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之恃美行凶》 1. 光明顶(1) [] 谢思阮从一阵窒息中睁眼,黑暗褪去,视线模糊,万物在眼前放大,首当其冲的便是头顶那倒垂的钟乳石,色若白玉,般般瑰玮。她的身体孱弱无力,无法移动,只能艰难地转动着眼珠,眼前清晰起来,逡巡着视线所及之处,四周墙壁皆为巨石形成,彰显着这是一个天然的石洞。 一刀穿心,她竟没死? 周遭的环境也让她觉得邪门得很。她失去意识前明明身处雪岭之上,而现在却是个天然的石洞。忽然一道焦急虚弱的女声从旁传来:“孩子!我的孩子怎么不哭?” 心头掠过一抹谨慎,疑虑更深了。 这石洞中竟还有其他人,而她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还有她口中所说,什么孩子哭不哭的? 大脑迟钝地运作着,尚来不及反应。这时,一双手臂将她凌空抱起,“啪啪”两声,下一秒臀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从未有过人敢这么对她! 谢思阮一时极为羞恼,努力冲破了喉间的阻滞,一声清脆有力的婴儿啼哭溢出。她蓦然怔住,原来那女子口中的孩子竟然就是她自己,她居然又重生成为了个呱呱坠地的婴孩。 “师妹,不要着急。你听,孩子哭了,她没事。”男人将她递了过去。 一张芙蓉美人脸映入眼帘,楚楚可怜,面色苍白,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发鬓微湿,显然刚经历过一场生育之苦。她努力撑起身体,极为温柔地抱着她。看模样,她便是自己这具身体的母亲了。 谢思阮自幼无父无母,由师父扶养长大。师父是名门正派口中所谓的魔头,她自然也就成了众人口中的小妖女。从小到大,师父待她虽好,但其天生是个潇然洒脱、不受拘束的人,等到她长大一些,有了自理能力之时,师父就将她一人独自留在雪岭,往往两三年才能见上一面。 对于谢思阮来说,这是一种极为陌生而又复杂的情感和纽带,一时间茫茫然。 女人终于舒了一口气,摸了下怀中婴孩柔嫩的脸颊,眼中忽地涌出泪水:“我可怜的女儿,一出生就没了爹爹。” 男人急忙扶住她:“师妹,如今他已死,你跟我走吧。我定然把这孩子视如己出。” 见女人仍旧默默垂泪,他又安慰:“他像是在练一门极的功夫,突然走火,引致真气逆冲而亡。” 女人呆愣片刻,渐渐止住了泪,惨然一笑:“不错,他是在练明教的不世奇功乾坤大挪移,正在要紧关头,却发现你我相会有私。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谢思阮神思渐渐清明,她细心听着两人间的对话,搜索着有用的信息,琢磨出了几分真相。这双男女是对师兄妹,师妹已罗敷有夫,但两人情同意合之下有了首尾,被师妹丈夫撞见,导致师妹丈夫走火入魔而亡,而她则是是师妹与其丈夫的遗腹子。 可当听到他们提及到什么明教什么绝世神功乾坤大挪移的时候,却是惊诧不已,她足迹遍布中原,却从未听说过这个门派,这个功夫。莫非是来到另一个世界了吗? 她的思绪一片混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也根本由不得她去考虑这些,她现在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婴孩,只能靠人照顾。这女人看上去对丈夫还有几分真心,此时仍抱有愧意。自己又是她的亲生女儿,看她之前紧张的样子,还是在意自己的,但这男人却是不好说了…… “罢了罢了……”女人喃喃自语,声音小了些,“师兄,你答应我,定要好好善待这孩子。这是顶天唯一的孩子,是我们对不住他。” 男人连声答应,当即立下重誓。 女人听他以性命为誓,如释重负,唇边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低头慈爱地望着怀中的孩儿,久久移不开视线,眼中似留恋似不舍,最终化为孤注一掷的决绝。 男人见她笑了,一颗心稍稍落下。 忽然,女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身后,一声呵斥:“什么人?” 他急忙回头望去,却空无一人。 思阮暗道不好。果不其然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寒光微闪,直直没入心脏,鲜血从衣襟处晕染开。 嘀嗒! 思阮下意识地眨了下眼。 一滴血珠溅在了她的眉心,滚烫、炙热,却渐渐冷却,如同女人抱着她的身体一样。女人的散开的瞳仁中仍旧可以清晰地倒映着她的模样,一个小小的、赤裸裸的婴孩。 等男人再次回过头来,女人已气绝身亡。 谢思阮耳中嗡的一声。 男人见状于悲痛中忽起癫狂,伸手指向一方,怒且恨:“阳顶天,你拆我姻缘,夺我爱妻。此仇不报,我成昆枉为人。你不是一生追求光大明教,驱除鞑子吗?我偏偏不如你愿,且看着,我定要叫明教覆灭,蒙古铁骑踏遍汉土。师妹,功成之日就是我来追随你之时,我会再来到这里。成昆自会自刎相谢。” 石室巨大空旷,他的吼声连连回响着不绝于耳。 誓毕,他陡然平静下来,冷冷看着女人怀里的婴孩,眼里凶光一闪而过。 谢思阮躺在母亲的腿上,女人的身体已变得冰冷僵硬,天然的石室内阴冷潮湿,刚出生的婴孩的身体柔弱,她只觉得遍体生寒。 这个“成昆”阴狠毒辣,明明是他与“阳顶天”夫人有染,更导致“阳顶天”练功走火而亡,可现在却将所有错都归咎于“阳顶天”的身上。人都已死,还要将仇恨牵扯上不相干的事物上。 可她如今不过只是个任人主宰的婴儿,飘飘荡荡,身似浮萍,亲生父亲又与他有仇,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如今只能看他心中,对师妹的情能否敌得过对男人的恨? 成昆朝谢思阮伸出了手,大掌落在婴儿的颈间,只要稍稍施力,这脆弱而无辜的婴孩顷刻间就会夭折。 无辜? 呵! 谁教你运气不好投生成阳顶天的女儿! 若有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成昆冷笑,又心道:阳顶天啊阳顶天,你武功盖世,我是敌不过你。但你料得到你唯一的血脉 2. 光明顶(2) [] 甬道极长,蜿蜒而下,一路上两侧石壁凹凸不平,通道时窄时宽,窄时仅能容一人侧身而过,宽时却足有十五尺。又宛若棋盘,四至分布,时不时就有分叉口扰乱,最多时有七条岔路。若不是非常熟悉路线的人,极容易在其中迷失。 这个密道是明教的庄严圣境,历来只有教主能进入,阳顶天甚爱自己夫人,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违反教规私自带她进了密道,而她又偷偷带了成昆进来密会。 成昆来来往往多次,将路线早已熟记于心,他疾步如飞,半柱香的功夫就走出了山洞。 甫一出洞,豁然开朗,世间重新有了季节,褐色干枯的枝干衬着雪光映入眼帘,寒意料峭,点点雪花飘落于身。 谢思阮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她这一世的视力极好,密道昏暗,她却看得十分清楚,这一路上双眼都舍不得眨一下,悄悄将路线记了下来,直至被这么一冻才晃过神来。她心里清楚这个成昆对她并不上心,至多就管她个活,至于冷不冷冻不冻的事,才不会去想。 她的脸被寒风刮得生疼,几乎要失去知觉,实在忍受不了,于是扯着嗓子轻嚎了几声。 成昆踩在雪上的脚停了下来,光明顶地处西域,冬季苦寒,他内力深厚,耐寒耐冻,但对于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来说却是致命的,他略一沉思,大掌抚上婴儿后背。 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流灌入身体,谢思阮忍不住颤了颤,遍体的寒冷被驱散。 此处荒无人烟,离城镇有些距离,成昆暗自琢磨,此法虽然可以为婴儿缓解寒意,但离最近的村落脚程足有两个时辰,抱着个孩子又加快不了速度。这么耗下去,岂不是白白浪费他的内力? 他一路往山下走着,行至半山腰处,突然驻足停下,耳朵微微一动,凌然跃起,风卷起衣袍飒飒作响。 下一秒,一只矫健的雪豹从高处轻盈地飞扑到了他原本站立的位置上。一扑未及,它重新弓起身体,犹如碧玺般的眼睛紧紧盯着男人。 成昆脚尖在一块岩石上一触,借力往前跃了十尺,单手抱着婴孩,转过身望向雪豹。 雪豹喉咙发出闷闷的吼声,长长的尾巴微微翘起,谨慎犹疑地眯了眯眼,似乎是在判断“猎物”的危险程度,对视半晌,“猎物”纹丝不动,它突起扑身而去。 谢思阮仿佛闻到了它口中传来的腐腥之气,心猛地一跳。 千钧一发之际,成昆缓缓朝它腹部打出一掌。 雪豹痛嚎一声,从半空中掉落,重重砸在了雪地之上,溅起积雪飞扬,重重喘息了几声后彻底失去了呼吸,口鼻渐渐溢出鲜血。 成昆用衣袖拂去岩石上的积雪,把婴孩放在了上面,自己来到雪豹尸身旁边,扒了它的皮,又用白雪将皮毛洗净,最后又用内力烘干。 谢思阮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中途偷摸摸地瞟了一眼,这只雪豹的尸身外表完整,但划开肚子,内里五脏六腑却是稀碎。 她不由地对这个成昆重新有了认识,他内力修炼得颇为不凡,也算是个难得的高手。但思及他先前对阳顶天的态度多有忌惮,可见她这辈子的生父武功远在他之上。这让她心里又多了几分好奇。 也不知这个世界的武学如何? 比之她前世又相差几何? 成昆做完一切后,就用那块雪豹皮毛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浓郁的血腥味扑进鼻子里,她几乎欲呕,但又生生忍了下去。好在雪豹皮毛厚实保暖,谢思阮总算不用受冻了。 此后路途,更是艰辛煎熬,她方知寒冷只是她要度过的第一关。 成昆一个大男人从未有照顾婴孩的经验,他赶了一天一夜路未停歇,从未想过她从出生为止就滴水未沾。 谢思阮这时腹内已是饥肠辘辘,胃里犹如火燎。她于饥饿中昏昏睡去,又从梦中被生生饿醒。 复行五十余里,人烟渐渐旺盛,一座城池出现在眼前。成昆寻了间客栈住下,掏了银子扔给店小二吩咐他寻个妇人来照顾孩子。 店小二掂着手里银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对他更加殷勤。 这年头北方连年洪水,导致粮食减产,饥荒频发,朝中权臣干政,大丞相伯颜极度仇汉,非但未将重心放在赈灾之上,更是将矛头直指汉人。因此,寻常百姓过得十分艰难,鬻儿卖女,易子而食的事情时常发生。 不多时,店小二就从牙婆手里买了个妇人带了回来。妇人名唤李月娘,模样清秀,长得瘦削,丈夫被洪水冲走,她跟随家人一路逃难而来,半路上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女儿染病早夭,家中早已揭不开锅,她咬了咬牙索性将自己卖了,换了一笔钱留给公婆照顾自己年幼的儿子。 当今这世道,人命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 有了她,谢思阮的日子好过了些。 成昆在当地租下间房子,刚开始时早出晚归,后来更是隔上一段时间才回来一次,往往丢在银两又匆匆离开。 李月娘用他留下的钱买了只母羊,平日里用煮过的羊乳喂她。时间长了,她对她有些移情,将对早夭女儿的怜爱寄托在了她的身上,待她十分珍视。 这天,成昆难得从外回来一次,他的身后还跟着个魁梧异常的大汉,满头黄发,碧幽幽的眼珠十分瞩目。 成昆对外声称妻子难产去世,和谢思阮一直以父女相称,也就和他这么介绍。 那大汉闻言,十分好奇地凑到李月娘身边,满脸笑意地朝她怀里望去,叹道:“好俊的女娃!师父,小师妹长得可真好。”说着,他从李月娘手中熟练地抱过孩子,放在结实的臂弯里轻轻摇晃,饶有兴致地哄着。 他的妻子刚为他生下了个儿子,对于年龄相仿的婴孩,他总忍不住爱屋及乌,更别提这是与他情同父子的师父的女儿了。 成昆微微一笑,视线和女婴乌黑圆滚滚的葡萄眼对上了,他一愣。他对孩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她刚出生的时候,红彤彤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 3. 光明顶(3) [] 冬去春来,已是七载有余。 夜色浓稠,独留一轮冰鉴高悬,寒辉映照下雾湿凝重。开封城外官道上一阵哒哒的马蹄奔腾声由远及近而来,卷起尘土飞扬。 行至城郊一处宅邸,大门口两侧矗立着一对石狮子,门额上挂着一方牌匾,黑底金漆,行云流水地刻着“方府”两个大字。 领头人勒马停下,是个身着灰布袍的尼姑,她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双眉微微下垂,面容严肃,不见一丝笑意。 此时此刻已是午夜,万籁俱寂,周遭皆是黑沉沉的一片,只有这座宅邸灯火通明,乌漆铜门大敞着。 静夜之中,马蹄声格外明显。 府里有人听到声响急匆匆地赶出来,走在最前方的是个身材高大的女尼,她比寻常男子还要高上半个头,神态威严,见到灰布袍的尼姑,静玄甚是恭敬地行礼:“师父。” 灰布袍的尼姑正是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她在当今武林之中声名远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自从她出家后就甚少下山,鲜少人见过她的面貌。 她此次下山却是为了两天前河南开封府发生的一桩骇人听闻的大案,金瓜锤方评一家二十几口,上至方评妻儿,下至奴仆下人皆被人打死,无一人生还。 灭绝师太出家前俗名姓方,金瓜锤方评正是她的亲哥哥。这件席卷武林的惨案传至峨嵋,灭绝师太悲痛过后大为震怒,再也坐不住,当下带领丁敏君、纪晓芙等弟子赶往开封。 静玄前段时候云游在外,刚入河南境内就得知这个消息,她先一步到达此地,只比灭绝师太早上了两个时辰。 灭绝师太目不旁视,顾不上理会她,大步往府里走去,身后的弟子紧随其后。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浓重,大院内奴仆尸体东一个、西一个四散开来,尸横遍野,没有一个活口,僵硬乌青的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显然是慌忙逃命中被杀。 丁敏君和纪晓芙两人岁数不大,不过十五六岁,拜灭绝师太门下后就一直在峨嵋潜心练武,从未见过这般惨烈的场景,一时间脸色苍白,强忍住翻涌而上的呕意。 灭绝师太闭了闭目,心神震动。她的兄长方评种田读书,一向不与江湖人士来往。一个田舍人而已,哪来的深仇大恨,竟要屠他满门! 静玄落在她身后半步,轻声道:“师父,我方才检查过他们的尸首,都是折颈而亡,一招毙命。方老英雄他……”她欲言又止。 灭绝师太已从最初的悲痛中平复过来,瞟了静玄一眼,冷冷道:“有什么话就说,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静玄低下头:“方老英雄的遗体在卧房内。弟子担心扰乱凶手留下的痕迹,因此未曾移动过尸体。” 灭绝师太闻言步伐一转,向着卧室方向走去。她离家二十多年,出家后便彻底斩断尘缘,再也没有回来过。平日里和兄长也只靠书信往来,万万没有想到再次踏入家门,竟是因为这个原因。从前的记忆一一浮现于眼前,二十多年为踏足的道路依旧深深扎根在记忆深处,从未忘记。 院中风景如昔,故人却已早逝。 卧室内的场景更为惨烈。桌椅板凳折断,一片凌乱,方评父子趴倒在地,身子底下一摊干涸的血液,他们死前与凶手经过一番打斗,受到的折磨更甚。方才院内的奴仆都是一招毙命,他们却是为了护着方夫人受尽折磨,重伤而亡。可惜方夫人也未逃过毒手,上半截身体斜斜依靠在床榻上,嘴角渗血,被一掌打死。 东面的墙壁上流着一行血字,浑然写着“混元霹雳手成昆”,血迹顺着雪白的墙壁蜿蜒流下,滴落在青砖之上,早已干涸。 灭绝师太紧紧盯着那行字,胸口急促地起伏着,半晌,语气森然地开口:“成昆!”她垂下的右手运力,手起掌落,那堵墙轰然倒下。 身后弟子被惊到,皆不敢言语。 突然,一声极轻微的拍打声响起。在场都是练武之人,自然都听得一清二楚。 灭绝师太倏然转身朝声响传出处望去。 正是从床榻传来。 静玄抽出身侧的剑,和师父交换了个眼神后,缓缓走上前去,来到方夫人的尸体旁边,伸手仔细搜了搜床榻,却在床头处摸到一处凸起机关,摁下,紧靠床榻边的墙壁向外一移后渐渐升起…… 这面墙后竟另藏玄机! 所有人都惊愕在原地。 不多时,墙壁后露出个仅能容纳一个成年男性的空间,一个六、七岁的女孩头发凌乱,瑟瑟发抖地躲在里面…… 静玄一怔,收回剑,将女孩抱出。 女孩似是受了惊吓,拼命地挣扎,静玄没有料到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力气竟这么大,一时没有防备,竟被她从手中挣脱。她扑到方夫人的身上,哭着不停地唤:“妈妈!妈妈!你醒醒!” 灭绝师太忽然回过神,她想到七八年前兄长给她的来信当中提到他新添了个女儿,长得粉雕玉砌,聪慧异常,字里行间对小女儿的珍爱以及喜悦之情跃然纸上。 她先前只顾悲痛,一时间忘却了这一路上都没有见到小侄女的尸体。 原来她还活着! 她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方夫人尸体的位置。方夫人不往房外逃,却是死在床边,用身体挡住机关,正是为了护住这个女孩不被发现。 心头的阴霾散去了几分,掠过一点极淡如无的喜悦。 灭绝师太走上前扶起女孩,帮她擦拭着脸上的泪岁,语气是少有的温和:“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抽抽噎噎地回答道:“我叫……方思阮……” …… 灭绝师太吩咐静玄带人处置尸首,又将女孩交给丁敏君和纪晓芙。这次带来的徒弟当中,就属她们两人年纪最小,与方思阮相差的最小,交由她们两人最合适不过。 丁敏君替方思阮梳好了头发,又打了水替她擦灰扑扑的脸蛋,擦着擦着不由停下了手,忍不住惊讶道:“好俊的丫头!” 纪晓芙从包袱里取了干粮 4. 光明顶(4) [] 蜀地多奇山,山壑巍峨绵延千里。常言道: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剑阁天下险、夔门天下雄。论缥缈秀致,属峨嵋天下第一。 此时正值暮春三月,山踯躅燃尽漫山遍野,接天映日灼灼其华,姝极艳极,绽放于一片白茫茫的轻烟之中,似云似雾,清风拂过,宛若薄纱滚滚翻涌扑面而来。 后山竹林之中剑气涌动,竹叶潇潇作响,影影幢幢间闪动着一个人影。方思阮如往常一般在这里练武。后山清幽,少有人踏足于此,师姐妹们知道她练武喜静,不约而同避开了此处,除非有要事,才会来这里找她。 她转头凝神望向溪面,溪水澄澈碧蓝,清晰可见小鱼游动,却平静如镜,不起丝毫波澜。 身影倒映在水中。 人静影亦静,人动影亦动。 手腕一挑,青光激荡,剑花点点,周遭竹叶似落英四散开来,她身形一扭,单腿扫去,劲力所及之处将适才掉落的竹叶汇聚在了一处,形成个小山堆。 最后一个招式结束。 远处,一直趴伏在岩石之上的九节狼红褐色的大耳朵微微一动,抬起毛绒绒的大脑袋,步态蹒跚,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于竹叶堆前坐下,将脸埋进去,大口吃了起来。 方思阮见状微微一笑,收回了剑,走过去,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一路顺着它的背脊往下,直至那条毛茸茸、蓬松的环状花纹长尾巴。 九节狼慢条斯理地吃着,像是早已习惯,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吃饱后,它才有心思理她,跃起身体,依靠两只后足直立,两只前足踩在她雪青色的衣衫上,吐出一小截粉舌。 它名中带着个“狼”字,听上去该是个威风凛凛的猛兽,偏偏生得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又生性胆小,她试探好久才获得它的信任,得以近身。 忽然间,手下一空,它往她身后躲去。 方思阮敏锐地向右侧的小径望去,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俊秀青年正怔怔地站在入口处。 她甫一侧头,完整的面貌便彻底落入青年的眼中,乌黑的云鬓衬得她愈发娇艳夺目,色若秋棠,双眸盈水,脸上仍旧带着未消散的温柔笑意,眉心一点朱砂红,清艳绝伦,言语难述其万分之一的动人情致。 青年呼吸一滞,心神惧震,呆立在原地久久不语。 方思阮敛起笑意,缓缓起身,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峨嵋派也有男弟子,只是地位较低,授予的武功也只是最为粗浅的外门功夫罢了,但这青年品貌不俗,双目湛湛有神,显然内力深厚。 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峨嵋派的弟子。 她的声音温柔如春风拂柳,恰如其人,却弥漫上了几分警惕。 青年骤然回神,脸陡然红了起来,垂下眼皮避过她的视线:“在下武当派殷梨亭,跟随大师兄前来拜访灭绝师太,无意间闯入此地,还望姑娘原谅。” “原来是殷六侠。”方思阮恍然地眨了眨眼,与他客套,“久闻大名,今日总算有幸得见一面。” 武当派张三丰辈分甚高,若真要论来,他与峨嵋派祖师郭襄同辈,殷梨亭应该同她师祖风陵师太同辈。不过,张三丰生性阔达,对此中并不在意。索性她也就跟着众人一样称他一句殷六侠。 方思阮见他始终极为守礼地微微垂下头,不敢再抬眼看她,忽觉好笑,近年来江湖上武当七侠声名远扬,却想不到殷六侠竟如此容易害羞。 殷梨亭心觉自己过于唐突,不知为何,他竟担忧在她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但恨自己嘴拙,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讷讷道:“不敢当,不过是大家的谬赞罢了。” 一时间又归于沉默,恰逢此时接待客人的弟子赶到,轻唤了声“方师姐”后,又引着殷梨亭前往飞来殿,宋远桥此刻正在飞来殿和灭绝师太商谈。 离开之际,殷梨亭忍不住回首遥遥望了她一眼,她早已转过身去继续逗弄那只九节狼,徒留背影袅袅娜娜,心中不由怅然若失。 方师姐…… 她姓方…… 灭绝师太的嫡传弟子当中就只有一个姓方,莫非她就是金瓜锤方老英雄的女儿…… 宋远桥和殷梨亭此番前往峨嵋是为了少林寺空见神僧圆寂一事。近年来,自辽东至岭南发生了三十多起惨案,英雄豪杰全家惨遭屠门,凶手犯下一案就留下“混元霹雳手成昆”名号,其中便包括灭绝师太俗家兄长一家。发生如此轩然大波,武当七侠奉师命下山调查。单纯从表面来看,这两桩事情并无关联,但…… 宋远桥分析着:“……这三十多起惨案中有成昆至交好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于他。” 兄长一家的惨死一直是灭绝师太心中的隐痛,这么些年来她一直在调查,但始终对成昆的下落一无所知,更别提关于真凶的线索了。 她心里有数宋远桥说的是事实,但依然忍不住迁怒于成昆,面色沉沉:“即便不是他做的,但始终与他有关。凶手既然顶着他的名头犯事,定是与他有仇。找到他了,凶手也就浮出水面了。” 宋远桥一顿,待她说完后提起另一件事:“空闻神僧圆寂之时,我恰好就在洛阳,听闻消息后便赶了过去,检查之下才发现他的尸体外表虽无异样,内里骨骼却尽数折断,这分明是崆峒派的七伤拳所为……” 灭绝师太面色不变,只在他说起七伤拳时眸光微微一闪。 他继续娓娓说道:“先前在调查时,我恰巧在崆峒派得知了一个消息,崆峒派七伤拳拳谱被谢逊夺去,甚至崆峒五老也被他打伤……” 灭绝师太猛然站起身,惊讶:“你说的是明教的四大法王之一,金毛狮王谢逊!” 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她心中已猜到了真相,宋远桥后面所说之话她再也听不进去了。 明教,明教,又是明教。 昔日她的师兄孤鸿子就因明教光明左使杨逍而死,她的兄长一家又被明教四大法王之一的谢逊所杀,只有可怜的小女儿得以幸存。 至亲至爱,皆丧于明教。 一时间她的恨意愈发深沉,千百种滋味翻江倒海涌上心头。 “师太!师太!”宋远桥轻唤了几声。 灭绝师太回过神,压下复杂情绪 5. 光明顶(5) [] 方思阮持剑出了飞来殿,霏霏春雨扑面而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意驱散了她心头的一点烦闷,她不由站在屋檐之下,凝望着空蒙的山色,心一点一点静了下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她又何必现在就为不明的未来所烦扰呢? 她抬起脚往后院的卧房走去,与一路上遇到的峨眉派弟子一一打过招呼。 回到卧房,天色渐暮,方思阮将清商剑放在桌上,燃起一盏小灯,融融的橘色火焰驱散了一室的暗色,眼梢一转,瞥见了灯盏旁的油纸包,眸光微闪,她伸手刚碰到油纸,就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木门哐地被推开,一抹蓝色突从屋外匆匆而入,丁敏君绷着张脸直接在她身旁坐下,她拎起茶壶倒了杯水,刚想一饮而尽,就被方思阮按住了手。 她眼睛一睨,没好气地开口:“怎么着,我到你这儿连口水都喝不得了?” 分明是又从哪里憋了一肚子的气,特意跑过来撒出来。不用多想,方思阮就知道定又是为了纪晓芙,她无奈:“我是想提醒师姐这水是凉的。” 丁敏君气稍平,可坐下来后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又想,不多时又愤愤不平起来:“偏心!师父总偏心于她!连峨眉九阳功都传授给了她,明明我比她早入的师门……” 她一下子顿住。是了,纪晓芙天资过人,家世也好,样样胜过于她。想到此,她心里觉得又妒又恨,颇不是滋味。 她方才一时气急才脱口而出这些话,现下就立刻后悔了。她比纪晓芙先入门,师父教纪晓芙不教她,不就摆明了是她武功比不上纪晓芙嘛!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儿,摆在明面上又是另一回事。 丁敏君自觉在师妹面前失了面子,瞄了一眼方思阮,见她脸上毫无异色,忍不住开口问:“师妹,你上山来多少年了?” 方思阮回道:“已有十年。” “那这十年我又待你如何?” 方思阮不解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些问题,这略一迟疑的功夫像是踩到了她的痛脚,丁敏君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怒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一开始是谁帮你梳辫子擦脸的?上山后又是教你的入门功夫?” 丁敏君有时虽刻薄尖利,但对她还有几分疼爱,方思阮来到峨眉之后几乎是由她一手带大的,灭绝师太不会亲自教导徒弟们简单的入门武功,最基本的功夫都是师姐们领着入门的。丁敏君时常挑纪晓芙的刺,可待她的好也并不作假。 方思阮这么多年也摸到了她的性子,万事都要和纪晓芙争出个先后,她当即笑意盈盈地挽着她的手臂,娇声道:“自然是师姐待我最好,思阮一直记在心里。” 一晃来到这个世界这么多年,方思阮愈发觉得自己“见风使舵”的功力实在见长,若被上辈子的“魔头”师父瞧见,定然会好好取笑她一番,现在倒有了她几分风采,不再有负武林人士给她的“小妖女”称号。 丁敏君嘴角翘了翘,又强忍着压住,眉眼却洋溢着得意的神色,显然很受用,却仍旧勉勉强强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凉水过喉,心底的郁闷竟不知不觉消散了。 纪晓芙那般好有什么用,小师妹还不是同她最要好! 丁敏君心气顺了,抽出自己的手臂,嫌弃道:“坐坐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忽地,她眼角的余光掠过一点紫光,定睛一看,桌面上摆着把剑,剑鞘刻着黑色菱形花纹,剑琫中央嵌着的紫水晶,一看就不是凡品。 她好奇:“咦,这是师父今天赐你的?” 方思阮点了点头,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油纸递给她块绿豆糕。 丁敏君伸手推拒:“你自己吃吧。” 她如往常一般又絮絮叮嘱她几句,起身回房去了。 方思阮听她走远了,才敛了笑,扔开手里随意咬过几口的绿豆糕,展开铺平原本包着糕点的油纸,捏着油纸边缘抖了抖,置于烛火之上烘烤。 火焰跃动,似燎非燎。 不多时,油纸上慢慢浮现出黑色字迹,由中心往外蔓延开来。 方思阮看着文字,心里默默记下,而后手便一松,任由火舌舔舐过油纸,最后化为桌角的一点灰烬。 此番下山她们一共有四人,除了方思阮,还有丁敏君、纪晓芙和贝锦仪。次日清晨,她们拜别了灭绝师太后就下了山,一路向东北方前行。她们得顺道先去一趟武当,张真人生辰,她们得代表峨眉派送去一份寿礼。 骑马三四日行程,出了蜀地进入鄂州,距离武当山也越来越近。她们一路上平顺,峨眉派积威久矣,寻常盗贼根本不敢来犯。 这日,她们刚出十堰镇便听到一阵打斗声,一身穿锦衣的俊秀少年正和个三十多岁身着道袍的男人打斗。 贝锦仪见他身穿道袍,此处又离武当山很近,忍不住道:“莫不是武当派的道长?” “先看看。”丁敏君勒马停下,拦住师妹们。敌我未明,不能贸然上前。 方思阮细看两人打斗,这少年身材窈窕,容貌清丽,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少女。那道士打扮的男人武功明显在那少女之上,他招招毒辣,看这武功路数也不是武当派的。 果不其然,纪晓芙拧眉断言:“这人不是武当派的。” 丁敏君闻言冷眼瞟了她一眼。 二十多招下来,少年已显颓势,忽然冲她们大喊:“峨眉派的女侠,他们二人冒充武当派弟子劫持俞三侠。俞三侠就在那骡车里!” 一辆骡车倒在不远处官道旁的长草之中,骡子头骨破损,血流一地,已然死去,隔着车帘隐约可见有人俯卧在车板上。 丁敏君咬咬牙,心道:贼小子,这是要拖我们下水。她原本还在犹疑要不要出头,被他这么一喊,那是定要趟这浑水了。 不过,他说的是真是假,看一眼便知。 方思阮从马上翻身而下,撩开车帘,一男子一动不动地俯卧在车板上,她将他翻过来,只见他面色惨白,气息若有若无。 待纪晓芙看清他的面貌不 6. 等待进入网审 [] 张翠山回过头,望进一双潋滟的双眸里,他微微一怔,却听眼前少女开口对他说道,“我方才喂了俞三侠一颗化毒丸,勉勉强强能暂时抑制毒性。此刻他危在旦夕,救他性命要紧。” 他仿佛被人从头浇下一盆凉水,冰冷刺骨,骤然恍过神,向俞岱岩急奔去。 俞岱岩平躺在车板上,脸色惨白,紧闭双眸,四肢软软垂下,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关节处鲜血不断涌出,渗透衣衫。 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张翠山执着判官笔的手臂不住地颤抖,忍不住垂泪,喃喃地喊着“三哥”,没有丝毫反应,担忧骑马颠簸,他随即抱起俞岱岩,顾不得其他,施展轻功向山上奔去。 只来得及留下了一句“失礼了,在下先行一步,改日定当亲自道谢!”,他的身影就极速消失在了官道上。 青骢马颇有灵性,识得回家的路,见主人走了,也哒哒地原路返回。 贝锦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说道:“张真人大寿却碰上这……这可如何是好?” 丁敏君收回剑:“我们运气不好,偏叫我们撞上此等大事。”她皱起眉,略加思索了一番,如今俞岱岩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知能不能活得了,武当派上下肯定乱作一团。张真人这生辰定然过不好了,这寿礼晚两天送去又何妨?她们又何必现在去触这个霉头! 这样想着,丁敏君当下做出决定,就近找个客栈住个一晚再上武当去。贝锦仪性子柔顺,从不反驳师姐。纪晓芙不愿与丁敏君多起争执,更何况她考虑得的确有道理,当即也附和下来。 她们商量着,方思阮没有参与其中,而是默默地来到一棵大树旁,抚摸着枝干粗糙的纹理,树干中正间嵌着枚漆黑如墨的钢镖,镖身尽数没入其中,只露出梅花形状的尾部。 这是刚才那道士遗留下来的。 看这钢镖的深度,那个道士的内力十分浑厚。 而且…… 他的招数也颇为眼熟…… 方思阮思考着,暗暗运用内力袭向树干,卡嵌的钢镖瞬间弹了出来,掉落在地。在这短短时间内钢镖接触到的树干部分已经开始迅速腐败,发出一阵难闻的臭味。 镖上喂得有毒。 她不敢直接去触摸,掏出条丝帕,隔着层丝巾拾起这枚梅花小镖。 方思阮仔细端详:“师姐,你们看这镖。” 丁敏君等人纷纷围上来。 纪晓芙吃了一惊:“这好像是少林派的梅花镖!” 少林派? 方思阮脑中灵光一闪,霎时间豁然开朗。她不动声色地用丝帕包裹好这枚钢镖,塞入贴身佩戴的荷包中,提议:“明日我们上山时把这梅花镖交给武当派,说不准能让他们研究出点线索。” 纪晓芙忽然轻声道:“……也许是我看差了,并不是什么梅花镖。” 方思阮微微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附和她,是了,这暗器模样都大差不差的,很难分辨。 应交由武当派去辨认,不然倒好像是她们峨眉故意去挑拨武当和少林。 这条官道一路往前直通武当,沿途都是山林没有城镇,她们索性转过头往回走,回到十堰镇找了家客栈安置下。白天经历了一场打斗,众人都累了,吃过饭各自回了房间。 亥时中,一切归于沉寂,独留枝头莺声啼啼。 方思阮熄了灯,趁着夜色只身一人出了客栈,来到郊外的一座荒废已久的小庙。她白天两度路过这座小庙,却一直没有入内,此刻伸手推门。"咯吱"一声门板摇摇欲坠仿佛就要倒下,尘土随着震动齐齐抖落,静悄悄的,只有她的呼吸声。方思阮扫视了四周,屋檐蛛网密布,她将目光集中在了殿中仅存的一座佛像上,赤色的金刚朝她怒目而视,右臂被蠹虫啃噬,掉落在青石砖上。 "小阮。" 佛像传出个低沉的男声,方思阮微微一愣,可佛像怎能口吐人言?她忽而意识到什么回过神来,紧接着自佛像后走出个灰袍人,走近了些,他的面容骤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成昆。 算起来他们已有十年未见面,这十年间只通过峨眉负责采买的弟子传信往来,方思阮咋一见他,一股陌生感扑面而来。他的样貌不曾改变,只是衰老了些,可周身气质却与从前大相径庭。在她幼时,他待她是浮于表面的疼爱,时不时仍抑制不住,露出怨怼复杂的神色。但现在他的眉眼舒展,神色温和,一派平静从容。 "爹爹!"方思阮露出欢喜的神色,小跑着上前,到他身前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咬了咬唇有些踌躇。 成昆微微一笑,搂住她,摸着她的发鬓满怀欣慰:"我家小阮都长那么高了。" "来,让爹爹好好看看"见方思阮满脸的孺慕之情,他松开手,双手握住她的手臂,如同天底下所有慈父一般,上下扫视着方思阮,感慨着叹息,"都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方思阮眼睛都不眨地说着假话:"爹爹,我好想你。" "我一听说灭绝派你下山了,就特意来寻你。"成昆呵呵一笑,明知故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方思阮有些羞怯:"爹爹,我在梅花镖扎到的那棵树上摸到了你做的记号,就猜到了你在附近。你入了佛门,最有可能的落脚的地方就是寺庙。你要想见我定不会去香火鼎盛的寺院,我观察过了十堰镇只有这一处荒废了的小庙。" 说到此,她又顽皮一笑:"还有,你一路都跟在我身后,对不对?" 成昆到这时才摘下了兜帽,露出泛着青色的光头,头顶烫着齐整的戒疤。他是个受过剃度仪式的真和尚,却永远无法遁入空门。他畅怀大笑,连连赞道:"不愧是我的女儿。" 他关怀地问起她这些年的情况,她一一作答。最后又问起灭绝师太让她下山来的目的,方思阮心里清楚是他故意放出谢逊的消息,便也不瞒他,老老实实地跟他说是为了寻找谢逊的下落。 "你下山办事,今后我们父女团聚也更容易了。"成昆皱起眉,"只是你身边的这三个师姐着实碍事......" 方思阮立刻焦急地来口:"这些年师姐们都对我关爱有加,把我当作亲生妹妹看待......" 她语气怯怯,声音在成昆投过来的目光中越来越小。 "亲妹妹?"成昆嗤笑一声,随即沉下脸色,"灭绝那老贼尼又待你如何?" 方思阮声若蚊蚋:".......师父......师父视我为亲女......" 成昆勃然大怒,逼近她:"她只不过 7. 光明顶(7) [] 乌旺阿普死了。 他至死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为何一个中了十香软筋散又被点了穴道的弱质女子能够将他一刀毙命? 方思阮从床榻上撑起身子,谨慎起见,先是探了探他的脉搏,确保不再跳动,片刻之后,他的心口也渐渐冷却。见此情状,她从腰间取出一方丝帕,里面包裹着一枚一寸半长的梅花镖,正是乌旺阿普先前袭击"少年"时所发射的暗器,原打算同师姐们上山交给武当派,只是还未来得及,她就被他掳了来。 不过倒也正好,她将这枚钢镖直接扎在了乌旺阿普的心口处,使暗劲推进一寸,只留下梅花形尾部在体外,复沿着他颈间那道血痕将他的头割了下来,伪装成他是中毒死亡后才被割了头。 一切完毕,她幽灵似的浮走至桌边无力地坐下,抚着额头暗自思忖着。 如她就此偷偷潜出汝阳王府,成昆还在外头等着,她势必要继续受他胁迫行事…… 她细细琢磨着。 当前唯一能让成昆忌惮的也就汝阳王府了。他投靠汝阳王府这么多年,就是想要借助汝阳王府这股势力彻底扳倒明教。目的尚未达成之前,他仍会俯首称臣。 如此看来,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清商剑已被乌旺阿普夺了去献给了汝阳王。 混入汝阳王府中,她一方面可以暂时躲避成昆,另一方面倒可以搜寻清商剑的下落。 …… 乌旺阿普的死在汝阳王府内掀起一股不小的风波。 在汝阳王府招揽的武林高手当中,他的武功虽排不上顶尖,但也处于上游,再者他的师父又是西域金刚门的高手阿三。阿三深得小王爷器重,所以平日里其他人颇为恭维乌旺阿普,借此机会间接讨好阿三。 阿三这么多年只收了这么一个徒弟。这个徒弟日常待他十分孝顺,有什么东西都先想到孝敬他。 乌旺阿普被杀的消息传至阿三耳中后,他异常恼怒,即刻赶来,在见到徒弟尸体的头颅不翼而飞之后更是怒火中烧,当下拜托众人帮他寻找凶手以及乌旺阿普的头颅。 所有人都愿意卖他这个面子。 这厢他们不动声色地调查起乌旺阿普的死,另一头成昆按照约定在大都城外等得心焦,心中怀疑是不是方思阮出了差漏。 不过,这一切都与方思阮无关了。 她将脸抹黄,又用青黛点了几粒麻子,事先摸清底细,混在了汝阳王府厨房的粗使下人当中。恰巧一厨娘年老归家,她便谎称自己是那厨娘的远房侄女,是厨娘将她介绍而来。汝阳王府差使仆役众多,根本顾不上细究她的来历,见她对厨娘的情况了若指掌,就不再说什么。她白天与大家一样忙碌,晚上则寻机会夜探王府。 被她这么一搜,倒真有了些发现。 当今武林中居然有不少人士投靠了汝阳王府,其中不乏一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弟子。想是汝阳王府在中原武林经营已久,这才将他们拉拢而来。 汝阳王府最神秘的地方是小王爷所住院邸内的一处房间。这间房看管甚严,从不许下人进入,甚至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玄冥二老也不准入内。 这屋内究竟藏着什么? 方思阮有些好奇,却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接近。 直至一日晚间,小王爷自郊外打猎归来,带回不少猎物。元人自古以来都是游牧民族,靠马背从汉人手中夺得的天下,即便定都大都几十年,仍不改行围打猎的习惯。 这次打猎收获甚丰,回来后,他兴致高昂地吩咐后厨烹饪猎物,筹备晚间宴席。一时间后厨忙成一团,乱哄哄的一片。 亥时,宴席毕,宾客渐渐散了。后厨替小王爷备了醒酒汤。方思阮寻思这倒是个好机会,能够先去探探路,倒也不错,当即主动领了这件差使,去给小王爷送醒酒汤。 经过王府中央的庭院,只见灯火如炽,银霜流泻,交相辉映之下,亭台楼榭美轮美奂。 鹿杖客微醺地从山石之后走出,自庭院路过回小院,远远就望见一抹倩影,腰肢窈窕宛若细柳,心里一荡,当即喊住那个侍女,待她袅袅转过身来,却见一张枯黄的脸映入眼帘,双颊处更是生了几颗大麻子,霎时间神智一清,原本上头的醉意彻底飞了。 方思阮这些天已摸清了汝阳王府的人员,知他就是玄冥二老当中的鹿杖客。鹿好色,鹤好酒。她看到他的这副神色,已然猜到他此刻心中跌宕起伏,并不好过,有心故意恶心恶心他,凑近他,盈盈一笑,道:“鹿先生有何吩咐?” 声音倒是婉转动人之极,但笑起来模样愈发寒碜。 只恨这灯火通明,每一处细节都瞧得清清楚楚。 鹿杖客感到酒水在腹中翻滚,欲呕,闭着眼,挥了挥手,嫌弃道:“无事,你去吧。” 方思阮微微一笑,这次的笑是真心的。 她福了福身,端着醒酒汤离去。 侍卫立在书房外,确认了身份,检查过醒酒汤后,放了她进去。 方思阮低垂着头入门。烛火曳曳,屋内闷着股酒气,里头人应是同样觉得不适,敞开窗牖,幽幽素晖淌入,寂然无声。 她走到书桌前,就听一句男声。 “放下吧。” 男人身穿白色交领长袍,斜斜靠在榻上,低垂着头。从她这个角度望去,可以看到他被酒意熏红的脸颊。 她轻声回答:“是。” 方思阮不着痕迹地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垂眸,弯腰将漆盘轻轻放在桌上,缩手之际,王保保突然擒住她的手腕,指腹按在了大陵、内关二穴之上,盯着她耳后一处莹白细腻的肌肤,冷不丁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