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种田,秋收魔尊》 1. 第一章 [] 天界浮岛群,西侧最顶端。 渡劫台。 今天对竹阙仙子来说,是顶重要的日子。 只要成功度过雷劫,她便可以晋升了。 竹阙转身回望,九十九级渡劫台下,乌压压站着一众仙君,为首的便是天界帝君和天帝长女竹昇仙子。 竹阙仙子是天界上下周知的天帝义女,也是个开朗活泼,人见人爱的小福仙。所以今日,来观“晋升礼”的人几乎将渡劫台下挤满了。 雷光落下,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 众皆哗然。 天帝满脸错愕,竹昇仙子甚至提裙震惊地往渡劫台上跑去。 因为竹阙从渡劫台坠了下去。 竹阙在下落的风声中,脑子一片空白,花了些时间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在大庭广众下,被雷劈得坠落天界。 她想不清楚缘由,也来不及细想,却发现自己丝毫灵力都使不出了,只能任由自己从高中坠落。 最可怕的是,她在半空中看到下方复杂的冰河水系将大片土地割裂,还有雪山密布。 这分明是魔界。 竹阙从小便听人说,魔界是个鸟不拉屎的荒芜去处,偏穷山恶水出刁民,魔界生养出的魔族也是一帮不懂礼数,茹毛饮血的野人。 更恐怖的是魔界的魔尊奉庚,是人人皆知的残忍嗜杀的可怕存在。 据说他修习冰火两系法术,几百年前的天魔大战,他以一人之力毁灭天界十万精兵,从而登上魔尊之座。 可恶至极,可恨至极。 当年她还十分年幼,却对当时战后天界上下阴郁的气氛记忆深刻。 奉庚就像阴霾一样笼罩在天界众人头上,许久不散。 可当年一战后,奉庚却并没有带领魔族再次攻打上来。 也不知是不是在暗中准备更大的阴谋。 天界对魔尊奉庚也心存忌惮,因此之后百余年两界虽时有摩擦,却至少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和平。 但是表面和平又不是真的友好相处,竹阙坠落到魔界,父帝和竹昇阿姊几乎无法前往寻找。 更不用提她帝女的身份一旦暴露,还不被魔界那个可怖的魔头奉庚碾成飞灰? “噗。”竹阙砸落地面,激起一阵细小灰尘。 她觉得浑身没有力气,撑着胳膊支起身子,想看清这里是魔界什么地方,却惊恐地发觉自己的胳膊居然呈现透明的状态。 怪不得一点灵力也使不出,她这是……只剩下一缕残魂了吗? 并不能任由她继续震惊下去,竹阙发现,短短一会,她的身体又透明了些。 像是病急乱投医般,竹阙看到附近有棵萝卜,她想也没想,就钻了进去。 她的判断没有错,自己是治愈系木灵根,天生亲和植物。将魂魄寄生在这根萝卜上,果然保住了性命。 竹阙才放松没多久,却注意到那边有人过来了。 那人身形高大,头上生着龙角,瞧着是个魔族男子。 竹阙见他步伐似乎滞涩了一下,接着居然径直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竹阙本来屏住呼吸,生怕他发现自己,现在见他目标如此明确,甚至在自己跟前蹲了下来,都朝自己伸手了。 总不能坐以待毙。 竹阙没再多想,拔起萝卜腿就跑。 她附身的这个畸形萝卜下面生出分岔,虽说长短不一,跑起来一瘸一拐的,但因为两只小脚倒腾得足够快,倒也算是飞速。 可惜竹阙对这里太不熟悉,根本跑不了多远。而且这魔族人不讲武德,追也懒得追,直接用了什么术法,将竹阙萝卜吸了回来。 然后竹阙便感觉到自己干瘪的萝卜叶子被他攥在了手里。 “放开我!”竹阙大声斥责道。 她努力撑起帝女应有的架子,却难以掩饰心中的恐惧和慌乱。 毕竟现在,她可不再是什么天帝的掌上明珠,而是一缕残魂,且身处魔界不知道什么鬼地方,需要寄宿在萝卜里续命。 更要命的是,她从前充沛的灵力几乎连查探都查探不到,更是使不出来,只好任人宰割。 她瞧见魔族人将脸凑近了,那金色的眸子,瞳孔细长,盯得竹阙汗毛竖起。 太无助了。 竹阙再次说道:“放开我……” 她声音小了不少,甚至已经带了些哭腔。 那魔族人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 竹阙从小被金尊玉贵地养大,尤其竹昇阿姊,从来都十分宠爱她,她以前若有不满意,只要找阿姊撒泼,阿姊必然会应她。 没想到今日被逼急了,竹阙又下意识撒起泼来。 她瞧见魔族人扛着锄头,分明是这菜园子的主人。 “这菜园子也太烂了吧!” 竹阙不管不顾地嚷道。 魔尊奉庚确实是菜园子的主人。 他也是怪无语的。 他对这菜园子十分熟悉,毕竟费了不少心力,因而今日一进来就瞧出了不对劲。 准确来说,是其中有根萝卜不对劲。 他重伤隐居于此,此地十分偏僻,鲜有人知,怎么会突然出现萝卜精? 事出反常必有妖,奉庚正准备把它拎起来盘问一番,刚在它跟前蹲下,伸手还没摸到,那萝卜就“嗖”地窜出去。 没想到这萝卜精灵识还挺强,居然还要他动用法力抓回来,真是麻烦得很。 奉庚皱了皱眉头,方才只是稍稍使用法力,身上伤口又开始撕裂般疼痛。 他将这萝卜精攥在手里,看着它努力在空中倒腾的两只萝卜腿,盘问的话还没来得及问。 就听到这萝卜开始叫嚷一些大逆不道的话。 “这园子也太烂了吧!”竹阙脱口而出。 奉庚的眉尾挑了挑。 竹阙明明见到此人嘴角抽搐了,但她现在又气又怕已经快要失了智,于是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这个菜园子真的按时浇水了吗!还有这土,土质真不好,啧啧啧,定时施肥了吗?会不会种菜啊!不知道蔬菜想好好长大很辛苦的吗?”竹阙还在输出,一发不可收拾。 说实话,奉庚没见过这种场面。 居然有人敢这样劈头盖脸地怼自己。 他是真想赶紧处理了这萝卜。 奉庚现在的身体状态很差,活着便已经不易,但掰断一只萝卜还是很轻松的。 可这萝卜精嚷的这些话,却又让他有些在意。 罢了。 奉庚蹲下身,将这吵嚷的萝卜狠狠插回坑里,把它刺耳的声音闷回去。 竹阙回到了坑里,立刻闭嘴观望起来。 竹阙见这魔族人回头打量了一下这菜园子,便一边顾忌着他,一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草草扫视了一遍,见这破菜园子里除了蔬菜,好像还种了些草药。 竹阙还没看真切,魔族人竟扭过头对竹阙萝卜说道:“继续。” 竹阙知道,这简单的“继续”两字是在请教她这个“萝卜精”有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的种植建议,可这顶着龙角的魔族男子,说话语气太冲,像是在命令一般,让人听着好不舒服。 没办法,现在还是活下去更重要。 于是竹阙吸了吸鼻子,又大略扫了眼她比较熟悉的萝卜,对着她周围这些萝卜的生长状态,提出一些建议,努力证明自己是有用的。 “这土质不好,太松散了,不够肥沃,萝卜长不好。” “垄要再堆高些,这样容 2. 第二章 [] 竹阙没有出声,毕竟是魔族人,她没法太快放下防备。 魔族人并没有过多理会竹阙萝卜,而是自顾自做着手上的活计,认真翻土,浇水。 竹阙放松了些,开始观察起小菜园的内部结构,昨日太慌乱了,都没来得及细看。 她瞧见菜园子周围分布着一些花架子,潦草地种着一些灵花,这些花木长得郁郁葱葱,像篱笆一样将这小菜园围合起来,自成一块小空间。 透过灵花藤蔓的缝隙,她注意到菜园子东边不远处有一间小木屋,估计就是魔族人居住的地方吧。 而小菜园中间的空地上,种了好些蔬…… 竹阙看着这些被种在地里的蔬菜,瞬间垮起个批脸。 这……这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儿。 眼前这片菜地里,除了少量草药植物,大部分是长得歪七扭八的萝卜、白菜、西红柿……虽然种类挺多,但每一种都磕碜得让人不忍直视。 太丑了,远比不上阿姊和自己从前种着玩的那些菜。 就这也称得上是蔬菜? 正鄙夷着,竹阙突然注意到,那一头,方才还在松土的魔族男子已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支着锄头望向她这边。 竹阙头皮发麻。 干嘛要盯着她? 竹阙局促不安地憋闷了好一阵,见他还在看自己,实在难以忍受,便又窝在土里大声输出自己的观点,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些萝卜种得太挤了,容易长不大,营养不够。” …… “呵。”那魔族男子冷笑了一声。 这萝卜精倒机敏得很。 竹阙撇撇萝卜嘴。 这个人怎么阴恻恻的,笑什么笑? 竹阙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觉得这个魔族人比传说中的魔尊奉庚还阴冷。 魔尊本尊冷笑完,拢了拢黑亮的长发,提着锄头往竹阙这边走过来,竹阙微微瞪大了眼睛。 一锄头下去…… 他开始调整萝卜间距。 这几日阳光十分好,竹阙见这魔族人每日都要来园子里照顾蔬菜,看起来挺有耐心。 这和她想象中魔族人张牙舞爪的形象似乎不太一样。 竹阙见他按照自己所说,对种萝卜的这块地仔细进行了调整。 如她所预料,这些萝卜的生长情况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原本干瘪的叶子都饱满了不少。 只是这魔族人虽尽心耕耘,看到这些萝卜越长越好也并没有露出什么欣慰的表情之类的。 想当初在天界和阿姊开了一块地种蔬菜玩,不过刚长出些小苗,两人便能开心得又蹦又跳 而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苦大仇深模样,真是叫人瞧不明白。 但得益于良好的照顾,竹阙寄住的这棵萝卜娃娃也更白胖了些。 萝卜长得好,竹阙住得也更舒服,她整日静心吸收阳光晨露,休养生息,可以感知到她体内的灵力终于开始有流动感,这是好事。 奇怪的是,她的魂魄碎片没有丝毫要修复的迹象。 仔细想想,好像自从和魔族人结了血契,她的魂魄修复便没有了进展。回想起之前见到的黑气,她猜想是结了“锁灵阵”,和魔族人灵肉相连,所以他的身体状态也反过来干扰到自己静养。 竹阙静静思索一番,觉得她身处如此境况,孤苦伶仃地在魔界,还只是一只萝卜,和魔族人结了血契多少算是有了个依靠。 既然她的灵力可以消解缠人的黑色邪气,不如就在休养期间顺便慢慢帮他治疗好了,想来他逐渐恢复身体,灵魂修补也不再会有什么问题。 如此两全。 竹阙望向那个正在不远处浇水的高大魔族人,觉得有些头疼。 这么大的块头,她现在是萝卜身,如果纯靠输出灵力帮他净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竹阙将目光转向菜园里的蔬菜和草药。 如果是用灵力逐渐滋养这些蔬菜呢? 魔族人要是每日服用这样含有灵力的蔬菜,体内黑气便会日渐稀释。 似乎行得通。 她目前的身体状态,还不足以随意调动灵力,需要再养一段时日。 这段时间先指导魔族人把这些蔬菜养好吧,蔬菜长得好,她注入灵力也更轻松。 竹阙一边想着,一边再次打量起周围那些蔬菜,形态千奇百怪,但都可以称之为丑。她无奈扶额,觉得让整个菜园重新焕发生机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这回说说白菜吧。 见那魔族人一路给蔬菜浇着水,慢慢走到了她这边。 竹阙撑着两只小胖胳膊从土窝窝里爬出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大白菜那边,十分神气地说道: “这些大白菜也太拥挤了,需要间苗。” “大白菜需要多翻翻土,给让白菜根多透气才能长好。” …… 竹阙只顾着不停说,没注意到魔族人冷着一张脸,表情越来越难看。 这几日魔界气候变化,奉庚体内冰火两系魔气不稳定,加上黑气缠身,入夜后如同经历万蚁噬咬的痛苦,情绪也大起大落,难以自控。 听到萝卜精命令的语气,突然怒火上涌。 他三两步走到萝卜精旁边,伸手便揪住了这丑萝卜的几根萝卜叶子,将它提起来。 这怒气太突然,竹阙被提到他面前,对上他那魔族人的眼睛,一瞬间怕极了。这阵子的相安无事竟让她忘了,对面可是个残忍嗜杀的魔族人啊。 而且眼前的魔族人像是有那个大病,刚才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发癫。 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捏死。 竹阙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再也不敢说话,被拎在半空中瑟缩着。 竹阙寄宿在这萝卜里,她体内的灵力流动已然和这根萝卜深刻连接着,她的情绪波动自然也影响到萝卜的状态。 奉庚注意到,这几日方才水灵了些的萝卜叶子,被他这么一揪,肉眼可见地枯萎起来。 见此情况,奉庚恢复了几分理智,他紧皱眉头,蹲下身,将萝卜精放在土坑边坐好。 他抬起手掌看了看,这萝卜精的身体,在他的力量下显得那么脆弱。 萝卜精还在瑟瑟发抖。 道歉的话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 奉庚心情更加沉重,他已经被邪气影响至此了吗。 竹阙窝在土坑旁边不敢说话,憋着憋着又生气起来。 她刚可是还考虑着怎么救这魔族人,他怎么脾气这么臭! 竹阙恨恨地翻了个白眼,斜睨着魔族人,却发现他一言不发地再次扛起了锄头,默默走到一边,开始按照她所说给大白菜翻土。 她对这样的变化感到疑惑。 竹阙悄咪咪歪着萝卜脑袋,偷偷觑见魔族人愁云密布的一张脸,像是藏着很严重的心事。 巨大的情绪起伏……难道是受黑气侵蚀导致的吗? 越想越觉得像,竹阙有些生不起气来,反倒觉得他可怜。 她不再计较方才的事情,将身体窝回萝卜坑,想着尽快修炼灵力,帮魔族人治疗。 竹阙窝在萝卜坑里,怜悯地打量着那边正在劳作的魔族人。 此外,这几日偷偷观察,竹阙发现这个魔族人虽冷冰冰的,却生得一副令人惊艳的容貌。 瘦削的脸,棱角分明,鼻梁挺拔。眉眼十分凌厉,一双微吊的狐狸眼,瞳仁是浅金色的,瞳孔细长,透出压迫感——竹阙还是很怕他这双眼睛的,但这确实是魔族该有的一双眼睛。 这样一副冷冽的相貌,衬得他额头两只两指长的龙角十分精致。 他的头发并没有和天界仙君一样认真束起,而是只简单将脸两侧头发编成两束,绑在脑后,其他便披散着。 因为要挥动锄头,他的额前常常有几绺头发不受管束地挂在龙角上,显出几分随意的好看。背后披散的长发也会随着他的动作滑下来,在他弯腰时轻轻抚过地上的蔬菜。 他身形高大,却并不显得过分魁梧,刚刚好的清瘦,刚刚好的挺拔。 这匀称好看的身形难道是长年种地的缘故吗?竹阙心想。 她从前在天界也见过很多气度不凡的年轻仙君。 天界仙君仙子喜着浅色衣物,衣料轻薄。那些仙君们也大多同天界轻盈的衣料般,幽远清淡,温如云雾。 好看是好看,但眼前这个魔族人,和那些仙君们完全不是一个好看法。 他只站在那里,不需做些什么,便让人觉得像是一柄剑。 不是轻薄的软剑,而是一柄重剑。 剑柄粗砺,剑身坚硬。 厚重,内敛,锋利。 竹阙看得有些入神,不自觉盯着那把正在认真锄地的“重剑”心想: 不知道他会不会打架?他打架肯定很厉害。 这个魔族人身上衣料瞧着很是昂贵,虽是黑色,细看却有精致的暗纹。 魔界生存环境恶劣,估计不容易见到这样的好衣料。 虽说先前被抓住萝卜叶子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手掌的茧,但现下瞧着,他那一双握着锄头的手骨节分明,过分白净修长了些,看着并不像从小务农的人该有的手。 再加上他的举止中偶尔透出的那种低调的贵气——这种矜贵之气她从前在天界一些颇有地位的上仙身上见过。 竹阙想,这个魔族人在魔界或许身份还挺尊贵的。 既然身份尊贵,为什么会身染黑气? 3. 第三章 [] “哎哟!”竹阙抱着萝卜脑袋大喊。 魔族人直接砸到她脑袋上,坚硬的龙角像锤子砸钉子一样把她敲进土里。 竹阙整个萝卜被埋在土里,束手束脚的,推了半天也没把那个死沉的龙脑袋推开。 他不会死了吧……竹阙被困在土里胡乱想道。 不过之前和他结了血契,既然灵肉相连,他若死了,魂魄消散,自己也该消散才对。 竹阙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状态,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心下来,知道魔族人应该是身体承受不住昏厥过去。 竹阙现在是萝卜身体,各种知觉、情感都十分迟钝,正因如此,没有被他的身体状态拖累,却也因此没有早些察觉他已经不堪重负的身体状态。 竹阙冷静地想了想现下境况,然后扒拉着两只小萝卜手开始在地下刨洞。 得益于魔族人每日辛勤松土,竹阙没费太大力气便挖了条地道从旁边钻出来。 竹阙跑到魔族人跟前,拉着他的衣袖,撅着萝卜屁股,拼出吃奶的力气才把他翻过来,仰面躺好。 她吭哧吭哧爬到他胸口坐下,感受到他胸口的起伏,确定他还活着,却也发现他呼吸过于深重,很不安稳的样子。 竹阙挪到他脸前,用萝卜手抹开他面上沾的泥巴,瞧见他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印堂处显现出淡淡的黑色印记。他的嘴唇也有些发黑,因为痛苦微微颤抖着。 果然是因为黑气。 竹阙用胖嘟嘟的萝卜手结印,缓缓输出灵力,注入魔族人体内。 肉眼可见的,魔族人嘴唇的黑色逐渐消退,印堂上的黑色印记也淡了许多。 但他的呼吸还是十分沉重,眉头始终紧蹙。 竹阙叹了口气,看他挺结实的,打理菜园子也是一日没落下,没想到背地里独自扛下了这么多痛苦。 竹阙耗用了太多灵力,力竭仰头躺倒在魔族人胸口。对于现在的竹阙来说,他实在太大一只了,想要平复他体内左冲右突的黑气还远远不够。 她转头看向地里被她滋养了一阵的萝卜白菜,若是将这些给他喂进去,多少能帮上些忙。 竹阙薅了一棵最水灵的大白菜,将菜叶子搓烂,碾出汁水来,喂到魔族人嘴里。如此几次后,魔族人状态没什么大变化,竹阙却再次累趴下。 不行啊,太费劲了,感觉萝卜手都要搓破了。 要是有工具就好了。 竹阙如此想着,将目光转向旁边的酒坛子。 她跑过去将酒坛扶正,还好里面剩了些酒,接着便开始将菜叶子撕成小块丢到里面。竹阙抱住酒坛子晃荡晃荡,让菜叶碎片都泡均匀了,然后又开始发愁。 这酒坛并不大,但竹阙也只能勉强抱住,若是直接抱着坛子喂酒,怕是要倒他一脸。 竹阙叉着腰叹气,这个魔族人真是不讲究,喝酒也不拿个杯子什么的,这下倒好,她连个喂他的工具都没有。 挣扎再三,竹阙将萝卜头扎进酒坛子,拔出脑袋时已经含了一口酒。 她骑在魔族人胸口,打量着他的嘴唇,内心纠结。 算了,帮人帮到底,再说这只是个萝卜身体,又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如此想着,竹阙轻轻凑过去,将酒一点点渡进魔族人嘴里。 纵使萝卜身体感官迟钝,竹阙还是感觉到魔族人的嘴唇十分柔软。 菜汁清苦,酒液酣香,她渡完酒抬起脑袋,觉得有些眩晕,却翻身下来去酒坛边取下一口。 如此一点点将混着灵力的酒渡给他。 萝卜身体不胜酒力,竹阙晕晕乎乎间瞧见魔族人眉头舒展开,黑气应该被压住了。 魔尊奉庚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菜园的土地上。他额头有些疼,似乎先前磕到了什么硬物。 奉庚觉得脸上凉凉的,他垂着眼睛,发觉某萝卜精正要死不死地趴在他脸上睡大觉。 奉庚有些不悦,伸手将萝卜精拂到地上。 奇怪。 奉庚支撑着坐起身,感受着自己体内变化。 他日日被磨人的邪气纠缠,这种松快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了。 之前也不止一次晕倒过,每一次醒来,邪气的侵蚀都会更加严重,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奉庚调动体内气息,发觉体内有一股特殊的灵力残留,< 4. 第四章 [] 难道在魔族,名字是什么很忌讳的事情吗?不说就不说嘛,又不是非要知道,瞪我干嘛,吓死个人。 竹阙悄咪咪地在心里骂骂咧咧起来。 奉庚本有些警惕,见萝卜精一张小脸写满了委屈,指不定在心里怎么骂呢,忍不住有点想笑。 “噗。”奉庚别过脸,轻笑起来。 竹阙听到他笑,突然有种被看穿的窘迫感,气得从萝卜坑爬出来,举着胖嘟嘟的萝卜手指着魔族人骂道:“你你你,你笑什么笑!” 奉庚并不理会萝卜精,他施施然站起身,掸了掸身上沾的浮灰。 “你这个不讲理的魔族人,奇奇怪怪阴晴不定的,顶着对龙角了不起啊!臭龙!”竹阙一边说着,一边跑到他旁边,抬起小萝卜腿踩他的靴子。 奉庚掸干净身上的灰,转身准备回小木屋,刚走出去几步,却突然顿住,回身低头瞧向还在骂的萝卜精。 竹阙的骂声戛然而止。 奉庚牵了牵嘴角,最终俯下身,将手伸向萝卜精的叶子。 竹阙歪着脑袋闪避。 却没能成功避开,被抓住了萝卜手。 奉庚捏着竹阙的萝卜胳膊,像提破布娃娃一样,将它提回小木屋。 竹阙没有想到,小木屋的内部陈设如此简陋,基本只有一张睡觉的床,简单的桌椅,木屋的另一侧是厨房,厨房里、灶台上东西齐全,看起来魔族人经常需要自己做饭吃。 厨房里还堆着一些杂物,奉庚将四处打量的竹阙放在桌上,而后钻进厨房,在杂物堆里翻找着什么。 “有了。”奉庚掏出一个宝贝。 是一个十分破旧的陶盆,光沿口就有好几个缺角,盆底还裂了几条缝。 “正好,这些缝可以把多余的水渗出去。”奉庚低声说道。 竹阙顿感不妙,渗什么水?难道这臭龙要把她种到这么一个破烂里面? 绝无可能。 “我堂堂……”竹阙话说一半,怕暴露了身份,又咽回去,她站在桌上直跳脚,一双萝卜腿将桌板踩得“笃笃”响。 “反正我绝对不会……诶!你去哪!” 奉庚根本没理会竹阙,自顾自拎着破陶盆去了屋外,将竹阙激动的呐喊声留在身后。 竹阙在桌上打转,这桌子对于她这样一只萝卜来说太高了些,如果贸然跳下去,不摔烂也得擦破些萝卜皮。 她有些无奈地在桌上坐下,接着便觉得有些头晕。这种感觉就好像饿了太久没吃饭的眩晕感。 完了,果然还是不能离开土太久。 竹阙望向门外——只要到了屋外,随便找个地方刨个土坑窝进去应该就没事了。她如此想着,爬到桌子边缘,望着这让萝卜胆寒的高度,纠结了太久,眩晕感愈发明显。 不能等了,竹阙咬咬牙翻身滚下去。 却被一只大手稳稳接住。 “啊,泥土的芬芳!” 竹阙被抓回桌上,看到眼前上好的壤土,没多想便立刻扒开一个土窝窝钻进去。 被香喷喷的泥土气息环绕着,竹阙觉得力量逐渐回到萝卜身体里,眩晕感明显减轻了。 真好。 她满意地睁眼,发现自己正窝在刚才的破烂里。 竹阙一时语塞,她动了动埋在土里的萝卜腿,这土似乎被细致地挑选过,十分松软,土里的石子也都被挑走了,不得不说,窝在里面确实挺舒服的。 奉庚从厨房出来,他刚刚将新采摘的蔬菜放到了灶台上。 竹阙正感受着身旁良好的土质,一抬头正好对上奉庚那张脸。 似笑非笑的,嘲讽感十足。 竹阙撑着陶盆边沿就要把自己拔出来,又迅速被奉庚按回去。 竹阙一言不发,噘着嘴,一脸“我只是因为没你力气大,才不是喜欢住这个破烂”的表情。 奉庚也不戳破,却说起旁的,他指了指厨房新采摘的蔬菜,说道:“吃了这些就可以恢复身体?” “对啊。”竹阙趴在陶盆边沿,点头道。 “我做成菜试试看。”奉庚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厨房。 “好。”竹阙回答道。 她将整个萝卜都埋进土里,只露出两只萝卜眼睛,这土真的好软和,被这样的营养土围绕着,心情都好起来。 竹阙哼起小曲,声音被土埋着,听起来闷闷的,却掩饰不住她的愉悦。 至于魔族人在厨房乒乒乓乓捣鼓什么饭菜,她丝毫不感兴趣。 反正她又不用吃。 ……还好她不用吃。 奉庚将竹阙的陶盆移到桌角,然后往桌中间摆了三道菜。 “炒白菜。” “炒萝卜。” “萝卜炒白菜。” 他一边端上桌,一边还低声报了菜名。 “哈……哈哈……”竹阙干笑两声,幸亏他报了菜名,否则她还真认不出来。 上第一道菜的时候,竹阙因为震惊,撑着陶盆边沿拔出了上半身,只为了瞧真切些。等三盘都端上 5. 第五章 [] “这里这里,这些干枯发黄的枝叶全都要摘掉。” 竹阙萝卜穿梭在西红柿支架间,对于她来说,这些繁茂的藤蔓盘绕头顶,如同小树林般,上面结出的小果实,还未成熟,有绿有黄,好似悬挂着一盏盏彩灯,瞧着喜人。 竹阙是发自内心喜欢农作物,她一边伸手轻轻戳了戳这些可爱的西红柿果实,一边往里面缓缓注入灵力。 “已经结果了,有些多余的侧枝需要掐掉,节省养分,这样果子才能长得更大。”竹阙说道,一双萝卜眼亮晶晶的。 但紧接着,她便气得站在土上蹦跶。 “哎呀这里不能掐!这是带果子的枝条!” 竹阙着急忙慌地跑过去,抱住奉庚捏住带果枝条的罪恶大手,因为太急,竹阙直接张着萝卜嘴在他大拇指侧面狠狠咬了一口。 奉庚一把抓住竹阙的萝卜叶子,将它提起来,扭头瞧了瞧手上被咬出的红印,眉头蹙起。 萝卜精力气不大,被咬并不是很疼,却令人感到不悦。 虽说结了血契,灵肉相连,但血契的发起者是他,因此若这萝卜精受伤或者死了,他也仅仅会感应到,并不需要和它承担相同的伤害。 可他现在还需要依靠萝卜精的灵力消解体内邪气。 想到萝卜精十分脆弱,先前稍微吓一吓,萝卜叶子便要枯萎,奉庚顺了顺气,语气平和道:“你是不是反应过激了,掐错枝条而已。” 竹阙抱起萝卜胳膊,回道:“这些果实是你亲手种出来的,也该心疼才是,就算你不心疼,我还心疼我注入其中的灵力呢。” 说完这句,她又撅了撅嘴,语气少有的严肃起来:“再者说,农作物从出苗到结果,吸收土地养分、雨露阳光,本就不易,这是土地馈赠的的礼物,用来养活你的礼物,怎可随意对待。” “人族在云梦仙乡流传一句话,‘粒粒皆辛苦’,我一直深表赞同。” 奉庚蹙了蹙眉,没有说话,并非不悦,而是对眼前小萝卜精的话生出几分好奇。 他天生魔气充盈,从前只靠运转气息,吸纳天地之气便可维持自身,中了邪气后,毒入经脉,不能轻易动用法力,不得已才开始种菜做饭。 需要睡觉养神,需要食物果腹,像个不中用的凡人一般,他深以为耻。 却从没想过小萝卜精所说的这些。 “粒粒皆辛苦……么。” 奉庚俯身,松手将小萝卜精放回土上。 竹阙却没有乖乖在土堆上坐着,趁他松手,竹阙直接扯住他的袖子,顺着他的胳膊爬上肩膀。 竹阙觉得坐在魔族人肩膀上晃晃悠悠,萝卜屁股打滑,干脆踩着他的耳朵爬到他头上,两只萝卜手一左一右抱住了魔族人的两根龙角。 “别碰我的……” “我太矮了,看不到上面,这样就可以指挥你掐哪些侧枝啦!”竹阙毫不顾忌,打断奉庚的话。 堂堂魔尊,被人握住龙角,骑在脑袋上。 奉庚嘴角抽了抽,这小萝卜精,真是蹬鼻子上脸。 罢了,先解毒要紧。 “那边那种太长太细的枝条也要掐掉,这样就不会太挤了,更加透气,果实也能晒到太阳。”竹阙指挥道。 两人如此配合着打理这一小片的西红柿,直到竹阙终于满意了,她才赶紧拽着魔族人的衣料滑落到松软的土地上,迅速窝进陶盆里回复体力。 奉庚没有打扰它,任它安静休憩,转而继续去照顾其他蔬菜。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快到傍晚时分,竹阙从陶盆里爬出来,十分满意地打量着菜园里的景象,比她刚来时好了不少,尤其萝卜和白菜,已经很像样子了。想来不久以后,西红柿也能丰收。 奉庚松完土,支着锄头休息,见小萝卜精不知何时从陶盆里爬出来,正元气满满地叉腰瞧着菜园里的蔬菜,他也不自觉跟随它的视线瞧起来。 水灵灵的白菜和萝卜,沐浴在夕辉橙色的光下,足以用“漂亮”来形容。 “这些是你亲手种出来的。” 奉庚回想起小萝卜精的话,心中涌现出一种不知名的微妙情绪。 他当了许久魔尊,高位不胜寒,需得杀伐果决,有时权衡之后,还需做出不近人情的决策,他也曾横扫战场,血刃仇敌…… 却从未有闲心像现在这样,安静地立在寒酸菜园里,注视着夕阳下的几棵矮小蔬菜。 这种微妙的情绪,似乎是——一种从容的感动。 奉庚牵了牵嘴角,仍旧支着锄头,同竹阙说道:“小萝卜精,你很喜欢种地,也很擅长种地啊。” 像是询问的一句话,竹阙却默了默,不知如何回答。 她确实很喜欢种地,以前在天界还偷跑去云梦仙乡,找人族采买多种多样的菜种菜苗。但她擅长种地,却得益于竹昇阿姊的支持。 竹昇仙子得知竹阙偷跑去云梦仙乡,不仅没有找天帝告状,也没有责罚她,甚至偷偷帮竹阙寻到一处偏僻浮岛,和她一起研究种菜。这才让竹阙了解到这么多种植知识。 竹阙鼻子有些发酸,她想念阿姊了。 竹阙抬头瞧了瞧魔族人,吸了吸鼻子,两只小萝卜手叉腰,打起精神回应他道:“当然了,我自己就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呀!” 奉庚听言笑了笑。 竹阙将萝卜手搭在眼睛上面,望向落日方向,说道:“差不多该回啦。” 她利索地跑回陶盆里窝好,等奉庚提着锄头来端陶盆的时候,竹阙将两只小手搭在陶盆边沿,摇摆着萝卜脑袋说道: “吃晚饭吃晚饭,种地是为了吃饭,吃饭是为了更好地种地。” 奉庚轻笑了一声,觉得这小萝卜精真是一肚子的道理。 “教完种地又要教你做饭,哎呀我好忙啊。”竹阙说道。 正往回走的奉庚挑了挑眉,教他做饭?他做饭怎么了? 回到小木屋后,竹阙执着地跟着奉庚进了厨房,奉庚拗不过它,只好把陶盆端过来让它窝进去,然后把陶盆摆在灶台一角,这才拿出之前做饭剩下的新鲜蔬菜处理起来。 竹阙窝在陶盆里看 6. 第六章 [] “这是烧白菜本该有的味道吗?”奉庚转过脸,询问道。 “……”竹阙表情呆滞,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含混道,“是吧。” 奉庚默了默,他只吃过自己烧的黑白菜,没有吃过其他的,自然没有对比,所以才有了刚才那一问。 “可是我好像失去味觉了。”奉庚转过脸,认真对竹阙说道,“嗓子像在被刀刮。” 竹阙备受打击,这盘烧白菜居然比焦炭还难吃吗? 可能是盐放多了? 下回少放点,放五勺好了,竹阙心想。 或许是方才的白菜带来的冲击太大,奉庚舀了一勺粥,吹了又吹,迟疑着不敢尝试。他瞥见小萝卜精仍旧一脸期待地瞪着他看,最终还是尝了一口。 竟意外的爽口。 熬粥的时候没有放任何调料,却也因此让食物原本的香气释放出来。 奉庚抿了抿,尝到了白菜原本该有的味道,此外,还有萝卜和大米的清香。 他也是第一次吃到如此软糯可口的大米。先前吃过太硬硌牙的,也吃过焦黑的,虽说他都吃了干净,从未浪费,但体验感终究不好,甚至开始抵触这种食物。 原来大米是可以如此香甜的。 奉庚一勺又一勺下肚,不多久一碗就见底了,他起身又去盛了一碗,就着烧白菜吃起来。 竹阙没有多问,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粥一定不错。她又得意起来,可算没有白白浪费了她用灵力滋养的菜蔬,等后面再多救几种菜园子里的蔬菜,能做的食物花样就更多了。 一锅粥很快下肚,奉庚觉得浑身都缓和起来,十分舒畅。 趁着周身十分轻松,奉庚调动气息,开始安静打坐休憩。体内的魔气运转比先前流畅许多,邪气带来的阻塞感又减少了。 他睁眼,想和小萝卜精交流几句,却发现它已经睡着。 折腾了一天,竹阙甚至没来得及将自己好好窝进土里,趴在陶盆边沿就睡过去。 奉庚坐在床边,静静瞧着正熟睡的小萝卜精,想起萝卜似乎很不抗冻,魔界这时节,夜里颇有凉意,便起身将窗户闭紧,又轻手轻脚地替小萝卜精拢了拢土。这才换下外衣躺倒,准备睡下。 奉庚望着桌上的陶盆,也不知为何,不过多了一个摆在桌上的萝卜,却让人觉得这木屋没那么空了。 困意袭来,奉庚沉沉睡去。 夜里却再次醒过来。 这段时日正值气候更替,入夜后,体内冰火两系魔气总是不太稳定,搅得人难以安眠。不过得益于小萝卜精的灵力,之前夜里邪气肆虐带来的巨大痛苦几乎没有了,只有少许不适感。 奉庚已经太久没有睡过完整的觉,总是半夜疼醒或者梦魇缠身惊醒,然后睁眼直到日出东方。 这样的作息已经成了习惯,他轻轻叹了口气。 奉庚微微睁眼,下意识瞧向桌上的陶盆,正对上一双瞪得如铜铃一般的萝卜眼。 奉庚被惊得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你大半夜不睡觉,瞪着个牛眼做什么?”奉庚莫名受到惊吓,有些愠怒。 他坐起身,却没有点灯。 以前半夜惊醒的时候他也从不点灯,夜半亮起的灯光总是刺眼的,似乎要将他周身的伤痛撕裂,黑暗的包裹却让他有痛感减轻的错觉,使他得以喘息。 今夜的月光尤其好,没有过于明亮,沉静如水,又恰恰好照清屋内光景。 “我……我只是有点好奇……”竹阙突然被询问,支支吾吾地回应着。 “好奇什么?”奉庚并不打算放过它,持续追问道。 竹阙一时编不出旁的理由,只好实话实说:“好奇你睡觉的时候尾巴会不会硌屁股。” 奉庚挑了挑眉尾,见小萝卜精还在瞧自己,他顺着它的目光,才注意到方才坐起身,被子被掀开一角,再加上刚睡醒衣衫有些凌乱,龙尾露出来一截。 真好看啊。 竹阙在心中赞叹。她之前见过这龙尾在阳光的照射下,鳞片光泽黑亮,令人啧啧称奇,没想到在月光下又流露出如此别样色泽。 竹阙如同欣赏千鲤池里的锦鲤一般,呆呆地发愣,等反应过来时,小小的萝卜身躯,已经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里。 竹阙缓缓抬头,光线被挡住,她看不清这高大身影的表情。 也没瞧见他发红发烫的耳朵。 然后竹阙就被丢到了屋外,连同破烂陶盆一起。 她长出一口气,还好她刚才像提裙子一样紧紧抓住了陶盆边沿,否则陶盆里的土怕是要被打翻。 竹阙自知理亏,她自己乱看在先,没被揪萝卜叶子已经很不错了。 之前的夜晚,竹阙都是在菜园子里露天过的,虽说昼夜温差大,却也没什么大碍。变成萝卜后,竹阙的睡眠时间缩短了不少,半夜总是会醒,她还能趁醒着的时间一边吸收月之精华一边调息,积攒灵力。 但是像现在这样从温暖的屋内乍然被扔出来,还是有些受不了,竹阙将萝卜身体尽量窝到土里,哆哆嗦嗦地适应着屋外温度。 没规矩的玩意儿。 魔尊奉庚关上门,重新卧下,仍旧气恼得厉害。 就丢它在外面吹吹冷风,清醒一点,明白自己什么身份,量它以后再不敢造次。 区区小萝卜精。 奉庚闭上眼,想再小憩一会,养养精神。 心里却总觉得烦乱。 屋外的冷风往窗缝、门缝里钻,生出细碎的声响,挠得人耳朵难受。 萝卜不能抗冻。 奉庚翻了个身,心想菜园子里的萝卜不也都好好的,能有什么问题? ……对啊,它是个萝卜,也只是个萝卜啊,能懂些什么? 还是端回屋内吧,只要它主动道歉。 他并非担心,只是怕失去治愈邪气的机会。 奉庚如此对自己说道,他起身裹了件外袍,将门打开,走到屋外。 夜半时分,屋外果然起风,却似乎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大。 奉庚低头瞧向那个破陶盆,竹阙还没适应屋外温度,冷得萝卜叶子缩成一团。 奉庚一言不发,走到破陶盆边坐下。 竹阙窝在陶盆里抖了半天,发现突然不刮风了,于是舒展开萝卜叶子,将脑袋从土里钻出来。 魔族人身形高大,坐 7. 第七章 []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一阵,虽说每日都吃的萝卜和白菜,奉庚却全然不觉得腻。 一方面感受到吃自家地里食物的乐趣,一方面也是因为,在竹阙的胡乱指导下,他逐渐自己摸索出了合适的做菜方式,因此每一天的饭菜口味多少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变化,最终维持在最可口的状态。 竹阙在做饭方面逐渐帮不上什么忙,却总爱在奉庚挽着袖子熬粥的时候凑到锅边薰蒸汽,说是清香的味道愉悦身心。 奉庚不知道它又在说些什么歪理,心中好笑,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空闲时在菜园附近寻来一些规整的石块,一半堆在灶台边,一半堆在桌角,当做石阶方便竹阙上下。 每日定时吃蔬菜,摄入小萝卜精的灵力,奉庚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随着奉庚体内黑气日复一日地被稀释,竹阙也发觉,自己的魂魄碎片似乎又开始修复了,虽说修复速度十分缓慢,却是个很大的进展。 两人并未对此事有过任何交流,各自对身体的良好变化偷偷感到心中欣喜,然后一起更加努力地打理菜园里的蔬菜。 像是有种奇怪的默契。 西红柿也丰收了。 “摘这个摘这个!这个好红好大!” 竹阙在西红柿支架下方窜来窜去,激动地在土堆翻上爬下,瞧着这些对她来说十分肥硕的火红果实,发自内心觉得喜悦。 奉庚按照竹阙的指示将西红柿摘下,收到一旁的篮子里,其中有一枚果实十分饱满,他拿在手中掂了掂,又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外表皮,惊艳于这果实的手感。 这枚西红柿只看着便让人觉得十分多汁,火红的颜色也显得十分诱人,让人想咬上一口。 奉庚将西红柿送到嘴边,一边瞥向小萝卜精。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瞧小萝卜精,难道他堂堂魔尊,吃个果子还要在乎会不会挨一根萝卜的骂? 奉庚暗道荒唐,心中无名火起,干脆直接咬下去。 紧接着便抬了抬眉毛,被这鲜甜的滋味惊艳到。 西红柿的皮薄而紧实,轻轻一咬便裂开,微微弹牙,这西红柿确实内容饱满,远比他想得要多汁,奉庚刚咬一口,鲜甜的西红柿汁液便顺着指缝流下来。 竹阙指了半天没见魔族人有反应,转身正撞见他偷吃。她却全然没有像奉庚以为的那样发脾气,而是倒腾着两条萝卜腿跑到他脚边,开心地问他味道如何。 竹阙的反应出乎奉庚的预料,他有些诧异,却还是蹲下身,对脚边矮小的竹阙说道:“十分鲜美。” “刚摘的新鲜西红柿特别好吃,酸酸甜甜的,比许多果品都要好吃呢!”竹阙咂吧着萝卜嘴,回忆着之前和竹昇阿姊刚种出西红柿,也是迫不及待坐在园子里就啃起来。只可惜这副萝卜身体吃不得这个。 听小萝卜精如此说,奉庚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笑道:“你懂的真多,好似亲自尝过一般。” 竹阙听言,有些心虚地答道:“我听人说的,我博闻广识。” 说完便赶忙重新钻到西红柿支架下面,佯装数起西红柿果实的数量。 为了保持新鲜,奉庚依照竹阙所说,并没有一次摘太多,他一手端着陶盆,一手跨着竹篮往回走。 竹阙和西红柿挤在一起,她坐在竹篮里,抱着对她来说巨大的西红柿,猛吸这些果实上散发的清香。 奉庚一路进了厨房,将篮子放到灶台上,问竹阙道:“西红柿怎么烧?西红柿炒白菜炒萝卜?” “可惜,要是有鸡蛋就好了,可以做西红柿炒蛋。”竹阙仍旧抱着西红柿不撒手,沉迷于其冰凉微弹的触感。 奉庚听言,若有所思。 接着转身从厨房侧面柜子里端出一篮鸡蛋。 “你从哪变出来的!”竹阙惊掉下巴,她歪着身子往柜子里瞧,以为那柜子是什么百宝箱,却没再瞧见柜子里有旁的什么。 奉庚笑了笑没说话。 “你有鸡蛋怎么一直不吃呀!”竹阙没深究这鸡蛋怎么来的,开始问起旁的东西。 奉庚还是没说话,仍旧轻轻扯了扯嘴角,只是这回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他不会告诉竹阙,他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一篮子圆溜溜的东西。 竹阙习惯了眼前的魔族人藏了一堆秘密,懒得计较太多,只说道:“现在可以做西红柿炒鸡蛋了,很好吃的,步骤是什么来着,我想想……” 竹阙正琢磨着,却见魔族人重新提起锄头,转头对她说道:“时间还早,先去个地方。” 竹阙不知他在卖什么关子,却也十分好奇,便钻到陶盆里窝好,被奉庚端着一起出门了。 竹阙趴在陶盆边沿探头探脑地往外瞧,这方向似乎不是去菜园子啊。 等到远远瞧见一片云雾般的淡粉色,竹阙顿时惊呼起来:“居然有桃林!” 奉庚走入桃林,魔界气候恶劣,只以魔都为中心的一片区域天气温和,风雪不侵。此处地处这片区域的荒野边角地带,竟还能长出一片桃林,虽然不大,却也繁花烂漫,实为难得。 奉庚走到一处桃树边停下,刚把陶盆放到地上,竹阙就迅速翻身出来,倒腾着两只萝卜腿在桃林里飞窜。 “好多花瓣,好香好软呀。” 竹阙在柔软的花瓣地毯上打着滚,又一次次抱起这些淡粉色的花瓣抛向空中,没过多久,她的萝卜叶子上便沾了不少桃花瓣。 竹阙仰头瞧着这些枝条上的粉云,只嫌自己太过矮小,也不管会不会浪费灵力,她双手结印,尝试着变回从前的模样。 好像成功了。 竹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以前并无太大区别,脸和身形好像也和从前一样,只是到底需要依靠这根萝卜的承载,周身衣裙只能变作青绿色,头发也是披散开的,甚至还挂着藏不住的萝卜叶子。 竹阙基本满意,懒得抠这些细节,瞧准了一棵十分强壮的桃树,光脚抱着树干往上爬。 奉庚原本支着锄头围观小萝卜精胡闹,却没料到它摇身一变,竟变作如此少女样貌。 他有些错愕。 他是魔尊,从来习惯孤身,这种孤身并非独身一人的 8. 第八章 [] 眼花也好,摔昏了头也好,对于奉庚的变化,竹阙懒得多管,她只关心刚刚好不容易采到的桃枝。 竹阙乐呵呵地从奉庚手里接过桃枝,上面一朵花都没少,她十分满意。 竹阙抱着桃枝,对于矮小萝卜形态的她来说,这桃枝像根过长的拐杖,她小心地抱在怀里,原本就有些不稳,风一兜,更是走得歪七扭八。 竹阙愣是不愿意撒手,就这么一路摇晃着走到陶盆边。 奉庚没有给竹阙帮忙,只默默跟在她身后,见竹阙干劲满满地将花枝稳稳插到陶盆里,这才一言不发地走到一旁,拿起锄头继续刚才的挖掘。 安顿好花枝,竹阙围着陶盆转了好几圈,仔细欣赏一番,觉得这破烂终于像点样子了。 “你在做什么?”竹阙忙完自己这边,开始好奇起奉庚那一头的活计。 奉庚挖得差不多,蹲下身,拢了拢袖子,将手伸到坑里。 竹阙十分好奇,准备凑过去,奉庚却已经掏出一个形状奇怪的大泥巴团子放到坑边。 “这是什么?”竹阙凑到跟前,伸出胳膊戳了戳,好像挺坚硬的。 奉庚靠着桃树坐下,用手细细将包裹在外面的泥土剥开,露出里面的小酒坛,算是对竹阙问题的回答。 “嗷是酒呀……”竹阙看到这酒坛,想起之前给魔族人喂药,忍不住萝卜脚抠地。 她缩在一边没再说什么。 略尴尬。 奉庚似乎心情不错,抬眼瞧了瞧一边的竹阙,像是看破她心中所想,说道:“和之前的不一样,这是桃花酿。” “哦。”竹阙默默噘着萝卜嘴,撇开视线,不愿和奉庚对视,却又按捺不住好奇,竖起耳朵听着。 “桃花酿不是烈酒,入口柔和,香气倒是醉人得很,酒香混着花香,十分浓郁。” 奉庚一边说,一边将包裹着酒坛的泥土处理干净,又掏出随身带来的麻绳,将酒坛捆好,继续说道: “你虽是萝卜,应该也可以尝尝。” 听到这句,竹阙顿时来劲了,忍不住小声咂了咂嘴,期待起来。 奉庚扶着锄头起身,将树根边新挖的坑填好。 竹阙则踩着满地花瓣在林子里蹦跶着逛起来,接近桃林另一侧边缘的时候,她有些惊异地微微瞪大了一双萝卜眼。 桃林那头,映入她眼帘的,是漫天遍野的银白。 竹阙听说过魔界的广袤冰原,坠到魔界那天,也曾在半空中瞥见过山河布局的大概样貌,但真的脚踩这片土地,如此近地看到,心中竟暗暗为之感到惊艳。 原来雪是这样的,原来被雪覆满的平原,是这样的。 竹阙从未见过雪。 天界浮岛群四季常春,经年鸟语花香,云海叠瀑,永不止息,是人人向往的温柔仙境,但对于从小生活在天界的竹阙来说,这样的仙境却又显得那么一成不变。虽说她也曾偷偷溜去过云梦仙乡,但也并没有机缘见到雪景。 雪真是,轻白洁净又亮眼。 她有些出神地迈步往桃林外走去,却突然被提起来。 “怎么乱跑。” 奉庚见竹阙跑没影了,便端着陶盆寻她。他捏着竹阙的萝卜胳膊,将她轻轻放到陶盆里。 “你放我下来,我想去那边看看。”竹阙没有窝到土里,她一只萝卜手抓着陶盆边沿,一边指向雪原方向。 “你不是说自己博闻广识吗?”奉庚打趣她道,“雪没见过?” 竹阙怕说漏嘴暴露天界身份,干脆闭口不言,只眼巴巴地望着那头,毫不掩饰内心渴望。 看来是一只没出过魔都区域的小萝卜精,对雪如此好奇,奉庚心想。 他有些无奈地说道:“很冷的。” 却还是端着陶盆往雪原方向走过去。 奉庚一只脚刚迈出桃林,寒意顿时袭来。 温度陡然降落让竹阙起了一身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她心中暗暗惊呼好冷,却没出声,怕魔族人改主意将她端回去。她转身瞧了瞧身后插在陶盆里的桃枝,还好先前用灵力包裹,桃枝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竹阙趴在陶盆边沿往下看,见桃林中堆积的粉白桃花瓣直接和积满白雪的土地接壤。 正常情况下,自然中的生长场景应该是从树林过渡到低矮灌木,再连接只有草植的荒原,最后过渡到雪原才对。 竹阙打量着下方,花瓣混合着积雪,界限十分生硬明显,并不像自然形成。 仔细想想,桃树喜温暖,一般也不会毗邻常年积雪覆盖的雪原生长。 好奇怪,无论是温度变化,还是草木的生长情况,感觉都不太符合自然规律,这是什么魔界特有的奇观吗? 竹阙思绪繁杂,接着注意到魔族人停下脚步,没再往雪原更远处走去。 奉庚望向雪原那头,今日天气晴朗,瞧着并不会有风暴,但走得太深入也会有风险,他倒无所谓,只怕小萝卜精挨不住严寒。如此想着,便停在这里,蹲下身将陶盆放到雪地上。 竹阙爬到陶盆边沿坐下,试探着伸出小萝卜脚,打量着积雪白白的颜色,迟迟不敢踩下去。 奉庚扯了扯嘴角,轻笑道:“不是好奇么?怎么又不敢了。” 竹阙撅起萝卜嘴懒得反驳他,却又急于证明自己并非不敢,没掌握好平衡,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到雪地里。 竹阙一张萝卜脸不自觉扭曲。 好冰啊。 竹阙爬起来,扫掉身上沾的雪,歪着脑袋打量她摔出的小雪坑,又扒拉着往前走去。 刚才被魔族人端着,低头瞧积雪没过了他的脚面,下意识觉得不深,没想到却几乎淹没了她短小的萝卜腿。 竹阙又往前蹚了蹚,然后直接朝前扑过去,在雪地里印出一个萝卜形状的坑。 虽说被冻得忍不住发抖,但雪的触感真的很奇妙,竹阙翻过身,摆动着萝卜胳膊和萝卜腿,又像撒花瓣一样将细碎的干雪抛到空中。 奉庚端着陶盆跟在不远处,瞧见竹阙玩得开心,心中滋味复杂。 小萝卜精应该是生长于魔都附近气候适宜的温柔乡里,从未出来过,才会对雪如此好奇,却不知,轻白洁净的雪,也会形成可怖的灾害。 不知道才好,奉庚轻轻笑了笑,小萝卜精如此不谙疾苦的模样,正证明了他的付出 9. 第九章 [] “好了么?”奉庚靠着大石头问道。 太阳快要落山,得在天色暗下来前将木柴劈完。 竹阙原是准备帮忙的,奈何这一头长发太厚太滑,实在很不好编,拖延的时间长了点,倒耽误了劈柴的功夫。 虽是一双萝卜手,却也是竹阙的巧手,最终分出奉庚的一大半头发,利索地编好,在脑后盘成一个好看的发髻。 竹阙灵机一动,抓起放在一旁的桃枝,当做发簪插到这发髻中。 如此便更牢固了,跳也跳不散。 “好了好了。”竹阙拍了拍奉庚的肩膀,一副专业老手的样子。 奉庚觉得新鲜,站起身后小心地将手伸到脑袋后摸了摸,他的头发被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面那部分被盘成了发髻,下面只留了约莫五指宽的几束,仍旧垂在身后,但完全不会影响他干活。 奉庚轻轻捏了捏被当成发簪插进头发里的那枝桃花,对竹阙轻笑道:“怎么?送我了?” 竹阙听言,抱着萝卜胳膊,一脸“你想得美”的表情,回道:“只是借你用用。” 奉庚卷起袖子,继续去对付剩下的木柴,不知怎的,盘了头发后,干活似乎有力了许多。 竹阙撑着下巴在大石头上坐下,心中直叹可惜,这一头秀美黑发实在够她玩很久了,奈何手边没有足够的发绳,否则什么垂耳发髻、兔儿发髻的,她都能编出来,毕竟从小便和竹昇阿姊互相编头发玩。 她打量着正在奋力劈柴的奉庚,瞧着夕辉将魔族人的黑发染成亮眼的金橙色,她先前还没见过这么好编的头发呢,可不能轻易放过。竹阙轻轻抠了抠自己的萝卜脸,心想没有发绳,细草绳应该也是可以的。 想到此处,竹阙贴着大石头趴下,而后慢慢滑到地上,开始四处搜集细长结实的草叶。 她将这些草叶择出来,攒了一小把后,便坐在大石头边耐心地搓起草绳。 木柴劈好了,奉庚端着竹阙回到厨房,开始清洗食材。 不得不说,小萝卜精帮他把头发盘得十分利落,不光劈柴方便,做饭也顺手许多。 竹阙则窝在陶盆里继续认真搓她的草绳。 “西红柿……炒鸡蛋?”奉庚将西红柿上的水甩干净,一边问道。 竹阙见奉庚已经将新鲜西红柿摆在了案板上,便将草绳收到一边,从陶盆里爬出来,张开萝卜胳膊仔细比划着,告诉他大概切成什么形状。 “好像是先放西红柿。”竹阙仔细回忆着,咕哝道。 奉庚已经将油热好,正扭过头等竹阙指示,听言便将西红柿下锅了,接着很熟练地开始自行加酱醋盐。 竹阙伸着萝卜脑袋往锅里瞧,奉庚一手各抓着两个鸡蛋,蓄势待发。 锅中西红柿被熬出浓稠的汤汁,咕嘟嘟冒着泡,竹阙见状,指着锅说道:“加蛋加蛋!” 奉庚立刻将四个鸡蛋加到锅中,动作潇洒自信。 接着便听到竹阙惊叫起来:“你怎么直接扔!” 奉庚开始狼狈地挑鸡蛋壳。 因为四个鸡蛋的碎壳太难挑,捣鼓了半天,所以这道西红柿炒鸡蛋最后还是焦糊了。 竹阙刚刚急得跳脚,此时累瘫在灶台上,沉默地揪着萝卜叶子。心累。 做饭好似打仗。 好在魔族人从没吃过西红柿炒鸡蛋——而且根据他刚刚把不剥壳的鸡蛋直接丢入锅中的壮举,竹阙怀疑他连单纯的炒蛋都没吃过——这盘菜还是得到了他的盛赞,从锅里往外盛的时候,他便忍不住尝了好几口。 菜都上桌了,竹阙也被端回桌上,她见魔族人将已经清理干净泥巴的酒坛子拿过来,便咂吧着嘴开始期待桃花酿的味道。 奉庚不知从何处翻出两个大小不一的酒盏,将手中小的那个递给竹阙。 这酒盏小巧,竹阙伸出萝卜胳膊刚好抱住,她抱着酒盏,回想魔族人之前都是用坛子直饮,心道他竟讲究起来了。 “啊对了。”奉庚正要启坛,竹阙抓着两根现编的草绳凑过来,指了指他的头发说道,“让我收个尾呗,很快的。” 奉庚笑了笑,按照竹阙所说将还散在背后的那一小部分头发悉数分成两份,一左一右顺到身前,递给竹阙。 “我够不到呀。”竹阙愁着一张萝卜脸。 奉庚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将椅子挪到一边,直接蹲在地上,又将下巴放在桌上,维持着这样一个滑稽的姿势。 “刚好刚好。”竹阙对这个高度十分满意。 竹阙坐在桌上,将奉庚的头发放到萝卜腿上,理顺后仔细编起来。奉庚盯着小萝卜精飞速倒腾着的两只萝卜手,心想这小小萝卜精会的东西还真多。 “好啦。”竹阙爬起身,从桌子这头跑到那头,来回跑了好几次,从各个角度打量新编的两根麻花辫,然后两只萝卜胳膊叉腰,一脸满意的表情。 如此这个发型才算完整嘛。她还用草绳在辫子末尾打了蝴蝶结,十分精致可爱,很符合她的预期。 木屋里没有镜子,奉庚瞧不见全貌,他坐回椅子上,抬手拾起头两侧的麻花辫盯着看了一会,却感到有一丝不对劲。尤其是发尾的蝴蝶结,无限放大了他心中隐隐的不安感。 他捏着麻花辫,斟酌用词,轻声道:“这个……是不是不太符合我平日的风格……” “没有啊,我觉得很好看。”竹阙一张萝卜脸写满了真诚。 奉庚见竹阙一脸兴奋的样子,想到白日里才用雪球把她砸飞,现在还是不要太扫兴为好,便将嘴边的话咽下去。 “快开坛子吧!”竹阙两只胳膊举着小酒盏,在桌上蹦跶起来。 “急什么。”奉庚低声道,却嘴角带笑,拿过酒坛,仔细揭开坛口的油纸。 屋内顿时香气四溢。 这桃花酿的味道果然特别,醇厚的酒香中混着十分清新馥郁的桃花香气,竹阙将小酒盏放到桌上,两只萝卜手捏成小拳拳,期待地看着奉庚将她的酒盏满上。 奉庚端起自己已经添了酒的盏子,和竹阙的那只酒盏轻轻碰了碰,说道:“庆祝西红柿丰收。” “庆祝西红柿丰收。”竹阙抱着酒盏说道,接着又添了一句,“还有庆祝未来园子里所有菜蔬都会丰收。” 奉庚听言笑了笑,将酒盏送到嘴边,却停下动作迟迟未饮, 10. 第十章 [] 竹阙死死揪着奉庚的衣襟不放,一边哭喊起来:“阿姊不要丢下我,别拽我,我想回去,阿姊接我回去……” 奉庚拗不过她,只好松手,想不明白这小萝卜精到底在喊些什么,听起来她的萝卜命运似乎十分凄苦。 奉庚实在被她缠得没法了,内心挣扎了一番后,还是顺着竹阙的话说起来:“好,阿姊不丢下你。” 竹阙听到回应,突然顿了顿。 然后更加大声地哭起来。 “竹昇阿姊你是不是病了,你的嗓音好粗。” “好难听呜呜啊啊啊……” 奉庚握紧双拳,挑了挑眉尾,强压怒火。 她只是个醉萝卜,她只是个醉萝卜…… 奉庚将情绪平复下来,咬牙切齿地捏起嗓子,说道:“你先回陶盆里休息,睡醒了我就带你离开。” “好……好……”竹阙一抽一抽地答复着,这才松开奉庚的衣襟,摇晃着挪回陶盆旁。 “你别走。”竹阙扶着陶盆回身说道。 因为不放心,她又跑到奉庚放在桌上的手边,扯住他宽大的袖子,执着地拽着不撒手,直到蹬着两只萝卜腿爬进陶盆里窝好,她的两只萝卜手仍死死攥着奉庚的衣袖不愿放开。 “我不走。”奉庚对着竹阙一双眼泪汪汪的萝卜眼,答应道。 “说话算数?”竹阙发完酒疯,醉意未消,开始眨巴着眼睛犯困。 “算数。”奉庚轻声回道。 竹阙终于睡过去,睡着前还止不住地轻轻抽噎着。 奉庚见她终于安静,又耐心地多等了一会,确定她真的睡熟了,这才轻轻地将袖子从她手中一点点抽出来。 他松了口气,愣愣地瞧着小萝卜精,见她眼角还挂着泪珠。 自从那日见她变作少女模样,奉庚不自觉有了许多顾忌,不会再随意将她一把抓住,可以的话尽量用陶盆端着她,每次触碰她前总会多些考量,不光怕伤到她,也担心会太过失礼。 现在见到她眼角的泪珠,奉庚也是犹豫再三,但终究没忍住伸手,小心地替她将泪水拂去。 奉庚轻轻捻了捻被沾湿的手指,心中滋味复杂。 他理了理被竹阙拉皱的衣襟,体会着这种心头的不适感,觉得有些奇怪。虽说结了血契,但小萝卜精的状态理应不会对他有太大影响才对。 难道是被反噬了? 可能性不大。但为何看到小萝卜精如此伤心,自己会受到影响呢? 奉庚想不明白,索性放弃深究这反常的问题。 他轻轻将小萝卜精摆到厨房角落,藏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接着轻手轻脚地将菜重新热了热,自行将晚饭吃了。 想着小萝卜精似乎很钟爱桃花酿的味道,奉庚便没有独自将这坛酒饮完,而是将坛口重新封好收到柜子里,替她留着。 不过下回绝不敢给她喝多了,顶多半盏,奉庚一边关上柜门一边想道。 吃完晚饭,奉庚又确认了一下小萝卜精正窝在陶盆里睡得安稳,这才回到床边坐下,开始打坐调息。 突然,奉庚微微侧了侧脑袋,耳朵轻动,似乎注意到屋外有什么响动。 他蓦地睁眼,瞳孔收缩成细细一条,一双金色眸子隐隐透出寒芒。他从容地起身,神情严肃冷淡,一改往日与竹阙相处时的放松状态,通身也不自觉开始散发出冷冽的气息。 魔尊奉庚悄声走到屋外,还不忘回身轻轻将门带上。 奉庚背着一只手,缓步绕到屋后,屋后不远处的树林里似有人影微动。 他停下脚步站定,并未开口说话,只静静瞧着树林方向,那头的两个人影便从树林中钻出来,将身形暴露在月光下,竟是两个魔族少年。 “尊上。” 两人皆是右膝跪地,左手置于立起的左膝上,如此俯身低头行礼。 “嗯。”奉庚答道,语气淡淡的,接着询问道,“宫内情况如何?” “白岩他仍旧假扮尊上,对外宣称闭关,不接见各部族首领……” 名为南胡的狐族少年开口说了一半,便被身旁的狼族少年打断。 “叛徒白岩多次出入魔宫的地下宫殿,近日宫内时常有宫侍离奇失踪,此外,他还私自将受灾迁至魔都附近休养的残损部族驱逐回雪原,禁止他们接近魔都。”北琅垂着狼尾,狼耳耸立,向魔尊奉庚陈述这阵子所知的消息。 他严肃认真,言语间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白岩……” 奉庚默了许久,眉头紧锁,接着沉声问道:“邪气的来源查清了吗?” 虽说小萝卜精的灵力可以化解邪气,他正在逐渐康复,但他体内所中邪气实在阴寒诡谲,还是需要查清楚他才能放心些。 北琅和南胡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北琅开口说道: “尊上,白岩给您下的……是阴火之毒。” 不知这答复是否太令人震惊,魔尊奉庚竟轻声冷笑起来,他周身沐浴在柔和的月光下,却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冷冽杀意。 他轻轻抬眸,沉默不言,将胸中戾气缓缓压下。 还未到时候,等时机成熟,他自会一一清算。 魔尊奉庚暗暗理清思绪,又询问了各部族近期情况,南胡、北琅一一应答。 他们做事向来得力,奉庚隐居的这段时日,他们二人始终不曾懈怠,在各部族间奔走斡旋,这才让魔界没出太大乱子。 此外还要隐瞒行踪,定期给奉庚送来补给,虽说需要掩人耳目,每次都不敢带太多,却足以帮奉庚支撑下来。 难为他们能如此周全。 魔尊奉庚微微垂着眼睑,语气和缓道:“起来吧,辛苦你们了。” 南胡、北琅听言顿了顿,起身回话。 北琅抬脸与奉庚平视,微微怔了一下,细微的表情一闪而过。 奉庚一直沉思,并未注意到。 南胡低着头,脸上没什么变化,却偷偷甩着蓬松的狐狸尾巴。 奉庚将最后几件事情交代完,便让他们退下了。 “藏好行踪。”奉庚最后又叮嘱了一句,踩着月色转身离开。 两个魔族少年一直恭敬地保持着躬身行常礼的姿势,直到奉庚折身走到小屋前,瞧不见背影了,这才将行礼的手放下,重新钻进小树林中。 为了不暴露此处位置,保险起见,他们准备走得足够远,爬到对面的山腰上再使用传送法阵。 11. 第十一章 [] 奉庚听到竹阙如此问他,不禁又回想起竹阙昨日醉酒说的那句——顶着一对龙角,可吓人了——奉庚洗菜的手不自觉停了停。 可吓人了…… 魔尊奉庚,天生龙族,一对龙角分明是尊贵身份的象征,好似天生自承冠冕。 在小萝卜精眼里,却是可怕的。 奉庚将涌上心头的无奈感咽下,继续沉默着认真洗菜。 “你怎么不说话?你遇到什么事情了?” 竹阙在灶台上来回跑动,真诚询问奉庚,如同一位操心的老母亲。 “年轻人有事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怎么可以做对身体不好的事情呢?你藏角要动用术法的吧,这样不利于你恢复的,怎么可以做不利于恢复的事情呢?” 竹阙言辞恳切,生怕奉庚的身体状态受到影响。 其实也不是真的怕,主要如果他的身体状态出问题,她这只萝卜修补魂魄的进度也要受到影响。 不要影响她修补魂魄啊! 竹阙嘴都说干了。 奉庚风雨不动安如山。 竹阙无奈地打量着他的头顶,忍不住说道:“平常一直看你顶着对龙角,突然没了,就好像秃了头一样奇怪。” 奉庚手上动作一滞,正在清洗的白萝卜被他掰成两截。 竹阙没注意到这些,她转身去找淘米水喝了,反正也劝不动,竹阙选择直接放弃。 奉庚轻轻眯了眯眼睛,被竹阙这么一闹,他竟也有些模糊起来。 竹阙这样的反应分明表示她其实并没有多惧怕他的龙角,他大可以不用麻烦地再将龙角隐匿起来,毕竟还要动用术法。 但他却没有。就好像……在赌气一般。 气这小萝卜精居然觉得自己可怕。 他堂堂魔尊,怎么现在如此别扭了?奉庚越想越不舒服,不自觉加重了切菜的力度。 喝完淘米水的竹阙蹲在一边看得毛骨悚然,她偷偷瞥了一眼奋力切萝卜的奉庚,低声咕哝道:“你和这萝卜有仇吗?” 早饭吃得闷闷不乐。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闷闷不乐的只有闹别扭的魔尊奉庚。 竹阙抱着桃枝坐在桌边——奉庚昨日睡前将编好的头发拆了,桃枝又回到竹阙的怀抱——她摆着一双萝卜腿,怡然自得地哼着小曲。 奉庚喝了一口热粥,瞥见竹阙的愉快模样,突然沉声问道:“你有亲人?好像是叫,竹孙?” 听到他问的话,竹阙瞬间闷闷不乐,甚至开始惴惴不安。 她有些僵硬地转过萝卜脑袋,想看清他脸上表情,结巴道:“我告告告诉你的?” 竹阙大脑飞速运转,却始终想不起来她提过这些,她一个天界仙身处魔界,哪敢暴露身份,她一直不敢说太多的。 “你酒后把我错认成亲人,叫我‘竹孙’阿姊,让我接你离开。”奉庚夹了一筷子菜蔬,冷静地陈述道。 短短几句话,将竹阙打击得桃枝差点拿不稳。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将眼睛看向别处,艰难地开始胡扯:“啊……这个嘛……对啊就是有个和我一起长大的姐妹,她叫竹……” 竹阙灵机一动,接着扯道:“竹荪,对就是竹荪,她是个蘑菇精。” “竹荪?好像是听说过。”奉庚若有所思,他记得那是一种菌类,奉庚接着问道,“你们离散了吗?” 竹阙听言愣了愣,安静了一会,接着垂着萝卜眼,低声道:“是呀。” “我很想她。” 竹阙转脸见奉庚正盯着她看,她怕被追问,赶忙将话题岔开:“哎呀西红柿都丰收了,今天整顿茄子吧,还有辣椒,毕竟不是有肉了吗,辣椒炒肉,肉末茄子,都很好吃的。哈哈哈。” 竹阙放炮似的说了一堆,又干笑两声以示轻松,实则心中忐忑。 太危险了,这萝卜身体的酒量太差,以后再也不敢贪嘴喝那么多。 奉庚深深地看了竹阙一眼,这小萝卜精竟故作坚强,强行岔开话题掩饰心中悲伤,让人瞧着有些心酸。 虽说种茄子、种辣椒被竹阙搬出来岔开话题,但真到了菜园里,她却比谁都仔细。 “茄子其实种得有些挤了呀,会影响它们晒太阳。不过现在已经开始结果,也不方便移动了,会伤到根系的。”竹阙穿梭在茄子“林”下方,如同一个认真诊断开方的医师。 “茄子很容易生病的,要把生病的植株及时清理掉。”竹阙指着一株茄子说道,“可惜了,它左边那棵也被传染了虫子病,要在蔓延开之前挖掉。” 奉庚依照竹阙所说一一进行调整。 竹阙一边说着要勤除草这样的话,一边故技重施,顺着奉庚的衣摆爬上他肩膀,又攀到他脑袋上坐下,说道:“茄子也和西红柿一样,一些部位要掐掉枝条的,但位置有些不同,我还是在高处指导你吧,免得你又弄错。” 竹阙坐在奉庚的头顶,他稍一动作,竹阙便跟着晃悠起来,差点翻倒,她赶忙伸手揪住他的头发,扯得奉庚生疼。 “龙角龙角!我都没地方扶了!”竹阙埋怨道。 奉庚听竹阙一再坚持,这才解了术法,将隐匿的龙角显现出来,任她抱住。 不知为何,觉得宽慰了不少……奉庚紧接着便对心中突然生出的奇怪得意感警惕起来。 竹阙全然不知这些,只搂着龙角仔细分辨着茄子侧枝,怕奉庚掐错了。 整顿完茄子,接着便是辣椒。 “辣椒也需要去除病弱枝条的,这样能结更多果子。”竹阙干脆仍旧坐在奉庚脑袋上,抱着他的龙角指挥他掐病枝。 指哪掐哪。 竹阙心中莫名愉快,这只魔族龙好似她的得力坐骑,等回天界她可要好好同阿姊吹嘘一番,骑龙可比乘云驾鹤开心多了。 掐完伤病枝条,竹阙便抓着奉庚的衣料从他身上溜下来。她伸手从辣椒苗周围的土里抓起一把捻了捻,说道:“土太干了,辣椒喜欢湿润的土质。” “但也不能一次浇太多水,会烂根的,要定期适量浇水。”竹阙两只萝卜手叉腰认真道。 今日又照顾茄子又照顾辣椒,活比以往多了许多,两人忙活到很晚。 中途休息的时候,奉庚一边喝水一边静静注视着残阳,不知怎的,竹阙总觉得他并非在放空,而是注视着远处某个方向在思考。 魔族人是真有 12. 第十二章 [] 他是魔尊奉庚。 这个答案似雷般在竹阙脑中炸开。 龙族,双系法术,最主要的是这一件火晶裘,天魔大战后她不知听说过多少次,印象极深。 据说这是魔尊用冰火两系术法淬炼出来的法器,由一块块冰晶构成,走起来可以听到玉石之音,坚硬无比,却轻若无物。 也有人说这火晶裘并非法器,魔尊奉庚天生魔气充盈得可怕,说这些冰晶其实就是他的魔气结晶,平日里不需大量调动魔气运转时,裘衣便会自动消散,因此没有人可以夺走这件裘衣,毕竟裘衣是他体内魔气的一部分。 更加奇诡的是,这件裘衣虽由冰晶构成,强行触碰者却是会引烈火焚身而死,那烈焰诡谲变化,即便刀枪石块也会瞬间熔化成水,莫说刀枪不侵,连近身都十分困难。 因此叫做火晶裘。 而这火晶裘的正主,正伸出手,端起竹阙萝卜的陶盆。 竹阙吓得浑身发软,连拔出萝卜腿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转身抱住插在陶盆里的桃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 竹阙在心中劝自己要冷静,奈何现在这状况,想要冷静实在是太难了! 她面前站着的可是魔尊!活的! 竹阙突然很想哭,她反应过来,一定程度上来说,这个魔尊还是她一点点救回来的,救治效果显著,恢复得活蹦乱跳,魔气四溢。 她硬把眼泪咽回去,毕竟身为一个“魔族萝卜精”,见到魔尊怎么也不该是吓个泪流满面的反应吧。 可她也实在没法进一步演下去,说不出什么“参见魔尊”、“参见尊上”之类的话,并不是她有骨气,而是浑身瘫软,张不动嘴。 竹阙心中好苦,如果暴露身份就完了。她捂住自己的胸口,突然想起来,她可是还和这位结着血契呢! 这一瞬间,竹阙甚至觉得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阿姊和父帝了。 魔尊奉庚捧着竹阙的陶盆,见她僵硬地抱着桃枝,一张萝卜脸上写满了震惊,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吓到小萝卜精了。 安慰的话他说不出口,只收敛周身戾气,对竹阙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像是在哄她说: 别怕。 竹阙萝卜更加瘫软,这个魔尊阴恻恻地盯着她,还对她露出了一个死亡微笑。 若不是浑身没力气,她差点失声尖叫出来。 魔尊端着竹阙走到屋外空地,将竹阙轻轻放到一旁的大石头上,接着抖擞火晶裘,化出真身。 组成火晶裘的冰晶四散排列,仍旧有序地围绕在奉庚周身,随着修长的龙身行动起伏。 竹阙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黑色魔龙,差点翻了个白眼撅过去。 龙身蜿蜒,几乎挤满了整块空地,竹阙瞪大一双萝卜眼,她一直觉得人形的奉庚十分高大,没想到他的真身,只一块龙鳞都要比她高不少。 她暗暗咽了口唾沫,将桃枝抱得更紧。 奉庚留意着龙尾,害怕扫到小木屋,又缓步行到大石头边,伸出龙爪将竹阙连着陶盆抓起,轻轻拢在爪心。 竹阙只感觉他每迈一步,地面都要震颤一下。 一切妥当。 奉庚收缩龙身,直上云霄。 静默,迅疾,只余破空之音和被冲散的云雾远远甩在身后。 在他飞起的一瞬,竹阙透过奉庚的爪缝,看到小木屋被他带起的狂风吹塌了。 魔都正中央,魔宫主殿前。 “南芒之主”祭祀大典。 魔界各部族首领聚集于主殿前广场,即使素常生活在雪原极深处的部族首领,也提前几个月便启程赶往魔都,只为参加南芒之主的祭祀大典。 雪豹部族便是提前赶来的参加大典的部族之一,来的首领却是个不过百岁的稚童,因为被人群淹没,正踮着脚尖,想看清前面景象。身后跟着的亲卫拗不过他,只好将他抱起来。 小雪豹这才将大殿前的祭台瞧真切。 “艾叶哥哥,南芒之主是谁?”小雪豹揪着自己的尾巴,问他的随身亲卫道。 亲卫艾叶耐心地回应小雪豹说道:“小首领不记得了?之前同你说过的。‘南芒之主’是天地鸿蒙时的远古神祖之一,沉睡在魔界大地,是润泽魔界万物的大地母亲。” “润泽万物?魔界不是到处都是雪原冰川吗?”小雪豹童声清越,引得周围其他几个部族首领转头瞧过来。 艾叶赶忙轻轻捂住小雪豹的嘴,让他不要乱说话,又轻轻凑到他跟前,低声道: “听族里老人说,魔界从前不这样的,只是南芒之主千年前神陨了,魔界自此冰封万里。天魔大战后,魔尊大人寻得南芒之主的一缕神识,供奉在魔都中央,这才守住了魔都这一方水土,让魔族子民至少有地方可以休养生息。” “怪不得魔都这一片都这么暖和。”小雪豹也跟着艾叶压低了声音,“只是一缕神识吗?南芒之主好厉害。” “所以我们要一路跋涉赶来祭拜她呀。”艾叶对着小首领笑了笑。 小雪豹也笑得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更卖力地伸着脑袋瞧向祭台方向。 抱着小雪豹的艾叶却敛起笑容,一双豹眼满是愁思。 魔尊大人不知怎么了。 往年每次祭祀大典,魔尊大人都会十分重视。魔界部族零散各处,每年于此时聚集魔都,而魔尊大人会亲自接见每一位携亲卫队来访的部族首领,询问他们族内情况,给予帮扶。 每年大典后,各雪原部族离开时总能分到有用的物资,尤其像药物、木炭之类,给他们在雪原接下来一年的艰难生活增添颇有分量的希望。 但今年大典前,只有魔尊亲卫南胡、北琅二人接待各部族首领,魔尊大人却闭关不出。 与此同时,来自雪原的各部族在魔都居住不过几日,却又都被魔尊亲自下令逐回雪原,不许踏入魔都气候温和的区域,只允许部族首领留下。 雪原生活艰难,雪豹部族首领打猎时受伤,行动十分不便。因此这次祭祀大典只好派不谙世事的小首领前来参加,艾叶从前经常跟随首领参加大典,这次便还是由他陪同照顾。 雪豹部族亲卫队的其他人都被赶出了魔都,若不是小首领实在年纪尚幼需要看顾,艾叶也没办法留下。 艾叶瞧了瞧周围,今日大典,雪原各部族也几乎都是只有首领在场。虽说魔界部族零散分布,数量众多,但祭祀大典瞧着人数却还是比往年少了许多。 “参见尊上。” 广场上,众部族首领陆续跪拜,艾叶见状,慌忙放下小首领,拉着他一起跪拜。 魔宫主殿殿门大开,魔尊从大殿中缓步踱出。 晴日天光太盛,魔尊轻轻眯起冰蓝色的眸子,往祭台方向走去。 他身着厚重礼服,将手拢在袖中,抬在胸前,举止十分端肃,到了略显僵硬的地步。他踱步走上祭台,未在供桌旁停下,却继续往前,走到祭台边缘,俯视着下方跪拜的…… “寄生虫”们。 魔尊眯了眯眼睛,轻笑出声:“呵,拜的什么南 13. 第十三章 [] “发生什么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两个魔尊大人?” “火晶裘!这才是真的魔尊大人,祭台上那个是假的!” “魔尊大人回来了!” “魔尊大人为什么抱着一个盆景?” 广场上一阵骚乱,南胡和北琅抢入祭祀广场,一个抱起小雪豹卡萨,一个扛起昏迷不醒的艾叶,慌忙往外撤,一边疏散各部族首领,退到广场一侧。 魔尊奉庚往祭台方向缓步走去,一脸平静地注视着祭台上的假魔尊——白岩。 他在雪原偶遇的重伤的狼族少年,他救治的狼族少年,他带回魔都收留的狼族少年,性格有些偏执、却天赋异禀的狼族少年,他亲授术法的狼族少年。 给他下毒的狼族少年。 广场边,南胡瞥见北琅紧握的拳头止不住颤抖着,他伸手按住北琅的胳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北琅是和白岩血脉相连的同族兄弟,族内遭遇天灾后,他和白岩身受重伤,一同被尊上收留,现在面对眼前景象,心中想必悲恸,却又无奈。 他们三人曾是尊上最重要的亲信,他们和尊上一样知晓阴火的诡谲难缠。 但白岩还是给尊上下了阴火之毒。 魔尊奉庚从火晶裘下伸出右手,凝出的冰刃在他手掌上方飞旋。 很好。 祭祀并未开始,众目睽睽的场合,戳破他身份的好时机。 白岩假扮自己做的各种烂事,本应就此澄清,他奉庚可没闲情逸致默默替他咽下恶果。 祭台上的“魔尊”,从奉庚突然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便两股战战,怂软下来,全没了方才的气场。 现在面对奉庚的靠近,他也毫无要反击的意思,只趔趄着频频后退,接着被他方才掀翻的供桌绊倒在地。 奉庚手掌翻转,冰刃迅疾飞向祭台上的“魔尊”,他只是慌忙躲闪,却并不准备逃,宽大的礼服衣袖冰刃割裂开,接着一只龙角被削掉一半。 “魔尊”惨叫一声,龙角变作一只被削得残缺的血淋淋狼耳,破了化形术,显露出真实的面容身形。 “啊他竟然是白岩!” “白岩不是失踪了吗?” “哪个白岩?魔尊之前那个狼族亲卫吗?” “假魔尊居然是白岩。” 众人哗然。 魔尊奉庚闪身登上祭台,伸手捏住白岩的脖颈,将他直接从地上提起。 白岩身上被冰刃割出数道伤口,血逐渐在被割烂的礼服上晕开。 “尊……尊上……”白岩被掐住脖颈,脸涨得通红,仍旧没有抬手反抗,他不自觉地蹬着两条腿,却也只是蹬腿。 奉庚见他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觉得有些蹊跷,他蹙起眉头,将白岩丢下祭坛。 白岩重重砸落在地,猛烈咳嗽起来。 魔尊奉庚扶起供桌,将竹阙安放在供桌上,揭下火晶裘,覆在供桌上方。 火晶裘上冰晶四散开,重新分布排列,结成网阵,将供桌笼罩其下,护住竹阙。 奉庚这才走下祭台,俯视着白岩,沉声问道:“为何下毒?” “下……下毒?”白岩一脸难以置信,好似“下毒”二字仅从奉庚嘴中说出就足以让他感到惊恐了,“我没有下毒!我没有下毒!” 白岩支撑着爬起身,跪伏于魔尊奉庚身前,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尊上,他……他说只是让尊上沉睡一段时日,不是毒……不是毒!” “谁说?”魔尊奉庚冷声问道。 白岩却答不清楚。 “为何假扮本尊?”魔尊奉庚冷漠地注视着白岩的举动,追问道。 “我……我只是希望……希望众人知晓真相,知晓尊上的付出……”白岩声音颤抖,却表达得十分含糊,好似抓不住重点,“我想着,毁掉地宫的地心鼎碎片,就……尊上就不用再继续承受……” 白岩说及此处,跪伏的身形突然一滞,眸中闪过一丝黑气,冰蓝色的眸子变得晦暗,紧接着猛地翻身跃起,朝奉庚甩出几道黑气所化黑刃。 奉庚迅速凝出一杆冰枪将黑刃挡开,接着后撤几步,反身杀了个回马枪,朝白岩刺去。 白岩一改方才姿态,步伐轻盈地避开攻击,用黑气凝出一柄刀,握在手中迎着奉庚面门劈砍过去。 两兵相击,冰碴混合着黑气四溅,黑气所沾染之处,尽皆化作粉尘。 见此情景,奉庚眉头紧锁。 这是……阴火之力。 交战几回合下来,白岩身体难以招架,他以黑刀支撑地面,呕出一口血来。 但他却好似感受不到痛苦,眸中颜色又黯淡几分,接着将黑刀震裂,聚集更多黑气,化作无数细小黑刃,如落雨般朝奉庚飞掷去。 奉庚虽恢复大半,体内阴火之毒却并未清除干净,原本运转术法便感到有些滞涩,火晶裘也消耗了部分魔气,再加上与白岩交手几回,逐渐感受到吃力。 但黑刃如雨落下,冰枪难以格挡,他只得强行催动火系术法,龙焰自掌心喷涌而出。 龙焰将黑刃雨燃尽,白岩被生生逼退。 竹阙一直窝在陶盆里,将萝卜头顶都缩到土里,只露出一丛萝卜叶子。 她听着外面响动,之前感觉魔尊奉庚似乎将陶盆放在了什么地方,后来便没有再移动过,竹阙听外面动静太大,又好奇又怕,终于没忍住顶开头上的土,两只萝卜手趴在陶盆边沿往外张望。 她微微瞪大了一双了萝卜眼。 四周冰晶结成网阵,将她包裹在这一方小空间里。 剔透的冰晶中氤氲着深红的烈焰灼气,投下琉璃光影,竹阙看得出神。 魔尊奉庚握住冰枪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体内冰火两系魔气本就失衡,强行使用龙焰,浑身经脉剧痛难忍,他嘴角轻轻抽动,却并没有露出太明显的痛苦表情。 接着他注意到白岩的不对劲。 白岩浑身黑气突然暴涨,双眼也彻底被侵蚀成墨色,他脖颈奇怪地扭曲着,死死盯住奉庚,口中涎水混着血水,止不住地流下。 白岩不受控制地浑身抽搐,好似奇怪的瘾发作,又好似激动到浑身战栗。 奉庚觉得不对,白岩并非在看他,而是望向祭台方向。 祭台,供桌上。 萝卜精,可口的灵力香气,饿……他好饿…… 奉庚持枪朝白岩心口刺去,被白岩闪过,只刺中他的肩膀。 白岩像是被激发了什 14. 第十四章 [] 直到她感觉到陶盆被一双手接过。 是他。 竹阙赶紧从土中顶出脑袋,可准备跟他说话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正身处魔宫内部。 今日祭祀大典事多,廊上多有宫侍走动,见到魔尊便躬身行礼。 竹阙觉得不好在这里大声说话,只好趴着陶盆边沿缩回去些,她歪了歪脑袋见奉庚身后跟着方才的两个魔族少年。 再一抬头,却见奉庚脸色很不好,和平日相比过于苍白了,且印堂处又显现出黑色印记。他那天在菜园子里晕倒,也有这印记。 竹阙眯起眼睛,仔细瞧着,这印记的颜色似乎比那时候还浓些,看来奉庚现在的状况比那时还要糟糕。 终于,进了一处大殿,竹阙眨巴着眼睛打量里面陈设。 这里看着像是寝殿。 魔尊奉庚让两个魔族少年领着宫侍退下,殿门在他身后关闭,他端着竹阙,想将她安放到窗边的桌上。 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抖得厉害。 陶盆从他手中滑脱,翻倒落下,摔在地上,碎裂成好几片。 “哎唷!”竹阙磕到地上没稳住,骨碌碌翻滚起来。 她瞥见被甩飞的桃枝,赶忙眼疾手快地将其接住。 竹阙扭头见奉庚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奉庚身形高大,对她这只萝卜来说如同一座小山。她来不及多想,将刚抱住的桃枝也丢了,双手结印,变回从前身形。 她伸出手,接住倒下的魔尊奉庚。 魔尊的脑袋靠着少女单薄的肩膀,竹阙如此抱着他慢慢倒下。 竹阙扶着他,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见他印堂的黑色印记又深了些。 竹阙翻动手掌,准备给他注入灵力。 却又停住。 竹阙像是已经习惯了帮这个魔族人疗愈黑气,她差点忘了…… 他是魔尊奉庚。 对于天界来说,他是可怖的阴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祸害。 但他似乎并没有传说中那么残忍嗜杀啊…… 竹阙心中思绪繁杂,在得知他是魔尊前,竹阙眼中的奉庚,只是一个普通的好人,让她对魔族的印象日渐改观。 她甚至觉得,他是温柔的。 竹阙内心挣扎,枕在她腿上的奉庚却猛烈咳嗽起来。 奉庚体内阴火之毒本已消弭大半,奈何他今日高速运转体内气息,使得仅剩的阴火之毒扩散开,先前万蚁噬咬的痛苦再次出现。 加上他体内冰火两系魔气本就不平衡,还强行使用龙焰,失衡加重,引发周身经脉剧烈疼痛,却难以自行运转调息。 两种剧痛交叠,他此刻额头沁出涔涔冷汗,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哎呀我不救他了! 竹阙在心中嚷道。 她狠狠咬着牙,手却颤抖起来。 “好……好冷……” 阴火之毒扩散,奉庚只觉得像是坠入冰窟之中,寒冷又窒息。 竹阙内心太过挣扎,听到奉庚痛苦的呓语,她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忍不住在心中怪道: 你搞这么可怜做什么啊! 奉庚再次咳嗽起来,不停地呕着血。竹阙没想到严重至此,被这场景吓住,颤抖着手扶住他的下巴。 竹阙突然惊恐地瞪大眼睛,或许是血契在起作用,她感觉到体内好不容易修补的魂魄碎片,居然起了裂痕。 救了魔尊,她就是天界罪人。 不救魔尊,她就是个死人。 她不想死。 竹阙艰难地作出决定,她开始给魔尊奉庚注入灵力。 灵力的快速消耗让她维持不住人形,最终又缩回一只萝卜。竹阙便爬到魔尊身上,坐在他胸口,继续为他输入灵力。 心头巨大压力压得竹阙喘不过气,她忍不住骂出声: “你不行干嘛要逞强啊!好不容易养好的!现在伤成这样,又要影响我修补魂魄了!” 骂着骂着,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最后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哎呀我真的好累啊!今天好多决定要做啊!” “我太难了呜啊啊啊!” 竹阙咧着萝卜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边哭边救。 竹阙将灵力注入后,奉庚印堂的黑色印记肉眼可见地消退了,他不再咳嗽呕血,气息也平复下来。 毕竟先前日日服食竹阙用灵力养出来的菜蔬,疗愈了好一阵子,体内阴火之毒被稀释了许多。现下有竹阙的灵力干预,他体内阴火之毒扩散得到遏制,便立刻脱离了危险。 竹阙见他脸色恢复过来,面色平静,便停下灵力注入。 她闭目调息,先前体内魂魄碎片产生的裂痕已然愈合,如此看来,这臭龙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了。 她疲惫地仰面倒下,圆滚滚地躺在奉庚胸口。 还好她不曾偷懒,日日发奋修补魂魄碎片,随着碎片的逐渐生长,她体内灵力比之前多了不少也强了许多,现在疗愈完奉庚,体内竟然还能有残余。 “好累啊我要睡觉去了。”竹阙抹了抹脸上还没干的泪痕,翻身抓着奉庚的衣服滑到地上。 她扭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奉庚,撅起嘴,将不爽全写在脸上。 竹阙回想起方才奉庚一边浑身战栗一边嘴中念叨着“好冷”。 她沉默地盯着寝殿里的床,对她来说太高了,她爬不动也懒得爬,于是撅着萝卜屁股扯过地上一块毛皮地毯,拽着地毯边角给奉庚盖上。 刚掖好地毯,瞧见奉庚呼吸安稳平静的样子,竹阙突然又有些来气。她捏着萝卜拳头,气鼓鼓地走到他脸边,抬起萝卜脚在他脸上踩了一脚: “臭龙。” 接着捏着拳头气鼓鼓地走开,在奉庚脸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泥巴脚印。 奉庚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隐约记得似乎晕倒了,现在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恍惚间好像听到说话声。 “哎呀你松手。”寝殿门外传来北琅的声音,听起来他好像是被什么人拉住了。 南胡拽着北琅的胳膊说道:“尊上从来不愿留宫侍在身边侍奉,无人来提醒他时间,睡过了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昨日那么劳累。” “尊上勤谨,向来起得极早,若没事怎么可能耽误到现在,这都快中午了。”北琅坚持道,他伸手刚要碰到寝殿的门,却发现自己突然双脚离地。 南胡劝不动这个呆头狼,干脆直接把他抱开,一边说道:“尊上那么辛苦,多睡会怎 15. 第十五章 [] 竹阙迷迷糊糊醒过来,恍惚间觉得奇怪,今日怎么没闻到早饭的香气,接着她突然一激灵,瞪大萝卜眼。 哪里还有什么早饭,她现在可不是睡在小木屋的灶台上。 竹阙猛地坐起身。 一抬头,刚好对上正盯着她看的魔尊奉庚。 竹阙和他对视几秒,立刻倒头继续睡。 她现在可是一点也不想面对这位魔尊。 但竹阙却听见奉庚似乎朝她走过来。 你不要过来啊……竹阙紧闭双眼,恨不能把土拢过来将脸也盖上。 奉庚见她毫无预兆地闷声仰倒,以为她有何不适,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低头左右仔细打量着。 看起来好像并不是晕倒,奉庚心中生出些疑惑,又瞥见一旁的桃枝。 竹阙现在正抱着胳膊躺在土堆里,桃枝便被放在一边。 奉庚见花瓣上沾了些泥土,他知道小萝卜精很喜爱这枝桃花,便伸手拾起,想要将花瓣上的泥土轻轻拂去。 他刚拿起来,小萝卜精便突然弹射起身,一把抱住花枝,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要干嘛!” 竹阙的愤怒太突然,问得魔尊奉庚有些错愕,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本尊……” 竹阙噘嘴,坐在土里,抱着桃枝侧过身,却又恨又气地抬眼瞪着眼前的魔界至尊——让她成为天界罪人的臭龙。 奉庚见她如此,仔细想想,估计这小萝卜精是在气又消耗了许多灵力帮他治疗。 魔尊奉庚轻轻扯了扯嘴角,温和道:“这次多谢你费心救治本尊。先前的陶盆碎了,本尊着人寻个更好的来,将土也换成更肥沃的,助你早点恢复灵力……” 竹阙只听见奉庚第一句“感谢救治”的话,后面他又说了什么便全然听不进去了。她将桃枝也丢了,抱着脑袋把脸埋到土里。 呜呜话不能乱说啊我可没有救你我不是天界罪人…… 竹阙欲哭无泪。 奉庚有些不明白小萝卜精为何是这个反应。 竹阙实在憋不住怒气,她抬起脑袋,顶着一张泥巴脸破口骂道:“你自己身体什么样不清楚吗?干嘛那么勉强?跑回来打架就算了,打完了又不赶紧休息,那个什么典礼还非要硬撑……” 竹阙心中气闷,他俩现在可是连着血契!奉庚不要命她还要呢!昨天魂魄碎片都差点裂了。 竹阙抱着胳膊,觑了觑蹲在她跟前的魔尊……毕竟是魔尊,她骂完了还是有点怕,也不敢真的和他提出要解除血契。 竹阙心中苦涩,只希望他别再逼自己了,要不要救他这种问题实在太难抉择,她一个萝卜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 奉庚听完小萝卜精的控诉,心中生出暖意。 她居然在关心自己。 奉庚见小萝卜精气鼓鼓的一张小脸上沾满了泥巴,没忍住笑出声来,他伸出手,替她拂去萝卜脸蛋上的泥灰。 “你笑什么!你严肃一点!”竹阙气得从土堆里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奉庚,将方才心中害怕什么的情绪通通抛到脑后。 “好好好。”奉庚强压嘴角,答应着竹阙,一边耐心地替她拂掉泥灰。 奉庚见这小角落光线不好,便将竹阙捧在掌心,放到窗边的桌上,让日光能够照到她。 身上被太阳晒得暖暖的,竹阙心情稍微好了些。 奉庚见她似乎平静下来,便将桃枝也拾起,递给她抱住。 想着这小萝卜精从未出过魔都一带,不知晓雪原的艰难,便语气认真地同她和缓道: “本尊并非刻意逞强,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只是‘南芒之主’祭祀大典实在重要。” “魔界大半子民生活在雪原,他们坚信‘南芒之主’会护佑魔界,抵御风雪,给魔界带来温和的气候和肥沃的土地。魔界气候恶劣,雪原上生存更是十分艰难,这份信仰就好似吊住性命的一口气,不能散。” “故而祭祀大典不可以出任何差池。” 竹阙抱着膝盖坐下,她愣愣地盯着魔尊奉庚,见他说得认真。 她搞不懂这位魔尊干嘛要跟她解释这些魔界事务,她只想晒太阳。 竹阙听他说起信仰什么的,因为害怕暴露身份,又不好表现出完全不明白的样子,只能干瞪着萝卜眼不说话。 那个“南忙”还是“难忙”的,听起来像是魔界管天气的,她从没听说过。 竹阙还以为魔尊在魔界睥睨一切呢,没想到连他也要祭拜,看来即使魔尊也需要敬畏大自然的力量。 正说着话,门外响起南胡的声音:“尊上,午膳备好了。” “拿进来,放到侧间吧。”奉庚回身同屋外说道。 竹阙伸着脑袋望向门口,见之前那个名唤南胡的狐族少年带着一些宫侍进来,宫侍们手上端着吃食,走入侧间。接着奉庚去同南胡说了什么。 南胡匆匆出去了,有几名宫侍过来将地上泥土清理干净,之后便都退下。 奉庚走到竹阙身边,将她捧起,他拐进寝殿侧间,把竹阙安放在餐桌上。 竹阙并未和先前在小木屋中一般,踩着桌子跑来跑去,两只小萝卜腿将桌板捣得“咚咚”响,而是安静地打量了一会桌上用金盘银碗盛装的精美菜食,然后在餐桌一角坐下了。 奉庚动筷前先给竹阙斟了小半盏果酒,将琉璃盏放在她面前。 竹阙却只瞥了一眼,并没有表现出欣喜,也没有动作。 奉庚吃了几口菜,见她还是无动于衷,放下银筷问道:“果酒清甜,不尝尝吗?” 竹阙却连闻都懒得闻。 正沉默着,南胡过来了,他依照奉庚嘱托端来一个黑色的花盆,里面已经填了上好的沃土,放到桌上。 南胡退下后,奉庚将这花盆推到竹阙面前,说道:“这是古墨玉制成的花盆,可以吸纳天地之气,从前用来养珍贵灵花的,你住在这里,能加速灵力恢复。” 竹阙听到“灵力恢复”,这才动了动,毕竟恢复灵力,修补魂魄碎片乃是第一大要事。 她将桃枝先插进墨玉花盆,然后蹬着腿翻进去。 竹阙全然没有夸赞这墨玉花盆的精美,似乎也不在意里面土壤是否肥沃,只默默窝到土里,只留一丛萝卜叶子在外面。 看她反应,让人以为她更喜欢从前的破陶盆。 魔尊奉庚见竹阙始终闷闷不乐,不像从前那般闹腾,只觉得周遭 16. 第十六章 [] 南胡瞧着萝卜叶子若有所思,接着开始熟门熟路地在魔宫内穿行,不多久便绕到一条无人小道,再行一阵,进了一处空地。 这是议事大殿后方一处闲置空地,只长了不少杂草,阳光却很好。 竹阙窝在墨玉花盆里,一路摇晃,现下却感觉花盆被放下来,便小心地伸出脑袋往外瞧。 南胡正揭开几株爬山虎,小心翼翼地往什么里面看。 竹阙顺着南胡捏住的爬山虎藤蔓往上望去,却惊得嘴巴也忘了闭上。 一面巨大的圆形水晶琉璃窗,嵌合在高大的墙体上,几乎占据了一整座墙,而墙上和琉璃窗上又都覆满了浓密的爬山虎,绿油油好大一片,微风拂过,叶片起伏,如同绿色波浪翻涌,让人忍不住惊叹。 竹阙偷偷瞥了眼南胡,这狐狸精看得认真,顾不上她。 竹阙轻手轻脚地钻进层层叠叠的爬山虎叶子下面,仗着身体小不引人注目,大着胆子直接趴在琉璃窗上往里面看。 里面居然是好空旷一座大殿。这就是方才他们提到的“议事大殿”?竹阙心想,这和她以为的可完全不一样。 议事大殿内部和外壁材质相同,都是深灰色的坚硬整石,但内部的巨大石块形状崎岖,保留了原本的形态,全然没有外部这般被打磨得四方平整。 大殿四周和顶部都被这些怪异的石块围住,好似一只巨兽的口腔,隐隐给人带来压迫感。 阳光穿透巨大的水晶琉璃窗,将爬山虎叶片的绿色光影投射到大殿内部,显得青光粼粼,让人恍若置身水底,更觉奇诡。 竹阙趴在琉璃窗上,小小的一只,几乎和爬山虎融为一体,里面的人完全注意不到她。 她透过琉璃窗,瞧见前面有一高大石座,虽说隔了些距离,但根据这个位置也可以判断这便是魔尊宝座了。 石座在一高台上,石座旁站着狼族少年北琅,台下是前来觐见的几位部族首领。 竹阙见他们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袄,却又脱掉衣袍上半,垂挂在腰上,便知他们应该是原本住在很冷的地方,从那边来到魔都这个温暖所在的。 竹阙见奉庚从石座上起身,走下高台同几位首领说话,便竖起萝卜耳仔细听。 议事大殿建造时融入工匠的巧思,站在内部说话可将声音放大,方便要事商讨。竹阙贴在琉璃窗上,很轻松便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扎西首领,城西受暴风雪影响,屋舍重建情况如何?”魔尊奉庚面容冷峻,张口语气却和缓,他示意北琅将一个长长的木匣交给扎西首领,接着说道, “本尊寻来合适的建造图纸,此次回程,再派几名巧匠跟随你们一同回去,助你们修建屋舍。” “巴图首领,前番城内疫病情况大抵安稳,但不可就此懈怠。本尊着人备了充足药草,拨出一队医者跟随你们返程,务必尽快将疫病根除。” “布和首领……” 不得不说,竹阙有些惊异。 奉庚先前天天和她待在一处,隐居种菜,回魔都后也不见他从哪处得知各项事务,他到底是怎么知晓这些的? 竹阙想起之前小木屋里平白多出的米、肉和鸡蛋,再联想到南胡、北琅二人,估摸着这些信息是和那些吃食一同被这两个亲卫送过来的。 即便如此,竹阙仍旧惊讶,他竟能每项都记得如此清楚,可见尽心。 惊讶的不止竹阙。 小雪豹首领卡萨,拉着随身亲卫艾叶的手站在最侧边。小雪豹远没有祭祀大典上那么活泼,许是被大典上一系列变故吓到,他小手紧紧攥住艾叶的食指,显得有些局促紧张。 小卡萨一直默默注视着魔尊大人同其他首领交谈,终于忍不住拉了拉艾叶,等他俯下身来,小卡萨才低声问道:“艾叶哥哥,魔尊大人知道的可真多。他好像记得每个人的名字。” “是啊。”艾叶笑了笑。 这才是他们的魔尊。 魔尊奉庚缓步走到雪豹族小首领卡萨身边,并不顾会让平整的朝服生出褶皱或是影响仪态。 他蹲下身,同小卡萨平视。 艾叶见状,赶忙矮下身子,跪伏在地。 魔尊奉庚开口沉声问道:“卡萨,你们准备几时返程?” “明……明日便要返程了。”卡萨对上魔尊奉庚瞳孔细长的金色眸子,不自觉捏了捏拳头,好在还算应对得宜,“父亲等着我们从魔都带药物回去。” 魔尊大人始终冷着一张脸,小卡萨却并不畏惧魔尊大人,他是心生敬仰,才会局促紧张。 “你父亲的伤势确实不可耽搁太久,本尊会派出宫中医者,跟随你们亲卫队一同前往雪豹部族,医治首领。” “起来说话。”魔尊奉庚对艾叶说道,说完也站起身。 艾叶起身,他的断臂创口好得十分慢,现在只稍微动了动,刚换药的绷带上又肉眼可见洇开血迹。 魔尊奉庚同艾叶说道;“你是首领重要亲卫,素日部族内大小事务想必少不得你的协助,本应尽快回族内……” 魔尊见到他绷带上的血迹,眉头蹙起。 阴火之力造成的伤口,若不慎重对待,即使小伤也会久久不愈最终发展成致命伤,更何况他断了一臂。 魔尊奉庚接着说道:“你的伤口不可小觑,本尊留你在魔宫中多住一段时日,务必养好伤口再回族中。” “是。”艾叶应答道,心中感念魔尊大人的关怀。 “我……我也留下。”小卡萨插话说道。 艾叶正要劝小卡萨,不敢再给魔宫这边添麻烦,却听魔尊开口:“也可。那就让亲卫队其余人先回部族,届时本尊另派一队人护送你们回去。” 竹阙趴在水晶琉璃窗上看得入神,连她也不得不感叹,奉庚这魔界至尊可真算得上勤政,难怪魔界大小那么多部族能拧成一股绳。 若她真是土生土长的魔界萝卜精,想必也会对这样的尊上心生感念。 可惜竹阙是天界人,只觉得十分不妙。 等顺利回天界后,定要日日劝谏父帝励精图治,可不能被魔界反超了。 北琅这呆头狼还挺得力,少了他南胡,倒也能协助尊上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南胡见大殿内事情大抵办妥,便收回目光,低头见墨玉花盆里空空的,小萝卜精不见了 17. 第十七章 [] 南胡早先虽猜到尊上未完全恢复,却和北琅一同呆愣在原地。 他们先前为了帮尊上找阴火之毒的解法,翻遍古籍,私下也遍访医者,能想到的都问了查了,却完全没有眉目。 眼前这小小萝卜精居然可以做到? 竹阙见南胡、北琅二人直勾勾盯着她,抓着龙角的两只萝卜手紧了紧,觉得有点不自在。不过奉庚都愿意将还没完全恢复的事情告知,想来对他们足够信任。 竹阙若有所思,那黑气原来是“阴火之毒”吗? 是个什么玩意儿?阴火?她没听说过。 南胡还在和北琅面面相觑,尤其南胡,越想越后怕,方才要是真的伤到小萝卜精…… 她竟能帮尊上解毒,怪不得尊上颇为看重。 如此金贵,别说尊上让他看顾了,叫他把小萝卜精供起来也不是不可以啊! 魔尊奉庚没再追究其他,头顶着竹阙转身回寝殿,只撂下一句:“别忘了花盆。” 南胡匆匆忙忙地钻回空地去取墨玉花盆,又一路跑着赶上尊上和北琅。 前脚刚跟上,北琅就对着南胡胳膊上锤了一拳,低声怪道:“让你照尊上说的做就好了,闯祸了吧。” “尊上事务繁多,总有会疏忽的时候。”南胡一手捧着花盆,一手整理着乱糟糟的头发,将声音压低道,“总得有人多留心着,不然像上次……” 南胡说及此处和北琅对视了一眼,没再继续说下去。 行在前方的魔尊奉庚却停下脚步,回身沉沉说道:“中阴火之毒,并非本尊疏忽。” 南胡、北琅各自愣了一下,接着连忙应答几声。 奉庚伸手接过南胡怀抱的墨玉花盆,竹阙见状便从他脑袋上爬下来,窝进花盆的土里。 “尊上听力这么好的吗?”南胡见尊上转身继续往前走,便扯着北琅放慢脚步拉开些距离,他吓得够呛,一边从嘴缝里挤出这句话一边朝北琅挤眉弄眼。 “对啊尊上连你们刚才趴墙根都知道。”北琅回道。 “哈?”南胡嘴角抽了抽。 “别说了别说了。”北琅拽着南胡加快脚步。 竹阙窝在花盆里,听不清后面两个在嘀咕些什么,也不知道为何奉庚丢下一句无厘头的话后,便沉闷了下来。 竹阙默默抬着萝卜眼打量奉庚冷峻到显得阴沉的表情,不知怎的,竹阙隐隐觉得,这位魔尊大人似乎有些低落。 魔尊奉庚面上无表情,眼睑低垂。 中阴火之毒,并非他疏忽。 是因为他从前相信白岩。 “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断我!” 魔界边缘,与天界一隅相邻处,万古寒渊垂直崖壁上,一隐蔽洞穴中不住地传出嘶哑叫骂声。 “我本可以和尊上说清楚的!” 白岩周身衣袍被龙焰灼烧殆尽。他浑身没一块好皮,头发被烧了个干净,狼尾狼耳也光秃秃的,甚至不见眉毛、睫毛。 他五官身形扭曲可怖,瘫坐在冰冷的石壁上,好似一块腐烂了一半的焦肉。 即便如此,白岩仍张合着他已然被烧变形的嘴,不停嘶喊叫骂着。 过分嘶哑的声音混合着万古寒渊的风雪声,愈发凄厉可怖,他的声带也被龙焰灼伤了,再不是从前清亮的少年音。 “你为什么要给尊上下毒!” 白岩撕扯着声带,不住地质问着,但这风声呼啸的洞穴中,分明只有他一个人。 他颤抖着抬起两只被烧坏的手…… 狠狠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脖颈上的皮肤还未结痂,被掐住后不停地渗出血水。 各种痛苦交织,白岩的脸更加扭曲可怖,但他手上却仍旧不放松。 白岩青筋暴起,瞪大的一双冰蓝色眼睛却突然被黑气遮蔽。 他猛地松开手,无法自控地猛烈咳嗽起来,呼吸方才平复,便张口继续说起话来,只是说话语气阴寒,和方才大不相同。 “我熄灭龙焰,救你一命,可不是让你在这里叫骂的。” 他正狞笑着,眼中黑气散去,笑声立刻止住,转而变作先前语气继续骂道: “你这阴火生出的神识果然不可信!腌臜玩意儿!大典上为何打断我解释!我本……本可以将误会说清楚的……” “误会?”白岩的眼睛重新布满黑气,语气再次变得阴寒。 同是白岩的一张嘴说话,却好像有两人在对答。 两种不同语气语调的声音回响在空空的洞穴中,显得十分诡异。 黑目白岩狞笑道:“你以为还能回到过去?解释清楚就可以抹消一切了吗?” “事情已然做下,说得再好听,也都不过只是狡辩罢了。” 许是因为太抵触阴火之识的控制,白岩浑身突然止不住地抽搐起来。 终于,一股黑色烟气从他眼眶中丝丝缕缕溢出,飘荡在洞穴上方,越聚越多,越来越浓,黑色烟气交融拉扯,最后竟化作魔尊样貌。 阴火之识所化的魔尊奉庚,身形样貌与原主无差,只是眼眶中盛装着一对黑气氤氲的眼珠子,连眼白也不见。 他蹲下身,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轻抚白岩灼伤溃烂的脸颊,用魔尊奉庚的声音开口说道:“白岩,本尊知晓你的忠诚和苦心。”· 白岩静静与面前的“魔尊”对视着,突然他握紧拳头,翻身冲向“魔尊”。 他被龙焰重伤,原本难以动弹,这一瞬却生出好大的力气,发狂一样扑过去,将阴火之识的化形打散。 白岩面朝下重重摔倒在地,浑身密布的伤口因为撞击渗出血水来。 他却毫不在意,只扯着嗓子嘶哑地怒吼着:“脏东西!谁允许你变成尊上的样子!” 被打散的阴火之识恢复成黑色烟气,飘飘荡荡成无形的状态,不住地发出狞笑声: “有意思。” 他看见白岩心中的执念,执念使得白岩心中火焰熊熊燃烧,烧得如此旺盛,甚至不惜将他自己焚尽。 果然是很好的容器啊。 阴火之识从前也附身过其他人,那些人大多承受不住阴火之力,不出半日便化作齑粉,他只好不断蛰伏、转移,如此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直到遇见白岩。 狼族少年强壮年轻的身体,再加上他心中燃烧的执念,竟支撑他身负阴火活了这么久。 阴火之识飘飘荡荡,搀扶着摔倒在地的白岩重新坐起身,好言劝说起来: “想想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你的信仰,指引你发现我。” 18. 第十八章 [] 奉庚在寝殿内画出法阵,竹阙趴在花盆边沿瞧着面前散发淡淡光晕的传送法阵,心中暗自庆幸,不用被这只大龙攥在爪子里再飞一遍。 那天可是被灌了一萝卜肚子的风。 奉庚端着竹阙走入传送法阵中,当日为了戳破白岩身份,需得将动静闹大,而现在前往小木屋,行动自然隐蔽些更好。 传送法阵微光闪烁,转眼两人便出现在小木屋…… ……的废墟前。 竹阙抬眼见魔尊奉庚眉头紧蹙,一脸“何人干的真是大胆敢毁本尊私产”的严肃表情。 竹阙抬起胳膊敲击墨玉花盆发出“叮叮”闷响,一边提醒道: “你那天变成大龙,起飞的时候吹塌的。” “咳。”魔尊奉庚装作没听见。 他翻覆手掌,调用术法,眼前小木屋倒地的木梁四壁开始修复重构,不多时便恢复如初。 竹阙窝在墨玉花盆里,抱着胳膊,对他此行为噘嘴表示不爽。 又随意调用术法,平日里必要的时候使用,她都没说什么了,但现在又不是没地方住,干嘛着急动用术法恢复这小破屋。 竹阙冷冷打量着奉庚,也未阻止,瞧起来,这种程度的法术对他身体似乎没什么影响。 奉庚满意地打量着眼前恢复好的木屋,端着竹阙进到屋内,直奔厨房而去。 他将厨房的柜子打开,低声道:“还好。” 什么还好? 竹阙从花盆里探出上半身往外瞧,见奉庚用术法将那一坛桃花酿并几个琉璃盏收了。 他低头同竹阙说道:“宫中果酒似是不合你口味,你钟爱这桃花酿,还好没有打翻。” 竹阙听他如此说,一时语塞,趴着花盆边沿往土里缩了缩,只留一双萝卜眼在外面。 魔尊奉庚扛着锄头,端着竹阙来到小菜园。 两人离开不算太久,菜园里的蔬菜并没有因为无人照看枯萎坏死。 茄子和辣椒眼见着快要丰收,奉庚优先去照看茄子和辣椒。 竹阙被好好地放在一边,她没有如从前一般积极地跑上前提供各种指导,而是缩在花盆里默默观望。 奉庚倒是真的记住她从前的许多叮嘱,不需要她指导也井井有条地照顾着菜蔬。 竹阙不再看他,干脆将萝卜脑袋全部缩回 她窝在土里没过多久,却听见奉庚的脚步声,似乎是朝她走过来。 竹阙闭眼窝在土里,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 他要干什么? 只是没再听见什么别的响动,接着便是他离开的脚步声。 竹阙抖了抖萝卜叶子,悄咪咪扒开土往外看,奉庚果然不在旁边,已经回去继续锄地了。 她探出上半身,却见墨玉花盆一旁,安放着一只小小的琉璃盏,里面斟了小半盏桃花酿。 竹阙两只小萝卜手抠着墨玉花盆,默在那里,心中滋味复杂。 她正纠结着,听到那头种地的声音停了,猛地一甩头瞧过去。 魔尊奉庚见状,赶忙收回目光,埋头继续锄地,只小心地用余光瞧着小萝卜精的举动。 竹阙见奉庚没关注她这边,犹豫再三后,还是从花盆翻身出来,小心地捧起琉璃盏。 她可不是要接受魔尊……她只是因为桃花酿太香了,只是有点馋而已。 馋又没错,谁都会馋。 竹阙在心中如此想着,埋头轻轻抿了一口。 口颊留香。 竹阙真心喜欢这醇香的味道,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另一头的奉庚分明在认真锄地,低着的一张脸却也跟着展露笑颜。 虽用余光瞧不真切,但小萝卜精终于开怀一笑了。 第一口下去,后面便逐渐饮得理所当然起来。 竹阙抱着琉璃盏,一口又一口,酒意渐浓,心中诸多思绪便飘散暂消了。 她觉得身上轻松,爬到墨玉花盆里,靠着桃枝饮桃花酿,真是自在。 于是不再关注那边的魔尊是何动作,只沉迷花香酒香萦绕,舒舒服服地翘着二郎腿哼起小曲儿。 魔尊奉庚收拾好几片菜地,提着锄头在墨玉花盆旁边坐下休息,他松开卷起的衣袖,低头瞧竹阙怀中琉璃盏已经见底,笑道: “宫中果酒你是尝也不愿尝一口,真是嘴刁。” 竹阙轻轻“哼”了一声,许是饮了酒的缘故,她不再像之前那么疏离。 奉庚便觉得小萝卜精气鼓鼓的样子也是可爱的,他将锄头靠在一边,低头同她说道: “这可是最后一坛了。” “啊没有了吗。”竹阙放下二郎腿坐起身,一脸惋惜。 “剩下的大半坛也够你饮一阵子的。”奉庚见她迫切,忍不住笑起来,想想又说道,“这是好久之前埋的酒了。” “你很喜欢饮酒?”竹阙重新靠着桃枝瘫回去,她饮完最后一小口,叼着琉璃盏随口问道,“你自己酿的酒埋在桃林的?” 魔尊奉庚点点头。 他天生魔气充盈,从前不食五谷,却会饮酒。 “父尊爱酒,从前存了许多陈酿,拉着本尊一起饮。”说及此处,奉庚垂下视线,似乎陷入回忆中。 “父尊当年也颇爱桃花酿。只可惜本尊被父尊收容后,自有记忆开始,魔界便是风雪肆虐,魔宫中也只余桃花陈酿,再无新酿。” “桃花酿的酿制方法也是父尊教予本尊的。” 如今魔都一隅桃林漫漫,让他能够尝试着用记忆中的方法制出桃花酿,父尊却无机会尝到了。 竹阙原本把玩着琉璃盏,细听魔尊奉庚言语,却默默将琉璃盏放下,不发一言。 她在天界时就听说,天魔大战,老魔尊身陨,才有新魔尊继位。 竹阙从前每每听到天魔大战传闻,说起老魔尊身陨,只觉大快人心,又对残虐无道的新魔尊奉庚恨得咬牙切齿。 此刻听魔尊奉庚亲口忆起老魔尊,她却只隐隐感到悲凉。 似乎不过是个贪酒的老父亲罢了。 听奉庚说到“收容”二字。 难道真如传闻所说,奉庚和老魔尊并无血缘关系吗?这一点倒和她天帝义女的身份颇为相似。 不过听他说起老魔尊,只觉这父子二人关系尤为亲近。 或许是天魔两界习俗不同,天界素来规矩事务繁多,天帝也并不擅长表达情感,没有那么多机会陪伴竹阙。 竹阙回想着,父帝虽少有机会陪伴她,却并非因为她义女的身份。父帝对竹昇阿姊这个亲生女也一视同仁,并没有厚此薄彼。 竹阙、竹昇姐妹俩得到的父帝的关爱,大抵是时常收到赐予的宝物宝衣吧。 竹阙也很满足了,毕竟有竹昇阿姊的陪伴已经很足够。 但是现在听奉庚说起这些,她这个帝女竟没出息地 19. 第十九章 [] 阴火之识被白岩死死掐在手中,它似乎努力克制着,黑色的蛇身却还是因为痛苦扭动起来,如藤蔓般缠绕在白岩的胳膊上。 重塑经脉后,白岩肉身与阴火相融,现在的白岩,可以真正意义上触碰到阴火。 从前白岩无论如何挥舞拳头,阴火也不过化作黑色烟气四散又重聚,无法触及,就好比对着镜中事物无能发怒,即便砸碎镜子,仍旧伤不到镜中倒影。 但此时的白岩,已身在镜中,稍稍用力,便能让阴火之识感受到实在的疼痛。 阴火被白岩扼在手中,嗓音也嘶哑起来,却吐着蛇信子笑道: “好有力的一只手,比之方才,判若两人了呀。” 它的音调同盘绕的蛇身一般阴冷妖娆,像是讨好,却又好似暂收毒牙,静静蛰伏,等待致命一击的机会。 “我救了你。” “我需要你,需要你这幅身体行走在世间。” “你也需要我不是么?需要我的力量。” “我们是一体的。” 白岩与阴火相融,阴火之识被掐住的痛苦感觉,白岩自然也能体会到。 阴火之识吐着蛇信子,笑得从容,既然互为一体,它便是白岩的一部分,白岩怎么会对自己下狠手呢。 它笃定白岩不会伤它。 却忘了白岩是个疯子。 因感受到与阴火之识同等的痛苦,白岩脸上肌肉难以抑制地微微抽搐起来,却继续加重手上力度,他的指甲深深嵌进黑蛇的身体里,蛇身的伤口不断溢出黑色烟气。 “若真伤了我,你也活不成了,你想要做的事情,没人会替你完成。” 阴火之识收起蛊惑的语气,语速不自觉变快。 它扭动蛇身,方才的从容不见踪影, “给尊上下毒这种事,不可以再发生。如若骗我……”白岩说着,手上力气愈重。 “不骗你。”阴火之识忙答道。 “伤害尊上的事情一概不许做,我不介意拉着你一起死。” “好……”阴火之识吐着蛇信,虽不知心中是否真如此想,至少语气语调恭谨了许多。 白岩终于松手。 阴火之识如同受惊的野兽般迅速溜到一边,扭动蛇身发出阴寒的“嘶嘶”声,不知在咒骂些什么,接着闪身冲进白岩耳中,回到他体内。 白岩扶着洞穴石壁站起身,他凝视着自己的手臂……不光手臂,他浑身方才还在渗血的皮肤皆已愈合,不过并未恢复如初,而是留下大片可怖疤痕覆盖在身上。 他被龙焰灼烧干净的毛发,也无法再生长出来。 白岩伸手摸了摸眼睛上方,那里原本该有一双眉毛的,他苦涩地笑了笑。 他可是给尊上下了毒。 他活该如此。 光秃秃的残耳,光秃秃的狼尾,嘶哑的嗓音,他好似一只扭曲变异的蜥蜴。 如此怪异到让他自己也感到恶心的样貌,怕是没人能再认出他了。 白岩光秃秃的狼耳微动,他听到细碎的声响,转眼瞧去,他见伸手扶住石壁的位置,坚硬的石质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粉尘,窸窸窣窣不断剥落。 他低头,见脚底所踩的位置也是如此,每行一步,都要留下脚印状的灰黑粉尘,像是被火焚烧过留下的烟尘一般。 阴“火”之力,“焚烧”万物,名副其实。 “你确实可以承受阴火之力,经脉重塑也确实成功了。”阴火之识阴寒的声音在白岩脑中响起,“但你也活不长久了。” 说到后半句时,阴火之识语气中分明带了些许玩味。 白岩是个好容器,却并不如它所想那么好掌控。 既如此,白岩的短寿于它来说,多少有些快意。 白岩冷笑几声,他感受到阴火之识的怨恨,却不以为然。 只躲在他身体里说些诅咒言语,连出来与他对峙也不敢,有什么好惧怕的。 活不长久又如何? 只要将他想做的事情完成,便不枉尊上从雪原将他救回,又多活了这么些年。 从哪里开始呢? 白岩自手中唤出黑色烟气,扯成一件黑袍披在身上,遮住这副骇人躯体。 现如今的他,怕是再也无法穿寻常衣物了。 “尊上。” 奉庚刚用传送法阵回到寝殿,便听到南胡、北琅二人的声音在寝殿门外响起。他们的语气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急迫。 魔尊奉庚打开寝殿门,言简意赅道:“本尊已知。阴火有异动。去地宫。” 他突然想起手上还端着墨玉花盆,低头对上竹阙一双透出迷茫的眼睛,便对她笑了笑,语气柔和道:“不用怕,你在这里等本尊。去去便回。” 接着便要将竹阙放下。 竹阙却大叫起来:“我也要去!” 阴火,又是阴火。 她从前没听说过这玩意儿,有些茫然不解,却记得奉庚体内黑气叫做“阴火之毒”。 “阴火异动”又是个什么情况? 总觉得会对奉庚的身体产生影响。 她想想方才在菜园中,奉庚那像是心口急痛一般的反应。 不行,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与其在奉庚受伤后进行补救,不如跟去防范着来得靠谱。 此外,竹阙的灵力可以消解阴火之毒,也多少让她对“阴火”心生好奇。 “我不放心,我要跟你一起去。”竹阙语气中透出不容置辩的坚定。 她当然坚定,她可不想再浪费许多灵力救这位魔尊大人,最后还要加深她天界罪人的罪孽。 魔尊奉庚却好似从她这句话中读出别的意思,他对上竹阙目光坚决的一双萝卜眼,缓声道: “好。” 回想小萝卜精知晓他身份时的反应,她起初应该完全不知自己是魔界至尊,却还是拼力相救,又一直陪伴着落魄时的他,用灵力滋养菜蔬予他食用,缓解阴火之毒的痛苦。 足以让魔尊奉庚卸下防备。 许多事情,让她知道便也无妨了。 魔尊眉头紧蹙,步伐匆忙,竹阙窝在墨玉花盆里,抬头瞧着奉庚阴沉的脸色,心中不自觉跟着涌现出不安。 南胡、北琅二人紧跟魔尊身后,也是步履匆匆。他们方才已经让轮值的宫侍全都退下,因此宫廊内空空荡荡,过于寂静了,显得有些渗人。 20. 第二十章 [] 奉庚伸手遮挡在竹阙面前,竹阙伸出萝卜胳膊搭在他手指上,将他的手按下,抬头对他说道:“我不怕。” 虽嘴上如此说,但细瞧前方角落的尸堆,竹阙还是下意识往奉庚身边靠了靠,一边睁眼看着,一边伸出萝卜手轻轻揪住了他的衣襟。 借着法阵的红色光芒,她瞧清楚尸身上的细节。 已然碎成烂布的衣袍下,数不清的极深伤口遍布尸体全身,十分骇人。 每一具尸体都是如此,想也知他们生前受了多少苦楚。 南胡和北琅二人凑近查看。 南胡眼尖,从这些碎裂破烂的衣袍上瞧出些纹样细节,惊讶道:“这些都是之前失踪的宫侍。” 魔尊奉庚神情严肃,他对此有印象。 他还隐居小木屋时,南胡、北琅曾和他提起过,白岩假扮魔尊期间宫内时常有宫侍离奇失踪。 这些失踪宫侍竟是被挟至此处虐杀。 “白岩……”北琅握紧拳头。 比他年幼些的同族兄弟,竟做出如此行径,真是给已亡故的部族长辈们蒙羞。 北琅心中滋味复杂,沉痛无奈,咬牙咒骂道:“疯子。” 每一具尸体上布满的伤口让南胡不忍卒视,他忍不住低声道: “真是残忍,怎么会有这么多伤口?” 大部分尸体都已经腐烂,北琅找到几具新死的尸身,细细检查上面的伤口,沉声道: “这些伤口并非死后割开的,而是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处处都是血脉丰沛的位置。” “似乎是……为了放血。”北琅语气低沉,回头看向尊上方向。 奉庚沉思须臾,冷声道:“用活人之血祭阵,他是希望破除阵法。” “破除阵法?”南胡、北琅皆露出震惊的表情。 “他想毁掉地心鼎碎片。”奉庚说道。 他还记得祭祀大典上,白岩支支吾吾同他提及过此事。 “但活血祭阵这种方法对此巨阵只能产生微小影响。”奉庚声音冰冷。 白岩却因为这微小影响,将宫侍带到此处,杀了一个又一个。 他也明显知道这些,才会杀害如此多人,他是希望将微小影响逐渐累积起来,最终破阵。 “现在这样的程度,还不足以引起阵法波动”奉庚沉了沉心中纷乱思绪,轻轻摇头低声道,“方才的异动,不是因此。” 竹阙窝在墨玉花盆里,目光在这几位顶着龙角兽耳的魔界人之间来回切换,肚子里憋的问题越来越多,见他们面色阴沉,又不好出声打断。 竹阙本默默窝着,却突然抖了抖萝卜叶子,从墨玉花盆的土里弹射出来,指向巨型阵法那个远到瞧不清内容的中心位置,大声嚷道:“那边有……阴火!” 竹阙突然感应到黑气的出现,她对“阴火”这个词还不太熟悉,虽急切地嚷起来,却说得有些磕巴。 奉庚只来得及面露惊异地低头瞧了竹阙一眼,小萝卜精居然对阴火的波动如此敏锐。 紧接着,原本散发耀眼深红色光芒的巨大法阵,突然黯淡下去。 阴火并非突然出现在此,而是被压制在法阵中央,阴火之力汹涌异动时,法阵外侧才只能隐隐感受到十分微弱的阴火气息。 奉庚突然心口急痛,他揪住衣襟,这一次波动更加厉害,突然袭来的剧痛让奉庚站立不稳。 他生怕跌了墨玉花盆,紧紧抱在怀里,却猛地单膝跪下,大口呼吸着。 南胡和北琅匆忙冲过来扶奉庚。 奉庚将墨玉花盆交到北琅手中,脑中思绪繁杂。 此巨型法阵由他布下,只在早期法阵不稳时有过几次波动,但那也是不知多少年前的事了,之后便再没出现过差池……即便先前,他身中阴火之毒,法阵也依旧稳固。 为何现在会突然异动? 竹阙本就憋了一肚子问题,见奉庚痛得跪下,不由得心急,胡乱对着几人问了一堆话: “你们说的白岩到底是谁啊?” “地心鼎碎片是什么?和阴火有关系吗?” “那个大典上的‘假魔尊’身上好像也有……阴火的气息,和你中的毒似乎同源。”竹阙见奉庚跪在地上,正扭过头瞧她,便又指向法阵中心位置,急道,“这些都和那里的……阴火很像啊。” 奉庚眉头紧蹙,顺着竹阙所指瞧向法阵中心。 小萝卜精的话提醒了他,难道这异动和白岩有关? 他到底如何做到的? “又来了!刚刚的!”竹阙不知如何描述,指着法阵中心方向再次出现的阴火气息,急得跳脚。 “退下。”魔尊奉庚厉声道。 来不及深究原由,现在必须遏制法阵波动,否则魔都整片区域都将遭受风雪侵袭。 南胡和北琅匆忙带着竹阙退至一旁。 如竹阙所说,眼前巨阵光芒突然亮起几分,好似陆兽溺毙前的拼死挣扎,接着闪烁不稳地,再次暗下去。 法阵边缘甚至逐渐开始消失。 魔尊奉庚起身,周身烈焰灼气突然生发。 浓郁的火系魔气被从体内分离出,结成球状,爆燃而起,迅疾飞出。 补阵。 镇压! 法阵被修补完整,原本黯淡下去的深红色光芒也逐渐明亮起来。 却并不稳定。 魔尊奉庚空出一只手,聚集烈焰灼气,凝成尖锐气锥…… 对准心口位置狠狠刺去。 心头鲜血喷涌而出。 “他在干什么啊!”竹阙想从墨玉花盆里翻出去阻止这疯了的臭龙,却被北琅拦住。 南胡见竹阙执意要冲过去,只得一边帮北琅拦住她,一边慌忙同她解释: “尊上必须如此!” “地心鼎是上古法器,尊上需要借它的力量护佑魔都一片风雪不侵!” 竹阙有些愣住,她瞪大了一双萝卜眼瞧向南胡。 南胡见她冷静些,赶忙接着补充道: “地心鼎碎裂,残片零落四处,当年天魔大战后,尊上意外寻得一片。” “地心鼎是上古法器,借它之力,缓慢散发尊上的龙焰之气,便能化解一方冰雪。” “但地心鼎碎片上附带阴火,诡谲难缠,给龙焰的力量带来许多阻碍。” 魔尊奉庚心口处鲜血汩汩流淌,将墨色衣袍胸口洇湿。 他额头冷汗涔涔,好似有千万斤重量压他跪下。 他却始终屹立。 “有了阴火的存在,尊上只得用火系大阵压制阴火。” “如此还不够,还要取心头血浇灌地心鼎碎片,让 21. 第二十一章 [] 竹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为了魔尊奔走,混杂着心焦与匆忙,十分狼狈。 魔宫中地下宫殿设了禁制,传送法阵无法随意使用,北琅背着奉庚一路出了地宫。 南胡垫后,将地宫入口重新封上,保险起见,他将破解阵法的方式也进行了调整。 北琅腾不出手画传送法阵,又不愿多耽搁,便背着奉庚一路奔回魔尊寝殿,跑得又稳又快。 好在宫中轮值的宫侍早些时候已经被他和南胡二人遣散了,魔宫中并无旁人瞧见。 宫廊空荡寂静,只听得见北琅和竹阙匆忙的脚步声。 竹阙仍维持住少女形态,自己端着墨玉花盆紧随其后。 她见北琅背着仍旧昏迷的奉庚,奉庚一头黑发凌乱披散,他原本搭在北琅肩膀上的胳膊因为无力滑落下来,垂在一侧,随着北琅的步伐轻轻晃荡。 有了血契的连接,竹阙能感觉到奉庚不会出什么大事,但看到奉庚垂落在侧的胳膊,苍白的指尖从袖中露出,她还是不自觉有些揪心。 毕竟也是自己救过几次的人了,看他如此,揪心在所难免的。竹阙如此对自己解释道。 她轻轻伸手,触了触奉庚的指尖,又迅速收回。 如她所想的冰凉。 终于到了寝殿,北琅和竹阙二人将奉庚安置好,南胡也赶到了。 “北琅。”南胡一路奔来,气息还没平复好,便慌忙说道,“赶紧的,你快去宫外看看有没有出什么乱子,巨阵波动了,边界地带搞不好有突发的雪灾。” 北琅脚程快,他去最合适。北琅答应了几声,立即便动身了。 南胡见寝殿内有竹阙照顾着,便也去忙了。他要秘密将地宫中的宫侍尸体悉数转移出来,核查清楚身份,妥善安葬,且若魔都片区真有雪灾,宫内也要提前做好准备应对。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奉庚和竹阙二人。 竹阙双手结印,想再给奉庚输入些灵力,却又将手放下。 输入灵力对此时的奉庚并无什么作用。 奉庚陷入深沉的昏睡,却睡得并不安稳。 竹阙已经探过多次,他体内阴火之毒并未扩散肆虐,奉庚现下的痛苦,源于他体内的冰火两系魔气失衡。 竹阙犹豫着,转头瞧了瞧,见寝殿门紧闭,一时不会有人过来,这才轻轻握住了奉庚的手指,想着好歹帮他暖一暖。 可她虽维持住人形,却仍旧是个萝卜身体,她的手又能暖和到哪去?只尽量传递一些少得可怜的温度罢了。 墨玉花盆确实是个宝贝,竹阙灵力恢复极快,她将墨玉花盆放在近旁,便可以长久地维持住人形了。她脑袋上也不再挂着藏不住的萝卜叶子,瞧着只是个身穿青绿衣裙的少女。 少女竹阙轻轻伸手,将纤细手指置于魔尊眉间,细细地揉着他紧锁的眉头,想让他的眉头舒展开。 她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些。 竹阙第一次明白束手无策是怎样滋味,她的灵力无法将奉庚唤醒,也无法缓解他的痛苦。 竹阙打量着他揉不开的眉头,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因这无力感又生出许多难过来。 她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左右轻轻摇晃着脑袋,呆愣愣地打量着昏睡的奉庚,出神地轻声不停念叨着: “魔尊……奉庚……” “奉庚……魔尊……” 她见他睡不安稳,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忍不住再次轻叹起来。 竹阙今日叹了很多口气,她自己却并未意识到,她真心希望臭龙快点好起来,哪怕魔尊的身份还是让她心生不快,却也要他身体好好地承受这份不快。 竹阙不知守了多久,竟迷迷糊糊睡过去,再睁眼已是第二日清晨,细碎的朝阳洒进屋内。 奉庚还未醒,好在呼吸比先前瞧着安稳些了,眉头也舒展开。 竹阙松了口气,她揉揉眼睛,隐约听见寝殿门那边有响动。 有人进来了。 竹阙回头望过去,见到楞在原地的南胡,竹阙见南胡盯着她的手,猛然想起她还握着奉庚的手指,她赶忙抽手。 却抽不回来。 臭龙半夜睡不安稳,估计是迷迷糊糊寻找依凭,手边没东西可抓,竟反过来将竹阙的手攥住了。 竹阙抽了半天也没抽出手来,她回头对着南胡尴尬地笑了笑,转而开始埋头认真抠奉庚的手指。 抠不开。 太尴尬了。 竹阙想起南胡的表情,如芒在背,她骂骂咧咧地变回小萝卜精,这才脱身。 竹阙再次变成少女形态,帮奉庚掖了掖被子,整理好表情,转过身来。 南胡也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抬了抬手中的精致食盒。 竹阙会意,转头瞧了瞧沉睡的奉庚,示意南胡去外面说话。 竹阙端着墨玉花盆,跟南胡出了寝殿,两人在寝殿外廊,面对着廊外一片绿色空地,就地坐下。 南胡将食盒打开,里面装着一只茶盅,揭开盖子,居然盛着淘米水。 南胡将淘米水递给竹阙,竹阙接过,表情有些惊讶。 没等竹阙发问,南胡便说道:“是尊上先前吩咐的,说要记得备好淘米水。” 南胡没说许多,竹阙却已经会意。 毕竟知道她爱喝淘米水的,整个魔界也就只有奉庚了。 竹阙低头饮了一口,不过是寻常淘米水,此时喝着却有丰富滋味。 她捧着茶盅,注意到一旁坐着的南胡似乎有些不自在,竹阙也不催促,只一边喝淘米水一边等南胡开口。 南胡确实很不自在,他亲自去准备淘米水给竹阙送来,也算为之前想揪她的叶子赔礼道歉,只是……实在不清楚该怎么称呼竹阙…… 叫小萝卜精?显得不太尊重。 叫萝卜大人?又过分隆重。 南胡憋了好一会,抱着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薅了半天毛,终于想定了称呼,说道: “姐妹。之前对不住。” “噗。”竹阙一口淘米水喷出来,咳了半天。 竹阙见南胡支支吾吾又快将自己的尾巴薅秃,猜到他估计是想和自己道歉,她本也不计较了。 但“姐妹”这个称呼实在奇特,竹阙一时没忍住。 22. 第二十二章 [] 魔尊寝殿外廊,少女竹阙面对着一片绿色空地席地而坐,听南胡细细同她说着。 “在尊上还不是魔尊的时候,我、北琅、白岩就已经陪伴尊上身边了。” “我们几人感情十分深厚。” “尊上是已故老魔尊唯一的孩子,虽为收养,却十分疼爱。我是被老魔尊派去作尊上亲卫的,而北琅和白岩,却是尊上亲自从雪原捡回来的。” “捡回来?”竹阙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 “对。”南胡无奈地笑了笑,他仍记得北琅和白岩年少时被尊上救回宫中,那骨瘦如柴的瘦弱模样。而呆头狼如今已经比他还高大强壮,白岩却…… 南胡继续说道: “尊上也是老魔尊在雪原发现并救回的,许是触景生情,尊上长久地收留了北琅和白岩,作为亲卫留在身边。” “对外我们和尊上有君臣之分,但私下里,尊上一直像对待兄弟一般和我们相处。” “尊上甚至会偷老魔尊的酒和我们分着喝。”说及此处,南胡笑起来,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 竹阙想起奉庚平日里端着的魔尊气派,又脑补少年时奉庚偷酒的样子,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尊上也会亲自教授我们术法。白岩是我们三人中最有天赋的一个。” “我们三人都很敬仰尊上,但也有所不同。” 听南胡说及此处,竹阙不禁认真起来。 南胡接着细说道: “我是事情办得好,被提拔成亲卫的,对我来说,将事情做好,忠于尊上更多像是差事。” “因际遇不同,北琅和我不一样。尊上、和尊上有关的事情在他心中,比性命还重要。” “而白岩……他后来愈发偏执,做的事情越来越不像话,是个十足的疯子。” 南胡见竹阙面露不解,便露出一个无奈的笑,继续说道: “在他心中,尊上比他的、其他人的、所有人的命都重要。” “白岩从前就对尊上用心头血支撑巨阵不满,他觉得居住在魔都的人拖累了尊上,还曾私下里对普通居民进行驱逐……” “他因此被尊上重罚了,但我总觉得他还一直在暗中做类似的事情……后面也变得越来越极端。” “白岩固执己见,说是替尊上做事,却又不顾及尊上所想。” “再后来,白岩给尊上下了阴火之毒……”说到此处,南胡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和北琅查到过,那毒是从阴火之力中凝取出,侵入体内后损害极大,发作起来剧痛难耐,又会逐渐蚕食人的心智,最终让尊上成为一个疯癫的废人。” “我和北琅虽费力查清这毒是什么,却找不到解法。” 竹阙始终沉默着,眉头紧蹙。 她没想到白岩竟和奉庚有此渊源,不知奉庚当时在大典上面对白岩,是否会有剜心之痛。 “我原先还纳闷,以为尊上长期隐居调理,奇迹般自行恢复了,没想到竟是姐妹你解的‘阴火之毒’。”南胡对竹阙露出真诚的笑来,他和北琅对于尊上的平安归来自是发自内心欢喜,连带着对竹阙的出现也是打心底感念。 竹阙听言,回南胡一个笑容,却又伸手盯着手掌瞧了瞧,心中多少有些疑惑。 若如南胡所说,阴火之毒如此难解,为何她的灵力刚好可以消解呢? “后面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或许是联想到白岩,南胡脸上笑意随之消散,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好在尊上没事。” 南胡没再多说什么,竹阙也没追问,两人坐在廊边,各自陷入沉默。 正出神,南胡留意到腰间随身法器玉牌明暗闪烁,这是他和北琅定的联络方式,于是捏着玉牌对竹阙晃了晃说: “我得去接应北琅。” 南胡起身,整理了一下表情,转头笑着对竹阙低声道: “除了我们,没人知晓发生了什么,对外只说尊上身体不适。” 他眯起一双狐狸眼,将食指竖于嘴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竹阙心中明了,也对南胡笑了笑,回道:“昨夜无事发生。” 南胡指着廊道一头对竹阙说:“若有需要帮忙的,转过那个拐角就能找到宫侍,我已经安排好人候在那边。” 南胡离开前还不忘补充一句:“姐妹放心,若不唤宫侍,他们绝不会来打扰你……和尊上。” 南胡将最后几个字音咬重,意味深长。 竹阙愣了愣,等她反应过来想解释,却只能对着南胡离开的背影挑了挑眉毛,在心中暗骂一句。 这狐狸真是好八卦。 南胡匆忙离开后,竹阙手中端着茶盅,仍静静坐在原地。 听南胡说了这么多,她淘米水也没喝几口。 竹阙脑中思绪纷乱,独自面对这块生长花草的小绿地呆愣了好久。 寝殿内,奉庚皱了皱眉头,醒转过来。 他头有些晕,隐约听见殿外南胡和竹阙的说话声,却听不清具体内容。 奉庚又闭上眼,待眩晕的感觉消失,才再次睁眼,他微微侧着脑袋,四顾空荡荡的寝殿。 外廊的说话声消失了。 奉庚独自撑着坐起身,魔气骤然失衡带来的经脉剧痛已然过去,虽然虚弱,但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逐渐适应这种新的状态。 奉庚清楚,这也只是暂时熬过这一阵剧痛的折磨,失衡始终存在,隐患无法根治,所谓的适应意味着他要持续忍受长期的身体不适。 直到习惯。 奉庚安静地盯着寝殿门,血契的连接让他感应到小萝卜精就在门外。 她为何一直不进来?是不是又生气了? 想到此处,奉庚调动气息,果然感受到体内有小萝卜精的灵力痕迹。 他苦涩地笑了笑,小萝卜精又为他消耗灵力了啊……自己逞强再次带累了她。 此外,方才探知体内气息,他发觉体内火系魔气的消耗远比他预想的大,奉庚脸色不自觉阴沉了些。 他沉思须臾,双手结印,身前红白两色光芒渐显,只是白光显著,红光过于微弱了。 双色光芒化作游丝细密缠绕,结出五颗冰晶,浮于他身前。 奉庚可以明显感知到,他体内留存的火系魔气已经无法支撑他凝出整件火晶裘。不过才凝出五颗火晶裘上冰晶,便已感到十分不易。 他沉默地凝视着悬浮身前的五 23. 第二十三章 [] 奉庚见竹阙仍自顾自出神,不知她在琢磨些什么,便多问一句说道: “为何了解了白岩的事情后来问本尊这些?” 竹阙终于将目光从窗户方向收回,她对上奉庚的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惊讶于眼前这位魔尊的细腻,却也实实在在愣住。 总不能真的告诉他自己来自和魔界敌对的天界,她这样敏感的身份…… 可是隐瞒这种行为本身,又何尝不是一种背叛? 竹阙只能选择继续沉默。 她凝视着奉庚的金色眸子,却看不见波云诡谲的算计,只读出温和的耐心。 “你认识本尊的时候,并不知本尊的身份吧?”奉庚问道,语气温和。 竹阙点头,她确实不知。 “你只当本尊是偏居一隅的普通人,平日不过种种菜蔬草药,不仅清贫,还身负重伤,若有图谋,又能图谋本尊什么呢?若想加害本尊,那时候不更趁手么?” “可那时你没有,反而拼力救治本尊。” “本尊有什么理由不信你?” 竹阙听他所言,眼神沉静,奉庚并非盲目信她,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奉庚笑了笑,继续说道: “你并非白岩,不必混为一谈。” “本尊也不会因为被一人背叛,就放弃信任所有人,那是弱者所为。” 竹阙安静地端详着眼前的魔尊奉庚,他身体并未恢复好,苍白的脸色显示出他的虚弱,黑色长发凌乱,几缕发丝挂在龙角上,垂在脸侧,更显憔悴。 可竹阙却觉得他周身散发出不同寻常的卓尔气度,他说话声音不大,却颇有分量,掷地有声。 竹阙深知,她还是不能透露自己天界帝女的真实身份。 只是心绪似乎和从前不太相同。 此时的她,除了怕死,似乎也有一点…… 害怕会被魔尊奉庚仇恨敌视。 之前的种种,不自觉让她对这位魔界至尊心生敬意,好像又不仅仅是敬意。 还有些许,动容…… 若真的因身份被他憎恨厌恶,只想想便觉得太可惜了。 竹阙不知自己怎么了,她甚至有一丁点庆幸。 庆幸她如今只是魔界一个不知名的小萝卜精,不必将两界仇恨这么大的事情时刻压在心头。 我只是个小萝卜精——竹阙在心中对自己如此强调道。 竹阙理好思绪,开口问起旁的话来,不过也是她心中正疑惑的: “既然魔都一带有你庇佑,气候温和许多,为什么不号召大家都搬到魔都一带居住。是因为挤不下吗?” 魔尊奉庚叹道:“魔都一带确实住不下魔界所有子民,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魔界子民安土重迁,按照传统,他们的先人埋葬在哪里,后代便会世世代代居住在那里,守护他们先人的遗骨。” “北琅和……白岩本是雪原居民,当年也是实在无法继续生存,才会考虑来魔都居住,即便如此,北琅还是会定期回到原址祭拜先人。” “只要还有活下去的些许希望,即使只是一片难以生存的雪原,他们也会挣扎求生,守护那一方水土。” 现在听奉庚说起这些魔界事务,竹阙倒是认真,也不知是何时起的好奇心。 她只觉得从魔界人口中听来的和从前在天界所闻完全不同,从前只道魔界生活着一群野蛮人,却不知这群“野蛮人”的“野蛮”也许是长年绝境求生养出的性格,也不知他们竟也有想要代代传下去的守护之心。 竹阙自幼在天界鸟语花香的温柔乡长大,其实并不太能体会魔界人在冰川雪原谋生的艰涩,却还是想听奉庚和她说一说。 竹阙有一搭没一搭随口问着,奉庚耐心地和她说着,只是奉庚身体还虚弱,说了一会话便有些困乏,竹阙也瞧了出来,便催他躺下休息。 奉庚躺下,刚闭眼,又突然睁开眼,问竹阙道:“那你呢?” “你好生休息吧。”竹阙无奈道,“我还能跑了不成?” 奉庚这才安心睡过去。 竹阙趴在床边,见奉庚呼吸平稳,她心中松快,想着也窝回墨玉花盆里睡一觉,只是想起放在外廊的淘米水还没喝完,便蹑手蹑脚地起身往外走。 竹阙刚一打开寝殿大门,便被缩在门口低声嘀咕的南胡、北琅吓了一跳。 她轻手轻脚地将门带上,问道;“你俩干嘛呢?” 竹阙见他俩蹲在门口,一边问他们一边也跟着蹲下。 北琅见竹阙出现,想躬身行个常礼来着,刚站起身便见竹阙蹲了下去,莫名错开。他呆愣了几秒,就被南胡拉着重新蹲下。 北琅心想这位萝卜精大人倒是没什么架子,也不拘小节,正想问她尊上现在情况如何,便听南胡叫她道: 姐妹。 北琅尾巴毛炸起。 “姐妹,事情有点棘手。”南胡严肃且认真。 北琅一言难尽地盯着南胡瞧,不懂他为何说得如此自然,不过他也并未露出嘻嘻哈哈的表情,毕竟南胡要说的事情确实很重要。 “地宫巨阵波动,魔都区域边界地带好几个村子遭了雪灾。”南胡叹了口气说道,“挺严重的。” 竹阙对这种事情没经验,试探着问道:“这……是不是要派人去帮忙?” “已经调动人员去救灾了。”北琅接话道,他憋了半天还是无法像南胡一般将“姐妹”这个称呼轻易说出口。 “虽说我和南胡安排了许多,但这个事情太大,也怕会有不妥之处,按理需要禀明尊上的。” “只是尊上现在身体虚弱,若知道了,又要费心劳神。” 竹阙背靠寝殿大门,默了默,却说道:“真是要紧事的话,若你们选择瞒着,拖到后面出了什么纰漏,奉庚需要焦心的地方就更多了。” “她说的对。”竹阙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哎唷。”竹阙正靠门蹲着,寝殿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往后翻去,磕到奉庚的腿。 “尊上。”南胡、北琅匆忙行礼。 “你们真是长进了,有事竟敢瞒报。”魔尊奉庚责问道。 竹阙默默挪到一边,原准备变回小萝卜精逃离摔倒的尴尬现场,可听奉庚发火了,却放下结印的手,转而轻轻扯了扯奉庚宽大的衣袖。 魔尊奉庚低头,见竹阙窝在一旁,抬起脸,蹙着眉冲他轻轻摇头。 竹阙知晓南胡、北琅从昨夜到现在如何奔走,应该一直不曾休息过,也知道他们是真的关心奉庚。 南胡、北琅同奉庚情谊深厚,奉庚虽心急,这样说话,总是有些伤感情的。 竹阙作为一个外人,多少有些不忍心,便多管闲事地插手了。 竹阙并未多说什么,只一个表情,奉庚会意,他的心绪稳下来几分。 魔尊奉庚沉声道:“起来说话。” 南胡、北琅起身。 魔尊奉庚继续道:“以后有事照实禀报,本尊自有考量,绝不可像今日这般。否则按规矩重罚。” 南胡、北琅各自答了声:“是。” “下不为例。” 奉庚紧接着便开始询问边界灾情。 北琅一一详细禀报。 “已经调动人员去救灾了,半个月内可以帮他们重建屋舍……”南胡禀道。 “不可,时间太长了。”魔尊奉庚盘算着时间,转身往寝殿内走去,南胡、北琅跟在他身后。 竹阙默默从大门角落挪到屋内角落。 “两日内,务必完成所有救援,将宫中医师调去,宫中药物由他们调配。”魔尊奉庚将衣袖边捏在指尖,轻轻搓着,继续道,“七日内,务必完成所有屋舍重建。” “去取令牌,直接调魔军过去。”魔尊奉庚对北琅道,接着却说道,“本尊也亲自去现场。” “啊?”南胡和北琅惊讶道。 魔尊奉庚无视了他们的反应,又拉着北琅询问起详细情况。 许是身子疲乏,他缓步走到寝殿内的的小茶桌边,手撑着茶桌坐下,北琅见状,赶忙给奉庚倒了杯茶水。 魔尊奉庚接过饮了几口,缓了一会,这才继续同北琅说话。 南胡正一脸郁闷地站在一边,竹阙溜到南胡近旁,低声道:“干嘛垮着个脸,奉庚不是没罚你们了。” 南胡撇撇嘴,低声回道:“没想到尊上要亲自去,早知道领罚也不说了。” 竹阙顺着南胡的目光看过去,奉庚的脸色确实太过苍白,南胡和北琅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先前还说把忠于魔尊当差事呢。”竹阙小声嘀咕着,见南胡转过脸来,就将声音稍放大了些,“我看你对奉庚的关心不比 24. 第二十四章 [] 南胡拿到方子后,还不忘叮嘱羊医师道: “还望医师不要将尊上的身体情况泄露……” 南胡话说了一半,羊医师却摆摆手,示意南胡不必多言,他开口说道:“尊上为魔界劳心劳力才会损伤了身体。大家心中都知晓感念,老朽自然也是如此,必不会对外多说一个字。” 说完这句,羊医师伸出苍老的手抓住南胡的胳膊,诚恳道:“只希望尊上万不可讳疾忌医,若有需要,随时来唤。” 南胡听他如此说,只觉得心头一热,他没有再多叮嘱什么,同羊医师一起去抓药。 “你真的不舒服吗?”奉庚打量着趴在床边的竹阙,将信将疑地关心道。 “现在好些了。”竹阙像模像样地伸手抚了抚胸口,一脸认真,“果然是被你状态影响,你看你躺下休息,我就好多了。” 奉庚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这怎么听着那么像诓骗? 罢了。 “边界遭遇雪灾,本尊还是要去看的。” 说起这些,奉庚神情严肃,但语气却又像在哄竹阙,希望她理解同意。 竹阙听出奉庚话里的意思,也不装了,将按在胸口的手放下。 她打量奉庚躺下休息了一会,脸色比方才稍好些,便任他说话,自己倚在床边安静地听。 “其实南胡、北琅之前的处理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严重性?地宫的法阵不是已经稳定下来了吗?”竹阙卷起一绺散发,在指尖绕了绕,一边问道。 “法阵确实已经稳定下来,但魔都区域的居民全然不知来龙去脉。”奉庚微微侧过脸,对竹阙说道,“对于他们来说,只是眼见着气候和缓了几百年的魔都突然有风雪侵入。” “这件事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一方面受灾的村民急需庇护,还有便是……” “你是怕时间拖长了,消息发酵膨胀成谣言,让居民恐慌,引发骚乱?”竹阙抢话道。 “对。”奉庚应道,“这是最坏的情况,并不一定会发生。但是魔都好似整个魔界的定心丸,太过特殊重要,所以容不得闪失。” “你现在还要拦本尊吗?”奉庚缓声问道。 “谁要拦你了?”竹阙知道已经被看穿,却还是嘴硬,她思忖片刻,接着说道,“你刚刚叮嘱南胡、北琅的那些,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奉庚思索片刻,回道:“是的。” “南胡、北琅会按照你说的去执行吗?”竹阙追问道。 “他们做事向来周全。”奉庚答道。 “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竹阙反问道。 她见奉庚还要说话,赶着说道:“我去帮你叮嘱南胡和北琅,若真有紧急变故,第一时间禀报你。” 奉庚的话被竹阙堵死,一时沉默下来。 竹阙趁热打铁,伸出手掰着手指头细数起来: “好好喝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歹等身体缓过来些,你若明日还要去……” “绝不拦你。” 竹阙说完,轻轻扬了扬下巴,一脸不容反驳的样子。 奉庚见她如此坚持,只得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说道: “好罢,好罢,真是说不过你。” “那快休息吧。”竹阙将手伸到奉庚眼前,挡住他视线,催促道,“闭眼闭眼。” 奉庚拗不过她,只得将眼睛闭上。 奉庚心中挂念着边界的情况,虽身体虚弱,但脑中思绪繁杂,困乏的感觉并不明显。 他将收在被子里的手轻轻往床边移去,隔着被子抵到一处,移不动了,便知是竹阙还趴在床边。 小萝卜精正默默陪着他。 如此想着,奉庚心中安静许多,渐渐留意到,无人说话走动的寝殿中,可以听到小萝卜精的呼吸声。 十分细微的呼吸起伏声,一呼一吸却都好似吹拂在他的心口。 奉庚无意识地细数竹阙的呼吸声,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下来,困意突然汹涌,只片刻后便沉沉睡过去。 竹阙伸手在奉庚脸前晃了晃,见他终于睡熟,逮着机会,赶忙变成萝卜形态,缩回墨玉花盆里抓紧时间睡觉。 她起初睡得很浅,不多时便要惊醒一次,爬起来看看奉庚还睡着,才继续休息。如此多次后,终于放下心来,沉沉地睡过去。 竹阙太累,睡得极昏沉,连后来奉庚真的醒了都没发现。 南胡来了好几趟,见奉庚和竹阙都一直在休息,他只好将药热了又热。 这一回送药,南胡在门边歪着脑袋往里偷偷瞧了瞧,终于见奉庚醒过来。 奉庚正侧躺着,立起一只胳膊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却轻轻地拨着竹阙的萝卜叶子。 墨玉花盆就摆在床头边的地上,竹阙窝在土里睡得香甜,只觉得叶子痒痒,抖了抖叶子咂咂嘴继续睡。 南胡没想到奉庚竟会露出这样温柔的神情,笑意不光凝在嘴角,也从他眼中自然地流淌出来。 南胡突然觉得这样偷看很不好,他赶忙缩回脑袋,轻轻清了清嗓子,在门外低声道:“尊上。” “进。”奉庚低声答道。 南胡总算将药送到了奉庚手里。 可奉庚将盛药的碗送到嘴边,只闻了闻,便把药递回给南胡,拒绝饮用。 奉庚眉头紧蹙,这药闻着有一种熟悉的危险感。 “尊上不喝药吗?”南胡并未将声音压低。 他怕耽误下去药又要重新热,却也知道自己劝不动奉庚,于是一边提高声音说话,一边悄悄往墨玉花盆旁挪了挪,用脚轻轻踢了踢墨玉花盆。 南胡的说话声惊扰到竹阙,再加上墨玉花盆被南胡轻踢了几脚,竹阙以为大地在震颤,抖抖萝卜叶子醒过来。 她揉着眼睛,抬头往上看,见南胡正低着脑袋跟她挤眉弄眼,满脸写着“姐妹来帮忙”。 竹阙化成少女形态,打着哈欠,见奉庚正蹙眉斜睨着南胡,好似责怪他不该将竹阙吵醒。 她瞧见南胡端着药,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将药碗接过。 竹阙瞌睡还没消掉,再加上南胡不是外人,她懒得拘礼,直接将药碗递给奉庚,言简意赅道: “喝。” 奉庚沉默,也没有动作,倒像小孩子莫名犯起犟脾气。 “一尸两命。”竹阙见状说道。 她知道这个词不该如此使用,但放在这个境况却又莫名合适。 南胡不明就里,他好似一个被迫听到惊天秘密的无辜路人,无声地站在一旁,猛然瞪大了狐狸 25. 第二十五章 [] 竹阙见奉庚正准备结印,连忙拦住他,说道:“怎么又轻易使用术法?” 奉庚指了指头上一对龙角,说道:“掩盖一下身份。” 魔界魔龙部族行踪神秘,虽有部族的相关记载和传闻,但真正现世的龙族却少之又少。 老魔尊便是龙族其中一支尊贵血脉,可惜他并未留下子嗣。 奉庚并非老魔尊亲子,却也是龙族,但自从被老魔尊从雪原救回,从前的事情他便一点也想不起了,更说不出他来自哪里,他那隐匿行踪的魔龙部族又在哪里。 而在众人的印象中,会出现在魔都的龙族,也不过只有从前的老魔尊和现在的奉庚罢了。 确实很显眼。 竹阙并不了解这些。 她打量着奉庚头上,只觉得看习惯了,这一对龙角也不是很显眼嘛。何必这么麻烦? 竹阙不明缘由,但总归还是不敢让奉庚随便调动体内气息,她伸出食指抠了抠下巴,突然有了一个巧思。 她将手伸到乾坤袋中取了一小片桃花瓣,心疼了片刻后,翻转双手,将小小花瓣化作清气,接着捻了个诀。 带着轻盈香味的清气便抽成丝丝缕缕飞出,萦绕在奉庚龙角周围,不多时,竟借由这清气,在龙角上生发出鲜翠的桃叶和娇俏的桃花来。 桃花桃叶栩栩如生,桃叶有大有小,桃花有盛放的,也有含苞的,点缀得奉庚一对龙角好似一双鲜妍的桃花枝条,即使细看也难以区分。 “你现在是桃花精,和我这个萝卜精……”竹阙本想说“正好一对儿”,话说一半却又觉得不太妥当,改口道,“正好都是植物。” 奉庚笑道:“你这术法倒巧妙。” 竹阙心中一坠,生怕他因为这术法联想到天界,忙说道;“我见多识广,杂七杂八的都学过一点。” 奉庚其实并没有想那么深,魔界大小部族众多,各部族间从生活习俗到术法传承多有不同,有他没见过的术法并不稀奇。 竹阙见他若有所思,怕他追问,虚张声势地补充道:“怎么?羡慕我能用出这么精巧美丽的术法么?” 没想到奉庚却缓声回道:“是啊。” 接着又问:“可以教本尊吗?” 竹阙一时愣住,不想这位魔界至尊如此谦逊坦然,倒显得她小气了 竹阙支吾着打马虎眼说道:“以……以后有空吧。” 她打量着奉庚头上的“桃枝”,在点点粉白的映衬下,奉庚的眉眼竟流露出些许妩媚的感觉…… 但这也仅限于静态时。 奉庚举手投足毫无柔媚可言,即便对竹阙说话十分耐心和缓,却也和媚态毫不沾边。 竹阙原还在赏花般瞧着眼前的“桃花精”,可越看越觉得逐渐崩坏。 竹阙只好在心中安慰自己,“铁骨铮铮”的桃花精也未尝不可…… “你在看什么?”奉庚被竹阙盯久了,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问道。 “噢,我在想……”竹阙瞧着奉庚的衣袍下摆,出神道,“还好你的尾巴被衣服罩住,瞧不出来,否则我还真不想出要怎么装饰。” 奉庚听言变了脸色,后退几步,生怕竹阙要对他的龙尾做些什么。 竹阙见奉庚脸色不似昨日苍白,看来那个羊医师的药确实管用,正想着,南胡又来了。 奉庚见他手里提着食盒,知道又要喝药,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在竹阙的催促下将一碗药饮尽,嘴中苦涩滋味还没消干净,就见南胡又从食盒里取出已经制成膏方,并且按分量分包好的药。 奉庚脸上苦涩更多了几分。 竹阙却赶忙打开了乾坤袋,将药膏悉数收好,认真听南胡跟她说怎么化开药膏冲服,并且表示一定会监督奉庚按时服药。 奉庚扶额,想到一日要喝好几顿药,他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 “北琅和我通信说,边界村落的救援提前完成了,受伤的村民都被聚集起来治疗,井然有序,没有意外发生。”南胡向奉庚禀明方才得知的最新情况,“现在已经在重建屋舍了。” “好。”听到这样的消息,奉庚轻轻点头,脸上流露出欣然的表情,接着对南胡说道,“你按原计划留在宫中打理事务。” “是。”南胡应道。 “走吧。”奉庚转而笑着对竹阙说道,“出宫。” 竹阙原以为南胡会帮忙画一个传送法阵,她没想到自己会跟着南胡以及奉庚在魔宫内穿行,绕到一处隐蔽的侧门,从这侧门出了宫。 竹阙跟着奉庚离开,一脸的疑惑。 奉庚瞧见竹阙的表情,笑着同她解释道:“随本尊……随我在城内街道上走走。” “这个时间,正是早市热闹的时候。” 已经到了宫外,奉庚将自称也换了。竹阙觉得他周身气派似乎跟着松弛下来,竟有种回到初遇时的错觉。 竹阙有些出神,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顶着龙角……“桃花枝”的普通魔族男子。 “发什么呆?快跟上。”走在前面的奉庚停下脚步,转身等竹阙。 竹阙答应着跟上,脚步不自觉轻快起来。 她心中还是免不了疑惑,不是心急地起了个大早要去现场查看吗?怎么还有闲心逛早市? “哎奉……”竹阙想起奉庚需要隐匿身份,赶忙改口,“桃花精,你不会起这么早是为了赶早市吧?” “不可以吗?”奉庚笑着将话岔开,竟开始打趣起竹阙,“魔城内的早市很热闹的,带你见见世面。” “诶你什么意思,我可是见过很多世面的。”竹阙嘟嘴不服气道。 可跟着奉庚穿过几条小巷,拐到主街的时候,竹阙将原本要吹的牛皮悉数咽下肚里,膨胀成满腹的好奇。 好热闹的街市啊! 魔城里居然这么有意思! 主街两侧摆着许多小吃摊,还有买卖新鲜食材的,也有不少手工艺人趁着早市人多,摆摊卖些小玩意儿。 竹阙提着裙子跑到一处卖布艺娃娃的小摊前,跟几个小孩挤在一起,蹲在摊子前看。 “这个好可爱啊!”一个头顶萝卜叶子的小女娃举起一个缝成萝卜形状的布娃娃开心道。 “诶你是萝卜精吗?”竹阙搭话道,“我也是!” 奉庚方才并未着急跟上竹阙,而是缓步行着,留意着周围气氛和往来人们的交谈内容。 听了一会后,奉庚往竹阙所在的摊边走去,见她短短片刻已经拉着另一个年幼的小萝卜精聊起来了。 奉庚不明白她是怎么迅速融入孩子群中的,哭笑不得地凑到跟前。 却见竹阙竟又和另一个小男娃争起来了。 “这是龙吗?太帅了!”顶着猫耳的小胖子举起一个用花布缝出来的龙布娃娃,两眼放光,“和魔尊大人一样帅。” “你的魔尊大人才不是这个颜色。”竹阙看着这个龙娃娃的花布料,忍不住说道。 “你知道什么?你又没见过魔尊大人?”小胖子着急反驳。 26. 第二十六章 [] “没有没有。”牛婶摆了摆手,摇头叹道,“老婆子可怜,家里人都死光了,就剩她一个,日子过得苦,我每次都便宜卖她,她还不知道呢。” 牛婶皱着鼻子笑起来,虽是说起她自己的善举,她却比旁人先红了脸。 “老婆子格外喜欢吃我家的肉麦饼呢,每次买许多,可香了!”牛婶自夸起来,一边从炉子里将烤好的饼取出,热情地问竹阙,“你要几个?” “要两个。”竹阙接过两个肉麦饼,笑着说道,“谢谢。” 竹阙递了一个饼给奉庚,自己捧了一个,她虽吃不得,却沉迷于肉麦饼的香味。 “好吃么?”竹阙眨巴着一双眼睛瞧奉庚。 奉庚见她满脸期待,认真地又尝了几口,说道:“很香。” “这个也给你吧。”竹阙将她的那份递给奉庚。 她的萝卜身体可消化不了这些,只能看不能吃,太馋人了。但看着别人吃倒挺解馋。 主街逛得差不多了,两人往城外方向走去,竹阙忍不住问起奉庚今日的不对劲: “你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慢?还有点心不在焉的。” 竹阙问起这话的时候,奉庚还在扭头瞧街边几个摊子。 奉庚听言笑了笑,也不再卖关子,同竹阙说道:“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城内已经有不少人聊起边界雪灾了。” “原来你来早市是想知道城内有没有受影响?”竹阙说着,四顾周围热闹的街市,也开始留意起他们的谈话,果然好几个小吃摊都有人边吃边聊边界的事情。 但眼瞧着早市氛围这么好,莫说骚乱了,连不安的气氛都感受不到。 竹阙歪着脑袋问奉庚:“放心了?” “放心了。”奉庚笑道。 竹阙正和奉庚说着话,目光不自觉被一对立起的马耳朵吸引过去。 那不是刚刚买了十个肉麦饼的马奶奶吗? 此时的马奶奶正在一个隐蔽的巷子口,身边围着一群小孩子。 她在给孩子们分肉麦饼。 马奶奶笑呵呵地伸出手,帮狼吞虎咽的小孩子拂去粘在嘴角的饼渣,她年纪大了,手止不住地抖。 竹阙远远瞧着马奶奶身上的粗布衣料,老人家衣服上还打着不少补丁,生活应该很拮据。 那些狼吞虎咽的小孩子们,衣服也都破破烂烂的,头发邋遢地蓬乱着,似乎都是小乞丐。 竹阙准备回头和奉庚说要帮帮他们,却被奉庚拉着往一处走去。 奉庚正好瞧见了巡城的几个侍卫,拉着竹阙径直朝他们走过去。 为首的侍卫长见这个桃花精想要拦自己,停下脚步问道;“何事?” 桃花精同侍卫长行了个常礼,指了指马奶奶所在的巷子口,以普通居民的语气询问道:“敢问城内这些小乞丐从哪来?他们平常一般住在哪里?” 侍卫长对城内情况十分熟悉,也不对这桃花精摆什么架子,答道:“这些小乞丐大多是跟着长辈从雪原流浪过来,只是亲人熬不过路途艰苦,死在路上,他们就成了孤儿,无依无靠地漂来魔城中讨饭吃。” “夜巡的时候见他们会抱团窝在巷子的避风处,怪可怜的。” “城中孤寡老人的情况你了解吗?”奉庚问道。 侍卫长有些起疑,不明白眼前的桃花精为何要打听这些消息,他生出些防范心,便没有细答,只点了点头。 奉庚没有再多问,他从手中凝出一块流光溢彩的墨色龙鳞,乍一看像是一块掌心大小的精美玉器。 竹阙正疑惑着,侍卫长却脸色大变。 “魔尊大人!”侍卫长匆忙行礼。 奉庚抬手示意他低声些,接着将手中墨色龙鳞递给侍卫长,同他说道: “你持此信物入宫,将你方才说的城中孤儿情况,以及城中孤寡老人的情况一并报给南胡,让他查清情况后尽快处理。” 奉庚说完,又补充道:“本尊出宫的事情,不要声张。” 侍卫长答应着,双手接过墨色龙鳞,遵照吩咐匆匆离去了。 几名侍卫离开后,竹阙忍不住问道:“南胡会怎么处理?” “会尽快帮孤儿们寻到容身之所,解决温饱。老人也会有相应的周济。”奉庚回道,“不过想彻底解决这些问题,估计还是要等回宫后,针对这些情况商讨一下新令的颁布了。” 竹阙听他说话,一边沉默地注视着奉庚,直到他说完,竹阙都没有移开视线。 奉庚见她呆愣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 “想什么呢?” 雷厉风行,却润物细无声。 竹阙在想,他真是一位好魔尊。 但这样的话她当然是说不出口的,于是搪塞道:“没什么呀。” 竹阙回身望向巷子口,马奶奶仍和小孩子们陪伴一处。 那些孤儿们并不知道,只短短一会,他们未来的住处和食物都已经有了着落。 两人出了城,绕到城墙边一处偏僻角落,由奉庚画出传送法阵。 竹阙担心奉庚还未恢复,画法阵会不会有所消耗,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她也是来魔界才见过这种法阵,帮不上忙。 两人从法阵逐渐消散的光芒中走出,来到了遭受雪灾的其中一个村子。 奉庚感受了一下身体状况,虽说没有大碍,但画阵这样简单的事情竟还是有些吃力,怕是不能多用。 竹阙跟着奉庚往村口走去,一边面露惊讶的神色。 一直听说是村子,还以为人丁稀少,可眼前的景象,用“镇子”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怎么这么多人?”竹阙惊讶道。 她望着“村内”来来往往的魔族人,这里不仅人口众多,而且能明显区分出许多来自不同部族的人,或者说这里根本没有“部族”存在,人们就是零散地混居在一起。 奉庚见竹阙的表情,知道她在惊讶些什么,解释道:“边界村落基本都是这样。” “其实原本都只是一些小村子,但雪原若有离散的人想要来魔都定居,或是残损部族需要到魔都短期休养的,大多会选择这些村子落脚。” “村子的屋舍因此越建越多,人也越来越多,都混住在一处。” 竹阙面露了然的神情,怪不得奉庚这么紧张边界“村落”的情况,如此看来,确实很有紧张的必要啊。 两人走到村口,早已有识得魔尊的人在村口接应他们。 奉庚跟着那人进到村内,一边询问他现场情况。 竹阙紧随其后,左顾右盼地打量着村中景象。 可以瞧见,越往村子深处走,房屋损坏得越严重,那头估计就是雪原了。 暴风雪已经过去,留下一片狼藉,已经融化的雪水将村中土地沤成烂泥。 路很难走,竹阙所见的村中人们,鞋子、裙角甚至身后原本毛茸的大尾巴都被烂泥水脏污了。 但他们的精神面貌却是竹阙未曾见过的清爽利索。 村中身体强壮的,自发加入魔军重建屋舍的工作中,扛不动木头的,也都尽力帮忙,或送水备饭,或帮着做些精巧的细活儿。 在这一片狼藉之上,人们穿梭来往,吵吵闹闹却有条不紊,竹阙看得出了神。 她见有一群人正使力气拖运一块沉重圆木,一边高声唱着号子: “一二三哆嘿,使劲儿呀么哆嘿。 一二三哆嘿,把屋建呀么哆嘿。” 另一边有几个工匠,正坐在新搭出的房屋框架上劳作,也停下手头活计,笑着看他们,不一会也跟着大声唱。 好几处歌声汇聚,竹阙被感染,忍不住小声跟着唱起来。 在这个地 27. 第二十七章 [] 竹阙踢不动了,蹲在地上,几个小女娃拽着她的胳膊拉她,她还是赖着不起来。 她抬头,却见奉庚正站在拐角处笑着看她。 “你们玩吧。” 竹阙朝奉庚跑去,跑了几步却又折返,从乾坤袋里把早市上买的小玩意儿悉数掏出来,分给几个孩子。 只留了那个胖乎乎的萝卜布娃娃,实在没舍得给。 “你来啦?情况怎么样?”竹阙提着裙子跑向奉庚。 奉庚一直安静地笑着瞧她。 见她玩了一头汗,忍不住攥住袖子,替她擦了擦额头。 竹阙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却注意到奉庚的龙角似乎有些不一样。 “诶?”竹阙瞪着一双眼睛凑上前,满脸惊奇,“你开花啦?” 奉庚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小萝卜精突然凑得太近。 他默默红了耳朵,后退半步,蹙眉问道:“什么开花?” “你的龙……桃枝上的花苞都开了。”竹阙指了指奉庚的龙角,解释道。 然而奉庚并瞧不见,他的目光始终离不开竹阙,只配合着竹阙的话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竹阙觉得此事惊奇,并不准备随意放过,反而踮着脚仔细研究起来。 奉庚只得任由竹阙凑近,直勾勾打量着,他面上无动于衷,手指却不自觉将衣袖边捏紧。 “饭菜好了么,都快到饭点了。” 做饭的棚子那头传来人催促的声音,吸引了竹阙的注意,她扭头看过去。 奉庚松了口气。 “都这个时辰了。”竹阙惊讶道,她突然记起来什么,“你该喝药了。” 奉庚才放松片刻,听到“喝药”二字,转身就走。 竹阙扯住他的袖子,拉着他直接走到灶台附近,找婶子们讨要碗和热水。 竹阙按照南胡所说将膏方调开,手上动作着,还一边盯着奉庚,生怕他跑了。 奉庚被围在一群大婶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哎呀妹子,你这小情郎瞧着年纪轻轻的,怎么身体不好了?”替竹阙找来热水的婶子打趣竹阙道。 “他不是我的……”竹阙支吾着将话说了一半,“小情郎”三个字却有点说不出口。 她抬眼见奉庚居然面色平静地将手揣进袖子里,立在一旁不发一言,只任由人家乱说。 臭龙,不澄清解围还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 这位胖婶子,热心肠是真,八卦也是真。她见竹阙扭扭捏捏反而更来劲了: “你就别遮遮藏藏了!” “哎唷真好,两个年轻孩子,都这么俊。” 胖婶子满脸欣慰。 竹阙发现扯不清楚,只干笑两声不说话,她将调好的药递给奉庚,也借此动作把几个婶子的目光都引向他。 奉庚闷头喝药,喝得细致,喝得认真…… 这药不是不好喝么!需要品这么久么! 竹阙心中愤恨。 奉庚沉默地喝药,喝得太慢,于是所有目光又回到竹阙这边。 “你的小情郎生了什么病啊,要喝药?”胖婶拉着竹阙关切道。 竹阙见奉庚还在埋头喝,冷漠地甩下一句: “他虚。” 奉庚呛了几口。 胖婶一副替竹阙惋惜的样子。接着却拉着她问道: “刚才见你帮忙,你还没吃饭吧?” “你们俩都没吃吧,他喝药也不能空着肚子。” 说着就带着几个围观的婶子去给两人张罗午饭了。 竹阙虽只靠阳光雨露就能存活,但奉庚还是要吃东西的,就没拒绝,顺带着还揽下了些送饭的活。 奉庚模样俊,颇得婶子们喜爱,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了一堆吃的。 “多吃点补补呀。” “体虚更要多吃饭。”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竹阙在一旁看着,莫名有些心惊胆战,若她们知道这位是她们敬爱的堂堂魔尊…… 好在奉庚脸上并未表现出生气神情,安静的样子颇像一个面对自家亲戚的乖巧晚辈。 按照答应的,竹阙提了两个食盒替婶子们跑腿送饭。 魔尊奉庚也提了食盒,一手两个。 “真是抱歉,让你跟我一起跑腿。”竹阙如此说道,毕竟对方是地位尊崇的魔尊,细想想多少觉得有点奇怪。 她一边说一遍偷瞄着奉庚的表情,却不想他语气温和地笑道: “为何抱歉?我不过是普通桃花精。” 他倒是入戏很深,竹阙忍不住笑起来,她打量着这位魔尊的情绪不像装出来的,看来是真的不计较。 “桃花精,这边村子情况如何?”竹阙回归正题,询问道。 “屋舍重建的进度很快,超出预期。”奉庚答道,语气中透着欣然。 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以前法阵从未波动过,他并无这类经验。 或许因为要一同面对天灾这样的强大力量,人们反倒十分团结起来,不论是救援还是重建的速度都因此大大提升了。 两人将饭菜送到了指定的地方,奉庚将那些婶子塞给他的吃的也悉数分给众人。 竹阙正收着食盒,突然动作顿住,往一个方向瞧过去。 送饭的地点很接近魔都区域和雪原的接壤处。 竹阙放下手中食盒,绕到泥泞的土路上,出神地望向雪原方向。 她被眼前景象震慑到。 前方不远处的辽阔雪原,全然不似那日她在桃林所见的纯白静谧。 竹阙缓步往雪原方向走去,她眉头紧蹙,目不转睛地瞧着前方。 铺天盖地的风雪席卷,雪花被裹挟在混乱的狂风中,只瞧着便知已经失去了轻软的质感。 若置身其中,只怕不消片刻便会被狂风掀倒,继而被锋利的冰碴雪刃划伤皮肤。 那是雪原的,疯狂暴戾的另一面。 好在这令人心悸的暴戾被格挡在外。 竹阙走到毗邻边界的位置,默然地凝望着。 走得越近,风雪越像是要劈头朝她砸过来。 只是雪原的狂风暴雪,带着要撕裂一切的气势扑向这边,却又好似撞在什么不知名的屏障上,瞬间温和下来。 雪刃冲过边界线,像是被卸了力道,化作细小雪花飘飘荡荡……最后连雪花的形态也维持不住,只变成温和雨露,落在竹阙脚踩的这一方土地。 眼前场景,宏大而魔幻。 沉迷于眼前这魔幻场景的不止竹阙一人。 她看得出神,长久的凝视却被一阵咳嗽声打断。 竹阙吓了一跳,循声望过去,原来是一个老爷子。他在泥地里铺了些干草,坐在上面欣赏着眼前疯狂的景象,手中还拿着一只破旧的烟袋。