览想到了纸条上的字句,甩了袖子起身。 “娘……”寻求钟览帮助无果,钟时雨泪汪汪地看向知州夫人,却换来了一个无奈的摇头。 “从即日起,锁死小姐屋门,任何人不得靠近,每日换岗轮守,不得让小姐走出屋子半步。”钟览厉声吩咐道。 钟时雨还是第一次见爹爹这种神色。 “他们既然能无形将你掳走再送回,便可以以我们都察觉不到的方式杀了你。”钟览静静地看着钟时雨,说的话也是纸条之中所表达的意思,“雨儿,你该长大了。” 众人退去,屋门紧闭,只留钟时雨一人陷入悔恨之中。 4. 青楼 [] “大人,如今赵璧已死,且不说其背后之人是谁,眼下我们最要紧的事是找到那些失踪女子,逮捕真凶啊!”韩述光在旁听了半晌两人的对话,对朝中势力寻求谋反一事也有了一些头绪,但是解决当下之急的法子他却毫无任何头绪。 “是,卑职也觉得现下我们需要加快速度寻找她们了。”谢迎抱拳,对温落川作揖。 “韩述光,去通知人将赵璧的尸体抬回去查验,务必验出他死于何时,死于何因。”温落川吩咐道。 “是!”韩述光应声,随即快步消失于屋中。 “你,”温落川寒眸瞥向谢迎,“随我去趟知州府,见见钟小姐。” “钟小姐?”谢迎心下一疑,钟览的独女钟时雨不是被掳走了吗? 怀着疑问,谢迎刚要开口向温落川求解,却对上了那人因她迟迟未动身而不耐烦的眼神,这阎罗……谢迎看到他腰间似乎要按耐不住的绣春刀,连忙跟了上去。 —— 知州府内,温落川和钟览一左一右坐于厅堂正中太师椅上,谢迎站于温落川的身侧。 “大人,昨日多有得罪,”钟览赔上一副怀着些歉意的表情,将一只通体白玉粉红微着的桃花盏递于温落川面前,“大人尝尝,这是府内新到的雨前龙井,虽不及明前龙井细嫩,但滋味更鲜浓些,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温落川接过杯盏,吹了吹杯中的茶沫,之后细品一口。 “知州哪里的话,我既已接手令媛失踪一事,大人又何谈得罪?”温落川放下杯盏,往日平静得如一滩死水的眼睛里却多了一丝玩味,他看向钟览,“只是关于令媛失踪,我们现在没有一点进展,我见知州昨日那番怆地呼天之情并非为假,怎么今日却有心情同温某在这里品茶呢?” 谢迎顿悟,她看向钟览,捕捉着他每一丝情绪的变化。 只见钟览的身形突然一顿,脸随之也一僵,但到底是一把做官的老手,他随即迅速扯动嘴角,弯起眉眼,起身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就连老夫也被蒙在鼓里,竟差点以为小女是被那山匪流寇掳走了。” “哦?”温落川眉梢轻挑,向钟览看过去。 “实则不然!”钟览笑着将两手一拍,继续道:“当日老夫请了私塾先生来教她读书,但是那丫头贪玩自己偷偷溜了出去,因为怕老夫怪罪,便躲到了与她一起上学的同窗的家里,你说说这孩子!平白地害人担心一通!” 温落川嘴上轻笑,眼睛却不被笑意沾染分毫,眼神反而愈加寒冷。 “可否让钟小姐出来一叙?”他问道。 钟览猜到会有这一环,眼珠一转,说道:“小女理应由老夫带着登门好好感谢大人的,只是这孩子体弱又娇贵,在同窗家不注意饮食,吃了些寒凉食物,如今染了风寒在屋中休养呢,实在是起不来身啊!” 温落川故作理解般的点了点头,饮了一口茶后道:“我记得跟着令媛一同外出的女婢名唤春棠,钟小姐起不来身,不如叫春棠出来。” “大人,实在是不巧啊!”钟览眉头一皱,拍手无奈道:“那丫头的母亲生了病,我昨日遣她回家照顾母亲了。” 温落川看着他的眼睛,钟览感受到了那瞳孔之下的寒冷,舔了舔上唇。 “钟知州可还有别的话要说?” 钟览俯首行礼道:“老夫愚钝,慌忙之中报错了案,还望大人见谅,再无其他。” 温落川点点头起身向门外走。 “恭送指挥使大人,老夫便不送了。” 谢迎跟上温落川的脚步,走出知州府外。 街道两旁人多嘈杂,百姓见一身大红飞鱼服纷纷避让,于人流之中为他们腾出一条道来。 “大人,卑职认为钟小姐绝对是被流寇掳走的,您昨日才同赵璧说了知州之女失踪一事,今天钟小姐就被放出来了。”谢迎跟在温落川的身后快步走着,温落川的步子迈得很大,她若是不快些怕是会被他甩掉。 温落川沉吟不语,发觉谢迎的气息有些紊乱,默默地将步子放小。 “只是那钟知州不肯让钟小姐出面同我们说话,还希望此事就此作罢,我们的线索就又断了。”谢迎垂下脑袋,不过不消片刻却又重新打起了精神,“不如卑职挑个时间,偷偷潜进知州府去问问钟小姐?” “钟小姐还未及笄,你一个外男偷潜进去,不怕被发现打断腿么?”温落川沉声问道。 “大人你放心,卑职耍小机关的头脑多着呢,就算是被发现了也不会被抓住。”谢迎自豪地笑道。 温落川冷笑了一声。 “呃,除非要抓我的是您。”谢迎想到了自己被温落川抓住还被卸了胳膊的场景,挑着眼皮扯了扯嘴角。 “不过大人,以你的身份,把钟知州抓回去用一些微刑逼问岂不是更简单?” “你以为我想抓谁便可以抓谁吗?”温落川顿足,低头看着谢迎,声音又沉了几分。 谢迎有些害怕地眨了眨眼睛,面上讨好地笑着,内心却想着:难道不是吗?传闻中的你就是啊…… 看着她一脸讨好的笑容,温落川更加无语了一些,罢了,这个刚从山上下来的野小子是愚蠢了些。 他转身继续走,步子迈得反倒比原来的更大了,谢迎此刻只有小跑才能跟得上。 看着温落川斗篷被风利落掀起的背影,谢迎疑惑,指挥使大人这是生气了? “依你之见,那些被掳走的女子会被送到哪里?”疾走了半晌,心中一直默念着他傻他蠢的温落川终于放慢了脚步。 “卑职……”谢迎扶着腰喘了两口气,“女子在这世间本就势弱,且容易被当作各类工具,卑职觉得,被掳走的女子,不是被卖去青楼,便是被送给了一些达官贵人。” “算你有脑子。”温落川轻吐一句话后再次疾走。 “大人,大人我错了……”谢迎只得再次跑着追上。 —— 日落西沉,霞光万道,暮色正浓,大地被镀了层薄金。 谢迎坐在禁所门外的阶上,搂着冰凉的石狮子昏昏欲睡,在锦衣卫手下做事待遇固然好,有牢房可以当临时的住所,还有想吃多少便可以吃多少的饼,就是太累了…… 谢迎哼哼着将脸贴在石狮的腿上,意识逐渐混沌,石狮的腿逐渐变得温热,她耷拉着的头猛然一点将她吓醒。 太困了……谢迎不受控制地翻着白眼,抬手抹了抹嘴角。 温落川让自己在这里等他,可是等到黄昏了,她也从未见到他的身影。 就在谢迎将要再次昏睡过去之时,她被人拍了拍脸。睁眼,身着便装的韩述光就在面前,憋着笑看着自己。 “述光兄……”谢迎打了个哈欠,“大人呢?” 韩述光身子一侧,露出身后于阶下站着的温落川。 只一眼,谢迎便不困了!只见温落川身着墨绿云纹绸缎衣,手中的玉骨扇全开,一下一下地慢慢扇着。墨色长发如平常一般束得极其精细有形,一只玉簪横插在发髻之中。眉眼修长疏朗,鼻骨高挺好似山峰,嘴唇朱色微薄。 好一个绝世美男啊!谢迎不由得起身,这几日,她竟从未像现在这样好 5. 变声 [] 谢迎跟着温落川走到一张八仙桌旁坐下,木质的深棕色桌面上放着几碟花花绿绿精致小巧的糕饼,清甜的香气勾着谢迎的感官,即便看台上有众多着一身异域服装、婀娜多姿的舞姬也不能将她的注意力分散丝毫。 “想吃便拿。”温落川再也不忍看谢迎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将眼神投放到舞姬的身上。 “可是大人,我没钱啊。”谢迎实话实说。 温落川侧头盯着她,眼神锋利,谢迎便知是自己多嘴了,连忙拿起一块栗子糕往嘴里塞。 糕点软糯,入口便化,夹杂着板栗的清甜芬芳,谢迎只品了一口,便觉得自己要高兴得开花了。 “大人你尝尝……”谢迎拿了一块栗子糕想递给温落川,可出口的声音却不似往日,细腻与清澈更多几分,低沉全无。 谢迎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顺势将一块栗子糕全部塞入口中,捂住了自己的嘴。 完了!变声药的药效到期了! 温落川听到陌生的声音回头,却见谢迎的嘴鼓囊囊的。 “你叫我?”他挑眉。 谢迎忙摇头,指着自己被栗子糕塞满的嘴,示意自己不可能出声。 然而却见温落川还是盯着自己。 无奈,只求上天保佑了!谢迎指了指自己的身后,自己也回头向那处看去,只见有一位身着华贵服装的人正搂着一位花娘纤细的腰肢,而那花娘正用纤纤玉手拈着一块糕点喂着。 幸好幸好!温落川终于将身子重新转了过去,谢迎偷偷摸摸地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变声药来,就着糕点吃了下去。 曲尽舞毕,一位戴着鹅黄面纱的舞姬向温落川走过来,先是行了一礼。 “大人,您吩咐奴打听的事情……”那舞姬迟疑,看向谢迎。 温落川看了眼吃得不亦乐乎的谢迎,抬眼道:“但说无妨。” “奴这几日走遍合州大小勾栏瓦肆,其中女子的来由大都合理,并无任何端倪。” “知道了,下去吧。”温落川点点头,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放在桌上。 “是。”舞姬柔柔地应了一声,收了锦囊,随后撤退。 “大人,”谢迎皱眉使劲将喉咙卡着不上不下的桂花糕咽了下去,“舞姬怎么会听您的话啊?” “落入贱籍的女子需要大把银子赎身。”温落川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给谢迎。 谢迎半张着嘴点点头,笑道:“大人原来也可以不用拷打的方式使人臣服啊。” 温落川凝眸,盯着谢迎。 又说错话了……谢迎笑笑,仰头喝尽杯中茶水。 醉芳楼二楼雅间之中,一身黑色锦袍的男子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一个暗卫破窗而入,单手撑地单膝跪在他面前。 “公子,我已按照您的图纸布下机关,只是……” “无妨,”江且安轻笑,“温落川狡猾,杀他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来日方长。” “公子若无事,属下便先行告退了。” “去查查温落川身边的那个小子。”江且安吩咐道。 “是!” —— 醉芳楼外,谢迎跟在温落川身后等韩述光,等了约有半炷香,见韩述光一脸委屈地小跑出来,领口还有些凌乱。 “述光兄,你既得美人青睐,还这么委屈作甚?”谢迎见状敞开了声笑道。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韩述光揍了谢迎一拳,两眼泪汪汪道:“她们拿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钱财,强买强卖啊这是。” 谢迎愉快地又笑两声,眼角还笑出了泪,道:“这福气给我,我可要不起啊,谁让我身无分文呢!” “好了好了,我知道大人偏心于你,救你不救我……”韩述光小声嘀咕道。 “说正事。”温落川无奈地听着两人说笑,启唇道。 “大人,我打听遍了,那些失踪的女子没有被卖到这种场所。”韩述光抱拳禀告。 “既不是为了求财,那便是谋权了。”温落川淡淡道。 “可是如今,我们的线索就全断了啊。”谢迎凑近,想了想,之后作揖行礼,“眼下唯有知州之女这一条线索走得通了,请大人允许我偷潜入知州府见钟小姐。” 温落川默认。 —— 知州府青砖墙外。 “不愧是知州府啊!墙都抹得这样平滑。”谢迎努力地向上爬着,但奈何墙面实在太平整,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爬得筋疲力尽但还是在原地,谢迎累得满头大汗,她叉着腰弓着身歇了半晌,回头看站在一旁若无其事的二人。 “述光兄……”谢迎皱眉,“你好歹过来扶我一把啊!” “光是扶你就能行吗?”韩述光看着比自己还高出半个身子的墙,蹲下抱紧谢迎的腿,“我站起来你便往上爬,要快!” 于是韩述光举着谢迎颤颤巍巍地起身,咬牙道:“你这小子看着精瘦,没想到还挺沉。” 就这样被韩述光举着,谢迎刚好能摸得着墙头,奈何因为臂力太差,都没有成功。 “放下,我来吧。”温落川上前。 韩述光放下谢迎,瞪大了眼,大人对待谢迎果真不一般啊。 “啊?”谢迎落地刚站稳,没来得及反应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被温落川抱着腰举了起来。 男子的腰大都壮实,女子的腰大都纤软,温落川抱着谢迎的腰,只觉得盈软,平日里这把腰看着正常,可若是抱在怀里,便觉得这腰不同于寻常男子,实在是太细了,倒让人生出想将它摧折的意念来。 被稳稳地举了起来,谢迎用两只胳膊撑起整个身子,将自己从温落川的怀中抽离出来,随后蹬腿骑在了墙头上。 “多谢大人,卑职一定快去快回。” 怀中的温暖被抽离,温落川回过神来,垂着眸子应了一声。 纵身一跃,脚下是松软草地,谢迎偷偷摸摸地探进后院。钟览也算是清流人士,后院除一当家主母之外再无任何其他姬妾,因此后院之中仅有两处亮着灯火的屋子。 一间外面并无侍卫,而另一间却是被两个侍卫森严把守着,谢迎猜到,钟时雨定然是被关起来了。 谢迎的手探进袖间,摸出一只竹筒,轻声绕道屋后,将竹筒口瞄准一个侍卫的后脑勺,随后扣动机关。 一阵闷声 6. 笨蛋 [] 合州地势较为平坦,交通便利,与其他各州联系也要方便许多,因此全国的商户大都喜欢在合州置办一些产业,久而久之,此地便逐渐富庶繁华其他。 然因其地势之因,流民也逐渐多了起来。 合州少山地,最高的一座山位于北部,此山阻隔了北蛮,护得大齐一时周全。 “青玉峰是合州最高的一座山,山上寒冷,树木大都不能成活,唯有松树。”韩述光说。 “钟小姐说自己闻到了松香,那么,他们掳走女子贩卖之地,便很有可能是青玉峰。”谢迎看向温落川。 月挂树梢,若是此刻上山,定然是伸手不见五指黑,温落川点点头,“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放晴我们便上山。” 两人纷纷应声作揖,温落川却是瞧见谢迎向禁所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温落川问道。 “啊?我……”谢迎挠了挠头,指挥使大人赐自己一个闲职做便已是大恩了,而自己利用职务之便住在禁所的牢房中……显然是不好的。 于是沉吟了良久,她才慢吞吞地嘟囔道:“我去牢房睡觉……” 温落川盯着她看了一阵,更加确定她是个穷鬼。 “随我回府吧。” 悦耳的声音勾动了谢迎的心弦,谢迎惊得怔了怔,随后故作矜持道:“这……这不好吧?” “那就别来了。”温落川转身向前走。 “别!别啊大人!”谢迎跑过去跟上,住牢房和住锦衣卫的府院哪一个更舒服她是知道的。 听见脚步声传来,温落川在浓重夜色之中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 翌日清晨,三人骑马出发去往青玉峰,其余人留在城内待命。 行至青玉峰半山腰,便远远望见山顶处有炊烟袅袅升起——定有人山居此处,八九不离十是一窝流寇。 于马背上颠簸了半日,此刻正值中午,虽见太阳熠熠,但是山上的温度却是一点也不高。 “歇一歇补充体力,稍作休整我们便走路上山。”温落川跨身下马,将缰绳结于一棵树的树干上。 谢迎和韩述光也纷纷下了马,背靠大树睡了一刻。 睡得正香甜之时,谢迎被温落川用刀柄拍了拍脸,以至于她睁开眼睛便看到了那柄华贵的绣春刀,和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 这把刀不知斩过多少人,这可不兴看啊! 谢迎揉揉眼睛起身,三人踏入上山途中。 跟在温落川身后,谢迎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眼前此人的脾性难以揣度,高兴起来,可以赏她职位、请她吃糕点、赐她住所,但是这不高兴起来呢,便可以用各种方式吓唬她,甚至可以用那绣春刀抹了她的脖子。 但是为什么会不高兴呢?谢迎百思不得其解,思来想去,竟得到了他心眼太小这个结果。 不行不行,这可不兴想……谢迎使劲摇了摇头。 而此刻,走在谢迎之前并不知道谢迎在盘算什么的温落川也难得的心烦意乱:谢迎睡觉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看着,看了一会儿竟发觉自己深陷其中,还觉得谢迎乖得像只猫。 脸颊鼓囊囊的,鼻头虽挺但也是圆圆的,嘴巴还似嘟着,显得一脸人畜无害。 一瞬间,一个想捏一捏她的脸的念头油然而生…… 可恶!他咬了咬后槽牙狠狠地瞪了正睡觉的谢迎一眼,既然她睡着了是这副模样,那便不让她睡了! 为了扳回一局,他便用剑柄将她拍醒,狠狠地吓她一跳,看她还会不会在自己面前睡成这样! 想到这里,温落川只觉得大快人心,很是惬意。 行至黄昏,待身旁之景于无声之中发生变化,他们已然到达钟时雨所描述之地:松树矗立,松脂香气四溢,针状的松叶上镀了层薄薄的粉霜。 天色昏暗,无人注意到脚下悬着一根几近透明的鱼线,韩述光走过被绊了个趔趄,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几只直奔他们而来的箭矢。 箭头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声音,韩述光随即拔刀挡了几只,慌乱舞刀之际,却又踩中了另一根机关暗线。 箭矢如雨丝般袭来,温落川凝眸,绣春刀抽鞘而出,手腕带动剑刃挥舞,将一部分箭矢的路线打歪,引到了树上。 温落川双手分别执刀和鞘,动作利落干净,护住了韩述光的后背。 随后几只箭矢却向谢迎袭来,谢迎身形一怔,瞳孔放大,紧紧地盯着那些锋利闪着寒光的箭头。 好多……该向哪躲? 温落川的眸光骤然收缩,他将绣春刀扔出,腾空将刀踢向谢迎的方向,绣春刀在空中旋转了几圈,将箭雨击折后笔直地插在了地上。 看着脚下线条流畅优美的绣春刀,谢迎轻呼一口气。 温落川挥着刀鞘滑步过去,一把揪住谢迎的领口将她紧紧地摁在怀里,打掉了她身后向她飞来的箭矢。 原来后面也有……谢迎侧头看到温落川的动作,一阵后怕。 箭雨过去,韩述光跑向温落川,担忧地看着谢迎。 温落川却是抓住谢迎身后的衣料将她拽离自己的怀中,谢迎勉强站稳,抬头对上温落川透着几分狠戾的眼眸。 “你不知道躲吗?”温落川的语气失了往日的镇定自若,听得韩述光有些惊讶。 谢迎低头不敢与之对视,她不会武艺,今日又这样笨拙,定是拖大人的后腿了。 察觉自己失了态,温落川微微垂眸,偷偷瞥着谢迎下垂的眼睛和紧闭的双唇,竟有些不忍。 但是话既然已经脱口而出了,就断然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让他道歉也是不可能的。 温落川转身向前继续走,斗篷摆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你这笨脑袋瓜,”韩述光轻轻地弹了弹谢迎的脑门,轻声安慰,“大人也是担心你。” 还有路要赶,不能让大家再浪费时间在自己身上,谢迎对韩述光点点头,起身跟上。 —— 青玉峰顶,几个身穿皮衣的男子坐在交椅上,神色略显慌张。 “江公子,”身坐头把交椅,身披虎皮的寨主看看身旁从容不迫的江且安,“是你让我们绑山下女子的,而且绑来的女子我们一个都没私吞,如今惹得锦衣卫将目光放在我们压云寨……” “虎爷,”江且安将他的话语打断,“您说是我让你们绑来女子,实则不然,我们都是在宣王殿下手下办事,又何来我指使你们这一说?” “况且,您虽没私吞所绑女子,但却是实实在在地,拿了殿下不少银子。”江且安的眸中含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事到如今您却想将自己摘干净,您这叫卸磨杀驴。” 7. 收网 [] 夜色山林之中,阵阵狼鸣平添了几分怪异苍凉之感。 “我的娘……这么多!”被挂在树上睡得正香的韩述光被吵醒,看着地上灰压压的狼群不由得感叹,狼群数量之多,怕是整个山头的狼群都闻声赶来了。 “大人!你们怎么办?”韩述光低头望着坑里的人大叫,“要不我把它们都引到我这边来,反正它们不会爬树!” 说罢,一些狼循着声便来到了挂着韩述光的树下,抬头眼巴巴地望着天上的人,眼里的绿光变得愈加明亮。 韩述光倒显得镇定自若,嘴里哼着歌挑衅。 “述光兄,你还是乖乖歇着吧。”谢迎回了一句,之后将一直在肩上挎着的布包取下,翻出了一个火折子。 温落川明白了谢迎的意思,将坑内的杂草树叶全部收集起来,聚成了一堆。 “折些树枝扔进来。”温落川对韩述光说。 韩述光答应下来,伸长胳膊折了几支头顶的树枝,之后将胳膊从渔网的洞中探了出去,使尽全身力气扔入坑中。 架好柴火堆后,谢迎用火折子点燃,烈火生起,火光照亮一方黑暗,明亮灼着恶狼的眼睛,它们连连后退。 “大人,这狼的数量为何如此之多?今夜怕是整个山上的狼都来了。”谢迎眉心微压,带着些愁容。 “这还用问啊,”韩述光在网中嗔怒道,“这定然是那山匪搞的鬼!” 谢迎凝眸,是啊,如若亲自动手杀朝廷三品官员,成功了还好,但若是失败了被擒,那一定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可若是借上天之手,借这群恶狼之口,那无论成功与否,罪名便不会到他们的身上。 “放信号吧,让其他人即刻前来。”温落川微眯了眯双眼。 “可这不会打草惊蛇吗?”韩述光问道。 “他们既然放了狼出来,便是知道我们已经落入机关,至于想要置我们于死地,便定是由于某种原因而不能溜之大吉。”温落川的眸光闪了闪,神色依旧镇静,再次吩咐,“放吧。” 韩述光点了点头,拉下信号筒的引线,一朵绚丽的烟花在他们的上空绽放。 城中锦衣卫整装待发,看见信号翻身上了马,驰骋于城中街道,直奔青玉峰而去。 —— 压云寨,在外放哨的两人看到信号,神色慌张地跑去通报。 “大当家!不好了!”他跑到屋中,对着虎爷来了一个滑跪,“他们没死,还放了信号!” 虎爷神色骤变,不自主地抿着唇,手掌攥紧。 阶下众人纷纷对视,有的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虎爷,我们跟你这么多年,你倒是快想个法子啊!不然等到锦衣卫大军杀进来,你我定是会生不如死啊!” 那锦衣卫指挥使温落川,在任期间抄了多少官员的家,那绣春刀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他们也不是不知道。 “那江……”虎爷扶额苦想一阵,终于想到了那人的名字,“江且安呢?” “江公子他方才骑着马走了啊!”那通报之人声音发抖。 “为何不拦下他?”虎爷大手往桌上一拍,震得茶盏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通报之人一头雾水,“他不是宣王的人吗?” 虎爷脸色发青,头上青筋暴起,怒极反笑。 “什么宣王的人!他分明是想要我们的命!”他握起茶盏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天亮我们便下山,从山北处走,绝对不能被他们抓住了!” 其他人神色凝重,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那夫人呢?和我们一起走吗?”有人问道。 “夫什么人!”虎爷哼了一声,“那女人迟迟不肯从了我,如今死了也好!就让她留在此处!” —— 翌日清晨,山中放雾。 韩述光抽刀斩断麻绳跳到了地上,拿着绳子一头绑在树上,另一头放到坑里,将谢迎和温落川捞了上来。 其余锦衣卫早在先前就在山腰处找到了他们留下的马,顺着道路一路前进,此时此刻也已经同他们会合。 “大人,想那山匪此刻已经逃走了,我现在就带着大伙儿去追他们,快马加鞭一定能追得上的。” 韩述光拉起缰绳就要上马,却见谢迎在一旁笑得很是开朗。 “不必了。”温落川抬手制止,语气不容置疑。 韩述光尽管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北,却还是乖乖地听了话。 一行人驾马来到青玉峰顶的山寨处,果然见这里已经是空无一人。 “搜。”温落川下颌轻扬,众人随即下马进入山寨开始搜寻。 谢迎照常跟在温落川身后,行至寨后一间不起眼的木屋之中,就见桌上放着一个信封,写着“温落川亲启”。 温落川凝眸,揭开信封查看其中内容。 谢迎也凑上去看,见那秀逸的字迹写着: 温大人,见信如晤。 传闻你率一众锦衣卫抄家时,常无圣上亲谕或圣旨,因而有不少人疑你是滥杀无辜。只有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否则我谢家也不可能存活至今啊。 纸太小,诉不尽我对你的思念之情。 温大人,期待再会。 温落川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将信揉成了一团扔在了地上。 “谢家……”谢迎眸底晦暗不明,这个谢家,是否与她自己有关呢? 压着心底的疑问,谢迎抬眸看温落川,见他神色不悦,她怕此时若问出口会殃及池鱼。 罢了罢了,改日等他心情好的时候再问吧。 就在这时,听得西厢房传来韩述光喊“救命”的声音。 难道还有山匪滞留在此地?谢迎和温落川纷纷起身前往查看究竟。 西厢房之中,韩述光半个身子趴在桌上,被一个红衣女子从后掐住脖子狠狠地摁在书桌上。 “我说我不嫁!你们竟然假扮锦衣卫前来糊弄我!”说罢,她手上微微使劲,疼得韩述光吱哇乱叫。 “我是真的!我是真的啊!”韩述光大声地嚎,想他虽是北镇抚司的一个小旗官,可是跟着温落川,别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今日反倒被怀疑起身份的真假来了。 门被一脚踢开,韩述光见到温落川就如见到了救星,哭喊道:“大人救我!” 那红衣女子看着来人一身大红制服,和腰间提着的刀,顿了片刻,手劲松了松,迟疑道:“你们真是锦衣卫?” 温落川摘下腰间令牌扔到桌上,红衣女子松开了韩述光,拿起令牌仔细看看,父兄持令征战多年,她认得朝中令牌的真假,这是真的! “在下陈青雄之女陈穗,久仰!”那女子抱拳行了个礼。 “你是骠骑将军陈青雄之女?”温落川认真道。 “正是!”陈穗定定道。 原来是将军的女儿,怪不得 8. 心动 [] 青玉峰压云寨上的山匪作恶多端,烧杀抢掠,百姓苦不堪言,于今日被奉命出京的锦衣卫全部缉拿伏法,一时间,消息传遍合州,百姓在锦衣卫归来之路上夹道欢迎。 虎爷和一众山匪挤着被关在笼中,他的腿被滚钉压过,此刻已经动弹不得,并且再无任何知觉,想来是断得太彻底了。他头靠着木栏,双手被捆着,街道两旁的人冲他扔着烂菜叶,嘴里还骂骂咧咧。 他由胸腔至鼻腔哼出一口气,冷冷地看着街道上的百姓。 要是能出去,他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些人!还有…… 他扭头看着坐在马背上,腰被颠得晃动着的谢迎。 可惜了…… 禁所之中,韩述光将虎爷的四肢锁在铁架上,见他的脑袋始终耷拉着,拍了拍他的脸。 “大人,人晕过去了。” “去拿盆水来。”温落川不紧不慢地解着披风,将披风连同绣春刀一起放在门口的桌案上。 不消片刻,韩述光便端来一大盆水,“哗——”的一声,水将虎爷身上的血污冲到了地上,人也被这水冰得惊醒。 这样的套路谢迎也受过,她的心也不由得一惊。 “那些女子现在在何处?”温落川双手于背后交握,直直地站在虎爷的对面,语气冷得没有任何情绪。 而虎爷的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温落川身后的谢迎,随即肆无忌惮地大声笑了起来。 “真是个狐媚子!哈哈哈哈——”他的眼角竟笑出了些许泪出来。 谢迎听得一头雾水,秀眉轻皱,继续听他口出狂妄: “你要是个女人,我该天天睡你,让你起不得半点身!” 谢迎的脸阴沉下来,双手渐渐握成拳。正如师父所说,世间女子本就不易,还要妄受这世间恶人的猜度和臆想。 “可惜我不喜欢男人!”虎爷又转头看向温落川,眼中尽是玩味,“但是指挥使大人,他一直跟着你,你尝了他的滋味了吗?” 温落川冰冷的神情瞬间掺了几分凌厉。 “韩述光。”温落川示意他将谢迎带出去。 谢迎抬手阻止韩述光要拉住自己的举动,走到铁架前,拿出一只铁扳指戴到右手中指,之后对虎爷扯出了一丝笑容。 随即,她高高扬起手,使出了浑身力气扇向了虎爷的左脸。铁架随之一颤,发出了清脆的金属之间的碰撞声。 韩述光瞪大了眼,嘴张成了一个圆。 巨大的力气袭来,还有铁扳指刮在脸上的痛意,虎爷的左脸立马肿了不少,因他全身被束缚着动弹不得,脖子也被这力道十足的一巴掌扇得扭了。 “虎爷,脖子动不了了吧?”谢迎将扳指摘下换到另一只手上,“我给您治治!” “啪!”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显然比上一个要厉害得多,扳指戴到中指上略显宽大,边缘虽被磨得有些钝了,但因力度大,还是刮下来一层血来。 虎爷被打得吐出一口血,瞪她瞪得更狠了,目眦欲裂。 “大人!”这时一个小旗前来对着温落川行了一礼,“有人已经招了。” 温落川点点头,招呼人下去,之后看着谢迎。 “被我打的滋味怎么样?尝够了吗?”谢迎捏起他肿胀的脸,随后扔下那只沾了血的扳指,“你已经没用了,这个东西你带着上路,路上饿了就多回忆回忆。” 说罢,谢迎转身消失在了审讯间中。 虎爷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知道自己会死,所以在死之前就想将这些人羞辱一番,现今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有些怕了起来。 “杀了吧,尸体挂在城楼上示众三日。”温落川拿走了披风和绣春刀。 “是!”韩述光抱拳行礼。 —— 永州,宣王府。 压云寨被锦衣卫一网打尽之事传到了府内,宣王将桌面上的金樽玉盏一扫而空,发觉气上了头有些发昏,便用双手撑在桌子上大口地喘着气。 “江且安呢?”宣王拧着眉头,手指指着地上跪着的仆从,怒火中烧,“我问你们江且安呢?” “回王爷……”一个仆人战战兢兢地出声,“江公子正在赶来的路上。” “废物!一群废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重重地迈着步子走到兵器架前抽出剑,想要斩了他。 “王爷何故发这么大的火?”江且安着一身青白玉色衣走进屋来,摆了摆手示意仆人先出去。 “你长了一张好嘴皮!你光知道问!”宣王提着剑的手泄了力垂在身侧,“那些山匪被那温落川全部扣押,山匪头子的尸身就挂在城门上,若是锦衣卫接下来来找我的麻烦,怎么办?” 江且安不语,面上仍旧是微笑着,宣王看他这样清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是吩咐你去帮那些山匪逃命了吗?” “是啊王爷,您是吩咐我保全他们,又没吩咐我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江且安听闻那些山匪是被一人所造的机关所困,前些日子吩咐人打听温落川身边新来的人的身份也有了着落,那人叫谢迎,是谢回元的徒弟,想着谢回元这个名字,江且安笑容更深,甚至多了些诡异。 “现如今该怎么办?”宣王捉摸不透眼前这个人,若他于自己没什么用,那么大可一刀杀了便是,但是如今他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王爷的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如若陛下知道的话,定然会杀了您的。”江且安的眸光暗了暗。 “好啊!我不过是玩了几个贱女,如今我那皇弟竟想着杀我!”宣王狠狠地摔了剑。 “王爷想反吗?”江且安幽幽地问道。 宣王先是笑了两声,之后目光凝聚,变得狠戾,“反!必须反!那皇位本就是我的!” 他是如今太后的嫡子,想来先皇在世时,他本就为东宫太子,是大齐的储君,但是父皇临终时,竟然废掉了他这个太子,将这整个天下交给了他那未及弱冠之年的皇弟,还将他远封到了永州这种苦寒之地。 “衍州是太后的势力,也是王爷养着私军的地方。”江且安淡淡勾唇,甩开折扇。 “那还等什么?快让他们备战!”宣王于耳边摆了摆手,示意江且安吩咐下去。 “王爷不会以为,仅凭区区一支豢养在衍州的私军,就真的能攻下京城吧?”江且安眉头轻挑,眸光深邃。 “那你说怎么办?” “先铲除异己,后拉拢人心。”薄唇轻启。 —— 山匪听命于宣王,为宣王绑走了众多女子,入过宣王府之后又被卖到了合州的青楼,温落川随即派遣了一批锦衣卫秘密前往合州救出那些女子,又送走了一只白鸽,将此时告知圣上。 9. 动情 [] 京城中,皇城内,一场春雨无声润物。 阴云密布,雷声作响,被风吹得有些倾斜的雨丝淅淅沥沥地落下,落在了一块金丝楠木牌匾上,雨水汇集于此处,又流到地上,砸起了一圈圈涟漪,那牌匾上写了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正心殿。 殿中,一道墨梅屏风后,身着黄袍的周知让打开了太后递来的折子。 阅中,周知让眉头皱于一处,一股怒气直上心头,紧接着便吐出一口血来。 “骠骑将军最为忠直,陈家也是满门忠良,如今却被以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抄了全家!而此时发生已一月有余,朕竟然现在才知道!”周知让手撑着书案,虚弱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眼珠死死地盯着眼前雍容华贵的女人。 “陛下消消气,”太后轻蹙眉头以表担忧,自始至终却是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皇帝,“哀家也是怕陛下知道了会黯然神伤,毕竟龙体最重要。” “你!”说罢,周知让便又吐出一口血来。 一旁站着的淑贵妃眼中满是担忧,她拧着双眉扑到周知让身边用锦帕为他轻轻地擦拭血迹。 周知让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太后轻笑一声,瞥了一眼忍声吞泪的贵妃林氏,沉着声音开口道:“现如今陛下龙体抱恙,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当然是为我朝延续香火,淑贵妃已入宫十二年有余,享受独宠也已十二年有余,都不曾诞下子嗣,哀家觉得陛下应该雨露均沾,多去去长春宫!” 长春宫,当今皇后住的宫殿。 周知让微微低头不再理会太后,而太后也已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乘着轿辇离开了。 “夫君……”林婉抱着周知让的手臂,眸中含泪。 “婉儿放心,我不会去的。”周知让揽过她的肩将她拥在怀里,轻声安抚。 二人之间,林婉不称陛下而称夫君,周知让也呼着林婉的小名不自称为朕,二人好似并非皇家之中君妃的关系,而是一对民间再寻常不过的夫妻。 “夫君何故为了我而去违抗太后?” 皇后是太后的人,太后自新帝登基后起便开始垂帘听政,如今仍然还把持着朝中的部分权力。 “你我二人青梅竹马,我自幼便心系于你,我们本来约好了之后要一起云游四方,可父皇却在临终之时将整个天下交予了我,我也连累你被困在了这深宫之中。”周知让抚着林婉的额发,眼中盛着无尽的温柔。 “婉儿,你跟着我,受苦了。” 林婉摇摇头,缓缓扬唇。周知让十五岁便登基,十八岁与她商量过后接她入宫册封贵妃,如今回头来看她入宫的这十二年,皇后的欺压、太后的羞辱、每赴云雨过后的一碗避子汤……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 她心里很清楚,太后强势,如果她怀有了子嗣,便会更不得一点安生,所以她每日都盼着周知让能够彻底扳倒太后,可是盼着盼着,不知从何日起,他的身体状况便开始急转直下。 “婉儿,你相信吗?终有一天,我会彻底清除掉这些淤泥污垢,还这朝堂,百姓,还有你一份光明。”周知让定定地看着林婉,眸中噙光,目光坚毅。 林婉郑重地点点头。 待林婉睡着之后,周知让穿好衣服起身,吹响了一根极细的哨子,一个身穿夜行衣、半遮着面、眉目锋利的死士无声进入寝殿。 “把这个亲手交给温落川,告诉他,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将一封信交给对方。 声音醇厚,中气十足,不似对太后那般无奈,也不似对林婉那般温润。 —— 盛元十五年六月,宣王起兵谋反,杀尽永州各类异己官员,永州兵权、政权脱离中央皇权归宣王所有。 陛下得知此事气急攻心,于朝堂上昏厥,之后称病退朝,朝中大小事务暂归太后管理。 五日后,温落川拿到了周知让的亲笔,信中所写,户部查验往年岁贡,发现上纳之铁大都以次充好,数量也与贡纳之册对不上号。 温落川眉心蹙了蹙,看向地上跪着等待复命的死士,随后将信交给谢迎和韩述光查看。 “车马劳顿,辛苦了。” 死士摇摇头,开口道:“陛下还让我带给你一句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温落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温落川便接到了要求锦衣卫全部回京的消息。 “大人,如今陛下称病,太后把持朝政,我总觉得这道指令不一定是陛下下达的。”谢迎轻轻地扯住温落川的衣袖,神色凝重。 “我何时说过要回京了?”温落川停下手中的动作,饶有兴趣地看着谢迎。 “啊?”谢迎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那大人何故忙着收拾东西?” “我怀疑岁贡铁器之事或许与宣王有关,我们动身去永州。”温落川将平日最爱用的一套白玉盏放到盒子中。 “那我们以什么身份去?” 谋反之事起,宣王占据整个永州坐地为王,而此刻他们若起身去往永州,是定然不能借着锦衣卫的身份去的。 “永州盛产皮草,我们借着皮草商的身份去。”温落川道。 “那……”谢迎又是一疑,温落川回头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却是有些不耐烦,被他这么一看,谢迎心中的疑惑便也迎刃而解了。 本来担心有人看到温落川会识破其真实身份,不过现在,她可不那么想了,毕竟,见过温落川本人的,大都已经成了他绣春刀下的亡魂了。 谢迎抿嘴笑笑,摇了摇头,随后跑出门外备马。 —— 永州地处西北,地势较高,光照强烈,但却寒冷,一行人进入永州城门后,便寻了处食馆坐着歇脚。 “哎,我说陈姑娘,你这是吃了什么药,连声音竟然都变成了男子模样?”韩述光边说边夹了一块肉送入口中,很是好奇地看着陈穗。 陈穗很是欣赏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垂下眼帘悄悄地看了谢迎一眼,轻咳一声,然后一本正经地胡说道:“这是我家祖传的妙药,吃了便可以改变声音,是扮男装最不可或缺的一种药!” 谢迎听到后被狠狠地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温落川则一脸嫌弃地拍着她的背。 谢迎知道陈穗是永州人,也怕她会被人认出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谢迎在走出合州的前一日,便找到了陈穗,向她坦白了自己的女子身份,然后当着她的面吞了一颗药,之后将药瓶交给了陈穗。 看着眼前此景,陈穗揪着韩述光的耳朵将他拽到桌子下面开始窃窃私语。 “你家大人传闻中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玉面阎罗!”陈穗字字咬重,神情严肃。 “对啊,传说中是这样的啊。”韩述光不明所以然,无辜地眨眨眼。 “我是觉得他对谢迎不一样!”陈穗恨他愚钝,只得把话挑明了说。 “传闻中的话能信吗?”韩述光挑挑眉,表情得意,“其实我家大人对待下属可是很不错的!” 陈穗看着他傻乐的样子默默地摇了摇头,总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吃过饭后,温落川寻了间僻静府院,一行人便暂居于此。 第二日,他们便以皮草商人的身份走到街道上打听各类消息。 谢迎和温落川来到铁冶所对面观察,只见两个工匠将铁矿石搬运到推车上,之后推到屋中进行冶炼,诸如此类的一套流程进行了很多次。 “如果 10. 情种 [] 回到府中,四人围坐于圆桌前,谢迎点燃蜡烛,将图纸展开。 图中所画之物,是一个经过改装的连驽车:车身前置铁板,板上有若干箭孔,可装置大小弓弩六十发,车后有推手二十根,此车需二十人助推方可前进。 “这样的连驽车若用于攻城,简直是无敌!”韩述光拍拍桌子,气愤道。 “是啊。”谢迎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随后指向图纸的一处,“这块铁板已有半人高,装在车轮上便可高出一名正常男子,驾车的二十人躲在这块铁板后便可毫发无伤地持续前进,如果这样的车被造出些许……威力难以想象。” “好一个狗贼!”陈穗在桌子上捶了一拳,压着一股怒火,“若是这样的武器可以被用来攻打北蛮,便可以使在沙场上流血牺牲的战士更少些!如今那宣王却用它来攻自己的国家!” 从回府后便执笔伏在桌上沉默不语的温落川此刻抬起头来,将一张图纸递给韩述光。 “你明天带些人去找到这个孩子。” “是!”韩述光点头,答应得干净又利落。 谢迎向前微微探身,见那上面画着白日里将图纸甩给她之后逃走的那个孩子,画功了得与真人无二,她有些惊讶,本想抬头看看温落川,却想到了之前那尴尬的场景。 于是她的头先是微微抬起,没等眼睛跟上,便又匆匆低下了头,垂下了眼帘。 温落川发觉她抬头之后,眸光跳动了一下,随即又被强压了下去。 一瞬之间,气氛微妙。 陈穗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别样的味道,为了缓解这凝重的氛围,她对温落川开口道:“我可以做些什么?” “永州是你的家乡,你对此地熟悉,”温落川不疾不徐地看向她,慢慢开口,“你带人摸清运输铁矿的路线,以及成品的动向。” “好!那我们现在便去安排人手!” 陈穗走到韩述光身边,用力地握住他的手腕,韩述光被掐到疼得呼吸一滞,咬牙切齿地看着陈穗,之后便被她拉走。 “疼疼疼!姑奶奶你轻点儿!” “你这个榆木脑袋,就该被这样对待!” …… 他们的声音逐渐消失,谢迎低着头偷偷地看了温落川一眼,发现他的双手撑着桌案在看连驽车的图纸,一缕发丝垂下,侧脸精致的轮廓在烛光的映照下微微闪动。 “大人,没什么事情我也走了……”谢迎一边嘟囔一边向门口移动着,她想快点离开这个周身正在散发寒气的人。 “站住。”温落川轻喝了一声,语气不带着威严,却掺着压迫。 谢迎眉心跳了一下,轻呼一口气站定,低头看着脚尖。 “你可知道谢家?”温落川侧身倚着桌子,烛光在身后照着,整个人也变得有些柔和。 谢迎下意识地摇摇头,随即想到了压云寨上留给温落川的那封信,随后慢吞吞地开口,“莫非……与我师父有关?” “嗯。”温落川点了点头,谢迎随即抬起头来看着他。 “谢家是机关术世家,你师父谢回元是前任谢家家主的次子,而长子名唤谢回德。”温落川一字一句地说道。 闻言,谢迎脑中一片空白,这话再脑中重新又过了一遍,她才不可置信地开口道:“可是我师父从未同我说过这些……” “如今谢回德谢家家主,他考取功名,官路畅通,如今已是吏部尚书,兼任文渊阁大学士。”他的语速渐缓,将谢迎不知道的往事慢慢地说与她听。 “压云寨上的那封信,是一个名叫江且安的人留下的,我与此人幼时便相识,彼时的江家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富商,他也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后来江家遭遇变故,他被谢回德认作义子养大。现今,如你所见,他貌似在为宣王做事。” 温落川两指捏起连驽车图纸,端详了一阵。不出所料,赵璧府中的机关、青玉峰上的机关,都是他所造的。 信息太多太复杂,谢迎一时难分主次,什么谢家、谢回德、江且安,她通通都不关心,她现在只想知道自己的师父都做过些什么、何时于何处捡到了她、又为何要隐居凤回山。 “你还知道些什么?” 谢迎的眼中怀着祈求,温落川看了看那情真意切的眸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其他的事情再也不忍告诉她。 “大人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谢迎垂下头,扣着手。 为了什么?温落川看向她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开口道:“如今我们身在永州,你也无需日日都跟着我,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小心些。” 从密林回来的路上,他仔细地想自己为何会对谢迎产生别样的感情,那种感情就像一颗种子,不知何时被埋在了他的心间,而他却浑然不知,任由着它生根发芽,然后整个人被它操纵着,不由得觉得谢迎漂亮、俊俏,忍不住想要对她好。 于是他刨根问底,剖开自己的内心,将它挖出,得出的结论是,他对谢迎是日久生情。 如若从今天开始就远离谢迎,那颗种子会不会就此腐朽、死亡? “知道了。”谢迎的心被狠狠地掐了一下,她忍着痛意扯出一抹笑。 不同于传闻中的那样,谢迎越接近他,就越能感受到他的温柔,觉得他对她的这种温柔不同于他对韩述光的那般,于是她贪心不足,想要再接近他些,如今却被他一口回绝,看来是自己从一开始便想错了。 “你别误会,任何一个下属受伤,我都会于心不忍,这番话也不是单单对你一个人说的。” 见谢迎的头埋得更低了,温落川又担心她会觉得自己是在担心她,于是便又添油加醋了一番。 “我知道。”谢迎咬重每一个字,说完之后抬头瞪了他一番,推门而出,门被关上看见外面的夜色之后,她哼了一声。 “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些,欺负我在山上都没见过好看的人!兔子不吃窝边草!好人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谢迎跺了跺脚,手叉着腰大步向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将伤心之意抛之脑后。 温落川听着门外的声音,缓缓地摇了摇头,嘴角挑起了一丝弧度,随后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轻咳一声,吹灭了蜡烛。 —— 第二日,夜晚,四人依旧在同一间屋中商讨,不同的是,屋中多了两个小孩,而谢迎离温落川远远的,她抱着双臂倚着门,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一日,她过得无比清闲,只因温落川不让自己跟着他,但却又没给她安排任何事情做,于是她便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之后又在屋中玩了一天自己制作的暗器,直到他们都陆陆续续地回来,她便抢先一步打开了门迎他们进来。 “阿爹是匠籍,我也 11. 醉酒 [] 第二日,谢迎将自己在屋子里关了整整一天,将手中的连驽车图纸再次改良,过程中,她曾多次试想如果将图中铁质部分换为木质会如何,得出的结果是——木质与铁质的防御效果并无太大差异,反而木质的会更轻巧便于前进。 “为何会选择更加笨重的材质呢?”谢迎咬着笔杆翘着二郎腿躺下,神色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作战打仗时选取更容易携带的武器更为便捷,这是几乎人人都知道的道理,但是设计这张图纸的人却弃了这一点,他有什么目的? 思绪散发之时,谢迎突然想到了铁冶所那大量的铁矿,她抓起笔杆起身。 “与其猜度他人用意,不如先投其所好!” 笔尖于纸上依着手腕的力度和角度肆意飞扬,一张又一张……直到日薄西山之时,谢迎出了门。 永州地处陆中,气候干旱,谷物鲜有丰收,是一片苦寒之地,所以街道并不繁华,街上有二三贩夫走卒已是常事。宣王府位于街心,建筑偌大且繁华,朱门砖墙立于略显清冷街道上显得格格不入。府门外的两个石狮的口中衔着打磨得圆润的石珠,镇静严肃。 谢迎走近,门外两位提着长枪的侍卫将她拦下。 “我想见宣王,劳烦您二位帮忙去通报一声。”谢迎从袖中拿出了些碎银,交给二人。 两名侍卫收了银钱,互相对视一眼,右边的侍卫小跑进府中,不一会儿,便出来示意放行。 沿着鹅卵石道一路向前走,谢迎来到前庭,远远儿地便望见一个身着紫袍装扮尽显华贵之人正在慢慢地擦着剑,她顿步顺了一口气,随即挑起笑容,装出一副谄媚之样来。 “王爷,久仰大名啊!”谢迎从迈进门槛之后便飞速下跪,将头低下。 宣王擦剑的手顿了顿,看向跪在地上语中带笑的人,皱皱眉头,沉声道:“起来吧。” 谢迎抬头,一张戾气深重的脸便映入眼帘,不光如此,她还觉得,此人周身还散发着杀气,她于身侧握紧了拳,咬了咬舌尖。 “你怕我?”宣王侧身,垂眼瞥着谢迎。 谢迎随即扯开嘴笑:“草民没什么见识,见到您这样高大威武的人难免有些害怕。” 见她笑得一脸讨好,宣王笑了一声,道:“你找我做什么?” “草民见永州铁冶所进来繁忙异常……” 没等她说完话,宣王手中闪着寒光的剑便来到了她的颈侧,谢迎呼吸一滞,颤颤巍巍地举起双手。 “草民来只是想将器械图纸送给您啊!”她摸向袖中,将一叠图纸举高。 “江且安让你来的?”宣王眉心压低,眯眼看着谢迎。 这个名字于谢迎脑中一闪而过,她猜到,江且安现下并不在永州! “不不不!”谢迎笑着摇摇头,手仍是高高举着,“草民能力虽不及您口中提到的那位,但也是有些许想法的,还望王爷过目。” 宣王放下剑,抽走谢迎手中的图纸,仔细观看一阵,而后喜笑颜开,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之人,这一看,才发现,这人竟生得一副上好皮囊。 “你打哪儿来啊?” “回王爷!”谢迎双手抱拳,再次往地上一伏,“草民乃是无籍流民,现下世道乱,草民便想来投靠王爷!” 宣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当即招呼来一个下人,吩咐他将谢迎带到城南铁冶所。 铁冶所中,带着谢迎来的下人同在书案上作画的人嘀咕了两句,之后便退下了。 “草民见过世子!”谢迎眼疾手快地作揖行礼。 “你倒是有好眼光,”周然将手中的画笔放下,定定地看着谢迎,“将图纸拿上来我看看。” 谢迎起身将图纸奉上,但却见那世子的眼睛从未离开过自己半分,她递交图纸之时还被摸了把手。 周然挑眉,觉得那双手肤质细腻光滑,倒有些像女人的手。 “世子请过目。”谢迎低头退下,偷偷地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的手。 “好精妙的战车!快来人!”周然一摆手,几个衣衫褴褛的工匠便前来,恭恭敬敬地拿走了他手中的图纸。 “叫几个管事儿的!今日我高兴,我们去喝酒!”周然揽住谢迎的肩,对旁边的人招呼道。 酒楼内,谢迎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看着周围趴在桌上醉成烂泥的一圈人。 “就你们!还想灌醉我?”谢迎得意地笑着,伸手在周然的头上重重地弹了一下。 她这好酒量其实是来自于她的师父。那胡子花白的老头素来爱喝酒,一手养大的谢迎会吃饭的时候便会喝酒了,幼时,她经常喝得酩酊大醉一睡睡一宿,不过等到再长大些后,倒头不醒的人便变成了那老头。 想着想着,谢迎的眼眶有些湿润,她拿起筷子胡乱地往嘴里塞了几口菜,之后起身走出了酒楼。 —— 月色渐明,温落川抱着双臂倚在门后,看着谢迎空无一人的房间,神色愈发阴鸷。 半晌,脚步声传来,温落川侧头,喝得醉醺醺的谢迎推开门,被门后之人吓得一惊。 这酒的后劲实在太足,谢迎走到半路便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开始晕了起来,飘着走了一路,现在就算是被吓了一跳之后,她还是没有清醒过来,摇摇晃晃地眯着眼睛看着眼前之人。 “去哪儿了?”温落川厉声,眼中却尽是担忧。 谢迎打了个寒噤,努力站定,瞪着眼睛看温落川,瞪了半晌,抬起手指在半空中晃着,笑道:“你不就是那个……温落川嘛……”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语气懒散带着浓重醉意,却是有些好听,温落川的眸子微微地动了动。 “你去干什么了?”温落川放缓语速,放轻语调,借着月光看着脸颊因醉意染上绯红色的脸颊。 “我去……”谢迎拍了拍头,想了起来,“我去宣王府了!” 温落川眉头一皱:“你去宣王府干什么了?” 谢迎鼓着脸颊气冲冲地撞开温落川:“你是谁啊?你管得着吗?” 温落 12. 岁贡 [] 铁冶所外,谢迎走到堆放着铁矿的地方查看,那些铁矿的色泽俱是上佳,不一会儿,两个铁匠推着推车前来运走铁矿。 “这些矿是从哪儿运来的?”谢迎看向一个铁匠。 “哼,”那铁匠冷笑一声,他用肩膀撞开谢迎,没好气道,“这我们哪儿知道啊?我们匠籍之人只管锻造。” 谢迎微微欠身,她走到一旁的阶上坐下,看着两个铁匠搬完铁矿,静静地等待运输之人。 大约五炷香的时间过后,一辆马车先是进了铁冶所,一位蓄着长胡的人从马车上下来,贴身侍从的手中拿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礼盒,待到落地站稳之后,长胡子径直向周然屋中走去,侍从紧随其后。 谢迎不动声色地起身,准备偷偷跟上去一探究竟。 此时,马夫从车内将一个铜锣取下来,重重地敲了几下,闻声的铁匠们便出来排着队等候。 谢迎凝眸,猜那新一批的铁矿应该要到了。 果不其然,紧随于马车其后的便是一车铁矿。 “开始吧!”那马夫拿出一把铜钱撒在地上,铁匠们纷纷去捡,马夫看着地上争抢的人们笑得满面春风。 谢迎皱眉,看清了那马夫得意的脸面,侧身轻步走向周然的屋子。 “世子殿下,这些都是近年来上好的岁贡,我昨日给王爷拿了一些,今日便来给你送一些。”长胡子微微抬手,侍从便将手中的礼盒悉数献上。 岁贡!谢迎心里一咯噔,记清了那人马车的样子,慢慢向后挪步离开。 若此事真的与岁贡有关,那这个人便是最为重要的线索,她必须将消息传达给温落川! 找了一处较为低矮的墙,谢迎爬了上去,准备要跳下来时,发现地上还坐着一个束着高马尾的人。 头顶上悉悉窣窣的声音传来,陈穗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抬头挑眉看着谢迎。 看清人之后,谢迎疑惑道:“陈穗?你怎么在这里?” “你家大人让我跟着你的。”陈穗张开双臂,冲她扬了扬头,“你快下来吧!” 谢迎翻身跃下,被陈穗接住。 “你快去找温落川,让他拦下一辆蓝色、车门前挂着两盏镂空竹雕灯笼、坠着银铃的马车,我猜他接下来应该会去城西的铁冶所!”谢迎紧紧地抓着陈穗的小臂,语气有些急促。 见她这样着急,陈穗快速点头应下跑开。 城西铁冶所距离城南铁冶所最近,一路上人多眼杂,所以一定要在经过一片树林之时就将他们拦下,机不可失!她不知道温落川现在人在何处,但她知道一定要拖延时间,要在温落川赶到之前将他们困在树林中! 谢迎打开藏在戒指中锋利的小刀,割下一块衣料,于脑后打了个结,遮住口鼻,之后奔向那片树林。 —— 光线穿梭于层层交叠的树叶之中,只漏下几丝落在地上,借着昏暗的光线,谢迎躲在一颗大树之后,摸出一支竹筒,在地上随便捡了几颗石子塞了进去。 清脆的银铃声伴着沉重的马蹄声传来,谢迎将竹筒的小口瞄准眼前之物。 待到蓝色布帘出现在眼前之时,谢迎摁下竹筒上方凸起的木条,一颗尖端锐利的石子滑过空中,击穿布帘,最后落在车内长胡子的脚边。 正在闭目养神的长胡子闻声立刻睁大眼睛,拿起脚边的石子,怒道:“谁!” 车夫闻声勒马停车,贴身侍从跳下车,拔出了佩剑,举剑警觉地扫视着周围。 得手之后,谢迎压下挑起的唇角,俯身趴下,使自己的全身藏匿于灌木丛之后,瞄准侍从举着的剑身又射出一颗石子。 石子击于铁剑之上发出“叮当”的一声,长胡子终于怒了,来永州的这些天,还从未被任何人戏耍过,他拿出弓箭,背起箭筒,走出车外。 “什么人!劫财还是索命?”他大吼一声,听到的却是自己的回声。 见无人应答,他转身就要回到车内继续赶路,但是谢迎哪能顺了他的意?她对准了长胡子的小腿,再次扣动机关。 石子击穿了血肉,长胡子吃痛一声,当即红了眼眸,瞄准了石子飞来的方向,拉动弓弩。 一支弓箭瞄准了她隐匿于树丛之后的胳膊,箭矢向自己飞来之时,谢迎侧身一躲,然而正是这一躲,她的胳膊虽没有受伤,踪迹却是彻底暴露了。 长胡子凝眸,看清了树枝后的身影,瞄准了之后便又是一箭。 见情况不妙,谢迎便也不再藏匿,站起身来躲着那支向自己飞来的箭。 三人本以为是贼匪劫道,本来还是有点心慌,但是在见到那身形单薄之人后,纷纷松了口气。 那侍从仍是举着剑向谢迎步步逼近,谢迎只能往反方向跑,逃跑之时,那站在马车上的长胡子似乎还把自己当成了唾手可得的猎物,拉起弓开始对她下箭雨。 这下完了!被当成人形靶了!剑雨划开弓箭的声音落在耳边,谢迎的心突突直跳,她握紧了手心早已濡湿的拳头,咬着下唇硬着头皮乱跑。 忽而有一支弓箭斜着插在了地上,谢迎来不及抬腿,被绊倒在地,她的腿也瞬间软了下来,站不起来了。 长胡子见猎物摔倒在地,捋着胡子眯眼笑。 那举着剑的侍从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谢迎蹙着眉,双手撑在地上让自己往后退。 猎物好像并不听话,长胡子低低地哼了一声,再次拉弓对准谢迎。 箭矢飞来,挑断了她的发带,长发如墨般瞬间倾落,谢迎头皮发麻,眼眶逐渐湿润,嘴唇开始不自主地发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害怕。 她看了看四处空无一人的树林,盼望温落川快点出现,然而,温落川没等到,却等到侍从走到了她的脚边,手臂向上提拉。 阳光下落,剑光闪烁,谢迎紧闭双眼,等待铁剑下落。 不疼……肯定不疼的……她蜷缩起来。 剑光落下,咫尺之距,侍从的手腕被一人重重地踢了一下,连人带剑滚向另一边。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谢迎睁开眼睛,见温落川的头顶上是光芒万丈。 “拿下!”温落川一声令下,陈穗和韩述光冲向前。 一行清泪落下,谢迎回过神来,转过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温落川看着地上垂着青丝,半掩面容,只露出一双神色害怕的眼睛的谢迎骤然失神,心软了半截,想要责备的话语难以启口。 他蹲下身,手轻轻地拖着谢迎的后脑勺,让她看着自己,那双流过泪的眼睛,像是惧怕又温顺的鹿。 手指解开蒙面的结,他轻抚上她柔软 13. 热吻 [] 谢迎端着礼盒候在屋外,听着屋内女子的低吟声,面上虽是恭恭敬敬波澜不惊,心里却是用最腌臜的话语将这白日宣淫的宣王骂了一遍。 半晌,屋内的动静停了下来,穿着寝衣的宣王打开门,招呼谢迎进屋。 绕过紫云屏后,嗅着屋内奇怪的味道,谢迎不敢看向后屋,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在见到坐在太师椅上悠闲自若地喝着茶的宣王后,她忙用双手举过头将手中的物品奉上。 “这是世子大人的一点心意。” 宣王转头,略显疲态的眼睛看向那个紫檀木礼盒,招呼下人呈过来之后打开,茶香扑鼻。 “嗯……”宣王捏起些许茶叶放到鼻下轻嗅,嗓音沙哑,“我与然儿已有一年多不曾相见,他竟还记得我的喜好。” 谢迎笑道:“王爷虽有许多儿子,但是小世子却只有您一个父亲,牢记您的喜好也是应该的。” 宣王闭着眼睛又闻了闻茶香,点头道:“此子可堪重用!” “报——”侍卫拖着长音跪在屏风后,“江公子到!” 听到这个姓氏后,谢迎的瞳孔一缩。 宣王皱眉扶额,对谢迎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谢迎点点头起身,从左侧绕过屏风,一腿刚要迈过门槛之际,就见对面一人已经迈了进来,她低着头悄悄抬眼看——那人眉似远山,唇角微翘,一身铜青色衣衫,无风自动。 这便是江且安了。 若说温落川是高山上落着雪的松,那江且安便是春日里挺拔着的竹,只是这竹,表面上是翠绿温润,内里却藏着阴暗与危险。 谢迎再次压低下颌,匆匆地离开。 江且安站定,看着离开之人的背影笑意更深。 —— 府院柴房之中,长胡子被捆在一根柱子上,他的嘴依旧被塞着,看着面前神色镇静的三人,眼中俱是惊恐。 “你就先出去吧,”韩述光推着陈穗的背把人往门外赶,“待会儿那血肉模糊的场面你一定也不想看见。” 长胡子听了更怕了,被用破布塞满的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额头上青筋凸起。 门被关上之后,韩述光抽出了他嘴里的破布扔在地上。 “你……”长胡子来回扫视着眼前的两个人,“你们是谁!!谋杀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温落川不动声色地拿出一块令牌,交给韩述光递到长胡子眼前。 “锦衣卫——指挥使……”长胡子呼吸一滞,全身开始发抖,两腿之间窜出一股热流。 “你倒是说说,你是哪门子的朝廷命官?”韩述光收好令牌,抓住长胡子的衣领,眼中凶狠。 “你们……陛下召你们回京,你们竟然躲到这种地方!违抗圣旨可是死罪!”长胡子提高声音,为自己充了些气势。 温落川寒眸向他瞥了一眼,随后启唇道:“杀了吧。” 韩述光点点头,双手抱着刀就要挥向他的颈间。 “我是户部金部典吏!”长胡子紧闭着眼大喊。 “来此地为何?”温落川倚着墙随意地站着,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阳光透过高墙上的窗户照射下来,长胡子觉得他就像是地府派来索命的使者。 “户部尚书乔忠,派我来此地给宣王送些岁贡。” 户部尚书……温落川垂眸。乔忠是三朝之臣,先帝一路提拔至尚书之位,后先帝废太子任新帝继位时,朝中多有不满,是乔忠一人力排众议,率先对新帝俯首称臣,就连太后干涉皇权垂帘听政时,也是他一人同群臣唇枪舌战批判太后。 这样一位忠心耿耿的老臣,现在被人说欲同宣王暗中勾结。 “你可知你都说了什么?”温落川那双不染任何感情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散出周身威压。 长胡子额角处落下一滴汗,眼珠转了转,故作镇定道:“我所之言句句属实。” “杀了吧。”温落川留下一句话,之后推门而出。 长胡子听后慌乱了一阵,随后看着将要落下的刀癫狂大笑,使尽全力对着门外大声喊道:“大厦将倾!螳臂当车!温落川!你不得好死!” 随后,刀刃嗜血。 韩述光擦着刀刃推门,便见温落川背对着自己站定在门外。 其余人进去抬出一具尸体轻车熟路地处理,韩述光追上温落川,问道:“大人,你信他说的话吗?” 温落川不语。 “我反正是不信。”韩述光自问自答,他见过乔忠,那老头严肃得很,对待天下百姓于十分的威严之中却是能露出十二分的慈祥。 “不管你信不信,”温落川沉着声音开口,“现下太后把持朝政,此事若传于京城,乔忠会因谋逆之罪被满门抄斩。” 韩述光凝眸皱眉,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急道:“可你我明知这是强加罪行!” 弄出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来,说是得了乔忠的命令给宣王送些东西,就代表这个人一定是乔忠派来的吗? “你急什么?”陈穗跟上去狠狠地锤了一下韩述光的背,之后用眼神示意他看向正陷入沉思的温落川。 “陈穗,”温落川转身看向她,“你带人快马加鞭去往京城把人偷出来,之后放上一把火,嫁祸给倭寇。” 京城临海,虽地处繁华,可难免海上倭寇之侵扰。 “好啊!”陈穗一口应下,而后却是想到了温落川交给她的另一个任务,“那谢迎呢?” “他那边我亲自盯着。”温落川道。 —— 谢迎迈着极其夸张的步子回到城南铁冶所,尽全力装出十分开心的样子。 “我父亲说了什么?”周然看着她轻快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王爷说您是可重用之人!”谢迎说着凑近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好!好啊!”周然神色大悦,高兴得直拍手,之后看向身旁的谢迎,便抬高胳膊想要揽她入怀。 那令人讨厌又油腻的周然作势要搂她,谢迎敏捷地向后一撤步,作揖道:“还望世子戒骄戒躁,我有一法子可使王爷对世子更加刮目相看。” 美人躲开,自己的胳膊扑了个空,周然本来气愤,但听完她的话后,便又兴奋了起来。 “快说说!”他坐下,靠在椅背上满怀期待地看着谢迎。 “只是我不太清楚,王爷造出的那么多兵器,有与之相匹配的士兵吗?”语毕,谢迎凝眸,仔细地观察着周然的反应。 只见他的眉头先是皱了一下,用着猜疑的神情先是将谢迎浑身上下全部扫视了一遍,之后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当然有啊,骠骑将军麾下可是还留着些将士呢,只待那陈诩一点头,便都可为我们所用!”周然挑着眉,尽显得意。 谢迎心头一颤。 一路上,陈穗同她说了许多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她说她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父亲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虽是宠溺了些,却是拿她当成儿子一样养着,教她习武,带她上战场,同她一起赏大漠上的月。 她还说她那个胆子有些小,因惧怕鲜血被父亲多次责骂的弟弟叫陈诩! 他还活着! 谢迎正欲再打探一些关于陈诩下落的事情,对上了周然玩味又打量的眼眸,随即住了嘴,觉得此事应该从长计议。 “好!既然兵器都有人用,那我择日便再多画些图纸,帮世子锻造出更多更好的器械!”她说。 “妙哉!今日高兴,你我二人再去纵酒一番!”周然当即吩咐人备马,看着谢迎的眼神像是一只饿极了的狼。 —— 酒楼内,在一间不闻楼下笙歌的雅间中,二人喝酒猜拳之际,周然借着公事出去了一趟。 谢迎瞬间放松下了神色,终于可以不用再装高兴了,她搓了搓笑僵了的脸,揉着太阳穴看向四周——环境密闭,连窗户都没有,可不好逃。 正思虑如何脱身之际,周然拿着一壶酒进来了。 “尝尝这个!这家酒楼窖藏的酒!”说着,周然将谢迎的酒杯再次斟满。 谢迎客套地笑笑,心想着反正自己的酒量无敌,便举杯一饮而尽。 但当那杯酒彻底下肚之后,看着周然越笑越猥琐的脸,谢迎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周身似被烈火燃烧着,骨头也软了,谢迎急促地呼吸着,脊骨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便倒在了地上。 热。灼人心肺的热。 贴着冰凉的地面,她才感到有一丝的舒适,于是便想扯开自己的衣领,让更多的冷意钻进来。 但是周然却向自己步步紧逼,一滴冰凉的汗从额头流下,谢迎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领 14. 借刀 [] 初夏闷热,一场细雨润物,给这天地之间带来了些许清凉。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谢迎燥热不安的身躯逐渐放松下来,而后随着雨丝润进泥土之际,渐渐沉入梦乡。 梦里,是满头白发的谢回元,明明正值不惑之年,身形却苍老得如同一位古稀,而在此梦境中,谢迎就是一位旁观者,站在那棵老树下,看着谢回元神色和蔼地抚着一位女童的发,笑道:“我谢家有此一女,技艺才不会得以失传呐!” “谢家,谢家……”谢回元呢喃着,倏地发笑,浑浊的眼睛不舍地看向女童,竟揉了些愧疚,“阿迎,师父有罪……师父用这条老命换你,换得值啊!” “师父!”谢迎出声,见师父向自己看过来,眸中噙着泪光。 忽而,狂风拂过,树叶掉落,寒鸦栖息于枯枝,凄怆地叫了两声,眼前景象逐渐消失,周遭黯淡无光。 又是一阵风,古树冒出新芽,长满绿叶,谢回元蹲着身子严肃地训斥着女童,神色逐渐发狂:“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下山!不要下山!今日你被拐去做童养媳,那明日呢?” 谢迎始终记得师父那日的神色,是往日自己不曾见过的愤怒。 “为什么?师父……”看着幼时被训斥的自己,谢迎开口。 谢回元好似听到了谢迎的声音,怔怔地看过来,拧着眉颤抖道:“回去……阿迎……回去……” 随即天崩地裂,剧烈的晃荡之中,谢迎终于看清了谢回元的脸——花白之中出现了殷红,于口鼻,于双耳。他努力地擦拭着血迹,口中却是慌乱地喊着谢迎的名字。 “阿迎!回去!”鲜血呕出。 声音重重地锤在心口,谢迎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发觉自己的里衣被汗水浸透之后,望向天花板,她才发现方才的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待呼吸平顺之后,谢迎擦了擦额角的汗珠,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她被周然下了药,之后又被温落川救下……再之后…… 谢迎头痛欲裂,再也想不起任何一点被温落川抱起之后发生的事情。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温落川应该没有发现她是个女子,不过回想这些时日,她发觉自己已经许久未吃变声药了,于是她轻咳一声,听清自己的声音之后,寒毛直竖。 于是她忙穿上鞋子,找到药瓶之后吞了两粒药丸,不待药丸咽下肚时,门却被人推开,一张熟悉又令自己感到害怕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 一时间,她忘记了还卡在喉咙里的药,扶着身侧的墙壁连连后退,在距来者已是安全距离之后,她看着周然那张脸,才发现了有些不对。 周然好色,看到她的眼神往往是贪婪又兴奋,可是眼前的这个周然,眼中却是有着几分疏离感,而正是这几分疏离感,使他那原本油腻又猥琐的脸竟然变得有些清秀。 再仔细看,身形也是不符的。眼前之人虎背蜂腰螳螂退,比之那个浪荡登徒子要颀长有形不少。 一番比较下来,谢迎断定眼前之人并不是真正的周然,更何况那人被温落川一刀刺进心口的场景是她亲眼看见的。所以究竟是什么人扮成周然的样子来吓唬她? 门外飘进来泥土潮湿的味道,带着些雨的清新,这个味道…… “大人,你何故要扮成他的样子作践自己的皮囊?”想清楚的谢迎倚着墙幽幽开口道。 温落川轻笑一声,抬手揭下脸上柔软的面具,不怀好意地将它扔给谢迎。 一团肉色的东西向自己飞过来,谢迎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触碰到柔软又真实的面具之后,她开始思索这个东西到底是用什么制成的。如此触感,莫不是温落川真的将周然的脸裁下来了?! 想到那血腥的场景,手中的这个东西忽然就变得烫了起来,谢迎咧着嘴用两只手来回倒腾着,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看着谢迎滑稽又为难的样子,温落川忍俊不禁道:“那是用兽皮熬制做成的,不是现成的。” 看到他那神色大悦的脸,再加上他这么一说,谢迎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戏耍了,于是她拿稳面具气急败坏地向他抛了过去,却被对方稳稳接住。 “看来昨晚发生的事情你忘得差不多了?”温落川提着面具微笑着看她,眸中笑意暧昧不清。 谢迎心下一紧,猜想到自己可能是又借了几分酒胆做了些逾矩的事情,当即赔上了一副不要钱的笑脸,讪讪道:“不知我可做了什么得罪大人的事?” 温落川笑意更深,向她凑近了些,随即抬起那似白玉般的手指点了点她的唇角。 指腹之间微薄的凉意传来,轻点两下,点动了谢迎的春心,而后,她朦胧地回想起,昨日自己渴极之时,竟将温落川凉薄的嘴唇当成了解渴之源。 如云朵般柔软的触感在脑海中浮现得愈发真实……羞耻感袭来…… 谢迎阖上眼睛低头,后抬起半个眼皮看向温落川的身侧,还好还好,他没有拿那把绣春刀。 “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我就是轻轻地碰了一下,不作数的……”谢迎动着嘴皮,于微微合上的牙齿之间吐露着字句,“我知道您有钟意的女子,但是我也不是故意的……” 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却是始终都没将温落川希望她说的话说出来。 “你应该对我负责。”温落川启唇打断她自顾自的呢喃。 谢迎怔愣着抬起头,迎上对方那认真的眼眸,她自嘲的笑了一下,随即道:“我一个男子,我应该怎么对您负责?” 温落川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痛意传来,他对谢迎生出的情不知从何起,也不知该因何而终,他只知,这些年来自己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样的感觉,直到谢迎出现,他那早已麻木的心开始重新跳动起来。 他不拒绝她的靠近,甚至忍不住想要主动靠近她,但是今日,她拒他于千里之外。 “穿好衣服,随我去城南铁冶所。”难堪的神色于温落川的眼中一闪而过,他淡淡开口,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漠,仿佛在这之前那妄图对谢迎索取情感的人没有存在过。 “好。”谢迎故作轻松地应了一句,看着温落川离去的背影,心里生出一丝失落感。 师父小心翼翼的生活方式使她从小便有一种危机感,事到如今,她猜想,师父与谢家,甚至自己同谢家都有颇深的渊源,她不确定那是什么,但她知道,有朝一日那一定会使自己身陷囹圄,所以在那到来之前,她不能给他答案。 —— 价值连城的白玉玉兰盆景被摔在地上,江且安散走下人,推门而入,甩开折扇掩住口鼻,看着眼前勃然大怒的宣王。 “现下世人都知我造反了!可我反了什么啊?我斩尽永州异己官员,仅此而已!”宣王红着眼睛,想来自己造反,一位出兵夺城,二未行刺弑君,眼下竟连朝廷都没有派一兵一将平反,仿佛自己要造反对世人来说只是一句戏言。 “王爷又急了。”江且安扇着扇子,发丝轻扬,“如今陛下称病,太后把持朝政,太后是王爷的生母,王爷说要造反,于朝中难堪的是太后,而其余百官见此状况又不敢站队,唯恐走错一步引来杀身之祸。” “你说怎么做!”宣王指着江且安,开口。 “依旧是,铲除异己。”江且安一字一顿地说道,“永州异己既已铲除,如今应该放眼京城。” 新帝继位时便招来许多不满,致使群臣离心开始结党站队,如今放眼京城,力挺新帝的一派,是以乔忠为首的守旧派,宣王很快便明白了江且安的意思,迟疑道:“你说户部尚书乔忠?” 江且安点点头,缓缓道:“太后已经为王爷打点好了,准备以勾结逆贼之名抄其满门。” 宣王随即想到了近来流入永州的岁贡。 “只是……”江且安顿首。 “只是什么?”宣王问道。 “只是先前日子,太后以陛下之名下令命温落川率领的锦衣卫回京,于回京途中布置好人手准备将这一众人截杀,但那温落川却拒不回京,还凭空消失在了合州,据可靠消息而言,他们已经到了永州。”江且安想到前日与自己打过照面的谢迎,嘴角挑起一抹笑。 “那就以违抗圣令之名下令搜捕缉拿。” 江且安无声叹了口气,感叹这宣王实在太傻,但还是耐心道:“锦衣卫是陛下的锦衣卫,可不听命于太后,若太后执意下令追杀,那太后下假诏之事若传出,可是会被全朝百官所攻讦。” 眼下,太后虽明面上执政,站太后队的百官虽是明面上恭敬,心里却是不满一个女人更够把持朝政,若能寻到一点机会,定要将太后拉下水中,另立新主。 “你就直说吧。”宣王摆摆手,他本尚武,实在不懂这文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对江且安的一步步教导也略显不耐烦。 “眼下王爷只需做三件事,一是尽快使骠骑将军的余部臣服,二是派遣杀手先一步解决掉乔忠, 15. 受伤 [] 夜来,风起,树枝的黑影映在空中的一轮明月之上,倏尔,两道黑影盖住了月光。 “大人,等等我。”谢迎蹲坐在屋檐边上,伸手掀开黑纱帷帽,看着温落川纵身跃到另一处屋檐上。 闻声,温落川停下脚步回头,借着三分月色,看清了谢迎那有些难堪的神色,随后他似是想到了谢迎不会轻功这件事,便转身返回,隔着帷帽揪着她的后衣领将人拎了起来。 被人带着不用自己费力赶路显然是好的,谢迎满脸惬意地感受着风吹开帷帽拂过脸上的清凉。 不消片刻,脚步停下,温落川松手,将谢迎放在了地上。 身后是水榭拱桥,向前一路铺满各色鹅卵石,直至延伸到他们的脚下。向前看去,是一座淌着瀑布的石山,约有三人高,此时此刻,在寂静月色的映衬下,水流声更显静悄。 藏匿于石山之后的,是一座缀着琉璃瓦的八角双层楼阁,楼中央挂着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藏宝阁。 “宣王府中的人丁并不稀少,眼下却四下里都无人把守,有些怪异。”谢迎张望着寂静无人的四周,快步跟紧温落川。 “你小心些。”温落川轻声说着,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握紧了腰侧的绣春刀,手臂微微向后,护住身后的谢迎。 藏宝阁的大门上挂着一把未合上的铜锁,将锁轻旋拧开,二人便进入到了藏宝阁之中。 尘土气味入鼻,谢迎抬手于鼻尖处扇了扇,看着空无一物的藏宝阁心下一顿——果然是有诈。 忽而,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门被从外面关上,紧接着便是铁链缠绕声以及上锁的咔嚓声。 室内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温落川执刀的手臂展开,拇指上挑,一小截闪着寒光的绣春刀便离了刀鞘。 紧接着,门外的脚步声变得更杂更多,几支箭矢刺破窗户纸杂乱无章地射了进来,阁楼之外的月光也变成短短的光柱照射进来。 感受着箭矢划破空气的鸣声,温落川敏锐地辨认出箭矢射来的方向,扭动手腕挥舞着未彻底脱鞘的刀击开。 被牢牢地护在身后的谢迎也没闲着,她摸向自己腰间的布包,找出一支火折子,轻轻一吹,黑暗便被火光驱散。 而此刻的箭雨没有任何将要停下的迹象,温落川一手打着飞来的箭,一手揽住谢迎的腰,快跑几步带着人上了二楼,门外的人似乎是听到了有人上楼的声音,便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弓弩。 二楼之上,三排高柜靠着墙摆放着,中间依旧空旷,一些玉石字画被置于柜中,却独独不见陈诩的身影。 “难道他是骗我们的?”手中拿着火种,谢迎抬头看向温落川。 躁动热舞的火光将温落川的脸庞分成两种颜色,一种是可见俊朗硬挺五官的暖黄,另一种便是深得不见层次的黑暗。 只见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开始摆弄柜上的宝物。 谢迎眉头轻蹙,手中捏着衣角,对温落川道:“门外之人就是想引我们上二楼,我猜这层楼之中必定布有机关,大人小心些。” “嗯。”温落川专注于手中的物品,淡淡地应了一声。 谢迎看着那些摆放看不出有任何逻辑的物品,开始担忧起来。若是寻常机关,一定有可察之处,可若是以物品为由头布置的机关的话,可见之处甚微。 念着心中所想,谢迎走到南侧展柜,拿起最下层的一只镶金玉镯,在感觉到有莫名的牵引力之时,谢迎心中暗道不妙。 脚下所踩之地突然断裂塌陷,巨响惹得温落川迅速回头,便见谢迎立马丢掉手中的玉镯,而那失了托举的玉镯非但没有摔碎在地上,反而是被一根极细的白线掉在了半空。 在谢迎顺着断陷之处掉落下去的刹那,温落川飞扑过去揽住她,翻身将她置于自己之上。 而后,随着一声闷响而来的便是背部传来的剧烈的痛意,温落川闷哼一声。 许是机关的一部分,二人砸穿了一楼的木板,落入地下层。 痛意继续袭来,却是极其刁钻尖锐的那一种——地上束着一根长钉,刺进了温落川的血肉。 紧咬着牙关,温落川锁紧了眉头,喉间却无法抑制地传出一声□□,他粗粗地喘着气,忍着如蚁噬般的痛意,拍了拍身上的谢迎。 谢迎不曾想到温落川会将自己垫在她身下,在被他牢牢地摁住之时,她曾有一瞬感觉到那只揽着她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现已落地,看来这机关并无索命之意。 被他一拍后,谢迎迅速起身,对着温落川伸出手,神色担忧道:“大人你没事吧?” 温落川摇了摇头,搭上谢迎递来的手起身,腰侧嵌入腹肉的长钉被生硬拔出,带出血迹,温落川额头上的一小截青筋随之凸起。 见他神色难耐,谢迎走到他身后查看,可因二人身着黑衣,血迹并不明显,她没有看到他有何处受了伤。 “走吧。”温落川抓住她想要触碰自己的手。 谢迎点点头,再次吹起火折子,顺着幽暗的地下通道为温落川带路。 通路尽头,两侧的土墙壁上安置着火把,浓重的血腥气味传来,谢迎凝眸,见铁刑架锁着一个垂着发丝身着血衣奄奄一息的人。 她又走近些,借着火光低头看他的面容,确定了他就是陈穗的弟弟陈诩。 “大人,他是陈诩。” 温落川点点头,示意谢迎走远些,随后启刀斩断锁链,由谢迎助着将陈诩背了起来。 “宣王府外是我派来接陈诩的人,”温落川走得有些慢,他缓缓地说着,努力抚平声音中的颤抖,“江且安既然能放了陈诩,其意图便不在陈诩的身上,出府之后我去引开他,你和陈诩一起走。” 谢迎听出来了,他这言外之意就是要赶自己走,她噤声,默默点头。 由断陷处爬上一楼,眼前是被从外面锁死的门,温落川抬腿用力一踹,被锁在一起的两扇门应声倒地,拍起地面上的一圈灰尘。 果真不出所料,宣王府中仍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一直走向宣王府的大门,打开后,就见左右两派静候多时。 < 16. 算命 [] 温暖的火光在山洞之中的石壁上跳动着,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微风带着雨丝夹了些泥土的气息吹进洞口,谢迎坐在温落川身侧为他挡着风。 柴火将要烧尽了,谢迎准备在洞里搜罗一些,刚要起身,被温落川扯住了手腕。 谢迎转头看他,被血浸了的黑衣有些松垮,领口大张着,紧致有形的胸膛半露着。长发垂下,他眼睛微微合着,嘴唇有些发白,在黑衣的映衬之下病态又邪魅。 “帮我把飞镖拔出去。”在极难忍耐的疼痛的侵扰之下,温落川有些气若游丝。 谢迎啊了一声,皱起了眉:“我怕弄疼你。” 温落川拧着眉头不语,手探向右肩,准备自己取那只银镖。 “我来吧。”谢迎摁住他的手,之后握住那只淬了毒的银镖,“大人,你忍忍。” 察觉到她那只手有些颤抖,温落川轻轻地点了点头。 手上使了些力气,那只镖被取了出来,带出了些血肉,温落川咬着唇不吭一声,一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进了衣服之中。 谢迎扔下那只飞镖,伸手探了探温落川的颈侧,发现依旧是滚烫的热。 他身上那些伤,她本想带着他寻处医馆找个大夫来治,可现在天黑又下雨不好赶路,若是发出信号等待锦衣卫来又容易引起江且安的注意。 谢迎将双手都贴到他的颈侧,想为他缓解些许燥热,可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待痛意缓解了些许之后,温落川挺了挺身子,再度伸出手来。 “怎么了?”谢迎轻声问道。 “处理伤口。”他看了看自己的腰间。 “我帮你吧。”谢迎手探向他的腰带想要褪去他的上衣,被温落川握住了手腕。 他摇了摇头,想到她毕竟是个女子,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伤口。 “我不怕的,”谢迎拍了拍他的手,带着些安抚,“你是为了护我才受的伤,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罢,她也不管他从与不从,便解开了他的腰带。黑衣彻底散乱开来,露出了内里纯白的里衣,篱落香萦绕在鼻间,地上的火焰微微跳动,她看向他受伤的腰侧,发现鲜血在白衣上开出了一朵灿烂的花。 想到了他就算是受了伤也紧紧护着自己的手,她的鼻尖有些酸,一滴泪便从眼眶之中逃了出来。 温落川发现那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抬手替她拂去。 “别哭。”他说。 因生着薄茧而有些粗粝的指腹擦过谢迎的眼尾,她吸了吸鼻子,动作轻柔地为他褪去沾了汗液有些湿漉的里衣。 他身材修长,腰背挺直,肩膀宽大,腹部的肌肉线条流畅而优美,紧致而充满力量感。 腰侧的伤口在他白皙的身体上很是扎眼,红得就像是雪中的落梅。 “金疮药。”温落川递给谢迎一个青色的小玉瓶。 谢迎拔开软塞,倒出一些药粉在手心上,用另一只手的食指沾着为他涂药。 她的手很小,又很软,指腹温热,一下又一下地碰在自己的肌肤上,温落川闭着眼睛仰着头,喉结上下滚动着,极力地忍着腹侧的战栗。 察觉到他有些难耐的神色,谢迎抬头问道:“很难受吗?” 温落川呼出一口热气,点点头。 难受,难受极了,不似肩处如蚁噬般的疼痛,这里是有些痒的。 “那我再轻一点。”谢迎再度将手中的动作放柔放缓。 鉴于他还发着烧,洞口外还下着雨,谢迎怕他着了风寒,于是便飞快地将腰侧的伤口涂上药,之后扯了自己衣服上的一块布料,简单地完成了包扎。 接下来便是肩上的伤口了,她蹲坐在温落川的身后,观察着他这处的伤口,发现严重程度比之腰部更甚——伤口周围的皮肤有些发紫。 “折磨人的药罢了,没事的。”温落川开口解答。 锦衣卫也经常会使用这种药,此药由伤口处进入皮肤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可使人全身脱力发热,伤口处仿佛有数千万只蚂蚁爬过,刺挠又噬心。 通常此药发作之后的两个时辰内是最难熬的,若按最大剂量算的话,不过五个时辰。 “你忍着些。”谢迎用手指沾了些药粉在伤口上面涂抹,确认伤口不会发炎感染之后,谢迎为他重新穿上了衣服。 雨仍然下着,谢迎找了些干柴放入火中,火光重新跳跃,吞噬着黑暗。 谢迎回头看温落川,发现他的身子极力地蜷缩着,五指攥成拳,太阳穴上方的一条青筋跳动着。 “大人,你冷吗?”谢迎挪了挪身,向他凑近些。 温落川淡淡地嗯了一声,气息沉重。 这是谢迎从未曾见到过的脆弱感,她不再纠结,索性伸手揽住了他的肩,将他半圈在了怀中。 头依靠在了她的肩上,虽有些硌,但她身上的清凉感也抵去了他的灼热感。 “大人你好些了吗?”谢迎将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 “你信命吗?”温落川抬眼,见谢迎的眼尾红着,距离药发五个时辰还有很久一段时间,为了使谢迎的注意力转移些许,他开口问道。 “师父教我算卦,但是……”谢迎想到了幼时她偷偷下山坑蒙拐骗的情景。 见她沉吟,温落川缓缓开口道:“幼时我在封州,有人曾给我算过一卦,她说我是天煞孤星,将来仇人遍地。” 听到封州这两个字眼,谢迎惊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了神经,凤回山江大齐封、合二州分隔,北上为合州,南下为封州,而幼时的自己,似乎是南下去往了封州…… “你说是在……封州吗?”谢迎迟疑。 温落川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你可还记得给你算卦之人的面容?”垂眼看着温落川的发顶,谢迎有些心虚。 “一个小骗子罢了……”温落川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迎挑眉,往日的记忆逐渐浮现:那日她趁着谢回元睡觉的时候背上布包走路下山,山路泥泞弄脏了她的裤脚,荆棘丛生划破了她的衣角,所以她到达封州之后就被理所当然地当成了小乞丐。 黄昏之时,她找到了乞丐窝,坐在了一个小乞丐的身边,那小乞丐面容白净,纵使是又脏又破的衣服也掩盖不了他那矜贵的气质,比之乞丐,他更像是一个流落在外的贵公子。 谢迎的肚子咕咕地响着,看到他手中捧着又白又软的饼,她想到了办法。 “你要算一卦吗?”谢迎扭头问他。 小乞丐扫了眼手中一直被她盯着的饼,默不作声。 谢迎就当他是默认了,开始自 17. 训犬 [] 翌日清晨,各色房屋被一层薄雾亲昵地笼着,空气中掺杂着昨夜雨后的清新,乌云结成一团将天空覆盖,平日里刺眼的阳光在这时竟透不过云层发出一点光线。 韩述光焦急地等待着,于院中不停地来回踱步。 眼看着风中又刮起了咸湿之气,一场大雨紧接着又要来了,他却始终等不到有人回来,无论是温落川和谢迎,还是被派出去接陈诩的锦衣卫。 那日他曾强烈要求温落川将他一并带上,但是温落川却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仅此一个眼神,他便明白了温落川的意图——他们之中必须有人活着。 待从前院步至正院,又从正院移至前院时,大门终于被叩响了。 对上暗号,确认好身份之后,韩述光将门打开,就见四个锦衣卫抬出一个担架,将一个满身鲜血的人抬了进去。 那人除了有一丝微弱的呼吸之外,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根本看不出来还活着。 观其面容,韩述光确定此人便是陈诩,随后探着头向外看去,却并没有看到温落川和谢迎二人的身影。 “大人和谢迎呢?他们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吗?”韩述光问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同僚。 “他们以陈小将军为饵,为的是要大人的命。”那锦衣卫垂着眉眼说道。 “他们要杀了大人,你们就去救啊!”韩述光被他那话气得两眼直冒金星,他知温落川是个有些不近人情的犟脾气,却不知身边每日与自己同吃同住的同僚也被带成了这样。 “述光兄啊!”他叹出一口气,无奈道:“大人在临出发之际就吩咐我们只管做好分内的事情。而这分内的事情,就是将陈小将军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大人在宣王府中解救陈小将军之时,江且安便带人将宣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待到大人和谢小兄弟带着陈小将军出来之后,江且安便下令开始追捕。” “我们同大人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江且安直接带人追大人去了,我们虽是逃脱,但却还有人暗中盯着,于是绕了整整一晚,才甩掉他们。” 韩述光听后眉头一皱,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头顶有鸟叫声传来,抬头望去,是一只毛色极好的白鸽在头顶盘旋,那是他们锦衣卫养的鸽子。 韩述光两指圈在嘴边吹了个哨,将小臂抬起,那只白鸽便稳稳地落在了上面,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他将鸽子腿上绑着的纸条取下,上面写着:宣王之人已入乔府,恐难实施原计。 “叫上兄弟们,随我一起去寻找大人和谢迎的下落。”韩述光扬手放走白鸽,将纸条放入袖间,走去牵马。 —— 于温软香盈的怀中睡熟,游离于各种光怪陆离的梦境之后,疼痛感逐渐消失,待洞内火光燃尽,晨光初现之时,温落川彻底地清醒过来。 缓慢睁开双眼,谢迎的脸庞映入了温落川的眼帘,那神采奕奕的眼睛闭着,如蝶翼般的睫毛轻轻地跳动着,唇瓣因缺乏水分起了一些皮,但却更显绯红。 平日里活泼得像小雀,现下却乖得一塌糊涂。 睡梦中的谢迎脖子忽然失了力,头向前点去,却被温落川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额头,之后将之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他将她鬓间垂下的一缕发丝顺到耳后,想要揽住她的肩的手随即一顿,停滞了许久,随后自然地垂到了她的身侧。 温落川不敢未经她允许就触碰她,他怕她厌烦自己。 而仍旧处于困倦之中的谢迎却不知他的心思,只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了一靠,睡得更加舒服了,再加上那沁人心脾的篱落香,她觉得浑身轻松,忍不住用脸在温落川的肩头用力地蹭了蹭。 被蹭到的那处隔着衣料传来些痒意,温落川勾唇笑了笑。 罢了,就算她不知自己的心意,就这样陪在她身边,也甚好。 篱落香将谢迎带入了一片梦境之中,目光所至,薄雾蒙蒙,泥土混合着雨丝,所到之处,地上开出了又白又小的花。 梦里有一棵古树,微风拂过树梢,树叶簌簌地落下,师父就站在那棵树下教自己画图。 温落川着一身大红飞鱼服,劈开迷雾来找她,带着一些松软香甜的栗子糕,还将腰间那把极为华贵的绣春刀拿给她把玩。 所思之人入梦…… 在梦境中徜徉了许久后,谢迎睁开眼睛,回到了现实,发觉自己的头垂在一个宽厚的肩膀上,谢迎抬头,对上了温落川正在看着她的眼睛。 所思之人不仅入梦…… 谢迎愣了愣神,而后迅速低头掩盖住快要从眼中溢出来的悸动。 “大人,你没事了吧?”良久,谢迎开口问道。 察觉到了谢迎的不对劲,温落川将自己的身子往反方向收了收,想让谢迎更自在一点,随后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面对那个曾经被自己骗了一道的人,谢迎又心虚又紧张,低头垂眼看着有些潮湿的地面。 “先起来吧。”温落川起身整理衣服,动作干净利落。 谢迎抬眼看过去,确定他身上的伤已无大碍,站起来顺直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随他一起出了山洞。 —— 太阳西沉,光线逐渐昏暗,黑云越压越低,韩述光一行人搜寻无果,还淋了一场大雨,只在一处山洞之内找到了一些早已烧成灰烬的枯枝,遂打道回府。 一路上,无所收获的韩述光的心情就如同这天气一样,一阵风后就是一阵雨。 直到回到府中,看到了温落川的屋内亮着灯光,忽而,暴雨转晴。 韩述光立刻翻身下马,迈着如流星般的大步奔向温落川的屋内,一把推开屋门,哭嚎道:“大人啊!幸亏你还活着!” 裹着被子喝姜汤的谢迎看他这样忍不住皱眉嘲讽道:“述光兄倒也不必这样一副嘴脸。” 韩述光睁开眼睛瘪瘪嘴,绕开温落川径直走向谢迎身前,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淋雨事小,你小子没受伤是最好!”说罢,他圈起指头重重地在谢迎的头上弹了一下。 谢迎惊呼了一声,抬手揉着被弹的地方,哼了一声,眼神幽怨地看着韩述光。 “你小子不服气是吧?”韩述光又抬指准备再来一下。 这时,温落川却是重重地咳了一声,韩述光停手回头,见他的眼中泛着冷意。 “好好好,不弹他了!大人你就是护短!”韩述光嗤笑一声,之后从袖筒中拿出那张从京城传来的纸条,交给温落川。 “这是陈穗传来的。”韩述光说道。 温落川将纸条展开,谢迎放下姜汤,披着被子凑近看。 片刻之后,温落川分析着纸条所写内容的大意:“乔忠作风节俭,乔府人丁稀少,若说宣王之人已入乔府,那便是在乔府的看院护卫上动了手脚。” “所以此时,解救乔忠的办法不能太过直接,恐招来更多宣王手下的人,要神不知鬼不觉,以免打草惊蛇。” “你可有办法?”温落川那平淡如水的眸子看向谢迎。 “当然有!”谢迎扬头一笑。 温落川随即抽出木椅摆好纸笔,后转身对韩述光道:“厨房有姜汤,喝了暖暖身,早点休息。” 韩述光感恩戴德,只觉得自家大人是真的心疼自己。 烛光摇曳,谢迎执笔画图,温落川就将身子倚靠在书案旁边的柜上,静静地候在谢迎身侧。 二人的影子被投射在对面的墙壁上,距离很近。 —— 利剑挥下,鲜红色的血液至脖颈处喷洒而出,雪白色的墙壁迅速开满了落梅,云纹短绒地毯也染上血污。 明明是六月酷暑,此刻屋内的气温却摄得人发抖,跪在地上的侍从们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人,都紧咬着嘴唇不 18. 剿寇 《指挥使他机关算尽》全本免费阅读 [] 半月之后,天高云淡,是正值五谷丰登的金秋时节。务农的百姓春种秋收,眼下正是繁忙之际,而合州这样谷收甚少的苦寒之地亦是如此。 这段时间里,谢迎和套着面具的温落川混迹在城南铁冶所之中,将运输铁矿的线路摸了个一清二楚,前日里,温落川便派人埋伏在运输道路上,将十几辆运输的马车拦在了半道上。 运送兵器的道路虽未知,但奈何温落川的演技实在太好,谄媚又有谋划的样子哄得宣王心花怒放,现下,谢迎和温落川二人便被召来了宣王府上。 八月的太阳仍是有些毒热,听着屋内淫靡的声音,谢迎皱着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伸手扯了扯站在自己右前方的温落川的衣袖。 传闻中的宣王骄奢淫逸,温落川没放在心上,直到这几日亲眼见证,他才对此人的荒唐无度有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正思考为何会有人如此喜爱白日宣淫之际,温落川被谢迎扯得身形晃了晃,他侧头垂眼,发现谢迎的脸被晒得通红,于是他微微调整了自己站着的位置,给谢迎提供了一片荫凉之地。 谢迎小声道了声谢,看着温落川玉树临风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温落川受伤那夜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便是忽近忽远忽冷忽热,不主动接近,却对她有求必应。 谢迎原本是能按捺得住对他的感情的,可是温落川对她的态度却让她有一种隔靴搔痒的感觉,难受极了。 半晌,屋内的动静逐渐消失下来,沉闷的脚步声传来,门口候着的两位小厮见状将门打开,衣衫不整的宣王松松垮垮地坐在正对着门的木椅上,招着手示意他们进屋。 谢迎低着头跟在温落川身后,甫一进门,便听到里屋传来女子啜泣的声音,宣王似是觉得有些烦,便招手遣人来将那女子拖了出去。 谢迎咬了咬舌尖,将衣角攥紧。 “不知父亲今日叫我前来是为何事?”温落川俯首行礼,装得一派温润孝顺的模样。 纵使温落川自从装成周然以来,叫了宣王好多次父亲,可每次听到温落川将那二字脱口而出时,谢迎的心中难免会下意识地咯噔一下。 温落川与周然并不相同,无论身形与气质,不管何处,温落川站在那里,总是最出挑的。而温落川装周然还能使宣王毫无察觉这件事情,便是因为宣王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他分不清每一个孩子的模样。 眼下,宣王只觉得眼前的周然气质出尘,还谦卑恭顺,便觉得这应该是他最值得托付的孩子。 “今日戌时衍州派人接手兵器,这件事便交予你了。”宣王伸着食指点了点。 “孩儿定不负父亲所望。”温落川微微欠身。 “还有一事,”宣王拿起桌上的一块白玉糕送入口中,细细地嚼了一阵,之后拿出一张图纸,“兵器抽拿出一部分,要挑上乘,之后存放在此地。” 温落川上前接走图纸展开,发现一处被用红色笔迹画了一个圈。 “父亲可是不再信任江公子了?”温落川将图纸合拢收好。 宣王哼了一声,开口道:“我们早已心生罅隙,所以我留了个后手,眼下他人并不在合州,你放手大胆照做便是。” “父亲英明。”温落川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又寒暄一阵后,二人终于得以踏出宣王府。 “大人,我听你叫他父亲,总有一种你认贼作父的感觉……”谢迎走在温落川身侧,双手背后,抿唇笑着。 闻声,温落川低头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不怀好意。 谢迎当即捂住自己的嘴,补充道:“我知道大人也是违心的!” “知道便好,”温落川回过头来,看着艳阳天,他突然开口道:“那你可知我对什么是真心的?” “对什么啊?”谢迎先是接了话茬,之后顿住,仔细一想,好像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双手捏着低下了头,以温落川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了唇角。 温落川不知她笑了,却是能感觉到她有些不自在,于是岔开了话题,“我被一个疯老头养大,四岁时他因病故去,我便成了乞丐,我不知亲情是何,所以对称呼宣王为父亲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谢迎抬起头来看他,神色多了几分怜悯,轻声问道:“那你的日子定是很难过了?” 温落川摇摇头,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因一人,我鲜少受过饿,也读了些诗书,知晓些事理。” “那人是谁?”谢迎问道。 温落川笑了一声,答道:“江且安。” 谢迎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有了一瞬的怔愕,毕竟,就以江且安做过的这些事情来看,她很难将他与一个良善之人相联系起来。 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心性的,定然是发生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江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大齐首屈一指的富户在一夜之间便会消失殆尽?”谢迎快步走到温落川面前停下来,拧着眉问道。 而温落川却只是淡淡地与她对视一眼,之后绕过她向前继续走着,“我们该办正事了。” 谢迎凝眸看着温落川匆忙离去的身影,总觉得他有事情瞒着自己。 是夜,万物逐渐沉寂,星光稀疏,谢迎和温落川骑在马上,将两车兵器交给对面的人,数量钦点完毕之后,双方踏上相反路途。 “我们暗中跟上去?”谢迎向右侧身,以极低的声音说道。 温落川摇摇头,纵马奔向下一个地点——图纸上画着红色圆圈的地方。 那是一个极大的山洞,洞外杂草丛生,洞内却很是干净,成堆的军械兵器按照不同的种类分开堆放着,顶上盖着黑色的布。 谢迎的双眸亮了一亮,同温落川对视一眼,都生出了要将此地搬空的想法。 温落川命人将军械搬放至此地。 宣王吩咐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二人打道回府,府上的灯都亮着,厨房内飘着食物的香气,一片热闹景象。 谢迎先一步跨进大门,见正厅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穗回来了。 被韩述光和其余众人拥着的陈穗转身看见谢迎,便向她奔了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腕抱住了她。 “多亏了你的机关!我们才能将 19. 吻 《指挥使他机关算尽》全本免费阅读 路途颠簸,永州的气候也不似京城,加之水土不服,乔忠这一觉睡得格外长,待日上三竿之时,他才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一边直呼着不成体统,一边踩上鞋子打开门,推门便见温落川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外。 “见过指挥使大人。”乔忠站定后对着温落川行了一礼。 “乔尚书有礼了。”温落川抬着双手端起乔忠的手腕,“不知您可否有时间同温某一叙?” “自然是有的!”乔忠连连点头,“待老夫整理好衣冠,大人先走一步。” 温落川点了点头,行至厅堂,谢迎见他过来,提前备好了茶水,随后站在了他的身后。 半炷香过后,谢迎见一位老者前来,头发虽然花白,但步伐矫健,眉眼坚毅如劲松,长相威严,气质却是和蔼慈善的,仅凭这一点,谢迎便认得出他便是为官三朝的户部尚书乔忠。 乔忠坐在了温落川身侧的交椅上,正欲开口,却见温落川身旁的小吏未有动身离开之意,便同温落川使了个眼色。 温落川淡淡一笑,示意无妨。 乔忠的脸上随即也绽出了笑容,虽老却仍清澈的眼睛扫了扫谢迎的面孔,开口道:“我见这位小兄弟有些眼熟。” “在下谢回元之徒,名唤谢迎。”谢迎走到乔忠面前行了个礼,随后抬眼目视前方,眼神之中未见有丝毫怯意。 “哦?回元……” “乔大人,我们还是莫要从此处开始议事了。”乔忠沉吟之际,被温落川开口打断。 谢迎看向拈着茶盏品茶的温落川,目光有些怨怼,她本想从乔忠口中套出些有关于师父的话,但是却被温落川无情地打断了。 乔忠被打断之后也只是笑了笑,随后看向温落川,锁着眉头开始回忆起来,“此事当从岁贡缺漏之事说起……” 此事看起来虽不关乎自己的师父,可也是关乎着民生大计,谢迎便竖着耳朵开始听。 “事出于试验厅,当日老夫恰得清闲,便亲自前往试验厅查看往年岁贡之质量,今年的岁贡检之上乘,乃是世间罕有之物,然而,检之去年,乃至往上五年,岁贡皆是以次充好,我便发觉此事颇有猫腻,以账查之,发现数量竟然也对不上。” 乔忠抿了一口茶,继续道:“说来令人发笑,五年来的岁贡物品之数少了大半,可是贡生却不见减少,每年的数量还有增加的趋势。” “正值宣王谋逆之际,缺少之物大多又为铁器,我便怀疑此时或许同宣王有关,同时也与太后脱不了干系,官员沆瀣一气,于是我便送了封密函给陛下。” “贡生不见少……”温落川看向乔忠,“大人可觉得此事与吏部尚书有关?” “未可知,”乔忠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谢家虽为机关术世家,谢回德却未传得半分造物之才,反倒对于人心算计更为精通一些。” 温落川不语,嘴唇抿成一条线,抬手倒尽壶中的茶水,瞥向谢迎,冷声道:“再去沏一壶茶来。” 谢迎被温落川这冷淡的态度激得只觉得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当场发作,乖乖地接起茶壶之后走出门外。 见青色的衣角消失在门框之后,温落川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我倒是觉得这小子眼熟得很,像极了某一位故人。”乔忠对着她离开的身影连连慨叹。 “前工部尚书谢回元之徒,大人觉得眼熟也不足为奇。”温落川挑出一抹淡淡的笑,显得十分疏离。 乔忠却是又思索一阵,半晌,嘴角也扯出了一丝笑容,似是自嘲一般,他缓缓地摇着头,随即长长叹道:“如此,便也就说得通了。” 揣度着谢迎早已远去,温落川直切入正题道:“我托大人查的事情,大人可有些眉目了?” “恐怕这世间相信封州渠坝本不会出问题的只有你我二人了。”乔忠的神色严肃了起来,“彼时我只是一介穷书生,为谋生计,便受谢家家主之邀前去教习谢家兄弟诗书,相处虽只有四五个月,我对回元的品性却是再了解不过的。” “他知孝悌,对待父母温顺孝敬,对待兄长仰慕尊敬,是这世间难得的纯良之人。他头脑聪颖,所做机关之图常被家主称赞,他知书好学,做事也很谨慎,以至于我实在不能相信,那条夺了千万人命的封州渠是他一手修成的。” 听着乔忠对于谢回元的评价,温落川低眉不语,周遭的气氛也随之冷了下来。 “可惜,实在是遗憾,我查遍工部所有官吏,将封州渠的图纸翻阅数遍,也未曾找到任何一点被别人动过手脚的蛛丝马迹,而那封认罪书,其中笔迹,也确实是回元亲手所写的。” “不论结果,在此谢过乔大人。”温落川起身走到乔忠面前,弯下腰深深地行了一礼。 “老夫还未谢过温大人救命之恩!”乔忠也起身,将温落川扶起。 屋内是二人的对话声,屋外雀鸣阵阵。 谢迎从未走远,自始至终端着茶壶倚着门听着。 —— 月色如练,银光倾泻,中秋佳节,亲朋团圆。 纵使是苦寒之地,酒楼外却也是张灯结彩,与诸人共度美好时节。 烈酒入喉,灼得谢迎喉咙生疼,一口酒下肚,耳根后泛起殷红,酒意直奔入脑。 桌上菜肴丰富,都是谢迎喜欢吃的:东坡肉、荷包里脊、桂花汤饼……这一桌子菜价格不菲,同在酒桌上的,是她那近乎要空瘪了的钱包。 谢迎扶着额头吃菜,看着那钱包,心里再度泛起了细细密密的痛意。 师父做菜的手艺不差,纵使是那最难以下咽的野菜,经他之手以后,也会变成这世界上最美味的佳肴。每至中秋月圆之夜,师父总会下山买一点肉,再准备二三素菜,从古树下挖出一坛酒,师徒二人,便会在习习清风之中赏月对酌。 眼下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啊…… 她恨师父那花白的头发,恨越过越少的时间,也恨那个什么都不让自己知道的老头。 如果他还在,她至少可以去质问他那条封州渠是否是他修出来的,以及,他为什么要修一条那样的渠道。 突觉鼻尖有些发酸,一行泪也随即落了下来,谢迎抬手想要拂去眼泪,手腕却被一个破门而入之人攥住。 谢迎抬头看他,烛光摇曳之中,那行泪闪着细小的光。 “你也瞒我。”谢迎低头,若无其事地往嘴里塞了一口菜,之后用力地想要扯回自己的手腕,却不成想温落川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于是她的身子便被扯得向他靠近了几分。 “大人,坐下来吃菜啊。”见是如此,谢迎便也不再执着于扯回她的手腕,任由温落川攥着,低头用下巴点了点桌上丰富的菜肴。 谢迎的人虽然是清醒着,语气之中却是带着几分醉酒的软哝,使得温落川的心里泛起了一阵涟漪,本想责备她的话语便难以启齿,弯腰放软了姿态,柔声道:“你听见什么了?” “大人,同我讲讲封州渠吧。”谢迎起身,温 20. 情至 《指挥使他机关算尽》全本免费阅读 那两片绵软向自己主动送过来的时候,温落川下意识地没有躲开,怀着万分的期待,心中擂鼓作响,终于等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在自己唇间落下了一个吻。 不同于上次的浅尝辄止,这一次,温落川有足够长的时间来慢慢品味这个来之不易的吻。 那双唇滚烫甜软,沾着些许酒的味道,每时每刻都在勾着温落川上下起伏的心,嗅着谢迎发间的清香,温落川极力地压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双手于身侧握成拳,控制着自己层层叠起的欲.念。 口齿间的亲密往往诉说着最原始的爱意,仅仅是贴了一阵,谢迎便开始头晕目眩。 感受着温落川双唇上的清凉,谢迎开始想自己是何时对他生出别样的情感的,思来想去,却是在一瞬之间便得到了答案。 源头无从追溯,便是日久生情,润物无声。 谢迎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温落川的眉眼,隔着微微跳动的双睫,她看到他紧闭着双眼,似是在努力地感受着她双唇的触感,不放过一丝一毫,而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略显僵硬的身体,则表达着他的隐忍与克制。 “大人,你在怕什么啊?”谢迎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微微向后欠身离开他的唇,温落川却是有些留恋方才的余温,在她离开之际向前又追了分毫。 窗外灯火映衬,温落川的腰微微弯着,头也低着,此刻的谢迎仍是用双手勾着他的后颈,于是二人之间的距离极其亲密。 见温落川不语,谢迎低低地笑了两声,温落川垂眼看着眼前之人,然而下一秒,狡猾的谢迎便抬起头来,用自己的鼻尖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温落川的鼻尖,像一只寻求抚慰的小狐狸。 温落川的气息萦绕在谢迎的耳边,随着他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她笑得越发放肆。 终于,温落川的喉结再度地滚了滚,弃了自己的君子之道,用手扶住谢迎的后腰将人推到窗边,俯身吻了上去。 本就愈攒愈重的欲.念在此刻泄露得一发不可收拾,他钟意于她,她却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撩拨他,这本就是世间最难以忍受的一种毒药,而她清丽的面容和狡猾的神情,便使得这毒药发作得更加厉害了。 一不做二不休,她既挑他,他便要还回去。 于是,仅仅是顺着自己的心中所想,温落川一点一点地向前凑去,用自己的唇仔细地碾磨着谢迎的那抹桃红。 力道属实是有些狠了,对方就如一头恶狼一样,眼下正在将自己一点一点地扑食,谢迎有些怕,便微微向后仰身,用双手抵着温落川宽阔而结实的胸膛。 温落川停下动作,低头挑眉看着谢迎,眸中戏谑,“你怕了?” 他的嗓音本就低沉,眼下被染得又有些涩哑,谢迎处于下风,却又不想就此认输,便别过头躲开于她的对视,喃喃道:“大人不是不喜欢男人吗?” 见她事到如今还在正儿八经的装,温落川也懒得戳穿她,轻轻地笑了笑。 怕被他拆吞入腹,谢迎抵着他向后推了推,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温落川的心火却并未因为方才的一吻而就此被扑灭,反而是愈燃愈烈,见谢迎想逃,他欺身上前,将她牢牢地圈住。 谢迎抬头看他,对上他那情动的眼眸,心道不好。 下一秒,温落川的双唇便再度覆了上去,这次的吻并不仅限于贴着,温落川张开嘴轻轻地咬着谢迎的下唇,仿佛在品尝着世间所罕有的琼浆玉露,谢迎惊呼,对方的唇舌便趁机探了进来。 本就是借着醉意的放肆,谢迎只是单纯地想逗一逗他,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来真的,于是便使出十二分的力气推搡着他。 温落川却没有就此作罢,反而是带着些惩罚的意味咬了咬她的舌尖,进而继续攻略着她的城池,迫切地想与她相融。 半晌,直到谢迎被吻得喘不过气之时,温落川才放过了她。 谢迎一边小口地喘着气,一边怀着些怨恨地看着温落川。 “月圆中秋,事事顺心。”吃饱餍足的温落川的眼神终于清明了起来,他眸中含着笑意,抬手揉了揉谢迎的发顶。 —— 第二日,温落川看着面前无动于衷,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谢迎,颇有些无奈。 看来她是不打算给自己名分了…… 温落川低低地叹了口气喝了口茶,甫一放下茶盏,便见着一身黑衣的韩述光从门外跑了进来。 “述光兄,你这是去哪了啊?”正打算往温落川的茶盏中倒茶的谢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头看着从外面卷了一身尘土回来的韩述光。 韩述光伸手扶着腰喘了一阵,之后对温落川行了一礼,道:“大人,查到了。” 谢迎颇有些疑惑,对韩述光说的话有些不明所以然,但是转念一想,最近最后一批兵器已经交付完成,进来需要查的事情,好像也只有衍州接手兵器的人了。 刚想出些眉目之时,便见韩述光从袖间拿出了一张图纸,之后交给了温落川。 谢迎凑上前去,发觉那画中之人栩栩如生,不由得再次感叹锦衣卫的无所不能。 “大人,此人名叫左云山,是个山匪。”韩述光指了指画中之人。 那人长着络腮胡,右眉间有一道很深的疤痕,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左云山……”温落川念叨着这个名字沉吟了一阵。 “我派人打听过了,以左云山为首的山匪在那一带算是义匪,想来也算是个忠正之人,不知为何会为宣王做事。”韩述光拧着一道眉,努力思索着。 “这还用说啊,”谢迎出声,韩述光随即看向她。 “你这话是从何而出啊?”韩述光问。 “这左云山若真如你所说的那般,是个匡扶正义之人,若能为宣王做事,定然是被有心之人所蒙骗了。”谢迎抱着双臂一字一句道:“若我是那有心之人,定然会同他说说这世间如今是何模样,便是圣上病重,太后摄政,朝臣离心,北蛮犯我,如此一来,那左云山便定然会生出使江山易主的想法。” “此时,我若再同他讲讲我能使天下归心的宏图之志,他定然会能为我所用。” “好像是这个样子……”韩述光摸着下巴,顺着谢迎的话思考了一阵,想通之后,抬手拍了拍谢迎的肩,称赞道:“你小子可真是了得啊!” 谢迎揉着肩笑笑,韩述光便吃了一记温落川投来的白眼,顿感有些不安。 “去把陈家姐弟叫来。” 温落川发话之后,韩述光便高高兴兴地一溜烟跑了,只剩谢迎一人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本来气氛就有些尴尬,谢迎一直躲着温落川,直到韩述光出现之后,这样的气氛才得以缓解些许,但是眼下,韩述光走了,谢迎整个人暴露在温落川的视线当中,逃都没法逃。 “昨日之事,你就这么算了?”温落川靠着椅背,目光带着些审视,看得谢迎浑身不自在。 “不……” 温落川的眼睛变得亮了起来,期待她接下来的话。 “不然呢?”谢迎挠着后脑,讪讪地笑道。 温落川不高兴了。她果然就是见色起意,根本就不想对自己负责。 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谢迎非常识好歹地,麻溜地跑到了他的身后站着,好让他眼不见心不烦。 片刻之后,陈穗和陈诩前来,有了这几日的休养,陈诩的气色迅速地变得好了起来,眉目之间那独属于少年的豪气也逐渐回来了。 “不知陈将军的余部现在在何处?”温落川看向陈诩,神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陈穗看向陈诩,让他自己作出判断、决定是否要将此事告知温落川。 “大人既是圣上的人,我便可将此事告知于您。”陈诩行了个军礼,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些 21. 钰州 《指挥使他机关算尽》全本免费阅读 一轮新月悬挂于飞檐之上,入秋的夜晚有些凉,凉风丝丝吹着,使得树枝上的叶片有些泛黄,谢回德提着一个简陋的木盒匆匆地走着,身上浓重的血气惊起了休憩于枝头上的寒鸦。 虽未入冬,养心殿内却是暖意烘烘,周知让虽身上披着一件纯白狐裘,手里执着汤婆子,却仍是止不住地咳着。 “夫君,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林婉走到他身侧蹲下,替他将那件狐裘又裹得紧了些,之后握住他的手,欲拿走他手中的笔,却被周知让摇着头拒绝了。 “陛下,谢尚书求见。”公公踱着碎步走来通报。 周知让点头放行,林婉自觉地退于周知让的身后。 不消片刻,谢回德便双手捧着木盒走了进来,先是行了一礼,在获得周知让的允许之后起身,眉低眼顺道:“陛下,清剿海寇之事已有着落。” 周知让听后神色大悦,缓缓将笔放于笔架之上,称赞道:“不愧是谢尚书,这海寇一日不除,百姓便一日为其所害,朕实在忧心,而你,短短不过几日,便解决了朕的心头大患,当赏!” “陛下过奖!”谢回德低头弯了弯眉,将木盒捧上,“此为海寇头目之首,还请陛下过目!” 周知让对身侧的林婉使了个眼色示意其退下,之后起身紧了紧狐裘,走到了谢回德面前。 此物虽隔了些时日,但终究是血腥的,刚走近木盒之前,周知让便觉得胃里一阵翻滚,咬紧了口腔强忍着,他才不至于让自己现在就吐出来。 他别开头顺了顺气息,屏住呼吸打开那个木盒,仅仅一眼,食道便涌上来一股酸水,周知让迅速地捂紧了嘴,没有让自己失态。 谢回德见状向后撤退了一大步,迅速地合上了木盒。 “陛下有病在身,见不得血腥之物,是臣考虑欠妥了。”谢回德深深地弯低了腰,作足了一副愧疚之态。 “罢了罢了,”周知让一手捂着嘴,一手左右摇摆着,“你们素来知道,朕最不喜打打杀杀。” “是。”谢回德一面应着,一面低着头露出嘲讽之态,他想到了温落川。 是啊,如今的陛下不喜杀戮,所以才培养出了温落川这样一把利刃,让温落川在背后替他砍杀,他自己好在人前装足一副软懦之态。 “既是海寇,便应尽数铲除,连根拔起,不知尚书做得可还干净?”周知让微微俯身盯着谢回德,此刻他的胸口上下起伏着,眼尾也因剧烈的咳嗽流了些泪,颇有些病魅之态。 “还请陛下恕罪!”谢回德跪道:“此类人狡兔三窟,臣得之便杀之,但其家眷,还并未有所结果。” “尽快解决!”周知让重重地点着头,话到末尾之时气息已经有些不足。 “是!”谢回德爽快地应了一声,之后起身离开了宫殿。 殿内杂音消失之后,一位死士自屏风后走出,单膝跪在周知让面前,等待听取命令。 “温落川早于去年就已经查到海寇头目有三人,可是真?”周知让抹了抹眼尾的泪,直了直身子,话语中气息稳重,于常人无二。 “确实如此。”死士点了点头。 “如此看来……”周知让抚着下颌来回走了几步,“我趁其出京之时断了他的臂膀,他却在京城之外又找到了新的势力……将此事告知温落川,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 “父亲,这是孩儿亲自命人买的糕点,还请父亲品尝一二。”正堂之内,温落川将一盒包装精致的糕点奉上。 “还是然儿有心啊。”宣王连连点头,接过糕点盒子,笑得合不拢嘴,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慨叹道:“这是京城正宗的海棠糕啊,我已经许久都未曾吃到过了。” “我猜父亲定会思念京城中的味道,便特意买了一些,也祝父亲能早日重归故里。”温落川俯首作揖。 “好!好啊!”宣王又将一块海棠糕送入口中,连连点头。 “只是……”温落川的声音一顿,宣王随即收了笑脸,看向了他。 “只是陈家军余部现已不能为父亲所用,我又听闻前些日子谢尚书出京剿寇留有余数,便想着……” “你想收留剩余的海寇?”宣王先语。 “是,”温落川点点头,似是觉得煽动的火还有些微弱,继续道:"如此,父亲不仅可以增加人手,还可以利用这一部分势力牵制谢尚书,如若谢尚书得到了牵制,相信江且安便再也不能在您的面前肆无忌惮。" “好!实在是好!”宣王拍了拍桌角,指向温落川,“此事便全权交由你来处理。” 温落川行了一礼后退下。 府院之内,谢迎听闻宣王的反应之后,咽下细腻香甜的海棠糕,口齿不清道:“我就说宣王是傻的吧!从永州到京城全为陆路,他要些水师做什么!” 温落川默默地给她倒了杯茶。 谢迎接过之后啜饮了一口茶,正欲再拿一块海棠糕吃,突然发觉气氛好似冷冷清清的,只觉得不应该,于是她转头看向趴在桌上的韩述光,而后伸手拍了拍他。 “怎么了。”韩述光显得极为不乐意,拉长了声音。 “述光兄,我见你今日有些萎靡不振,可是病了?”谢迎凑近,而温落川却是于桌下狠狠地踢向了他的腿。 韩述光痛得仰天长啸,抬头之际,谢迎看到了他手中捧着的一抹红色镶玉的发带,一眼认出那是陈穗的东西。 “陈穗的发带怎么在你那儿?”谢迎抬手想要拿走那条发带,韩述光眼疾手快地攥了一头握在手里。 “这是陈穗送你的?”谢迎凑近了问道。 “当然是啊,她被大人派到了衍州,只留了这个给我当作念想。”韩述光将发带紧紧地护在怀中。 “既然你如此思念,那你也去吧。”温落川发话。 “真的啊?”韩述光两眼放光,“可是去钰州找海寇的事情……” “我已将宣王私藏兵器之地告知于你,你带着其余众人前去衍州找到陈穗,如若宣王要起兵,你便用他私藏的兵器和陈穗可以拿到的兵器与之抗衡,事不宜迟,即刻动身,至于钰州之事,我同谢迎二人前去即可。” “好!多谢大人!”韩述光立马来了精神气,飞快答应,然后飞快离开。 韩述光离开之后,空气彻底安静了下来,谢迎拿起一块海棠糕再次送入口中。 “好吃吗?” 22. 云紫 《指挥使他机关算尽》全本免费阅读 钰州左邻瘴江,又因天气潮湿,因而多发瘴气,将夜之时,瘴气席卷而来,路中行人视线受阻,看不清前方的路,所以人人手中都提着一盏形状各样的灯笼。 温落川攥紧了谢迎的衣袖,生怕她与自己走散,他借着几分内力得以看清前路,而谢迎却不一样,她的眼前是迷雾一片,好在有温落川的牵引,才得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所以她对路人手中提着的灯笼有一种莫名的羡慕之情。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谢迎便看见前方有一大坨的光亮劈开了白雾,再走近些后,她发现那是一处贩卖灯笼的地方。 “大人,买一盏吗?”谢迎停下脚步,满怀憧憬地看向温落川。 温落川二话不说,直接拿出钱来为她买了盏莲花灯。 那灯做得逼真,每片花瓣有序绽放,花瓣的颜色层层递进,由米白到退红直到桃夭,谢迎提着这样好看的灯笼,便觉得自己的胆子大了许多,便离温落川远了一些。 手中的青色布料离开了自己的手,温落川回头看向谢迎,看见她用双手提着那盏莲花灯,一边低头观赏,一边蹦跳着向前走,面上尽是活泼之色。 看着那盏被她用双手紧紧握住的灯笼,他不觉有些嫉妒,她何时才能像这样握住自己的手呢? 他们分明已经做过了亲密的事情,可是现在她却仍是对他有着些刻意的疏离…… 罢了罢了,感情之事不能强求,也不能求得太过急了。 这样想着,温落川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转身继续向前走着,步调却放得很慢,确保谢迎能与自己离得近些。 而跟在温落川身后因得了一盏花灯而高兴的谢迎,却不知道温落川想了很多,此时此刻,她觉得造出这样美丽的花灯的人是无比的聪明,她在山上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东西,却是听闻这灯笼的烛火在灯罩中的底端,为了一探究竟,她索性将花灯举得高了一些,然后低下身子探着头去查看。 烛火温暖,泛着暖黄色的光芒,笼罩在谢迎的面前,谢迎舒服地眯了眯眼。 再次将眼睛睁开之时,一张白面红唇死鱼眼的脸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发丝披落,衣衫褴褛,昏暗之中,竟然看不到他长着下半身,惊吓之中,那东西却倏地没了踪影。 来此地当晚便见到了鬼,谢迎吓得浑身汗毛直竖,却也没扔了花灯,向前一扑抓紧了温落川的手臂。 摸到那紧实的肌肉之后,谢迎才有了一种此处是人间的感觉。 “怎么了?”温落川迅速转身,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刀柄。 “大人,你不觉得钰州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古怪了吗?”发觉背后森寒似有人在盯着自己的谢迎将后背贴紧温落川,为自己寻了几分安全感之后,她才颤颤巍巍地开口道:“我刚刚见到鬼了……” 温落川听后皱起了眉,他向来对鬼神敬而远之,却是不太相信人间会有鬼神,但就谢迎的反应来看,她并非是在胡言乱语,所以,八成是有人在作怪。 “害怕就过来吧。”温落川将自己的一条胳膊伸到了她的面前。 思忖片刻,谢迎将灯笼提到了一只手上,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温落川结实的胳膊,由他带着自己向前继续走去。 隔着衣物便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温热,温落川想,这装神弄鬼之人似乎也是来得恰到好处。 —— 海寇二当家名唤赵胜,虽主张抢劫外海运往本土之商船,不抢本国,却并非是一个好人,其好酒喜色,年轻时看上了一位假扮成寻常女子出门采购原料的布商之女云紫,仗着几分酒胆在那女子的吃食中下了药,将其迷晕后掳走,待云紫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衣衫不整,与一个醉汉躺在一处,云紫当即便生出了想要自尽的想法,但好在被赵胜及时发现。 那赵胜不知她身份将她囚在屋中,日日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想不开,劝她乖乖留下来做自己的妻子。 被歹徒占了便宜还被困住的云紫起初是一心求死的,她想尽各种办法让自己去死,但都没有如愿,最后反倒被赵胜反绑住了双手捆在床边,整日只能望着窗外的云淡风轻,身子却动弹不得。 在这几日的发呆思索之中,云紫的想法有了一些改变,她这些年为了云家四处奔波,不就是为了能让轻视自己的父亲看到自己的才华,能让自己接手云家吗?而如今她还为做成云家商铺的东家,若是就这样死了,那自己之前所付诸的所有的努力不就白费了么? 她不能死,她只是被恶人伤害了,她绝对不能再伤害自己。 她要让父亲改观,要成为云家商铺的东家,要成为全国最厉害的富商,就像首富江家主母那般,要撑起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这样想着,云紫开始吃赵胜送来的饭菜,再佯装与其谈心,一步一步获取赵胜的信任,于是赵胜便以为自己熬服了一只难驯的鹰,先是解开了绑住她的绳子,后允许她在院中走动,待云紫有了身孕的症状之后,他以为自己彻底绑住了她的心,便允许她走出院子。 却不知,云紫心性坚韧,并没有因他违背本性的突然温柔所打动,她知他的残暴与恶毒,所以更加坚定地要离开他。 她也没有因为自己有了身孕而选择继续委身于他,腹中的孩子是自己的孩子,他休想用这个孩子锁住她的一生! 千方百计地逃离出那窄小的府院之后,云紫感到无比的自由,这世间天高海阔,封建礼教凭什么能束缚住她? 她觉得自己逃离了魔窟,今后人生定然会如自己所愿,于是她满心欢喜地走了几天路回到了家中。 所见却是一片苍白,门前挂起了白幡…… 最疼她的祖母,因她数月没有活着的消息,忧心过度,驾鹤西去了。 众人跪在棺前回头看她,红着眼睛审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云紫的靠山倒了,他们便褪去了恶鬼身上披着的人皮。 “此等不孝之女,借着经商的名义勾结外男与人偷.情,使其祖母忧心致死。”云家的家主,云紫的父亲,发话了。 云紫走到棺前磕了三个响头。 “你祖母平日里待你不薄!” “你忘恩负义。” “你这个不孝女。” 他们如是说。 “念其不守德行,不孝不义,今将其逐出云家,我云某再无云紫此女!”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了,街巷之中传来谩骂的声音。 赵胜找来了,知道了她是云家的女儿,闹上府门,云家家主散财息事,用一小袋银子,将云紫送给了赵胜,断了和她的所有关系。 原来她之后的人生,都逃离不了赵胜了,云紫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暗无天日。 他们在她的世界里灌满了德行孝义,挤得她喘不过气,他们却不满意,直到看到她那被挤压的灵魂彻底消失,他们才肯捧腹大笑,扬长而去。 她这一生,也就止于此了。 从云府回到窄院之中,云紫变得疯疯癫癫,很少有清醒的时间,不久后她诞下一女,似乎是对此女极其厌恶,只唤她叫做“阿山”,是个无名无姓的称呼,宛若阿猫阿狗。 赵胜对疯子也失去了兴趣,用云家家主给他的钱纳了一房妾室,生下一个女儿,名唤“赵暖烟”。 半年后,云紫离世。 白天的谢迎听完这段故事之后沉默了良久,后又思索了良久,为那位命苦的女子感到惋惜。 “赵胜因欠了邻 23. 良夜 《指挥使他机关算尽》全本免费阅读 二人站在一旁将尸体仔细观察了一遍之后准备回客栈,此事不归锦衣卫管,温落川也不喜多管闲事,待明日有人发现尸体之后,钰州的提刑按察使司便要开始忙活了。 现任钰州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之职的人名唤楚柯,是太师楚铮之子,现不过二十出头,便已官居三品,去年上任钰州,乃是新官,定然会将此事彻查到底,温落川便决定于明日前去拜访,同他商讨此事。 二人回到客栈之中,并不着急就寝,选了二楼一处偏僻的位置坐了下来。 “吃点东西吧。”温落川伸手示意,将店内打工做活的伙计叫了过来。 方才吐得头昏眼花的谢迎此刻才缓过神来,她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确实饿了…… 不过吃些什么呢?她向温落川投去询问的目光。 “两碗南瓜粥。”温落川掏出银钱递给伙计。 谢迎对于温落川做出的决定很是赞赏,可是此刻自己的眼前还是发黑,于是她将双目闭上,静待着南瓜粥的到来。 不久,热气腾腾的南瓜粥出现在了桌面上,沁甜的香气入鼻,谢迎将眼睛微微睁开,一碗金灿灿的南瓜粥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快吃吧。”温落川伸手拿起勺子,将谢迎面前的粥搅了搅。 谢迎道了声谢后接过勺子,往口中送了一勺南瓜粥,只此一勺,她便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大人,明日你有什么安排?”含着一口粥,谢迎含糊不清地问道。 “明日再去一趟陆府,向陆昭打听阿山的下落,之后去找楚柯,询问案情。” “那大人,去找楚柯的话,我们是以什么身份去呢?”谢迎问道。 “宣王心思简单,此时又意指京城,断然不会增派人手盯着我们,锦衣卫的身份可行。” 谢迎点点头,陛下病退已然回朝,太后那道传锦衣卫回京的假诏自然不攻自破,眼下使用锦衣卫的身份不但不会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还会给他们带来许多方便。 正吃着粥,那位给他们送粥的伙计突然过来,俯下身来,“我听您二位的口音,不像是钰州本地人。” “怎么了?”谢迎放下碗和勺,看向他。 “二位公子心善,方才多给了小的些银钱做打赏,”那伙计捏着方才点菜时温落川多给的几枚铜钱,低声道,“钰州最近乱得很,我劝二位公子夜晚最好不要外出,以免遇到一些歹徒。” “那你说说钰州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温落川听出了些端倪。 “您有所不知,这里最近莫名其妙死了很多人,那歹徒手端异常残忍,往往是将人的眼珠剜下来,再将人四肢上的肉削干净堆在一处,实在是太瘆人!” 谢迎听着皱起了眉,这伙计描述的情形,可不就是她今晚所看到的那样,如此看来,这似乎是连环杀人案件,而这样的事被百姓所流传,想来也是事发已久,案情却是毫无进展。 “新任的按察使不作为吗?”温落川的话语在不知不觉之中变冷了几度。 “非也,非也!”伙计抱着双手,一副忠实之态,“小的倒觉得那按察使是个好官,只是新官上任,人太年轻,再加上那歹徒也实在是太狡猾,才导致此案现仍未破。” 温落川凝着冷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小的便不打扰二位公子了。”伙计不敢看向温落川,总觉得他一副会吃人的模样,他看向谢迎,谢迎冲他温和地笑了笑,他随即转身退下。 “大人,那楚柯之父是太师,想来应该自幼在京城长大,而大人你也在京城生活过,你可对此人有什么了解?”谢迎想让他那似冰块一样的神情缓和些许,便开口问道。 “楚柯是其父楚铮老来得子,因而有些骄纵。”温落川说道。 有多骄纵呢? 因为当今圣上是楚铮看着长大的,与楚铮关系甚密,所以楚铮乃是宠臣。 有多宠呢? 楚铮想让楚柯学习武术,便想请大齐最厉害的师父来教,可若说大齐最精通武术之处,便当属锦衣卫了,于是楚铮便带着楚柯来到了镇抚司,一眼便相中了武术上乘,还与自己儿子同龄的温落川。 圣上听闻后,只是笑了笑,默认了。 于是那段时间,温落川的身后便多了一个名叫楚柯的跟屁虫。 虽然是温落川的跟屁虫,但楚柯却并非是自愿的,因为在当时那个年龄,比起习武,斗蛐蛐儿才更有趣,而且自己的爹是太师,乃是一品官,他日后自然也是不愁吃穿,他实在是不懂自己习武是为了什么,所以整日懈怠。 “原来你们还有这样一层关系!”谢迎听后很是震惊,眼中亮晶晶的,满怀期待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楚柯不知是第几次被温落川一举掀翻在地,终于怒了。 他倔强地爬起来,对温落川大吼道:“我又不是你,你只是陛下捡回来的孤儿,注定要做刀口上舔血的生活,而我爹,享有俸禄!” 彼时的温落川抿着双唇没有说出任何一句反驳的话,烈阳之下,眸光中的寒冷却更甚。 不过楚柯这嚣张的气焰并没有维持多久,楚铮老爷子听闻他口出狂言之后,气得翘起了胡子,当场抡起两个拳头一路跑到镇抚司,将楚柯揍了给眼冒金星。 之后,楚柯只能乖乖的,“毫无怨言”的继续当跟屁虫,虽然还是会被温落川揍,但总归是比被自家老爹揍说出去更有面子一些。 话音落下,温落川慢条斯理地喝着碗中的南瓜粥。 而谢迎看着他的眼神中却杂了几丝心疼,这一路上,她对他好像是知之甚少。 二人吃完粥后上楼休息,踏入拐角处的那一刹那,那种好似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的感觉又来了,谢迎猛地一回头,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可怕,谢迎在回头的瞬间就攥住了温落川的衣袖。 “怎么了?”温落川问。 那声线虽是寒冬般的低沉,却给谢迎带来了极大的慰藉,谢迎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走到房间门口准备分别之际,谢迎却仍是攥着他的衣袖,温落川从她那神态中看出了几分恋恋不舍的意思,他挑眉,等待谢迎出口道明原因。 被温落川饶有兴趣地盯着,谢迎很不自然地慢慢松开 24. 陆昭 《指挥使他机关算尽》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清晨,一缕阳光穿过尘埃,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被阳光照醒的谢迎抬手揉了揉眼睛,揉舒服后正欲将左手放下之时,她突然想到这方榻上还躺着另一个人,于是她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来,侧着头看向温落川的那一侧。 谢迎在身边,温落川一夜无眠,待凌晨晨光熹微之时他才逐渐有了睡意,本就睡得极浅,现下又正在被人盯着看,他缓慢地将眼睛睁开,对上了谢迎的视线。 本是偷窥,谁想那人竟然冷不丁睁开了眼,眼中清明,微微挑着眉,带着一丝挑衅之意,仿佛在说,你就是光明正大地看又能怎样? 谢迎有些心虚,她两指抵在嘴侧微微地咳了两声,之后将头扭向一边,轻声道:“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温落川也没有太过为难她,听了这话之后立刻起身开始穿衣服,谢迎也踩着鞋子下地,二人就背对着彼此将自己的衣物整理得一丝不苟。 不消片刻,他们便走出了客栈。 晨间的瘴气比之夜晚消散了不少,虽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但前路仍然难以辨认,谢迎一股脑地跟着温落川七拐八拐,走了半刻,终于再次来到了陆昭的府上。 府门之外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着两个服侍的丫环,这出行的规格虽然不能算是豪华,但至少排面也算是有的。 “他们这是要出门。”谢迎眯着眼睛看清前方的马车,说道。 “不用管。”温落川淡淡地道了声,之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 嚯!不愧是锦衣卫!太霸道了!谢迎在心中默默地感叹,抬腿跟上温落川。 就在温落川走到马车旁的那一刻,陆府的门被打开,一位男子搀扶着那位昨日自称是“陆夫人”的女子,谢迎凝眸,想来,这位男子便是这陆府中的主人——陆昭了。 “奉旨办事。”陆昭扶着陆夫人下阶之际,温落川快步走上前,对着二人举出了腰间的令牌。 “又是你!”陆夫人惊叫了一声,她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这样好看的男子。 虽低着头,但却能感觉到来者气度不凡,陆昭随即抬头,看清那令牌上的字后,匆忙下了台阶之后下跪行礼,“不知指挥使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陆夫人虽不知指挥使是何,但见自家夫君下跪行礼之态,便知那只应天上有的漂亮公子是自己万万不能冲撞的贵人,想到自己荒唐的言行,她的脸随即黑了几度,之后连忙跟随着陆昭跪下。 “陆大人套好马车,不知要去什么地方?”温落川居高临下地问道。 此话一出口,谢迎更是对锦衣卫有了更深的认识,锦衣卫受圣上钦点,不仅可以不请圣旨行使生杀之权,就连这样极具个人隐私的问题,竟然也是可以去询问的。 “回大人,内人自与在下成婚后便再也没有回过家,想念母亲已有数日,故今日准备去见一趟母亲。”陆昭自然也是如是回答。 “陆大人与夫人婚后甜蜜,不知你可还记得阿山?”温落川的手中随意地把玩着令牌,目光却是极其锐利地盯着陆昭,他看到,在他提起“阿山”这个名字之后,那陆昭的眉心似乎是跟着跳了一跳。 而谢迎也看到,那陆夫人的身子,也是跟着软了一度,似乎是在害怕。 “既然大人想知道阿山,那便随在下前来吧,”陆昭低着头起身,为温落川何谢迎让开一条去往陆府正堂的道路,“我该请二位大人到府中一叙。” 谢迎跟着温落川也被人叫了声大人,甚是开心,于是跟在温落川的身后上了石阶。 “夫君,我……我就不去了吧?”陆夫人颤颤巍巍地直起半个身子,支吾道。 “你也认识阿山,有什么不能同指挥使大人说的?”陆昭回头,语气之中带着些愤懑,陆夫人被他这个样子惊得一愣,毕竟,自她同他成婚以来,她从未见到过他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于是她迅速起身跟上。 到达正堂落座,陆夫人为他们倒上茶水之后,坐到了陆昭的身侧,对于不懂官场的她来说,离自己的夫君更近一些才会更有安全感。 “还未同二位大人正式介绍,这是我的夫人,名叫赵暖烟。”陆昭指了指陆夫人,陆夫人随即莞尔一笑。 谢迎的眉头不经意间皱了皱,赵暖烟,是阿山同父异母的妹妹。 “与陆大人有婚约的不是阿山吗?”谢迎看向赵暖烟,嘴角咧出一丝强差人意的笑,“那为什么……” 一贯喜形于色的赵暖烟随即红了眼眶,低下头来。 “我与阿山是年少情谊,”陆昭说着,目光不自觉软了几度,似乎在回忆那段美好的记忆,他这样的神情,就算是谢迎与温落川看来,也挑不出半分假,“后来婚期将近,阿山身亡,我便想着照顾她唯一的妹妹。” 阿山身亡!谢迎将这四个字拆开重新品了一遍,看向温落川,本来觉得他应该同自己一样惊讶,却不想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拈着茶盏喝了口茶,出口问道:“那陆大人怎么确定阿山是真的身亡了?” 陆昭转头,不咸不淡地看了赵暖烟一眼,赵暖烟随即嗫喏开口,道:“爹爹的死讯传来之后,突然有好多官兵冲进了家中,将姐姐带走了,带去……带去……” “带到哪了?”温落川将茶盏轻轻地磕在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声音虽小,但气势更烈。 “带到青安乱葬岗了!”赵暖烟被吓了一跳,闭紧了双目脱口而出,之后声音越来越小,“据说是杀了……” 钰州共有四县,青安、青川、青远与青习,而青安,则是阿山与赵暖烟的家乡。 “阿山既死,我们便不多叨扰了。”温落川起身,谢迎跟上,“陆大人珍重。” “指挥使大人慢走。”陆昭拉着赵暖烟跪下行礼,目送谢迎和温落川消失于庭院之中。 “什么是指挥使啊?夫君见了他为何会行如此大礼?”赵暖烟将胳膊搭上陆昭递过来的手,由他搀扶着站起身来,百般好奇地问道。 “锦衣卫的统领,正三品,圣上曾亲赐过一人一把绣春刀你可听说过?” 赵暖烟虽然没有听说过,但是为了讨好陆昭,以及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孤陋寡闻粗鄙不堪,还是连连点头应下。 “那人便是温落川,”陆昭看着温落川离开的地方,眸光深沉,若有所思,“若说天子坐明堂,那么他便是天子的影子,专门替天子解决见不得人的事以及见不得光的人。” 赵暖烟故作明白地点了点头,拉着陆昭的袖子左右来回轻轻地晃着,娇声道:“夫君,我们快去见娘亲吧。” 走出陆府一段距离之后,温落川问道:“你可有发现些什么端倪?” “蹊跷实在太多,其中之一,若赵胜海寇的身份暴露,官府抄进他的家中,应当是满门抄斩,却为何只带走了阿山?这实在是奇怪!”谢迎思索着,慢慢地摇了摇头。 “依你所见,阿山还活着吗?”温落川问。 “这点我不知道,但我猜阿山若是死了,也定当死于阴谋诡计。” 温落川点点头,这点他也赞成。 随后,马蹄轻踏,二人回头,见那停在陆府门前的马车,出发了。 —— 提刑按察使司之中,楚柯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看到堂前坐着的二人,随即转了身就要走。 温落川抓起一只盛着热茶的茶盏向他扔去,被他伸手一托,稳稳接住,却还是洒出两滴茶水来。 “烫烫烫!”楚柯另一只手接过茶盏放在桌上,将淋了热茶的手疯狂地甩着。 谢迎被他这个样子逗得笑了笑。 “大名鼎鼎的指挥使大人,不知您来着鸟不拉屎的地方是要干什么呢?”楚柯双手叉着腰大步走到温落川面前,弯着腰大大方方与他对上视线。 温落川就如往常一样,不咸不淡地看着他,没有一丝情绪。 “死鱼眼!”楚柯翻了个白眼走到他们对面大剌剌地坐下,看着谢迎,笑道:“这位小兄弟可真是生了副好皮囊!” 他在京城,可没有见到过长得如此秀气的男子! 谢迎以笑回应。 “尸体你可收到了?”温落川听了这话后颇有些不爽快,他看向楚柯的眸中多了几丝冷。 楚柯嗤笑了一声,想到了那刚被搬回来的被削成人棍的尸体,“指挥使大人可真是不会说话,您这样说,我还以为凶手就是您呢?” “我听闻钰州近期发生众多类似案件,不知具体有几起?”温落川不理会他的打诨插科,一本正经地问道。 “目前为止一共二十有三。”楚柯也变得严肃起来,他说到这个数字,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不知是苍天不开眼,还是有奸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不出所料可以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却不想最后被遣到了钰州当按察使,虽是正三品官,但是在 25. 起兵 《指挥使他机关算尽》全本免费阅读 永州,宣王府。 前日里下了一场雪,现下府中银装素裹。宣王穿着一件白狐裘坐在亭中,凝着神色,任凭冷风擦过他的一绺发丝。 他不知周然早已身亡,只知他的孩子中最出挑的然儿,自去钰州寻那其余的海寇以来便再也不曾见到了,便也少了一点自己从不曾感受过的温情。 说来奇怪,周然去钰州之后的前几日总会送信来,向他诉说自己找寻海寇的进度,而这几日却偏偏没有任何来信。 “王爷!”一个下人踏着厚重的雪向他本来,随即跪在他的脚边。 “可是有然儿的踪迹了?”宣王垂下眉,沉着声问道。 “报王爷……”下人的话语之中满是颤抖,他将一封书信高高举过头顶,“这是您派去的人写来的信。” 见他一副害怕极了的姿态,宣王的眉头不禁又皱了几分,抽走了他手中的信,展开阅读。 空气突然凝重,那在雪地中跪着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丝。 时间仿佛就这么停滞了下来,半晌,读完信后的宣王将信纸揉成一团,捧腹笑了起来,笑声极为阴翳。 “我本无意再念京城,但奈何世人负我!”宣王伸手抹去了眼尾笑出的泪。 他的子嗣众多,多到他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偏偏有一个周然,长相出众,气质出尘,还总能讨得他的欢心,于是他尝得了天伦之乐是何种滋味。他在永州当着他的土皇帝,京城也无暇来干涉他,这滋味很是舒服。 他都打算好了,以后全部家业由周然继承,他继续过着他的安生日子,可是却没有想到…… 周然死了,死在了钰州。 “既然如此……”宣王喃喃着,身形微晃,他将信纸撕碎,散落空中,“传下去,明日出兵,进攻封州。” “是!”下人一刻都不想多待,生怕自己脑袋随时落地,如今得了吩咐,便飞速起身前去传令。 偌大的亭中只剩下了宣王,他抬头看了看苍白的天空。 他的母后,他的父皇,甚至他的孩子,从来没有给过他另外一个选择,都只是给他织出一张天大的梦,随后破灭。 封州以西为永州,以南为衍州,这二州都有他的势力,而近来江且安也没有与他通信,定不会对他的决定产生任何阻碍,由此看来,攻下封州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不知,他那远在京城,手中掌着大半兵权的母后,得知他要起兵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 三日之后,宣王叛军攻下封州三座城池的消息传到了京城之中。 金殿之上,周知让撑着身子坐在龙椅上,颇有些气愤地看着下面叽叽喳喳讨论着的文武百官。 “众爱卿可有对策了?”周知让一发话,臣子们便纷纷闭了嘴,在君王面前站直。 “眼下除派兵平反之外,再无其他对策了。”一位大臣手持玉笏上前禀告,垂在眉下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坐在君王侧边的太后。 “母后,你觉得呢?”周知让扭头,向下压着下颌紧紧地盯着太后。 坐在纱帘后的太后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历代王朝对于叛军都会选择派兵镇压,哀家觉得如今也应该如此。” 周知让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回过头来对一众大臣道:“谁可自荐前往平反?朕重重有赏。” 大臣们听到后却是都驻足而不敢上前,看着太后仿若无事的模样纷纷捏紧了手心。 圣上重病仍未痊愈,眼下形势,天下终落谁手还不一定,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出风头招惹太后,毕竟若有不慎,丢的不仅是官帽子,还有自己以及全家老小的脑袋。 “哦?竟是无人敢应。”周知让轻启毫无血色的唇,随后皱了皱眉看向太后,“母后觉得应该派谁去?” 如今兵权并未全部归还于周知让,仍有大半被太后握在手中,眼下既然无人自请领命,便是一定要询问太后的意见。 “何将军向来是骁勇善战,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无数。” 被点到的武官何远心头一震,却是在下一秒就将自己惶恐的心神压住了,他上前一步道:“臣在。” 周知让听到这个名字后也是一震,心道不妙,何远归顺于他,太后此刻点到何远,必是想断掉他的势力。 果然,太后随后开口道:“但听闻何小将军也是一表人才,不如此战,就先派何小将军去立个头功?” 本来已经做好赴死准备的何远在听到太后要指派自己的儿子前去之后,虎躯一震,连忙跪道:“犬子年幼,恐难当大任啊!臣愿替之前去。” “何将军说的是什么话,”太后笑道,“何小将军若能把握此次机会,那定然是前途无量,你这个做父亲的还想抢自己儿子的功不成?” 何远眉头皱在一处,他是归顺于陛下不错,能为陛下战死他绝无怨言,可是自己的儿子,此番若是前去那定然是一死,这叫他怎么舍得? “求太后开恩!”何远将脑门重重地磕在地上。 太后对周知让投来的怨怼的眼神视若无睹,道:“哀家的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便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了。” 已经站队当今圣上,以及仍摇摆不定的人背后泛起一层冷汗,他们颇有些惋惜地看着状若无骨跪在地上的何远,纷纷明白了太后的用意,她在告诉他们,若非归顺于自己,她会有方法挫他们的势力。 而再看当今圣上,面对太后的刁难,更是无能为力。 —— “大人,朝中的事你可听说了?”谢迎用手撑着脑袋,趴在桌上为温落川研墨。 “太后派何欣前去平反,”温落川简短地概括了这件事情,垂着眉眼沾了些墨,格外认真地在纸上落下笔墨,“那何欣是个英勇聪慧之人,若此战是击退外敌之战,定然能凯旋,在未及弱冠之年立下大功。” “你的意思是,太后会和宣王暗中勾结?”谢迎的神色认真了起来,若是何欣腹背受敌,此战对于他来说,便是送命的一战。 “嗯。”温落川低低地应了一声,眉眼之中没有任何一点情绪。 “可是何欣不能死。”谢迎定定地看向温落川,温落川抬眼,静待她将话继续说完,“何欣若是死了,朝臣便再也不敢忤逆太后了,到那时,陛下就真的成为孤家寡人了。” “还算聪明。”温落川勾了勾唇角,随即放下毛笔,将写好的东西递给谢迎,“将这封信寄给远在衍州的陈家姐弟,他们会想办法将何欣救下。” 谢迎接过那张纸,仔细地看了看,对温落川称赞道:“大人可真是料事如神。” 待谢迎将那封信送出去之后,天色迟暮,温落川为她披上大氅,二人前去青安县找寻县令,阿山既然是被官兵带走的,此事便定然经过了县令之手。 待到达李县令府上之后,谢迎敲响了府门。府院并不算大,只有四五个下人,李县令亲自开了门,本欲责问是哪里来的刁民,天黑了还来打扰他,却不想开门之后见到的是两位穿着华丽的公子,他那些辱骂的话语便顿时说不出来了。 “不知二位有什么事情?”李县令抱着双手讪讪地笑道 26. 女身 《指挥使他机关算尽》全本免费阅读 青安县北侧有一座将钰州和封州分隔开的山,此山南侧为钰州,常年阴湿气息笼罩,寸草不生,人烟绝迹,乱葬岗便在此处,边上偶有几棵早已无法还春的枯树,鸦雀则定居于枯树之上,便于啃食乱葬岗中尸体上的腐肉。 此等阴翳之地,太阳照不穿浓雾,瘴气更为严重,前方一臂之外的距离便模糊而不可见。 还未到达乱葬岗处便已经是尸臭漫天,虽是戴着一个较为厚重的帷帽,谢迎却是仍然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味道。 将近时,温落川停下了脚步,转身对谢迎道:“前方味道更重,你就在此地等着吧。” 腐烂之味再次入鼻,谢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却是对着温落川摇了摇头:“既然来了,就断然没有什么都不做的道理。我帮着大人一起找或许还能快些,我们二人都能少闻一会儿这样的味道。” 温落川自知拗不过她,便也没有再说任何劝阻的话,只是伸出手将自己的衣袖递给谢迎,任由她攥在手里,带着她穿过浓雾继续向前走去。 然而没过多久,后悔便自谢迎的心里油然而生。 这里遍地都是尸体,腐烂许多程度不同的尸体交叠在一起,有完全化为白骨的,还有新到的模样可见的。 谢迎每一脚都踩在不同的尸体上,依稀能感觉到触感的不同,随即便能想到,他们在生前,也都是活生生的人,于是她每走一步,都要在心里念叨好多句“罪过罪过”。 既然是来找阿山的,便要看到每一具尸体的面容,但是瘴气遮掩之下,谢迎就算弯着腰也看不清自己的脚尖,于是她只能蹲下,用戴着手套的手将所能见到的每一具尸体翻过来,看清他们的容貌。 为了能更快地确认阿山是否死在了此处,谢迎与温落川兵分两路,背对着背前去寻找,直到午后,二人将自己的背与对方相互贴近后,交流一番,却得出阿山并不在此处的结论。 “大人,紧贴着山脚下的那处我还未搜寻,你在这儿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谢迎站直了身子,用手捶捶酸疼的腰,不待温落川回以后话,便只身冲进了浓雾之中。 与此地相处了大半天的时间当中,谢迎似乎已经习惯了,于是她更加无所畏惧。 殊不知,一个纯白色的身影在远处显得更加扎眼了。 一把钝得几乎无锋的剑向温落川直直袭来,钝器划破空气的那一刹那之间,温落川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依着本能的反应,他将腰间还未脱鞘的绣春刀摘下,送至对方的剑刃之上,抵挡住了攻击。 迟钝的刀刃根本刺不穿绣春刀精密而坚韧的刀鞘,那白衣人被击得跌落在地,却在绣春刀刚出鞘的一刹那,奋力起身,化成白雾与那瘴气融为一体,直奔着谢迎的方向而去。 温落川不禁将绣春刀在手中更加紧握了几分,跟着那白衣人的踪迹追了上去,谢迎不能有事! 浓雾逐渐变薄,直至尽头,温落川站定,将刀连同刀鞘一起扔在了地上,那很少有波澜起伏的眼睛此刻聚着几分弄得化不开的紧张。 此事真是来得蹊跷,谢迎走了没几步,便被人一把掳走,也不知怎得,就突然来到了这个地方,若说这个地方,比之乱葬岗那真的是甚好,只是那架在自己颈间的刀,让她根本笑不出来。 “你是何人?”那双不忍谢迎被伤害的眸子被挡在帷帽之中,出口的声音是那样的冰冷至极,较往常的毫无情绪更加寒冷一点。 “我知你钟意于他。”白衣人扔掉卡在谢迎颈间的钝刀,一只手用力地掐住谢迎的脖子,另一手换了柄锋利的刀将她抵住。 谢迎只得张口呼吸着,待那窒息感逐渐消失以后,她发现,那把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变得锋利了许多,就像变戏法一般。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不知名的香气,那是不知揉了多少草药的药香。 “你想干什么?”温落川的心随那柄换了刃的刀震了震,他望向谢迎那被抵着的脖颈,而对方却如挑衅般地手上微微使了使力,谢迎颈前的皮肤便被擦破渗出血来,将那白色的帷帽染红。 疼痛感直冲入脑,谢迎咬着唇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她怕给温落川带来麻烦。 “我也有钟意之人,我看不得她被人欺辱,所以,伤害过她的,以及想要伤害她的,都应该去死!”那白衣人说着,手上力度不觉又增加了几分。 那温暖的血使得怒气更甚,温落川的眸子此刻冷得瘆人。 “你想要什么?”借着没剩多少的耐心,温落川问道。 “我要你,自断双手!”白衣人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 谢迎微微地晃着头,看着温落川从地上将绣春刀捡起来。 不行,不可以…… 谢迎没办法阻止他,她连自己都救不了,如果她和温落川之间注定有一个人会受伤的话……她希望那个人不是温落川。 谢迎将手退回袖间,在温落川举起刀的那一刹那,将拇指上的尖刺扣动出来,斜着身子向那白衣人的颈间挥去。 白衣人显然没有料到谢迎会有后手,僵着身子向后一躲,手上的刀刃离开了谢迎的脖子,擦向了她的左肩。 温落川抓住时机,将绣春刀对着白衣人扔了出去,刀光袭来,白衣人只顾着挡刀,便放走了谢迎,随后被绣春刀巨大的冲击力击倒在地,顾不得其他,只能起身后溜之大吉。 谢迎的左肩至锁骨处绽开了血花,她用右手撑着身子伏在地上,血就顺势汇在一处,滴落在地上。 温落川跑上前去将她拥在怀里,解开外衫撕了片里衣上的布料,颤着手为她裹住颈上的伤口。 为什么,他杀过那么多人,受过那么多次伤,都能从容应对,为什么看到谢迎这样,他的心尖处便会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 “大人……”谢迎喃喃出口,声音却是清丽的女声,她顾不得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看他皱着眉头满眼不忍时,很想叫叫他。 这一声便已耗尽了她的力气,于是还没有等来温落川的回复,她便陷入到了昏睡之中。 —— 再次醒来之时,日落西山,金辉洒满大地,屋内较窗外要暗沉许多,于是烛光亮起,将黑暗燃退。 颈处的伤口已被包扎好,左肩上的伤没有被处理过,只是用布包了起来止住了血。 “大人。”想到自己昏睡之前暴露出了自己原本的声音,怕温落川怪罪自己,谢迎有些胆怯地开了口。 “醒了?”站在窗前吹着风的温落川终于再次听到了那清澈的声音,他回头,见谢迎慢吞吞地坐起身来,上前将她扶了她一把,随后坐在了榻边。 见温落川并不惊讶,神情之中也没有那种被欺瞒的愤懑,谢迎颇有些疑惑,而她这疑惑被温落川尽收眼底。 “你自己宽衣,我帮你上药。”温落川指了指谢迎肩膀处的伤。 谢迎本欲拒绝,想着自己可以上药,却不想,一低头时,颈处的那道伤便被牵动,抑制不住地疼,于是她闭了嘴,在温落川的面前解开了自己的腰封,将领口扯松,露出了一道白皙的肩头以及又细又直的锁骨,再往下…… 温落川别开眼,抑制着自己不去想那处柔软,手用力地捏着那只盛着药粉的玉瓶,眼中多了几分隐忍。 他将软塞打开,用那骨节 27. 牌位 《指挥使他机关算尽》全本免费阅读 纱帘随风轻荡,屋内炭火充足,软榻之中,温度更甚。 温落川在谢迎的面前是一个谦和知礼之人,这也给谢迎造成了某种错觉,致使谢迎在他向她压过来之际并未做什么准备,眼下,她被吻得满面通红,双手抵住温落川的胸膛,意图拒绝他更进一步的索取。 感受到身下的拒绝之意,温落川微微起身,谢迎抓住机会侧过头去,小口地呼吸着。 待谢迎换好气后,温落川伸手掐住身下之人的下巴,使她转过头来,看着她被吻得略微红肿的嘴唇,眸中情深难抑。 “大人。” 在温落川再次想向自己靠过来之际,谢迎眼疾手快地抬起双手,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嘴。 于是温落川垂眸定定地看着她,意在寻求一个解释,谢迎随即嗫喏道:“我还没答应你……” 温落川听后笑了,手撑在谢迎的身侧,用另一只手去抚弄谢迎鬓间的碎发,谢迎被弄得很痒,却也不敢再说什么,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顷刻,温落川俯身,薄唇贴近她的耳边,不怀好意地笑道:“谢迎,看来我确实是给了你某种错觉。”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耳边,谢迎的身子也随之变得酥麻,温落川趁机用一只手将她那碍事的双手抓在一起,随后举过头顶。 “大人……唔……”未等谢迎将话说完,那厚重的呼吸便再次压了上来。 顿时,谢迎如同进入了一处布满浓雾的森林一般,迷茫、彷徨,找不到任何方向,只能由着操控这一切的人任意索取,逐渐陷入到意乱情迷之中,之后,她不再有任何的害怕与抗拒,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去配合温落川。 渐渐的,温落川不再满足于这一点殷红,在谢迎颈间那道伤口处停留了许久之后,逐渐向下游走。 而谢迎的双手早已被放开,她忍着难耐,微微仰着头,发觉自己的衣衫在换药之时便已散开,此刻也是更加凌乱不整,反观温落川的衣衫却仍是一丝不苟,她在感慨温落川真是衣冠禽兽的同时,也生出了想要扒他衣服的感觉。 然而,谢迎的手指刚覆上温落川的领口,未来得及扒开,手指便攥紧了那处布料,喉间随之溢出一声嘤咛。 “温落川……”谢迎将手紧紧地攥着,卯足了力气去推他,他却岿然不动。 如同惩罚一般,胸前的濡湿随着她推他的举动再次加重,谢迎也被他逗弄得泄了力,只能望着天花板任命,轻轻地咬着自己唇内的软肉,控制住自己的声音。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吃干抹净之时,温落川却停下了动作,他直起身子,为谢迎拢了拢上衣,遮住胸前那抹方才已被自己品尝过的春光。 “你的声音,为何会发生变化?” 胡闹了半晌,谢迎最终还是逃不过温落川的兴师问罪。 她感慨温落川变化的丝滑流畅,但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向他那般,此刻她还未缓过神,眸中盛满了春水,而温落川却是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谢迎抬手遮住眼睛,缓了半晌找回了点力气,缓缓开口道:“恐怕大人还不知,我浅通一些药理。” 温落川看着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些怪罪之意,想他温落川知朝中百官之事,却还真是不知谢迎知晓药理。 凤回山气候绝佳,山上草药遍布,闲来无事之时,谢回元便带着谢迎到远处走一走,教她认识一些花草,告诉她它们的功效。 “我吃了变声药,那药可使女子的声音产生变化。”谢迎言简意赅。 “那你的声音又为何会变回来?” 谢迎沉思,她也不知道为何,那药仍未过了期限,自己也有按时服用,所以不大可能会是药的问题,那产生问题的会是什么呢? 窗外一阵冷风吹进来,帘幔随风而动飘向榻上,带来了一丝篱落香。 “我想到了!”谢迎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挟持我的那人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不是焚香之味,是草药!” “那你可能分辨出都有哪些药材?”温落川问道。 谢迎无奈地摇摇头:“那味道实在是不同寻常,我只能闻得出其中的两三味药材,都有轻微的致幻作用。” 温落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脑海中回想起那白衣人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威胁他自断双手的那句话,仔细想来,愚蠢至极,那语气疯癫,不像是常人应该有的,或许,那人当时是中药了。 谢迎在他思索时呆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们所在的软榻,自己的真身已被识破,温落川还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情,如果继续同他共处一室的话…… 谢迎想想都觉得吓人。 温落川回过神来,发觉谢迎呆在一处。 “大人,你走吧,我要休息了。”谢迎扯了被子的一角,抱在怀里,目光警惕,像一只受惊的鹿。 “走?”温落川启唇轻笑,挑眉看着谢迎,“你让我去哪?” “去……我……”谢迎吭哧了半晌,随即哑然。 “睡吧,不碰你。”温落川扯过被子的另一角,自顾自地躺了下去,神色淡然。 从前对谢迎百般忍让是因为他不知谢迎是如何想的,他怕她讨厌自己,但是今天,谢迎没有拒绝他,反而是默认了他的行为,说明她对他也是有情谊的,既然这样,他便不会再退让分毫。 看着温落川眼眸清明,没有了情.欲之色,谢迎纠结了一阵,随即也揪着被子躺了下去。 —— 陆府门外,赵暖烟焦急地踱步,时至夜半,陆昭却仍未归家,实在是令人担忧。最近那连环杀人案还未破,凶手仍未缉拿归案,若是陆昭遇上了那凶手…… 想到了那瘆人的场景,赵暖烟浑身汗毛直竖,她赶紧摇了摇头,驱赶走脑海中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赵暖烟回头,见一个身着白衣的人穿过迷雾向自己走来,她眯了眯眼,凭借着那人的身形和走路的姿势,判断出那便是自己的夫君陆昭。 他终于回来了! 赵暖烟快步走下台阶迎了上去。 “夫君,人家等了好久了,”赵暖烟亲昵地挽住陆昭的手臂,抬眼将他身上的穿着扫视了一遍,“夫君怎的穿成这样?怪吓人的。” 陆昭任由她挽着,听了这话后睨了她一眼,赵暖烟随即噤声,抬手拍了拍陆昭身上的泥土:“夫君这是去哪了,怎么弄成了这样?” 她动作柔缓,语气娇嗔,本意是想讨好陆昭,却不想陆昭听后,直接对她说了句“滚”。 赵暖烟悻悻地松开了手, 28. 拆谎 《指挥使他机关算尽》全本免费阅读 客栈窗边,谢迎取下绑在白鸽腿上的信笺,之后双手一捧将鸽子放飞出去。 由何远之子何欣带领的军队前往封州讨伐罪臣宣王,太后以今年谷物欠收为由,勒令何欣于三日前开拔,粮草以及后备兵器后行,周知让无力反驳,于朝堂之上口吐鲜血,称病退朝。 “大人,太后这样做,就连五岁小儿都应该能看出她的目的。”谢迎读完信后,转交给温落川。 温落川读得很快,随后将信放到了烛火之上,任其燃尽。 “这封信是陈穗送来的。”谢迎将手中的另一封信递给温落川,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将信打开,问道:“你打算让陈穗什么时候出手相救?” “不急,”温落川摇摇头,“何欣虽英勇聪慧,但也只是在京中各家世族子弟当中出类拔萃,纸上谈兵的功夫了得,未见得实战也是如此,何不妨用这个机会让他有所锻炼成长?” 谢迎努着嘴点点头,看温落川这样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应是对此战极有把握。 陈穗寄来的信被拆开,信的开头先是很常规的寒暄,但这之后的内容,却是惊得谢迎瞪大了双眼。 “据我在铁冶所多日的观察总结,除了宣王私藏的那部分兵器,运到永州之外的兵器的数目,并非如此!”谢迎说话的语气有些急促,她向温落川凑近,捏起信纸的一角将它挪到自己眼前仔细观看,然而看了半晌,上面的数目却是一点都不曾发生变化。 “缺了至少有一半!”谢迎不可思议地看着温落川。 温落川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听了谢迎的话后不禁皱起了眉头。 “此事先记着,日后再慢慢调查清楚。”温落川随即起身,“封州的事有陈穗他们去办,钰州的事情我们也应当抓紧了。” 谢迎知他要去干什么,随即起身跟上,有些不解道:“大人,你觉不觉得陛下每次的称病,来得都很及时?” 天子称病,使他们能暂时不被约束,恰恰能够更加直接大胆地调查一些事情。 “君王之心,休要揣测。”温落川抬手弹了一下谢迎的脑门。 被痛击的谢迎眼疾手快地捂住自己的脑袋,伸手在温落川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 封州共有凤回和岳华二山,凤回山横阻于合州和封州之间,而岳华山则立于封州中间,将封州分为东西两半。 大雪纷飞,狂风呼啸,何欣带领的军队被困在岳华山东侧,队伍紧贴着山脚驻足休息。 那个京城中风光无限的小公子,此刻发丝凌乱,冷风所致两颊通红,嘴唇还有些皲裂,就在军中年长的将士以为他终于要撑不住了哭着回京之时,就听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弟兄们再坚持坚持,翻过这座山就好了!” “简直是稚子之言!”一个踹着双手蜷缩着的老兵听后颇为不满地嗤笑一声。 “何处此言?”何欣的耳朵很灵,仅此一声,他便回过头来,锁定了那个出声的人。 “你有这功夫指挥我们大家伙儿,倒不如换你老子前来带我们讨伐逆贼!” 何欣一时语噎,自开拔那日起,这军中便有好多人不服他,但武勇之人,同他们讲一些朝堂上尔虞我诈的大道理他们也是不明白的,他有点手足无措,兵法书上的战术他了如指掌,可论如何收买人心,他是一概不知的。 “我知大家都不服我,毕竟跟着我父亲,大家有极大的可能会打胜仗加官进爵,而跟着我,能不能活着回家都是个问题。” “说这些有什么用?兄弟们饿着肚子走了些时日,你与其同我们讲这些,倒不如催催那后我们六日的才出发的粮草!” 此话再击何欣的心头,征令下达之时他便猜到了太后的意图,于是在出征之前在宗祠跪了一天,他知自己此番前去定然是凶多吉少,但是这些有勇有义的将士…… 他们只知此去是前往剿灭宣王等逆反贼寇,却不知这是太后布下的一场大局,他们只想立功、回家、风风光光地活着,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卷入到了这场纷争之中。 “大家再耐心等几日,兴许明天就能吃上饭了呢?”何欣说这话的时候没带着多少底气。 下一秒,一个士兵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滑跪下来,一头扎在雪堆里,“报!粮草,粮草都被烧毁了!” “哪个王八犊子干的事?”事情关乎自己的性命,有不少人站了起来,面色震怒。 何欣不言,因为他早已知道那些粮草根本不会到达这里,他只是默默地看着另一个士兵提着一个人头跑了过来。 “报!放火之人已被斩首。” 何欣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事已至此,就算是斩了那人的首级,又有什么用呢? “太后莫不是想让我们命丧于此?”人群之中,有人恍然大悟,随即有人跟着一起附和起来。 然而祸不单行,侦察兵从矮坡上一路小跑下来,急道:“不好了!逆贼攻过来了!” 话音还没落地,就听得阵阵马蹄声传来,众人随即都来了精神。 “若杀出重围,兴许还有活路!”何欣拔刀率先冲入敌军兵马,众将士见他如此,立马也提着刀跟了上去。 大雪天,无粮草,敌军来袭,岳华山在此刻更是显得无比的高。 —— 青安县令府中中,李县令手中拿着绢帕,不住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滴,眼神惶恐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人,那两人都抿着唇,不同的是,一个眼睛里笑意盈盈,另一个冷漠如冰。 若是寻常豪商人士,李县令是不会怕的,最多就是献一献殷勤,表现一下自己的谄媚,但是,今日这二人前来后,那面若寒冰的人却从袖间拿出了一块令牌——锦衣卫指挥使。 李县令当场就慌了,锦衣卫是官场人人所惧怕的,听说其权力无比之大,常无皇上亲谕,便于夜黑风高之时来抄家。 “大人们,你们到底是有何事要问?”李县令张望着并不说话的二人,有些坐立难安。 “阿山不知犯了何罪,你们要将她在乱葬岗中杀害?”谢迎说话的时候紧盯着这狗官的眼睛,笑意不达眼底,李县令直发怵。 “实不相瞒,阿山的爹其实是海寇,海盗你们懂吗?就是抢劫,是不符合大齐的律法的。”李县令的身子微微前倾着,急于让他们相信他所说的话,“按照律法,这样的人,是要被抄斩满门的!” “阿山的父亲是海寇,这消息李县令是怎么知道的?”温落川开口,语气中夹杂着嘲讽,话语虽恭敬,威严却不减半分。 “这……”李县令顿时便说不 29. 莫弃 《指挥使他机关算尽》全本免费阅读 他们竟然真的查到一处了!于是谢迎将李县令同他们交代的话给楚柯又说了一遍。 “好个青安县狗官!”楚柯听后平日笑带春风的声音中染上愠怒,“杀害阿山一事,那柳娘和赵暖烟是罪魁祸首,来人!” 楚柯一声令下,身后随即有人接话待命。 “去将这两人押回去!我要亲自审问。”楚柯命令道。 “你说归纳死者特征,共分为两类,那这两类尸体,你可有携带?”温落川问道。 “小爷我做事从来靠谱!”楚柯得意地拍了拍胸膛,随后翻身下马,带着温落川和谢迎二人走到队伍末尾处,将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搬到了地上。 “喏。”楚柯别开头,长手一伸,将两个用麻布制成的遮面递给他们,温落川顺手接过,谢迎道了声谢后,两人纷纷用麻布绳系在脑后,遮住口鼻。 见他们准备妥当之后,楚柯吩咐人递来一盏灯笼,待光亮驱散黑暗之后,他伸手将尸体上的白布揭开。 在某次事发之后,谢迎就曾见到过那惨不忍睹的尸体,本来觉得那已经是极限了,但见到其中一具尸体后,胃液不禁再次翻涌起来。 那具尸体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肉,肉丝粘连干瘪,看得出来,是死后不久被鸦雀啃食过的。 谢迎捂住嘴一阵干呕,温落川见后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这便是带走阿山的两人中的其中一位了,”楚柯点头示意,“你们猜猜我们是在哪里发现他的?” 温落川也不问,只给了楚柯一个眼神,楚柯便随即继续道:“那两个人就死在青安县的一片树林中,有个猎户上山打猎时发现了他们,等我们到达后,他们已经被虫鸟啃食的差不多了。” “你是如何断定他手骨上的皮肉是被剔的,而不是被野兽吃掉的?”温落川问道,毕竟死的这二人是在野外,其余的受害者是在城中,如此一来,差异便会产生。 “我所不能的指挥使大人啊,请看,”楚柯伸手指了指那具手上没有皮肉的尸体,“若是被啃食,定然会有撕扯的痕迹,伤痕定会是崎岖不平的,但是你看,这伤口表面很是光滑平整,这一看便知是被刀具割下来的,与兽类啃食并无关。” 温落川点点头,楚柯获得了他的赞许很是得意洋洋,接着道:“而且我们还发现,杀害这两人的凶手,性别应该有所不同。” “何以见得?” “通常,男子的力气要比女子的力气大,你看那具双手皮肉完好的尸体,观察他那只剩骨头的四肢,你发现了什么?”楚柯问道。 “那他骨头上的仅剩的肉并无太大起伏,像是只用了一刀便顺利割下来的,”谢迎在温落川的身后探出头来,抢先回答了这个问题,“反观另外一具尸体,骨头上留存的肉呈锯齿状,倒像是一刀一刀割下来的。” 温落川点点头,轻轻地拍了拍谢迎的胳膊,表示赞成。 “好生聪明!”楚柯称赞道:“没错,手掌被剔了肉的,是女子所犯,因为力气较小,只用一刀并不足以将肉剔净,所以便多砍了几刀。” “而且除了这一点,我们还有别的发现,”楚柯继续道:“我们猜测,这女犯人是效仿男犯人的杀人方法来作案的,并且男犯人作案在先。” “你们可能不知道,城中的凶杀案,凶手会将被害人四肢剔下来的肉分成左右胳膊和腿,分别堆放在被剔干净的骨头旁边,但是树林里的那具尸体,凶手只是将剔下来的肉摞在一起,随便堆放在了一处。” —— 县令府之中,一个黑色的身影与夜晚融合在了一起,浓雾之中所见无四肢,只有一张白面红舌长着獠牙的脸。 它身形敏捷,轻手轻脚地翻过高墙,来到了院中,随后直奔后院正屋。 正屋之中烛火通明,又温暖又光亮,而这种温暖和光亮,是它这一生中都不曾拥有过的。 “官人,把这些都带着傍身吧。”县令夫人抓了慢慢一手珠宝,作势要放进行礼之中。 “你傻呀!”李县令立刻拦下,抢夺过珠宝一把扔在了地上,“你知道是谁来了吗?锦衣卫的温落川啊!做官的人哪有不怕他的?如今我们保住小命就已经很好了。” 县令夫人看那一手亮灿灿的珠宝被扔到了地上,又心疼又着急,嗔怒道:“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去掺和那件事,你就要为了……” “就为了那点钱!”没等县令夫人说完话,话茬便被李县令接了过去,“我怎么知道杀个阿山会惊动锦衣卫来查?你又不是没听说过那个孩子,爹不疼娘不爱,就连个名字都没好好取,这天底下还有谁会在乎她?本想着死了就死了……” 吱呀—— 门被打开,浓雾涌入,烛火熄灭,夫妻俩双双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那边。 就见一只只见头发面目不见身体四肢的鬼出现在了家门口。 “鬼啊!”县令夫人当场被吓得腿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那鬼慢慢地向前走着,李县令因为做了许多亏心事,瞪大了眼睛颤颤巍巍地向后退着。 靠近之时,那鬼拿出一根木棍,重重地敲在了李县令的脖子上,李县令被敲得当场晕了过去,身体撞击地面,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县令夫人听到响声后尖叫一声,随即求生的本能被激发,捂着耳朵起身跑出了门外。 那鬼并没有理会县令夫人的逃跑,找了一条绳子,将李县令绑在了木椅上。 察觉到县令夫人已经逃院之后,那鬼将这屋中的所有烛火全部点燃,屋中白亮如昼,它则静静地坐在李县令对面的榻边,享受着片刻的光亮。 不消片刻,李县令清醒过来,随后看清了面前装神弄鬼之人,破口大骂。 在那不堪入耳的辱骂言语之中,阿山缓慢地揭下戴在脸上的白鬼面具。 只见她右脸上有一条从眼角至嘴角的伤疤,而那条伤疤早已痊愈,变成了猩红色,比那面具更加可怖。 而那双眼睛,没了面具那厉眉瞪目的遮掩,反倒是像一泓不曾沾染世间尘埃的清泉。 “你……”李县令认出了阿山,逐渐噤声。 “柳娘给了你多少钱?”阿山的声音很平淡,她静静地看着被绑在椅上浑身发颤的李县令。 “一……一百两银子。”李县令看阿山拿出了一柄锋利的刀,吞咽了下口水。 “你可知绑走我的那两人都被我杀了?”阿山举着刀凑近,一字一句道:“被我活剐的。” “现在,该你了。” 李县令被吓得不知所措,胡乱开口道:“你……你怎么还没死啊!” “你放心,”阿山用刀刺进李县令的大腿,伴随着李县令的惨叫将刀尖一路向下,“杀了你之后,我会死的。” “我会亲手结束我这本就是错误的一生。” —— 另一边,楚柯带来的尸体旁。 “所以,犯人共二人,分为男和女。”温落川听了楚柯的描述后,总结道。 楚柯点点头。 “大人,”谢迎再次悄悄探出头来,“我们没有发现阿山的尸首,是不是因为阿山本来就没死?” 谢迎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位妇人哭喊着向他们奔来,直接跪在了地上。 “大人们,救救我吧,我们家闹鬼了。”县令夫人哭道。 “哪来的疯子!”楚柯正欲抬手吩咐人将这个疯子抬下去。 “我不是疯子,我是青安县县令的夫人。”县令夫人随即爬过去扯住了楚柯的衣服。 众人听闻是那狗官的夫人,狗官家里出了事,也定然要去查个究竟。 于是县令夫人带着一群人来到了自家府上,推开门准备走到后院解救自家官人。 然而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温落川便从门缝当中看到了一个人提着一把短刃要刺向自己的脖子,他飞快地抽出绣春刀向前扔去。 绣春刀划破空气,劈断了那短刃的刀刃,将那持刀的人震得摔倒在了地上。 “阿……阿山……”县令夫人就像见到鬼了一样,摔了一个踉跄,随即撑起身子抬头道:“你竟然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